《穿越之零陵飘香》 第一章穿越 罐头的表面闪烁着银蓝色的金属质感,边沿的盖子做成猫耳朵的形状,最诱惑人的是罐头上面的标签,画了两只卡通形象的小猫,一只黑色,一只白色,大大的眼睛,看着叶薰,仿佛是在对她说,快买下我们吧。 旁边,还有老板在喋喋不休地唠叨着:“叶小姐,这个可是我们最新进来的货啊,绝对按照时下猫咪最流行的口味配置,纯正的海产鱼类,营养丰富,这几罐都是试用装,要不然怎么会卖这么便宜呢?” 便宜 听着老板的话,叶薰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她的视线转向罐头旁边洁白的小标签,其实,要不是上面鲜红的数字在不断的提醒着她的话,她早就毫不犹豫地掏出钱袋了。 一只猫罐头近百块,简直比自己在外面的饭馆里吃一顿还要昂贵了。 “昨天刚刚进来的货,今天已经就剩下这一罐了”老板继续滔滔不绝道。 叶薰犹豫再三,终于咬了咬牙,掏出了钱袋。 付了帐,老板笑眯眯地为她将罐头包好,递到了手上。 叶薰拎着罐头出了门,大街上车水马龙穿梭不止,空气里浮动着城市特有的烟尘气息,她肉疼地紧了紧手中的袋子,漫步向家里走去。 不知道家中的那两只小祖宗见到了这么诱人的罐头,会不会争得打起来。想到自己的两个同居伙伴,叶薰的心情豁然开朗起来。 叶薰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刚刚从大学毕业,因为工作,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但是独身一人的生活却并不孤单,因为在她居住的单身公寓,养了两只调皮的小猫。 一只纯白,一只乌黑,就像是手里提着的罐头包装盒上面的两只卡通猫一样的可爱,这也是刚刚叶薰无法抗拒罐头诱惑力的主要原因。 想当初,刚刚收养这两只猫咪的时候,为了给它们起个合适的名字,叶薰可谓绞尽脑汁,翻遍了古今名人名猫的记录,终于,最终决定的名字是,黑色的那只就叫小黑,白色的那只就叫做小白,这个名字被她的死党听见之后,差一点笑死。叶薰毫不在意地说,这叫做返璞归真,大巧若拙。 希望这顿偶尔的大餐不要把两只小猫的胃口养刁了,自己也没有太多的钱去顿顿给它们吃这样的食物啊。 叶薰一边想着,一边走下天桥,正要拐向下方的大道,却猛地听见身边传来一声尖锐的响声,像是汽车刹车不及的声音。 紧接着身体一阵剧痛,映入眼中的最后一幕就是自己的身体被撞击地飞起来的样子,原本提在手中的包装袋被一起撞飞,散落开来,包装精致的罐头在夕阳下闪烁着光亮,划过她的眼前,然后叶薰的意识就彻底陷入了重重的黑暗之中。 ***** 叶薰朦胧地感到自己的身体在黑沉沉一片的虚无之中沉沉浮浮,像是要融化在一片黑暗之中了,却又偏偏还有着一丝清醒。不知道究竟沉睡了多久,却开始逐渐清醒,就好像做了一个噩梦般。 费劲全身的力气,她终于睁开了眼睛,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觉得头疼地要命,眼前也是黑沉沉、昏暗暗的一片。躺在那里几个深呼吸之后,觉得自己稍微清醒了一些,叶薰开始回忆起自己昏倒之前的情形。 从商店里出来,到高架桥,到马路,到最后的那一声嘶鸣。 自己是出了车祸了! 猛地意识到这一点,叶薰头脑瞬间清醒过来,她马上睁大了眼睛,看向四周。 这里是哪里? 入眼处是一片素色的幔帐,上面似乎绣着繁复的花纹,叶薰没有时间去分辨。她的视线透过幔帐开口处,投向房间的光亮来源。 时间已经是夜晚了,屋里没有亮灯,好在窗户是半掩着的。 可是有点不对劲啊。借着分外明亮的月光,她可以看出,那扇半掩的窗户似乎不是玻璃的,好像是木质纸糊的,就是那些古装电视剧里面经常见到的式样。 医院不会是这样的陈设吧! 叶薰心里头浮现出不详的预感。强忍住身体的酸痛,她掀开幔帐,跳下床,站在地面上,转头看向四周,这是一间布置工整的闺阁,很像电视里经常见到的大家小姐那样的摆设。视线被床前的屏风遮掩去大半,透过屏风一侧,可以看见房间左侧的博古架,上面摆放着几样样式简单而不失高雅的花瓶古董,窗子前面是一张书案,上面堆积着几本大部头的书,还有一盏昏黄的油灯,摇曳不定的火苗给这个诡异的房间增加了一层黯淡的光彩。 绕过前面的屏风,心惊胆颤的叶薰终于找到了此时她迫切需要的东西,一张镜子。 黄铜打磨的镜面光滑明亮,虽然夜晚的天色昏暗迷蒙,但在月光的映照之下,叶薰还是看清楚了镜中人的容颜。 那是一张清丽之中带着几分淡雅的容颜,乌黑的长发顺着肩膀滑下,因为刚刚的举动有些微的凌乱,几缕发丝散落到秀气的额头上,半遮掩着此时充满了震惊与疑惑的那双明亮清澈如水晶般的眼眸, 眼前的这一张容颜是如此的陌生,而且,年纪顶多只有十三四岁。天哪!自己是真的穿越到这个不认识的女孩子身上了。在小说之中已经重复看过无数次的场景此时竟然真实的展现在了自己的眼前。虽然她闲来无聊的时候也时常趴在网上看文,而且尤其热衷于各色穿越时空的文章,看得多了,时不时也会梦想着,自己也能够有这样的一天。可是,梦想归梦想,现实之中她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她的房子,工作,还有家里的那两只小祖宗,留给谁照顾啊! 叶薰正犹豫着自己是应该惊声尖叫,还是直接晕倒算了,一声尖锐凄厉的喊叫适时地从她身后响起,恰到好处地表达了她此时的心情。 “啊” 叶薰转头看去,门口,一个头上梳着双髻的小丫头站在那里,一脸见鬼了的表情,嘴巴张大大大的,持续制造着高分贝的噪音。 对上叶薰清亮疑惑的目光,她的喊叫噶然而止,紧接着“哐啷”一声,手中持着的那盏琉璃花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里面的蜡烛跌成两段,扑闪了几下,火光就熄灭了。 小丫头神色惊恐不安地打量着叶薰,终于用颤抖的声音试探着问道:“小姐您怎么怎么就就这么起来了?”明明今天上午所有的大夫都一致认定,自家小姐是活不成了。前边老爷他们都已经开始商议着是不是应该操办小姐的丧事了。可是到了晚上,昏迷在床上的小姐竟然自己爬起来了。 叶薰冲着她安慰地笑了笑,正要思量着怎么开口询问,却猛地感到一阵头晕,眼前发黑,身子晃了晃,险些摔倒。 那个小丫头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跑上来扶住叶薰。手中接触到的肌肤是温暖的,小丫头一颗心放下了大半。 叶薰在她的搀扶下回到了床边坐下,才觉得头疼稍缓。 小丫头伶俐地替她盖上薄被子,一边心急地说道:“小姐我这就去前面告诉老爷去,叫大夫过来。昨天请过来的陈御医还没有走。”说着,就匆匆地跑了出去。 只留下叶薰一个人呆呆地躺在床上,继续消化着这个无比惊悚,却又绝对真切的现实。 自己,真的已经像以前看过的无数篇小说那样,穿越了!而且还是灵魂穿越。也不知道被自己占据身体的这个小女孩怎么了,是已经死去了还是 而自己穿越到的这个时代叶薰抬起头打量着四周,看这些家具摆设,桌椅被褥,似乎是电视剧里面中国古代一样的地方。不知道这里是哪个朝代? 她正在胡思乱想着,门外传来一阵騒动,七八个人一拥而入,把原本宽敞的房间塞地满满的。 当先的是一个身穿水红色衣裙,珠翠满头的中年女子,半跑着进了房间,一看到躺在床上的叶薰,先是一脸惊诧,表情滞了滞,然后一声凄凉的哭叫,马上冲了上去,一把抱住叶薰,就边哭边喊着:“我的儿啊,你可是醒过来了!你万一就这么去了,让我这个做娘的怎么活啊,你姐姐刚去了没多久,你就又要出了这样的事情可怜你姐姐她” 叶薰身体僵硬地伫在那里,手足无措。听这个中年夫人的话语,她应该是自己现在这个身体的母亲。叶薰低头仔细看去,她年纪看起来已经不小了,细细的皱纹掩不去肤色的白腻细致,容貌上依然存留着雅致的风韵,想必年轻的时候是个出色的美人。 叶薰抬头看向屋里,和她一起进来的几个人都是年轻的女孩子,一个个恭谨地侍立在周围,刚刚看到的那个小丫头也在其中,看来都是这位夫人的身边的丫鬟。 这么说来,自己是穿越到富贵人家了,而且恐怕还不是普通的富贵人家,至少眼前这几个丫环的衣饰钗环就非比寻常。听夫人刚才的话语,自己应该还有一个姐姐,去世没有多久。 感受到了叶薰无措的视线,一个年纪略长的女子走上前,轻声劝慰道:“夫人,小姐如今刚刚醒过来,只怕身体还有些不适,不如赶紧请太医过来看看是正理,”顺便提醒道:“太医院的陈大人如今不是就在前厅和老爷说话吗?” 那夫人这才醒悟过来,拉着叶薰的手连忙说道:“是了,是了,我竟然把这个给忘了,赶紧去请医生过来!赶紧等等,不要去请那个陈太医了,我看他的医术就是骗人的,刚刚竟然说若岚是要没救了。呸,还是太医院的副院判呢!什么眼神啊!赶紧叫人拿着老爷的名帖,去请太医院的李大人过来。还有家里的申大夫王大夫都一并叫过来” 夫人一连串的吩咐下去,几个丫环忙不迭地答应着,纷纷奔了出去。 之后就是一阵兵荒马乱,几个白胡子的医生被匆匆地请进了屋子,丫环放下床帘。 ****** 又是诊脉,又是询问,一轮望闻问切下来,终于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医生躬身向夫人作揖道:“恭喜夫人,真是上天庇佑啊,四小姐头部的淤血竟然散了,如今脉象平和,气血两顺,已经无大碍了,” “可是真的?”夫人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随即又心急地问道:“那我家岚儿大概多久才能痊愈啊?可会留下什么隐患?” “夫人请放心,小姐昏迷濒死完全是因为头部淤积所致,如今淤血既已散去,痊愈指日可待。待会儿由老朽开个安神补血的方子,只要略做调养,不出一个月就能够痊愈无碍。” 夫人轻轻抚着胸口,偏头看了静默不语的叶薰一眼,一副放下心来的样子,喃喃道:“这就好,这就好啊,可是担心死我了。” “恭喜夫人,俗话说的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小姐日后必然是要大富大贵的。”年长的丫鬟在旁边满脸喜色地说道。 “那还用说,小姐是将要入宫当皇后娘娘的人,自然是神佛庇佑,百邪不侵,区区的些微病症自然入不了体。”又有一个丫环含笑恭维道。 夫人面连欣慰地点了点头。 入宫!皇后! 躺在帐内任人摆布的叶薰的耳朵敏感地扑捉到了这两个爆炸性关键词。 她虽然看得出自己必然是富贵之家,但是也没有想到会富贵到这样的地步。 入宫当皇后 记得自己看过的无数篇穿越文,十篇里面,至少有八篇女主角都是即将入宫选秀的。选秀之后一般会有两条路。如果中选,那么必然会进入后宫,施展十八般武义,诗词歌赋,吹拉弹唱无一不精,杀灭诸多炮灰女配,然后将一干皇帝王爷将军侍卫满朝文武迷地团团转,如果落了选,必然是前去侍奉某个妃嫔,然后趁机与诸位皇子发生某些顺理成章,又水到渠成的奸情啊不恋情,把一干什么四四,八爷,九爷,十三,十四一网打尽。 自己倒好,直接跨越这些前言剧情,一步达到最终极目标了,当皇后! 可问题在于,自己这是要当谁的皇后呢? 又是开方子,又是煎葯,折腾了好一会儿,终于送走了医生,锦衣夫人来到叶薰的床边,握住她的手,意味深长地看着叶薰说道:“若岚,我可算是放心了,你爹也是为了你好啊,入宫为后,母仪天下,那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啊。这次若不是我们萧家长房的未嫁女子只余下你一个了这次的事情明明是天大的造化,你何必想不开呢?你竟然能够对着你爹说出那种大逆不道的话来?把你爹也气得不轻,之后又出了那种事,好在如今”那夫人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看到叶薰脸上神色迷茫,只是以为她是身体不适,也不再多说,长叹一声,当下道:“你虽说不是我亲生,我一向也算待你不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不要再打傻念头了。过几天我再去劝劝你爹,让他消消气。” 说罢,起身对着侍立在旁边的几个丫鬟说道:“湘绣,好好伺候小姐。翠玉、红菱,你们两个也留在这里服饰小姐吧。” 几个丫鬟低头领命,留在了屋子里,另外几人伴着夫人走了。 第二章养病 眼看屋子里面只剩下一群丫鬟了,叶薰偷偷地松了一口气,刚才她实在是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位突如其来的娘亲。 现在她最需要的是弄清楚自己所处的是哪一个朝代,还有自己的这个身体是怎样的身份。她扫了那群丫鬟一眼,看到几个人都在垂手肃立等待着她的吩咐,当即说道:“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也累了,你们下去歇着吧。留下湘绣一个人在这里伺候就行。” 湘绣就是她第一眼见到的那个小丫头,从刚刚的举止言谈之间,她已经看出这个她是自己的贴身丫鬟。 另几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年纪稍长的那个微微迟疑着说道:“小姐身体才刚刚痊愈,怎么能够离了我们服侍呢。何况又有夫人的意思”见到叶薰神色疲倦烦闷,连忙改口笑道:“不如我们就在隔壁的房间里暂且歇息着,有什么事情就由湘绣姑娘叫我们。”说罢领着几个人出去了。 打发走了多余的人手,把湘绣叫道床边,叶薰开始了她的“狗仔队”工作。 “湘绣,我头疼的很,睡不着觉,你过来和我说一会儿话。” 湘绣依然在床头的小凳子上坐下。 “我昏迷了多久了啊?头昏昏沉沉地,只觉得连日子都记不住了。眼下是什么时候了?”叶薰试探着询问道。 “小姐不用担心,您只昏睡了一天而已。如今”小丫头转头看了更漏一眼:“如今已经是二更天时分了。” “说起来,我是怎么昏倒的?只觉得头疼,怎么什么都记不清楚了。”叶薰不动声色地把问题引到自己最关心的事情上。 “难怪小姐您记不清楚呢,”湘绣轻声说道:“昨个儿上午您去找老爷回来的路上走的太急了,也是奴婢照顾不周,没有跟上小姐结果,小姐在路过东边园子的时候从桥上滑了下去,一不小心掉进了水池里,听那位前来诊治的陈太医说,是不巧撞到了头部,那位陈大人还说,小姐要是再不清醒过来,恐怕就要就要”剩下的话湘绣没有说出,叶薰也能够猜得出。 “那我和老爷爹爹他争吵是为了什么?”她继续追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湘绣的脸上闪过一阵惊慌,连忙说道:“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啊,小姐和老爷的谈话,奴婢怎么敢偷听呢?” “是吗?”叶薰看了她一眼,看到湘绣支支吾吾的样子她就知道肯定有所隐瞒,作为萧若岚的贴身丫鬟肯定知道什么,不过这些问题可以等以后慢慢再试探,眼下还有一些更重要的东西要问。 一个多小时的交谈下来,旁敲侧击之下,叶薰终于将自己需要的信息知道了大半。 自己所来到的这个朝代叫做周,却不是自己所熟悉的历史上的那个周朝,不过文化经济方面和中国古代的唐宋时期差不多。看来自己是穿越到了一个未知的时空了。 叶薰看着天花板上面的雕刻纹饰,暗暗想着。被她占据身体的这个女孩名叫萧若岚,是大周名门贵阀萧家的四小姐。如今可以算是整个萧府里最炙手可热的人了,因为她马上就要入宫,成为大周天子的皇后。 萧家祖上曾经辅佐太祖皇帝,对于大周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大周开国之后,被封为世袭睿国公,是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位高权重,大周建国尚且不到百年的时光,总共经历了四代帝王,而这四代帝王的皇后全部都是萧家所出,继承皇位的嫡子也都是拥有一半的萧家血统,所以萧家得以长盛不衰。 而这种情况在上一代的皇帝身上却发生了变故,前朝的皇后奋斗了一生竟然都没有为皇帝生下一个孩子,而她心急之下,命令家族送进宫去的萧家血脉的女孩子,可是也不知道是上天不开眼,还是萧家的基因忽然出现了问题,眼看着满后宫别的妃子娘娘们一个赛一个地生,而皇后娘娘和几个萧家出身的妃嫔的肚子都愣是没有一点儿消息,不得已之下,只有收养了一个卑微出身的宫人之子,并且在先帝驾崩之后,依仗着萧家在朝中庞大的势力,让这个孩子顺利地继承了皇位。 新帝即位之后,依然选了萧家的女儿为皇后,也就是萧若岚的长姐,可惜,这位皇后却依然像自己的姑姑,当今的太后一样,在深宫里面努力了十几年都一无所出,好不容易在去年怀上了孩子,却在前几个月临近生产的时候跌了一跤,结果难产,母子俱亡。 此时萧家未嫁的长房之女就只剩下了四小姐萧若岚,于是皇后这个沉甸甸、金灿灿的桂冠就顺理成章地落到了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小女孩身上。 萧若岚是萧家的四小姐,母亲只是一个乡间秀才的女儿,嫁入萧家不过是个最不起眼的小妾,在生下女儿之后就难产身亡了。萧若岚虽是出身名门贵阀的大家小姐,但是生性柔弱内向,属于典型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弱质,在家里也不受重视,平时唯一的爱好就是在房子里读书女红,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每月一次到城东安置自己母亲灵位的寺庙里祈祷拜佛。 由家族利益出发的决定当然不会考虑个人的意见,也许,在那些掌权者的眼中,皇后的名分是天大的荣耀,获得这样的殊荣的女子都应该是欢天喜,受宠若惊的,可惜,性情恬淡礼佛的萧若岚对于一国之母的荣华富贵没有丝毫的兴趣, 甚至因为此事,向来静默温顺的她和自己的父亲大吵了一架,在回房间的路上因为走的太急,不慎滑到,摔进了水里,偏偏不巧撞到了头部,于是昏迷不醒濒临死亡。 看来这位萧若岚小姐已经芳魂飘渺了,叶薰心里默默地为这位身在封建社会却有勇气挑战包办婚姻,尤其是挑战皇家包办婚姻的女性默哀了几秒钟。 既然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大概始末,那么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入宫为后母仪天下应该是古代贵族女子最期盼的荣耀了吧,这个萧若岚竟然不想入宫。为什么? 不管因为什么,萧若岚已经不必在烦恼这些了,现在面对这个头疼的问题的人已经换成了她叶薰。 当今皇帝十九岁的时候继位称帝,如今已经过了十六年了,好吧,三十五岁也是有帅哥,而且这个年龄正是男人的黄金年岁,是男性最成熟,最富有魅力的时候。想想梁朝伟,想想刘德华,想想陈道明,想想布拉德皮特,想想叶薰摇了摇头,将满脑子的中年帅哥甩出脑海。 可是关键问题在于,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嫁给一个三十五岁的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男人, 而且,这个男人已经不少,或者说“太多的”老婆和孩子了。 穿越到这个时代,就需要遵循这个时代的道德规律,也许,自己唯一值得庆幸的要去当皇后,而不是去当人家的小老婆。叶薰暂时还没有当时代改革的先驱者的打算。那么接下来自己应该怎么办? 叶薰一手捧着青瓷雕花碗,一边烦恼地思考着,可是鼻端不断传来的香气不停的打断着她的思绪。 唉,看来,在面对着这样香浓的汤料的时候,是不适合思考这种带有一定难度的问题的。还是先把手里的干扰物解决掉吧。反正那个该死的入宫大婚是秋天的事情,如今才刚刚初夏呢,好歹还有几个月呢。 乐观地想着,叶薰拿起银调羹。感受到几乎快要把舌头融化的鲜美在舌苔上蔓延开来,她禁不住感叹,来到古代还是有好处的。虽然没有了电视机,没有了网络,但光是能够品尝到手里这纯天然、纯绿色的食物就是很值得了。叶薰手中的调羹无意识地搅动着不知道由什么材料炖成的这碗酥羹,一边不知足地想着,没有烦恼的功课,没有无穷无止的规划文稿,这样每天睡醒了吃,吃完了睡的日子还真是很符合自己大学时候为自己规划的米虫生活啊,当然,如果能够让她在睡腻了的时候上上网,打打游戏,就更加完美了。 “小姐,小心烫着啊。”湘绣正端着一碗葯走了进来。 “湘绣,我已经没有事了,不需要再吃葯了。”视线落到那碗苦的让人嘴角发麻的漆黑葯汁上,叶薰眉头皱了皱,连入口即化的羹汤也没有滋味。 “不行,小姐,陈大人已经说了,这都是安神补脑的葯材,最适合小姐现在服用,小姐这几天不是一直都没有精神吗?”湘绣说着,将葯碗端到叶薰的面前“小姐,赶紧把葯喝了吧,刚刚管家过来说老爷他要见您呢。” “老爷爹他要见我?有没有说是什么事情?”叶薰强忍着苦味,将那碗葯一饮而尽。 第三章面谈 恭敬地肃立在堂前,叶薰抬头看了一眼自己摊上的这位便宜老爹。如今这位大周的国丈爷,权倾朝野的当朝重臣睿国公萧仁年纪大约五十几许,长须飘飘,倒是真有几分电视上面经常见到的儒生气度。配合着含威不露的眼神和肃正傲然的神情,一看就是那种极度傲慢正统的人。 “如今病可好了?”打量了叶薰半响,他方沉声问道。 “回爹爹的话,已经痊愈无碍了。”叶薰轻声回答,又躬身行礼道“让爹爹担心,是女儿不孝了。”自己至少还有一段时间要留在这位萧国丈府里混吃混喝,当然不能得罪顶头上司。 “嗯。”似乎是对叶薰柔顺的态度颇为满意,萧国丈抚了抚胡子,神色和缓了不少“这就好,这次能够选中你,是我们萧家莫大的荣耀,也是你几辈子修来的造化。这些日子你只要平心休养,等入了宫,好好侍奉太后,侍奉皇上就行。” “是。”叶薰低头说道。 萧国丈沉吟了片刻,又若有所思地说道:“上次你说的话,虽然都是一些气话,其实也是有几分道理。” 叶薰心中一凛,上次?不就是萧若岚掉进水池的那一次吗?糟了,说过什么,她根本一点都不知道啊。 “女儿不孝,惹爹爹生气了,都是一些气话,还望爹爹不要放在心上。”叶薰赶紧唯唯诺诺地应着,心底里却开始打起鼓来。她可不想在这种话题上面露出马脚。 “我也知道,你是担心入宫之后有沈贵妃在,而且皇上内宠又多,你就算是贵为皇后,也难免不得宠。”萧国丈沉吟了半响,眼中闪烁起一道锐利的光芒“其实,这个你无需担心。” 叶薰心中一惊,曾经向湘绣打听过宫中的情形,当今皇上的后宫里面,萧若岚的姐姐当初虽然贵为皇后,但是并不得宠,仅有的三分宠爱恐怕也只是看在萧家拥立之功的面子上。后宫里面,最得宠爱的妃嫔是地位仅次于她的沈贵妃,据说这位沈贵妃生的国色天香,而且天生体有异香,妩媚诱人。她出身北方的门阀贵族,虽然无法与睿国公萧家相提并论,但也是从大周建国时就分封的书香门第了。她又生下了皇上最喜欢的三皇子元澄。而且沈贵妃的哥哥沈涯自幼投身军中,屡立战功,如今已经官至正二品的靖北将军,统领西北部边疆护军。这样的出身后盾,又专宠后宫,锋芒自然无人能及,萧皇后也是依仗着身后有太后撑腰这才勉强能够抗衡一二。 据说,萧皇后难产薨逝之后,皇上一度想要册立沈贵妃为皇后,只是因诸多朝臣反对而不得不放弃。 这样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萧国丈如何能够这么坚定的断言自己不需要担心呢?萧若岚这张脸并不是绝色,顶多算是清秀动人而已。而且年龄又小,还是庶出,如果不是顶着萧家女儿的身份,皇后这样尊贵的名分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落到她身上的。 看到叶薰流露出疑惑的神色,萧国丈面上浮起一丝得意的笑容,长笑一声,说道:“这些事情,说与你听也无妨,只是如今时机未到,待你今秋入宫的时候,哈哈,只怕后宫里面早就没有那个沈贵妃了。”说着眼中戾芒一闪“哼,还有沈涯,黄口小儿,不过是依仗着在军中几次运气,薄有功劳,竟然能够青云直上,高位显爵。此人屡次三番和我作对,这次,哼,我看你凭什么翻身。这兄妹二人,都是依仗着美色媚惑君上的狐媚奸佞之辈,此等小人,老朽必不能容他。” 叶薰心里一惊,他在暗示什么? 察觉了女儿惊讶的眼神,似乎是感觉自己有些微失言,萧国丈咳嗽了一声,说道:“这些事情,你不必操心,只需安心养病就好。入宫的事情,自然有太后和为父替你安排。只等你入了宫好好侍奉皇上和太后,也莫要忘了家人,莫要忘了你萧家女儿的身份。” 叶薰只能低头称是。 萧国丈神色闪烁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儿,这个女儿只是不起眼的小妾庶出,母亲又在生她的时候就难产而死了。在家里向来柔弱静默,形象淡薄地让他这个亲生父亲都几乎记不住她的名字和长相。 萧国丈暗叹了一声,这一次要不是宫里突发变故,也不会轮到这么急匆匆地送女入宫,而偏偏本家所出的适龄女子就只有这么一个。 好在如今他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能够把沈家一举扳倒,只是扳倒了沈家之后萧国丈摇了摇头,算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烦恼。看到叶薰依然垂手肃立在面前,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这次叫你过来,是为了你后天进宫的事情。“ 后天!进宫! 等等,不是秋天才开始选秀 “这次是太后召见你入宫侍奉。”没等叶薰把疑惑说出,萧国丈已经解释道“太后听说了你这次患病的事情,很是忧心,后天是是花神祭,宫中有宴席,太后召你入宫侍奉作陪,正好你去探望一下,也让她老人家放心。” 之后萧国丈又向叶薰交代了一些宫中注意的事项,眼看事情已毕,挥了挥手,让叶薰告退了。 行礼之后,叶薰转身走出了大堂。 刚刚的一番话带给她太多的惊讶与烦恼了。让她开始意识到,穿越之后的生活其实并不像自己想像之中的那么轻松惬意,先不说萧若岚即将入宫为后的现实,单单她萧家女儿的身份就让她不可能脱离这个庞大家族背后复杂的一面。 萧家不是单纯的富贵人家,身处一个皇朝的权利中心,而且能够屹立数代而不摇,它所牵扯到的利益纷争、幕后势力都不是自己初来乍到的现代人所能够想象的。 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她向来最不耐烦。 而且后天就要入宫她头疼地想着,应该怎么办?是不是应该干脆跑路算了。 从刚刚的谈话之中,自己的这位便宜老爹应该是掌握了什么把柄,可以趁机扳倒政治上的对手沈家。只是,事情会这么顺利吗? 萧家连续两代皇后都生不出皇子来,尤其是这一次竟然难产而死,难道这只是巧合?后宫斗争隐晦歹毒,狡计百出,自己好不容易穿越过来难道就是为了对付这些?可怜她连一场恋爱都没有谈过,刚刚穿越过来首先就要被剥夺婚姻自主权! 走在小花园里面,叶薰抬头看去,萧家的府邸开阔深远,浓淡相宜,四面的建筑勾心斗角,盘檐金璧。国公府已经是这样的奢华磅礴,皇宫里面又会是怎样的景象呢? 她低声叹了口气,第一次发现,未受丝毫污染的古代天空,也并未如自己想像的那样明净如洗,依然也会变的阴霾凝滞。 第四章入 听着耳朵边车轱辘滚在宫道上的声音,耳边又响起湘绣着急的声音:“小姐,您不能这么躺着啊,发髻会偏的,衣服也会压出褶子” “好了,你都唠叨一路了,这么长的一路,又颠簸,又闷热,你还让我穿成这个样子。”叶薰忍不住指了指身上她也懒得数究竟是被套了几层的华贵衣服,可就是这么一低头,她马上感到头上的东西有向下歪斜的倾向。 赶紧伸手扶了扶钗环,她可不想等抵达之后让那些丫鬟们再围绕着她重新折腾一遍。她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在看电视的时候羡慕古装女子的那些繁复精致的钗环首饰了。 唉,她可算是明白那些宫廷贵妇为什么行走坐卧都是那么淑女了。穿着这样的东西,想不淑女也不行啊。 到达宫里,早有伺候在那里的宫女太监围上来,掀起帘子,将叶薰扶了出来。 跟随在引路内监的身后,叶薰向宫廷深处走去。一路上忍不住看向四周。在现代的时候,她也趁着休假的空隙前去故宫、颐和园这些景点参观过,并不是没有见过古代宫殿。可此时,眼前这些延绵不绝的亭台楼阁还是让她赞叹不已。也许是因为经历了久远的历史,也许是以为已经承载了不同的使命,故宫那些宫殿沉淀下来的更多的是一种历史文化的底蕴,已经变成了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古董神像一般,供后人瞻仰膜拜,而不像眼前这样,鲜活生动地在眼前展开。 终于到达了这一次宴席的地方,踏进殿门,叶薰忍不住惊叹地扬起眉头,难不成这一次是把全大周的贵族淑女都叫了来?还是说那个皇帝真的有这么多老婆呢? 殿中装饰地金碧辉煌,金红色的盘龙衔珠柱子支撑起高挑的飞檐,方木横梁上描绘着生动的飞天彩绘,但是再怎么样的富贵繁华也抵不住端坐在殿中的诸多云髻朱颜的光彩流离。近百位各色佳丽端正地坐在桌案之后,或者轻摇镶珠嵌宝的羽扇,或者悠闲地选点桌上的果品。神色恭谨的宫女内侍垂手静立在桌案之后,侍奉着身前的贵人。微风吹过,轻纱摇曳,银钩闪烁,偶尔几声轻笑传来,清脆动听宛如弦音。若是凡夫俗子走进了这里,会怀疑自己走进了神话中的瑶池仙台。 正面的高台上摆着金灿灿的龙案,那耀地人眼花缭乱的光芒让叶薰很有一种扑上去试试能不能橇下一块来的冲动。 在龙案的两边,是两个端正的贵妇人,左边的那个座位和龙案齐平,一张神态慈和的圆脸,花白的头发盘在脑后,几根玲珑剔透的玉簪挽住,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候的美貌,神态虽然平和,目光却犀利透彻。正是大周如今的太后,也是萧若岚的亲姑姑。 当叶薰的目光移到右边的那一位身上时,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在心里叫了一声好。 真是绝色的美女啊,她的座位本来略低于龙案,但是当你注视她的时候,却感到她是坐在整个大殿的最高处,好像整个大殿的光辉都集中到了她一个人的身上,让任何人都移不开目光。 她只是穿了一身简单的鹅黄色宫装,环佩首饰也并不如何繁复精致,只是这样的美貌,恐怕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够为她增加光辉了。不需要任何介绍,叶薰也知道,她应该就是盛宠十几年而无一丝衰减的沈贵妃了。 也难怪啊,这样的国色天香,如果自己是男人,也会恨不得每天搂在怀里。而且她膝下又有皇帝最喜欢的皇子,皇帝想要立她为皇后倒也正常。 叶薰暗暗想着,一边踏入殿门。 宫门处的小太监高声唱到:“萧若岚小姐到!” 一瞬间,整个大殿里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转向殿门口。有的轻蔑,有的敌视,各种视线带着各种心照不宣的深远意味投到叶薰身上。 看来,就算真正的旨意和礼聘是在秋天才会开始,可自己这个未来皇后的身份早已经是人尽皆知了啊。叶薰暗暗想着。没想到自己今天也有荣幸当了一回明星。 到了高台之前,叶薰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了下去,膝盖刚刚弯曲,高台上的太后已经招了招手,笑道:“若岚,赶紧过来吧,我这个老婆子等你好久了。这些俗礼就不用计较了。”话虽然是对着叶薰说的,但是眼神却若有若无地看向沈贵妃。 知道太后是在为自己这个未来皇后造势,不能让自己向同样坐在高台之上的沈贵妃行礼。但叶薰本来就跪得不情不愿,听见这么一说,马上顺势起身,笑道:“若岚来的晚了,让太后和各位娘娘久候,实在有罪。” 沈贵妃的眼中掠过一丝寒芒,随即开口笑道:“臣妾也不甚喜欢这些繁文礼节,如此就免了吧。”声音如珠似玉,娇柔婉转,叶薰忍不住想,如果这个女人到了现代,一定是绝对的天皇巨星。 一边早有内侍在太后的脚边添了一个小座位,叶薰走上前坐了下来。 “若岚最近的身子可好?”太后拉着叶薰的手,和蔼地话起了家常。 叶薰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旁边的沈贵妃也笑着插嘴道:“听说前些日子妹妹重病了一场,我这个做姐姐的在深宫里面也甚是担忧啊。” 自己根本不认识她就已经姐姐妹妹的开始叫开了,这就是后宫里面的法则吗?叶薰嘴角稍微抽搐了一下,而且,我现在的年龄应该和你的儿子差不多了吧,这么叫妹妹 “若岚前几天的风寒是来的不巧,好在眼下已经痊愈了。”太后慈眉善目地笑道“贵妃就不必多操心了。” “妹妹青春年少,又生的天生丽质,待会儿皇上见到了,一定赞叹不已。看到妹妹,我可真是觉得自己实在是人老珠黄了啊。”沈贵妃摇动着手中光彩琉璃的羽毛扇子,轻声笑道。 “娘娘过奖了,娘娘风华绝代,岂是若岚能够比得了的。”叶薰谦逊地笑着说道。坐在这个座位上,她满身不舒服,台下的诸人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盯着她,但是眼神时不时地扫过台上。 说话间,沈贵妃含笑细细打量着叶薰的容貌,眉间开始慢慢舒展开来,忽然转头向着身后,轻声吩咐了几句。 小宫女领命走下殿去,不一会儿,领着两个少女走到台前,冉冉下拜,口中高呼着:“臣女参见太后娘娘,参见贵妃娘娘!” “起来吧。”沈贵妃风情万种地舒了舒身子,纤纤素手慵懒地抬了抬。 两个少女依言起身,抬起头来,两张秀丽如画的容颜随即映入叶薰的眼中。两个都是十六七的年纪的少女,腮若粉桃,唇如红玉,连眼角眉梢都氤氲着无限秀丽风光。 “这是家里的两个女孩子,这次宴席,臣妾特意召过来侍奉解闷,”沈贵妃一脸谦和地转向太后,轻笑着介绍道“家里不懂事的小丫头,就请太后您老人家多指点了。” “贵妃的什么家人?进宫哀家怎么不知道呢?”太后的脸色沉了下去。 “这些微末小事怎么敢惊扰了太后,”沈贵妃浅笑道“曼婷不才,入宫已经有十几年了,虽然蒙太后和皇上照顾。但离乡日久,这些日子以来颇为思念家人。前些日子家兄回凉州公干,特意从亲族里面带回来这两个孩子来陪伴臣妾,日常也好说说话解解闷。” “贵妃如今奉命暂代皇后主理后宫,难道不知道宫里的规矩?”太后在一旁不咸不淡地提醒着“宫妃女眷自由出入宫廷,只怕有所不妥吧。”宫中人员出入有严格的规定,叶薰作为太后的内侄女,又是未来的皇后人选,奉召入宫名正言顺,但身边的人也不能带入。像湘绣身为叶薰的贴身丫鬟,此次入宫也只能够在宫外等候。而妃嫔与亲属之间的来往限制的规矩更多,只有嫡亲的父母家眷才能更取得恩旨入宫见面。眼前这两个女孩明显不是沈贵妃的近亲,这样堂而皇之地出入宫闱,已经是越制了。 “臣妾也觉有所逾距,只是不巧前几天皇上听说了这件事,怜惜臣妾思想之情,格外开恩同意了。”沈贵妃娇笑道。 太后本来想寻个理由将两人打发出去,可此时听到皇上也同意了,想要出口的话马上被堵了回去,也只能闷闷地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沉着脸看着两个女孩子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然后走上台来。 没有叶薰这样尊贵的身份,当然不可能有座位,两个女孩子都站到了沈贵妃的身边。虽然站在这样绝代佳人的身边,光彩黯淡了不少,但如花般的笑靥却散发着一种沈贵妃都不具有的青春活力。一个樱桃红,一个秋香色,浓淡华彩,相得益彰。就连略带局促的举止,也显出一种天真可爱来。 叶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绣满金线牡丹的碧绿长裙,与这两个绝色少女相比,她就是一颗包了一层金色包装纸的小白菜,青翠青翠的啊不,是惨绿惨绿的。 而太后的脸色似乎也是跟自己的衣服一样,变得惨绿惨绿的了。叶薰偷偷偏头瞥了太后一眼,迅速地低下头去。沈贵妃将这两个少女召来的意图连她这个局外人都能够看得出来,何况是太后这种久经宫闱杀场的人精。 太后绿着脸沉吟了半响,正要说什么,外面的司礼内监一声高唱:“皇上驾到!” 第五章皇帝 太后绿着脸沉吟了半响,正要说什么,外面的司礼内监一声高唱:“皇上驾到!” 立时,殿中诸人的视线齐刷刷地投向门槛处。叶薰也睁大了眼睛,等着亲眼见识见识古代皇帝的风姿。 两侧的内侍卷起珍珠挂帘,大周九五至尊的身影转入殿门,然后 叶薰只觉得有一桶夹了冰块的凉水从自己的头上冷不丁地浇了下来,她激泠泠打了个寒颤。 这位,是皇帝?叶薰傻愣愣地看着那一抹,不,应该说是一方明黄色的身影。确实是只能够用一方来形容了。 古代难道就没有减肥意识吗?这位皇帝陛下的腰围叶薰大概的估计了一下,用水桶来形容的话,估计必须得考虑是用三个还是五个才行。 古代的皇帝不都应该是英俊潇洒,邪魅张狂,英明神武,冷酷傲气谁来告诉她,她只是在一个梦中。 言情小说害死人啊! 她发誓,她绝对没有歧视别人身材的意思,可是,眼前的这一位,即将是她未来的老公啊,她总能够有点要求的权利吧。 叶薰满含悲愤地看着眼前惨绝人寰的一幕。 谁来打醒她啊正在心里无声地呐喊着,只觉得衣服被人猛地拽了一下,叶薰打了个哆嗦,这才发现,整个大殿,除了自己之外,都跪了下去。 叶薰连忙以闪电光速跪伏了下去,什么现代人的尊严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神啊,上帝啊,老天爷啊,只求你千万不要让皇帝陛下的龙眼注意到卑微弱小的我! 一声沉闷略带嘶哑的声音响起:“平身吧。”下跪的诸人纷纷站了起来。 叶薰站起身来,同时又向后缩了缩,试图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到最低点。正在战战兢兢的时候,沈贵妃却已经带着一阵香风迎了上去,温声笑道:“陛下今日来的可真是晚啊,太后和诸位姐妹都要等的不耐烦了。” 语气之中透漏着着隐约的嗔怪,却别有一番韵味,更加动人心弦。 皇帝看起来心情甚好,笑着说道:“刚刚朕与众臣商议禁军里的一些杂务,拖延地久了些,让爱妃久等了。” “皇上操劳国政辛苦了。今早臣妾亲自下厨炖了提神解乏的菩提明子茶汤送到了御书房去,不知道皇上喝了没有?”沈贵妃娇笑道。 “当然喝了,爱妃的心意岂能辜负,”皇帝心情爽朗地哈哈一笑,顺手揽住沈贵妃的纤腰说道“连沈爱卿都赞不绝口,说爱妃你的手艺见长啊。” “皇上是说家兄也来了?”沈贵妃惊喜地问道。 “哈哈,不错,这一次边关退敌,沈爱卿又立下大功,朕特意将他留下来,刚刚恩准他去后宫探望澄儿了。待宴席散了,你们兄妹也正好可以一聚。”皇帝笑道。 听到兄长入宫了,沈贵妃脸上喜不自胜,连忙躬身下去道:“臣妾多谢皇上了。” 说话间,皇帝已经拥着她走向御案。路过她的座位,皇帝的身子一顿。显然是注意到了座位后面侍立着的两个年轻女孩了。 “这是”皇帝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两人。 “这两个是家里的后辈子侄,上一次臣妾和皇上提过的,今次宴席,特意带过来伺候。”沈贵妃平淡自如地解释道“乡下女孩子,刚刚从凉州过来,什么都不懂,以后还请皇上多多体谅。” “嗯”皇帝点着头,双目一瞬不瞬地徘徊在两个女孩子身上。 “皇上,臣妾久未曾听闻乡音,近日来在宫里甚觉烦闷,这两个孩子伶俐又乖巧,臣妾斗胆请皇上应允她们暂居宫中,多陪伴臣妾几日。略解思乡之苦。”沈贵妃无限娇弱期盼地仰望着皇帝柔声说道。 这样的目光之下,岂有不允之理。何况皇帝流连在两人身上的眼神赤裸裸地就是大灰狼见到小白兔,只怕此时心里头正在赞叹自己的爱妃识情知趣呢。 “皇上,沈贵妃思念乡音,其情可悯,不忘本源,其志堪许,但此二人并未经过宫廷采选就这样入宫未免不妥?”太后在一旁含笑说道“不如过些日子等今秋大选的时候再一并召入侍奉” “母后说的也有道理。只是这不过是微末小事,无需多虑,”皇帝挥了挥手笑道“既然太后认为没有名分之人留在宫里与与宫规不合,朕就暂且赐此二人为为晨令吧,以后就侍奉在爱妃的宫中,其余一切有贵妃安排就好。” 晨令已经是后宫正七品的女官了。两个少女连忙出列,跪地叩谢皇恩,然后无限娇羞地低下头去,退回到沈贵妃身后。 太后目光一沉,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叶薰,脸上又扬起笑容。 已经完全被忽视在角落里的叶薰还没有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见头上传来一个慈和柔缓的声音:“皇上,这就是上次哀家提起过的若岚,今日宴席让她前来伺候。” 不是吧! 叶薰心里惨叫一声。 皇帝的注意力已经被拉了过来,他转头看向叶薰,神色深沉难测地打量着自己未来的皇后人选。 叶薰低头跪在地上,从脚下透明锃亮的金砖上的倒影,她清晰地看到皇帝陛下脸上的肥肉正在一颤一颤的,叶薰的小心肝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现在她只能够祈祷见惯了天下美色的皇帝陛下不会把她这样寻常的资质放在眼里。毕竟这整个大殿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了,随便拉出一个来,都比她萧若岚强很多很多。 可惜事与愿违,打量在叶薰几眼,皇帝的眼中明显爆出闪亮的光彩,似乎很是满意地看着叶薰,柔声说道:“平身吧。” 难道是红烧肉吃多了,想换清汤白菜了!还是因为这个皇帝就是一个萝莉控。就算你有胃口,我也不想被端上餐桌啊。叶薰在心里暗暗腹诽着,一边竭力保持着低眉顺目的姿态站起身来。 太后还想开口说什么,沈贵妃已经在那边略带惊讶地笑道:“妹妹的脸色怎么不太好啊?莫不是身体还未痊愈?” “什么未痊愈?”皇帝随口问道。 “皇上真是贵人多忘事,若岚妹妹身体娇弱,前些日子因为掉下池塘而大病了一场呢。连宫里头的御医都惊动了。”沈贵妃笑道。 “哦,”皇帝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朕好像也听太医院提起过的。” 沈贵妃,你真是太好了! 正在发愁应该怎么脱离虎口的叶薰在心里满是感激地高声欢呼了一下,然后赶紧恰到好处地晃了晃身子,配合着摆出一副头晕眼花、弱不胜衣的模样,颤声道:“若岚无无事多谢皇上和娘娘关心。” “妹妹病体未愈,岂能够过分操劳,依臣妾之间,不如暂且入后殿歇息片刻。”沈贵妃满脸关切地说道。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顺口道:“既然身体不适,就暂且歇息去吧。” 太后有心反对,可是低头看到叶薰脸色苍白如纸,神色怯懦,只以为她确实病症未愈,不能硬撑,也只好暗暗叹了一口气,传来身后的宫女,命令她们带着叶薰下去安歇了。 第六章初遇 踏出殿门,天气正好。蔚蓝的天空仿佛一块材质纯正的碧玉,几缕薄纱般的白云漂浮在空中,疏朗的阳光透过婆娑枝条投下斑斑点点的阴影,清风吹过,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花香。 终于从那个低气压的风暴场走了出来,叶薰心里升起死里逃生的庆幸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看向四周。 宫女已经带领着她走到了一处园子里。放眼望去身边的都是开的正好的花,鲜嫩的颜色点缀在嫩绿的底幕上,怒放的如烟雾般轻盈,含苞的却又如胭脂般凝滞,认识的、不认识的品种,层层叠叠地簇拥着,搭配地恰到好处。一条人工开挖的水流蜿蜒经过花丛,消失在匠心独具的假山怪石里。 不愧是皇家园林,奢华之中透漏着典雅,单是看着已让人心神俱醉。 离开大殿已经够远了,叶薰长吸了一口浮动着淡淡花香的气息,转身笑道:“几位姐姐,就在这里就好了,不如休息片刻。” 几个宫女迟疑了一下,原本太后的命令是领叶薰去后面休息,虽然没有指明去那个地方,但肯定是慈宁宫无疑。此时停留在这里 领头的宫女看了看四周,这里是靠近慈宁宫不远处的一座小花园。看到叶薰神态之间颇为欣赏这里的景色。她笑道:“既然小姐喜欢这里的景致,就在这里暂且休息片刻吧。”她们都知道叶薰极有可能是要入宫当皇后的,自然竭力奉承,伺候周到。 领头的宫女带着人前去附近的宫里搬椅子软榻等物,留下叶薰一个人在廊下稍候。 叶薰等的无聊,干脆漫步走进园子。 沿着清澈的水流,眼前一派繁花似锦,秀木如画的绚丽风光,可心情却是一片阴暗。 她应该怎么办?看到刚刚殿上那些勾心斗角的场景,想到自己将来入宫之后的情形,还有那位“重量级”的皇帝陛下,日后的婚姻生活天啊,她想一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难道老天爷让她穿过来就是为了当这个万恶的皇后?叶薰心烦意乱地捡起一根树枝冲着花丛抽打了几下,被抽飞的花瓣四处飘散起来,让她心里更添烦乱。 不行,她一定得逃出去,她可不想以后的一辈子都埋葬在这个深宫里面,围绕着那位皇帝陛下和一群女人过虚与委蛇的日子。而且朝政和后宫斗争波澜诡谲,她一个不慎连小命都不保。万一死掉了,她可不敢保证还能够有再一次复活的机会。 可是怎么离开呢? 心里一边烦恼着这些问题,一边神思不属地向前走着。冷不丁发现前路被一座假山挡住了。 绕过假山,叶薰眼前豁然开朗,不同于身后的花海,前面竟然是一片清净的小树林,溪流在穿过假山之后进入树林,在林子一侧汇聚成小小的湖泊,清澈见底,最妙的是湖泊的旁边是一座亭子,横梁廊柱均是由未雕琢的树木搭建,极有自然风流的意境。里面还摆放着一张朴素的木桌和几个古藤绞花编织的软凳,让人一看就觉得喜欢。 虽然心情烦闷,此时看到了这样的美景,也忍不住心情开阔爽朗。 叶薰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溪流小桥,到了亭子里。这时她才发现,亭子里面好像是有人来过,桌子上放着一个紫藤雕花茶壶,几个玲珑精致的茶杯。其中一个杯子里剩余的半杯残茶尚且散发着袅袅的余温水汽。 难道是后宫的哪个妃子刚刚在这里赏风景?不对,后宫的那些妃子不都在大殿里呆着吗 正在疑惑的时候,叶薰忽然觉得脚下发痒,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蹭她的脚面。把她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抬腿踢了一脚。 伴随着她着一踢,一个圆滚滚的雪球从桌子地下滚了出来,一直滚到亭子边沿,才堪堪停下来。 然后,雪球动了动身子,伸展开四肢, 竟然是一只像是猫一样的小动物,毛绒绒、圆滚滚的身子,像是一团洁白的雪球。刚刚正是它在蹭叶薰的脚。此时正趴坐在亭子边上,抬着头,一双闪亮的大眼睛充满防备地看着叶薰。 好可爱的小猫!叶薰简直欢快地想要叫出声来。她以前就最喜欢这种小猫小狗一样的小动物了,家里还特意养了两只。 叶薰向前迈了一步,小猫眼中马上闪烁起警惕的光彩,显然还记得刚才的那一脚。 眼看自己再向前,猫咪一副马上就要逃跑的样子。叶薰只好止住步子,蹲下身去,先冲着那只小猫模仿着“喵喵”叫了两声,小猫不为所动地白了她一眼。叶薰有点着急,手边没有可以吸引小猫的东西,心中灵机一动,马上拔下了头上的一只蝴蝶簪子。对着小猫轻轻摇动起来。 那只簪子通体是光滑的碧玉,簪子头上伸展开来的蝴蝶翅膀是浅绿的宝石雕琢拼接而成,由打磨地极细的螺旋状银线半固定在簪首,轻微摇动一下,就振动不已,如同一只真正的碧绿色大蝴蝶展翅欲飞一般。 猫儿果然被这只新奇的玩物吸引住了,大眼睛紧盯着叶薰手里的簪子,不自觉地走近了过来。 终于等到它走到自己的狩猎范围之内了,叶薰向前倾斜身子,飞快地伸出手,把猫儿一把抄进怀里。 刚喜滋滋地感受着手心里传来的毛茸茸的温暖,身后猛地传来一声大喝“住手!你在干什么?”声音清亮入耳,却带着浓浓的怒气。 还没有站起身来的叶薰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险些扑到在地上。 稳住身子回过头去,是一个身穿锦袍的小男孩,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俊美的面孔上却已经有着一种棱角分明的冷俊,此时正上下打量着叶薰,乌黑的眼眸里面满是傲气和厌恶。 “你是谁?”看到叶薰正在看着自己,他毫不客气地问道:“本殿下不是已经吩咐过来,这里不准进来吗?” 明明是一个小男孩却这么一本正经地摆出一副训斥庄重的面孔,叶薰只觉得好笑。像是一只发现自己领域被别人侵犯的小兽,努力地摇动鬃毛呲牙咧嘴地冲着入侵者吼叫着。 还没有等她开口回答,男孩的视线落到叶薰手里抱着的小猫身上。眼中顿时升腾起一股怒气。 “谁让你碰它了,下贱的东西!”说着一步冲上来。猛地一挥手,正打在叶薰的手上。 叶薰没有防备之下,被推打地一个趔趄,险些从亭子台阶上跌下去。而原本抱在她手里的小猫灵巧地一个跳跃,无声的踩到柱子上,又弹回到地面上。 “臭小子,你干什么!” 这种蛮横无礼的小鬼真是讨厌。叶薰心头也火气上来,毫不客气地呵斥道。 第七章争执 猫儿见到主人过来了,马上跑到了男孩的脚边,亲热地蹭着他的裤脚。 男孩却余怒未息地狠狠一脚踢上去。 那一脚力气甚大,猫儿飞了出去,正撞到柱子上,只听一声凄厉尖锐的惨叫,紧接着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殷红的血迹从雪白的猫头上渗出来。 刹那之间两人都愣住了。 亭子四周的柱子横栏都是用未经雕琢的原木制成,可谓匠心独具。叶薰的视线转到柱子上,那里正有一道尖锐的树枝横丫伸出,而猫儿正巧被他一脚踢到了这根宛如利箭一样的树枝上。 刚刚还鲜活灵动的小生命就这么消逝了! 她连忙蹲下身子,查看还在抽搐不止的小猫。 男孩怔住了一会儿,马上回过神来,大声喊道:“你竟然把舅父进献给母妃的雪狸踢死了。” 这明明是你踢死的吧!叶薰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脸义愤填膺地瞪着自己这个杀猫凶手的男孩,脑子差一点转不过弯来。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栽赃嫁祸了,皇宫的教育可真是 “都怪你!都是你,害得我的”男孩还在不依不饶跳着脚喊叫着。像是一个心爱的玩具被人弄坏了的小孩。 “住嘴!”叶薰不耐烦地喊了一声,站起身来。猫已经死了,她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而且从刚才的言谈之中她就能够听出,眼前的男孩应该是个皇子。虽然就算这只猫真的是她弄死的,有太后当靠山,一只猫她相信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麻烦终究还是少惹为妙。何况眼前的这位皇子她看着就厌烦。 当即她转过身,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快步向着亭子阶梯走去。 刚刚迈下阶梯,衣袖却被人一把扯住,猛地往回一拉,叶薰无防备之下,一个趔趄,被后面突出的阶梯绊倒在地上。 痛、痛、痛好痛啊! 好巧不巧,她正摔倒在突出的亭子阶梯上,腰部撞在尖锐凸起的石阶上,痛的她呼吸一滞,觉得自己的腰已经被硌断了。 还没有缓过气来,紧接着就看到一只脚朝着她狠狠地踢过来。 这该死的臭小子。简直蛮横无理到了极点。 叶薰连忙伸手一档,这一脚重重地踢在了她的胳膊上,在她碧绿色锦缎的衣服袖子上留下了一个黑黑的脚印。就这么一动,腰上的伤又疼得她呲牙咧嘴。 眼看那个男孩还不肯罢休,又是一脚踹过来,叶薰火气腾地一下上来,反正左右无人。她往后一仰躲过这一脚,然后趁着男孩脚还没有伸回去的时候,一把抓住对方的脚腕,往前一带。 男孩没有防备之下“扑通”一声被她拖倒在地上。 “哎呀”他疼呼一声,马上试图挣扎着起来,一边朝着旁边的叶薰又踢又打。 叶薰刚刚从阶梯上爬了起来,冷不丁又被他一脚踹倒。这一次却正好摔在男孩的身上。身下多了一个肉垫,叶薰是没有伤到,身下的男孩却被她压得连声呼痛。 活该,报应,叶薰压在他的身上幸灾乐祸地想着。 趴在地上的男孩恶狠狠地向后踢着叶薰,试图把她踢下去。一边嘴上破口大骂:“臭丫头,死女人,贱人母猪一样沉。” 叶薰顺势压住他,用膝盖顶住他的后背:“臭小子,还敢骂人?知道教训了吧。” “死女人,你要干什么!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要叫父皇把你满门抄斩,叫母妃把你”好像更加把这个蛮横无礼没有家教的小子惹毛了。 随着身下人的挣扎,腰上的伤处不时传来钻心的疼痛,叶薰也越发生气起来。你以为你一个皇子就了不起了,她恨恨地想着。我还是未来的皇子他妈呢! 虽然她一点也不想当这个皇妈 不过自己现在还不是皇后,这样公然殴打皇子好像也不太恰当叶薰有点心虚地抬起头,看了看四周。 一个人都没有,幸好!幸好! 男孩好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马上抬起头冲着四周高声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呜呜” 叶薰赶紧一把捂住他的嘴,开玩笑,她可不想被人抓住在这里现行欺负皇子。 男孩一边“呜呜”直叫唤,一边死命地挣扎。 叶薰正愁着不知道应该如何脱身,忽然手上传来一阵剧痛“啊”她也忍不住痛地叫出声来。 是这个小鬼挣扎之下对着她的手狠狠地一口咬下去。 “臭小子,你是属王八的,松手松口快给我松口”十指连心,叶薰的两个指头被他咬在口里,痛的钻心,痛的她眼泪都要出来了,痛的她怀疑这两个指头快要被他咬断了。 她赶紧的去掰男孩的嘴,男孩就是不松口。心急之下,叶薰拳打脚踢,下手也越发重了起来。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抓住了叶薰的弱点,男孩的口里咬得死死地,任叶薰怎么掐他,怎么打他,就是不松口。 叶薰心急之下灵机一动,伸手在他的腮上狠狠地一扭,终于听到一声清脆的疼叫,那两根苦命的手指头才能够从他的嘴里抽出来。 叶薰痛彻心扉地看着自己手指上血淋漓的牙印子,再加上腰部隐隐传来的钝痛,简直是欲哭无泪。 “你到底是谁?有本事的就报上名来”男孩在她身下喊叫着,声音里面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我哼,我叫容嬷嬷。”叶薰怒极反笑地说道,口气比他更阴森,十足地像个巫婆。 这个臭小子,不教训教训你我就不姓叶了,叶薰用膝盖狠狠地把对方顶在地上,正要毫不留情地掐了他几下报复。 忽然从两人的头顶上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 这一声恍如雷击霹雳,叶薰激灵打了个冷颤, 有人! 她飞快地抬起头,顿时怔住了。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原本空无一人的木桌旁边多了一个高挑的身影。夕阳的余辉斜斜地投射过来,给他素色的衣着镀上淡淡的金边。 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俊逸挺拔的眉目和清秀的下颌显得他更像是个文士,锐利的眼神却弱化了这种柔弱的印象。他身上穿的是武将袍服,可让人看着却有一种青色的文士衫般儒雅洒脱的风范。 叶薰一眼看上去,只觉得他这个人,与眼前的木桌藤椅、斜阳清辉说不出的相称,宛如带着一种醇厚余韵的茶香,既清且洌。 他是谁? 第八章皇子 还没有等叶薰有所反应,身下的人已经高声呼唤起来“舅父,舅父”声音全无刚才的蛮横跋扈,带着浓浓的哭腔。 一下子挣脱的叶薰的束缚,男孩飞快地爬起来,跑到青衫男子的身边,拉住他的衣袖,半哭半喊着道:“她刚刚弄死了舅父新送给我的雪狸,还打我,”说着回头指着叶薰,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坏女人,舅父,你赶紧派人将她抓起来,还有她的家人,统统不能放过,一定要满门抄斩”原本盛气凌人的秀气面孔此时一脸委屈,粉嫩的脸蛋上面还带着清晰的指痕红印子。 糟了,刚才真是气糊涂了,怎么能够朝着脸下手呢,应该叶薰心里暗暗叫苦,一边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 随着男孩的话,男子抬头看了叶薰一眼,眼神之中带着一种哭笑不得的意味。 与他的眼神相对,叶薰的脸忍不住红了。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啊?欺负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虽然这个小鬼确实是很可恶很欠揍没有错。可是 此时叶薰真希望眼前有个地洞,能让她一头钻进去算了。 可惜别说地洞了,硬木铺陈的地面上连一只缝隙都没有,此时的她只能够假装无意地低头整理着衣服,尽力用优雅一点的动作掩饰着红的发烫的脸孔。 “三殿下,您的脸上都哭花了。”男子柔声安慰道,声音里有着一种近乎宠溺的无奈。 三殿下!叶薰心里一惊,三皇子元澄?他就是沈贵妃的儿子,那个传说之中的皇帝最宠爱的皇子! 而刚刚他呼喊这个男子为舅父三皇子的舅父,沈贵妃的亲哥哥,这么说来 这个人就是自己那位便宜老爹恨之入骨的政敌沈涯了。对了,刚刚在内殿的时候就听到皇帝说起过他入宫的事情。皇宫这么大,自己竟然能够遇上他,简直 叶薰抬头打量着沈涯,正遇上沈涯向她温文儒雅一笑。叶薰忍不住在心里暗叫一声,便宜老爹,你输定了。 纵观无数古今中外的电视剧,电影小说,这种长相,这种气度的人,一定是绝对的忠良贤臣,一定是赢到最后的那一位。再想想自家老爹的气度形容,叶薰暗叹了一声,光是形象分数就要落下一大截了。 沈涯轻轻拍了拍元澄的肩膀,安慰道:“不过是一只小玩意而已,殿下既然喜欢雪狸,待下次微臣前去北疆的时候再带回一只吧。”说着又回过头去,低声呼道:“来人。” 马上有两个身穿侍卫服色的宫人走上前来。 奇怪,刚刚自己明明没有看到人的,叶薰不自在地轻轻踢着脚尖。看来是跟着沈涯过来的,只是不知道他们来了多久,又看到了多少这种丢脸到极点的事情 “带三殿下去缘月宫休息,”沈涯吩咐宫人道,转头对上叶薰忐忑的眼神,他眼中忍不住闪过一丝笑意,又低声对两个宫人叮嘱道:“前殿陛下和太后正在开宴,这些小事,就不要惊扰了陛下和各位贵人的兴致了。” 两个宫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领命上前。 这个野蛮皇子似乎对自己的舅父颇为信赖尊敬,沈涯又在他的耳边劝说了一会儿,终于停止了哭泣,转头狠狠地瞪了叶薰一眼,冷哼了一声,就转身跳下亭子。 两个宫人连忙在后面跟上。 亭子里面终于只剩下沈涯和叶薰两个人了。 叶薰忍不住有点紧张后怕起来。 这件事情会带来什么后果?沈贵妃大吵大闹,哭天抢地,抱怨自己的宝贝儿子被人欺负?而自己这个未来的皇后,还没有入宫,就开始欺负起皇帝陛下最宠爱的皇子了似乎这个“后妈”的大帽子是逃不掉了。 更加糟糕的是,自己昏了头了?竟然和一个小孩子打架, 好歹她也是一个成年人了啊,难道说,穿越回古代附身到一个小女孩体内,就让她的思维也跟着变得幼稚了,竟然被一个嚣张的小鬼气成这样失态。 抬起头对上沈涯的视线,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那眼神似笑非笑的。 虽然她也知道,自己刚刚的举动确实是很幼稚、很丢脸、很可笑没错。 “咳这个”受不了眼前这种静默的气氛,叶薰咳嗽了一下,率先开口了“沈大人如果没有事情,我就先告退了。”一边说着,叶薰已经转过身去,步下亭子。 形势不明,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若岚小姐。”沈涯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啊,你怎么知道我是”叶薰失望地停住了逃跑的脚步,顺口说道。本来还指望着能够赶紧开溜,然后抵死不认,蒙混过去的。毕竟她没有向任何人说过她的名字。没想到沈涯却一口叫了出来。 听了叶薰的话,沈涯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锋芒,眉头微挑,若有所思地看着叶薰,神色之中带着淡淡的惊讶。 叶薰心念一动,难道他以前是见过萧若岚的?不然怎么会认出她来呢?糟糕了,刚刚自己无心的那一句话岂不露馅了!她连忙补充道:“若岚前些天重病一场,将不少事情都忘记了。失礼之处,还清沈大人见谅。” “原来如此,在下亦听说过小姐在家中出了事故,深为忧心,只是不知如今病情可好?”沈涯自然而然地向前走了一步,彬彬有礼地问道。 叶薰不想多做纠缠,客气地低头说道:“多谢大人挂怀,若岚已经痊愈无碍了。”说着身子向后退了几步,又说道“如果无事,若岚要前去拜见太后了。” 说完就转身向来处的回廊走去。 “小姐请等一下。”叶薰刚走了没两步,身后却传来一声呼唤,声音沉稳坚决。 叶薰只好回过头去,一边在心里暗骂,一边含笑问道:“沈大人还有何指教。” 沈涯脸上带着叶薰看不透的神色,仿佛是凭空有一层迷雾将他清俊的容貌遮掩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对上他清亮剔透的眼神,叶薰只觉得心里头莫名其妙地一阵发寒,总觉得有一种诡异的气氛凝结在两人之间,让她心里直发毛。 他不会是想要干什么吧?她要入宫为后的事情差不多满朝文武都知道了,她马上就是他宝贝妹妹的头号挡路石,他不会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己这颗小石子踢掉吧? 虽然在皇宫里面,他应该不会有胆量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自己还是小心为妙啊,尤其是自己刚刚把一个赤裸裸的把柄送到了人家的手里。 叶薰提心吊胆地向着周围看了看。四周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自己这是走到哪里来了?那些去搬东西的宫女怎么还没有回来?她心情越发焦急起来。 第九章蝴蝶簪 沈涯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开口了,语气之中略带犹豫:“萧小姐”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身后适时远处传来侍女的呼唤声打断了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若岚小姐若岚小姐” 是那些去而复返的宫女,终于找到这里了。叶薰放下心来,看着依然伫立在亭子台阶上瞩目于她的沈涯。 迎上她的视线,沈涯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说道:“在下只是想提醒一声,小姐的簪子掉了。”气度温和有礼,让叶薰忍不住觉得刚刚那沉闷凝滞的气氛不过是一瞬间的错觉。 他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将地上一抹翠绿的光彩拾进手里。 叶薰才注意到,那是刚才她从头上拔下来去挑逗那只雪狸的蝴蝶簪子。 “多谢大人了。”也许是自己神经太过敏了。叶薰安慰着自己,就要上前去接过簪子。 刚刚迈了一步,却见到沈涯将手一扬,动作潇洒俊逸。 一道淡绿的光芒带着着金色的余辉划过两人之间,折射着夕阳的点点碎芒,像是一只绿色的缎带,又像是一抹金色的流光。 随即叶薰感到自己的头上一颤。 她难以置信地伸手向头上摸去,簪子已经插入到她的发髻上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所站立的姿势的巧合,正好就在簪子原本在的地方。 她怔怔地凝视着沈涯。而沈涯已经转过身去,漫步从另一边的台阶走下了亭子。 身后的宫女们也发现了叶薰的身影,纷纷跑过来。围住她。 难道这就是传说之中的武林高手。此时的叶薰依然双目呆滞地感慨着。想不到在小说里面看过几百次的武功终于让自己遇见了。真是难以言喻的激动啊。 随即又心理安慰地想到,既然穿越都能够被自己遇上了,遇见传说中的武功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若岚小姐您您这是怎么了?”领头的宫女一脸震惊慌乱地看着叶薰。 听到耳边的呼唤,叶薰这才回过神来,顺着宫女们惊诧莫名的眼神,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墨绿色的外套被揉地皱皱巴巴,上面还沾着不少尘土泥污,原本纹丝不乱的领口绷开了几个盘扣,露出里面月白色的对襟中衣。 好像是有点不成体统 糟糕啊,刚刚她在沈涯面前也是这样一副德行,难怪刚才他看她的眼神那么奇怪。 实在是太丢人了,今天出丑出大了。罪魁祸首就是那个臭小子。叶薰恨恨地想着。 说是衣衫散乱,但是以古代女子的服装包裹密度,也就是外衣散乱了而已,里面还有严严实实的中衣和小衣呢。 不过几个宫女已经如临大敌了,满面惊恐地四处张望着。 看到这个场面,叶薰明智地把自己受伤的那只手向袖子里面缩了缩。 “刚才坐在亭子里赏风景的时候被一只猫惊吓,然后被树枝挂到衣服,一时不慎摔了一跤而已。”叶薰笑着安慰道。顺便也点出了那只猫,免得有人因为这件事情找自己麻烦,算是恶人先告状吧。 幸亏沈涯走的早,这些宫女没有看到他,不然,被人发现自己这样一副形态和一个男子共处于同一屋檐下,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其实,刚刚倒是陷害他的大好时机啊。叶薰忽然不厚道地想着。如果他敢去向皇帝告状,自己就趁机诬陷他想要想要 呸呸呸!自己还没有入宫呢,怎么像是看多了宫廷小说一样,思想越来越邪恶了。叶薰赶紧打断了这邪恶的念头,小小的鄙视了自己一下。 叶薰的衣着凌乱开散程度,就算是白痴也知道不可能是摔跤造成的。几个宫女心里头疑惑重重,神态上却是丝毫不露,纷纷恭谨地告罪道:“都是奴婢们侍奉不周。”叶薰即将入宫为后,大局之前,任何意外波折都是越少越好,她们这些当奴才的更是巴不得如此。 “不过是被一只猫吓了一跳,不是你们的错。”叶薰大度地摆摆手说道。将这件事情揭过了。 一摆手,指头上的伤口磨蹭到袖子里面的刺绣,痛的叶薰打了个哆嗦。 臭小子,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以后有的你好看。她恨恨地又一次回头瞪了那个已经空无一人的亭子一眼,快步向来处走去。 **** “小姐,这只簪子怎么弄伤了啊?”叶薰端正地坐在镜子前,湘绣正在为她挽头发。拿起了一只珠钗,惊叫一声。 叶薰抬头看了一眼,就是上次戴的那只蝴蝶发簪,用来引逗猫咪的。一只蝴蝶翅膀那里蹦出了小缺口,估计是被那位三皇子推倒的时候摔碎的:“那个啊,可能上次去宫里的时候一不小心摔碎了吧,不过是一只簪子而已。” “这可是小姐以前最喜欢的簪子呢,爱的跟宝贝似的,竟然也会不小心。”湘绣笑着说道“不过好在只伤了一个角,等改天叫个灵巧的工匠补一补就行了。”一边说着,一边将簪子放回到梳妆匣,另取了一只。 “依奴婢看,小姐实在是应该去庙里头去求一求了,”湘绣将叶薰乌黑的长发盘过脑后,顺口说道:“上次不过是入宫侍奉太后而已,竟然会被一只猫欺负,唉,也不知道是哪家娘娘的猫,这么大胆妄为,小姐可是马上就要当皇后” “不过是被咬了一口。你家小姐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我不是告诉过你已经把那只猫就地正法了吗?”叶薰打断她,说道。她现在一听皇后这个词就头疼。 “可是一只猫啊,竟然敢咬小姐您”湘绣继续义愤填膺地说道:“要不是小姐坚持尚未入宫,不能把事情闹大,奴婢一定要告诉夫人和老爷去。” “好了,我不是说过就不要再提起这件事情了吗?”叶薰无奈地说道,一边顺手将盒子里面的碧玉蝴蝶簪又拿了起来轻轻把玩着。 说起这只簪子,又让叶薰想起了前几天在宫里的那一场遭遇。 那一天,打着身体不适的借口,叶薰终于逃难一样地从皇宫里面跑了出来。 对于自己手上的伤,她也只说在宫里头被猫咬到了,让湘绣去大夫那里讨了一些伤葯,然后以自己不想在未入宫的时候将事情闹大为理由,让湘绣替自己保密。 湘绣倒也知道厉害关系,只是唠叨了好几天,说等叶薰入了宫,一定要严查是哪一宫、哪一殿的猫敢这么胆大妄为,严惩不贷。 对此叶薰只能够摇头苦笑而已, 这件事情倒是给了叶薰一个好理由, 若岚小姐身体虚弱,又在御花园里受了惊吓,身体更加不堪劳顿,所以顺理成章地又一次病倒了。 这样的名目让叶薰几乎推掉了所有接下来的应酬活动,安心的呆在闺阁“养病。”除了每天去后花园散散心之外,几乎足不出户。 太后虽然有心与沈贵妃较劲,但是自家人不争气她也有心无力。急切的心情也只能够化作源源不断的补品赏赐,连车累驾地搬入国公府,期望着侄女有争气的一天。 第十章逃跑 在赶回家的前几天里,叶薰一直担心自己**皇子的“罪行”会被揭发出来。可是提心吊胆了几天却不见任何动静,亭子里的那一幕小波澜好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未曾惊动任何人就消逝在了人们的视线里。 十几天过去了,叶薰总算稍微安心了一些。 究竟是沈贵妃把事情压了下去,还是皇帝陛下不想追究,她不想揣测,也无从揣测。想必这种不光彩的事情,就算是为了面子,也不能大张旗鼓的宣传吧。 沈贵妃不像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不知道日后自己进了宫会不会为了宝贝儿子报复自己呢? 还有那个小鬼,如果自己真的当了皇后 每当想到这里,她真的希望马上会有一个太监拿着圣旨出现在家门口,正气凛然地宣布:“萧国公之女萧若岚,礼教不严,宫内斗殴,欺压皇子,无视宫规,罪大恶极,特此剔除其入宫为后的资格,永不反悔” 可惜,幻想依然只能够是幻想。想要脱离那个黄金牢笼,看来只有靠自己了。 就在昨天传来的消息,沈贵妃引荐的两个女孩子已经被皇帝召幸了。一个封了贵人,一个封了宝林,算是正式的妃嫔了。 听得叶薰一阵恶寒。好在自己很快就用不着为这种消息恶寒了。 便宜老爹告诉她这个消息的目的是在激发她的斗志,可是只是坚定了她的另一个决心。 那就是,跑、路。 好不容易获得的重生机会,她可不想浪费在皇宫里面,尤其是不愿意和那位皇帝陛下朝夕相对。 她还没有谈过恋爱呢!怎么能够让自己的大好人生衰到这种地步。 当然是走无数穿越女主角都走过的路线,翘家,然后自己开创事业。做古代的女强人。才不枉费她重新活这一次的机遇。 就在她想的入神的时候,湘绣已经将她的头发盘好,又拉开首饰匣子,要拿几支大朵的珠花和步摇。 叶薰连忙摇手阻止她道:“不用这些东西了,今天又不出门去。就歪在床上看书,戴多了首饰,少不了又被我折腾散乱了。” “今天的宴席,小姐不过去吗?”湘绣迟疑着问道。 “身体有些疲倦,就不去参加了,夫人那里我也说过了。”叶薰说道。 “身体不舒服?那可要叫大夫来?”听到自家小姐身体不适,湘绣马上如临大敌。 “就是身子比较懒惰而已,不要大张旗鼓的了。”叶薰阻止道。 湘绣仔细看了看叶薰的脸色确实没有不妥当的地方,才放下心来,略有欣慰地说道“不过小姐自从从皇宫里面回来之后,虽说受了一场惊吓,精神反倒好了不少啊,这几天都能够去花园散心了。不像以前,不是闷在房间里读书女红,就是去佛堂拜佛。” “又不是什么大病,整天燕窝鱼翅地养着,能不痊愈吗?”叶薰笑着摇了摇头,继而吩咐道“我想躺在床上看会儿书,你不用在我身边伺候了,去厨房帮我准备一碗芙蓉金丝粥去,晚饭的时候用。” 芙蓉金丝粥是湘绣最擅长的菜式,用鸡肉切成细丝取汤,然后加栗子粉,鲜豆腐,蛋黄、香菇,香米等素材料细火熬制而成,鲜嫩可口,只是很耗时间,炖上一碗至少需要两个时辰。 应了一声,收拾起梳妆匣子,湘绣就去厨房熬粥去了。 “人多了太吵,你们都自己下去忙吧,等用饭的时候再进来伺候。”随便寻了个理由,叶薰又将屋里剩下的几个小丫头打发出去。 萧若岚文静好学,看书的时候除了贴身的湘绣之外向来不喜欢有人打搅,几个丫头都没有怀疑,纷纷退了出去。 屋子里终于只剩下叶薰一个人了。事不宜迟,她马上行动起来。 先把一块不大的布料摊开在床上,然后冲到梳妆台前,把首饰匣子抱过来,对着里面一倒“哗啦啦”满匣子的珠玉金光都落到了包袱上。 叶薰忍痛将其中比较占地方的金凤、步摇等大件首饰一一挑出来,丢弃到旁边。拢了拢包袱,又从旁边的博古架上拿起几件小巧玲珑的古董。 整个收拾东西的流程在她的心里已经盘算预演了很多遍,不过两三分钟就完成了。 叶薰满意地将包袱打了个结扣,拿在手里掂了掂重量。还算好,她挑中的都是最细小的首饰和古董,包袱也不大。 其实作为跑路的行礼,她最希望拿到的,是更直接、更简便的东西——银票,奈何这些日子她搜遍了整个萧若岚的闺房,也只找到了几块散碎银子,估计是用来打赏下人的。银票这种传说之中的物件,愣是连纸屑也没找到一星半点。 想来,像她这种养在深闺之中的大小姐,一应衣食住行都是有下人打点照料,除了偶尔打赏下人,确实是用不到银子的。 好在萧若岚的首饰珠宝都价值不菲,虽然叶薰不是识货人,但仅仅从精致的做工上也知道,这些东西拿出去之后肯定能够卖个好价钱。无论她出去是要干什么,都是需要原始资金的。 收拾好了东西,她披上了一件灰色的外衣,然后端详着自己镜子里的装束。 嗯,还算满意吧。 从皇宫回来的第二天,叶薰就已经开始了自己的翘家大计。 选定在今天行动,是因为今天萧府恰好有宴会,听说是要招待什么宁王之类的大人物,阖府上下都忙的团团转,正是自己跑路的最佳时机。 虽然青天白日的,这样的行为实在是要冒高风险。但是据她这几天的观察,到了晚上,萧府周围的守卫更加森严,府邸四周都有侍卫护院在徘徊穿梭。面对这些有武功在身的人,自己一个弱女子的行动根本不可能瞒过他们的耳目。 这样选择在白天行动,反而更加不引人注目。尤其是今天因为宴席,大多数的侍卫都被调到前面了,后院安静得很。 叶薰将被子展开,枕头塞进被子里,又将帷幕放下一半,乍一看上去,床上鼓鼓的,使得看起来就像是有人在半躺着睡觉一样。 然后,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 这些天,她借着散步的名义,不断地在园子里面徘徊走动,就是为了探查路线,找到合适的时机。 前面锣鼓喧天,吵闹纷扰,而后院却是一片安宁。萧若岚居住的小院子坐落在萧府极为僻静的东北角上,也为她的行动提供了不少方便。 一路走来,四周越发静谧,叶薰也越发小心。 拐过一道回廊,小佛堂就在眼前了。 萧家的夫人和几房侍妾都信佛,后院东部专门盖了一件佛堂,每当逢年过节,都会请寺庙的高僧前来做法事,弘扬佛理。而日常的时候,这里除了几个负责打扫的低等佣人,无人出没。佛堂的后墙有一段很矮,最妙的是墙角下还堆放着一些陈年的木料,正好就是天然的梯子。 第十一章失足 叶薰飞快地观察了四周的情况,很好,空无一人,正是最佳作案时间。 包袱已经被她紧紧地系在背后,她扬了扬披风,将裙摆提起来,挽到腰间,开始沿着木料堆向上爬去。 终于爬到了墙头,墙的那一边是空旷的小巷。 萧家身为当朝重臣,府邸自然位于冠盖云集的上流社会聚居区。这种地方最大的好处就是四周无关紧要的行人非常少。眼下又是吃饭时间,这条位于两座府邸之间的小巷子空无一人。 目前她所要做的事情就是从墙头上爬下去,这一点叶薰也早已经计划好了。她沿着墙头半趴着向左边爬去。在东墙的不远处有一座小门,虽然早已经锁上了,甚至连门上的铜锁都因为年代久远而生出重重的铜锈,但门外的那两只镇门石狮子还有门框两边的雕花凸起都是她从墙上爬下去的最好工具。 叶薰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着,远远看上去,那姿势就是一只趴在菜叶子上面的大青虫。 眼看就要接近目标了,正在叶薰全神贯注于自己的爬墙大业的时候,下面忽然传来一个童稚清亮的声音。 “姐姐,你在干什么?” 最紧张的关头听到了这么一声,不啻于晴天霹雳落进了耳朵里,叶薰险些一个趔趄从墙头上摔下去。 转头望去,墙下院子里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个粉琢玉砌的小孩子。浓密的长长睫毛之下是清秀的大眼睛,温润的双唇微微抿着,正偏着头站在墙头地下,一脸疑惑地看着趴在墙头上的叶薰。 尽管情势危机万分,叶薰也忍不住惊叹,好漂亮的孩子!简直像个小天使,长大了一定是绝色美人。 这是那家的孩子? 萧家正房的女儿里面,最小的应该就是萧若岚了。是萧府之中下人的女儿吗?还是那个偏房的小姐? 下面的孩子看到叶薰没有说话,又张了张口,要继续发问的样子。 叶薰赶紧竖起一只手指头“嘘小妹妹。不要大声喊叫,姐姐马上就要出去了。不要说话,等姐姐出去了给你买糖吃。” “大姐姐,你是要干什么,为什么不走门呢?”小女孩好像是真的相信了她的话一样,眨了眨眼睛,压低了声音问道。 “哈哈哈哈,”虽然对方只是一个孩子,但是自己这种举动被人看见也觉得很尴尬,叶薰一边打量着四周的情形,一边信口胡诌道:“啊,这个,因为门口有坏人在守着,姐姐我走不了啊。只好从这里爬出去了。可不要告诉别人啊。” “那姐姐为什么要走?”明亮的大眼睛闪烁着天真的光芒,继续问道。 “这个啊,因为因为”叶薰一时语塞了,心里也着急起来,又转头看来外面空无一人的巷子一眼,不耐烦地说道:“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姐姐马上就要走了,改天再见。” “可是,姐姐你好像走不了了啊。”小丫头怯生生地说道“因为刚刚我在厨房里遇见湘绣姐姐,就和她说看到姐姐你向着这个方向走了呢。” “啊,你说什么?你”叶薰脑子里面还没有彻底消化这个噩耗的意义,就听见远处前面隐约一阵喧哗,拜占据地利优势所赐,她能够看到騒动的中心就是她居住的小院子。 糟了!这次被逮住,以后想要走就困难了。 明明只差一步了,叶薰掰住大门顶上的一角,就要往下跳,却发现身后一股拉力传来,回头一看,是自己垂到墙下的披风被那个小丫头一把死死地拽住了。 “放开我!”叶薰朝着她喊道。 小女孩摇了摇头,洁白的牙齿咬着花瓣一样粉嫩的嘴唇,神情倔强地看着叶薰。 “好妹妹,放开我行吗?姐姐出去一下就回来。”硬的不行来软的,叶薰一脸谄媚地说道。说出这句话,叶薰自己都鄙视自己了。 “不放,放开了,姐姐就要跑掉了。”女孩立场坚决果断地拒绝了叶薰的提议。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薰似乎感到小女孩在眨眼的一瞬间里,眼神之中闪过一线类似狡猾的灵光,然后下面又传来一句话“还有,姐姐,我不是你的妹妹,我是你的弟弟啊。” 叶薰险些从墙头跌下去,弟弟! 这个孩子她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去,这就是便宜老爹他好不容易的来的唯一的宝贝儿子,萧若岚那个十二岁的弟弟萧若宸。 萧家虽然是大周数一数二的名门贵阀,但历代的的子嗣都不旺盛,国公夫人嫁入萧家之后连接生下了三个都是女儿,萧国丈也纳了不少房侍妾,萧若岚的母亲就是其中之一。可惜也不知道是巧合呢,还是因为萧夫人持家有方,这么多房妾室里只有萧若岚的母亲生下了她一个女儿,而且还在生下孩子的当天就难产丧生了。 眼看萧国丈已过而立之年,膝下却连一个儿子都没有,阖府上下都心急火燎,就在这个时候,国公夫人又一次怀孕了,生下的就是这个萧若宸。对于这个迟来的儿子,萧国公夫妇爱的比眼珠子还珍贵。 前些天叶薰病着,作为未来的皇后娘娘,阖府上下都小心伺候着,萧国丈和夫人对这个原本并不重视的女儿也一改从前的漠视,关怀备至,却只有萧若宸这个亲弟弟从来没有见过。虽然没有人明说,但从湘绣的话语之中叶薰也隐约猜测出,是生怕自己过了病气给这位小少爷,所以夫人不许爱子来看她。 所以她来到国公府已经快一个月了,竟然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之中的弟弟。 迎上叶薰的目光,萧若宸得意的向着叶薰甜甜地一笑,顺便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这小子这小子是故意的!故意在这里拖延她的时间,然后告诉湘绣 此时那天使一般纯洁的笑容落在叶薰的格外的邪恶狡猾。 叶薰用力地一拽,试图把斗篷从这个小鬼的手上拽出来,不料用尽了全部力气,斗篷像是黏在了他的手上一样,纹丝不动。是萧若岚的力气太小了,还是这小子力气太大。 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湘绣她们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小佛堂门口了,眼看着自己的翘家大计是彻底宣告破产了,叶薰真想仰天长啸一声,痛哭三声。 好歹她活了两辈子,竟然会栽在一个小鬼身上。 “姐,你不下来吗?”下面的萧若宸继续一脸纯洁地问道“我还找人顺便告诉了前面的爹爹,估计爹亲他老人家马上就要过来了呢。如果被他看到你这样的架势” “你”叶薰一口气被堵在胸口,差点昏过去。 消消气,消消气,叶薰长吸了一口气,像是吐出胸口的闷气一样缓缓呼出,然后猛地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萧若宸,咬牙切齿地说道:“好,我这就下来。”下去看我怎么收拾你这个多嘴的臭小子。 可能是感受到了叶薰腾腾的杀气,萧若宸忍不住胆怯地向后一退,然而就是这一步,却造成了叶薰今天逃亡计划的第二个悲剧。 他忘记了自己手里还紧紧拽着叶薰的披风,结果就是 啊! 啊! 一声惊叫,再加上一声惨叫。 叶薰立足不稳,从墙上一个倒栽葱跌了下去。 这时候,湘绣带着一群丫鬟,再加上老爷带着一群家丁,也已经纷纷赶到了。场面一片混乱,叫小姐的,呼少爷的,唤丫头的,斥女儿的。各种声响汇成一片踩踏着叶薰脆弱的神经,让她觉得自己脑子里面只余下神经被踩的“咯吱咯吱”的机械声了。 闻讯赶到的萧国丈看着自家女儿的丑态,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尤其是视线扫过那半撩起来的裙子和因为攀爬而乌黑的手掌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了。 不守妇道,不尊礼节,不知羞耻,不明分寸 他想要跳起脚来大声斥责地喝骂,要下人取来家法狠狠地惩治可是,这个女儿马上就要入宫为后了,他既不能打,也不能骂。所有的愤怒都只能够堵在心里头,憋得他老人家连连跳脚,抽风了一般直打哆嗦。 哆嗦了半天,萧国丈才终于哆嗦出一句话来:“孽孽障,还还不快起来。” 我倒是想起来啊!叶薰觉得自己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作为这场騒乱中心的她此时正一动不动,用一个极为不雅观的姿势,浑身僵硬地躺在地上。 如果她还有一丝的行动能力的话,她也不想这样标本一样地挺在地上让人参观啊。 痛痛痛啊此时的叶薰心里面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了。 刚刚她跌下来的姿势正好背部朝下,虽然墙头并不高,而地面上的青草也很柔软,但是 天啊,她真的不应该把首饰包袱绑到腰后面的。她怀疑自己的腰已经折断了,上一次在宫里摔倒在亭子阶梯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此时完全相同的部位又一次受到重创。 欲哭无泪,干脆让她死了算了。周围充斥满了混乱的声音,头痛地像是要烧起来,而腰后的疼痛则是已经烧起来了。 身体上的伤痛还没有缓解,又有人给她加上了重重一击。 终于得偿所愿地昏过去的同时,她听到一个清亮纯洁的声音说道:“爹爹,姐姐好像把什么事情都忘记了,竟然叫我妹妹呢?” 第十二章监 “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然为之甚易” 叶薰一脸生不如死、苦大仇深地表情,听着台上毫无波折的声音传入耳中,惊不起丝毫波澜地缓缓淌过大脑,形成一条死气沉沉的水平线,腐蚀着她那点仅存的耐心。 这种折磨她已经忍受半个多月了。 起因就是那个小恶魔的一句话, “姐姐好像把什么事情都忘记了啊”马上就要入宫的皇后娘娘竟然在自己家里爬墙。这个残酷的现实对萧国丈的打击之沉重,不啻于冲着国丈爷的脑袋里面扔进了一颗原子弹。 当朝重臣的睿国公,权倾朝野的国丈爷终于发现自己的女儿竟然真的在经过那一场重病之后,把很多的事情都忘记了,那是何等的惊慌失措啊。尤其是这个女儿马上就要入宫侍奉皇帝陛下了。 可怜的叶薰躺着床上哎吆了没有几天,就被急匆匆地发配到了这里,每天接受这样的非人折磨。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叶薰一直在向着湘绣旁敲侧击,再加上萧若岚本来就好读书写字,在她的房间里面有不少她留下的笔记书册,通过这些,叶薰对这个世界和这个家的大体也有个了解。 但了解了萧若岚并不等于成为了萧若岚,尤其是她从小接受的淑女教养是叶薰绝对不可能掌握的。琴棋书画、礼仪规矩统统忘地一干二净的现实足以让萧国丈活活头疼死。 这些可都是一个即将入宫的妃嫔所必须掌握的头等要务啊。 有时候叶薰也会有一种诡异的想法,说不定萧国丈他们已经有些察觉自己不是真正的萧若岚了呢。她虽然已经尽力掩饰,而萧若岚平时也文静内向,不好与人接触,在家里又一向不受重视,但是以萧国丈的精明深沉,不可能完全没有察觉吧。 不过眼下萧若岚入宫的大局已定,而萧家也没有第二个嫡出的女儿可以送进宫里去了。甚至可以毫不避讳地说,萧家目前所需要的,只是皇后的宝座上所坐着的那个人依然姓萧这个事实而已。所以,就算他们知道了自己不是真正的萧若岚,也只会全力以赴帮助自己遮掩过关。 就像是眼前的这一局,就是掩饰功夫所必不可少的一环。唉,为什么萧若岚是一个才女呢?叶薰一边昏昏欲睡地听着台上女师的讲授,一边抱怨着。 “故谓之女德,小姐可听明白了?”讲述完一段,女师停下来,向台下心不在焉的学生询问道。 “啊,听明白了。”叶薰随口回答道。 “既然明白了,此言何解?”女师一脸谨慎地问道。 何解?鬼才知道这些之乎者也何解呢?叶薰暗暗吐了吐舌头,想必教授自己这样的学生,她也很头痛吧。 见到叶薰支支吾吾回答不出来,年迈的女师一脸悲怆,当年多么聪慧善解人意的小姐啊,一场大病之后,如今竟然 眼看女师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叶薰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赶紧伸手支住额头,摇晃了一下身子,摆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轻声呼唤道:“我有些头疼,师父,我们过几天再讲好吗?” 遇上了这么不争气的徒弟,当师父的再心急也没有用。眼看天色不早,女师长只好把满筐的劝诫暂且咽进了肚子里,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知道小姐大病初愈,精神不佳,按理说不能过分操劳,可是可是小姐不日即将入宫为后,到时候母仪天下,侍奉君王,统领后宫,震慑妃嫔,这些都是必不可少唉,只好让小姐辛苦一段时日了。等小姐用过晚膳,我们再去琴厅复习琴艺吧。” 她虽然知道叶薰如今的状况不可操之过急,可是她马上就要入宫为后了,却发生这样的变故,岂能不急? 听到入宫这两个字,叶薰心里又是一沉。 这一次逃跑失败之后,她身边的警戒明显加强了。身边二十四小时全天不休地有三四个机灵的丫鬟紧跟在身边。这还是明着的,而暗地里面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已经懒得去数了。萧府后院的警备也大大加强。想要再一次逃跑,除非她能生出翅膀来。 但萧府的警备再森严,也绝对不可能和皇宫相提并论,一旦自己入了宫,所面临的肯定是更大的困境,逃跑更加无望了。难道自己真的注定要一辈子留在那个该死的皇宫里面,每天对着皇帝陛下 想到自己未来的命运,叶薰忽然脑子里面浮现出一副图画,她变成了一只小乳猪,被烤的里嫩外焦,香气四溢,然后盛在金灿灿的大盘子里,端上餐桌,那位重量级的皇帝陛下正端坐在龙椅上,手里握住明晃晃的刀叉,馋涎欲滴地看着自己。 寒 恶寒 非常寒 一阵略带寒意的晚风吹过,叶薰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赶紧将这个充满悲剧性的画面逐出自己的脑海。 伴着风,一件细小的东西从窗口飘进来,定神一看,是一片半黄半绿的树叶,抵不住阵阵凉风的催促,从树枝上飘零下来。 叶薰从窗口向外望去,视线落到了那株与楼顶齐平的大树上。自从逃跑失败之后,她就被半软禁式地住进了这座小楼里面。每天除了必要的琴棋书画课业之外,根本没法踏出去一步,连名正言顺的请安都以养病为由被免了。她总算明白古代为什么有那么多的贞洁烈妇了,这样日子一路过下去,自己半个月就要受不了了,而她们几十年如一日地这么过,真不如死掉算了。 叶薰伸手捻起这片树叶,仔细一算,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个多月了,转眼之间,秋天就要要到了,她的时间不多了。 就在她看着大树出神的时候,忽然窗口冒出一张脸来。把叶薰吓了一大跳,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去。 那正好是一张她朝思暮念的面孔。此时趴在她的窗台上,秀气的大眼睛眯成月牙状,冲着她笑得天真烂漫,人畜无害。 这个臭小子看到这张脸,叶薰忍了半个月的怨念立时爆发出来。 既然你送上门来,我就不客气了,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拉住这种粉嫩粉嫩的脸蛋两腮,然后,用力向旁边一拉 粉嘟嘟,滑嫩嫩的手感倒真是不错。 “啊,节节块方搜(姐姐快放手)”没料到刚一见面就是突然袭击,萧若宸晃头挣扎起来,企图拜托叶薰的魔爪。 叶薰岂会让他这么轻易如愿,两只手就是不放开,顺便加大力度又扭又揉。不好好**这个多嘴的小子一顿,岂不白白受了这些天的闷气。 欺负小孩子的感觉有时候也不错嘛,叶薰拧地不亦乐乎。 萧若宸忍不住伸手去拉扯叶薰的手,可是他忘了自己是支撑在窗台上,两只手刚刚脱离台面,就发出一声惊叫,从窗口消失了。 紧接着下面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撞声,然后是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手里一空,叶薰愣了一下,她这才记起,自己现在住的地方是在二楼,下面可是完全悬空的这小子是怎么爬上来的啊!? 糟了!她马上站起来从窗口探出头去。他会不会摔伤啊? 第十三章秋猎 本以为萧若宸就算不是重伤,也要摔在地上爬不起来了。可是伸出头去,却看到站在下面得意洋洋、完好无损的锦衣少年。 这小子竟然连一根头发都没有伤到! 眼见叶薰出现在窗口,他得意地冲着她一笑,伸手揉了揉饱受**的脸颊,做了个鬼脸,说道:“姐姐可真是狠心,要不是最近若枫武功大进,说不定会摔断腿呢。” “哼”放下心来的叶薰气愤地白了他一眼,就要把窗户关上。 既然萧若宸有武功在身,就算是再低微的武功,她也没法在他身上讨到便宜的。见到这个小鬼她就觉得腰痛,还是少见为妙。 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遇见的小孩子都是这么狡猾呢?明明还是小小年纪。想起在宫里的哪一个,叶薰觉得自己的腰更痛了。 “姐先别关,先别关,我是来告诉你好消息的”萧若宸眼看叶薰不想理会他了,连忙扬声说道,同时双脚在栏杆上一蹬,像是一只窜起的小豹子般轻灵的跃上了窗台。 叶薰的窗户关到一半就合不上了,看到那张在她视线里不断放大的俊脸,她往后仰了仰,没好气地说道:“上蹿下跳,哪来的猴子?” “总比姐姐你强一些。”萧若宸冲着叶薰眨了眨眼睛,一纵身翻进屋子。 “你”眼看叶薰又有动手的意图,萧若宸赶紧后退一步,摆摆手说道:“先别动手,我有好消息呢。” “什么好消息?”叶薰心不在焉地问道。 “你不用在这里住多久了,这不是好消息吗?”萧若宸笑眯眯地说道。 “这个不用你告诉我也知道。”叶薰恨恨地白了他一眼,顶多再过一两个月,她就要被五花大绑,当作礼物送进宫里头去了。 “下个月,我们要去城西猎场去秋猎。”像是没有听出叶薰话语中的不悦,萧若宸兴致勃勃地继续说道“爹爹说了,我最近武功学问都大有长进,到时候让我也跟着一起去呢。” 秋猎? 叶薰心里一动。她忽然记起女师讲过的皇家日常活动礼节。 大周立国之初,天下群雄并起,诸国争霸,尚武之风遍及四海。开国的太祖皇帝以及之后继位的威帝皆是能征惯战,武勋卓耀的雄才霸主。立国之后专门开辟了城西的皇家猎场,供皇室行猎消遣,弘扬武德。秋猎的最初目的其实是操练兵马,整备新军,弘扬武风。但是在统一天下几十年之后,除了北方边关偶有战事之外大周朝已经是四海升平,秋猎也逐渐褪去了原本浓重的军事意味,迅速转变为游猎玩赏的性质。每年的秋季都会由皇室贵族们全体出动,入猎场围猎。荼毒野生动物的同时顺便展示一番太平盛世、君臣同乐的盛况。 算算秋猎的日子,好像就是不久之后了。 也许这是自己的最后一个机会叶薰默默想着。 “我问过爹爹了,到时候你也要一起过去呢,就知道你在这里住的很闷。”萧若宸继续笑眯眯地说道。 “我住在这里还不都是被你害的?”叶薰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一记爆栗。 “我也不想啊,”萧若宸抱住头,委屈地说道“我还以为姐姐你病的糊涂了呢,赶紧告诉爹爹,都是为了关心你啊。” “关心我,”她撇了撇嘴角“关心我就不会把我从墙头上硬扯下去了,你知道我跌的有多惨吗?” “我没有注意嘛,”萧若宸一脸委屈地说道“谁让姐姐你去爬墙了,还爬的那么高。” 爬墙 被这个字眼刺激到,叶薰嘴角抽搐了一下。算了,现在她早已经看透这个表面纯洁的小鬼实际上是个古灵精怪的小恶魔了。 “不过姐姐,你好像变了不少呢。”看到叶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萧若宸猛地凑上去,贴近叶薰的脸孔,亮晶晶的大眼睛眨了眨,一脸好奇地问道。 “废话。”叶薰有点心虚地抬手按住他的脸往后一推“那是因为以前没有被逼上梁山。” “梁山?那是什么地方?”萧若宸捂着鼻子挣脱叶薰的魔爪疑惑地问道。 “梁山啊,那个就是一座比较老土的山了。”叶薰讪讪地说道。 “其实是因为姐姐要入宫的缘故吧?我知道姐姐是不愿意入宫的。姐姐讨厌当皇后吗?”萧若宸精灵地问道。 “还是废话我当然不喜欢了。”其实她是不反对当皇后的,但是不想当那个痴肥的老头子的皇后。一想起自己会被那位皇帝陛下压在身下,叶薰一阵恶寒。 “姐姐为什么” “好了,哪来的这么多为什么。”叶薰打断他的话“小孩子不要管这么多。现在我忙得很。” 门口处已经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知道是前来催促自己去琴厅修习琴艺的丫鬟,叶薰三言两语打发走了萧若宸,一边吩咐丫鬟收拾起琴谱熏香,一边暗暗思量起新的逃亡大计 ****** 九月一日,天子秋猎。御驾出宣武门,自官道向北,至太平行宫。旌旗招展,锦幡飘扬,沿途十余里,都是厚重的金黄色帷幕重重遮蔽,既阻挡了微寒的秋风,也划开了皇室贵族与平民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皇帝专用的盛大依仗在前,其后是皇太后和妃嫔们的御驾,此次的狩猎要在猎场行宫居住近月才会返回京城,所以也带了几个得宠的妃嫔随侍御驾。据说沈贵妃和新近得宠的那两位妃嫔都在其中。 往后则是陪伴出猎的皇室贵族,文武重臣的车队,再外围是负责守卫警戒的御林军的身影。浩浩荡荡的队伍几乎从城门一直延伸到了十里开外。 叶薰半躺在车子里面,无精打采地依靠着身后的软垫上。就看周围这个警戒的架势,想跑路,实在是难如登天,而且一个不小心,说不定会被当作刺客给“咔嚓”了。还是等到了猎场再说吧。 皇家猎场离京城五十里,原本就是依山而围,延绵广阔,展及京畿百里。行宫建筑在猎场南部的平地上,虽然只是一处行宫,也依足了皇家一贯的精致奢华,不过规模并不大,这次秋猎来的人又多,在皇帝和皇亲妃嫔们的御驾住进去之后,其余人等皆是宿营。 叶薰从车上下来,放眼望去,四周一片湖光山色,天空明净如洗,阳光温和而略带寒意,四周的景致越发疏朗。初秋的风带着丝丝的凉意,但仿佛盛夏的主宰还没有丝毫的退却,原野上依然呈现出浓浓的绿意。只有些微的黄色偶尔点缀在草丛林地里,昭示着秋天已经来临。 二十一世纪哪里能够找到这么清新的空气啊,叶薰贪婪地深呼吸了几口,鸟雀的唧唧声和秋虫的营营声充斥在耳畔。正要抬步上前,一队人马从旁边走过。 叶薰抬头一看,当先马上的一人竟然是沈涯。 第十四章夜雨 叶薰抬头一看,当先马上的一人竟然是沈涯。 不同于上次在皇宫所见,他此时身披轻甲,儒雅之中更有一种肃杀之气。让叶薰看地禁不住赞叹,人长得帅就是占便宜啊,穿什么都好看。 萧国丈也已经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看到了沈涯,微微挑了挑眉,神色之间看不出喜恶。 沈涯勒住了马,视线转过萧国丈,看到旁边的叶薰,两人视线瞬间相对。沈涯的眼神似乎滞了滞,然后坦然自若地移开,对着萧国丈遥遥行了一礼,欠身道:“国公,在下有礼了。”萧仁的官爵在他之上,虽然朝堂上两人不合的事情几乎人尽皆知,但至少在表面上双方的礼数一向周全。 萧国丈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平声道:“沈将军有礼了,老朽观将军行色匆匆,这是去哪里?” “承蒙陛下看重,赏赐入行宫暂住。在下正要前去谢恩。” 萧萧国丈不悦地皱了皱眉,随即状似随意地笑道:“沈将军可真是圣眷隆重,不逊乃妹啊。” 沈涯的眉头一动,神色不变,淡淡说道:“下官也觉得惶恐不敢承受,正要面见陛下,推辞告罪。” “这又何必呢?”萧国丈拈着胡子呵呵笑了两声说道:“沈将军刚刚在北疆立下大功,这般得蒙皇上看重也是正常,何况将军负责此次秋猎的护驾工作,留在行宫正可以随身保护皇上,两全其美啊。” “得蒙皇上信任是沈涯之幸,北疆战事不过偶尔之幸,不敢居功。”沈涯客气地说道。 萧国丈视线一转,又换了话题问道:“听说这次沈将军回到京城叙职,连家人也带来了不少?” 叶薰在旁边忍不住摇摇头,自己的便宜老爹是要对着后宫的那两个女孩子做文章了。其实想想皇帝陛下,她还是蛮同情那两个女孩子的。虽然那两个女孩子似乎对能够入宫伺候皇上很是荣幸。 “国公大人说的正是,沈家原本也是诗书之家,只是家人久居凉州寒苦之地,不识礼仪教化,故而这次回京城,特意将犬子带在身边,也算是入京增长阅历,参悟学识。”沈涯淡淡地说道。清俊的脸上神态自若,仿佛面对的不是挑衅,而是在和挚友畅谈家务琐事。 萧国丈本想对沈家送女入宫的行为讥讽几句,但沈涯四两拨千斤地将话题转到自己儿子身上,轻松一句话就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言词。 眼见口舌之争占不到什么便宜,萧国丈倒也不气恼,干脆顺势点头说道:“将军过谦了,天下谁人不知,沈家乃是是凉州有名的诗书门第,礼仪大家,岂会有不识礼仪教化只说。听闻令公子也是俊秀温雅的良才,改日若有幸还请将军引见。” “有机会拜访国公,也是犬子的荣幸。”沈涯客气地说道。 “既然如此,老朽就不耽误沈将军了。”萧国丈笑道。 “军务在身,恕在下少陪了。”说着沈涯一声告罪,当即上马而去。从头到尾都没有再看叶薰一眼,似乎从来没有见到她一般。 沈涯已经有儿子了!叶薰还沉浸在刚刚听到的话语所带来的惊异之中。想想也对,沈涯已经三十几岁了,如果没有妻儿,反而奇怪。 叶薰看着他的背影消逝在远处,把视线收回来,转头一看,却发现自己身边的几个丫都呆愣愣的,大多数正一脸红晕地盯着沈涯远去的方向恋恋不舍。她忍不住想笑,看来帅哥的魅力,在哪一朝那一代都是通用的啊。 看着沈涯的背影远去,萧国丈脸上没有了刚才的文质彬彬,神色逐渐转冷,淡淡地哼了一声:“哼,赐住行宫,好、好、好,反正你们沈家的日子也不久了。” 这一句话极其轻微,除了距离他最近的叶薰之外几乎没有人听见,叶薰忍不住回过头去,萧国丈的视线阴鹫冰冷,看的叶薰忍不住一颤。心里忽然就升起一阵不详的预感来。 她记起自己在第一次拜见萧国丈,说起入宫的事情时,萧国丈言语之间明显透漏出,他已经掌握了什么能够将沈家一举扳倒的东西。 还有现在,这么自信阴狠地说出这句话来 难道真的是有了什么不利于沈家的计划? 这场秋猎也许不是这么简单。 叶薰摇摇头,将这些不相关的想法逐出脑海, 叶薰啊叶薰,不相干的事情就不要烦恼了,你现在最需要头疼的是怎么才能够摆脱现在的这个身份,逃出去过逍遥日子,萧家如何,沈家如何?与你有什么关系吗?只要拜托了萧若岚这个身份,到时候什么沈家萧家,朝廷后宫,都与你无关了。 这些勾心斗角,对自己来说完全是懵懵懂懂,只能够随波逐流。等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再去考虑吧。 萧家的营帐设在一座山头之下,距离行宫不远,早在车队抵达之前,就已经设好围栏帐篷了。营帐宽敞明亮,丝毫不逊于府邸,而女眷的营帐周围更是有绿色的布幔层层遮掩,切合各家女眷的高贵身份。 伶俐的小丫鬟掀开帐帘,叶薰微一低头,走进了帐内。 放眼望去,桌案上一溜儿景泰蓝瓷盘上摆设着精美的果品点心,旁边的木栏里放着刚刚采摘的各色时令花朵,新嫩的花瓣上还带着点点微寒的露珠,令人赏心悦目。脚下更铺陈着厚重的地毯,叶薰走在上面的时候都有些站不稳了。营帐分为内外两层,里层的陈设更加精致,晶莹通翠的碧玉钩将雪白的轻纱帷幕挽住。桌椅板凳样样不缺,绣满杏黄牡丹花纹的锦绣靠垫围绕着柔软的床铺,下面铺着厚厚的兽皮。让叶薰忍不住叹一声,古代的剥削阶级就是奢侈啊。 说是参加秋猎,其实像叶薰这种尊贵的女眷是不会真的参与到狩猎活动之中的,她们就是呆在营帐之中等待丈夫或者儿子将打到的猎物烤制烹饪。或者在闲暇的时候出营帐互相拜访相熟的朋友。 这个时候倒是各家夫人贵族小姐交往的好时机,大周以武立国,秋猎的风俗是从开国之处就传下来的。从这一点上叶薰有点怀疑大周的祖先应该是胡人出身,才会保留有这种类似大草原风俗的活动。 而且秋猎的时候也是年轻的贵族男女相亲见面的好时机。 议婚的贵族男女,相互不知道底细,有很多就趁着这次秋猎的时候见一面,假装偶尔相遇,如果看中了,日后自然好说,若是看不准,议婚的时候也能够多谨慎一些。对于这种风俗,叶薰是很赞赏的,比起中国的古代,这样的风俗规矩明显合理很多,只可惜自己这个未来皇后没有这种“看看再议”的权利。 她这几天一直在营帐里筹划着怎么才能够逃出去,焦急地不得了。这一次出门,贴身的湘绣因为不小心感染了风寒没有跟着过来,但身边服侍的人没有丝毫的减少。 自从决定了秋猎的时候再寻找机会之后,她在府邸里面一直竭力表现,连说话都变得又低又柔,可惜在短时间之内,这种伎俩还是没法消除萧国丈的疑心。在她身边的警戒只强不弱。 叶薰走到帐篷前,掀开一角,夜幕已经早早地笼罩住了原野,远处,篝火燃烧起来,隐约能听见清脆的“噼啪”声,跃动的火光把场子照的通亮,来往穿梭的人影倒映在银灰色的帷帐上勾勒着生动的黄昏图景。 叶薰的视线穿过茫茫的暮色天空,投向后方的山野,相比于身边的热闹,那里无尽的空旷悠远延展开去让她忧虑之中浮现起些微的怅惘。正看的出神,一阵细风吹过来,几丝凉凉的东西落到她的脸颊上。叶薰伸手一摸,是水,外面竟然又开始下雨了。 第十五章潜逃 “小姐,您怎么起来了,小心着凉啊。”一声呼唤从身边传来,叶薰转头看去,是新近调过来服侍她的丫鬟。正端掀起帘帐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盘水果。 “这是太后刚刚赐下来的,听说是南国吕州新近进贡的金丝蜜饯,特意让端过来给小姐尝尝。”丫鬟将水果捧到桌子上,向叶薰笑道。 “放着就好。”叶薰问道道“刚刚太后派人过来了?” “是太后身边的李总管,奴婢说小姐睡下了,他留下水果就走了,只是顺便询问小姐的病情如何,想知道今晚的宴席可能够出席?” “你去说一声,我今晚就不去了。”叶薰心不在焉地说道。 这些天行宫之中宴席不断,白天诸人行猎消遣,晚上就是烧烤酒宴。 后宫在太后和沈贵妃的主持下,虽然地点改变了,人数减少了,但依然保持着笑里藏刀绵里藏针的优良传统,持续着明嘲暗讽相互掐架的无聊举动。 这种宴会叶薰只出席过一次就再也不想去了。 “也好,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了,小姐身子弱,万一着凉就不好了。”丫鬟犹豫了一下笑道“小姐是现在用晚膳,还是再等一会儿?” “就现在端进来吧。爹爹去哪里了?” “老爷已经前去行宫准备参加夜宴了。” “嗯。”叶薰随意地应了一声,心里却有些诧异。萧国丈竟然又出去了。 秋猎已经过了快十天了,这些天以来,她除了偶尔出去透透气,兼勘探一下地形,就是闷在营帐里,除了萧若宸时不时偷偷溜进营帐找她炫耀自己猎到的猎物之外,几乎见不到什么人。虽然与外面没有多少交集,她也开始隐约发现,身边的气氛有些凝重,尤其是自己那位便宜老爹,就算是在府邸里也没有这么忙碌过,这些天以来,自己几乎没有看到过他的身影,而主帐那边来往进出的人影不断,似乎是在筹划着什么行动。本着明哲保身的念头,叶薰对这些举动一概置若罔闻,专注于自己的“养病”生活。 用过晚饭,叶薰就寻了个理由将丫鬟打发了出去,躺在床上假寐起来。 睡到快午夜的时候,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打破了四周的寂静,不久,帘子外面隐约传来低沉的声音:“小姐今天怎么样?” “一切都好,用完晚膳,看了一会儿书,就上床歇息了。” 帘帐有些微的颤动,似乎有人掀开了其中一角。叶薰眯起眼睛,知道这是例行的查问。她假装睡熟地翻了个身,向被子里面缩了缩。 不久帘子又恢复了平静,监视的人逐渐远去了。 叶薰按了按怀里的包裹,转头看向更漏。时间飞快地流逝,四周逐渐安静下来。外面雨滴的声音越发大了,夹杂着秋天少见的闷雷,如散落的珠子般噼啪不停的打在营帐上。 叶薰轻手轻脚地跳下床来,掀开内帘一角,外面,负责看守的几个小丫鬟都困地东倒西歪,半倚半靠在软垫上昏昏欲睡。 她放下帘子,钻回内帐,掀开床榻一角。住营帐就是有这点好处,那里钉在地下固定营帐的木桩早在几天之前就被她偷偷地橇地松动了。 叶薰抱住木桩费尽全身力气向上一拔,木桩抬高了尺许,营帐面也随之一颤。叶薰谨慎地停下来听了听四周。 帐内帐外一片寂静。她放下木桩,趴倒地上从掀开的缝隙里向外望去。 夜色正深,视线所及只余下望不尽的黑暗,连绵不断的雨滴从空濛的夜幕中断线珠子般落下来。因为这阴寒的秋雨,往日里从不停歇的篝火不得不熄灭了,巡逻的侍卫也纷纷倦怠起来,不知道缩在那个角落躲避阴雨。 风从缝隙里徐徐吹入,知道机不可失,叶薰紧了紧身上的包袱,低伏下身子,顺着这道缝隙爬了出去。 爬出了营帐,恍如进了另一个世界,一阵秋风夹着雨滴刮过,凛冽的意味吹上叶薰的脸颊,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头脑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般爽利起来。她回身用手探进帐内,按住木桩向下用力按了按,虽然不能完全恢复原状,但只要不细看,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来。 随后,她蒙上斗篷和蓑衣,看了看四周, 夜幕之下一座座银灰色的营帐悄然伫立,叶薰不知道为何,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不详感觉,只觉得此时营帐周围的气氛静谧地有点吓人,像是有什么不可预测的事情即将发生一般。她的视线警惕地掠过四周,忽然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漆黑的夜幕之上掠过一样,闪过她的眼神,吓得她险些喊叫出声,等她定神看去,依然是漆黑空濛的夜幕,静穆深沉,不见丝毫人影。 暗骂自己眼花多心,叶薰平息下紧张的心情,转身轻手轻脚地向着营帐后方跑去。 这些天她已经勘察好了地形,萧国丈和其他几位显贵的营帐群正好坐落在一座山脚下,只要翻过这座山岭,后面就是官道了。 山岭形状陡峭如鸡冠,远看只觉得悬崖峭壁无法攀登,其实山岭中间又一条形似峡谷的小溪,流水潺潺将山岭一分为二。沿着溪流的路程地势平坦顺滑,两边枫树参差秀美,嫣红如画。这些天几家女眷闲来无事时常前来沿着小溪踏青赏景。 因为这一场雨,溪流比往昔看起来宽了不少,碎珠溅玉般向下流淌而去。 叶薰沿着溪流向前走去,走了不多远,就觉得脚下粘腻,低头一看,鞋袜已经全湿了。 时间紧迫,她顾不上这些,继续向前走了一阵子,只觉得脚下越来越冷,终于忍耐不住,看了看四周,选了一块树下的大石,将手里的包袱放下,坐上去提起脚来,将鞋袜除下拧了拧。 抬头望去,无云遮蔽了星月,只余下黯淡的色彩,从山壁空隙里透漏出来。路越往上走,只怕会越发陡峭难行。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头上虽然有大树遮挡着,也遮不住零散的水珠。叶薰拢了拢身上的蓑衣,古代这种避雨的东西倒也管用,本来以为这种细麻编制的雨衣挡不住多少风雨的,此时穿在身上倒很是暖和。只是脚上和腿上都又冷又湿,寒气侵人。 略微休息了片刻,叶薰觉得疲倦稍缓。时间不多了,来到这个时代没有钟表,但离开的时候她扫了一眼营帐里的更漏,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吧。一定要在今晚翻过这座山岭,过了山岭,就出了猎场范围,等上了官道,应该可以寻到马车之类的代步工具了。叶薰咬咬牙,起身想要继续赶路,伸手向旁边一摸,触手处却是湿腻的石壁,包袱呢? 叶薰连忙低头寻找,石头上空空的,石头下面也没有,怎么可能!她跳起来,围绕着石头找了一圈,连缝隙都细看了一遍,依然没有找到。 空旷的峡谷里面只余下风吹过的呼啸声,和急促的雨滴打在翻卷的激流上发出的噼啪声,汇合着越来越大的溪流翻滚,在静谧的夜幕之下形成了一种悚动人心的旋律。 就这么大的地方,包袱怎么会凭空不见了? 漆黑的夜色,清冷的雨滴,阴寒的秋风,在叶薰的心里交织成诡异的画面,她的心脏忽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一样,战栗地喘不过气来。 第十六章山崩 镇静,镇静,镇静,叶薰啊,你好歹是个现代人,怎么能一遇见困难就往鬼怪那方面想呢?你都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鬼有什么好怕的。嘴上在竭力安慰着自己,心里却越发开始毛毛的,这天色,这气氛,实在是让人不由自主地 就在最紧张的时候,叶薰脑际灵光一闪,忽然想起出营帐时候那一道莫名其妙的黑影。她心里既然想到了这个可能,随即咬了咬牙,鼓起胆子来,大声喊道:“萧若宸,我就知道是你,臭小子,马上把东西还给我。” 冷冷的秋风吹过,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回应。 叶薰心里如同打鼓般激烈地跳动起来,是他吗? 漆黑的夜幕之下,数米之外的景物都模糊不堪。叶薰咬着下唇,看了看静谧的四周,把心一狠,干脆地转过身去。 似乎是已经放弃找寻了一样,干脆利落地大踏步向前走去。 走了没几步,忽然被脚下的石头绊地一个趔趄,来不及止住身子,一脚踏空,身体一歪,就要向旁边跌倒。 说时迟,那时快,叶薰的身体还没有碰触到地面,旁边忽然闪过一道人影,飞快地掠到她身边,顺势扶住了她。 叶薰抬头一看,正是萧若宸笑眯眯的那张俊脸。 他得意的笑容也仅仅持续几秒钟。 刚刚扶住了叶薰的身子,萧若宸就觉得脚下被人一扫,还没有来得及稳住,身体立时失去平衡,一下子跌倒在地上,连带着被他扶住的叶薰也一起跌下来。 只是叶薰却没有伤到,因为她正好跌倒在他的身上。 萧若宸痛叫一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叶薰顺势死死地压在地上。 对上叶薰气愤的表情,他马上醒悟过来。 “姐,我知道错了。”他抬头一脸委屈地说道。看叶薰的动作,他就知道自己中计了,赶紧求饶为上。 这个臭小子!叶薰心里头的气愤简直难以名状。想起刚刚自己被吓得面无人色的心情,他竟敢这么耍弄她! 要不是她刚刚假装跌倒,不知道这个小鬼还会跟在自己后面走多久呢! “姐,我是担心你才偷偷跟着你的。”看到叶薰脸色越来越阴沉,萧若宸连忙说道“而且我这次没有告诉爹爹啊。” “别叫我姐,我不是你姐。”叶薰没好气地冲着他吼道。 “那你是谁?”萧若宸一脸大惑不解地问道。 “呃”叶薰一时哑然了。她气冲冲地放开萧若宸,转过身去。 “姐,你为什么要走呢?”脱离了她的钳制,萧若宸从地上爬起来,满脸不解地看着叶薰,然后说道:“赶紧跟我回去吧,我看到爹爹他睡得很沉,外面的守卫也都在偷懒打瞌睡,现在回去肯定没有人发现,不然让爹爹知道了,你又要挨骂了。” “别说了,你自己赶紧回去吧,我是不会回去的。”叶薰没好气地说道。 萧若宸刚想说话,秋风一过,半边湿透的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叶薰视线顿了顿,萧若宸满身狼狈,尤其是被她压着在泥巴里滚过一圈之后,原本洁白的云纹箭袖猎装上斑斑点点,粉嫩的脸上都是泥巴雨水,简直比自己还惨。 恐怕这小子是凑巧看见了自己的行动,一时好奇就冒险跟着过来了。就算是有武功在身,他终究不过是个才十二岁的小孩子啊。而且刚刚自己假装跌倒的时候,他如果不是关心自己,也不会跑出来了。 想到这里叶薰心下一软,叹了一声,解下身上的蓑衣,披到他头上“好了,不要跟着我了,赶紧回去吧。小心着凉了。” 萧若宸眼里带着惊奇地仰头看着叶薰,刚刚解下的蓑衣上还带着温暖的余韵,他拢着蓑衣怔住了。 叶薰伸手从他手里抽出包袱,转身就要往前走。 “姐姐,”萧若宸恍如梦醒般冲前一步,一把拽住她的袖子“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抛下大家,抛下若宸呢?” 怎么和他解释呢? 难道能够直说自己不是她姐姐,只不过是个转世移魂的现代人,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怎么可能解释清楚呢? 算了,叶薰认命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凝视着萧若宸问道:“你知道皇帝陛下吧?” 萧若宸乖巧地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我就要入宫嫁给那位皇帝陛下了吧?” 萧若宸继续点头。 “那你知道我不想嫁给那位皇帝陛下吗?” 萧若宸继续点点头,上次在琴厅里叶薰就已经说过了。但他马上又摇了摇头,疑惑地看着叶薰问道:“为什么,嫁给皇上不好吗?” 普天之下的女子,不是都希望嫁给皇帝的吗?记得以前大姐她要嫁给皇上的时候,简直欢快地不得了呢。把另外几个姐姐羡慕地眼睛都红了。 “那是因为因为她们都喜欢皇帝,而我不喜欢。” “姐姐为什么不喜欢皇上?”萧若宸继续孜孜不倦地问道,脸上的表情格外的认真郑重。 叶薰真想要抓狂了,难道这个也要她详细解释? “这个嘛我不喜欢太胖的男人。”叶薰干脆甩出了一个最直接,最简单的理由。 萧若宸想了想,点点头,原来是因为这个啊,他眨了眨眼睛,忽然笑道:“那么等我长大了,姐姐嫁给我好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叶薰拿起包袱冲着他的脑袋敲了一记爆栗。 萧若宸继续问道:“那姐姐你准备要去哪” “你说什么?”后面的话语叶薰听不清楚,脱口而出问道。 萧若宸重复道“我问姐姐去” 奇怪了,萧若宸的声音似乎并没有减轻,是周围的杂音却变大了。 是水声。 叶薰转过头去,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身后的小溪似乎变得比刚刚看到的时候宽了不少,而且好像还正在变得越来越宽,水流也越来越急促了。 虽然天上的雨一直没有停,而且好像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但河水变得这么急也有些不太正常记得前几天也下过几次雨,并没有见到溪流这么大的变化啊。 不仅仅是水声,远处好像还传来轰隆隆的奇异鸣动。 “姐姐,听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滚过来一样啊。”萧若宸也感觉有些不对劲,凑近了叶薰,拉住她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问道。他练习过武艺,五感敏锐远胜叶薰。 叶薰白了他一眼,这小子刚刚还扮鬼吓唬她,现在也知道害怕了。 她看了看四周的情况“我们先向上走走吧,也许是这些天雨下的太多了。” 拉着萧若宸的手,两人沿着左侧的斜坡向上爬去。因为雨水的浸泡,脚下的山路又湿又滑,开始几步是叶薰拉着萧若宸,接下来就换成萧若宸扶持她了。 有武艺在身就是好啊,叶薰看着萧若宸轻松地跳上一处陡坡,难怪这小子能够大着胆子暗中跟踪在自己身后头走这么远。 只是应该怎么劝他乖乖回去呢?她一边在心里思量着,却不防备一块小石子从上头落下来,正打在她的头上“哎呀!”叶薰吃痛,忍不住叫出声来。 “姐,小心一点。”萧若宸体贴的回身伸出手,拉住叶薰一用力,将叶薰带上坡。 “哗啦哗啦”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亮。 翻上坡地的叶薰越过他的肩膀,震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无数的小石子正从前方的陡坡上一层层地滚落下来。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抖动地幔,将这些石子抖落下了一样。怎么了? 就在她惊恐疑惑的时候,脚底下隐约传来振动的脉搏。一个立足不稳,两人险些一起从坡上跌下去。 难道是叶薰的脑海里面瞬间闪过一个恐怖的想法。 第十七章真相 紧接着地面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沉闷。脚下的振动也越来越清晰,这不可能仅仅是雨水的冲刷造成的。 难道是地震了? 这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 萧若宸抬起头,脸上也满是惊慌,他也已经想到了。 “向上爬!不要停!”来不及考虑任何事情,叶薰一把拉住他的手,当机立断地向前跑去。 如果真的是地震,两人在野外不用担心头上的遮蔽,唯一需要忧虑的是他们此时身处的是一片高悬的陡地,现在又下着雨,万一形成了泥石流,后果不堪设想。 叶薰两辈子都从来没有这么拼命的奔跑过,人在危急关头的爆发力果然不是瞎编乱造,尤其是在性命攸关、生死交接的时刻。 脚下的石块夹杂着碎土倾泻而下,数量越来越多,速度越来越快,中间也开始夹杂着大体积的石头。 身后传来水流急促的呼啸声,像是龙腾蛟跃剧烈撞击着石壁。叶薰不敢回头看,也没有时间回头看。他们只能够一步不停地往前跑,拼劲全身的每一分力气。 两人不知道攀爬了多久,几次险些被砂石打落下去,多亏了萧若宸身手机灵,相互扶持着才终于攀过了这一段下滑崩塌的陡坡。 叶薰无力地依靠在一棵大树上,也顾不得地下的泥泞,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萧若宸踉跄着跌倒在她的身边。急促的奔跑也差不多耗尽了他全部的体力。他再聪明机敏,再有武功傍身,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面对这样的变故没有丝毫经验,一路只能够踉跄地跟着叶薰的步伐,躲闪着下落的石块,勉强支撑着脱离危险。 身下的轰鸣声越发加剧,叶薰胆颤心惊地回过头去,在他们脚下,无数的砂石泥水像是滚滚的黑浪呼啸着向下卷去,形成巨大的轰鸣,如同万马奔腾。两人刚刚走过的夹道像是一条银白色的细线,在凶猛的黑色之中摇摆飘动,瞬间就被湮没不见了。 真的形成泥石流了! 叶薰心有余悸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刚刚要不是他们跑的快,此时就要被 她几乎不敢想像下去。 旁边萧若宸也回头看见了这一幕,他呆愣了片刻,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一样,猛地惊叫一声,忽然跳起来,就要向着坡下冲去。 “你干什么!”叶薰眼疾手快地扑过去拉住他,却被他下冲的势头带的身体失去平衡,两人一起跌倒在地上,向下滚去。叶薰赶紧伸出手死死地抱住身边的大树,才堪堪稳住身子。 因为这一翻滚,手里原本提着的包袱跌了下去,散落开来,其中的珠钗首饰落进泥土里,璀璨的光彩闪烁了瞬间,就混在黝黑的砂石间滑落了下去,消逝在无尽的黑暗里。 另一只手里揽住的萧若宸还在死命的挣扎,力气之大叶薰几乎拉不住他。 “你疯了!”叶薰声嘶力竭地冲着他喊道“下去送死吗?” “爹爹,娘亲他们他们都在下面”萧若宸的身体在不停的颤抖,像是一片飘零在这个寒秋的枯叶,他转过脸来,脸上已经满是眼泪。 叶薰顿时怔住了。 对了,下面的人陡坡之下就是萧国丈他们的营帐了! “山坡距离营帐还有一段距离,而且砂石来的也不是多么急促。营帐边上一直有巡夜的兵士仆役”列举着种种可能,叶薰口里说着自己都无法相信的说辞。 皇帝居住的猎场行宫是建筑在高地上的,而各家豪门贵阀的营帐则是散布在行宫周围十几处适宜于扎营的平地上,沿着这条奔腾的山间溪流下去,就是萧国丈还有一向与萧家交好的陈、吴等几家权贵豪门的营帐。那是一片彻头彻尾的平地,一马平川这几天因为连续下雨的缘故,营帐周围守卫早就日渐松懈,不然自己也不可能跑的这么顺利。 连绵不断的秋雨像是一场最寒冷的雪,带着凛冽的寒意侵蚀着残存的希望,叶薰的手心开始沁出丝丝的冷汗,安慰的话语几乎无法说下去。 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一句话“你不能下去,反正你不能下去送死。”她只能够紧紧攥住萧若宸的手,不放松一丝一毫。 经过了刚刚的剧烈挣扎之后,萧若宸伏在叶薰怀里急促地喘息着。随着叶薰的话语,身体剧烈抖动了一下,然后归于沉寂。叶薰看不见他的表情,大雨滂沱,她只能感受到他手心里传来的冰冷。 看着下方漆黑的深渊,叶薰竭力把声音放柔,在他耳边说道:“等我们先翻过了山再找他们好吗?”他们现在还没有安全,雨一直没有停,脚下的这块土地随时也有崩塌的可能,必须马上向上爬,只有彻底脱离这一带山地才能放心。 萧若宸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怔怔地看着下方翻滚的砂石黑浪,片刻之后,转过身来,用沙哑的声音低头说道“我们走吧。” 两人继续向上攀爬,天边漆黑的夜幕开始单薄灰化,透出淡淡的鱼肚白。脚下的土地逐渐坚实,身后的轰鸣声也在逐渐减弱,看来这次泥石流的规模并不大。 叶薰开始放下担忧,心底里隐约浮现出希望,只要发现的及时,也许萧国丈他们能够及时逃出去。 不知道走了多远,回头已经看不到来时的路了。两人的脚步逐渐放慢,几乎透支到极限的体力再也无法支撑接下来的行动。依靠着身边的灌木丛,叶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凉薄的空气,从其中汲取着水分和活力。 刚刚喘过一口气,身边的萧若宸忽然警惕地抬起头来,机警地向着四周看了看。像是一只清晨觅食的小兔,扬起耳朵查看周围的动静。 “怎么了?”叶薰沙哑着嗓子勉强提起精神问道。萧若宸习过武艺,耳力比自己强太多。 “好像有人过来了”萧若宸拉住叶薰的手,抬头说道。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诧异和警惕。 叶薰拉住他转身向后,缩进身后浓密的树丛里面。也许只是一只路过觅食的野兽,但还是谨慎为上。 两人刚刚隐藏好身形,就有树木枯枝被踩踏的声音传入耳中。 真的有人接近了,而且听声音不止是一个人。 这里算是皇家猎场的外围,应该不可能有平民百姓入山,就算是迫于生计的偷猎者也不会选择在警戒最严密的御驾秋猎时期。是巡视救援的人?还是 两人还在疑惑之中,外面已经隐隐传来说话声。 “情况怎么样了?”一个磨石般沙哑的声音扬起。 叶薰轻轻偏过头去,透过层层遮掩的枝丫缝隙,她隐约能够看到远处一片黑色的身影,似乎有五六个人左右。 “已经确认过了,目标都已经被压在底下,并无活口。”另一个声音回答道。 “嗯,那就好。”沙哑的声音顿了顿,又问道:“周围的情况怎么样?此时机密万分,切不可被人看出人为的痕迹来。” “放心吧,上游的河堤已经弄好,砂石的走势已经被控制住,山头那边的开凿痕迹也都消抹干净,保证看起来就是雨水过大造成决堤,水流冲刷致使山体塌方的意外一样。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难看出端倪来。” 两人之后又说了什么,叶薰的耳朵已经完全听不见了,仿佛一个惊雷在她的耳边炸裂开来。短短两句话里面透漏出来的真相让她震撼战栗。 第十八章途 这场短暂激烈的泥石流不是意外!而是人为的阴谋! 清晨的树林浓雾弥漫,氤氲蒙蒙,清冷的气息带着寒冰一样的凉意流过全身血脉,漫溢过胸臆,也沁透了叶薰的心口。 如果自己不是凑巧选择了今晚逃跑,那么她现在会怎么样? 山下如今是怎样的情形,叶薰根本不敢去想像。 自己已经够震惊了,而对他来说,这又是怎样的噩耗啊!黑暗的树丛之中,两人贴的极近,虽然看不清楚彼此的面容,但是从怀里人强自压抑颤抖的躯体让她的心里直沉下去。 对他来说,这是何其残忍的真相啊。他会怎么反应?叶薰怀抱着萧若宸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什么!没有找到?”外面那个沙哑的声音徒然拔高,树丛里的叶薰吓了一跳。 “营帐内已经翻遍了,完全不见踪影。” “萧仁自信此次能够扳倒主公,全是依仗此物,他既然决定趁这几天动手,怎么可能不带在身边?” “这个也许是萧仁老贼贴身藏着。”另一个黑衣人解释道,他们轻功再高,为了不惊动睡眠之中的人,也只敢搜索了营帐之内的摆设书案,不敢贴身搜索。 领头的黑衣人点点头:“也有可能,此物对主公来说至关重要。一定要寻到才行。” “放心吧,都埋在地底下了,还能够飞上天去不成?而且又有这场雨,除非他们能遁地。”另一个黑衣人信心十足地说道。 “此间事情已了,我们去向主公回禀情况,你们几个负责查看一下周围,若遇见可疑的人格杀勿论,勿留活口。” 黑衣人的言谈还在继续,脚步声却逐渐远去,终于遥远不可闻了。 雨滴逐渐减弱为细密的丝线,打在周围横斜的枝丫树叶上,化作清冷的沙沙声传入叶薰的耳中。她心下稍安,这群黑衣人并没有发现藏身在树丛里的他们。 两人在树丛里又等了一阵子,直到估摸着那群人已经走远,才伸展开僵硬的四肢,从里面爬出来。 外面,第一道曙光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朝霞在云朵上渲染开来,洒落缕缕薄纱般金色光辉,不知不觉间,雨已经停了。林间响起“啾啾”的鸟鸣声,这梦魇一般的一夜也终于过去了,可是两人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叶薰低头看着身边的萧若宸,想要开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至今她自己的心脏还在因为这惊险的一夜而喘不过气来,却也知道他的心里只会比自己更加难过。 “我我们那些人”叶薰欲言又止。 “趁着那些人暂时走远了,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出乎叶薰意料之外,反而是萧若宸抢先开口了。原本以为他就算不当场愤怒悲恸,也会失魂落魄,但此时竟然出奇地镇静理智,让叶薰一切的安慰话语都只能够咽在喉咙里。 她转头看着他秀美的侧脸,不知道是否是她的错觉,原本精致地像是女孩子一般的轮廓隐约透出一种强硬的味道来,白瓷般的脸颊上带着点点晶莹的水珠,不知是昨夜的雨滴,亦或者是刚刚的 这样极致的脆弱和强硬融合在一起,让叶薰心中一痛,他才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而且出身一等一的名门贵阀,前路本应是一片平坦,此时却要经历这样残酷的变故。这让他怎样承受呢? 想着就禁不住伸出手去,将他揽在怀里,轻声叹道“想要哭的话就哭出来吧。” 萧若宸低着头沉默不语,忽然转过身去紧紧抱着叶薰,力气之大几乎让她感到窒息。感受到他单薄湿透的衣服之下颤抖的躯体和强自压抑在体内的悲恸,叶薰暗暗叹了一声,回手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 肩膀处慢慢传来湿热的感觉,叶薰抬起头来看向远方,山的那一侧,晨光照耀着远处漫山遍野的枫红,点缀着秋色的晨曦。天空与山脉几乎分不出界限,红的好像一切都在烈焰里焚烧,红的好像天地都淌出血来 接下来,他们应该怎么办? ****** 猎场行宫,主寝殿最近的一处侧殿里, “陛下那里怎么样了?”沈贵妃掀起窗台的珠帘,望着窗外连绵不断的雨丝,曼声问道。她正闲闲地斜倚在她临时寝殿的窗前,整个人就宛如一章华美的诗赋,意态雍容。娴静雅致的眉目之间,根本看不出彻夜未眠的疲倦。 “按照娘娘的安排,送信报危的侍卫刚刚进去,只怕皇上马上就要起来了。”身边的女官恭谨地低下头回禀道。 随意地放开帘子,春葱般的纤细手指捏住青瓷花的茶盖,微微错开,袅袅地茶香伴着水雾弥散开来,沈贵妃低头看着手里清碧的茶水,唇角扬起一抹笑意“东西准备好了吗?” 旁边黑影里一个静默的内监身影闻言走上前,双手捧着一个银托盘。 托盘里面放的,竟然是一个再也寻常不过的布娃娃,就像是闺中女儿家经常制作玩耍的那种。只是眼前这个布娃娃,却有说不出的诡异。因为在这个苍白的布娃娃身上,竟然深深地扎了数根光华流转的银针, 沈贵妃伸出手,毫无顾忌的拿起那个布娃娃。 “娘娘,小心!”身边的女官担忧的低呼了一声。 沈贵妃却轻蔑地一笑“有什么好怕的,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若真有用处,本宫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说着冷哼一声,神态转冷,唇边的笑意却越发轻蔑“哼,萧皇后,你竟然指望着用这种小玩意来对付我,实在是蠢透了,如今,我用这个你亲手制作的东西断送你的家人,若你泉下有知,会说什么呢?” 一边说着,沈贵妃的手抚上布娃娃的脸,她的指甲盖上并未涂抹时下宫廷流行的金粉,只是在小拇指上套了一个珍珠护甲,晨光之下,珍珠发出银青色的光芒,耀在布娃娃的脸上,原本洁净的白绫子似乎也染上一层诡异阴谲的色彩。 ***** 夹杂着金色光线的雾气氤氲蒙蒙,将半山腰上这座年代久远的凉亭渲染地灵气飘逸,余韵十足。 凉亭里陈旧的木桌上,摆放着一壶酒,一个杯子,一个青衣布衫的男子坐在那里悠然自得地浅斟小酌。微寒的秋风轻拂着面容,带来丝丝缕缕的凉意,浓密的树荫和雾气遮蔽了晨曦。明明是充满希望的清晨,却像浮动着黄昏般的寂寥。 几个侍从模样的人静立在四周,悄无声息。 树丛里隐约传来声响,几个黑衣人快速地奔向亭子,打破了这寂静的气氛。几人来到亭子阶前恭敬地单膝跪倒,恭声道:“主公。” 桌旁的青衣人抬起头来,俊朗儒雅,正是大周国君如今最宠信的靖北将军沈涯。 沈涯的视线平淡地扫了几人一眼:“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一切按照主公的交待,都已经办好了。”下方的黑衣人心悦诚服地回禀道:“萧家以及陈、吴两家只有几个守在外围的侍卫奴才逃出来,其余的人一概被埋在下面了。所有行动的痕迹都被消抹去,无迹可寻。” “嗯。”沈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这一次他谋划深远,有这样的结果本来就在预料之中,只是最关键的并不是这些表面上的东西。 “那样东西找到了没有?”沈涯轻轻敲击着桌面,平静的问道。 “这个”黑衣人话语一滞,低头道:“还请主公降罪。” 沈涯的脸上掠过一丝冷意,没有说话。 昨晚倾盆大雨,秋寒袭人,周围的守备必然松懈,所以在宫宴结束之后,等萧府的人都入睡了,他冒着行动被发觉的危险,派出心腹高手潜入萧家的主营之内寻找那样东西。竟然还是没有找到!按道理来讲,那么关键性的东西,萧仁一定是带在身边才对。怎么可能没有找到呢?这样只有等待挖开下面的淤积,清理现场的时候,再仔细寻找了。 “无妨。”沉默了片刻,他挥手说道:“那东西至关重要,必然是留在萧仁的身边,你们不敢惊动营帐内的人,所以搜索并不彻底,而且时间又紧迫,找不到也是常理。反正迟早能够寻到,也不必急在一时。你们一夜辛苦了,起来吧。” 沈涯挥退了几个属下,站起身来,走到亭子边上, 秋雨连绵不停,才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初起的晨光又一次被灰蒙蒙的阴云遮盖了。伴着萧瑟的寒风,雨滴飘零下来。不同于夜晚的淋漓狂放,清晨雨滴已经变得像细丝花针般轻柔,斜斜迷迷地织着。亭子的周围仿佛胧起了一层薄雾,将这尘世的一切和他的表情一起笼罩了迷蒙之中。 如果不是因为萧国丈得到了那样东西,他又何苦在立足未稳,布局不全的情况下就率先出手,更使出这种激烈的手段来呢? 此番兵行险招,虽然行动顺利,之后却势必将他推到朝政的风口浪尖上,为前路徒增变数,后患无穷啊。 沈涯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可惜那一声叹息还没有达到嘴角,就隐没在了心田里。 他不能叹息,也没有时间去叹息,一旦处身于这个权势漩涡的中心,就容不得任何犹豫迟疑的机会。 “主公,陛下那里只怕要”身边的侍从轻声提醒着看似出神的主人。此时他们应该马上进行下一步的计划了,沈贵妃那里还等着消息呢。 沈涯点点头,无声地举起手中的酒杯,手随意地一倒,清冽的酒水沿着杯口倾斜而下,如一道闪亮的银光落下去,飞珠溅玉,随即和亭檐上滴下的雨珠一起湮没在了迷茫的雨汽中。 看着这弥漫的雨幕,他轻声笑道:“真是一场及时雨啊。” 第一章危机 这个要命的时候竟然又下起雨来了。叶薰忍不住要跳起脚来对着老天爷破口大骂了,当然,如果她还有那个力气的话。 她正费力地攀住身边的一棵枯枝,想要爬上眼前的这片坡地,原本轻盈的身体此时只觉得重似千斤,拉扯之间,手被勒地几乎溢出血来。 谁知道这条路会这么难走!以前也不是没有爬过山,什么泰山庐山雁荡山都玩过,可那些都是规划完备的景区,哪会有现在这么难走。记得以前她和同学一起爬山的时候,还忍不住哀叹人类的举动破坏了山区原本的自然环境,以没有爬过真正的原始山脉而大大遗憾了一番。等到来到古代了,才发现这古代的山路简直不是人走的,而这天气更是要命,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叶薰用胳膊夹住树枝支撑住身体,才得到空隙往脸上摸了一把。湿漉漉的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滴到衣服上,再沿着已经差不多完全湿透的衣服滴到脚下的泥土里。 刚喘过气来“咔嚓”一声,手里的树枝竟然折断了,叶薰手里一空,失力的身体就要向后面摔下去。 “啊”惊叫声中,身后及时伸出一只手来,接住了叶薰下坠的身子。 是萧若宸在背后接住了她,然后用力一推,借着这份力道,叶薰总算爬了上去。 两人已经走了大半天了,这漫长的一路,地势崎岖不说,天气又阴冷,叶薰本来要将身上的蓑衣让给萧若宸,萧若宸坚决不同意,无奈之下,两人干脆将遮雨的蓑衣一分为二。幸亏萧家小姐使用的蓑衣是最高档的那种,厚密宽大,两人的身量又小,一人一半披在身上,也勉强遮掩的住。但大半天的山路赶下来,两人身上还是湿了大半。 站在山丘上,叶薰惊喜的看到了前面波光粼粼的大河“太好了,是西汾河,我们到了!” 皇家猎场就是以这条河流为界限,两人总算走出猎场的范围了,只要沿着河向前,再走不远,前面就是官道了。 满是希望的景色带给两人新的力气,似乎吹到身上的寒风也不是那么冷了。两人一路小跑着赶到了河边。 西汾河边生长了不少大树,山里的秋天总是来的很晚,这个时节外面的树木已经稀疏零落,而这里树木枝叶依然茂密繁盛。 叶薰和萧若宸相携来到河边的一棵树下。挑了一块干净些的大石头,也顾不上灰土泥水,一屁股坐下。赶了一天的路总算有了一个勉强遮蔽风雨的地方。 叶薰脱下身上的蓑衣抖了抖,雨水碎珠子般溅散开来。又伸手撩起湿透了的衣裙下摆,握在手里用力一拧,一连串水滴落到地上。 一阵风吹过来,夹着几滴细小的雨滴打在脸上,叶薰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在这种地方要是感冒了可不得了,她赶紧把蓑衣再披上。 转头看看身边的萧若宸,他正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地看向他们一路走来的道路。叶薰按住他的肩膀,还没有说话,萧若宸却转过身来迎上她的目光,问道:“姐,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接下来怎么办?叶薰一愣。 她原本就打算逃离萧家,甚至行礼都准备好了。逃出去之后打算学习诸位穿越前辈们,做生意赚大钱,当然,如果赚不了钱的话,她带出来的那些金银珠宝也足够让她平淡富足地生活一辈子了。就当一直快乐的米虫,休闲的时候就出去旅旅游,看看风景什么的也不错。可是现在呢? 行李已经在逃跑的时候失落了,美好的前景化作泡影。两人现在身无分文,最重要的是,他们身后还埋着一个定时炸弹。 一旦救援的人挖掘开下面的土层,势必会清点人数,两人没死的事情迟早会被人发现。 想起躲藏在树丛里面听到的黑衣人之间的对话,叶薰总觉得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虽然那群黑衣人言谈之间从头到尾都没有吐露过他们主公的名字,但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会这么急着向萧国丈下手,又能够使出这种大手笔的人,必定是沈涯无疑了。 没有了家族的支撑,没有了背后的势力,让他们两个两手空空地去面对这样庞大的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敌对势力 萧若宸眼见叶薰沉默不语,就知道她还没有明确的打算,当即说道:“我们先下山去寻找杜献唯杜大人吧。他是太医院令,可以直接入宫面圣的。” “他”叶薰脑筋飞快地转动起来,这个名字湘绣对她提起过,记得是萧家的什么表姐夫之类的远亲。算是萧国丈亲信一派的人物。 “杜家与我们家一向交好,杜大人年纪轻轻就已经统领太医院,爹爹对他也很是器重信任。有他在,一切都好办。”萧若宸继续补充道。其实,最关键的是杜献唯太医的身份可以通畅无阻地进入后宫,而他们现在最大的依靠就是太后了。“必须尽快向太后禀明一切,请她老人家做主才好。” “这样也好。”叶薰犹豫着点了点头,眼下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两人总不能这样一穷二白地流落江湖,头顶上还悬着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的炸弹。虽然她想彻底脱离萧家,可如今萧家遇到这样的变故,实在不是一走了之的时候。 言谈之间,雨稀稀疏疏地停了。 “我先去洗洗脸。”感觉身上的疲惫感略减,叶薰起身说道,既然已经决定了下一步,还是尽快赶路的好。 她上前两步来到河边,躬身凑近水面,就要伸出手去,然而在视线无意间掠过河面的时候,动作却瞬间僵硬了。 她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住河面上。恍如明镜一般的水面倒映出他们头顶上阴沉的天空和枝繁叶茂的大树,在浓密的树荫之中闪烁荡漾着一道粼粼的白光。 那光芒 叶薰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出声,那是刀剑利刃反射的光芒。 身后,树上有人! 她竭力压抑住惊恐,假装无意地倾斜身子,从河水倒映的那一抹纯黑几乎能够确定,是两人躲避在树丛里面时候看到的那群黑衣人的装扮。 对了,记得他们离开的时候就说过要在这附近查看是否有人。自己竟然这么倒霉,已经走了这么远了,还会被人发现。 怎么办?叶薰脑海之中瞬间转过了无数个念头。 西汾河之外就有猎户人家居住,假装成无意之间路过的猎户子弟?可是他已经来了多久了?刚刚他们的对话说不定已经进入他的耳中了。而且那句“若遇见可疑的人格杀勿论,勿留活口”还清晰地回旋在她的耳边。 还没有想出任何应对的方法。 转瞬之间,波光粼粼,刀影晃动起来, 他要动手了! 刺骨的寒气刹那之间笼罩全身。命悬一线的危机让叶薰耳边幻响起琴断弦绝般的嘶鸣, 这时的萧若宸对身后的一切还恍然未觉,正要随着叶薰的动作一起到河边洗脸。却看到身前叶薰停下来。 “姐姐?怎么了?”他停住脚步问道。 第二章除患 “先不要去找杜大人。”叶薰猛地转过身去拉住他的手,抬头坚定地对他说道:“我还有一件事情要说,还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装傻充愣,苦苦哀求,都不可能让头上的屠刀减缓半分,唯一能够阻止他们杀人灭口的办法就是 “秘密?”萧若宸抬头疑惑的看着叶薰,她急促的语气和眼神让他直觉性地嗅到了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息。 水镜上光华微敛,是树上的刀影慢慢地收了回去。 叶薰的心跳却越来越急促,极端的恐惧反而让她出奇地冷静下来。她嘴角扬起一丝笑容,对上萧若宸疑惑的目光,冷静肯定的重复道:“对,是秘密。” 萧若宸乖巧地继续坐下来,等待着叶薰继续说明。 叶薰将手按在他的手上,强自压抑着越来越快的心跳,略沉吟了片刻,继续说道:“我们此行还要先去拿一样东西。等拿到了那件东西,我们再去杜大人那里。” 现在只能够赌一把了,记得几次和萧国丈见面,言谈口风之中透漏出,他已经拿到了能够置沈家于死地的什么证据,而在树丛里偷听到的谈话也说明,这样东西他们并没有找到。 这就是他们的一线生机了。 她要赌,赌那样传说之中的东西对他们来说比她想像的更加重要,赌他们不会认为两个孩子会在这种遭逢剧变的时刻说谎。 “什么东西?”萧若宸问道。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叶薰信口胡诌道:“但是在决定让我入宫的时候,爹爹就告诉我了,说说万一家里人出现意外变故的话,就拿着那样东西去见太后,请太后她老人家为我们做主。” 萧若宸惊诧地看着叶薰,像是难以相信她的话里的意思,又像是不敢相信这种话语会从她的口中说出。 叶薰按在他手上的那只手带着些微颤抖,像是因为寒冷,又像是劳累过度。 “那东西现在在哪里?”萧若宸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他沉声问道。 “这个嘛地方我也说不清楚,爹爹已经告诉过我怎么走了,我和你一起去就好。很快就能到了。” 生怕身后的杀手选择当场出手擒下两人逼问,叶薰信誓旦旦地说道。 “那我们赶紧动身吧。”萧若宸像是感受到了希望一般,脸上浮起满是惊喜的笑容。 “好的。”叶薰忙不迭地点点头,她恨不得生出四条腿来,马上离开这个地方,摆脱这阴沉诡异的气氛。 “可是姐姐,你脸上都花了。还是先洗一洗吧。”萧若宸看着叶薰的脸蛋,扑哧笑出声来,指了指她的脸颊。 萧若宸说完之后就起身走到河流边,捧起清水扑了扑脸,洗清因为赶路溅上的污泥。叶薰也跟着来到河边,凛冽的刀光和黑影已经隐入树丛间消失不见了,可叶薰还是直觉性地感到有一道犀利的目光紧紧锁在两人身上,她捧起冰冷的河水扑打在脸上,让紧张到快要燃烧的精神平静下去。 先稳住树上的刺客了,接下来怎么样甩开他的跟踪呢? 就在叶薰压下心头的恐惧,镇静下来盘算下一步动作的时候。萧若宸已经洗完脸,起身走到树下,拿起两人放在石头上的蓑衣。 像是要抖去蓑衣之中的水分一样,他扬起手里的蓑衣。蓑衣腾飞在空中像是一只展翼的巨鸟,晶莹的水珠四散开来,折射着水色的光华。 就在着迷离的光华之中,刹那间异变徒生, 刚刚转过头来的叶薰还没有来得及作何反应,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一道亮的刺眼的白光从萧若宸扬起的蓑衣之下透出来,惊雷闪电般直射入树丛上。 电光火石的瞬间,光华消逝。 紧接着是一声沉闷的惊呼声和重物坠地的声响。 全部的过程不过是光影一闪而逝,此时扬起的蓑衣还正在从半空中徐徐飘落。 叶薰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直到近在咫尺的血花飞溅到她的衣裙上,她才猛地醒悟过来,刚刚,竟然是是萧若宸起身扬剑,然后 她的视线转到地上。 那是一个身穿黑衣,相貌寻常的男子,普通到让人看过一百遍都很难描述出特征的面孔上此时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恐惧。 他的腰间插着一柄匕首,雪亮的刀刃大半都没入身体,鲜红的血沿着刀柄汩汩地流到地上,他挣扎着抬起头看着萧若宸,面容因为极度的难以置信和伤口的痛苦而扭曲变形:“你你刚刚是”一句话没有说完,就气绝身亡了。 叶薰心里的震惊不下于眼前被杀的黑衣人。 她实在是难以相信刚刚还悬在头顶上的危机就这么简单地被解除了。 看着地上的尸体,叶薰只觉得一阵晕眩,仿佛有一种沉滞的东西从心里头纠结着涌上来,毕竟,她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看见死人,尤其是在她面前活生生地死去。 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让她的视线逃避一样躲过地上的尸首,转到伫立在身前的萧若宸身上。 刹那之间的由静转动,动作机敏像是一只扑向猎物的小豹子。此时却又静立在那里,像是一株根植在地下的小树苗。只有身体随着呼吸微微颤抖着,昭示着刚刚经历了怎样生死一瞬的激烈搏杀。 萧若宸呼出了几口气,脸色苍白地看着地上的尸首,好像要说什么,嘴唇颤抖了一下,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他在害怕?叶薰忽然醒悟过来,自己不过是亲眼看到死人,可是他却是亲手杀了人,而且,这应该是他第一次亲手杀人吧?他心里肯定比自己更害怕。 叶薰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感受到他的手冷的像冰一样。 “你的武功这么厉害”叶薰转移话题似地问道。还是地上的这位老兄太弱了。 “不是我厉害。”萧若宸急促地喘息了几下,像是在平复自己的呼吸一样,慢慢镇静下来,转头对着叶薰勉强笑道:“刚刚是我偷袭而已。论起武功,他恐怕比我强上十倍还不止。” 想起自己兵行险招的举动,萧若宸也觉得心有余悸。 叶薰强忍着不适,转头又看了地上的尸首一眼“可是你从头到尾都没有抬头向树上看一眼,怎么知道他藏在哪里”话还没有说完,脑中回忆起刚刚萧若宸的举动,她顿时醒悟过来。 第三章下山 叶薰强忍着不适,转头又看了地上的尸首一眼“可是你从头到尾都没有抬头向树上看一眼,怎么知道他藏在哪里”话还没有说完,脑中回忆起刚刚萧若宸的举动,她顿时醒悟过来。 “你是借着弯腰在河面上洗脸的时候”他应该是在洗脸时候借着水面的倒影确定了黑衣人的隐藏位置,同时摸出了藏在身上的匕首。然后假装成拿蓑衣的样子,走回树下,趁着扬起蓑衣的时候出手。 一开始就没有提防眼前这个孩子,而且又被扬起的蓑衣掩盖住剑势,所以等到树上的黑衣人发现剑光的时候,利刃已经递到身前,躲避不及了。 竟然就丧命在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小孩子手上,这位老兄确实死地很冤。 叶薰忍不住略带同情地扫了地上的尸首一眼,转头看着萧若宸问道:“只是你一开始是怎么知道树上藏着人的?”难不成他也是和自己一样从水面上发现的? “是姐姐你告诉我的。”萧若宸神态已经完全放松下来,走上前用脚踢了踢地上的尸体,然后回头说道。 “我告诉你的?”叶薰竭力不去看地上的尸体,偏过头,疑惑地重复道。 “姐姐你的手一直在打哆嗦呢。”萧若宸看着叶薰嘴角一扬,调皮地笑道。是叶薰不同寻常的神态引起了他的警惕,再联想到叶薰洗脸时候那一刻的僵硬,让他果断地判断出周围必然有危险存在。而四周最可能有敌人藏身的地方就是两人身后的大树了。 “呃”叶薰眉角挑了挑,刚刚她确实是被吓得不轻,甚至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脏抽紧,只是就凭着自己举止神态上细微的差别,就能够判断出周围有敌人来?这小子的观察能力简直他真的只有十二岁吗?而且之后还能够保持镇静,瞬间想出周密的计划来,判断敌情,诛杀敌人。 叶薰无限感慨地摇了摇头,这个小鬼未免 “喂,你要干什么?”刚转过头来,就看到萧若宸正在弯腰摆弄脚下的尸首,叶薰惊叫道。 “把尸首处理掉啊。姐姐你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都不敢看呢。”萧若宸回头冲着叶薰笑道。 叶薰心里一动,连这个都注意到了,这小子还蛮体贴的呢。 “按理说应该由姐姐来做才好,你比我大多了,应该照顾我才对。”接下来的第二句话就泄露了小恶魔的本色。 “什么叫做大多了,我比你大两岁不,一岁半而已。而且你是男孩子,应该干力气活的。”想想自己的实际年龄,叶薰有点心虚地说道。 “姐姐照顾弟弟是应该的。”萧若宸说的理直气壮。 “男人照顾女人才是应该的呢。”叶薰毫不退让地反驳道,丝毫没有想到在场的两人距离男人和女人的差距还不是一般的大。 几句平常的闲聊,让叶薰绷得紧紧的心弦开始放松下来。 仿佛在经历了一夜的山崩地裂,追杀逃亡之后,终于开始从紧张和恐惧的最巅峰慢慢下滑了。 对于尸体和鲜血还是有着本能的厌恶,叶薰偏过头注视着天上的云朵。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一样,猛地转过头来,冲着已经将尸首拖到河边的萧若宸高声喊道:“等一等” 可惜已经晚了。 “砰”一声,黑衣人的尸首被萧若宸一脚踢飞了出去,在半空中优美的翻了个滚“扑通”落到了河中心,冒起几个猩红色的水泡就消失不见了。 大功告成的萧若宸拍了拍手,这才转头问道:“怎么了?” 叶薰无言地看着河面荡开的一圈圈涟漪,她刚刚想起来,两人现在是身无分文啊! 去搜刮亡者的尸体固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可是身无分文的未来更加让人欲哭无泪。 银子啊,你就这么随水去了!叶薰泪眼汪汪地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大河,想起未来的贫困生活,心里寒风阵阵。 “姐,你要那个尸体干什么?”萧若宸顺着叶薰的目光投向河面,继续孜孜不倦地问道。 “我肚子饿了,想要吃东西了。”叶薰转过头,很诚恳很无奈地向不知世道辛苦的大少爷叹道。肚子饿,身上冷,衣食住行,起居坐卧,那样不要银子啊?唯一的现成财源就这么被他潇洒的一脚送走了。 “吃东西”萧若宸口里喃喃地重复了两遍,忽然回过头去看着平静如镜的水面,像是想到了什么毛骨悚然的东西似的,脸“刷”地绿了 “在想什么呢?”叶薰毫不客气地敲了他的脑袋一下,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不会想什么好事“我说的是银子,银子!银子!知不知道?你至少先搜一搜身再踢飞啊。” 不过说起肚子饿,还真地很饿很饿了。叶薰抱住肚子,愁眉苦脸地想到。 两人已经走了快一天一夜了,漫长的奔波之中,因为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连饥饿的感觉都不自觉地忽视了。现在精神上放松下来,马上感觉全身无力,疲倦地连迈步的力气都没有了。 先下山再说吧。希望那位杜大人家不要太远。 叶薰强打起精神,俯身拿起刚刚被萧若宸扔在地上的蓑衣,却意外地发现刚刚黑衣人躺过的地上有什么东西在闪光。 “这是”叶薰俯身捡起那件东西。 是一根簪子。而且。 她越看越吃惊,来到古代这么久,簪子见过不少,但是能够让她记住的实在是不多,而这一只却意外的眼熟。 整只簪体是一只光滑的碧玉柱,簪子头上伸展开来的蝴蝶翅膀是浅绿的宝石雕琢拼接而成,由打磨地极细的螺旋状银线半固定在簪首,轻微摇动一下,就振动不已,如同一只真正的碧绿色大蝴蝶展翅欲飞一般。最诡异的是蝴蝶的一个翅膀上还崩开了一个小缺口。 这不是自己上次戴过的那一只吗?记得她打包行李的时候一起收拾进去了,应该在爬山的时候跟着包袱一起掉落到山间了啊。怎么会在这里? 叶薰低头看了看地上,这应该是从刚刚那个黑衣人身上掉下来的吧。 “姐,这是什么?”萧若宸凑过来看着叶薰手里的东西“咦,好像见过,是你戴过的吧?” “嗯。”叶薰点了点头,伸手擦去簪子缝隙里面黑黑的泥土。看来是滚落在泥土里之后,没有被埋住,凑巧被那个黑衣人捡到了。 说不定就是这只簪子引起了他的怀疑,要不然,他查看周围的动静也不至于查看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这只簪子和自己还真是奇妙的缘分啊。不管怎么样,他们有了一样值钱的东西了。等下山找一家当铺把它当了,这几天的衣食就有保证了。叶薰高兴地想着,将簪子收进怀里。 ****** 凛冽的秋风吹得山脚下的大树哗哗作响,悬在树叶上的水珠子纷纷扬扬洒落,间或有耐不住风力的叶子零星飘落在空中,仿佛刚刚停歇的秋雨又开始下起来。 树下是一座简陋的小茶馆,四面土墙围住不大的院子,木制轩窗勉强遮掩着前厅四壁,门槛前高挑的竹竿上悬着帆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半边字体都已经被油污地看不清楚了,只依稀可以分辨出“田家茶馆”几个大字, 平时生意惨淡的茶寮,此时里面坐满了人。形形色色都是被这一场雨阻住的路人。 “看着天气,只怕过一会儿还要有雨呢。”一个行商打扮的中年汉子推开门探出头去,忧心忡忡地看着天色说道“可真是赶上时候了,这路还怎么走啊。” “就算没有雨,嘿嘿,也别想走了,你刚刚没看见官道上快马飞驰的那一大队骑兵吗?看那衣着盔甲,像是城里头禁卫军的模样呢。”隔着一张桌子的另一人说道。 “皇上的御驾就在猎场里头,有兵马出入有什么稀奇的?”中年汉子回头说道。 “可年年都秋猎,也没有像今年似地,来了这么多兵。”一个猎户打扮的男子插嘴说道。 “还能有啥事,太平盛世的,还有人造反不成?”中年汉子嘀咕了一句,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似地说道:“对了,难不成是北头那些蛮子又打进来了?边关告急” “呸,呸,呸,别说丧气话了,那些蛮子今年年初刚被沈将军打得落花流水,哪能这么又打过来。”几个人一起哄叫否定着。 “兵马出入其实不稀奇,不过头天晚上,那一阵地动山摇的电闪雷鸣只怕就要有些不寻常了。”卖茶水的老头佝偻着腰提着茶壶一边来来回回,一边缓缓说道。 “有什么不寻常的。不就是一场暴雨吗?”中年汉子回头说道。 白发苍苍的老头缓缓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是长居山间的老人了,听那声音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尤其是半夜里头的一连串象山崩地震似地的闷响,简直像是天公发怒了一般。 茶寮里的人闲来无事,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话题慢慢延伸到别的上面。 一阵秋风吹过,门口的中年汉子打了个喷嚏,骂了一声“这见鬼的天气”就要想关上门, 门关了一半却被卡住了,一只湿漉漉的手伸进来,撑住了门。 中年汉子抬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口出现了两个身影。 “客官赶紧进来吧,喝茶吗?小店还有现成的点心。”眼尖的老头看见客人上门,殷勤地招呼起来。 推开门,两人闪进茶寮。 个子稍高的那个一把扯下那半件蓑衣,甩了甩头发,呼了一口气:“可算有一个暖和点的地方阿嚏,阿嚏”一句话没说完,连接打了好几个喷嚏。 另一个人也默默地脱下蓑衣,明明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带着一种文雅有礼的意味。 看清楚了两人的形貌,满茶寮的人都禁不住有些直眼。 好俊秀的人物啊! 个子略高的那个是个女孩,生的清秀脱俗,黑曜石般的眼睛流转之间流露出晶莹剔透的眸光,只是粉嫩的脸孔犹自带着几分稚气。 后面的那个看衣着像是男孩,可容貌竟然生的比前面的女孩还精致几分,让人一看就要移不开眼去。只是脸上一副让人琢磨不透的沉闷表情,感觉难以亲近。 这一男一女的组合,第一眼看上去是惊艳,而第二眼看上去,就是说不出的奇怪了。 两人身上的衣服几乎都湿透了,而且满是污泥灰渍、破损刮伤,简直不能看了,但明眼人依然能够分辨出昂贵的布料和精致的花纹。看容貌,辨气质,按衣着,都像是大家的小姐公子之类的人物,可大家小姐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山脚下的茶寮里面吗?还是这么狼狈的模样。 这里最常见的都是行色匆匆的旅人和客商,偶尔有几个游山玩水的读书人。无论是那种身份,都与眼前两人的形象不符。尤其是,两人的年龄也太小了吧。顶多不超过十三四岁,这么小的孩子难道没有大人跟随,也不怕路上遇见歹人 中年汉子忍不住探头看了看门外,视线所及,只有山脚下空无一人的官道蜿蜒曲折。 正在众人疑惑中,那个年龄稍长的女孩已经甜甜一笑,开了口:“老爷爷,有吃的没有?还有热水,我们姐弟想洗漱一下。” 第四章冷雨 看茶的老头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有,有,只是不知道客官怎么称呼?还有别的人”这姐弟两人看起来太过于诡异,让他不知道应该如何问起。 “我叫叶薰,这是舍弟叶叶宸。”似乎感觉到周围的疑惑,女孩笑着解释道“我们是跟着爹爹一起来京城芳菲绣馆送货的,路上因为下雨,车子陷进坑里头去了,爹爹正带着伙计们在后面整理,让我们姐弟先进城去。”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跟着父母出门的。知道后面有大人跟着,茶客们纷纷打消了疑惑。 这姐弟二人自然就是叶薰和萧若宸了。 推开后门,老头领着两人进了后院,三间朴实的土房一溜儿并列着,这里偶尔也提供路过客商住宿,虽然器具简陋,热水和洗刷的器具倒是一应俱全。 “在山里走路的时候不慎跌了几跤,老爹,可有干净的衣服?让我们姐弟暂且换上。”叶薰一边走着一边问道。 老头抬头打量着二人“男装倒是好说,老头子儿子小时候的衣服还收着的,只是”他的视线转到叶薰身上,神色有几分为难“只是女装是我过世老伴的衣服,只怕小姐嫌弃我们乡下人” “无妨无妨,就麻烦老爹了。”叶薰笑着摆手说道。此时她只觉得身上一阵比一阵阴冷,赶紧把这满身的湿衣服换下来才是正理,那里有功夫去挑三拣四。 叶薰和萧若宸进了房间,四面土墙斑驳破落,屋里除了一张床,一张破旧的木桌和一条长凳之外别无他物。就是这样只能够家徒四壁来形容的房间,落到了两人眼里,却像是温暖的***映进了长久跋涉在黑暗间的旅人眼中,让疲惫不堪的两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叶薰脱力一般坐倒在床上,觉得自己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天一夜的奔波,一天一夜的恐惧,一天一夜的生死时速,她活了两辈子,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大起大落。 不同于叶薰的松弛,萧若宸依然坚持笔直的站着,脸上的神情也谨慎沉思。 “别站着了。”叶薰拍拍身边的位置,对萧若宸说道:“过来坐下。我们今晚先在这里住一宿,明天就起程去杜大人家里。” 萧若宸乖巧地点点头,走到叶薰身边坐下来。 叶薰从怀里摸出那只簪子来,拿在手里把玩着,沿着茶寮向前走不远就是山村了。也不知道这附近的村镇里面有没有当铺? 没有的话他们今晚的房钱饭钱怎么办?干脆直接用这支簪子抵债算了。反正到了城里杜大人那里,不愁没有银子。 “姐,你说会不会再有人追下来呢?”萧若宸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出言问道。 “暂时应该不会。”叶薰犹豫了一下说道,那个黑衣人会发现他们纯属巧合,他们不至于倒霉到第二次被人发现身份吧。 不过也只是暂时安全而已,就算是连绵的大雨阻止了工事,倒塌的山地一时之间不会被挖开,那个黑衣人的事情也迟早会被人发觉。自己的手下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一个,沈涯那边不可能不起疑心,一定会再派人出来寻找的。 没有关系,等到明天的这个时候,他们差不多已经抵达杜家了。所以 “烦恼的事情先放一边,”叶薰乐观地拍着萧若宸的肩膀说道“好好吃点东西,休息一下。明天尽快赶路,等到了杜大人家里,我们自然就安全了。” 萧若宸点点头。 正思量着,门外传来茶寮老头的声音“小姐,公子?” “老爹快进来吧。”叶薰跳下床,上前拉开门笑道。 接过老头手中的两套衣服和热水,叶薰欣喜地关上门。 走近萧若宸,把那套浅灰色的男装拿给他。 然后扳住他的身子转过一个圈,背对着自己。 “姐?”萧若宸带点不解地问道。 “我要换衣服了,不许偷看哦。”叶薰笑道。“你也赶紧换上,小心着凉了。”说着拿起自己的那一身,就解开扣子脱下外套。 “姐”身后传来闷闷地一声,萧若宸尴尬地转过身去“你就不能” 叶薰扑哧一声笑道“不能怎么样?这里总共就这么一间房,难不成要我去外面换吗?很容易生病的。” 说起这个来,叶薰的视线落到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上,不仅房间,似乎连床都只有一张呢。 幸亏这个小子只有十二岁。 叶薰带点庆幸地想着。一边飞快地脱下衣服,将干衣服换上。 晚上,两人当然也只能够挤在一张床上睡觉了。 叶薰缩在被窝里,感觉到身边像是有一个小火炉一样,腾腾的热气烤的人稍微有点心焦。虽然两人都是和衣而睡,但心底里还是有些微莫名的尴尬。 房门外,凛冽的寒冷的风吹过,发出呜呜的呼啸声,像是妇人哀怨的哭泣。简陋的土房连窗户都没有,倒是省了寒风灌入的烦恼。冷雨扑扑敲打着房檐,顺着檐隙泠泠滴落,与漫天的风声交集在一起,传入人的耳中,无端觉得浮动在周围的空气又冷了几分。 叶薰忍不住朝被窝里缩了缩。 躺在床上,回忆起白天的种种剧变,两人都了无睡意,萧若宸盯着天花板沉默了半响,出声问道“姐,等见了杜大人,见了太后,我们怎么办呢?” 听到这个问题,叶薰心底里微一黯淡,她也正在烦恼。说句实话,她对于前往投奔太后的举动并不看好。 沈涯这一次能够使出这样决绝的手段来暗害萧家,必定在各方面都做了万全的准备。 虽然他们两个逃过一劫出乎他的预料之外。但仅凭借着两个未成年的孩子的证言,会有人相信他一个堂堂朝廷大将,帝王亲信,会使出这种手段来谋害政敌吗?而且他们两个要怎么解释逃出生天的缘由呢?难不成直接说因为自己逃婚! 那一夜的事实真相一旦揭发出来,势必会震动整个朝堂和宫廷。 沈涯如今深受皇上的信赖,而且沈贵妃又宠冠后宫。他们两只小蚂蚁有能力撼动这两棵根基深厚的大树吗? 想到这里,叶薰轻叹了一声“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皇上只怕不肯相信” “就算皇上一时不肯相信也无所谓。”萧若宸若有所思地看着灰蒙蒙的天花板,缓缓说道:“反正萧家的营地再往前就是陛下御驾所在的行宫了。” 第五章秋夜 “就算皇上一时不肯相信也无所谓。”萧若宸若有所思地看着灰蒙蒙的天花板,缓缓说道:“反正萧家的营地再往前就是陛下御驾所在的行宫了。” 叶薰一时之间没有吃透这句话的意思“啊?你是说”她转过头,正对上萧若宸荏弱秀美的侧脸,紧蹙的眉头勾画出冷冽宛如冰珠的气质,漆黑晶亮的眼眸之中透着犀利尖锐的眸光,那目光投注在上空无尽的虚无黑暗里,像是要从那片摸不清底的黑暗中看出一条明路来。 叶薰的心里忍不住一颤。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要将弑君的罪名往沈涯的头上按。谋害萧国丈的罪名虽大,但没有确切的证据,是没法对沈家造成致命的伤害的。尤其是沈家圣眷正浓,而萧家又已经开始受皇上忌惮的当下。但是一旦这个罪名牵扯到弑君上头,哪怕只是最毫无根据的捕风捉影,最荒谬不堪的指鹿为马,也会在九五至尊的心口上埋下一根隐秘的刺。当今的皇帝是个怎样的人叶薰并不清楚,但是在她读过的历史书上,这样的例子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尤其是对于那些手握兵权的大将,甚是连“莫须有”的罪名都可以变成杀人的利器,何况这种赤裸裸的有弑君嫌疑的毒刺呢。只要适时适机地浇灌,极有可能会生长出猜忌怀疑的毒草,结出致命的果实。 这样沈家的日子只怕也会不好过了。 明知道这样祸水东引的办法最是高明,可不知道为什么,叶薰心头一颤,无端的觉得身边的这个少年距离自己遥远起来。 她正在出神,却忽然觉得手上一暖,是萧若宸在被子里面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叶薰有些惊异地转过头去,萧若宸正凝视着她,原本冷锐的目光已经变得柔和温暖“姐,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叶薰笑了笑,觉得精神似乎一阵恍惚疲倦,她定了定神,随口说道:“等见到了太后,再商量这些吧。”现在的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去思量这些东西。 注意到叶薰的神情有些不好,萧若宸眉头一挑,以为她是担心与太后见面的事情,连忙说道“姐,你是害怕太后再逼迫你入宫吧。其实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情了。毕竟爹爹他们出了这种事情”说到这句话,他的神情有些微苦涩自嘲。 叶薰微一愣,马上想到了这一点。 所谓“三年之丧,齐疏之服”古代父母丧生,必定要守孝三年,并且期间禁绝婚嫁迎娶。经过了那一场惊天剧变,她已经奇迹式地摆脱那个万恶的皇后身份了,至少三年之内不用为这个问题烦恼了。 这算是到现在为止,他们得到的唯一一点意外的惊喜了吧。叶薰疲倦地想着。 “姐,你放心,你不愿意入宫,我就绝对不会让你入宫的,就算是太后她想要打这个主意也不行。”萧若宸凝视着叶薰说道,音调不高却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三年之内是这样,三年之后也是这样。” 两人脸贴的极近,呼出的热气就近在耳边。感受到与自己相握的那只手在慢慢收紧,叶薰心里一阵温暖,却莫名的掺杂着几丝不太自然地尴尬。 她挣脱了萧若宸的手,带着七分开心,三分戏虐地拍了拍他的脸颊“我知道了,小勇士,以后姐姐的未来就要拜托你了。” “我一定好好照顾姐姐。”萧若宸却神情极郑重地点头说道。 被他认真的神情逗得忍不住笑了,叶薰温声笑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早点睡吧,今晚先不要担心了。明天还要早起。” “嗯。”萧若宸点了点头,像是一只窝在火炉边的小猫一样,向里蜷了蜷,把头靠在叶薰的肩膀上,闭上眼睛。 两人奔波一天,原本就极度劳累。安定下来,几乎马上睡着了。 耳边回响着冷雨敲窗的旋律,叶薰这一晚睡得极不安稳,只觉得窗外的雨就打在身上一般,遍体沥沥生寒。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身边有细微的响声,叶薰勉强睁开眼睛,却感觉眼前仿佛有无数的帷幕重重遮掩着,景物人影都模糊起来。 只是从门前透过的那一片光晕她知道,天已经亮了,该启程了。 叶薰想要挣扎着起身,可身体刚动了动,就觉得眼冒金星,头昏脑胀,一下子失力地摔倒在床上。 “姐姐你怎么了?”耳朵边上似乎听见有人在急促地呼唤她,头脑却昏昏沉沉,眼帘更像被胶水黏住了,怎么用力也睁不开。 “我没事。”她想开口这样说,可是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似乎连张口的力气也没有了,神智也逐渐模糊起来。 该死的,她怎么在这个紧要的关口上病倒了呢!昏迷过去之前,叶薰恨铁不成钢地想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薰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一个梦。她好像是被扔进了炎热干旱的沙漠里,燥热的太阳当空照着,四周滚烫滚烫,像是要把她体内的每一丝水分都烤出来。恍惚之间,又像是掉进了冰窖里,冷的直打哆嗦,四周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周围只是模糊的影子。 这样冷热交替的折磨不知道经历了多久,朦胧之间感受到床前有人接近,抬起她的手腕按住脉门,又有人扶起她来,将苦涩的葯汁喂进她的口里。 叶薰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倦意深重,连动一下的力气也欠缺,她明白自己病的很重,只能够机械式地吞咽下送到嘴边的葯汁,很快就又陷入昏沉之中。 真正清醒过来又已经是夜晚了。叶薰觉得口角干涩,勉力睁开眼睛,屋里晦暗一片,透过木门的缝隙,她看到漫天的星光闪烁。 又是晚上了,她睡了多久了?叶薰挣扎着爬起来,却觉得身上的被子很沉,眼神一定,才看清楚自己脚边竟然趴着一个人。 他原本是坐在床前的那条长凳上,似乎是极疲倦了。不自觉地趴倒在自己脚下。 叶薰低头看着他的睡脸,长长的睫毛在他白皙清秀的脸上投下深深的剪影,抿起的薄唇带着淡淡坚定的弧度,睡着的他像是一只温顺的小动物,蜷缩成一团缩在自己脚边。 叶薰伸出手去轻轻撩起垂在他额前的散乱刘海,不期然地看见他眼帘之下有着浓重阴暗的晕色,给这张年轻活力的脸庞画下憔悴的剪影。 他多久没睡了? 屋里静悄悄的,只余下破落的桌子上那一盏昏黄的油灯,在细风中挣扎跳跃,这一瞬间低伏下去,仿佛就要熄灭,下一刻却又挣扎着起来,在残风中继续喘息。 昏暗的灯光给屋里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陈旧的色彩,却只有眼前少年的脸孔鲜活而明亮。时光似乎正在随着这明灭不定的晦暗慢慢流逝,却只有眼前的这张脸孔沉静地像是一潭凝成冰雪的湖水,无视时间的一切法则,就这样沉淀成一种近乎永恒的影像。 一种细腻的感情从叶薰的心底最深处漫上来,像是春风初至,温暖的绿意刹那之间布满大地。有些感动就是这么不期而至。灯下少年微微蹙起的眉头,因为熬夜而发青的眼晕,满是疲倦却依然英气刚毅的表情,都深深地刻印在叶薰的心里,成为她永远无可磨灭的记忆的一部分。 也许有一些感情,就像是这燃烧了一夜的蜡烛,就算已经彻底化为灰烬,深红的烛泪依然凝结在那里,鲜明而生动。直到很多年之后,无论他们是亲密还是疏离,是近在咫尺还是相隔天涯,这一夜的***,这一夜心灵深处的颤动,都是弥漫在她内心深处最温馨的一段回忆。 第六章抄家 正在神思游离之间,一阵秋风带着潮湿阴寒的气息窜入屋里,叶薰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她这才发觉,身上的衣衫差不多被汗水湿透了。 同样被这一阵寒风侵扰,趴在床边的萧若宸打了个哆嗦,不自觉地蹭了蹭被子,睫毛轻颤,清醒了过来。 “姐!你醒了!”揉了揉眼睛,一抬头就看见坐在床上的叶薰,萧若宸眼中爆起惊喜的光芒。连忙从床边跳起来,却被身后的板凳绊了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上。 叶薰惊声呼道“小心咳咳咳”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转成剧烈的咳嗽,她这才发现自己口里干涩发苦地厉害,嗓子像是烟熏火燎过一样。 萧若宸退了一步稳住身形“我没事。”他一边说着一边凑到床边按住叶薰的肩膀“姐,你先躺回去,大夫说你病得很重啊。” 叶薰依言躺回被窝,萧若宸替她拉上被子说道:“你先躺着,我先去给你端葯去。”说着就跑出房间。 叶薰捏着鼻子将碗里黑糊糊、苦涩涩的葯汁一饮而尽,萧若宸马上递上茶水。叶薰接过茶水喝了几口,缓和了口里的苦味和干涩,这才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我睡了多久?” “已经是亥时中了,姐,你昏睡了一天多了,大夫说你体质原本就虚弱,奔波劳累,又淋雨受凉,所以撑不住一下子病倒了。”萧若宸解释道。 已经第二天的晚上了!叶薰心里一惊,问道:“那这两天里有没有人” “你放心,没有人追来。昨天雨停了,滞留的客人也都纷纷上路了。现在整个茶寮里就我们两个人停留而已。”萧若宸安慰道。 叶薰心绪稍安,想来沈涯他们的效率不可能这么高, “对了,你哪来的银子请大夫抓葯?”叶薰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抬头问道。 “我把那只簪子拿到镇上的当铺抵当了。”萧若宸一边说着,一边偷眼看着叶薰的脸色“姐姐不是一直说要当掉它吗?” 叶薰没有注意萧若宸的神情,只是感觉有点不可思议:“你会当东西?”眼前这一位可是标准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啊,竟然知道当铺这种存在? “我问了茶馆里那位老爹了。”看到叶薰似乎并不在意簪子的得失,萧若宸的神态放松下来,老实交待道。 “嗯,那当了多少银子?”叶薰关心两人的经济现状。 “十两。”萧若宸继续老实交待道。 十两!叶薰嘴角抽搐了一下,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少爷啊。她虽然对当下的物价了解不多,但光看那根簪子镶宝嵌玉的材料也知道,最低也是价值几百两的。 算了,他第一次去当东西而已,再说,十两银子也足够应付到那位杜大人家里了。叶薰安慰地想着。只是时间不能再拖延了,拖延的越久就越危险,他们必须尽快赶路才好。 奈何叶薰虽然清楚时间的紧迫,但这场大病却不是她靠着心急就能够痊愈的。甚至有痊愈速度与心急程度成反比的倾向。而萧若宸又坚决不同意让叶薰在未痊愈之前上路,两人只好暂时在这间小客栈里住了下来。 在病床上拖拖拉拉一直养了三天,叶薰的病情终于转好了。 这三天同样也是提心吊胆的三天。两人时刻担忧着被人追查上门,每次有客人到来都会紧张一阵子。好在因为这几天天气时晴时阴,路上行人很少,茶寮的生意萧条地出奇。 整整三天始终没有见到有可疑的人路过这间茶寮。叶薰也不知道该说是沈涯那边的办事效率太低,还是有什么他们预料不到的原因。 被困在这间小客栈里的他们当然不会知道,外面正在发生着何等惊天东西的变故,此时的沈涯所忙碌的,是一场改写整个朝政势力的大布局,对于一个无关紧要的手下偶尔失踪这种事情,根本无暇顾及。而他们更没有料到的是,正是这场被他们抱怨来的不是时候的急病,反而又一次机缘巧合地救了两人的性命。 ****** 叶薰提起裙子一角,纵身一跃,灵巧地从马车上跳下来,然后从怀里摸出几文铜钱递给赶车人,笑道:“一路多谢大伯了。”身后萧若宸也跟着跳了下来。 几天的休养下来,身体终于彻底痊愈了,一大早他们搭了一辆过路的马车上了路。有车代步就是轻松,太阳还没有落山就进了城。 车轱辘滚过官道的声音逐渐远去。官道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叶薰拉着萧若宸闪到路边,看向四周问道:“杜大人府上在哪边啊?” “就在前面不远,我们这就去吧。”眼看就要抵达目的地了,萧若宸也精神起来,领着叶薰向前走去。 这里是京城外不远的奉贤县,也算是京畿一部分,杜献唯的祖宅就坐落在这里,如今府邸里是由杜夫人,也就是萧家那位嫁到杜家的女儿执掌门户。叶薰两人准备先去见这位杜夫人。 京畿之地,虽是一县,繁华也远胜边远城市。街道两边各种店铺鳞次栉比,货物琳琅满目。叫卖声吆喝声响彻街市,风味小吃的香气回荡在空气里,与马车带起的烟尘气息混合成一种特有的热闹。 拐过一道街,就是杜家的府邸了。两人快步转过街角,看清楚了眼前的情形,顿时吃了一惊,脚下齐齐一顿。 这是怎么了,叶薰惊疑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前面人山人海,几乎把整条街都填满了。 人群的中心就是杜家府邸,难道是杜家发生什么事情了?她心急想要从人群里挤进去,可整个大街都被堵地水泄不通,留不出一丝空隙,想要掂起脚尖看看,可惜先天条件不足,人长地矮了,再怎么跳脚都没办法。 无奈之下,叶薰拉住身边的一个身穿青花布裙的矮胖中年女子问道:“大娘,您可知这前面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青裙妇人也是在这里看热闹的,头也不回,随口说道:“谁知道呢,只是好像是要抄家了的。来了不少官爷呢。” 抄家! 叶薰心里“咯噔”一下子,她还没有来得及继续问,旁边的萧若宸变了脸色,一个箭步窜上来,猛地扯住那个青裙妇人的衣袖,急声问道:“抄家?怎么会抄家!为什么?什么罪名!” 那个妇人毫无防备,被扯地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待回过头来,脸上已经忍不住现了怒容:“你是哪家的” 叶薰连忙上前拉开萧若宸赔笑道:“是舍弟心急了,请大娘莫怪。” 那青裙妇人这才悻悻然收了怒色。 这场微小的风波引来旁边不少人注目“你们跟这家人有什么关系吗?这么心急火燎地。”一个路人忍不住疑惑地问起来。 一句话出口,马上有更多的人朝他们姐弟二人看过来。众人看清了姐弟二人的容貌,都愣了愣,忍不住心里暗赞,好俊俏齐整的孩子啊,虽然衣着简陋了些,但这般的容色气度,难道真的与这家人有关? 第七章暮 察觉到身边疑惑的目光,叶薰暗叫一声不好,脸上却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来:“可不是嘛?前几天这家当差的那位王大爷赊了我们店里十匹布料子,都是爹爹新近从南边进来的新花色,说好了今天来收账的。可是怎么变成这幅情形了,这帐可如何是好。”一边说着,叶薰心急如焚似地朝着地下跺了跺脚。 旁边众人都恍然大悟,看着姐弟二人,尤其是弟弟那苍白的脸色,倒忍不住有些同情起来。十匹料子想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小数目,看眼前这光景,可怜这笔帐只怕是要打水漂了。 “小妹子,你先不要着急。”那青衫妇人看到叶薰衣衫虽粗陋,但人生的清秀可人,神态也恭谨,语气便放缓安慰道:“这家人究竟是犯了什么事儿还说不准,指不定牵连不到全家,到时候还能够讨回来呢。” “多谢大娘了。”叶薰满含感激地点点头,又打听道:“这家究竟是怎么了,不是听说这位杜家的老爷是当御医的吗?怎么又会犯了罪呢?” “可不是吗?听说还是御医里头最大的一个,叫什么院首啥的,官大的很呢。”旁边有一人也插嘴说起来。 “嘿,当御医,但给宫里头的那些达官贵人们看病,说着是风光,其实可不安稳,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大祸临头呢。”另一个人指了指早已经被人群掩盖地看不见的大门“就像眼前这一位吧,虽说还不知道是啥罪名,但依我看啊,多半就是给哪位贵人看病看岔了。” “有道理,那句话怎么说得来着,伴君如伴虎啊”“可不是吗?连睿国公萧家都倒了,满门抄斩呢,这几天午门菜市口那边光是斩首的人都” “啧啧,那人头砍的啊,听说那一片儿,地上的血都洗不干净了。嘿,相比之下,一个小小的御医算什么。” “就是啊,富贵人家也有富贵人家的苦啊,一旦犯了事,还不如我们老百姓” 睿国公萧家都倒了! 这句话恍如一个晴天霹雳,激灵灵打入了叶薰的耳朵,震得她头昏目眩。萧家满门抄斩!怎么可能?就算是萧国丈遇害了,但也是死于自然灾害,怎么会连累家人 叶薰想要上前问明情况,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身边的萧若宸身体晃了晃,脸色已是铁青。 她顾不得打听详情,连忙转过身去拉住他的手,领着他向人群外面挤去。 身后纷纷扬扬的议论声继续传入耳中。 “对了,这家的夫人不就是那位睿国公萧家的什么闺女吗?我记得嫁过来的时候可风光来着” “就是就是” “这些事管我们老百姓什么” “听说那个萧仁可是被列出了十几条大罪啊,没想到是这么罪大恶极的” 萧若宸浑浑噩噩地被叶薰拉扯着出了人群。人群里那些不断传来的嘈杂的声音仿佛化作了亘古的魔咒,不停的盘旋在他的耳边,尖叫着,撕咬着,折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让他全身如坠冰窖般寒冷, 睿国公萧家倒了菜市口满门抄斩血迹 这一连串的字符化作沉重的枷锁笼罩住他。 直到对上叶薰满是担忧的眼神,他才觉得灵台清明了一些,像是要摆脱那深深的恐惧一般,他抓紧了叶薰的手,勉强笑着说道:“姐,我没事,你别紧张。我就是有点难受胸口有点堵地厉害。” 他的嘴角竭力上扬,想要勾画出一个轻松的表情,可笑意到了唇边却破碎不堪。 “我知道,我知道。”叶薰轻声说着,伸手抚过他的脸颊,像是要把那破碎了一地的表情抹去,她把他揽进怀里,抱住他向路边走去。 夕阳已经缓缓沉下,嫣红的晚霞蒙上了一层灰幕,形成近乎诡异的暗红。叶薰的心情像是被这晦暗沉闷的色调感染了一样。她看着眼前的少年,感受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仿佛明明知道他正在下坠,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拉住他,挽救他。夕阳的余辉将两个人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在喧嚣吵闹的大街上,快要融为一体的两个影子却是出奇地孤寂寥落。 前路未明,暮色正深。 靖北将军府里,一个精明干练的中年男子快步走近书房门前,还没有抬手敲门,屋里已经传来沈涯平淡的声音。 “进来吧。” 男子依言步入书房。 “怎么样,招认了吗?”沈涯抬起头来沉声问道。他正坐在书案之后查看一封书信,神色之间带着些微不易察觉的疲惫。 “杜献唯已经招认萧皇后命他暗中下毒谋害贵妃娘娘和刘娴妃、陈贵嫔皇嗣的罪行了。”男子躬身行礼,然后起身回禀道。声音略带沙哑,正是上次叶薰两人在树林里遇到的领头的那个黑衣人,他是沈涯的心腹亲信郑擎。 “嗯。”沈涯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书信,沉吟了片刻又问道:“那么太后那里呢?” “贵妃娘娘那里已经传来消息,一切都准备妥当了。”郑擎禀报道。 “好,宫里头的事情就全交给她了,记得不能留下任何后患就好。”沈涯颔首说道,声音虽然冷淡自如,但提起太后那边的事情,眉头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 距离那个山崩地裂的夜晚已经过去足足十天了,这十天也是整个朝廷和后宫势力变动剧烈的十天。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是当今皇上即位十五年以来,整个大周朝政权中枢的势力变动最密集的十天。 早在事故发生的第二天,御驾就匆匆启程离开了猎场,甚至为了防止山崩再一次发生,御驾没有走山间的道路,而绕到了更西边更平坦的另一条大道上。 为此多花费的一天的时间在路上,也同样让沈涯在朝中的布局多出了一天的时间。等皇帝的御驾抵达京城,弹劾睿国公萧仁罪行累累,天怒人怨的折子已经成堆地摆放在御案上了。而后宫紧接着揭发出的巫蛊之乱,更让皇帝震怒惊恐。 在这场变动之中,最大的赢家当然是幕后操纵这一切的沈涯,而输掉的,则是以睿国公萧仁为首的一派开国元勋势力。可惜萧仁本人已经葬身到了山崖底下,看不到自己的失败了。 要论两派的真正势力,沈涯明白,其实他手中所掌握的底牌远远逊于萧仁,这一次能够这么顺利的扳倒萧家,一方面是出其不意,剑走偏锋。另一方面,也是依仗着皇上对于萧家所代表的那些豪门贵阀势力确实已经深恶痛绝到了极点。虽然皇帝将这种厌恶掩埋地很深,深到连萧仁这样老奸巨猾的狐狸都没有察觉太多,但是依然瞒不过距离他最亲密的沈贵妃的双眼。 沈涯叹了一口气,这一场变乱,最让他忧虑的是,厌恶萧仁长期在朝政上对他的指手画脚,所以皇上对萧家余党的处置打击丝毫不留情面,但对于太后,他竟然还顾念着些许早年的拥立之功。 朝臣以及后妃相继进言,又暗中指派了不少安排在太后身边的宫人制造伪证,真假相交,指出太后当年与萧皇后同谋数度暗害皇嗣,诅咒皇上,甚至意图谋害先帝等隐秘的罪行。都已经罪证确凿,无可辩驳了,但皇上依然不忍心按照沈贵妃所建议的将其秘密赐死,竟然只是送去皇家寺庙以清修为名软禁了事。 这让沈涯不得不惊心。 他这一次迫于形势,在朝中势力准备尚且不完全的时候就发动反击,本来后顾之忧就多,好在他思虑缜密,又借助天时地利,直到现在,朝中的势力变动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并无差错。至于太后那边,反正人已经送出宫去了,沈贵妃又已经安排好了人手,现在动手可能会惹人生疑,但只要过上三年五载,等皇上对这件事的记忆淡了,相信不难听到太后薨逝的消息。 只要这三五年之内朝中的势力依然在他的掌握之中。沈涯抬手轻轻敲击着桌面,凝神思量着。 此时此刻最让他忧心的是 “那样东西找到了没有?”沈涯沉声问道。 终于问道这个了,郑擎咽了口唾沫,低头说道:“还没有” “营地里还没有收拾完吗?”沈涯眉宇之间隐约有些微的不悦。泥石流造成的山体崩塌规模并不大,只是恰好将萧家为中心的几家倒霉门阀的营帐掩埋在了底下。御驾回宫之前就已经开始安排兵马人手进行挖掘抢救工作了。当然,挖掘的人手是由沈涯一手安排的,到现在为止应该已经完工了才对。 “大体上是收拾完了,但是东西的搜索还要进一步才行。”郑擎低头说道。挖开的营帐摆设等器皿杂乱繁多,又与泥水混合在一起,搜索不易。 沈涯点点头,说道:“东西是由天蚕冰丝制成,薄如蝉翼,面积虽大,折叠起来也不过是方寸大小,要仔细搜索,而且它水火不侵,坚韧异常,绝对不可能在泥沙之中损坏,一定要找到。” “是,”郑擎躬身领命,神色转而有些凝重地抬头看了沈涯一眼,说道:“另外,大人,还有一事,我们清点了挖掘出来的尸首,发现人数有差异,少了两具。” “少了两具?”沈涯的声音瞬间有些拔高,眼神转冷“怎么会少了人呢?” “这”郑擎忍住擦冷汗的冲动,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一位娇滴滴的弱小姐和一个富贵公子哥是怎么从帐篷里面不见了的,若是被泥水冲走的话,不可能独独这两人被冲走啊,明明那些仆役丫鬟的尸首都摆的好好的。难不成他们喜欢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出去?这件事情实在是诡异。 郑擎犹豫着说道:“属下已经命令人手继续向下挖掘,并在四周寻找” “少了哪两个?”沈涯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问道。 “对照名单看来,应该是萧仁的儿子萧若宸和女儿萧若岚。”他硬着头皮说道。 屋里刹那之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沉寂,沈涯的眼中闪烁起如刀剑般实质化的锐利。郑擎隐约觉得后背有些发冷,像是瞬间有一条蛇紧贴着背后的肌肤窜起来。 沈涯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就收回视线转向窗外,略一沉吟,忽然问道:“田恩至今还不见人影吗?” “没有。”郑擎头疼地回禀道。这又是一件让他担忧的事情,田恩是他的手下,在那天晚上行动结束之后,他派了田恩几个人查看四周的动静,防止有不相干的人察觉了他们的行动。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其余几人都已经归队,唯有田恩一直不见人影。他已经将此事禀报了沈涯,又派人去山间寻找了,但至今仍全无消息。 主上此时问起田恩来是为何?是怀疑这两件事情有联系吗?萧家的小姐和少爷不可能凭空失踪,如果不是他们两个自己跑掉的话(这个可能实在太低),那么就只有可能是有人救走他们了。而这个人一定是很出色的高手,才能够事先把握时机将两人送走,并且杀掉不幸遇见他的田恩,田恩是他手下武功颇为出色的高手了。可是他既然救了两人,为何不救萧仁呢?除非是时间来不及?或者,难道说救走两人的人,就是田恩本人忽然想到这个可能,郑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沈涯御下极严,他们也是在行动的前一刻明白了行动的内容。如果是田恩时间正好郑擎的心中泛起一阵寒意,他马上问道:“难道真的是田恩他” 沈涯举起手来摆了摆,打断了他的话“这件事情先不要外传,遇难的人,就按照全部死亡的名单上报给皇上。” 郑擎抬起头来,沈涯侧对着他,神色隐没在阴影中,看不清楚表情,却不知为何,让人觉得那身影晦涩地仿佛与身后的影子融为一体了。他挥了挥手,动作之间似乎有些许疲倦,声音却一如既往的坚定淡然:“你先下去准备吧,此事我会再考虑,容后再议。” 第八章罪名 郑擎不敢多说,低头行礼告退了。 书房里只余下沈涯一个人,他独立在窗前,仿佛赏着窗外萧瑟的风景般默然静立。秋风吹拂过枝头,经过几日前那一场秋雨的洗礼,树叶早已经凋零了泰半,此时再经受寒风的侵袭,更加零落不堪,唯有树下一丛丛的野菊花开得甚是热闹。让这萧瑟寂寥的景色平添了几分热闹。 沈涯静立了片刻,转身回到书案前,拿起书案上刚刚阅看的那封书信,神色之间说不出是凝重还是轻松。 散发着清新兰花香气的薛涛红笺上,不过是寥寥数语。 “望君设法与妾身宫中见面,有要事相交,切勿推辞。” 他盯着上面娟秀的字迹若有所思了片刻,最终还是轻叹一声,将书信一角凑到书案一侧的烛火上。跃动的火苗瞬间吞噬了书信的半边,浓艳的火红沿着纸张飞速蔓延开来。 沈涯随意地甩了甩手,化成一团火苗的书信如同一只扑火焚身的飞蛾,又像是窗外深秋的落叶,无力地飘零到地上,散落成片片飞灰。 秋日午间的阳光明媚清爽,透过窗格子投射到地上,划分成整齐的光影方块堆砌排布其上。只可惜间歇不停的人来人往将这原本工整的风景割裂的支离破碎。 桌子上是一碟清炒青菜,一碗米饭,叶薰端坐在桌前,一边神态自若地夹着桌子上的菜送入口里,一边心不在焉地观看着窗外的风景。实际上她的心思没有一分放在眼前的食物和外面的风景上。 “听说了没有,皇家猎场里头的那些事。” “怎么没听说,嘿,我就说那天晚上不寻常吧。那电闪雷鸣的,隔着老远都震得人头皮发麻,敢情真是老天爷在发怒呢。” “萧家也算是天怒人怨到了极点,竟然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孽。” “做了什么孽?不过出了这么个女儿,能不惹恼老天爷吗?堂堂的一朝皇后啊,竟然在后宫行巫蛊之术。” “哎,我还听说,几年前后宫里头娴妃娘娘小产,母子俱亡的事情,还有前几年二皇子病逝的事情,都是萧皇后动的手脚呢。” “难怪萧家要遭雷劈了。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吧。” “其实说起来,着睿国公家也没怎么唉,记得去年还开仓救济灾民来着” 种种议论纷至迭来,钻入叶薰的耳中。 这里是城东的一家酒楼,距离他们落脚的客栈不远,这两天叶薰一直在这里打听消息。 不过几天的时间,朝中的势力格局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局势虽然尚未明朗,但萧家垮台的趋势已经不可逆转了。至少凭借他们姐弟两人的微弱力量是不可逆转的。 就在昨天,朝廷下了圣旨,萧皇后在后宫行巫蛊之术,咒杀沈贵妃及数位皇子的罪行证据确凿,罪大恶极,故而昭告天下。而秋猎时候的那场人为的灾害,也被扭曲成上天的示警。 钦天监官员上奏,十月十九,天有异相,电闪雷鸣,劈落悬崖,埋葬萧家,正是对萧皇后罪行的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因此恳请皇帝上承天意,整顿后宫,彻底清查这一巫蛊秽乱宫廷之事。 对于此事,民间衍生出各种匪夷所思的版本,甚至有人言之凿凿地说,在事故发生的那个雨夜里,亲眼看到有阎罗的影子出现在天空之中,然后就是一阵电闪雷鸣,山崩地裂马上又有人反驳,当时天上出现的分明是雷公的影子,是雷公他老人家手持雷锤,亲自劈死了作孽的萧皇后的家人。 而萧皇后的罪行,也在街头巷尾唇间齿畔的流传中不断扩大延伸。甚至连多年之前,后宫某某皇子生病,某某妃子受惩之类的闲闻杂事都被翻检出来,然后在民众丰富的想象力之下,荣幸地与恶毒的萧皇后挂上了钩。这些宫闱密辛,闺阁琐事最是让人好奇,一时之间,酒馆茶楼,街头巷尾,讲者口沫横飞,听者啧啧有味的景象不绝于目。 这让叶薰忍不住慨叹一声,在平民百姓的口水中,萧皇后似乎已经变成了后宫一切黑暗内幕的罪恶源头了,虽然这些罪行里面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信口雌黄的诬蔑她不可能知道。 自己的这个“姐姐”也不知道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她很不幸承受着如此的污名,但好在她很幸运地已经死掉了,再多的责骂和议论,对于一个死人是不会有任何损伤的。会受到伤害和从中得利的只能是活着的人。 萧皇后虽然已经死了,落在身上的惩罚并没有因此而减轻分毫,她被废去了皇后的封号,并择日将骸骨迁出皇陵,另外择地埋葬,并且庙堂宗册除名,降为庶人。同时巫蛊的罪行不可避免地牵连到她的家人, 甚至连太后也因为承受不住这一连串的噩耗而病倒了,并递上奏折,自请入皇家寺庙修行佛法,为先帝祈福以求安神。萧国丈本人已经被那个罪大恶极的女儿牵连地归天了,又看着太后的面子上,倒是没有再加罪,但活着的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朝中几位官员相继上奏弹劾萧家以往的种种不法行为。最终,包括萧家在内的十几个豪门权贵落到抄家的下场,其中有不少还是当年开国之初立下的名门。 对此叶薰并不感到意外,开国的皇帝需要扶持,尤其是大家族的支持。但是一旦山河稳定了,这些权贵豪门就会变成一种负担,尤其是有军功旁身的权贵将会更加让皇帝头疼。而这种权贵一旦成了外戚,那恐怕是最最头疼不过的了。大周从立国到现在已经经历四代帝王了。正是一个皇朝走向稳定,以新血代替旧血的时机。 沈家恰好站在了最恰当的位置,最合适的时机上。 叶薰夹起最后一片青菜放在嘴里,转头看向窗外。从这个窗口正好能够俯瞰杜献唯家的府邸,抄家已经在昨天结束了,围观的行人也已散去,只余下府邸大门上两条白地刺眼的封条交叉成一个大大的“x。” 门前萧瑟的落叶飘过那两对无精打采的石狮子,路过的行人行色匆匆,对于这座寂静的府邸,连多看一眼的兴趣也欠缺,仿佛这家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其实,萧家如何,沈家如何,萧皇后如何,沈贵妃如何,与他们没有丝毫的关系,这一切的存在,最大的意义也不过是给他们增添些许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而已。 日子还是在照样过着,今天倒下的是萧家,他们兴致勃勃地议论纷纷,如果明天倒下的是沈家,他们议论的兴致依然不会减弱分毫。而这些议论,也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迅速沉寂下去,被人们彻底遗忘。 叶薰放下筷子,呼唤店小二过来结账,然后像往常一样买下点心和包子,用纸包好,揣在怀里向落脚的客栈走去。萧若宸还停留在客栈里等着她的消息。 推开房门,萧若宸正对着窗口出神,听见响声回过头来。 “我买了包子和点心,趁热吃吧。”叶薰将纸包递上去笑道。 没有让萧若宸一起跟着打听消息,一方面是考虑到随时可能出现搜查两人行踪的人,年幼姐弟的组合未免惹人怀疑,另一方面也是忧心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 只是萧若宸这两天倒是平静地很,大大出乎她的预料。也许是这些天的经历,让这个原本就聪慧过人的少年更快地成长起来了。 “姐,外面的消息怎么样了?”萧若宸伸手接过纸包,问道。 叶薰犹豫了一下,这些事情终究瞒不过他,斟酌着言辞,她将新打听到的消息慢慢说给他听。 萧若宸认真地听着,神色之间虽然凝重却并没有失态,既然已经知道了萧家抄家灭族的消息,这些后续的处置早已经在他意料之中。 山崩地裂,飓风海啸皆为“天视”是上天给予九五至尊的警戒,一旦发生,则必有天子失德之处。按照范围和影响力的不同,当朝皇帝需要自省检视,斋戒祭祀,停止纳妃欢宴、扩建宫室等虚浮奢靡的举动,严重的时候甚至需要向天下人颁布罪己诏,做自我检讨。 这一场山崩,虽然危害不大,但发生的时间太过于巧合,正卡在他皇帝陛下秋猎行乐,弘扬武勋的时候,这不正是摆明了削他的面子吗? 另外,在皇帝御驾一侧发生了这样的天灾,负责天象的钦天监、负责护卫保驾的御林军,乃至随行的臣子们都是责无旁贷。这样的情况之下,就算没有把柄,朝廷上下都恨不得拉出一个替身来挡灾,何况如今有了萧皇后这个自动送上门来的替罪羊呢。 沈涯的这一招虽然走的险,却也走的妙,妙就妙在他恰到好处地“体谅”了皇帝和众臣的心态。 如今罪名一股脑儿扣到了萧皇后头上,想必无论皇帝本人,还是胆颤心惊的一干文武众臣都松了一口气吧。 听完叶薰的讲述,萧若宸思索了一阵子,忽然抬头问道“姐,我们还剩下多少银子了?” 没想到萧若宸会关心这个问题,叶薰愣了一下,随即打了个哈哈,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了。我有方法赚钱的。” “是吗?”萧若宸疑惑的盯着叶薰,那眼神显然是对她的赚钱能力表示质疑“姐,你在打什么主意?” “我还能打什么主意?难不成还会把你卖掉不成?你小子别瞎想。”叶薰有点心虚地应付着。 “卖掉我没关系,你别把自己卖了就好。”萧若宸撇撇嘴角轻声说道。 “呃”叶薰瞬间哑然了。他怎么知道 “姐?你不会真的要把自己卖掉吧?”注意到叶薰心虚的表情,萧若宸脸色一变,跳起来,声音瞬间拔高了。 “其实那个我是说”被面前小狮子升腾的怒气煞到,叶薰忍不住小小地后退了一步,暗叹一声,这小子气势倒是越来越足了。 第九章卖一 穿越回古代之后以何为生?无数的穿越前辈们本着大无畏的冒险精神,经过孜孜不倦的探索,总结出各种可行性的穿越谋生方法,并在这条辉煌的道路上留下了无数经典的榜样供后来者参考。 从琐碎的肥皂草葯,蚊香鞋袜,到进一步的出书立著,入仕经商,再到最终的科技改良,火葯钢铁,造船精兵,征服世界,当然,那是穿越男猪们的必经之路,似乎不太具有参考价值,除非叶薰的野心是当一代女皇。 至于穿越的女前辈们,没有这么大的手笔,最方便可行的道路就是开店做生意。花露水,火锅料理,服装设计等诸多投入少、见效快的经营方式都是二十一世纪穿越女性的最佳选择,并以此衍生出无数可歌可泣的奋斗故事和一本万利的创业神话。 但是,走这一条路的前提是,你得有一定的本钱。因为任何经商行为都是需要前期投资的。如果你身无分文,除了无本万利的拦路打劫之外,所谓创业打拼只是虚话。 当然,叶薰他们现在的境况比起身无分文还是好一些的,至少那十两银子还剩下整整八文大钱,足够买两个肉包子或者四个馒头了。这些钱,让姐弟两人吃顿饱饭还不成问题,但是要用来创业,就有一定的难度了。 那么,当你没有本钱的时候,在古代要怎么混? 叶薰抬头看着眼前朱门华灯的高楼。两盏大红灯笼高高地悬在门头上,喜气洋洋的颜色反射着秋日明亮的阳光,带着刺眼的浓烈映入人的眼中。 京畿重地,天子脚下,自然是物华天宝,人文荟萃,同时,作为一个国家的政治文化中心,各种服务行业和娱乐行业也必然空前繁荣。 眼前这座华美的高楼,正是在没有电影电视ktv、电脑网络盗版碟的古代社会里,最繁荣也是历史最悠久的那种娱乐设施。 用最通俗的说法来讲,就是一家妓、院。 “喀,”一声脆响,乌黑的瓜子皮夹着几粒唾沫星子从两片肥厚多肉的红唇里飞出来。伴着一声轻响,落到地上。 瓜子肉咀嚼在唇齿之间,浓装艳裹身材肥胖的红衣中年女子又闲闲地伸出手从旁边的果盘里重新拿起一粒瓜子放入口中。 容貌身材举止气质无一不符合传说之中老鸨形象的胖女子看似悠闲地嗑着瓜子,眼神却闪烁着落到面前两个站立的身影上,不停的打转儿。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男一女,年纪都不大,男孩似乎十四五岁的模样,衣服和脸蛋都灰扑扑的,沾染了不少泥土,却依然可以看出清秀的轮廓来。而比他稍矮一些的是个女孩,生的琉秀钟灵、唇红齿白,也是让老鸨每看一眼都要眼神发亮的焦点。 她对着两人上下打量了半响,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小哥这是要卖人了。” “正是如此。”叶薰点点头,然后一脸苦涩无奈地说道:“这是我妹妹,叫翠花,我们兄妹本来是淳州人氏,是赶到来京城投亲的,却没想到舅父一家人早已经在大前年瘟疫的时候就唉,如今小的别无出路,只能返回老家去,只是这一路上盘缠早已经用尽了,如今手头上窘迫,不得已只好来求助夫人您了。”叶薰竭力压抑住脸部抽筋的冲动,摆出一副悲恸哀伤、迫不得已的表情“妹妹她继续跟着我,也只能吃苦受罪,还不如进到这里头,有夫人您照看着,好歹也有个衣食着落。” 萧若岚原本就处在变声期,叶薰特意压低了声音,清亮中略带沙哑,嗓子配上衣着,还装的挺像那么回事。 “唉,世事无常啊。”听着叶薰的诉苦,老鸨无关痛痒地叹了一句,随即将视线转到待卖的货物——妹妹身上。 没错,现在萧若宸是妹妹,而叶薰是哥哥。 实际上,叶薰一开始想要前来青楼不是要卖身,而是要盗卖古代文化遗产的,上几首诗词文赋,唱几首流行歌曲,怎么还挣不来几两银子。 谁知道萧若宸知道了她的计划之后坚决反对,任叶薰好说好歹,头就是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愣是不同意。似乎叶薰一踏入那里,就是送羊入虎口,有去无回了一样。 在两人争执商议了很久,相互妥协之后,计划终于变成了这样。 “今年多大了?”老鸨眼睛转到萧若宸清秀的侧脸上问道,脸上竭力保持淡然,心里却早就乐开了花。今天可真是被她捡到宝了,眼前这个孩子,年龄尚稚就已经是这般模样,长大了必定是个绝色的美人。她们群芳阁规模虽大,但苦于没有出名的绝色头牌,在京城青楼***里迟迟打不出大名声,不免落了下乘。她一直想寻一个中意的女子捧红,奈何真正的绝色可遇而不可求,好人家的女子有爹娘疼爱,自然不会出来卖掉,贫家出身的女孩,纵然相貌生的秀美水灵,气质也终究逊了一筹。多年来,任她费尽心机始终找不到一个合意的。今天,想不到她苦苦寻觅的摇钱树聚宝盆自动送上门来了。 眼前这个女孩不仅容貌生的绝色,气质也是绝佳,更难得的是那种稚气中略带的淡然冷漠,看着就让人有一种不易亲近感觉。她浸染欢场多年,知道这种淡漠的冰雪之姿,正是最让客人着迷的。只要略加调教,日后就是她活生生的摇钱树了。 “今年十三岁了。”叶薰方便老鸨看清楚一样,将身边的萧若宸往前一推。 眼前的女孩子就算是听见自己哥哥要把自己卖掉了,竟然也毫不哭闹,只是默默低着头。看来是个乖巧识相的,调教起来也省事,老鸨暗暗想着,心里头又满意了几分,而且十三了,年龄也正好,只要过上一两年,就可以正式接客了。 她喜滋滋地想着,伸手往萧若宸脸上摸去。 凤仙花涂抹的指甲盖闪着红艳艳的光,亮的刺眼,刚伸到萧若宸的面前,还没有碰触到脸颊,萧若宸条件反射似地往后一退,躲了过去。 “吆,敢情还是个害臊的主儿呢。”老鸨收回手,拎起袖子故作矜持的掩住红唇,娇笑道,下一秒钟就变了脸色,眉头一竖,冷哼道:“入了我们这个门,还想摆大家小姐的架子,哼,你当你真是哪家的娇小姐啊?”说着伸手就要一把拧住萧若宸的脸颊。 叶薰从旁边飞快地伸出手一把打掉了她的爪子“夫人,举止谨慎啊。” “怎么了?难道是不卖了?”老鸨横了她一眼,曼声问道。她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要买下这个小美人,但嘴上却没有丝毫松懈,免得眼前这个小子漫天开价。 “卖当然是要卖了。只是,我们还没有商谈好价钱吧。”叶薰干笑道。这样人贩子兼诈骗的行为她干起来还真是有点心虚。 老鸨眼珠一转,袖子一甩,说道:“小哥说的也有道理,就爽快一点,直接说个价吧。” 叶薰头脑飞快地转动起来。 她时常看一些古代的历史小说,知道古代的银子其实并不像某些言情小说里面说的那样廉价。这几天的旅程,也让她对这个时代的物价也有了一定的了解。不少小说里面都把古代的消费扭曲了,连吃上一盘菜都动辄几百两几千两地吆喝,仿佛一两银子就等于我们的一元钱那样。实际上,古代的银两是价值很高的。 醒世姻缘传里有个叫沈善乐的裁缝,给别人做衣服做坏了,赔偿不起,只好把自己一个十一岁的女儿卖了偿还别人银子,他“足足要银七两”买家都嫌贵“领了几家,出到四两的便是上等的足数”后来有一家“看得中意,先出四两,添到五两”已经是个难得的好价钱了。可见四五两银子就能够买一个普通的丫头了。红楼梦里,贾赦买了一个容姿秀美的小妾,花费了八百两银子,堪称天价了。 对上老鸨闪烁的目光,叶薰略一思忖,他们终究是在行骗,并不是真的卖人。也不好意思让对方损失太大吧。虽然古代妓院的老鸨赚的多半是不义之财。想了半天,她终于咬牙说道:“一百两。” 第十章卖二 “什么!一百两,你当在抢钱啊!”老鸨惊跳起来,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肥猫“小哥儿,你是在与我开玩笑吧?” 叶薰看着眼前老鸨一颤一颤的肥肉,压下对肥胖如她竟然还能够跳那么高的惊讶,耐心地解释道:“舍妹不仅容貌生的一等一的好,性情也最是温顺不过,而且又识字懂礼”努力把自己当作暑期打工时候正在推销糖豆的超市推销员,叶薰信口开河地将自家“糖豆”的优点一一列举。 “你家妹子是生的好相貌,可是也不能这么漫天要价啊。”老鸨打断叶薰的话曼声说道“我们群芳阁有的是绝色,也不缺那么一个两个的,你妹子相貌虽然不错,但年龄终究是大了点,看这模样,琴棋书画只怕知晓地也不多吧。不是我红姨舍不得出钱,小哥儿你可知道,市面上买一个生的整齐的丫头,不过五六两银子,还是家世清白、身份明了的好人家,可不象”老鸨说着又瞥了萧若宸一眼,喘了口气接着说道:“再说,你妹妹入了我的门,日后请师父,买胭脂,打首饰,裁衣裳,那样不是我花银子。等到日后接客,还指不定合不合客人的胃口呢。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这么好赚,我也改行去算了”老鸨说起话来像是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买下萧若宸之后的一项项开支,一件件风险列举出来,一番话下来,仿佛买下萧若宸她就是吃了大亏,注定要赔钱了似地。 “既然如此,就由红姨您开个价格吧。”叶薰不想多做纠缠,爽快地改口问道。 “这”老鸨眼珠一转,略一计较,随即笑道:“小哥儿不妨出去打听打听,全京城哪个不知道我红姨办事最是讲信用,从来不欺负人的,如今看你思乡情切,又是外地人,我也不开低了,”说着老鸨伸出一只手来,在叶薰面前晃了晃“就一口价,十两银子吧。要知道,市面上五两银子就能买一个不错的丫环了,如今我这个价格可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一直低着头的萧若宸忽然伸手拽住叶薰的袖子,小声说道“姐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回去吧。” 乖弟弟,配合的真是好。 “也好。”叶薰故作失望地摇了摇头,不等老鸨讲话说完,就要拉着妹妹转身。 “哎,等一等,等一等,先别急着走啊。”看到叶薰已经毫不犹豫地走到门口了,老鸨连声喊叫起来,快步上前拉住叶薰。 老鸨一把拉住叶薰的手,只觉得触手处甚是柔软,心里头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禁不住一怔。 她的拉力甚大,叶薰被她拉扯地险些一个趔趄,站稳了身子,叶薰马上挣脱了老鸨的手,说道:“红姨您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还要强买强卖不成?” 红姨没有说话,她的眼神忍不住落到叶薰的耳朵手指喉咙这些部位上难道说她心里头飞快地转过一个念头,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依然曼声笑道:“小哥儿真是心急啊,红姨我又没说不买,价钱不满意可以好商量嘛。” “哦,那红姨您想怎么买?”叶薰并没有发觉眼前老鸨的异状,挑了挑眉,问道。 红姨的眼神闪烁着扫过叶薰清秀的容貌,刹那之间心里头有了计较,牙一咬说道:“今天我红姨也爽快一次,一百两就一百两吧。”说着转头向侍立在身后的小丫鬟吩咐道:“音儿,去里屋拿银箱过来。” 刚刚向她开价一百两银子似乎是要了她的命一般,现在却又这么爽快地一口答应,态度转变这么快,叶薰倒是有些惊异了。她原本也没有真的打算把萧若宸卖到一百两银子这么高的价格,以为顶多四五十两就可以了。无本生意嘛,大不了以后再多卖几家。 疑惑之中,小丫鬟已经掀帘子走入后屋,不一会儿走出来,手里捧着一只雕刻着藤萝花枝的硬木匣子。 小丫鬟将匣子放到桌子上。红姨将手伸进衣襟,在领口那里掏摸了几下,摸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银钥匙来。然后将匣子上的铜锁打开,半掀开盒盖。 叶薰凑过头去,从手间的缝隙里隐约看见里面闪烁着几丝璀璨的珠光,和下面一叠看不清厚度的纸片。 红姨伸手摸出其中的一张来,捏在手里,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方才递给叶薰,说道:“小哥可看清楚了,纹银一百两,京城大通银号的银票,童叟无欺。” 叶薰接过来,似是而非地看了一眼。第一次见到传说之中的银票实物,她也分辨不出真假,不过从眼前精致的钱匣子和老鸨郑重其事地模样看来,应该不会是骗人的。 “唉,今天的这桩生意真是折本,谁让我红姨一向心软,见不得人受苦的,就当做好事了吧。”红姨叹了一声,一脸慈眉善目地看着叶薰说道“这可全是看在小哥你思乡心切的份上啊,算是助你归乡了。” “那可是多谢红姨了。”叶薰随口应付道。 “方才小哥儿说你们姐弟是淳州人氏,家里可是还有亲戚?怎么就你们两人上京投亲呢?”红姨捧起匣子递给丫鬟,又看似闲话地问道。 “家中父母兄弟都已经亡故了,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地赶来京城啊。”叶薰信口胡诌道。 “唉,那可真是一路辛苦小哥儿了,还要照顾妹妹。” 说话之间,身后的丫环又入房内拿出一张纸和一盒红泥来。红姨拿起纸张略看了一眼,然后递给叶薰。 叶薰接过来看了看,原来是一张卖身契。 “银子也已经收了,若是小哥儿无异议,就按下手印吧。”红姨在一旁笑道。 小丫鬟递上红泥,叶薰和萧若宸分别在卖身契之下按下手印,然后递给眼前的老鸨。 “日后舍妹就交给红姨照顾了。”叶薰干笑两声,将银票揣进怀里。然后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像是擦去眼泪一样“若不是因为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我怎么舍得把自己的亲妹妹送进” “好说,好说,以后她就是我的人了,能不照顾吗。小哥儿但请放心,你妹妹在我这里一定不会吃苦受累的。”红姨扫了卖身契一眼,满意地笑道,然后抬头看了叶薰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日后待小哥儿发了财,也不妨来照顾一下我们群芳阁的生意。” 照顾群芳阁的生意! “哈哈,这个”叶薰干笑了两声,向着身边的萧若宸打了个眼色,赶紧告辞了。 待叶薰走了,红姨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孩,越看越是满意,她掩不住得意地伸手在萧若宸脸上重重地拧了一把,感受下手下滑腻柔嫩的肌肤,心满意足地笑道“小美人,日后你可就是我们群芳阁的人了。好好听话,红姨我亏待不了你。” 萧若宸强忍住躲开那只手的欲望,竭力保持柔顺地低下头去,秀美的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戾芒。 红姨毫无所觉地又摸了摸他的脸颊,笑道:“还真是个害羞的主儿呢。” 只是眼前还有事情赶着办,待明日再好好安排眼前这棵摇钱树吧,红姨想着,当即对身后的丫环说道:“音儿,先带翠花姑娘下去歇息。就安排在东苑的房间吧。另外,叫楼下的阿锉过来。” 丫环应了一声,带着萧若宸离开了。 不一会儿,一个獐头鼠目做小厮装扮的细瘦男子敲了敲门,走进房间。 “红姨,叫小的过来,您老有可是什么吩咐?”他正是群芳阁的小厮总管阿锉。 “阿锉,你看见刚刚下楼的那个人了吗? “就是刚走到门口的那个小哥儿吗?”阿锉想了想问道。 “就是他没错,你偷偷跟着他,到他的落脚点打听一下他们的来历。”红姨的脸上没有了刚刚慈眉善目的笑容,眼睛眯起,冷冷地说道。 阿锉应了一声,却又禁不住疑惑地问道:“他不是过来卖人的吗?怎么有什么问题吗”群芳阁是本地的大妓院之一,时而有贫穷活不下去的人找上门来卖女儿、卖妹妹的,甚至有时候连卖老婆的都有。你情我愿,交易完毕,各取所需,一般没有暗中跟踪的必要。 “哼,什么小哥儿,我看是个小姐儿才对。”红姨嘴角一翘,得意的一笑“想我贾红纹纵横欢场几十年了,难道连公母都分不清吗?敢在我面前玩这一套” “啊,原来那是个雌儿”阿锉恍然大悟。 红姨白了他一眼,又催促道:“别磨蹭了,你赶紧跟上她,仔细看清楚她的落脚点,再打听一下这姐妹两人的来历。是不是外乡人,还有没有亲戚在这里,这两点尤其要打听清楚。然后回来禀报。” “是,小的这就过去,红姨您果然精明啊。”阿锉忍不住竖起大拇指,一脸谄媚地恭维道。市侩如他已经明白老鸨是在打什么主意了。 刚刚出去的那个女子,若是有别的亲人在,就算了,如果真是无亲无故、流落京城的外乡人,只怕自家老板又要发一笔不义之财了。 第十一章夜血 华灯初上, 红姨走到窗边,掀起帘子,看着下面人来人往的热闹大堂, 已经是午夜时分了,群芳阁里的生意也已经接近尾声,喝花酒的客人们大都被姑娘迎进了各自的房间,无数的娇喘软语从门缝里若有若无地传出,撩拨着人的心弦。 “阿锉还还没有回来吗?”红姨看了看身边快要燃尽的烛火,转头问身边的丫环。 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她一阵纳闷,阿锉是她手下小厮里里头办事一向稳妥伶俐的,在本地街坊势力里头也颇为吃得开,打听消息最是擅长。这种去跟踪个小姑娘顺便打听一下人家来历的简单事情应该是手到擒来才对,怎么这么晚还没有回来,难道是那个丫头住的地方太远了? 反正最迟明早也会回来了。这么想着,她暂且抛开这个疑惑,又继续问道:“那个今天买来的女孩子怎么样了?有没有哭闹?” “没有,一直很听话,刚吃过晚饭就已经睡下了。就安排在东苑第四间屋里头。”丫环回禀道“红姨要见她吗?” “嗯,不必着急,等明天起床了,再带她过来见我吧。”红姨拿起一盏茶喝了半杯,放下茶盏吩咐道。 “今晚就到这里了,你也下去歇息吧,另外,等阿锉回来了,让他明天再过来见我就好。”说着红姨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漫步进了里屋。今天的生意已经接近尾声,后面的收拾杂务自然有总管丫鬟们去处理,忙碌了整整一天,她也准备就寝了。 进了房门,她走近柜子,打开钱匣子,摸着那叠厚厚银票,虽然只是少了一张,却让她心里一阵肉疼,仿佛手底下的厚度减少了大半似地。 一百两银子啊!群芳阁买姑娘还从来没有出过这么高的价钱呢。 不过,能够买到那个绝色的小美人,也值了,红姨转念想着,只要调教得当,再过上两三年,必定是京城***场里头的头牌人物,到时候他们群芳阁的名头绝对响当当。 再说,那一百两银子说不定马上就能拿回来了。红姨的手指按在那一摞银票上,志满意得地想着。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哥儿,看容貌也是上等货色,只要等手下确定这姐妹两人真是举目无亲的异乡人。到时候不仅那一百两银子,她还能够再小发一笔呢。 而且,就算她看走了眼,不是女扮男装,那容貌,哼,卖去隔壁的品菊斋,也是一笔不小的银子。 左算右算,反正自己是不会吃亏的。红姨满面红光地想着,一边心满意足地将银票放回匣子,关上壁橱。又走到桌边吹熄了蜡烛,晃动着肥胖的身体向床边走去。 掀开低垂的床帷,却凭空感到一种意想不到的寒意。 就在她抬头的一瞬间,一道锐利的光划开夜幕,划过她的眼前,像是一道划破这喧嚣纷杂的红尘俗世、无边***的闪电般流光飞舞,转瞬即逝。 紧接着她的眼前漫起一片红光,仿佛是群芳阁姑娘们门前的大红灯笼那般殷红刺眼。那是血的颜色。 这时候,喉咙上的剧痛才堪堪传递到意识里。 她抬起头,透过那刺眼的红,看到了刀光之后那双比冰雪更冷漠的眼睛。 “啊”红姨拼尽了力气想要发出一丝声音来,张开口却只是却怎么也,所有的声音在抵达喉咙的那一刻都被蔓延而上的剧痛阻断了。她只能够用最后的力气伸出手,指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眼前的人,就是今天下午刚刚被她买进囊中的摇钱树。 转瞬之间,摇钱树变成催命符。 看着颤巍巍伸到面前的肥胖手指,萧若宸冷漠的眼神里浮现起浓浓的厌恶。 红姨晃了晃身子,向前扑倒,同时喉咙上的血也喷溅出来。站在床上的萧若宸稍稍后退了一步,像是在躲避什么肮脏的垃圾一般躲避着血迹。可惜床上的空间有限,依然有几滴血溅到了脸上。 萧若宸皱了皱眉头,血滴溅到脸上的感觉很不舒服,而弥漫在鼻端的味道更加让他不舒服。 那两滴血像是滚烫的油滴,喷溅到脸颊上,也触动了他心中某跟绷紧的弦, 忽然又记起了被眼前这个女人拧过的感觉,萧若宸伸手擦了擦脸颊。 然后对着向自己扑倒过来的肥胖身躯,他厌恶利落地挥刀一划,空气中弥漫起更浓重的血腥味。 刀光划过胸口,也砍断了她伸出的那只手,老鸨挣扎抽搐了一下,终于不甘心地倒下了。 萧若宸伸脚一挑,肥胖的躯体正倒在柔软厚重的被褥里,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看着倒在自己脚下的尸体,萧若宸眼中的厌恶稍减,神色却越发冰冷。 他从床上轻手轻脚地跳下来,马上凑到窗户边,向走廊看去。 四周空无一人,大多数房间的***都早已经熄灭了。萧若宸心里稍安。 再回到床边,看着软绵绵倒在床上的尸首,他眉头皱了皱,略一犹豫,凑上前去将尸首从床上拖下来。 然后掀起床帷子,轻轻一脚,将尸首和断臂一起踢进了床底下。 再将床上的被褥翻过来,沾染了血迹的一面向里。放下帘帐。 一番整理之后,床上已经丝毫看不出刚刚发生的变故,只除了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 萧若宸走到梳妆台前,将铜镜前的几只小瓶子挑拣出来挨个嗅了嗅。选定了一瓶,拿到床边打开瓶塞沿着床脚洒落起来。 不一会儿,空气里已经满是郁郁的花香,掩盖了原本浓重的血腥味。 做完这些,萧若宸将瓶子放回原处,然后走到床边,打开了那里的壁橱,翻检了几下,就在其中找到了一摞厚纸,上面的第一张就是他的卖身契。 他将这张纸飞快地抽出来塞进怀里,然后将其余的东西放好,关好壁橱,走到后窗边。这扇窗户下面,是群芳阁的后院。只要穿过后院,就能够看见群芳阁的后墙了。 萧若宸正要推开窗户,忽然心里一动。他思索了瞬间,马上转过身回到床前,犹豫挣扎了片刻,终于趴下去,伸手进床底掏摸了片刻。 等他再伸出手来,手里头已经多了一样东西,玲珑精巧,银光闪烁,正是老鸨戴在脖子上的那把小银钥匙。 萧若宸又翻开壁橱找到那只银匣子,打开匣子,里面是厚厚的一摞银票和七八只珠光宝气的钗环首饰。他毫不犹豫地一股脑儿掏出来塞进怀里,然后再将匣子放回原处。 这一连串动作他做起来都是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就算是从门口经过,平常人也听不出丝毫异响。 萧若宸又看了看四周,仔细倾听了片刻,周围静悄悄无丝毫声响。他放下心来,掀开窗户,翻身跃出,纤细矫捷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潜入到花丛,很快就中不见了。 第十二章客栈 城西一间不大的客栈里,叶薰正坐在桌子前,两手捧着腮,心思不定地望着飘摇的***出神。 小宸不会出事吧?怎么还没有回来? 她转头看了看身边床上,在那里,包袱已经收拾妥当,正安静的搁置在床头等待着两人的下一步行动。 两人的计划早已经拟定好了,先去群芳阁卖人,卖到银子之后,当晚萧若宸就会挑时机偷偷逃跑出来和叶薰会合,然后两人马上动身离开这家客栈。 毕竟,刚刚买到的人第二天忽然莫名其妙不见了,老鸨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必定要派人搜索。妓院这种地方一向三教九流齐集,最是和那些街头巷尾的地痞流氓脱不了关系。就算两人恢复姐弟的装扮,说不定也会被人认出来,所以,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反正京城这么大,另换一个县城就好。而且,银子如果不够的话,说不定他们还要连续作案,继续诈骗呢。 这个计划拟定的是不错,但是有一个最关键的步骤、最重要的前提,那就是,萧若宸一定得能够平安无事地逃出来! 叶薰不自觉地咬住下唇,虽然萧若宸已经拍着胸脯诅咒发誓地向她保证过几十遍了,而且群芳阁也是两人在附近的几家妓院里千挑万选的,此时她还是止不住地担忧。 会挑中群芳阁,主要是因为群芳阁之内并没有什么太厉害的护院武士,就是一群会个三拳两脚的地头蛇而已。萧若宸的武功虽然不高,逃跑时候瞒过他们的耳目还不成问题。另一个原因则是这家妓院的规模虽然很大,但并不太出名,服务的对象主要还是京城的中产阶级,没有什么大人物光顾,这样,逃跑的路上也就不会那么不走运地遇到某些多管闲事的高手护卫。 可是计划是计划,现实是现实,万一要是老鸨对他看守地特别严密,或者有哪一个达官贵人偶尔来了兴致想换换平民口味,又或者在小宸行动的时候某个群芳阁的小厮丫鬟无意之间路过尤其是萧若宸不仅要自己一个人逃出来,还要潜入老鸨的房间去拿那张卖身契才行。 叶薰越等越是心急如焚,正在犹豫着是否应该去群芳阁那条街上看看情况,窗户上传来轻轻的两声响动“咚咚” 叶薰连忙从椅子上跳起来,冲到窗户前一把拉开窗子。 寒风呼啸着灌进房里,房内的温度刹那之间降低下去,叶薰的心情却截然相反地喜悦升腾起来。 映入眼中的正是萧若宸清秀的脸孔。他正两手趴住窗框,身体半悬在空中,一脸兴奋地看着叶薰。 叶薰让开身体,萧若宸一个轻巧地翻身,从窗口跃进了房里。叶薰探身向窗外望了望,他们住的房间在客栈二楼,放眼望去,下面就是黑漆漆的过道小路。 “姐,放心吧,我刚刚看过外面了,没有人跟着,路上也没有撞见不相干的行人。”萧若宸看到叶薰的举动就知道她的担心什么,说道。 空旷的巷子里确实一个人影都没有,只余下秋风呼啸而过的呜咽声幽幽而过。叶薰放下心来,眼下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天气又冷,想必也不会有多少赶夜路的人。 将窗户关上,叶薰回头一看,萧若宸正在手忙脚乱地脱衣服。 他身上穿的还是那身粉嫩嫩的女装。看着他心急火燎的动作,叶薰忍不住扑哧一笑。想必穿着这身衣服很让他不舒服吧,也难为他忍了足足一天。 她走上前去帮他把几颗复杂的盘扣解开,一边问道:“卖身契拿回来了吗?” 她最关心的就是这个问题,虽然卖身契上用的是假名,但两人按下的手印是没法作假的。为免除后患,卖身契是一定要拿回来的。 “当然拿回来了,”萧若宸得意的一笑,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来递给叶薰“姐你千叮嘱、万吩咐的说了那么多遍,我能够忘了吗?” 叶薰接过来凑到灯下,果然是那张卖身契。确定之后,她把这张纸片凑到跃动的***上,火焰瞬间升腾,吞噬了大半纸张。叶薰甩了甩手,灰烬零落着飘散到脚边。 消灭了罪证,叶薰又从床头拿起准备好的男装递给萧若宸,一边接过他脱下的衣服。 “啊,这是什么?”不经意地发现那团衣服里竟然闪烁着几丝刺眼的珠光,叶薰翻开来。 几只精致的珠钗和一摞纸赫然映入眼帘。 “这是我从那个老鸨房里头搜出来的东西。就一起拿过来了。”萧若宸满不在乎地说道。 “你你把”脑海之中马上浮现出下午所见到的那个老鸨视若至宝的银匣子。眼前这些,不就是匣子里头的东西吗?叶薰翻检着珠钗和银票,难道全部让萧若宸给一网打尽了? “谁让你这么干的?”叶薰将手里的珠钗一扔,转过身去看着萧若宸问道,神色带着几分冷然。 对上叶薰严肃郑重的神色,正在穿衣服的萧若宸动作一僵“姐,怎么不对了?” “你知不知道这是偷东西?这好歹是那个老鸨一辈子的辛苦钱,怎么能够全部就这么简单地顺手牵羊。” “可是,我们今天下午的那一百两银子不也是”萧若宸不解的疑惑道。 “呃,这个”叶薰瞬间哑然了。详细说来,下午的那一百两银子他们倒不是偷,而是骗,或者说是空手套白狼。不过从本质上来说,骗钱比起偷钱,似乎也高尚不了哪里去。 可是,事情的关键不是这个,他们骗了老鸨一百两银子,叶薰心里头并没有太深的负罪感,反而有一种异样微妙的成就感,甚至可以安慰自己这些钱财多半都是老鸨搜刮的不义之财,所以还还有点沾沾自喜。 可是把人家的全部家当都席卷一空,这种事情就太 实际上,偷一百两和一千两有什么不同吗?难道一百两的罪行就不是偷了吗?叶薰摇了摇头,无奈的唾弃着自己的虚伪。 看着叶薰略带消沉凝重的神情,萧若宸有些心虚“姐,你不喜欢我拿这些银子吗?可是有了这些银子,我们以后就不用再愁着没有钱了啊。” 看到叶薰的脸色并没有好转,萧若宸继续小声说道:“姐,你要是不高兴,要不我再偷偷放回去好了。反正天还没有亮。” 看着他忐忑的神情,叶薰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用了,银匣一定是放在老鸨的身边的,你进出太危险了,反正已经偷来了。”而且他说得对,有了这些银子,他们至少短期之内不用发愁生计问题了。 生活面前,任何道德观都得靠边站。 自己还真是虚伪地让自己都鄙视啊。叶薰苦笑了一下。 “对了,你拿这些东西的时候有没有遇见人?”叶薰不放心地问道。 “没有。”萧若宸有些心虚地躲开叶薰的视线,将目光投向床上, “那个老鸨和丫鬟都没有在屋里吗?” “没有,我在窗外观察了很久才敢偷偷进去的。”萧若宸低头说道。看到叶薰还要再问,他赶紧转过话题问道“姐,你是担心我们拿了这些东西会被人追查吗?” 叶薰摇了摇头。人莫名其妙地不见了,连卖身契都失踪了,追查是肯定的了。而偷了这些东西,不过是让追查变得更紧迫、更长久而已。不过他们身后的隐患已经不少了,再多添上这一桩也不愁,反正他们已经打定主意换装跑路了。 看着萧若宸依然疑惑不解的目光,叶薰无奈地摇摇头,他还是个孩子,又遭逢了这种毁家灭族的剧变,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呢? 想了想,叶薰语重心长地说道“把别人一辈子的辛苦钱全部偷来都是不对的,就算这些是不义之财,我们不是受害者,也没有取用的资格。所以以后不要这么干了,” 而且就算是偷,也要留点余地啊,这句话叶薰没有说出口,看床上的东西,萧若宸肯定是全部席卷来了。 小孩子的教育工作,还是等以后慢慢进行吧。 萧若宸乖巧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忍不住嘀咕,那个老鸨都已经死掉了,还用得着这些银子吗? 不过幸好自己刚才没有说出杀掉那个讨厌的老鸨的事情,萧若宸心里小小地庆幸了一下,他就算再傻,也知道杀人是比偷东西更加严重的事情。 第十三章群芳阁 匆匆换好衣服,萧若宸问道:“姐,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啊。” “还有两个是时辰就要天亮了,明天一早再动身吧。”叶薰犹豫了一下说道,她想过现在动身,但群芳阁的人并不知晓两人的来历,这家客栈距离群芳阁又远,就算是发现失窃,短时间之内也不可能找到这里来。 萧若宸略一思虑,那个老鸨已经被他杀掉了,尸体藏在床底下,至少也等到明天早晨才会有人发觉,等明早他们再动身也不晚。当即点了点头。 “姐,我先出去一下,两个时辰之后就回来,你在门口等着我就好。”萧若宸看了看天色,说道。 “要出去干什么?”叶薰疑惑道。 “回来再告诉你,我去去就回来。”萧若宸冲着她眼睛一眨,带着几分顽皮地笑道。 说完,不等叶薰阻止,他就推开窗户,翻身跃出了。 叶薰走到窗前,萧若宸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这小子出去干什么?可千万不要回来晚了啊。她暗叹一声,将窗户关上 此时的两人当然不知道,就是晚了这短短的两个时辰,彻底改变了两人日后的命运。 群芳阁。 已经快要后半夜了,通常这个时间前厅不会再有什么生意上门了。老鸨红姨身边的贴身丫鬟音儿正要关上大门,却见一个身影闪进来。她定神一看,是出去打听消息的小厮阿锉。 “阿锉,你怎么这会儿才回来?”音儿问道“红姨临睡觉之前还问过你呢。” “这不是奉那只老母鸡的命令,在外面奔波劳累了一整天。”阿锉贼眉鼠眼地笑着贴到音儿身上,顺手往她屁股上重重拧了一把。“可是冻坏老子了,待会儿可要给老子暖和暖和。” “呸。”音儿没有躲闪,却冲着他啐了一口“付不出银子还敢抹老娘的豆腐吃,也不数数你还欠着多少晚的度夜费。” “等发财了一定还,一定还。”听到又被翻起旧账,阿锉连忙转过话题“老母鸡不,红姨在哪里?我有大消息要告诉她老人家。” “早上楼睡下了,你能够有什么大消息,还不是那些鸡零狗糟的闲事儿。她让你明天再去见她。” “红姨上去多久了?” “也就半个时辰吧。”音儿说道,一边打量着他“你不会是想这会子上去说吧?拿那些琐碎东西去烦她,小心她生气啊。” “嘿,今天的消息绝对不琐碎。才半个时辰而已,说不定红姨还没有睡下,好音儿,就劳烦你上去替我通报一声吧。” “就凭你,能打听出什么有分量的消息?你仔细惹恼了红姨,打断你的狗腿。”音儿鄙薄地嗤笑一声。“可别连累我,要上去你自己去通报。” “你别不相信,这次可真是个大消息呢。”阿锉自觉面子受了损伤,忍不住争辩道,然后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那个今天买回来的女孩子还在吗?” “当然在。你以为跟你一样属王八的,满地乱爬啊。”音儿不耐烦地说道“打听到了什么消息?跟这个丫头有关吗?说来听听。” “这个嘛”阿锉小眼睛一转,笑道:“这个消息你要是听了铁定要大吃一惊,要不,你今晚好好伺候伺候老子,现在就免费告诉你。” “呸,先把以前的度夜费交齐了在打老娘的主意吧。少在这里骗我了。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想让红姨骂一顿。”音儿白了她一眼,不屑地说道。 “我可不是骗你。”眼见音儿要转身,阿锉连忙身手拉住她,然后在她耳边低声说了片刻。 “什么!”音儿声音顿时拔高,一脸的不敢置信“是男孩,怎么可能,有生的那般好模样的,我看你是酒水吃多,糊涂了吧。” “这种事我能胡诌吗?”阿锉急道“我就算想要胡诌,也能编排地出来啊,当时听那个客栈小厮说起来的时候我也不敢置信,以为他在诓我呢。后来我又到周围的店铺打听了一个遍,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男孩,要不,我能拖延到现在才回来?” “真的有这种事儿?”音儿满脸的难以置信“说那个哥哥是个雌儿我能相信,但那个妹妹” “别犹豫了,快去红姨房里帮我通报一声吧。顺便叫人把那个刚买来的嘿,小弟叫过来,一验就知道了。” 这件事情太匪夷所思,音儿犹豫了一下,终于叫过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吩咐道:“去吧东厢房第四间屋里那位新来的妹妹带到红姨房间来。” 然后领着阿锉上了楼。 伸手在木雕花枝的门上敲击了几下,又轻声呼唤道:“红姨,红姨?”却迟迟不见里面的人有反应。音儿干脆推门而入,反正她是贴身丫鬟,可以自由进出内房。 走进房门音儿就感觉一阵浓重的花香扑鼻而来,呛得她呼吸一滞。“屋里这是怎么了?红姨睡觉竟然要洒这么多香露。”她小声嘀咕着,走到床边。 被褥放的好好的。床上竟然没有人。刚刚明明见到她进屋了啊。难道是出去了? 音儿后退一步,看向四周,却冷不防备脚下踩住了什么东西。 挪开脚,她低头一看,眼睛瞬间瞪大了。颤抖着再三看了数遍,她终于忍不住惊声尖叫起来:“啊” 刚刚被她踩中的,是一根白生生、血淋漓的手指,此刻正安静的躺在青瓷花砖的地板上,被踩变形的指甲盖向外翻开,露出鲜红的里肉。 她的叫声还没有停止,门口又传来一声惊呼,来人一边奔跑着一边喊道:“音儿姐姐,不好了,那个新买来的女孩子不见了” 第十四章牢狱 处的天际透出隐隐的微光,初冬的天气,凌晨时分最过。 口里呵出的气息凝成若有若无的白雾,叶薰拢了拢衣服领子。她已经在昨天付完帐退了房,此时正坐在客栈的门口处望着街道,等候着萧若宸的归来。 “客官这么早要动身啊。”凌晨时分就已经开始忙碌的店小二热情地打着招呼“客官要不在我们这里用了早点再走?” 她犹豫了一下,笑道:“那就来两盘点心,一壶热茶吧。” “好的,马上就上。”店小二一溜烟儿跑到厨房去了。 店小二的身影刚刚不见,街道拐角处就出现了萧若宸的身影。 “去哪里了。这么久才回来?”叶薰站起身来问道。 大步跨进门的萧若宸脸蛋红扑扑的,也不知是因为外面凛冽的寒风,还是因为急促的奔跑。 他的眼中却闪动着喜悦的光芒,爽朗地笑道:“我去孤品斋”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嚣。 “别让人跑了,就在这里!” “就是这家客栈!” 怎么了?叶薰好奇的探过头去,一边瞥了萧若宸一眼,却见他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两人走到门口,正看见街道拐角处跑来一队身穿黑衣的人马。 萧若宸在看清楚来人的一瞬间,脸色刷地一下变得苍白如纸。 凭借着清晰的眼力,他已经看清楚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灰衣打扮的小厮,这个人,他清晰地记得在群芳阁里见过一面,虽然只是被丫环带出门去时候的擦肩而过,但对方紧盯在自己身上的那种猥琐的眼神足够让他对这张丑陋的嘴脸记忆深刻了。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跟在他身后的那一队人难道是老鸨的事情被发现了! 怎么办!这些人肯定是冲着他来的。萧若宸脑海里瞬间浮现出无数个念头。 现在逃走!凭自己的轻功,附近的街巷又复杂,眼前这些武功不入流的衙役肯定追不上。只要能够甩开他们,自己逃生没有问题,但是 他抬头看着眼前叶薰的背影,一颗心直沉下去。 随着来人身影的逐渐接近,叶薰也能够分辨他们的衣服了。 咦?这些人的打扮,好像是经常在电影电视里面见到的那种那种衙役官员的服装。 还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接近,叶薰好奇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难不成是办公差的。 其中,跑在最前面是一个灰衣小厮打扮的男子,生的尖嘴猴腮,叶看着倒有几分莫名其妙的面熟。他正在一边跑,一边指着前面喊道:“就是这家客栈,就是这家” 这家客栈?不会是指自己脚下的这一家吧。叶薰心里头忽然升起不好的预感。虽然这条街上的客栈不止一家,但是看那个男子手指的方向,分明就是自己落脚的地方啊。 难道是那个老鸨已经发现钱财被偷窃的事情了?所以报了官?可是也不可能这么快找上门来吧。她禁不住有些担心地回头看去。 转过头,映入眼中的却是萧若宸苍白单薄的脸色。 “你怎么了?”叶薰一惊,连忙上前握住他的手。 萧若宸摇了摇头:“没什么,姐,只是我又给你添麻烦了。”他紧攥住叶薰的手,勉强笑着说道,笑容却有说不出的苦涩无奈。 叶薰还来不及出口询问这句话的意思 的人群已经杀气腾腾地奔到到客栈门口了。 “各位官爷,就是这两人!杀人凶手就是这两人!”那个尖嘴猴腮的男人指着姐弟二人,气势汹汹地喊道。 ******* 令人窒息的黑色气息弥漫在空气里,四周森暗的岩石使得整个房间就像是一口石棺材。唯一的光源是通道尽头折射进来的光线,透过牢房门前林立的铁栏杆斑驳地投射到铺满稻草的地面上。只是经过阴暗石壁的反射,那光线早已没有了太阳的温度,反而带着一种阴森森的气氛,笼罩着狭隘的空间。 刺鼻的霉臭萦绕在鼻端,闻地久了,原本恶心欲吐的感觉反而开始变淡。实际上,她的胃里也没有什么可吐的东西了。 空气被死一般的的寂静彻底笼罩,只有岩石沁出的水滴沿着石壁落下的声音滴答着,仿佛这就是人世间全部的声响。 叶薰向后稍微仰了仰,舒缓僵硬的后背,身下的稻草马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怀里的身体抽动了一下,叶薰的动作一顿,然后小心翼翼地恢复姿势,低下头去,轻声问道:“又把你惊醒了?” “没有,只是睡得太久了。”躺在她膝盖上的萧若宸动了动,说道。 他挣扎着想要转动了一下身子,却只是连完成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很困难。 叶薰连忙伸手,动作轻缓地将他的头抬高一些,问道:“伤口还疼吗?” “不疼了,姐,你不用担心。”萧若宸冲她笑了笑,秀美的脸孔因为高烧变得越发红润,明媚之中带着灼灼的光华,仿佛这混浊的地牢也丝毫污染不了他灵动的气韵。 叶薰看着他清秀的脸孔,心中却是一阵酸楚,她强忍住眼泪流下来的冲动,轻声说道:“我知道。” 她把手盖在他的脸上,感觉到他灼热的气息呼在自己掌心里。额头还是那么热,在这种地方根本不可能退烧,还有他的那些伤口 三天以来,每想到这些,她的心脏就抽紧剧痛如同火焚,可是此时的她却没有丝毫的能力去挽救这一切,她没法撼动眼前林立的铁栏杆,虽然它们已经锈迹斑斑,她也没法呼唤帮助,几次尝试换来的都是衙役毫不留情的辱骂嘲笑。 她到底应该怎么办? 叶薰觉得自己一生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无助,此时此刻,她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只是一个平凡到极点的女子,眼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亲人在面前生生湮灭,却无力去拯救、去挽回。这种致命的无力感几乎把她逼疯。难道她只能够带着这种深入骨髓的痛楚看着怀里的他逐渐凋零衰弱下去? 她宁愿再去经历一次雨夜山地里的奔波逃命,也不想在这个监牢里看着他慢慢等死。 谁都好,帮帮他们! 哪怕是沈涯走进来,要将他们姐弟二人马上斩草除根,只要他能够在动手之前请个大夫来,让他从这满身的病痛里恢复,不要再受这种折磨,她都会同样感激他。 他们住进这个牢房已经三天了。 回想起三天前的那一幕,叶薰还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第十五章大赦 侯门贵阀到皇宫内院,从皇宫内院到山林逃亡,从山落魄市井,再到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站到大周京畿重镇的衙门里,并最终被扔进牢房。叶禁不住感叹,虽然她没有吟诗唱歌,没有开店赚钱,也没有造火葯、建工厂,但她在短短几个月之内所经历的巨大的起伏沉落,恐怕远远超过了一干穿越前辈们了。 最开始被指认为杀人凶手的时候,僵硬地站在客栈的门口,叶薰的大脑几乎停止转动。那个老鸨死了?怎么可能?谁干的,难道是 她实在难以相信萧若宸会这么干。虽然她亲眼见到过他干净利落的杀人,但那时是在身不由己、性命攸关的情况下,迫不得已而为之,毕竟,他只是一个不满十三岁的孩子啊。 然而来不及转头询问,衙役们已经一拥而上围住他们,然后将两人推搡着到了县衙。 县太爷是一个双眼混浊,声音嘶哑的中年男子,模样虽然木讷,案子却是断地飞快,实际上,这桩案子也没有任何让他犹豫的必要。 两人随身包袱里厚重的“贼赃”还有群芳阁里独独缺少了一张的那摞卖身契,再加上妓院仆役的证词一切的证据都清晰地指明了凶手是谁。 纵然叶薰想不通他们是如何在那样短暂的时间之内找到客栈里去地。也不愿意相信萧若宸会动手杀人这个事实,但所有呈现在眼前的证据却让她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语。 “姐,你在想什么?”怀里的萧若宸忽然动了动身体,睁开眼睛问道。 “没什么,你感觉怎么样了?”叶薰回过神来,连忙低头问道。 “姐,你是不是很生气?因为我杀了那个老鸨。”萧若宸看着叶薰低垂的侧脸,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低声问道。 “说什么傻话呢,我怎么可能生气。”叶薰轻声说道。 “可是那天你进了衙门之后,就一直不愿意正眼看我。”萧若宸轻声说道,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像是栖息在他的眼角的蝴蝶。正疲倦地收拢起翅膀。 叶薰沉默地低下头看着怀里的人,这个孩子有时候出奇的敏感。她心里确实是有一丝的介意、她不是第一次知道萧若宸杀人了,甚至他第一次杀人就在她的面前,可是那一次所杀的是一个威胁着他们生命地杀手,而不像这一次。那个老鸨并没有威胁他们的生命,甚至可以说她被是两人欺骗的受害者。 “姐,是我不好,我被她发现了,只好”萧若宸低柔沙哑的嗓音带着丝丝的无奈,打破了叶薰的思绪。“对不起,姐。我又给你添麻烦了。还惹你生气都是因为我功夫不好,才会惊动人还连累你”萧若宸喃喃地说道。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没有生你的气。”叶伸手把萧若宸额头上散碎的发丝掠开,柔声安慰道:“就算我是在介意,在生气,我也只是在气我自己,我气我自己不自量力,想出这种骗钱讨巧的法子来。结果害得你遇到危险,又不得不杀人。” 她说的是真心话,对于萧若宸杀死那个老鸨地行为。她介意的时间不过持续了短短地一小会儿,实际上。早在三天前,当亲眼看着他被那些如狼似虎的衙役们按在地上,一棍子一棍子地行刑逼供地时候,对他杀人的些微介意就已经灰飞烟灭了,她全部的心神都被深深的心疼和愤恨占据。 当自己重要的人遇到危险的时候,你不会有时间去顾虑别人的痛苦。 也许那个老鸨不该死,也许她无辜丧命是天大的冤屈,但是眼前之人是她地弟弟,而且他是为了他们两个人的生存而去冒险,相比之下,对于老鸨地同情根本不值一提。也许是她太自私,她的心没有那么广阔的空间,无关之人的性命她管不了那么多。她现在最关心的是眼前这个人,眼前这个她唯一的亲人。 而且,叶薰抱紧了怀里的萧若宸,这几天她被关押在牢房里,也曾经思索着为何群芳阁的人能够知道两人的落脚点。想来想去,答案只有一个,是那个老鸨派人暗中跟随着自己,而她这么做的目的何在?也许是自己的心地太险恶,叶薰嘲讽地一笑,她实在是想不出任何善良方面的理由。是想把两人一网打尽?还是舍不得那一百两银子?亦或者两者皆有 这时候的她才发现,他们对于这个世界的险恶了解的太浅薄,是她的不成熟和自以为是把两人害到了这种地步。 萧若宸发烧已经三天了。 那一天,高高坐在台上的县太爷甚至没有给姐弟两人一个辩解的机会。对杀人凶犯例行的五十大板杀威棒和仓促的刑讯审问之后,两人就被衙役拖着扔进了这座棺材一样的监牢,等待着最后的宣判行刑。 整整一天没有吃任何东西,再加上大堂上严酷的刑讯逼供,还有这些天紧张到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的奔波逃亡这一切的一切,终于把这个坚定慧黠的少年压垮了。 当天晚上,萧若宸就发起烧来。 惊慌的叶薰高声呼唤来衙役牢头,却只是被冷冷地嘲讽辱骂了一顿。 两姐弟就这么被扔在了牢里,只有每天中午的时候有人过来将一顿难以下咽的剩饭送进来。没有人理会这个牢房里是否有人生病,病情是否会痊愈。对于他们来说,这对举目无亲的姐弟活着和病死没有丝毫的差别。病死了,一了百了,没有病死,也不过等到秋后再一并处死而已。 没有足够的医葯,没有卫生的饮食水源,对一个病人就是致命的折磨。 难道两人最终的归宿就是这间牢房,像这些人一样慢慢等死。叶薰的目光投向牢房的另一角,那里零星蜷缩着一些晦暗的身影,如果不仔细看,只怕要以为那只是一些无生命的石块了。 这些人都是等待秋后处斩的罪犯,他们早已经被磨去了最后一线希望,每天只有在衙役进来发放食物的时候才会有些微的动弹,其余时候简直就是一群死人,蜷缩在阴影里等待着最后命运的到来,僵硬的身影似乎已经与身后的岩石融为一体了。 现在已经是深秋时分,距离秋后行刑的日子也不过只有十几天了。 难道,两人拼死拼活地从营地里逃出来,最后的命运是以杀人犯的罪名被处死在刑场上?这个下场实在是太过滑稽,滑稽到已经让叶薰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也许,他们甚 样的下场都等不到。怀里的躯体一天比一天灼热,i地吞噬着他单薄的体力。这样下去,根本不用等十几天之后的斩首,只怕不用两三天 想到这个令人绝望的可能,叶薰禁不住握紧了拳头,心脏骤然收缩的剧痛持续蔓延着,眼角有什么压抑了整整三天的东西涌出来。她转过头,不希望被他看见自己的眼泪。 “姐,你怎么了?你哭了?”怀里的萧若宸虽然闭着眼睛,却敏锐地感受到了她的动作,轻声问道。 “我没有哭。”叶竭力压抑住眼角的酸涩,回头勉强笑道。 “你是担心我吗?” “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死。不会让你一个人。我们一定能够走出去的”叶薰握住他无力的手,低头在他耳边斩钉截铁地说道。是在安慰自己,也是在表露一份执着的决心。 “我知道。我们一定会出去的,”萧若宸的嘴角浮现出如做梦般的微笑,他紧紧攥住叶薰的衣袖,仰望着她的侧脸,眼神却逐渐涣散,声音如梦呓般喃喃说道:“所以,姐,你不要哭,等我们出去了,我去把所有欺负我们的人全部杀光统统杀光他们” 他一边说着,声音却逐渐变得衰弱无力,意识也开始逐渐涣散。 看着他地手软软地松开自己的衣袖。然后凋零的树叶一般失力地垂下,叶薰刹那之间跌入了数九寒冬的冰窖。 “小宸,小宸” 她的心跳几乎停止,颤抖的呼唤之后,她终于鼓起勇气低下头贴近他的胸口和嘴唇 还有呼吸!他只是因为衰弱昏迷了过去。 谢天谢地。 她的心脏终于开始慢慢搏动。 可是,那呼吸却一次比一次更微弱,而且每一次都会将他身体里残留不多地生命力耗减地更低更弱。 她不能再等了。 每一下细微的呼吸都像是鼓槌重重敲击在她的胸口,叶薰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愤恨和不甘像是突如其来的雷霆在她的脑海中猛地爆裂来开,什么都无法挽回地无力感几乎把她逼入疯狂。刹那之间她似乎什么都想不到,什么都感受不到了,只余下眼前苍白憔悴的脸孔,在她眼中不断放大。她将怀里的人轻轻放下,猛地跑到牢门前。狠狠地敲击着锈迹斑驳的铁栏杆。 “来人啊,来人啊!快来人啊!” 凄厉的喊叫声在狭长的过道里迂回传开,撞击着石壁发出呜咽迷蒙的回声,像是冬日里最凄冷凛冽的寒风。 栏杆被敲击的“铿锵”作响,原本就有些松弛的铁柱被这突如其来地巨力打击地几乎变形,剧烈的振动使得暗红色地铁锈顺着栏杆洒落下来,像是红色的雪片纷纷扬扬。 叶薰地手已经因为过度的打击而变得红肿发紫,但她感觉不到丝毫的痛疼,心脏快要裂开的剧痛早已经让她的身体迟钝麻木了,那种近乎绝望的痛楚像是毒蛇猩红冰冷的信子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 就在叶薰几乎绝望地时候。“哐啷”从过道尽头传来一声清晰的响动,那是监牢大门被打开地声音。紧接着一阵怒骂响起:“这个疯女人。喊什么喊,那个小崽子死了就死了。再喊老子把你剁成十八块,让你陪着他一起下地狱!”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通道尽头走入一行人。 叶薰机械式地停止了对栏杆的打击,怔怔地看着来人。 领头的是这几天经常见面的两个衙役,满脸不耐烦地看着牢房。而后面紧跟着的,是一个蓝衣花布打扮的中年妇人,生的下巴尖削,个子高瘦。像是一只挂着蓝布裙的绣竿,只是眉目颇有风尘之色。 一进牢房。她就满脸厌恶地捂住鼻子,尖细的眼睛四下打量着。当她的眼神落到伏在栏杆前的叶薰身上的时候,连接上下扫了几遍,目光瞬间亮了起来。 当先那个满脸胡子的衙役已经快步走近了牢门,朝着叶薰就一脚踢过去“臭丫头,敲什么敲,三天两头闹腾,不想活了早说。今天大爷我就成全你”“哎,哎,周大爷且慢,”他身后的妇人连忙冲前一步拦下来,赔笑道:“周大爷这么大的火气干嘛?我看这位姑娘生的颇为文静秀气,何必为难呢?” “怎么,王大娘是看中人了?”姓周的衙役愤愤地收回了脚,说道:“别说我们不告诉你啊,这个死丫头每天拼命的打闹叫唤,跟疯子哭丧似地一点也不老实,只怕不是个听话的主儿啊。” “奴家知道了。多谢提醒。”王大娘笑道,眼神却在叶的身上转个不停,之后才将目光投向她身后晦暗的牢房里面。 麻木的意识还没有开始感受到惊讶,另一个衙役已经上前跨了一步,用手中的刀柄狠狠的敲击着铁栏杆,一边高声叫唤道:“都起来了,别装死,妈的,马上给老子起来。你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马上就能出去了! 对这个牢房里的人来说,马上就能出去只意味着一件事,就是马上就要行刑了。 牢里蜷缩着的身影开始蠕动起来,难道定在秋后的处斩提前了? “算你们好运气,一为上应天象,向天祈福,二为恭贺皇后娘娘册立之喜,朝廷已经颁了诏书,大赦天下。”那个衙役继续说道“都赶紧起来让王大娘看看,看中了是你们的福气。” 大赦天下?这个词语雷电一般窜过叶薰的脑海,给她干枯绝望的心神带来一线生机。 “真的是大赦天下?”牢里有人不敢置信地问道,声音颤抖虚弱。 “当然是大赦,老子用得着骗你们吗?呸,也不知道你们积了几辈子的福分,竟然赶上了这种好时候” 死气沉沉的牢房里开始騒动起来,原本只能够等死的人却遇到了意料不到的生机。 “都老老实实地给老子站好了,别乱动。”衙役继续向着牢房里喊道,然后转头向身后的王大娘说道:“您老就挨个仔细看吧,看中了,就掏银子。我们也好尽快向上面交差。” 第十六章长路遥 下的车子不停的晃动着,叶薰被颠簸地有点头晕。i车璧放松身体,窗户缝隙里渗进的寒风却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还是向里一些吧,小心着了凉。”旁边一个温婉的声音体贴地叮嘱道“何况你弟弟又病着。”一边说着,声音的主人起身将车门悬着的帘子向旁边扯了扯,希望能够堵住车门的缝隙。 待她坐回车里,叶薰感激的向她笑了笑。 坐在她身边的这个女孩名叫雁秋,是王大娘路上买进的女孩子之一。 十几天前,当今圣上正式册立了沈贵妃为皇后,使其成为了大周开国以来头一个非姓萧的皇后。为昭显圣上仁德爱民之心,也为恭贺皇后娘娘册立之喜。朝廷颁下了大赦天下的旨意。 大赦天下是皇帝在登基祈福等攸关皇权的重要时刻显示自己仁德的手段,当今皇上只有在十几年前登基继位的时候大赦过天下。甚至前几年太后病情不善,朝中有大臣上表请求大赦,以向上天祈福积恩,都被皇帝以不扰民为借口否决了。这一次沈贵妃晋位,竟然为了她专门大赦天下,可算是本朝开国以来头一次了。其恩宠之盛,可见一斑。何况这一次沈贵妃被册立皇后不过是继后,并非皇帝大婚。 大赦并不是将犯人完全免罪,只不过是减免刑罚而已。 像叶薰他们这些女子和十六岁之下的男子被减免之后的结果就是由官方出面发卖为奴,卖得的银子充入国库,增加财政收入,也算是他们这些“恶行累累”的罪人对国家的赎罪。但也并不是所有的死刑犯都会有这样轻松赎罪的好运气,毕竟,死刑犯里面有不少都是个性顽固不化或者模样歪瓜裂枣的“刁民”肯定不会有冤大头喜欢花银子给自己买个麻烦回去。而没有被人贩子买去的那些人和十六岁以上的男丁一概发配边关为奴,去蛮荒之地做一辈子苦役。对他们来说,能够留着一条性命,已经天大的幸运了。 那天进来牢里的王大娘就是镇上有名的牙婆子,长年跑京城到北方各城市这一段路线生意的。在本地颇为吃得开,手下带着几个小厮和四辆大车,也算是人牙子里头的成功人士了。 整个过程细想起来实在是有些讽刺,他们兄妹二人是因为沈家的阴谋而沦落到这种地步,却又是因为沈家的成功,因为沈皇后身上光辉璀璨的恩宠,而意外捡回了性命。 终于走出了那座牢笼,搭乘在王大娘的马车上一路向北,走了十几天,时节已接近寒冬,天气日益寒冷。一路走过村镇城市,车队里不时会买进或者卖出人口,车里的人时而增多,时而减少着。 如今叶薰所在的这辆车子统共坐了六个女孩再加上萧若宸一个男孩。本来买来的男孩都是安排在最后面的两辆车里头,但叶薰对王大娘苦苦哀求让她亲自照料弟弟,而王大娘也不想多分出人手来照顾这个病人,就答应了叶薰,将萧若宸安排在这辆车上。 “小宸病情还好吧?今天风这么大,小心再着了凉。”雁秋低头看着依然在昏睡中的萧若宸,关切地问道。 雁秋是王大娘从路上一处小乡村里买来的女孩子。她本来是个老秀才家的女儿,父亲早在三年前就一病死了,只余下娘亲带着四个孩子以浆洗织补衣服为生,日子贫苦不堪,只能够勉强度日。今年秋有人为她弟弟做媒,家里却拿不出几两银子的定亲聘礼来,一狠心干脆就把雁秋这个长女给卖了。 雁秋不仅模样生的好,性情也温顺和婉,也许是因为家境的原因,尤其习惯于照顾人,几天的相处下来,她与叶薰相处最为融洽交好。 “没事,他只是累了而已。”迎上她关切的眼神,叶薰笑道。此时的萧若宸正半依靠在她的腿上昏昏沉沉地睡着。 雁秋伸出手去想要试一试萧若宸的额头,萧若宸却无意识地呻吟了一声,仿佛不舒服似地,微微晃动了一下。 生怕打搅到他,雁秋赶紧收回手来。“他病情好像一直没有起色啊。听说今晚就要抵达白汶城了,不如我们两个再去求求王大娘,请个大夫来吧。”也许是病中的萧若宸让雁秋想起了家中的弟弟,一路上对他特别照顾。 “不用了。”叶连忙摆手道“上回已经请大夫看了一趟,连带抓葯统共花了五六钱银子,只怕王大娘不会再答应了,再说,开出的葯还没有吃完,不必心急。” “那句俗话怎么说的来着,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他病的这么重,肯定好的慢了。”旁边的陈卉儿笑道。她只有十三岁,生的甜美可人。 叶薰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若真是病着就算了,这么久还不好,可千万不要是瘟疫啊!否则若是传染了我们怎么办?”坐在叶薰对面的金菱嘴唇翘了翘,不耐烦地小声嘀咕了一句。说完又扫了萧若宸一眼,神色之间闪过一丝鄙薄“王大娘也真是的,怎么能够让病人躺在我们里头呢。万一过了病气” “大夫都说 劳累伤寒而已,怎么可能是瘟疫呢。”心直口快的]b道。 “那种乡野大夫的诊断也能相信?,哼,”金菱冷哼了一声,语气越发鄙薄“料想你们是没有见过真正的大夫的。这病情都拖延了十几天了,普通的风寒,早就痊愈了。” “这一路上车马劳顿,平常人都有些吃不消,何况小宸身体这么弱,痊愈慢很平常”雁秋温声解释道。 “车马劳顿,我们这些女孩子都没事,就他一个人吃不消,只怕”后面的话语金菱没有说出口,只是冷笑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理会几人,口里犹自嘟囓着,听声音隐约是“杀了人报应梦魇缠身”之类的话语。 金菱对萧若宸被安排在这辆车里很是不满,而且也从来没有掩饰过这种不满。尤其在听说了两人的来历之后这种不满的表现更加明显了。凭空多出一个躺着的人让车子变得拥挤不说,一个杀人凶手,而且牵扯到妓院这种不干净的地方,这种杀人谋财的姐弟,竟然会同她这样一位出身清白世家的大小姐安排在同一辆车子里,实在是让她难以接受。 如果真的追究起原本的身份来,金菱确实是出身高门的世家小姐,甚至与叶薰姐弟两人凑巧还能扯上点联系。金家当家的人,金菱的哥哥,正是叶薰他们曾经想要投靠的太医院首座杜献唯的妹夫。所以算起来,三个人算是远方表亲。当然,这点七拐八弯的关系金菱是不可能知道的,而叶薰也是在王大娘向前来买人看货的顾客推销介绍“货物”时候凑巧听到的。 也正是这点毫不起眼的偏远关系,让金家受到连累。在这一次的朝政大清洗里面,无数的豪门贵阀受到牵连,金家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所幸因为牵连地较远,所以避免了砍头的命运,被全家发卖为奴。 从高高在上的贵族小姐沦落到如今的地步,金菱意志难免消沉失落,但日常言谈之中似乎依然认为自己高人一等,连待人温和的雁秋都因为她贫寒的出身而颇为看不入眼,对于流落异乡又是杀人犯的叶薰姐弟自然只有更加鄙薄。 对这种心态,叶薰只觉得好笑。人真是阶级动物,连同一辆马车上等待销售的商品也会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从本质上来说,如今她们都是同样的待卖货物。如果真的要分个高低贵贱,也只是王大娘在购买她时花费的银子比自己多上那么二两。至于她那种引以为傲的世家出身,如今也只不过是让她能够为王大娘多赚回几两银子的华美包装纸而已。 “今天晚上就要抵达县城了,不知会不会有人在这里被卖出去。”雁秋见车内气氛有些发冷,连忙打圆场说道。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车里的气氛又冷了几分, 一路向北已经走了十几天了,单单这辆车上的人,叶薰就已经亲眼看着轮换了好几遍。买进卖出本来就是生意场上的常理,只是被卖的货物换成了自己,任谁都不会高兴。 “应该不会吧。白汶又不是什么大城。”陈卉儿怯生生的说道,却也有几分心虚。 “那可不一定,”车里的另一个女孩子苦笑着说道“上一次在口的时候不也卖出去好几个人吗。口还不如白汶大呢。” “就是不知道会有什么人来买”陈卉儿喃喃说道“千万不要像在口那样就好了。” 听到这句话,车里的几个女孩子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马车停留在口的时候,前来买女孩子的是两家妓院,统共被买走了五个女孩子,甚至还有两个男孩。他们日后的下场是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想起这个,金菱的脸色尤其苍白,像她这种熟女训、明礼则的大家闺秀,被贬斥为奴婢已经是天大的羞辱,若是再被卖到妓院她简直不敢想像。 叶薰所在这辆车里的几个人,明显是王大娘的重点货物,几个女孩子都生的很不错,相比之下,叶薰算是其中容貌最普通的一个了。 从监狱里卖出的女子,通常妓院是最大的买家,叶薰一开始也在担心自己会被卖去妓院,从事这项对穿越女主来说很有前途的工作,但是一路上她暗中观察王大娘的交易,发现这个可能性并不大。 王大娘卖人的途径主要是大户人家的丫环和青楼。两者比较而言,丫环所赚的身价银子明显比卖入青楼要高一筹,豪门贵阀对于相中的资质优异的女孩所能给出的价钱远超锱铢必较的妓院。所以这一路上卖出的女孩子里头最出色的几个都是被卖进了大户人家。 见到车里几个女孩子都压抑恐慌地厉害,叶薰安慰道:“不用太担忧,我向同行的赶车伙计打听过了,白汶那里没有什么出名的大妓院,不可能出得起我们的身价银子的。” “说的也是,王大娘想必不是这么狠心的人。”雁秋勉强笑道。 “可是,白汶也没有什么出名的世家大户啊,这样”陈卉儿小声嘀咕着。 这样 这样就只能等下一站了。 几个人都沉默起来,就算在白汶没有出得起价钱的大妓院,不会被卖出去,但是下一个城市呢?再下一个城市呢?她们迟早有被卖出去的一天,谁知道厄运会不会突如其来 看着几个人的表情,叶薰暗暗摇了摇头,其实对于她来说,被卖进妓院或者卖进豪门世家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尤其是有些豪门世家表面上看着花团锦簇,内底里的肮脏污秽只怕比妓院都不如。进了这种地方,还不如妓院呢,至少从妓院里面逃跑也容易些。只是他们姐弟绝对不能分开就好。 正在想着,车帘子被掀开,凛冽的寒风灌进来,伴着一个沙哑尖细的嗓音“叶薰,你弟弟情况怎么样了?”进来的正是王大娘,说话间,那张尖瘦精明的脸已经凑近了萧若宸,上下打量着。 “好多了。多亏了大娘前些日子为小宸请的医生,害得大娘破费了。”叶满是感激地将萧若宸扶起,只是眼神落到弟弟身上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她的神情并没有逃过王大娘的眼睛,王大娘又低头看了看萧若宸,依然苍白憔悴的脸色,依然昏沉迷蒙的神态,她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那天在监狱里,王大娘一眼就看中了叶薰,虽然不是绝色,但清秀灵气的容貌,姣好纤细的身段都让她极为中意,当然,最让她满意的,还是监牢里卖出的女孩子低廉的身价银子。绝对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一开始她只看中了叶薰一个人,萧若宸容貌虽好,但已经病的七歪八倒,眼看离丧命不远了的,她自然不肯买回个死人自寻晦气。 奈何经不住叶薰苦苦哀求,而且牢里也不想收拾死人,所开出的身价银子极为低廉,王大娘终于一咬牙答应了。 为了不让自己花出去的银子打水漂,之后她不得不追加投资,为萧若宸请来医生,只是这一路上已经吃了十几天的葯了,怎么还不见好转呢? 王大娘皱了皱眉头,犹豫着说道“还有小半个时辰就要进城了,等进了城,再去寻个大夫来吧。”想到又要花费银子,她心里一阵抽疼“上次的葯吃完了没有?可按时吃着?” “这我们姐弟蒙大娘照顾这么多,怎么敢再让大娘破费呢。”叶一脸感激地说道“上次开出的葯还没有吃完呢,不如过几日再请吧。” “也好,”王大娘顺势说道“病情一直不好只怕是路上车马劳顿的缘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等到了凉川城,就能多休息一些日子了。到时候再请大夫来看看吧。” 说完又叮嘱叶薰道:“好好照看他,落脚之后,别忘了给他熬葯。” “记得的,谢大娘挂心。”叶点头说道。 又交待了车里几个女孩子几句话,王大娘就放下帘子走了出去。 “大娘倒是好心。多亏了她小宸的病情才没有恶化。”雁秋感慨地说道。 好心叶薰摇了摇头,这几天王大娘对萧若宸的关心明显增多,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已经有人想要出价购买萧若宸了,而且人数还不少。否则,她何必心急到一天进来看三四次呢。 嫣红的夕阳余辉透过车窗缝隙斜斜地照进来,斑斑点点的光晕打在人身上,灰白色的陈旧布帘子被阳光镀上一圈金边,随风鼓荡起意外的华美。 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叶薰微掀开帘子一角,远处,轻烟袅袅升起,将金红色的天际缭绕成浅褐的云光。遥远的地平线尽头,土灰色的城墙逐渐升高。 前面就是白汶城了。 第十七章串串红 夕阳阳西下,一行人终于抵达了白汶城,白汶是大周北部城镇,占据南下的交通要道,各地商旅云集,虽然比不上京城冠盖云集,却也别有一番繁华热闹。 叶薰跳下车子,扶着病弱的萧若宸进了安排好的客栈房间。 因为照顾萧若宸需要熬葯等格外的工作,所以王大娘专门将两人安排在了同一间房。 关上房门,原本病恹恹地依靠在叶薰身上的萧若宸却意外地站直了身子,刚刚起床一样伸了伸懒腰,活动起僵硬的身体,全无路上那种行走坐卧都需要人扶持的病弱模样。 “小心有人突然进门来啊。”叶薰关上房门转过身来看到他的举动,笑着说道。 “大家都去休息了,谁会有功夫进来呢?在车上睡了足足一天了,好歹让我轻松一下。”萧若宸秀气的面容上扬起轻快的笑容,眼睛里光华流转,早已不再是白天所见的黯淡无光。 叶薰走到他的身边,将手按在他的额头上。 “姐,”萧若宸握住她的手腕,微带抗议地说道:“我说过已经不发烧了,你就别瞎操心了。” 额头上的温度确实在正常范畴之内,叶薰放下心来。 其实萧若宸的病情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开始好转,至少已经没有在车上所表现的那样病弱不堪了。在马车上那种病入膏肓、奄奄一息地模样是刻意伪装出来的。 在彻底痊愈之前不要让人发觉病情的起色。尤其不能被王大娘知道,这是两人考虑到目前境遇的共识。 王大娘这一路上也收买了不少俊俏的男孩,这些人的归宿与女孩子也没有什么不同,幸运一些的被卖去大户人家当书童仆役,而运气差的多是被一些戏班子,以及妓院买去。 在萧若宸病重地那几天里,想起王大娘还有前来看货的人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叶薰就心惊胆颤。她头一次感激萧若宸的这场病。使得没有客人愿意花大价钱买下个奄奄一息的病人自找晦气,而王大娘也不想让一个赚大钱的机会从手里溜走,迟迟不肯把他低价卖出去,这才让两人幸运地滞留到今天。 虽然烧已经退了,但身体并没有完全康复,叶薰还是很担心。她拉住萧若宸不顾他地抗议。把他塞进被子,然后细心地叮嘱道:“我去向厨房借地方给你熬葯,你先好好休息一下,不要被人看出破绽来啊。”然后收拾起他刚刚换下的衣服准备顺便去浆洗。 正要把衣服折叠好,手心一痛,却是被中衣里襟中一根硬硬的东西了一下。 她奇怪地翻开衣服,一抹碧绿色的光华意外映入眼中。 这是 她拿起那根簪子,随着这轻巧的动作,簪首的蝴蝶翅膀震颤不止,流动着水样的光泽。晶莹剔透,不可方物。 这不是自己带在身上的那支碧玉蝴蝶簪子吗?记得它明明在两人停留在山下茶寮里养病时候被卖出去凑医葯费了啊。 叶薰忍不住抬头向萧若宸看去。“这根簪子怎么又” 听到她的话,萧若宸抬起头来。目光落到簪子上,也是微微一怔,然后才恍然大悟地想起来说道:“这是那天拿到银子之后我去孤品斋赎出来的。本来想马上给你地,可是凑巧遇上那些事。”萧若宸的眼神黯淡了一些,随即又抬头笑道:“之后搁在身上一直就这么忘了。” “原来那天你跑出去是为了它?”叶薰想起那个夜晚最后地两个时辰里萧若宸从窗口跳出去的事情,当时她就在纳闷他这是要去干什么。只是之后一连串地变故让她措手不及,这件无关紧要的疑惑早就被她遗忘在了脑后。 萧若宸点点头“这是你以前最喜欢的一根簪子了。那时候我看见时间充裕。而且银子也够,就跑去赎回来了。” 叶薰轻叹了一声。原来这次让两人栽到家的罪魁祸首就是这根簪子。想起这几天来两人吃的苦,受的罪,就因为这根簪子,就因为晚了那短短的两个时辰叶薰心情禁不住有些郁闷“不过是一根簪子而已。值得去冒这么大的风险奔波吗?就算是我再喜欢,也不过是一件死物,怎么能唉” 萧若宸嘴唇抿了抿,神情带着些微地倔强“反正这是你戴过的、喜欢过地东西,我就绝不能让它落到别人手里。就算是砸碎了扔了,也得你我来砸来扔。” 这小子倒是有心,虽然这话听起来有几分任性单纯,但叶薰心中还是禁不住有丝丝的暖意流过,当即笑道:“那我可一定要好好收着它,谢谢你奔波这一趟了。” 事情已经过去了,再追究探讨并无意义,叶薰将那些烦恼抛在脑后,把玩起手里的玉簪。 这根簪子与她之间的缘分真是奇妙啊!它不仅陪伴见证了她那段短暂的侯门生活,而且她一路上的奔波历险也跟这根簪子密不可分。几次失去都以为永远见不到它了,但曲曲折折拐了好几圈之后,竟然每一次又都会重新回到了她手上!叶薰心里感慨着,也有小小的开心,毕竟,这是那段短暂的侯门生活留给她的仅有的一件纪念品了,也是两人与睿国公萧家仅存的一点纪念,而且叶薰心情大好地握紧了簪子,它还很值钱。 她正要仔细检查簪子是否有磨损,床上的萧若宸忽然抬起头,警惕地向着门口看了一眼,然后向叶薰打了个手势,迅速躺下,蒙上被子。 外面有人来了。叶接收到讯息,连忙将手中的簪子塞进怀里,一边帮萧若宸掖好被角。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熟悉的温和声音响起:“阿,在屋里吗?王大娘有事找我们。” 是雁秋。 “在。”叶上前拉开房门,一边问道“王大娘有什么事情吗?” “大娘让我们赶紧收拾打扮整齐然后下楼去。”雁秋说道,声音颇为着急“马车就在门口,收拾好了马上上马车。”收拾打扮整齐?难道是有人来买人?”叶薰疑 经这么一提醒,她才注意到,雁秋今日的打扮不同往上穿了一件崭新的鹅黄色布裙,料子并不如何出众,做工针线却甚是细密精致,梳理地整整齐齐的发髻上斜插着一根云形金漆木簪,整个人宛如一枝盛开在早春的迎春花,清淡之中带着几分俏丽。 对上叶薰打量的眼神,雁秋略有些不自在,连忙说道“是有人来买人,而且,听说还是来头大的不得了的人家。住在东临馆的。”说到这里,她的眼中忍不住闪烁起兴奋的光彩“所以王大娘让我们赶紧收拾好了过去。” “可是我正想给小宸熬葯。” “我知道,我刚刚替你去厨房拜托过,店里的伙计已经答应帮忙熬葯了。”雁秋体贴地笑道。 “多谢你了,”叶薰感激地说道,难为她想的这么周全“我这就收拾,一会儿就下楼。” 雁秋继续去通知金菱她们了。叶薰关上房门,坐到那扇简陋的铜镜前,迅速将头发拢了拢,又理了理身上那件灰扑扑的布裙。 “姐”身后,被子里萧若宸的声音闷闷地传过来。 明白他在担心什么,叶薰走上前隔着被子朝着他的肩膀拍了几下,安慰道:“就是去走一趟而已,很快就回来了,不用担心。” 叶薰确实没有太担心,几个女孩子里。生地最好看的就是金菱和雁秋两人了,自己容貌并不出众,与这几个人同去的话,被挑中的可能性不大。 “等再过三天,不再过两天,我的武功就能够恢复了,到时候我们马上走!谁也别想拦住我们。”萧若宸一把把被子掀开,气冲冲地低吼道。 叶薰赶紧替他把被子重新拉上去。无奈地说道:“好好好,就等着你痊愈了。不要着凉了,老老实实给我躺回去,听到没有。”一边把气呼呼的萧若宸按回被窝,一边不放心地叮嘱道:“记得吃葯啊。” 萧若宸气闷地躺回被窝,闭上眼睛。但随即又忍不住睁开,带着几分担忧地看着叶薰忙碌收拾的身影。 外面传来王大娘高亢的呼唤声“快一点!别磨蹭了,都给我赶紧下来” 叶薰又对着萧若宸交待了几句,就匆匆推门出去了。 客栈门口地马车上,雁秋几个人都已经收拾停当等候在车里了,叶抬脚钻进去坐好,眼光一扫,发现六个女孩子里还少了金菱。 “怎么这么慢?你和她说过了没有。不是半个时辰前就让你通知她们几个了吗?”王大娘不耐烦地探进头来对着雁秋问道。 “早已经告诉她了,只怕还是在打扮吧。”雁秋安慰道。“大娘莫急,金菱的容貌最是出色。自然是要好好打扮一下。” 王大娘心急火燎地看着门口,正要再一次施展她独门绝技的女高音狮子吼。姗姗来迟的金菱终于出现了,及时地挽救了叶薰几个人的耳朵。 金菱打扮地果然用心,穿着一身浅粉色的布裙,一根银簪把发髻牢牢拢住,髻后到髻侧有一圈鲜嫩地深红饰物点缀在发间,火红与乌黑相映,颇为抢眼,仔细看去。竟然是一枝细嫩半开的一串红,被她折弯了别在中间。 叶薰的目光里落到客栈墙角开得正旺的那一丛艳红上。想不到看起来寻常的花枝,这样点缀上去反而别有一番生动韵味。她个性虽然骄矜,心思倒真是灵巧。 金菱提起裙角,人还没有跨上车门,叶薰就敏锐地嗅到一股脂粉花香扑鼻而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金菱闻声抬起头,有几分不满地白了叶薰一眼。 叶薰讪讪地转过眼,却忍不住暗暗叹气,这些女孩子为了能够求的一个好出路,也算费心了。金菱不说,眼前雁秋这身衣服记得听她说过是她离家上路的时候,母亲专门为她缝制的,平日里藏在包袱里,唯恐被太阳晒坏了一般,拿都舍不得拿出来,这一次竟然也舍得穿上身了。而其他几个女孩子,叶薰的目光扫过车里,衣饰钗环虽然朴实无华,但周身上下都是整洁干净,再加上年轻俏丽的容貌,像满车地新嫩花朵,让人看着就觉得心情爽朗。 而只有她自己,叶薰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灰扑扑的色调,心里越发踏实。 总是卖不出去,而且说不定过几天还要不辞而别,似乎有点对不去花了银子地王大娘啊。叶心虚地转头看了正在车门口催促金菱的王大娘一眼。您老别怪我们啊,如果我以后发了财,一定记得回来报答您,至少会记得把赎身银子连本带利还给您地。她暗暗心道。 “赶紧上去。”王大娘不耐烦地在后面推了金菱一把“打扮这么久,磨磨蹭蹭地,被你一个人拖延了这么多时间。” “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怎么来得及打扮啊?”金菱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提起裙角,一低头钻进车里,坐到位子上。 一炷香的时间都不到?叶薰心里忽然微微一动,想起从雁秋通知自己,确实只过了不到一刻钟,而刚刚王大娘明明说过半个时辰之前就交待了的。叶忍不住抬头瞥了对面雁秋一眼。 凑巧雁秋也在看着她,对上叶薰的目光,她轻咳了一声,错开视线,然后转向金菱满含歉意地说道:“因为去请厨房的人帮小宸熬葯,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 昏暗的烛火下,不知道是不是叶薰的错觉,她感觉雁秋脸上地红晕似乎加深了。 金菱不疑有他,只是冷哼了一声“就你事情最多”正要再讥讽几句出出气,车帘子掀开,王大娘坐了进来。她只好闭了嘴。 马车一个颠簸,开始前行了。 第十八章东临馆 长的一路,马车里静谧地出奇,除了王大娘不断地探促赶车的伙计加快速之外,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甚至没有一个人向王大娘打听这一次主家的姓名身份。也许,她们很清楚,这些并不重要。她们已经知道那是一户前所未有的富贵人家,想要挑选几个服侍伺候的侍女。以她们现在的身份境况而言,知道这些就已经足够了,足够明确地告诉她们,摆在眼前的是一条对于她们落魄飘摇的命运来说最好的出路。 马车猛地一顿,停了下来。 几个沉浸在紧张静谧中的女孩条件反射地微微一颤,纷纷将目光投向车门口。叶掀开的帷幕向外望去,高大厚重的楼门前一座赤金匾额高高悬挂其上,喧闹的红光从两边的灯笼串上投射出来,映地匾额上“东临馆”三个金漆大字熠熠生辉。门前的石狮子威猛狰狞,两旁还守着七八个劲装打扮的大汉,神态警惕精锐。 作为全城最大最豪华的客栈,东临馆的装潢气派和服侍周到自然不是叶她们一行人落脚的小客栈可比。王大娘领着几个人跳下马车,进了客栈门,马上有侍立在门口的小厮上前盘问来意。之后一个家奴领着王大娘和六个女孩子向馆内走去。 几人连续经过了数道盘查,才进了后院。院内屋阙连绵,尽皆精雕细琢,装饰华美。雁秋等几个贫寒人家出身的女孩子哪里见过这种富贵繁华,一个个左顾右盼,眼中满是赞叹震惊,眨都不舍得眨一下。 连金菱的眼中也闪烁起充满希望的光芒。单看路上的派头,她就已经明白这户人家必定非富即贵,能够被这样的人买去作侍女,远远好过沦落入风尘之中起伏叵测的命运。 叶薰对于庭院画廊没有多少关心,东临馆再豪华,比较起睿国公府邸还是有一段不小的距离的。她所注意的是路上的盘查佣人和各个门前的守卫都是同样的青色装束,看这副架势,似乎整个客栈都是被一家客人给包下了。 家奴领着几人到了一处独立的小楼前就停下来,另有人将她们迎进了楼内大堂。 叶薰放眼望去,这是一处天井式的内堂,装饰典雅富贵,大堂中间摆着一架雕刻山水图案的紫檀螺钿屏风,两侧几盆时鲜的花卉开得正盛。屏风前是一张太师椅,一个高挑精瘦,眼神敏锐的中年男子正端坐其中,他穿着褐色盘福字花纹的素绸长袍,腰上悬着一块质地温润的白玉佩,形容举止精明中透着几分文雅,看来就是这一次的主顾了。 刚踏进门,王大娘忙不迭地快步上前行了一个礼,口里称道:“万爷,这一趟辛苦您老久等了。来的这么迟,我真是该死。” 太师椅上的中年人瞥了王大娘一眼,不紧不慢地放下手里的茶盅,方说道:“王大娘也是贵人多忙碌啊,幸亏这次只是让我等,尚无大碍,若是让老太太和少爷等,你们才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呢。” 听了中年人的话,叶薰不由得一愣,原来眼前的中年人不过是个管家之类的人物,并非正主儿。 “都是老身的错,只因怕手下的这几个不争气的货色污了老夫人的眼,所以专门命她们好好拾掇了一番。结果这群不争气的东西竟然拖延到这个时辰”王大娘搓着手,局促地解释道:“害得万爷您百忙之中还要等候我们。真是该打”说着,王大娘作势就要打自己耳光。 “算了,也不过是迟了一会儿而已。”万管家大度地摆了摆手,然后向着旁边几张梨木靠背椅子随意地指了指。 王大娘上前坐下来,却也不敢坐实了,只是小半个屁股挨着椅子边。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道老夫人和大少爷去了哪里?可有这个福分见上一面?” 是老夫人和少爷身体都康泰,我哪里会用得着叫你过家蹙眉说道“我们府邸里头奴才仆役多的是,若不是这次路上太辛苦,老夫人和少爷都病倒了,偏偏带来的人手大部分都留在了京城,服侍的下人奇缺,又怎么用得着找你来买人呢?” “老夫人和少爷吉人天相,又有神灵庇佑,必定会痊愈的,万爷不必心急。”王大娘脸上讪讪笑着,她虽然常年跑京城北方的生意,但也很少与这种豪门贵阀打交道。这些年久根固的世家门第都有家生家养的奴才,就算买人也多半是粗活佣人,极少从外面买入贴身服侍的侍女。 “原来老夫人将这桩差事交给万爷您了。我就说嘛,万爷您向来最得将军大人的信赖看重,事情无论大小,巨细无遗,都是要劳顿的。”她又赔笑着说了几句好话,方转过话题:“只是这桩事儿,不知万爷您是个什么意思?府上要买几个人服侍?” “这就是你这一批货色里头最好的几个?”万总管抬眼打量着眼前站成一排的六个女孩子。 叶薰条件反射地向后缩了缩,低下头让目光落在自己脚尖上。以她眼下的打扮,应该不会落得进他的眼吧。 “正是,不仅模样都是最顶尖的,人品家世也都清白,手脚勤快,不然我胆敢往您跟前塞吗?”王大娘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一边走上前将雁秋和金菱拉出来“像这两个” “不用细说了,”万总管不耐烦地摆摆手,爽快地说道:“把这几个都留下吧。多几个人伺候也能周到些。”然后转身向身后的小厮说道“带着王大娘去结银子。” 都留下! 几个女孩子脸上都现出松懈狂喜之色,却唯独叶薰恍如晴天霹雳。 都留下,就是说她也不幸中标了,然后她不用再回去那个小客栈了再也见不到小宸了,而他们即将实行的逃跑大计也泡汤了,最重要的是,现在小宸还病着,怎么能够丢下他 “慢着!”大脑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思考,拒绝的话语已经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掷地有声。 大堂里正回头交待事宜的万总管,恭谨侍立在其后的仆役,欢天喜地的几个女孩子,准备跟着小厮屁颠屁颠跑出去领银子的王大娘,所有人听到这句不和谐的声音都禁不住一愣。 随即二十几道目光火辣辣投射到声音的源头——叶薰身上。 “怎么了?”万总管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地看着眼前这个衣饰打扮毫不起眼的女孩。 “我不卖我我是说,我不能卖进贵府去”叶薰结结巴巴地说道,同时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试图找出一个能够让自己理直气壮点的理由。 天啊,这下子让她怎么办? 她不卖? 她有喊不卖的资格和权利吗? 她的卖身契还牢牢地掌握在王大娘的手里,当然,她也只是暂时保管,过一会儿那张代表着她整体所有权的纸片就会转交到眼前这位万总管手里了。 对于整个交易过程,作为被交易对象的她甚至连评论一句的资格都没有。 还有比这更让人无奈的境遇吗? 这就是古人常说的长恨此身非所有,恨不相逢未嫁啊,呸呸呸,说什么呢,扯到哪里去了。 今天她可算见识到了,原来,身无分文并不是真正的山穷水尽,人生贫穷的极致还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还能够穷到连自己都没有了。 而现在的自己正可悲地面临这种最悲惨的境地。 这万恶的旧社会! 第十九章异议 穷到身无分文的时候,你还可以去卖自己,但是当你自己都没有了的时候,你应该怎么办? 反正她绝对不能被卖出去,不能抛下萧若宸一个人,心里默默翻滚着这个念头,感受着周围让她如坐针毡的目光,叶薰心念数转,忽然生出一个想法。略一思量,她干脆地抬起头,直视着面前的万总管语气坚定地说道:“请万总管且慢一步,我不能卖身入贵府。” “不能卖?这是怎么回事?”万总管蹙起了眉头,转头看着王大娘“王大娘,你这次难不成有拐骗来的良家” “冤枉啊,老身干这一行足足干了二十多年,什么时候干过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王大娘惊天动地地叫唤起来“这个女孩子是老身前些日子从京城大牢京城大西头的奉贤县上买来的。卖身契上写的一清二楚,而且是有官家印章的” 王大娘辨白的话语还没有说完,旁边的叶薰开口打断道:“万总管有所不知,叶薰不想卖入贵府,并非身世问题,而是为了贵府邸考虑。” 万总管闻言转向叶薰,满脸狐疑地等着她的解释。 大堂上众人眼神都集中到叶薰身上,没有人注意到,二楼正中房间门前垂下的帐幔微微颤动,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出现在帐幔之后,若有所思的眼光居高临下地投向大堂正中。 那里,叶薰正略带局促地站着。 她在心里筹划了一遍,把牙一咬,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我不想入贵府服侍,是因为是因为叶薰恐怕为贵府带来不测” 带来不测?堂中众人尽皆一愣。 眼前这个女孩莫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来历不成? “嗯,怎么说?”万总管眼中浮起一丝兴趣,仔细打量叶薰问道。 强忍着擦冷汗的冲动,叶薰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开始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我本来出身山间的一户普通人家,在我三岁那一年,有个相命的脚道士路过我家,给我看过相,结果说我一辈子都是天煞孤星的命数,克夫妨母折友绝亲,并告诫说,要不赶紧将我扔了,要不就送进庙里出家一辈子,方才能够让与我有关的人逃过大劫。这种话,爹爹如何肯相信?当场把那个道士痛斥一顿,责他平白污蔑别人,然后把他赶走了,不料”说到这里叶薰的声音顿了顿,神色现出一丝哀伤“不料就在道士走后没有一个月,年幼的我因为贪玩摔伤了腿,爹爹他入山里去替我采葯,结果,就就在山上不幸遇见了老虎,然后就”叶薰一边说着,一边用衣袖抹了抹眼角,继续信口胡诌道:“之后,娘亲带着我和弟弟三人靠织补衣服过活,一直到了我七岁那年冬天,我又感染了一场风寒,娘亲她为了照顾我,日夜不眠地守在床边,三天之后,我终于好转了,可是娘亲却因为操劳过度,一病不起,终于在十几天之后就撒手去了。” “而且,在我五岁那一年,我们远方舅父在六岁那一年,一直对我们母女照顾有加的邻居在我九岁那年”叶薰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继续滔滔不绝,如数家珍,从她家隔壁邻居,到遥远的亲戚,甚至不幸与她有一面之缘的路人甲路人乙都纷纷中标落马,而这些不幸事件似乎都与她有着若有若无的联系,仿佛谁和她沾个边就要倒上七八辈子霉。 “直到今年春天,村里发生瘟疫,村里人走的走,病的病,我和弟弟两人举目无亲,不得不变卖了房产备足盘缠到京城投亲,奔波一路到了京城才知晓,我们舅父已经早在数年前就病故了,剩余的家人也都不知晓搬到哪里去了。最后盘缠耗尽,我们姐弟不得已沦落京城卖身为生,谁料,就连卖个身都会横生枝节”说到这一段,叶薰的怨念倒是十足的真金“将我们姐弟买下的群芳阁老鸨就在当天晚上遭了贼人算计,身首异处,而凶手更是连夜潜逃,结果反倒是我们姐弟二人变成了替罪羊,被牵连。若不是有幸遇到了皇后娘娘册封,大赦天下,早已经不知埋骨何处了。” 叶薰将逃亡路上一连串的事迹娓娓道来,六分假话里掺杂着四成的真话,真假交织,虚实难辨。她口才又甚是清明,一时之间大堂里众人都听得入神。 “经历了这么多,虽然不想相信,但我也忍不住怀疑,当年那位道长的指点是有道理的。”说到最后,叶薰眼中闪过伤痛之色,似乎是强忍住眼泪一样,语重心长地感慨道:“我真希望爹爹当初把我扔了算了。也不必来到世上经历这许多苦,受这许多罪了。” 这一席话,说的人是声泪俱下,听的人是目瞪口呆。众人看向眼前这个清秀灵气的女孩的眼神禁不住多了几分特别的意味。 叶薰偷偷抬眼打量着周围的人,众人脸上的表情有同情,有疑惑,也有惊讶,形形色色、不一而足。她的眼神挨个扫过去,却在不经意间与万总管的视线在半空中撞了个对儿,那眼神锐利明晰,仿佛带着意外的深思。叶禁不住心里偷偷打了个哆嗦,把头低下去。 这个万总管一看就是个精明人,他相信了没有?古人都是很迷信的,眼下他们又带着病人,这种事情就算明知道是自己胡诌八扯,也应该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处理才对,他总不能派人前去千里之外的淳州调查吧,反正六个侍女和五个侍女也没有太大差别。 万总管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孩。眼中有诡异的历芒一闪而逝。脸上的神色变了数遍,方才慢慢和缓下来。眼前的不过是个普通女孩,何必多心呢。他在心里暗暗想着。 至于那一席话 刚刚叶薰的一番话虽然说的声情并茂,其实他并没有相信几分。不过,无论这些话真假如何,她说出这番话来的目的,明摆着是不想入他们府邸服侍。就算是坚持把她买下了,日后服侍也多半不尽心,如此,何必自找麻烦呢。正如叶所料的,有些事情,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更何况她刚刚的那些话还无巧不成书地牵动着一些应该早已被深埋的陈年旧事 微一权衡,万总管便爽快地挥了挥手:“既然这样,王大娘,这个女孩就暂且” “且慢。”就在万总管即将要求退货的时候,音意外地从上方响起。 众人抬头望去,是二楼正中间的客房,重重的帷幕珠帘之后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沉静的影子。 侍立在房门口的小厮躬身拉开珠帘,一个青衣素服高挑纤瘦的的身影显现出来。 看清楚来人,叶薰微微一怔,是个比现在的她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公子,清俊如玉,五官之间有几分奇异的眼熟。一眼看去,令人印象尤其深刻的是那双黑深似夜色的眸子,氤氲如溺人的深水。 “大少爷,您怎么出来了?万一再着凉怎么办?”看清楚楼上的人,万总管急切的话语打破了堂内的沉静。 这个少年就是这家人的大少爷?好灵秀的少年啊!叶薰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句。 映着房门前跃动的烛火,少年的脸孔温润如光晕流转,只是脸色带着病态的苍白。 秋末初冬的天气,大堂内已早早地置上了数个火盆,叶薰几个人衣着单薄,在屋里呆久了都有些闷热,眼前少年的肩上却依然披着厚厚的貂绒披风。看来这位大少爷真的是个病号。 只是少年神态虽然病弱,眼神却依然明亮如镜,炯然清亮的目光居高临下地投到大堂里,方向似乎似乎是在盯着自己。 叶薰心里一颤,因为刚才自己那一番长篇大论吗?不知道为何,她直觉地感到一阵心虚,某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第二十章冬至 年的眼神离开叶薰身上,转向万总管,神态和缓下来,不用担心,我精神好些了,所以出来透透气。” 不待叶薰稍微松口气,他视线又回转过来,神态淡然地问道:“你叫什么?” 是在问我吗?不会是在问我吧。叶薰自我安慰地偏过头去,想假装不知道,上面继续传来的话语却彻底打破了她想当鸵鸟的心态“就是你,刚刚话不是很多吗?你叫什么名字?” 叶薰无奈地抬起头,毕恭毕敬地回答:“叶薰。” “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少年挑了挑眉头,问道。 这位大少爷不会对这个感兴趣吧?叶薰在心里嘀咕着,脸上却满是诚恳地点头说道“是真的。”所以少爷您为了自己的安全健康着想,赶紧将我赶出去吧。 “你身边的人都不幸过逝了?”眼前这位大少爷好像真的对这个很有兴趣,微微偏着头看向叶薰,再三追问道。 好学求知是好习惯,但太八卦、太直白就不可爱了,叶薰暗暗腹诽道,脸上却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继续认命地点了点头。 “嗯,那万叔,就把她留下吧。”少年继续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缓缓说道。 “什么!”叶薰瞬间瞪大了眼睛看向二楼,她没有听错吧? 大少爷,难道你就不怕被我克死,好吧,就算你是新时代五讲四美的好青年,不吃封建迷信那一套,或者是你心底纯良堪比圣母不忍心放我这个祸害出去害别人,但你现在是个重病号啊,看看你自己病恹恹的脸色,至少你也要犹豫一下吧。 想到这一点的显然不止叶薰一个人,旁边的万总管已经迫不及待地开了口:“少爷”语气之间带着明显的不赞成。 万总管,还是您老明智啊。叶心底满是感激。 “这样不是很好吗?反正我的命硬的很。”少年的眼神一瞬间浮起奇异的冷漠,仿佛无色的流水般清冷,不带焦距地扫过堂下众人,然后停滞在万总管身上“我已经决定了,就留下她吧。”他的语气平缓,却带着不容反驳的沉稳。 一句话说完,不等万总管开口,就果断地转过身去。 旁边的小厮手忙脚乱地掀起帘子,略显纤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影影绰绰的珠帘之后,留下大堂里愣了一地的众人。 “这”万总管无奈地将视线收回,转头看着叶薰,眉头皱了起来。 您老别皱眉毛,我比你更想要皱眉毛呢。叶薰低下头看着脚尖,心里却越发焦急不安。怎么办?白白浪费她编造出那么一大通话来。这个少爷未免太多事了,心绪来潮的一句话就把他们兄妹二人的计划全部打乱了。 万总管啊,您老千万不要遵从那个任性少爷的意见。他只是一时兴起,您一定要坚定立场,果断地把我扫地出门啊。此时此刻,叶薰只能暗暗祈祷着。 万总管神色阴沉不定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局促不安的女孩,压下心头的烦恼,思量了一阵子之后终于开口道:“既然少爷发话了,你就一起留下吧。” 叶薰心里一沉。 看着她的脸色,万总管略一沉吟,随即又问道:“你刚刚说还有一个弟弟?” “正是。”没等叶开口,旁边的王大娘已经先插嘴了“名叫叶宸,人也在我那里。很是乖巧机灵的一个孩子,生的也好,做个书童小厮真是再好不过的了。就是身体稍微弱了些,当然,也没有什么大病” “无妨,那也一起留下吧。”万总管毫不介意地说道“就这七个人,一起算银子吧。” 王大娘愣一愣,难以置信就这么简单地又卖出去一个,等反应过来,脸上顿时堆满喜色,口里涂了蜜般忙不迭地称赞着“万总管果然好眼力啊,难怪将军大人和老太太这般看重”然后欢天喜地的跟着小厮下去领银子去了。 叶薰愣在一旁,大脑险些反应不过来,不是要买丫鬟吗?怎么会忽然出言把萧若宸也一起买下了呢?三两句话就把局面又重新反转了一遍,结果竟然是两个人都被卖入了这里。 她疑惑的抬头看着万总管,万总管神色叵测地瞥了她一眼,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似地开口说道:“少爷看中了你,是你天大的福分,至于把你弟弟一起买下,是为了让你安心伺候少爷。你们姐弟身世堪怜,不想分开也是常理,我们沈家向来是仁善之家,只要你们好好服侍主子,尽自己的本分,自然不会亏待你们。”最后一句话却是向着几个女孩子一起说的。几个人连忙躬身应是。 叶薰心神一震,听他的话语,似乎是看出自己心里打的那点小算盘了,她禁不住偷偷地抬头看向他。是猜测,还是刚才自己的话语露出破绽了? 正好万总管锐利的眼神向着她扫过来“至于你那些什么天煞孤星之类的说法,不过是乡间野夫的胡言乱语,不必当真,日后也不可再提起。”说到后 逐渐严厉。 “是。”叶只好以尽量温顺的姿态低头应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而且,就算是真有其事,入了我们沈家也不必为此担忧。我们沈家不是已经救过你们姐弟一次了吗?皇亲贵冑岂惧区区乡间流言?所以这些怪力乱神的胡言乱语日后谁也不可当真。”说着,眼神越发冷厉,威然扫视着堂中众人“等回了本家,若有谁随意乱传这些不着边际扰乱人心的东西,一概从重处罚,打死了事。” 大堂之中众人忍不住凛然,纷纷低头应是。 叶薰却在听完万总管的这一番话后刹那之间脸色变得苍白如纸,她竭力压抑住奔涌而上的震惊,随着众人一起躬身下去,却抑制不住身体的轻颤,刚刚万总管他说什么“沈家皇亲贵冑”不会这么凑巧吧。而且他还说“已经救过你们姐弟一次了” 叶薰觉得自己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狂跳起来,激烈的跃动声充斥着耳膜,形成雷鸣般奔腾的响动,却依然没有阻挡住接下来的话语传入耳中。 “从今以后,你们也是靖北将军府的人了” 之后万总管继续交待了些什么,她完全没有听清楚,直到堂中众人都安排散去了,她依然呆呆地愣在那里。 好在她一直维持着低头躬身的姿势,万总管等人也没有察觉异状。 “阿薰,你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身边传来一个轻柔的呼唤声,叶薰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拽住。 她身体一颤,方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转头看向旁边的雁秋,勉强笑道:“我没事,就是觉得有些巧” “是啊,竟有这么巧的事情,我们六个都被买下了,而且连小宸哥也被一同买下了,真好,我们车里的人又不用分开了。”陈卉儿欣喜清脆的语调响起。 “是啊,是啊”周围几个女孩子欢快地赞同着。 叶薰强自压抑住内心的震撼,保持着虚弱的笑容,此时的她心里只余下一句话在不停的回荡着,沈涯,官拜靖北将军 ****** 冬日苍白的阳光如清洌的水晶,投射在大周后宫重重的金红琉璃瓦上,熠熠生辉。在这座整个大周权力最集中的宫殿里,连空气似乎都浮动着富贵繁华的气息。 外面寒风凛冽,陈设精美的正堂里却暖气薰人,阳光透过半透明的鮫绡窗纱投射进屋里,将房内端坐的两个身影笼罩进淡淡的金色光华之中。 “母亲和归暮如今可好?车驾走到哪里了?也不知道是否一路安泰。”一个华服凤冠的女子依靠在窗台前,语调略带惆怅地叹道。正是大周新册立的皇后沈含嫣。 “昨天刚刚传来消息的,车队已经快到白汶城了,想必今晚就是宿在那里。等过了白汶,快则三五日,慢也不过七八日就能够抵达凉川了。”沈涯依然一身素淡的青衣布衫,含笑说道。 “母亲她身体可好?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原本就经不起车马劳顿,今次难得过来看我一趟。却又偏偏无缘得见还有归暮,身体也是一直”沈皇后偏过头看向窗外,语调惆怅地说道。 沈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影,声音却依然平和地安慰道“你放心,母亲身体尚好。有归暮陪伴照顾,病情也大有起色。” “反正是我不孝,不能顺她老人家的意”沈皇后苦笑一声,转过话题问道:“如今你那里一切可顺利?晋封兵部尚书的旨意也不过是这几天的事情了,朝中切莫再起波澜。” “朝中事情我都已有准备,这些你大可不必担心。”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沈皇后眉头微蹙,问道:“东西还是没有找到吗?” 不等沈涯回答,见到他凝重的面色,沈皇后便已经知道了答案。她思索了一阵子,忽然问道:“会不会只是萧国丈那只老狐狸传出来的谣言呢?故意扰乱人心,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一封文诏不可能封存这般久远” “也有这种可能,”沈涯沉默了片刻颔首道:“这件事情我会命人暗地里加紧追查,一旦有消息,我自然会告诉你,你不必太忧心。” 听了沈涯的话,沈皇后沉默了片刻,忽然意外地坐直了身子,抬高声音说道“别担心,别担心,你总是这样,什么事情都是别担心。朝中的事也罢了,还有母亲归暮他们,什么消息都是报喜不报忧,难道我就不能为你分担,还是你根本没有相信我。自从我入了宫” “含嫣。”沈涯的声音拔高,语气也急促起来,打断了她的话“我怎么可能不信你,这个世间,若是连你也不可信了,还有我沈涯可信之人吗?” 沈皇后身体一颤,仿佛松弛下来一样依靠到软椅后背上,没有说话。 沈涯的语气放缓, 声说道:“我只是担忧你,宫中诸般事端已经足够你又怎么能让你再为这些杂务耗费心力呢。至于文诏的事情,此事颇有蹊跷,待我有了眉目,再好好向你解释。” 沈皇后神色依然郁郁,没有开口,一时之间,屋里气氛陷入沉寂。 “在这里住了有一段日子了,滋味如何?”眼看气氛僵硬,沈涯放下手中的茶盏,刻意转变话题笑着问道。 “若要真细说起来,这凤仪宫的陈设可是比我那缘月宫寒酸多了。”沈皇后颇带嘲讽意味地笑了笑,无趣地说道。 “那是因为皇上看重你,自然什么最好的都是先由你挑。”沈涯淡淡地说道,这十几年来,沈贵妃宠冠后宫,但凡有各州县以及国外进贡的诸般器皿玩物、衣食果品,除了太后那里,就是先由着沈贵妃居住的缘月宫挑选,为此萧皇后也不知吃了多少干醋,生了多少闷气,却始终无可奈何。 听了沈涯这句话,沈皇后却只是闷闷地哼了一声,偏头看向旁边窗台上。那里陈设的花瓶中插着几枝含苞待放的月光白。若有若无的清香萦绕在花朵周围,一滴清亮的露珠正沿着花瓣将滴未滴。 她伸手去捻起一朵花,触手处却感觉不对劲儿,这才想起,大冬天的哪里会有牡丹花,不过是宫中巧手的宫女用新绸缎裁出的假花而已。滴上了几滴清新的露珠,也就维妙维肖了。 无端的心里头恼火起来,沈皇后信手拔出一枝花,恣意撕扯着白绫裁剪的花瓣。 “这瓶花又怎么惹恼你了?”身后沈涯清雅温和的声音响起。 沈含嫣不耐烦地扔下手里的花朵。 “你如今贵为皇后了,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眼里盯着,心里念着。行为举止更要小心,步步谨慎。明年又有选秀” “这我知道,”沈皇后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道“惦记我的多了去。以前是那份恩宠,现在是这个位子,宫里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岂会在这个时候栽了跟头?” 沈涯的表情微怔,语气一滞,原本端和的神情浮现起些微苦涩,沉默了片刻柔声说道:“含嫣,这些年苦了你了。”眼神之中竟然有着毫不掩饰的黯淡。 沈皇后愣了愣,不太自然地转过头“也没有什么,皇上待我一向很好,在宫里头只有我给别人委屈的份儿,再说无论什么风险,如今我们不是熬过来了吗。”声音终于和缓下来。 “当初本不应该送你进来。”沈涯的表情带着几分沉痛“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可怨我” “别说了。”沈皇后别过头,不想让眼前的人察觉她细微的波动,她摇摇头,缓缓说道“局势所迫,岂能轮到我们选择,这些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宫里头的事情有**心,你不用费心,好好把精神放在朝政上头吧。” 沈涯沉默了半响方才嗯了一声。正要继续说什么,门口传来一声高呼:“娘娘,大人,点心准备好了,要奴婢现在奉上吗?” 沈皇后怔了怔,随即恢复了端庄怡然在姿态,向门口说道“端上来吧。” 待几个宫女掀开帘子走进屋内,屋里又是大周的皇后娘娘和靖北将军端坐相对,既是兄妹,亦是君臣。 宫女将果品点心香茶等端上桌。 “这是新近西疆贡过来的金丝蜜枣,与雪莲子一起熬汤最是鲜美不过,又能醒神补脑,你尝尝看吧。”沈皇后含笑说道,微一示意,伶俐的宫女已经将汤盛好,捧上来。 沈涯恭谨地起身谢过赏赐,方才端起来慢慢品尝着。 也不过一碗汤的时间,女官悄悄上前,凑在沈皇后耳边轻声提醒道:“娘娘,已经申时末了” 碍于宫规,外戚自然不能久留,沈涯随即起身告退。沈皇后送他到门边方分别。 回到房内,贴身的女官建议道:“娘娘今日亲手做的蜜枣莲子汤,不如送去皇上那里尝一尝。” “不必了。”沈皇后眉头蹙起,果断地拒绝道,似乎感觉自己有些失态,又补了一句:“皇上不喜欢吃甜的,改天再做别的东西吧。” 眼见几个宫女上前准备收拾茶盏,她摆了摆手“不必收拾了,我想用些点心,你们先退下吧,不必服侍了。” 正堂里很快空无一人,只余下寂静的寒风吹过廊下的声音。她手里银调羹无意识地搅动着透明的汤汁,心情却也如同手里的这碗羹汤般,像是在被什么东西搅动着,动荡难安。视线空濛地投向窗外。华灯初上,月色清朦。寒风吹过廊下,几盆菊花随风摇动,受不住风力的花瓣零星飘落下来,连这个季节撑的最晚的花朵也开始有了凋零的迹象,明明记得几日前还开得正盛的。 她嘴角浮动起酸涩的笑容,带着淡淡的哀伤,冬日的脚步总是来的这样快。 第一章露宿 叶薰掀开车帘一角向外看去,一阵寒风吹过,夹杂着几滴带着土腥味的雨点子扑进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初冬的雨总是格外凄冷,天空阴云密布,遮蔽了黄昏的余光,景色如开天辟地之初般一片晦暗。山路两侧林木影影绰绰,间歇有倏然而过的黑影飘落,那是稀疏的树叶被雨水打下,落到泥泞里。 “好冷啊,”身后的雁秋也禁不住轻呼一声,爬起身来与叶薰一起凑到窗口,把手搭在头上遮挡着滴进来的雨滴,笑道“果然是冬天的景象了,听说凉川最冷的时候初冬就会下雪呢。” 叶薰点点头没有说话,越来越冷不仅是因为冬天到了,也是因为他们走到很北方了。 “冻死人了,赶紧放下帘子吧。”金菱在后面不满地喊起来。 叶薰依言放下车帘,坐回车内叹道:“看这光景,今晚只怕是别想住客栈了。” 她们离开白汶城已经三天了,车队准备周全,一路行程前方都有预定好的客栈营帐安排,今日原本准备抵达下一处村镇住宿,却不料刚过了中午天色转阴,不一会儿竟然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路上越发泥泞,兼又顾忌到车里两位主子身体都不好,车队进发的速度马上慢了下来。 虽然看不见太阳,但叶薰估计此时应该是下午五六点钟。距离村镇还有一段不小地距离,想要在今晚住进客栈只怕是难了。 “不住客栈也无妨啊,就睡在马车上不就很好吗,”雁秋笑道,一边拍着身下的软垫“马车这么宽大,而且躺起来也舒服,比前些日子王大娘替我们安排的客栈床榻还好呢。”心情一直很欢快。 平心而论,被卖进沈家当丫鬟的待遇确实不错,论物质上,比起跟随王大娘一路奔波的日子强多了,而精神上,也不必时刻担忧自己会被卖进娼门而担惊受怕了。 六个丫环被安排进两辆青蓬硬木马车里。其中叶薰、雁秋和金菱三人被分派伺候那位病弱的少爷。所以搭乘一辆马车,而陈卉儿和另外两个女孩负责伺候那位传说之中的老夫人,在后面另一辆马车上。 马车下铺陈着厚实地垫子,车角堆着几床软被,几个藕合色缎子的半旧靠垫散落在车里。不仅宽敝舒适,密封性能也好,车外凄霜冷雨,寒气凛人,车里依然温暖静谧,至少不用担心漏风进雨。 “可今晚总不能就这么露宿在野外吧。”金菱眉头略皱了皱。说道“天已经黑了。就算是我们能够忍耐,老夫人和少爷只怕也不能找不到宿营的地方。单说食物和热水就没法准备。” “刚刚万总管已经派人上前面探路去了,想必不久就有回报,我们安心等着就好了。”雁秋道。 几句话之后,车内静默下来,雁秋转头见叶薰依然神不守舍,又笑道:“你是担心小宸独自一个人吧。” 名门贵阀之中注重礼节,萧若宸虽然年幼,身为小厮也不能和丫鬟同车而行。所以被安排去了后面的车里。 “放心吧,有戚大夫在。小宸一定很快就能够痊愈的。”雁秋安慰道。 “我知道,今早看他的时候就已经好了不少,等安顿下来我再去看他。”叶冲她笑了笑说道。 雁秋拍手笑道:“说起来,那个戚大夫好大地本事啊,原本小宸病的那么严重,记得在车上连起身都不容易,不料被他几针下去又开了葯剂竟然马上就好了大半。依我看,就算是皇宫里头的御医只怕都难有这么大的本事。” 叶薰在一旁干笑了两声,她当然不能说萧若宸的病情之所以好的这么快,是因为他本来就已经好了大半,再加上沈家的医葯大夫确实远远比平常江湖郎中高明, “当然了,那位戚大夫可不是一般人物,听说他本来就有机会当御医的。”金菱插话道。 “嗯,当御医?怎么说?”不想在萧若宸的病情上多做纠缠,叶薰假装饶有兴趣地追问起金菱这段小故事。 金菱自诩见识比两人高一筹,当下颇为得意地讲述起来“这位戚先生名唤戚江远,可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听说能肉白骨,活死人地,早在多年前,先威烈皇帝病重,曾征召天下名医,他也被征召入宫为先帝会诊,听说颇有功劳,先帝本想要招他入太医院的,可惜戚先生是个隐世地高人,视功名利禄如浮云,只愿闲云野鹤、畅游四海,不愿涉足官场,最终还是推辞了。后来听说因为受了沈大人的恩德,才留在沈家为老夫人和公子看病” 金菱兴致勃勃地讲述着,雁秋地兴趣也被挑动起来,全神贯注地听着,叶薰的心思却已经飘然远去了。 她确实是在担忧萧若宸,但却不是在担忧他的身体。 那天晚上,王大娘随后就将萧若宸送来了东临馆。叶薰胆颤心惊地迎了出去,生怕萧若宸知道买下姐弟两人的主顾是沈家之后,无法接受现实,更害怕他会当众露出破绽,让两只在逃的小鱼变成自投罗网。 谁知在偷偷提醒了他这个“噩耗”之后,萧若宸的反应出奇地平静,之后面见万总管一番训话时也毕恭毕敬,毫无破绽。让叶薰总算放下心来。 事后,萧若宸也同叶薰一起分析了当前的局势和被卖入沈家的好处。 两人未死地事情只怕已经被发现,而停留在奉贤县的时候打听到地官府的说法是“沈家前去参加秋猎的家人尽皆遇害,无一幸免”也就是说,沈涯把两人未死的消息按了下来。也许是感觉两个孩子不可能对他造 ,也许是想靠自己的势力暗中解决。无论总样,两i着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不定时炸弹。 一旦两人入了沈家,追踪在姐弟二人身后的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猜测得到,他们暗地里苦苦追索的姐弟二人竟然就隐藏在自己家里。还是那句老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萧若岚是个深闺弱质,生长在国丈府的十四年里,除了每月一次前往城西寺庙进香拜祭生母之外几乎足不出户,连自家的下人对这位庶出的四小姐都印象模糊,何况远在凉川的沈家人,除了沈涯本人不可能有人认识她。 而萧若宸是萧家的大少爷,年纪尚幼,又是独苗,平日里萧夫人爱的跟眼珠子似地,生怕遇见丝毫的意外,等闲不肯放他轻易出门,所以京城里见过他的人也不多。 两人停留在沈家,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只要行事低调一些,就不会被人揭穿身份。 两人分析讨论一番,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萧若宸能够这般冷静理智的面对现实当然让叶薰很欣慰,但是从另一个角度,反而让叶薰更加担心了。 暂时只能够这样了,但以后怎么办?两人难道就在沈家当一辈子的丫环小厮,就算她不介意,他心里怎么想的?他就这么容易地接受了现实,还是他在筹划着什么? 总有些莫名其妙地烦躁停驻在心头。挥之不去。 正在出神的时候,马车一顿,停了下来。 金菱也止住滔滔不绝的讲述,几个人掀开车帘看向窗外。 外面已经是一片漆黑,月亮被厚重的阴云雨水遮蔽,天地间灰蒙蒙一片,只闻淅沥的雨滴声声打在马车顶棚上。 借着马车檐下微弱的火把光亮,叶薰勉强看到前方有一团模糊的黑影。似乎是一座建筑物,正静谧地伫立在道路一侧,映衬着身后的密林,显得格外阴森。 车队前面地马车上跳下几个人,举着油纸伞和火把向那里走去,叶等人马上明白看来今晚是要在这里过夜了。 叶薰几个人也跳下马车。撑开伞,随众人走到了近前,方才看清楚那是一座破庙,在枯枝败叶的掩映下显得格外破落。前后统共就一件屋子,低矮的四壁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屋顶,让人禁不住担心下一刻就会在呼啸的寒风中倒塌。 庙内空无一人,佛龛上供奉的佛像也早不知哪里去了,只余下空荡荡地高台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堂前满是杂草枯枝,显然是废弃很久了, 叶薰几个人刚踏入庙门。一个清亮和婉的声音呼唤起来“还不快过来帮忙。”是沈归暮身边的珠漪。 几个人快步进了庙内忙碌起来。 她们被卖入沈家之后并没有干什么力气活,甚至连日常的贴身服侍都用不着。只是干些整理东西,准备茶点,跑腿传话之类的杂务, 沈家前往京城时候带去的随从虽然大半都留在了京城,但老夫人和少爷身边依然不缺少服侍的人。珠漪就是沈家大少爷沈归暮的丫鬟,也算是叶薰几个新手暂时的总指挥。 今晚既然要宿在马车里面,老夫人和少爷两辆马车都径直赶入了庙里。万总管指挥着随从升起火来,烧好热水并将随行地干粮准备好。不一会儿。食物的香气夹杂着腾腾地热气在颓败的庙里回荡开来。 贴身小厮把沈归暮从马车里扶出来,不知道是否是火光昏暗地错觉。眼前的沈家大少爷似乎比上次在东临馆见到的时候更苍白了。 也许只是灯下看病弱的美少年更有韵味的缘故,叶薰有点邪恶地想着,一身白衣更兼临风而立,少年看上去如玉般洁瑜无瑕。在破败颓唐的废庙之中越发显得明珠灿烂,秋水三尺不染纤尘。 叶薰满是欣赏地上下打量着,禁不住想起她家那只小鬼,嗯,嗯她摸着下巴在心里比较着,还是比不上我家小宸啊,不过也就差那么一顶点儿了。 冷风吹过,沈归暮一阵止不住的咳嗽。 叶薰禁不住同情心起,虽然享受的都是最好地待遇,但身体这么差,也享受不起来。珠漪曾交待过,沈归暮天生体弱,这病是从小就有的,时时离不开葯。 据说沈归暮生母是个娼门女子,而他本人则是沈涯一夜风流不慎留下地孽缘。其母被赎回沈家后不久就因为生他而难产过世了,也许就是因为难产的缘故,沈归暮从小身体留下了病根。 听说了这段故事之后,叶薰第一个反应是发呆,她怎么也想像不出来沈涯去嫖妓的情景算了,还是不要挑战自己的想象力极限了。 第二就是叹息了,好好一个将门子弟,竟然成了男版林妹妹,虽说病弱美少年才是当今的流行趋势,但唉,真是天意弄人啊。 “叶薰。”珠漪的一声呼唤把叶薰从遐想之中惊醒,赶紧打消心里的念头,将手里的热水和食物递上。 沈归暮坐在火堆一旁,漫不经心地吃了几口点心,忽然动作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就毫无兴趣地将东西放下。 “少爷,东西太粗陋,但多少再吃一些啊。”珠漪在一旁规劝道。 雁秋适时地将另一盘小点心奉上。 “不用了,我不饿。”沈归暮不耐烦地挥挥手,将放到他面前的盘子推开,却正打在盘子沿上“乒”一声,盘子被他打翻了,点心骨碌碌滚落了一地。 “是奴婢不小心。”雁秋愣了愣,赶紧躬身告罪道。 第二章暧昧 “我不想吃,端到一边去。”沈归暮没有理会雁秋的告罪,看都没看她一眼,不耐烦地说道。 说完就径自站起身来要向马车走去,却因为绊到脚边的小凳子上,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这位大少爷走路不看路吗?叶薰暗暗疑惑着。 珠漪已经眼明手快地上前扶住他,轻声唤道“少爷?” “我累了,想回车里睡觉了。”沈归暮扶住珠漪的手站稳了身体,语气平淡地吩咐道,动作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少爷”珠漪的语气略带惊讶,随即却像是发觉了什么,脸色忽然凝重起来,匆匆说道:“那我们就先扶少爷入车里休息吧。” 金菱连忙上前想要帮忙,珠漪却回头向她说道:“你和叶薰、雁秋她们收拾一下这里,少爷我来伺候就好。” 金菱讪讪地退下来。 随即珠漪扶着沈归暮进了车内。 “这位大少爷脾气可真是清冷啊。”叶薰在身后偷偷感慨道。 “他尚且病着,被外间的冷风一吹,只怕是身体受不住了。这庙里再怎么生火,也比不得客栈啊。”雁秋叹息道。 “少爷是大家子弟,自然尊贵,哪里受得了这种颓败的破庙。”金菱在旁边点头附和着。 哪有那么娇气的?自家老弟不也是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吗,一路走来也没有这么弱不禁风。叶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却没有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看沈归暮的举止,她总觉得有些异样的僵硬,难道真的是病情又加重了。 不一会儿,珠漪出了车子。金菱问道:“少爷看上去病情不好,是否要寻戚大夫过来看看呢?” “不必了,不过是身体受不住寒,过度劳累而已。”珠漪拒绝道,眼神落到几乎没有动过的食物上,眉头皱了起来。 “少爷没有吃多少东西,要不再弄点小点心或者羹汤送去车里吧?”金菱又问道“车里摆的那些点心想必少爷也吃腻了。” “深山野外,哪里有什么可吃的东西。”珠漪叹了一声,道“也罢,雁秋你去和万总管说一声,行李车里还有御前赐下的杏仁贡米,取来熬一碗翡翠杏仁羹,过一会儿送过来就好。” 雁秋领命去了,珠漪又道“今晚宿在这里不同于客栈,需得守夜伺候,你们” “我先留下吧。”金菱抢着说道,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看了叶一眼,笑道“叶薰弟弟也病着,需要她照看。” “也好,今晚就先辛苦你了。等后半夜叶薰你和雁秋再过来替换我们吧。”珠漪没有理会这些,顺势安排道。 叶薰将散落的点心盘子略一收拾,领了自己的食物,就准备回车里去。 雁秋从万总管那里返回,听说金菱上车守夜去了,禁不住撇了撇嘴,嘟囓了一句“哼,平时倒没见她这么勤快,别以为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语气之中带着些微酸气。 叶薰愣了愣,立时明白过来,被卖进沈家的这几天里,陈卉儿她们几个在另一边自然不清楚,但身边的三个女孩里头,就数金菱最勤快,尤其是摆到沈归暮眼前的活计,总是比两个人抢先一步。 而且想起金菱看那位大少爷的眼神,好像真是有些 不过子曰“食色性也,”自己看人家的眼神好像也好不到哪里去。叶转念想着。仅凭着这点就说她在打主意也未免 算了,对于金菱是在打什么主意,她是懒得去烦恼这些无聊的小事的。“那不正好,我们也能够轻松些。”兴致勃勃地把一颗甜酥扔进嘴里,一边随口安慰着雁秋,一边手脚麻利地把挑好的点心食物打包,叶叮嘱一声“我要去看小宸了,你先回车里去吧。”就快步走出山庙。 在庙门口撑开油纸伞,把点心揣进怀里,叶薰快步向外面的马车走去。 像沈家这样的大家族,下人之间也是等级分明,小厮们的马车自然停留在最外围。雨丝毫没有变小的趋势,借着马车前摇曳的火把,叶薰勉强分辨着路径,终于找到了萧若宸所在的车子。 刚走到近前,冷不丁却见一个人影从车上缓步下来。 两人随即打了个照面。叶愣了愣,待看清楚了来人,连忙躬身问候道:“戚先生。” 来人披着厚厚的蓑衣,只露出半边脸,昏暗的火光下隐见颌下三缕花白的长髯,虽然立于漫天瓢泼大雨中,气度依然文雅持重,正是沈家这次随行的大夫戚江远。 乍然看到叶薰,戚江远眼中亦闪过一丝讶异,眼见叶薰施礼,他身,不着痕 避开,然后温和地笑道:“叶姑娘不必多礼,老朽只看宸小哥儿的病情如何。” 众人都在车内避雨,周围空无一人。 “小宸的病情多劳先生费心了,我们姐弟简直无以为报。”丝毫没有察觉戚江远的举动,叶薰诚心实意地行完礼说道。对戚江远这样尽职负责的大夫,她确实满怀感激。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叶姑娘不必记挂,老朽这就要回去,不打搅你们姐弟相聚了。”戚江远笑道,说罢,压低头上的斗笠快步走入雨中。 想不到这位戚先生这般平易近人,叶薰感慨着,进入沈家已经三天了,她也知道眼前这位戚先生在沈家的地位非同一般,算是客卿之类的身份,据说连沈涯本人对他都颇为礼遇。 “姐,是你在吗?”车帘掀开,萧若宸俊美的笑脸露出来。 叶薰一弯腰钻进车里,顺便把萧若宸推回去“你穿的单薄,不要见着风,小心着凉了。” 萧若宸抗议无效,只好顺着叶薰的力道躺回车里,一边小声抱怨着“我都说过病完全好了。” “少拿这句话来搪塞我,都听你说过几十遍了,”叶薰故意板起脸训斥道:“你病要是好了,戚大夫为什么还要劳动大驾趁夜过来?” “呃,”萧若宸脸上的笑容滞了滞,又笑嘻嘻地凑到叶薰面前笑道“戚大夫只是医者父母心,生怕留下什么后遗症,所以特意来看看。”说着,转过话题问道“姐,你带了什么好吃的?我闻到香气了。” “就你鼻子最灵。”叶笑着将食物取出来。 萧若宸因为病着,虽然戚大夫说过病症并无传染之虑,但万总管还是生怕过了病气给别人,专门将他安排在了后方搁置行李的一辆车里。这样倒是方便了姐弟两人独处。 萧若宸低头专心致志地对付晚餐,叶薰仔细地端详着他。 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初见时候的红润健康,病情应该是好了。容貌依然精致秀美如同女孩子,只是比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那种如薄陶瓷般细腻纤美的感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温润中仿佛隐含着锐利的锋芒,那锋芒却又好像被深埋在坚韧的表层之下。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让温室里成长的柔软变成了风霜雨雪过后的柔韧 不过短短三个月而已,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像眼前的少年,还有自己叶薰神思飘摇地想着。 “姐,你在看什么?”在叶薰x光般透析自己的视线之下,萧若宸难得的有些难为情起来, “当然是在看我的美人弟弟,”叶薰回过神来,随意地笑着。 萧若宸窘迫地白了她一眼,偏头看向小几上的食物“东西快要凉了,你不吃吗?” 看他难得尴尬的反应,叶薰忽然童心一动,恶趣味地伸出手去捏住萧若宸的脸颊,笑道:“还用得着吃这些吗?单是看着你就足够了。”一边摇头晃脑地说道:“古人云,秀色可餐也,今日方知,古人诚不欺我也。” “姐”萧若宸满头黑线地看着得意洋洋的叶薰,无语了。 他偏头想要从她的魔爪下脱离出来,叶薰故意不放开。挣扎了一阵子,萧若宸的脸孔止不住地红了。 “咦,脸色怎么这么红?哎呀,难道是我捏的太大力了吗?”明知道萧若宸是因为羞恼,脸色才变红的,叶薰却坏心眼地凑近他的脸,测量他额头温度一样,把自己额头抵到他的头上,然后一脸惊讶地嚷道“这么热!莫非烧还没有退?” “姐,”萧若宸的语气急促低沉起来。 眼见自家老弟要恼羞成怒了,叶薰这才施施然放开手,笑眯眯地摆摆手说道:“别生气,别生气嘛,虽然生气的美人更好看。哈哈。” “姐,”萧若宸闷闷地白了她一眼,无奈地低声抗议道“你不要老是把我当作小孩子好不好?” “你本来就是个小孩子嘛。”叶薰心情爽朗地笑道。 “我会很快长大的。”萧若宸垂下眼帘轻声说道,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中璀璨的神采。 所以叶薰没有注意到那眼神之中所流露出的异样的认真。 第三章夜话 停下打闹,叶薰也感觉肚子有些饿了,捻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咽下肚之后,方正色说道“其实我是担心你被人认出来。” 她确实很担忧这一点。萧国丈家的贵公子终究是众人瞩目的焦点,而且萧若宸本身的容貌也太过于出众,足够让人过目不忘了。难保沈家没有几个见过他的下人。 “你放心吧,我已经打听过了。”稍微沉默了一会儿,萧若宸也恢复了平静,详细解释道:“沈家的家人仆从,确实有些在猎场见过我,不过那些人都跟随沈涯留在京城了。这次返回凉川的都是负责保护沈家老夫人和公子的人,一个也没有见过我。” “那就好。”叶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这几天她也在打听这些。沈家入京时候所带去的家人仆从虽多,但大多数都滞留在了京城,据说沈涯有可能被任命为兵部尚书,势必要在京城开府长居,所以需要增加人手,这样,这些人短期内不可能回凉川了。 萧若宸这个年龄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三五个月一变样,而且眼前这个萧若宸与在国公府里第一次遇见的那个萧若宸早已经有了不小的差距。 只要过上三五年,相信没有人能认得出当初的萧家大少爷了。 这一桩心事放下,又有另一桩心事提起。叶薰想了想,开口说道“嗯,还有一件事”可话说到一半,看着萧若宸轮廓秀美的侧脸,却欲言又止了。 “什么?”萧若宸抬头注视着她,明亮的眼神中浮动着疑惑,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语。 对上那迷惘中略显清涩的眼神,叶薰忽然觉得心里的问题说不出口了。 “没什么,”犹豫了一下,她笑着拍了拍他的头,轻声道“赶紧吃东西吧,不然就凉了。” “姐。”似乎是在抗议叶的举动,萧若宸气恼地偏了偏头,却还是没有躲开,只好无奈的扭过头。 叶薰小人得志地趁机揉了揉他轻软的头发,心情又重新开朗起来。 她其实是想要问问他之后的打算,但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虽然口口声声强调自己长大了,但眼前的人其实还只是个孩子,何必硬逼着他去背负那么多呢? 走一步算一步吧,两人先在沈家安顿下来再说,如果情况有变,到时候大不了再卷铺盖跑路。反正天大地大,古代又没有迅捷便利的通讯交通设备,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凭两人的机灵,未必就怕了他们的追捕。叶乐观地想着。 正想的出神,萧若宸却冷不丁欺身上来,尖俏的下巴贴近叶薰,浓密秀气的睫毛轻颤,眼神之中带着迷离的热度。 “喂,不要贴的这么近啊。”你知不知道自己这张脸太具有杀伤力了。猛地被打断了思绪,然后就看着那张脸在自己的视线里不断放大,叶莫名其妙地一阵心跳加速。眼前的少年就像是一只小豹子,虽然稚嫩,矫健的身姿和秀美的容貌却已经昭显出凛冽的杀伤力。 正想赶紧推开他,叶薰却忽然感觉脸颊上一热,轻软温润的感觉闪电般擦过敏感的脸颊。 刚刚是 叶薰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他,石化了一样,大脑瞬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一瞬间,马车内的时间像是被定格了,凝结成一副静止的画面。 气氛停滞了几秒钟,萧若宸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吃吃笑出声来。晴朗的笑声迅速划破了车里僵持的气氛,让车内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姐,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你脸上粘着点心渣而已。”笑了半天,萧若宸抬头一本正经地说道。一脸无辜的表情却掩不住眼神中闪烁着的邪气,与微挑的嘴角形成坏坏的笑容, 这小子分明是在报复自己刚刚捉弄他的事情。叶薰顿时醒悟过来,恨恨地想着。 好胜心起,她气呼呼的把萧若宸一把推到,按在地上狠狠“蹂躏”起来,一边教育道:“以后不许这样了,记住了,别说粘着点心,就算是粘着金子也不准这样舔。” 小狗一样舔来舔去是不卫生的。而且这种事情他还小,两人又是姐弟,做起来自然没有什么,但如果和别的女孩子这样 “如果换成别的女孩子,会被人家以为你在对她告白”叶薰不放心地叮嘱道。 “知道了,姐,我不会对别的女孩子这样做的。”萧若宸蒙着被子,躲避开叶薰拧向他的“魔爪”一边笑着说道。 两人嬉笑打闹着,间或吃着点心,时间过地飞快。眼看时候不早了,叶薰嘱咐萧若宸安心休息,就下了车向自己车内走去。 ***** 车内雁秋已经铺好床单被褥,又将软垫当作枕头,躺了下来。 下半夜还要去替换金菱她们,叶薰也早早地收拾停当,钻进了被窝。 刚刚熄灭车内的油灯,闭上眼睛,却意外的听见车门处响起一连串的“咚咚”声。有人在敲车门。 “谁?”叶薰半撑起身子,向着车门问道。雁秋也爬了起来。 “是我。”一个清丽中带着稚气的声音响起,急促颤抖的语气掩不住熟悉的感觉。 是陈卉儿?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呢? 叶薰只好从被窝里钻出来,打开车门。车外的寒风一下子灌进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定神一看,果然是陈卉儿孤影伶仃地站在车门前,昏暗的天色下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见纤瘦的身体像是寒风中一片飘零的落叶不停地颤抖着,雨珠子打在蓑衣上,汇聚成细密的水线顺着边角流下。 “外面太冷了,快上来吧。”雁秋凑到门前扶住她,把她拉进了车里。 叶薰替她解下蓑衣挂到车沿下,然后飞快地关上车门,将凛冽的寒风隔绝在车外。 雁秋躬身把油灯点上,摇曳的***瞬间驱走了黑暗,照亮了车内狭小的空间。 叶薰这才注意到,陈卉儿脸色苍白,嘴唇发紫,似乎是被冻得不轻。 外面有这么冷吗?难不成她在外面忙碌什么差事了?看她这表情,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似地。叶有些纳闷。 不等她开口,雁秋已经含笑问道:“卉儿?你怎么过来了?老夫人那边不需要服侍吗?” 陈卉儿没有回答,只是无声地摇了摇头。 “先喝口茶暖和一下吧。”试了试小几上的茶壶尚有余温,叶薰倒了一杯递给她。自从被卖进沈家,分工明确之后,六个人分成两组各自忙碌,虽然时常见面,却一直没有机会说话。对这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叶一向心有好感。 “老夫人睡下了”喝了一口茶,像是恢复了说话的力气,陈卉儿缓缓说道“翠莲姐和红玉姐留在那里守夜,我没有别的事,就过来了。”翠莲和红玉是与她们一起被卖入沈家的另外两个女孩,是一对孪生姐妹。 “对了,老夫人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雁秋兴致勃勃地问道。她们自从被分派到沈归暮身边服侍,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位传说之中的老夫人呢。沈归暮每到休息的时候都会下车活动,但这位老夫人却极少下车来,连吃饭都是身边的侍婢送进去。 听到这个问题,叶薰敏锐地感觉身边的陈卉儿似乎打了个哆嗦,雁秋也察觉到她不同寻常的反应,神色禁不住疑惑起来。 “老夫人好像是个很严谨很难琢磨的人”陈卉儿斟酌着言词,轻声说道,语音里带着轻微的颤抖。 叶薰感觉她好像是在恐惧着什么一般。难不成那个老夫人是个很凶恶的女人? 她抬头看向雁秋,在她的眼中也看到了相同的疑惑。 陈卉儿紧紧捧着茶杯,手指握紧了又松开,像是在隔着杯壁汲取茶水中残余的温度一样,终于下定决心,抬头问道“叶薰姐,雁秋姐,我今晚睡在这里可好?” “也好,反正金菱也在守夜,车里一直有空位。”雁秋点头应道,然后又将声音放轻,柔声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是不是老夫人斥责打骂你了?” 陈卉儿摇了摇头:“不是,是我一个人呆在车里害怕。” “原来是因为这个。”雁秋禁不住莞尔,翠莲和红玉去守夜的话,她们车里确实只剩下陈卉儿一个人了,而且今天又是阴雨天,露宿荒郊野外,难怪她一个女孩子会害怕。 “不是因为这个”陈卉儿却摇头说道,她咬着下唇,像是要把下唇咬出血印一般,犹豫了片刻,终于鼓足了勇气,抬头说道:“我害怕,是因为我刚刚听说,沈家沈家有鬼?” 第四章守夜 有鬼? 这个词语冷不丁传入耳中,像是有一阵无形的冷风吹过车里,冷嗖嗖的,雁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脸色有些发白。 陈卉儿也是一脸恐惧,向后瑟缩了一下身子。 叶薰虽然感到惊奇,却并没有害怕,看见她们两个苍白的脸色,反而感觉有些好笑,便出言安慰道:“这种怪力乱神的话语你们也相信?我们如今还没有到沈家呢,连沈家的人都没有见全,怎么先相信起沈家的鬼来了” “是真的,叶薰姐你不要不相信,这可不是我瞎编的。”眼见叶薰不信,陈卉儿心急的分辩道“这是我从红玉姐那里听来的,红玉姐是从替我们赶车的小厮青顺那里听来的。他可是沈家的家生奴才,知道的可多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仔细说来听听。”从乍闻“鬼”字的震惊中恢复,雁秋脸色稍微缓和下来,追问起详情。 秘密谁都有兴趣,叶薰也睡意全无,兴致勃勃的看着陈卉儿。她对于沈家有鬼的传言虽然颇不以为然,但这些奇闻逸事,尤其是涉及到自己未来工作环境的消息,自然知道的越多越好。 “就是听说沈家有一座鬼屋,就建在后花园里面,那里面锁着一只恶鬼。”陈卉儿犹豫了半天,方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是怎样地恶鬼?怎么会传出这种谣言呢?”雁秋迫不及待地追问道。语调虽然竭力保持平静,但仍然有些压抑不住的上扬。 “是不是那间房子曾经死过人?”叶薰随口问道。 陈卉儿瞬间睁大了眼睛“叶薰姐,你怎么知道的?” “有鬼的传言不都是因为这个吗。”叶薰一阵无力,全世界的鬼故事好像都是这种套路,一点特色都没有。 也许是叶薰从容不迫的态度安抚了陈卉儿紧张的情绪,她整理了一下思路,将从红玉那里听来的谣言娓娓道来。 “那是后花园深处地一个独立的小院子。十几年前就已经荒废不用了,但是时常见到里面会有火光闪动,据说,每年都有一段时间,三更半夜的时候会有人哭泣的声音传来。而且有沈家的下人无意中靠近那里之后,不出几天就会莫名其妙地丧命。大家都说是冲撞了恶鬼。这些年,大家都不敢去那里了” 车窗外豆大的雨点子打在车篷上,淅沥作响,像是敲击在人心深处地鼓点,配合着陈卉儿幽中带颤的嗓音,在密闭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开来,一种阴森森的感觉让人心底里毛毛的。 谣言不长,也很俗套,纵然陈卉儿的语速很慢,还是很快就讲完了。一时间车内陷入一片静谧之中。 也许是气氛太过于诡异,纵然叶薰并不相信这些传言。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漆黑的雨夜说这种话题实在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啊。 长吸一口气,她笑了笑。安慰自己也在安慰着别人“这些都是谣传而已,传言总是有七分夸大,说不定只是个荒废的园子,被人半夜看见了猫影之类的东西,就产生了错觉” “可是听说不止一个人看见过呢,只是大家都不敢说出来而已。”陈卉儿小声说道“而且。还有一个传言”她抬头看了两人一眼,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雁秋声音里也带着不易察觉地颤抖。 陈卉儿压低了嗓子。用近乎耳语般的声音轻声说道“还听说,那位归暮少爷就是因为小时候去了那个院子,结果回来之后就开始一病不起,所以有人说,他其实其实是被恶鬼给附身了还有老夫人,也是” 好像越说越玄了,叶薰无奈地想着,抛开这些不着边际地情绪,她出言安慰道:“这些终究只是谣言而已,我们又没有亲眼见过,算不得实。何况就算真有什么,所谓‘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也与我们不相干。” “就是这个道理,”雁秋沉默了一会儿,拍着陈卉儿的肩膀,勉强笑道:“我们做丫鬟地,只要安心伺候好主子就行了,既然是荒废的院子,一不要我们去整理,二不要我们去居住。何必想那么多,自己吓唬自己呢。” 几句开解之后,陈卉儿脸色缓和下来,她刚刚在车里听闻了这个消息,紧接着同车的两人都离开去守夜了,凄风冷雨,呼啸交加,独自守在车里的她越想越害怕,终于忍不住跑来找叶薰和雁秋。此时把心里的恐惧说出来,倒也平静不少。 叶薰又问道:“卉儿,这些话你还和谁说过?” “没有,就是刚刚听红玉姐在车里谈起,我觉得很害怕,她们去守夜之后,我就跑过来了。” 叶薰点头道:“那就好,以后不要再对别人提起了,这种怪力乱神的话语,尤其是涉及到主子少爷们的,还是少说为妙。也告诉红玉她们,小心一些,不要再对外人提起。” 雁秋亦说道:“我们刚刚被买下的那天万总管不就吩咐过了吗,任何人都不准在本家传那些扰乱人心、不着边际地谣言。这些话我们姐妹几个说说也就罢了,对外人,还是小心些为好。” “嗯。”陈卉儿乖巧地点点头。 经历了这么沉重诡异的话题,车内几个人都睡意全无,熄灭了油灯,躺在车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叶薰她并不相信鬼怪之说,但是,沈家不可能 妙地传出这种谣言来,只怕内部也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到自己未来滞留在沈家的日子,她心里微微泛起一线愁绪。辗转反侧了不知道多久,正觉得昏昏沉沉,车门处又传来“咚咚”的敲门声,紧接着金菱尖俏的声音传入车内“叶薰,雁秋,快开门,快开门,冻死人了。” 是下半夜轮到守夜换班了。叶匆忙从被窝里爬出来,打开车门放金菱进来。 七手八脚地收拾穿戴整齐,接过金菱手里的灯笼,叶薰和雁秋一起向庙里走去。 雨势已经转小,寒风却越发凛冽起来,吹得人冷到骨头里。刚刚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就算身上披着厚厚的蓑衣,也抵挡不住浸人的寒意。两人禁不住加快了步子。 庙门口值夜的几个守卫站在屋檐下,神色依然警惕严谨。踏进庙门,就看见珠漪正站在车门前等候两人。 “你们两个上去吧,手脚轻一些,少爷已经睡熟了。若有什么事故,记得去车里寻我。”珠漪轻声说道,又详细叮嘱了几句“保持安静”、“举止放轻”之类的话语,就转身向她所在的车子走去。 叶薰两人踏着脚蹬,小心翼翼地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少爷所在的马车就是与她们丫鬟的不是一个档次。叶薰打量着车内,禁不住小声感慨着。 车内不仅宽敞舒适。四面地装饰也整洁雅致。刺竹精美的绫罗铺陈在柔软的兽皮之上,小窗上悬着的珍珠编织的挂帘,帘子底下垂着同色的缨络。车厢两侧各伸出一道盘扭的青铜花座,是两盏莲花形的灯台,淡淡地光晕从里面荡漾开来,笼罩住整个车厢。 中间一座珊瑚漆的雕花盘云长条小桌子将宽大的车厢分为内外两部分,隔着桌子望过去,就看见了安然而卧的少年。 他正睡在车厢里侧。背对着两人看不清面容,只看到纤细的背影随着呼吸有规律地颤动着。几本书散落在他的手边身侧。 两人遵照丫鬟地本分,无声无息地在另一角抱腿坐下来。 为了保持安静,两人自然不敢说话,只能倚靠着身后柔软的靠垫各自出神。守夜从本质上来讲,就属于无事可干的那种活儿。看他睡得这么安静,两人只要熬完这后半夜就可以收工了。 车厢内的温度温暖宜人,空气里浮动着清雅的熏香气息,耳边也没有烦杂的雨滴声吵扰。这样静谧轻松的环境之下,再加上因为陈卉儿的打搅,上半夜几乎没有睡觉,雁秋很快打起了瞌睡,不一会儿就无意识地歪向一旁,睡着了。 叶薰却是精神抖擞,无一丝睡意。她上半夜的时候瞌睡地要死。可是一旦拖延到下半夜还没有睡觉的话,精神反而振作起来。想睡也睡不着了。 都是上辈子熬夜养成地坏习惯,叶薰摇摇头。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车内的摆设。三个月前,她也是有资格舒舒服服地睡在这种豪华马车里地娇小姐,三个月之后,她却只能是眼巴巴看着这些摆设的小丫鬟了。 在将摆设反复看了数遍之后,更加无事可做了。叶薰将视线投向那个静默地身影,想要看看美少年打发时间,可人家偏偏背对着自己,坐在这里只能够看到一个背影。 总不能大逆不道地扑上去把他的脸扳过来吧。 穷极无聊之下。叶的眼神落到了车中间摆放的珊瑚漆小几上,那上面。几个景泰蓝瓷盘里装着满满的点心,精致玲珑,色香俱全。 注意到这一点,叶薰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肚子有些饿了,空气里清雅的熏香气味似乎变成了点心诱人的香甜气息,而这气息又迅速转化为让她肚子更饿地催化剂。 身为一个合格的丫鬟,要随时随地,全方位、多角度地为主人考虑。如果自己继续饿下去,肚子一定会咕咕叫,如果肚子咕咕叫,肯定会影响到眼前这位大少爷地休息。 所以,为了少爷的睡眠质量着想,自己就勉为其难,解决掉这些点心吧。 既然找到了“正当理由”叶薰一不做二不休,轻手轻脚地爬过去,伸手捻起一块小酥饼扔进嘴里。 太好吃了,这种木饼,还有这种清露糕,应该是京城最有名的点心铺——福乐斋的点心吧。其实在国丈府的时候,这种点心对于叶薰来说随手可得。相比于另外的各色珍馐美味,并没有觉得这些点心有多么好吃,但是在经历了饥一顿、饱一顿的数个月流亡生活之后,再尝起来简直是琼浆玉露,奇肴佳品。 果然,人只有在经历过挫折之后才懂得去品味生活的甜美啊。 为了方便自己仔细品味生活,叶薰干脆坐到了小几前,将几盘点心都拿了下来,吃的不亦乐乎。 正吃得有滋有味,不经意的抬起头,却对上了一双淡如烟水、清亮如泉的眼眸。 叶薰的动作顿时僵住了。 第五章闲话 光彩流离的眼眸仿佛灿烂的星辰在漆黑的夜空里濯濯生亮。猛地对上那么明亮纯净的视线,叶薰吓了一大跳,好像正在黑暗房间里做贼的人忽然发现房间被人点亮了灯光。 尤其是两人只隔着一张小几对视,距离极近,叶薰几乎能够清楚地看到那双晶亮的纯黑色眼眸中倒映出了自己手捧点心的模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这一双眼睛注视着的呢?饶是她自以为脸皮甚厚,此时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醒了?”定了定心神,叶薰迎上他的目光,小声问道。 沈归暮好像刚刚睡醒,眼神徘徊恍惚了一阵子,流水般的眸光才终于锁在叶薰身上。瞥了她手上的半块点心一眼,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能不醒吗?要是你睡觉的时候身边有一只老鼠在咬柱子,你还能够睡得着吗?” 老鼠叶薰囧了,不就是吃你一盘点心吗,用得着说地这么 算了,人家是主子,我忍。 “是我的错,对不起了。”叶诚心诚意的合掌道歉,然后老老实实地放下手里的点心“那我不吃了,你继续睡吧。” 沈归暮挑了挑眉头看着她,似乎很意外叶薰这样的反应,或者他只是意外竟然有这种脱离常理的丫鬟。 叶薰赶紧尽力摆出低眉顺目的认罪姿态来。 沈归暮无趣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车内重新寂静下来,眼看沈归暮差不多睡着了,叶薰松了一口气,既然不能吃点心了,看看书打发时间也不错,叶薰眼光一扫,顺手拿起桌子上的一本书,悄悄翻开看了两眼,是一本诗词,只是光线太昏暗,只看了几行,梅花小篆的字体就看的她头昏眼花,正要悄无声息地放回去,忽然沈归暮又回过头来。 “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吗?”想起自己丫鬟的职责所在,叶薰赶紧狗腿地问道。 沈归暮却只是没好气地说道:“我睡不着了。” “啊?”叶薰愣了愣。 “都是被你害得。”他心烦意乱地说道。 这这能够怪我吗?刚刚我可是保持绝对安静了啊。叶薰心里小小地腹诽了一下,睡不着是应该的,自从进入沈家以来,第一天,你大半时间都躺在车里睡觉,第二天,你还是继续睡觉,现在都是第三天了,你就算是头猪,估计也睡不着了吧。 “你想说什么?“沈归暮的感觉似乎甚是灵敏,抬头注目叶薰问道。 “没有。”赶紧压下心里的腹诽,摆出一副悔恨当初、痛改前非的表情,叶薰低头说道“都是奴婢的错。“ 沈归暮冷着脸看了她一眼,眼光却无意间落到叶薰手里的书上“你识字?”他的表情带着明显的惊讶“你不是山里人家的女儿吗?” “这个村里也有教书匠,前几年送弟弟去念书的时候也顺便听过几句课,认识的不多,略微认识几个字而已。”叶薰说道。山村人民就不能读书识字了?你这是歧视劳动人民。 沈归暮的眼帘低垂,看不清楚表情,叶薰也不知道这个解释是否安全合理地蒙混过去了,正在忐忑的时候,听见沈归暮又缓缓说道:“你的名字” “叶薰。”虽然奇怪沈归暮怎么会忽然提起这个问题,叶薰还是依礼回答。 “是哪个字?”沈归暮淡淡地问道。 “就是薰衣,”叶薰正要脱口而出薰衣草的薰,但随即想到,衣草是从国外传入中国的,此时此地说不定根本没有这种植物,当即改口道:“就是薰草的薰。” ;。香气清雅宜人,有安定心神、缓解紧张的效用,在国丈府的时候她身边常备的香料就有这个,而且记得它作为香料还有一个名字 “零陵香”沈归暮喃喃说道,声音低微不可闻。 叶薰没有听清,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沈归暮没有回答,只是抬头上下打量着她,都看的叶薰有几分不好意思了,才忽然没好气地说道:“说你真是糟蹋了一个好字。你这样的女子,怎么配得上这个字?”说完就转过头去不看她了。 “啊,你”叶薰又囧了,我又是哪里惹到你了,连叫个名字也要被贬损一顿。 算了,人在屋檐下,我再忍。 叶薰认命地叹了一口气,不去理会看上去心情不好的上司,自行退到角落里。 车里寂静下来,沈归暮似乎睡意全无,只是出神地看着车顶上雕工精 花灯台,过了片刻,又不耐烦地拿起身边的一本书。 叶薰发现他看了半天也没有翻动一页,肯定是心不在焉,无聊之下忍不住问道:“少爷,你能看得清楚字吗?”在这样的昏暗的灯光之下,她不过看了两页就头昏,何况此时沈归暮背对着光线。 被书本遮住了脸孔,叶薰看不清楚沈归暮的表情,但却明显地感觉到他颤抖了一下,身体仿佛瞬间僵住了。车内的空气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半响,方听到他不带丝毫起伏的声音传来:“怎么了?” “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之下看书,是很损伤眼睛的。”叶薰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却依然实话实说道。 听了她的话,沈归暮静默了一瞬,却忽然爆发一样将手里的书扔出去,狠狠地说道:“你真烦!” 摸着被砸进怀里的书,叶薰一下子愣住了,而沈归暮正毫不示弱地瞪着她,眼光里面满是气愤厌恶。 他为什么要生气?叶薰简直莫名其妙。我明明是在关心提醒你,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就算了,至于让你拿书来丢我吗?简直她无语地看着沈归暮, 两人正僵持着,忽然,一声轻呼从身后传来“嗯”两人动作都猛地一顿,叶薰打了个激灵,回头望去,是雁秋。 刚刚他们在车里那一番交谈都很有默契地压低了声音,只有沈归暮的那一句“你真烦”说的甚是大声,马上把沉睡之中的雁秋惊动了。 雁秋迷迷糊糊地清醒过来,抬头看去,却只见到叶薰也同她一样依靠在车壁上打瞌睡,而沈归暮依然安静的躺着。 刚刚听到的响动也许只是睡梦中的错觉,雁秋恍惚想着,打了个呵欠,换过一个稍微舒服一点的姿势,又睡了过去。 叶薰偷偷睁开眼睛,心绪稍安。但随即又感觉一阵不满。 你心虚个什么劲儿啊,叶薰,你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充其量不就是偷吃了一盘点心而已,怎么弄得自己像是偷情似地,实在是太虚伪了。 小小唾弃了自己一下,叶薰又坐起身来。 沈归暮却没有理会她,继续安静的躺着,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睡着了最好,叶薰自然不会去主动招惹他。 没有了遮蔽,她仔细端详着他静默的侧脸,他的睫毛并不长,却眼梢微翘,显得格外秀气,从这样近的距离看上去,几乎一根根都能数的清楚。 就在叶薰无聊到快要去数人家眼睫毛数目的时候,沈归暮忽然睁开了眼睛,轻声问道:“你有一个弟弟?” “是啊,比我小两岁。”提起萧若宸,完全可以算作叶薰来到这个世界短暂的人生经历里最大的骄傲,她心情忍不住振奋起来,问道:“对了,你不是也有一个弟弟吗?” 她记得、沈涯有两个儿子的,小儿子似乎和萧若宸差不多大小。 沈归暮的神色之间浮动着淡淡的思绪,似乎是不想多提起自己的手足,只是不知所以地嗯了一声。 既然已经十三岁了,为什么这次去京城没有带去呢?叶薰忽然想到这个问题,而且听说这个儿子是正室的将军夫人所出,更应该入京城拜望才对。不过这次沈涯的夫人也没有随行 正想着,沈归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疑惑“你的弟弟是怎么样的人呢?” 听到这个问题,叶薰毫不犹豫地笑道:“当然是又乖又俊,体贴勤快,知书达理,天字第一号十全十美的好弟弟了。”她家小宸的完美是毋庸置疑的。说起优点来,简直是数也数不完啊。 “哼,”看到她得意洋洋的表情,沈归暮却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偏过头去,不说话了。 叶薰又愣住了,自己不会是又有什么话得罪他了吧,话说这位大少爷还真是不容易伺候呢。她看着他的背影,暗暗咋舌想着。 天际已经泛起微光,漆黑的夜色逐渐淡去。 晨光从车门缝隙透进来,雁秋清醒过来,不一会儿,珠漪和金菱也到了。 在万总管的指挥下,众人用过早饭,重新踏上路途,叶薰拉着雁秋回车里补睡眠去了。日后的服侍照应,依然是珠漪跟随在沈归暮的身边,金菱事事抢先,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让叶薰闲暇时候也有些怀疑那一夜的谈话不过是自己睡着了之后无聊的白日梦。 虽然车队行驶地极慢,但三日之后,还是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凉川城。 第六章夫人 叶薰隔着马车帘子向外看去,时间正是正午,街市繁华热闹,人烟阜盛鼎沸,其人文景致几乎不逊于京城了,不愧是北方第一重镇的凉川。更有金发碧眼、奇装异服的外国人不时从车边经过,引得金菱和雁秋指指点点,连连称奇。 车队从街市中心走过,所经之处人人自行辟易,沈家威望之盛可见一斑。沈家世居凉川,为北方数一数二的名门贵阀,上一代家主就是凉州太守,统领一省事务,坐镇凉川城,而沈涯本人官居靖北将军,统领北方泰半兵权,沈家在凉川,便如同萧家在京城一般。 在城内行了半日,方到了地势略高的城西。沈家府邸正坐落在这里,高高的围墙隔断了众人的视线,但仅从大门辉煌的气派上,也可以想像其中巍峨的气度。门前开阔处蹲着两座大石狮子,意态狰狞威武,三间乌黑饰金的兽头大门上挂着闪闪发亮的铜环,上方悬着巨大的洒金匾额“文信侯府”四个大字龙飞凤舞。文信侯正是沈家开国之初所得的封爵。此后家族子弟所领官职虽然有所不同,但封爵一直没有变化。底下还有一行小字,叶薰仔细看去,其中当先的“御”字格外抢眼,原来是皇帝钦赐。 老夫人和大少爷回府,门前早有诸多衣饰华整的仆从婢女林立恭候,礼仪规整,鸦雀无声。 沈老夫人和沈归曦的车驾停在大门前,马上有数个钗环服饰华丽脱俗的丫环迎上来,先走到老夫人的车驾前,准备服侍老夫人下车。 车帘掀开,却是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女子从车上下来,叶薰认得是老夫人身边亲信的许嬷嬷,她扫了那几个丫环一眼,冷着脸说道:“老夫人身体劳累,要直接回春晖堂去休息,就不用讲究这些俗礼了。” 说着,也不理会诸人,直接招了招手,唤过门前四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抬来一顶小轿,几人将轿子口对准马车门。从叶薰的角度只能够看到许嬷嬷和几个丫环簇拥着一个佝偻的身影从马车里钻出来,紧接着就隐没在了轿帘子之后。 几个丫环退下去,许嬷嬷又道:“老夫人交待了,回去马上就要休息,你们去说一声,让夫人也不必去请安了。” 然后指挥小厮抬起轿子径直进了府门,消失在重重的楼台之后。 这般雷厉风行的举动,叶薰和雁秋她们隔着帘子看的咋舌不已,而看看周围沈家众人的脸色,却似乎都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随即那几个丫环又来到沈归暮的车驾前,口里说着:“奴婢恭迎少爷回府”一边俏生生地施了礼节。 “夫人可是在正堂?”珠漪掀开帘子问道。 领头的丫环笑道:“夫人正在内堂休息,”顿了顿又说道:“只是夫人今日操劳了一天,身体略有不适,又想到少爷一路车马劳顿,因此特意说了,不必讲究那些繁文缛节,因此就不用去请安了。” 这是哪一套的规矩。叶在后面车里听得一清二楚,禁不住好笑了。 婆婆让儿媳不必去请安了,紧接着夫人又对着儿子说了同样的话。是真的病了?还是有别的缘故?虽然不过是府邸门前短短的一幕,但沈家这祖孙三代人之间的关系,总让叶薰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冷漠。 对这样的安排,万总管似乎也在意料之中,径自指挥随从驾着马车从侧门进入。 进了府门,小厮领着众人一路向前,穿过拱门,又转过几处走廊,景致越发清幽起来,穿过一处小花园,终于抵达了沈归暮的居所。 圆形拱门上方青檐鎏瓦,檀木匾阁上浮雕着“兰蔷园”三个大字。叶看向四周,沈归暮似乎是不喜欢热闹,身为沈家的长子,兰蔷园的位置几乎与她当初在萧家的位置相仿了,都是极为偏远的角落。 只是风景却格外清丽,园中一条潺潺的溪水流过,几处假山将庭院装点分割成几片,庭中植了不少枫树,此时正是枫叶红至荼的时节,棵棵如火般灿烂,连通透的溪水里也浮动着片片殷红的落叶,让这个清幽的庭院中别有一种繁华的韵味。园子一角还植了几株梅树,已经打了小花骨朵,等秋叶落尽,想必不久就会换上梅蕊飘香,雪魄冰姿的美景。 园内打扫得干干净净,却缺少了一股子人气。房间不少,服侍的人却不多,甚至比较起园子的规模来,可以说少得可怜。也正是托了这点的好处,叶薰她们倒是一人一间卧室。 安顿下行李,万总管又将几个人传唤去,格外郑重地吩咐了一番。叶、雁秋、金菱三人依然是沈归暮的丫鬟,而萧若宸这个意外多出来的人手则被安排做了打扫收拾花 厮。 一切似乎都平静顺利,长途的劳顿终于告终,再加上萧若宸的病情也已经痊愈,叶薰终于能够彻底放松下心情,安心地睡上一个安稳觉了。几乎是头一挨着枕头就睡了过去,第二天早晨醒来,太阳已经照到床边了。叶赶紧爬起来梳洗干净,正式开始了她作为丫鬟的打工生活。 这天早晨,珠漪将几个人传唤过去,搬出一大堆流光溢彩的物件,尽是绫罗绸缎、珠钗饰品、糕点补葯之流。这些都是在京城买下的礼物,就算夫人已经言明不用去请安了,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表面礼节也是必需的。 挨个打点整齐,用紫檀描金的填漆大盒装了,收拾完毕,珠漪领着叶三人,捧着沈家大少爷孝敬母亲爱护弟弟的重重心意,向沈夫人所居的正堂走去。 一路走来,所经过的房屋越来越华丽气派,遇见的随从奴仆穿戴也越发奢美精致。叶倒是见怪不怪,雁秋却看得眼花缭乱,总算这几天也长了些见识,一路上也倒是竭力保持着端正的姿势,没有四处乱看。 穿过数道回廊,终于到了夫人所居住的院子,进了垂花门,正面数间上房尽皆是雕梁画栋,两边花树掩映着穿山游廊厢房,房檐下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几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正在摆弄着舔食加水。正堂门口井然有序地站着几个衣着体面的丫头,看见珠漪领着人进来,马上有人掀帘子进屋禀报去了。 叶薰几人在堂前停了步。 珠漪看起来和几个丫环甚是熟稔,上前去笑道:“月锦姐姐,月瑟姐姐,好久不见了。” “倒真是好久不见了,”其中一个绿衣丫环笑道“珠漪你这一趟去了京城,可是长了见识了。” “月锦姐姐说笑了,哪里能长什么见识,左右不过是去服侍主子而已。”珠漪口角生风地说着,又像是记起什么似地拍着手笑道“要说那京城的人文风貌,依我看,比我们凉川也好不了多少去,只是有些新鲜的物件,说起来,我还从京城里头带回了几只珠钗,正要送给几位姐姐,偏巧今日有正事不便带在身上,待明日我再送过来。” 两个丫环笑意横生,推脱道:“就你客气这些俗礼,我们姐妹怎么好意思?” “都是自家姐妹,还用得着讲究这些,”珠漪笑道,转而又问道:“离家这么久,只是不知夫人近来心情可好?昨天听说夫人身体不适,今日可是好些了?” “夫人尚好。”月锦笑道。 “只要二少爷好好的,我们夫人自然就好好的。”月瑟也插嘴道。 “那归曦少爷可好?我们少爷这几天也着实记挂着他,在京城买了不少新鲜玩意,交代我们送过去。”珠漪顺口问道。送完这里,她们就要去沈家二少爷沈归曦所在的翰碧园。 “归曦少爷一切如常,这几天又得了新乐子,有一个西域的客商送来的一只猎犬,说是什么域外名品,好生威猛,少爷爱的和宝贝似地,所以这些日子每天一大清早都要出城打猎去,不到太阳落山不见回来。你们这时候送东西过去,肯定见不到人了。” “那真是可惜了。”珠漪笑着说道,心里却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几个人正说笑着,帘子微动,回禀的丫环探出头来,带话道“夫人吩咐了,你们进来吧。” 几个丫环掀开帘子,叶薰等人鱼贯而入。 刚踏入房内,一股暖香扑鼻而来,浓而不腻,清幽别致,萦绕在鼻端,让人心旷神怡。 放眼望去,屋内陈设富丽堂皇,浅青色刻纹格子瓷砖铺着地面,正面一溜数张黄梨木环臂座椅,上面随意地搁放着绿底金花的靠垫,金色的流苏迤逦到地上,西洋的金摆钟在一侧滴答轻响。 大堂的一侧是一扇八页的紫檀屏风,宝石绿的地毯从屏风下穿过延伸到门边,珠漪领着众人绕过屏风,便是内堂暖阁,一个盛装华服的美貌妇人正懒洋洋地斜倚在炕上。 进了内堂,珠漪连忙领着几人跪下,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那夫人穿着淡黄色绣百柳图案的锦裙,头上挽长长的坠珠流苏凤钗,斜插两只攒珠蝶翼金步摇,面相生地甚美,肌肤细腻如玉,尤其一双丹凤美目更是勾魂摄魄。她正拿着一只玉簪子闲闲地挑弄着身侧汉白玉香炉里的沉香屑,香炉里袅袅的轻烟弥合开散,衬得她眉宇朦胧莫测,隐隐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度。 第七章藏獒 “夫人,归暮少爷那边的人过来了。”眼见自家主子心不在焉,她身边的丫环轻声提醒着。 “嗯,这就过来了啊。”沈夫人方漫不经心的抬起头来看了几人一眼,曼声问道:“归暮还好吗?” “回夫人的话,归暮少爷一切安好,都是托老爷和夫人的福”珠漪恭声回禀道。 “我却听说他回来的路上又病倒了,”沈夫人闻言冷冷地笑了一声,语气之中似乎颇为轻慢“哼,难得千里迢迢地去了一趟京城,本以为什么病都应该好了的。否则,岂不枉费了他父亲这一番心意。” “老夫人和归暮少爷相继病倒,都是奴婢们服侍不周。”珠漪似乎完全没有听出话中隐含的另一种不满,只是惭愧地低头说道。 沈夫人瞥了珠漪一眼,淡淡地道“算了,去这一趟也着实辛苦他了,天气又不好,正是体贴他一路劳顿,身子又弱,我才特意把请安的杂务免除了。” “夫人体贴少爷的心意,我们岂会不知,因身虚力弱,不能侍奉在夫人面前尽孝,少爷也深感不安。”珠漪笑道:“这次前去京城,少爷特意亲自挑选了几样摆设玩物,送夫人闲暇时候把玩使用,也算略略尽一份孝心了。” 叶薰几个人上前一步,把东西呈上。 沈夫人却连看都不看。只是自顾低头用玉簪挑去沾染到指甲盖上地香屑,半响方悠悠然说道:“难为他想的周全,既然是他的一片孝心,我就收下了。” 旁边丫环上前接过礼盒。 沈夫人眼神一扫,落到了叶薰三人头上,开口问道:“这几个丫头就是万总管在路上买下的?” “正是。”珠漪应道,然后将叶薰三人挨个介绍。 “万总管可真是劳心了,”沈夫人将手里的玉簪子一扔。坐起身来,漫不经心地笑道:“早就说兰蔷园那里人手不够,我这里派去的丫头,他却推三阻四,一个也不肯要,难不成我这个嫡母还会派人谋害自己儿子不成?” 这句话说的甚重。低头听着的叶薰禁不住暗暗心惊。珠漪只好强笑道:“夫人严重了,万总管推辞,不过是因为归暮少爷素来不喜欢人多吵杂” “算了,我也懒得理会这些,”沈夫人不耐烦地打断珠漪地解释,然后瞥了叶薰几人一眼,不咸不淡地吩咐道:“既然你们住进了兰蔷园,日后记得好好服侍少爷,免得他三灾五病的,让外人看了。还以为我是在欺负他不是我亲生的呢。” 叶薰几个人也不知道该说是好,还是说不是好。正在为难的时候,救星到了。一个丫环走进房里,躬身道:“夫人,吟荷斋那里过来人了,说是送来挂帘的各色新样子,请夫人定夺,选定了他们好开工。” “夫人忙碌,我等就不打搅了。”珠漪趁势起身告退。夫人也没有挽留,点了点头。就自顾向丫环问话了。 叶薰几人绕过屏风,听见身后传来沈夫人的声音。“这就把人传过来吧,对了,少爷呢?他房里地也应该换了,叫他过来一起看看。” “少爷又去打猎了。”一个丫环回禀道。 “怎么又去了?唉,整天只知道东奔西跑,一点也闲不下来。那山里地势崎岖,野兽又多,万一要是遇上什么吃人的猛兽” “夫人多虑了,少爷身边的侍从,哪个不是一等一的武艺,再说,少爷近来的武功突飞猛进,几位教习师傅都赞不绝口,直夸奖说有将军的气度了。”旁边几个丫环纷纷笑着开解道。 “净是胡说,他一个小孩子有什么气度的”沈夫人的声音传来,虽是反对,语调却微微上扬,带着掩不去的喜悦, 丫环放下帘子,隔断了堂内的声音。 退出房门,叶薰忍不住暗暗摇头,这位沈夫人对两个儿子地态度真是天差地别啊。 其实这也是常理,毕竟一个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一个是自己丈夫与别地女人所生的孩子,而偏偏这个孩子却又是长子,压着自己地儿子一头。想要一碗水端平根本就是妄想。听刚才的言谈,沈涯这一趟前往京城只带了沈归暮一个人想必也让她有所不满吧。 想起那个病弱的少年,叶薰心里忍不住浮起些微同情来。 再接下来是归曦少爷那里,珠漪领着几人往翰碧园走去,半路上一个小厮远远跑过来“珠漪姐,万总管有事找您,让您去他那里一趟。” 珠漪略一犹豫,转念想到二少爷既然出去打猎了,翰碧园内也不过是几个随从守着,便转头吩咐道:“既然如此,我先去万总管那里了,这一趟就由你们几个去吧。翰碧园离这里不远,反正二少爷不在,你们将东西交给那里的随从,说是归暮少爷送来的就好。” 说罢,命那个小厮为叶薰几人带路,自己便转身去了。 跟随着小厮拐了数个弯,穿过一道水上浮桥,叶薰便看到了青绿石砌成的围墙“翰碧园”三个大字用一种青绿色的染料写在紫檀木的匾额上,龙飞凤舞,苍翠欲滴。 进了园子,叶薰几个人眼前一亮,如果说兰蔷园是清幽素雅仿佛一宋词,那么翰碧园就是富丽繁华地唐诗汉赋了。 园内建筑无不精致华美,比沈夫人所居的正堂更胜一筹,陈设更有一种别样地风格,带着一种少数民族的异域风情。屋内座椅上铺着雪白的动物毛皮,上面的靠垫装饰也均是兽皮缝制,联想到那位二少爷打猎的爱好,也不知眼前这些是不是他的战利品,叶薰暗暗猜测着。 园中行走服侍的仆役远多于兰蔷园,只是清 是小厮,没有一个丫环。 见到叶薰几人,园内管事的仆从迎接上来,接过礼盒,照例客套了几句,叶薰几人就退了出来。 几人正要返回兰蔷园,刚走到大门口,却不料迎面熙熙攘攘走来一群人,将道路堵地水泄不通。 叶薰抬头望去,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身穿银青色猎装的少年,银弓金箭,意气风发,骑在一匹通体乌黑,金雕玉鞍的骏马上,被众人簇拥着正向这边走来。少年五官生的极为精致秀美,配着一双流光溢彩的丹凤美目却不带丝毫女气。身边十几个随从,有牵狗的,有拉马的,有拿猎弓长枪的,有捧茶壶食盒的,皆是清一色的灰色劲装。 叶薰一阵恍惚,记得几个月之前,她在京城的秋猎场里所见到的萧若宸也是这般如同画卷的排场打扮,可眼下却连当一个跟在马匹旁边的小厮都不够格了,心头微感发酸。 眼见道路被堵住了,叶薰几人退到一旁,静候这一队人马经过。就算不用任何人介绍,叶薰她们也知道,这位必然就是沈家万千宠爱在一身的二少爷沈归曦了。只是不知应该在下午才返回的打猎队伍为何在这个时候就回来了。 行至门前,沈归曦潇洒地一甩手,将缰绳扔给一侧的随从,翻身跃下马来,向门前走去。从这样近的距离看上去。他地五官,尤其是下颌线条文雅清秀,真的很像沈涯,而那双水光潋滟的丹凤明眸,自然是遗传自母亲了, 叶薰正看得出神,忽然一道黑影从人群里冲出来,势如狂风般猛地扑向她们。 叶薰惊得一个趔趄。身后的雁秋更是被吓得一屁股跌倒在地上,手脚发软。 定神看去,是一只体型巨大的恶狗,看模样似乎是藏獒之类的品种,长得小牛犊般大小,在众猎犬之中格外威猛。 幸好看狗的随从及时拉住了铁链子。巨犬并没有扑到三人身上。被拉回到狗群里之后,犹自不甘心地刨着地上的泥土,冲着叶薰三人示威一样低声咆哮。铁链被它狂猛地力道绷得笔直,看的叶薰胆颤心惊,生怕铁链随时会被崩断。 这一场小风波却让沈归曦注意到了她们“你们是谁?我这里什么时候有丫环进来了?”他挑了挑眉头,问道。 园内迎出来的随从连忙回答道:“是大少爷那里派来给少爷您送东西的丫头。” “原来是那个痨病鬼的丫头,送东西?哼,谁要他的东西了,没来由地过了晦气。难道去一趟京城就了不起了?我要的话。自然是亲自去京城买去。” 叶薰哑然了,他好歹是你的兄长吧。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兄友弟恭啊,当着这么多随从的面 她偷偷瞟了一眼。却见那些随从均是神色如常,似乎这样苛刻尖酸的讥讽嘲笑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丹凤明眸在阳光下像是最璀璨的宝石潋滟生辉,少年的眼角眉梢却满是不屑傲气:“喂,那个鬼上身的葯罐子还没有死吗?” 叶薰三人谁都没有回答。 “怎么不说话了?难道是三个哑巴。”沈归曦似乎兴致上来了,走到三人面前提高了声音问道。 叶薰这才想起她们的发言人珠漪不在身边了,雁秋刚刚从地上爬起来,脸色苍白,举止僵硬。手脚似乎还在打哆嗦,而本来最爱出风头的金菱。此时却在不停地往叶身后瑟缩,竭力想要离那只呲牙咧嘴的狗远一些。 叶薰低头看了一眼,正对上藏獒血红色地双目,强忍住想要后退的冲动,她恭谨地回道:“归暮少爷一切尚好,多谢二少爷挂心。” “你们是新来地?以前怎么没有见过?”沈归曦用鞭子轻轻敲击着手心,问道。 “正是。”叶现在只希望这位小少爷能够尽快放他们离开,最好离这只狗远远的。 “长得倒是不错,比那个珠漪强了不少嘛。”沈归曦一边说着,一边围绕着三人转了一圈。 靠,你当是在动物园看熊猫啊。叶薰低头没有说话,心里却满是不忿地想着。 “那家伙整天跟一群娘们混在一起,难怪自己也是个娘娘腔,连走一步路都要喘三声。”转完一圈之后,沈归曦总结陈词似地说道。 娘娘们听到这个词语从眼前这张造型秀丽文雅的唇中吐出来,叶薰的大脑瞬间当机了,这是一个贵族少爷说出口的话吗?这种粗鲁的台词应该是韦小宝那种市井小流氓的专利才对吧。他是从哪儿学来的?沈家好歹也是有名地书香门第啊。 雁秋两人也是一脸震惊。沈归曦却颇为得意,似乎很满意自己一句话造成的效果。 真不知道沈夫人是怎么教育孩子地,这种人长大了铁定是纨绔子弟败家子,白白生了这样的好相貌。叶薰感慨万千,算了,自己可没有替沈家操心这个的义务。 “少爷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告退了。”她向后退了一步,冷淡地躬身说道。 “这么急着走啊”沈归曦摸着下巴,似笑非笑地说道“那好吧,想走就走吧。” 叶薰几人低着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眼神里闪烁着满是恶意的光芒。 金菱和雁秋如蒙大赦,快步向前走去。叶薰勉强保持礼节行了个礼,然后转身跟上。 刚走了没两步,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哨音。紧接着锁链声合着尖锐的狗吠咆哮声刺入耳膜。 叶薰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去,视线瞬间被一个夹着腥气的黑影遮蔽了。 第八章血腥 一阵天旋地转,叶薰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这一下子只摔得她七晕八素,眼前全是一圈圈的小星星团团转。 还没有回过神来,充满血腥味的热气直扑鼻端,低沉的咆哮声贴近耳畔。是那只藏獒正扑倒在她身上,凶戾的眼睛布满了血色,死死盯着爪下的猎物,近在咫尺的森森白牙闪动着锐利的光。 上面重重的压力让叶薰几乎无法呼吸,而后背因为跌倒被砂石磨砺的剧痛一波波传来,这一切的痛苦都转化为深深的恐惧从心底最深处肆意着蔓延而上。 叶薰使尽全身的力气,也不能把那张血盆大口推开地远一些,一连串腥臭的唾液滴到她的脸上。 沈归曦和一众随从笑嘻嘻地看着眼前这一场闹剧,对他们,尤其对这位悠闲的少爷来说,这确实是一场闹剧,恰到好处地填补了今天打不成猎所带来的懊恼。 叶薰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金菱雁秋惊恐凄厉的尖叫声和身后沈归曦的嬉笑声混合在一处,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大脑仿佛变成了一片空白,然后有什么东西猛然炸裂开来。 挣扎间,叶薰触到了自己的腰部,一点坚硬冰冷的感觉顺着她的指尖蔓延上来,缺氧窒息的大脑中瞬间窜入一线清明。她鬼使神差地抽出藏在腰间的短刃。用尽全身力气向着笼罩住她地庞然大物捅进去。 一声尖锐凄厉的嚎叫响起,震得叶薰险些昏过去。巨犬猛地直立起来,两条粗壮的前腿发疯似地向空中乱划,滚烫的血从它的腹部喷涌出来,溅了叶薰满头满脸。 叶薰发自本能地迅速向后一个翻滚,避开了藏獒最后的反扑。 惊天动地的咆哮之后,藏獒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围观的众人目瞪口呆。 一道影子飞快地掠到藏獒身边。正是狗地主人沈归曦,他气急败坏俯下身子观察着爱犬。 叶薰那一刀正扎在要害上,也许是危急时刻人的力气格外大,那把短刃竟然被叶薰生生扎入没尾,连握柄都几乎看不见了,只余下一个血洞不停的向外喷涌着鲜血。 沈归曦的脸色顿时变了。回头瞪着叶薰,眼中满是阴森的寒意:“你这个贱丫头,竟然杀了我的骠骑将军 脱离危险地叶薰正要挣扎着爬起来,冷不丁却觉得胸口一堵,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觉得身体失去平衡,飞了出去。 直到重重地摔到地上,叶薰才明白过来自己是被沈归曦狠狠地踹了一脚。麻木过后,剧痛在胸口炸裂开来,叶薰只疼得呼吸停滞。险些晕倒过去。 沈归曦犹自不解恨,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手中的鞭子狠狠地抽下去。 鞭子劈头盖脸地抽下来,叶薰伸手一挡。胳膊上窜起火辣辣的剧痛。 沈归曦还要再打,却凭空伸出一只手,把鞭梢紧紧攥住了。 “归曦少爷,叶薰好歹是我们兰蔷园的人,虽然不知她何处得罪了少爷,但总要由我们兰蔷园来发落才对吧。”匆匆赶到的珠漪一手握住鞭子,平静地说道,平凡无奇的脸孔上却带着格外的严肃。 “滚开!”沈归曦气急败坏地冲她喝道。一边用力想把鞭子抽出来,可鞭子被珠漪牢牢拽住。纹丝不动。 沈归曦越发恼火上来,却也知道万总管专门指派珠漪服侍沈归暮,就是因为她谨慎细心,武功也好。既然她赶过来了,想要再私自出气是不可能了。 当即撤回鞭子,喝道:“你们兰蔷园的人杀了我的骠骑将军,你说怎么赔吧?” 骠骑将军,怎么不叫靖北将军算了。叶薰恨恨地想着,手上和后背的伤口钻心地痛。劫后余生地雁秋和金菱两人上前扶起她。 珠漪看着地上藏獒的尸体,皱起了眉头。她本来与万总管商议一些杂事,返回兰蔷园就听说了二少爷今天因为弓弦折断,没有打成猎,已经回家地事情。她放心不下,连忙赶过来看看,谁知还是来得晚了。 “少爷,不过是一只狗而已”珠漪蹙眉说道。 “就算是一只狗,也是我翰碧园的狗,由得你们想杀就杀吗?” “若不是刚才少爷您纵狗去咬人,叶薰会杀它吗?”珠漪正色辩白道。 “难不成这还是我地错了?”沈归曦冷笑着反问道。 “奴婢不敢,”珠漪躬身道,神色却不见一丝退让“只是是非曲直,缘由因果尽在人心,这园子里头也不只是一双眼。” “哼。”沈归曦愤愤的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珠漪将声音放缓,继续说道:“既然叶薰杀了少爷的狗,待改日珠漪请万总管再为少爷您寻一只更好的就是了,必然让少爷满意。” 沈归曦瞥了叶薰一眼,忽然嘴角扬起一丝不怀好意地笑容:“寻一只好的来也不必了,你们若有心赔我,也不必再费力气去寻什么狗了。” “那少爷的意思是” “就把这个丫头赔偿给我好了,”沈归曦指着叶薰,漫不经心地说道。 “少爷,”珠漪皱了皱眉“您不是素来不喜欢丫环服侍吗?” “我改主意了不行吗?” “少爷既然想要丫环服侍,自然有夫人和总管挑选伶俐体贴,善解人意的” “我就是看中这一个了。”沈归曦挑了挑眉,带着一丝狠气地笑道“我是主子,难道要一个使唤丫环的权利都没有?” 珠漪一阵为难,若是在平时,沈归曦索要一个新买入地丫环她自是无权反对,可是眼下他索要叶薰摆明了是别有用心,若叶薰真进了翰碧园,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难道我这骠骑将军比不上这个新买来的臭丫头。”沈归曦打断她地话,指着叶薰喝 叶薰正被雁秋和金菱扶持着,头昏脑胀地站在那里,此时听了这句话,忍不住想要勾起一个冷笑的表情,明明应该很生气,很悲愤,此时她却一丝也感受不到。她只是想笑,一个人就同一只狗一样,叶薰啊叶,你也有这么惨的一天。一边想着,身上越来越痛,头也越发昏沉起来。 她听见珠漪的声音说道:“叶薰是我们兰蔷园的丫环,岂能” “那我就去找那个痨病鬼问问,不信他不给。”沈归曦任性固执地说道。 珠漪还没有开口,一个意外的声音冷冷传来:“不必问了,我的丫环自然没有平白给别人的道理。” 众人抬头望去,园子前的浮桥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清癯文雅的身影,苍白的脸色在阳光的照射下多了几分鲜活的红晕,越发如明珠美玉般灿烂,正是沈家的大少爷沈归暮,他漫步向这边走来,身后还跟着一脸严肃的万总管。 沈归暮走至场中,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语气虽然平淡,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 正主儿出现了,终于不用担心被卖出去了。叶薰松了口气,随即支撑不住地晃了晃身子,眼前众人的身影仿佛变成一团黑沉沉的迷雾,弥合晃动,朦胧不清。昏过去之前,叶薰犹自狠狠地剜了沈归曦的背影一眼。唯一地念头是,如果将来有机会,绝对不会放过这个臭小子。 **** 悠悠然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叶薰费力地睁开双眼,入目处是青色的幔帐,是在自己的卧室里了。偏过头就对上萧若宸满是关切的眼神。 见到叶薰清醒过来,那张冰封般的俊颜终于解冻,紧张的眼神瞬间松懈转化为惊喜。 “谢天谢地。可算是醒过来了。”雁秋松了一口气的声音从萧若宸后面传来。 “我”叶薰想要开口说话,却感觉嗓子一阵干涩。 萧若宸及时地递过来一杯水,喂着叶薰抿了一口。 缓过一口气,身体的知觉终于慢慢恢复,全身上下地酸痛马上如潮水般涌上来。“我是怎么了?晕迷了多久?”感觉恢复了力气,她推开水杯问道。视线转向窗外。外面一片漆黑,已经是晚上了。 “眼下已经是丑时初了,小宸可是守着你紧张的不得了呢。”雁秋一边笑着说道,一边将桌子上的油灯拿到床边,用一根银簪子挑亮了。 “你身体刚刚痊愈,怎么能硬撑呢?脸色都不好了。先回去睡觉吧。”屋里的光线明亮起来,叶马上发现萧若宸的脸色有些异样的苍白。 萧若宸沉默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你先别心急,小宸地病情戚大夫也说无碍了,他脸色不好我看多半是心急担忧的缘故。”身后雁秋笑道“方才你若再不醒。小宸就要去找戚大夫发脾气了呢。说起来,这次多亏了少爷。不仅救了你,还请了戚大夫过来诊治。” “可不是嘛,你在翰碧园那里晕了过去,那个无礼那个二少爷还不肯罢休,幸好归暮少爷和万总管都在,才没有让他得逞。”金菱正捧着一盏油灯推门进来,正听到雁秋的话,愤愤然接口道。提起翰碧园的那一场惊险。她至今心有余悸。 雁秋向叶薰简略描述了一下她昏迷之后的情形,又交待道:“戚大夫说了。你身上并无大碍,不过是惊吓过度,只要醒过来,静养两三天就好了。这几日的活儿就先交给我和金菱吧。你只要安心养病就好。” 几句闲话之后,眼看叶薰已经没有危险,雁秋又问道:“你肚子也饿了吧?厨房里给你留了点吃的,我和金菱去热一热端过来。小宸你先在这里守着。” 说罢和金菱一起出去了。 萧若宸送走两人,回到房里。 “怎么了?”叶薰笑着问道,从刚才起萧若宸就一直闷着没有说话。 “姐,”萧若宸走到床边低低地轻呼了一声。 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叶薰拉住他的手,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可是刚才我很害怕。”坐到床边,萧若宸把头抵到叶薰肩膀上,轻声说道。 叶薰笑道“这不是平安了吗。” “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怎么办?以后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要和你一起去。”萧若宸带点任性地说道。 “不会再有下一次地了,吃一亏长一智,再说,我也没有吃亏啊,不是把那只狗杀掉了吗。”叶拍拍他的肩膀,笑着安慰道。 回忆起杀死那只狗地经过,依然有一种不舒服的味道涌上来,似乎还能够感受到血腥味萦绕在鼻端,热腾腾地鲜血喷溅到自己身上的感觉。 叶薰真有点小小地佩服自己了,人的潜力果然是无穷啊,回想起当初,自己怎么可能杀得掉那么巨大的一只狗。想来还是多亏了有武器在手。 武器 忽然这个问题窜入叶薰的脑海,刹那之间,一阵惊惧像是冰冷的蛇钻入她的心田,让她手脚冰凉。 她所用的武器 手颤抖着摸向腰身,空空如也地触感让她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姐,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不好。”萧若宸伸按向叶薰地额头,想要试一试温度,手伸到一半却被叶薰挡住了。 “小宸,不好了,那把短剑那把短剑还留在狗肚子里。”叶薰勉强保持平静,却压抑不住声音的颤抖。 听了这句话,饶是萧若宸冷静自若,也变了脸色。 第九章染尘 叶薰正坐在床上出神,雁秋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漆盘,上面摆放着几个碗碟。“等久了吧。”将漆盘递给叶,雁秋笑道。 “没有,多谢你了。”叶接过漆盘来低头看去,是一碗碧玉糯米羹,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外加一碟蜜饯火腿,一碟糖醋花生,一盘清炒箩卜丝,都是清淡开胃的小菜。 “小宸哪里去了?”发现屋里不见了萧若宸,雁秋随口问道。 “我担心他的身体,打发他回房间睡了。”叶薰自然而然地回答道。一边低下头看向饭菜,掩去了眸中溢地满满的担忧。 就在刚才,萧若宸潜入翰碧园寻找遗失的短剑了。 那把短剑是萧若宸的贴身武器,名唤染尘,原本是国丈府收藏的名品之一,外型看似一把灰扑扑的凡铁,实则是吹毛立断的神兵利刃,更兼薄如蝉翼,柔若流水。萧若宸刚刚开始修习武艺的时候就一眼看中了它,此后一直贴身带着,就算是落魄江湖也未曾离身。直到在王大娘车队里的时候,他担心叶薰的安全,软磨硬泡地要求叶薰带在身上。染尘是天下闻名的利器且不说,被收入国丈府之后在把柄末端还刻着睿国公府的印记,一旦落到有心人手里,马上就能够认出来历,到时候姐弟两人就危险了。 不知道事情会不会顺利。叶忧心忡忡地想着。萧若宸地武功不错,但也仅仅是在同龄的少年里面不错而已,沈归曦的园子里头肯定有会武功的侍卫仆役,如果惊动这些人,萧若宸就危险了,偏偏短剑又不能不取回,而且还要尽快取回 “你们姐弟的感情可真好,让我这个外人看着都羡慕。”雁秋不疑有他。笑着说道,转而叹了一口气,颇有感慨地道“也是因为小宸是个好弟弟,任谁都要疼惜,哪像这家里的那一位。”说到后面。雁秋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 那小子确实可恶,提起沈归曦,叶薰觉得胳膊上的鞭痕又开始火辣辣了。 “还不都是依仗着自己是嫡出的,竟然是那样目无尊长地脾气,真是难以置信竟然与我们少爷是亲生兄弟。”雁秋摇摇头说道。 “别想多了,日后我们小心些不要得罪他就好,富贵人家的少爷多半都是这种脾气。”叶心不在焉地开解道。回想起自己在皇宫里曾经遇到的那一个,不也是差不多的行径吗? “那可不一定,我们少爷不就没有丝毫的坏脾气。”雁秋马上反对叶以偏概全的理论,然后拍着胸口。庆幸地说道“幸好我们是被买来服侍归暮少爷地。” 叶薰喝了一口粥。点头表示同意。一边暗自祈祷着,沈归曦那种极品少爷。只希望以后在沈家的打工生涯里,尽量少一点见到他。 “只是可惜了我们少爷,这么出众的人品,偏偏没有托生到夫人肚子里,如今要受这么多的苦,看看翰碧园和兰蔷园,唉,都是沈家少爷。何止天差地别啊。”提起沈归暮,雁秋的语调里溢满了同情。 没有这么夸张吧。叶瞥了雁秋一眼。在心里暗暗说道。 对于沈归暮在沈家的待遇,她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差别来。虽然比较起翰碧园,兰蔷园里确实服侍的下人少了一些,排场逊色了一些,陈设简单了一些,但服侍的下人少是因为主人孤僻的性格,而陈设虽然简单朴素,件件却都是精品,明眼人也能够看出庭院景致排布的精巧细腻,匠心独具。兰蔷园比较起翰碧园,就像是韵味深远地化外隐逸与喜欢把一切都装饰在头上的暴发户一样。 相比于沈归曦,沈归暮真正缺少地仅仅是一位关心他的娘亲而已。不过从万总管对沈归暮地重视和关心来看,沈涯对这个长子的关怀绝对不逊于嫡出的次子,甚至说不定还在其之上。只是这些话没有必要说出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着,叶薰很快就把晚饭吃光了。雁秋正要收拾碗筷,却听见外面一阵喧哗。“怎么了?”雁秋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向外望去。 叶薰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不会是萧若宸出了什么事情吧。 压抑不住担心,她干脆下了床一蹦一跳凑到窗口。 漆黑的园子不知何时变得***通明,开阔的院中凭空多出了一群人,打破了兰蔷园夜晚一如往常的寂静。 看到领头的那个,叶薰满头黑线了,不正是自己刚刚祈祷从此不要再见到地沈家二少爷吗? 他正满面杀气地站在门口,气势汹汹冲着园内正堂喊道:“马上把人给我交出来!” 把谁交出来?难不成是小宸被发现了?糟了,叶薰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旁边房间亮起了灯,金菱睡眼惺松地走出来,看到院里站着的人是沈归曦,吓得一个哆嗦,顿时清醒起来。不一会儿,正堂也开了门,一脸严谨地珠漪快步走了出来,看到眼前这般摆明了是兴师问罪的光景,她蹙起了眉头,问道:“已经这么晚了,不知道归曦少爷前来有何贵干?”似乎也被这个蛮横无赖的少爷惹恼了,她的语气依然恭敬有礼,却隐隐带着一丝干冰般的冷淡。 “让我走容易,把杀我狗的凶手交出来就行。”完全无视珠漪的不满,沈归曦气冲冲地叫道。 借着明晃晃的灯光,叶薰这才注意到,沈归曦身上衣衫不整,上衣尚且有数个盘扣未扣上,一副刚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 “少爷,叶薰的事情”珠漪真的有些无奈了,上午的事情明明已经了结,眼前这位少爷却又三更半夜跑过来胡闹。 “呸,谁说是她的事情了?好像我会看上那个臭丫头似地。”沈归曦气愤地打断了珠漪的话,顺便满脸鄙夷地瞟了叶薰一眼,仿佛完全忘记了是谁在上午口口声声让叶薰给他的狗抵债。 “那少爷前来是为了” “我问你,刚才是你派人去杀了我的狗?”问道 “杀了少爷的狗?”珠漪愕然了。 “少在这里装蒜了,除了你们兰蔷园的人,难道还有别人?刚刚是谁闯进我那里,把我精心饲养训练的猎犬都杀了个精光,”沈归曦愤愤地嚷道, 听完沈归曦气急败坏的描述 吃了一惊,今天晚上有人去翰碧园把他的那群猎犬 杀了他的狗,这是哪出和哪出啊?叶薰心里也略感惊讶,是小宸动的手吗?为什么? 完全想不通这天外飞来的罪名是什么缘由,珠漪头疼起来。 沈归曦一副不肯罢休的样子,冲着正堂喊起来“沈归暮,你有本事给我出来,白天不敢动手,趁着晚上使黑刀子算什么本事” 珠漪神色冷了下来,提高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少爷,定罪也要讲究证据吧。请问少爷有何证据说凶手是我们兰蔷园的人呢?少爷请想一想,我们兰蔷园除了几个干扫撒粗活的小厮,只有奴婢和三个丫头。如今我们满院子的人都在这里了,少爷认为有谁是凶手呢?” 一席话说的有理有据,沈归曦看着众人顿时愣住了。 他今晚刚刚睡下,就听见外面有人喊着抓贼,被惊动起来,随即又发现自己精心饲养的猎犬被人杀得精光。联想到上午的事情,马上肯定了是兰蔷园的人在暗中捣鬼,急怒攻心之下,套上衣服就气冲冲地跑过来寻仇了。而此时,他看着园中诸人,叶薰、金菱和雁秋三个都是不会武功的女孩,有这种本事的话上午也不会被猎犬追咬地那么狼狈了。 而潜入他园子里头的肯定是武功不错的人。那样地话他的视线转到珠漪身上,越发怀疑起来。 看着沈归曦恶狠狠瞪向自己的视线,珠漪马上猜到了他在想什么,禁不住一阵头疼,却也无可奈何。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越抹越黑的,尤其是对着这个根本不讲道理的嚣张任性的归曦少爷来说。当即也懒得辩解,只是冷淡有礼地说道:“既然少爷拿不出证据来。就请暂且回去安歇吧。此事明日珠漪自然会禀报到夫人和万总管那里,彻查府内。” 眼见沈归曦还要说话,珠漪又开口道:“归曦少爷,如今时辰已经太晚了,归暮少爷也早已经睡下,无论有何事。还请少爷明日再来商讨。对于少爷的猎犬,一定给少爷一个交待。” 知道再闹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收获,沈归曦犹豫了片刻,终于恨恨地瞪了珠漪一眼,转身领着随从走了。 园内重新恢复了平静,叶薰听见身边的雁秋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金菱也是一副劫后逢生地表情。 “叶薰,你怎么出来了?身体不是还病着吗?”眼见叶薰披着衣服站在房檐下,珠漪开口问道。 “刚刚吃过东西,已经好多了。”叶薰感激地笑道。“今日的事情还没有来得及谢谢你呢,要不是珠漪姐你来得及时。我们就危险了。” 回想起上午她拦阻沈归曦鞭子的那一幕,叶薰心中暗暗称奇。想不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再也平凡不过的丫环竟然是会武功的。 “本就是我不应该让你们三个新人去送东西的。”珠漪笑道,随即向四周扫了一眼,问道“小宸去哪里了?怎么不见人了呢?” “对啊,小宸怎么没有出来,难道睡得这么沉?”雁秋也奇怪道。 叶薰心跳瞬间漏跳了一拍,萧若宸地房间就在对面,院子里闹得这么大声。却没有丝毫反应实在不正常。而且,珠漪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问起他来。是发现什么了吗?她无意识地瞟了珠漪一眼,珠漪的神色依然平静自然,目光澄清地注视着叶薰,等待她的回答。 叶薰正犹豫着应该用什么理由好,忽然身边正堂的侧门打开了,一个文雅持重的长者走了出来,正是沈归暮的主治大夫戚江远。 “是在找宸小哥儿吗?我刚刚遇见他出来,就托他去仁心园里取一味葯材了。”戚大夫笑道。 叶薰愣了愣,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原来是先生指使他办差事去了。”珠漪放下心来,笑道。今日沈归暮病情不善,所以戚江远留在了园中未走,指使一个小厮倒也平常。珠漪又吩咐叮嘱了诸人几句,就与戚大夫商议起沈归暮的病情,自顾忙碌去了。 叶薰回到房内关上门,心头依然疑惑不已,神思不属地走回床边,掀开帘子,一个人影猛地映入眼中。 “吓死我了。”待看清楚是萧若宸之后,叶薰才放下心来,复又紧张地问道:“东西找到了吗?” 萧若宸苦笑了一下,给出了一个让人失望的答案:“没有,我刚刚潜入园子就被人发现了。”他刚入园内就惊动了守卫,眼看守卫围过来,他急中生智,没有向外逃,反而向里窜入后院,躲进了圈养猎犬的小院子,为了避免狗吠引来别人注意,他眼明手快地下杀手送几只猎犬归了西,然后就趴在屋顶等待时机。等沈归曦没有抓到人,气势汹汹地领着人前来兰蔷园兴师问罪地时候,他才逃出翰碧园,趁乱潜回屋里。 叶薰默然,沈家内部卧虎藏龙,肯定不是群芳阁那种二流妓院所能够比较的,由不得他们仗着三脚猫地功夫来去自如了。可是短剑拿不回来,简直就是悬在他们头顶上,随时可能掉下来。 想要拿东西,看来只有趁着沈归曦不在的时候才行了。叶薰暗暗想着, 眼前头疼地事情太多了,而且这起杀犬案还不知道夫人和万总管怎么裁决呢。他们进了沈家才是第二天啊,就发生了这么多波折,对于自己在沈家的前途,叶薰忍不住哀叹了。 算了,事情要向好的方向想。叶薰开解自己道。 这位少爷喜欢打猎,而且每次出去都要呼朋引伴、前呼后拥的,他们一定能够寻找机会的。至于那群猎犬,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小宸把那些它们杀光了也有好处,至少隐藏了他前去偷短剑的目的,单纯让人以为是报复猎犬而已。沈归曦飞扬跋扈,只怕早不知道在府邸里得罪了多少人,暗中记恨那群狗的人肯定不止自己一个。 “染尘外表普通,只要不细看,是看不出我们萧家地印记的。姐,你不用太担心,我会想办法拿回来地,你现在只要安心养病就好。”萧若宸将视线投向窗外,神色闪烁地说道。 只以为他是在安慰自己,叶薰心不在焉地点头应了一声。 第十章影 十章 喧嚣热闹的声音隔着数道院落依然传入耳中,叶薰极目远望,前院浮动的***像是燃起的火焰,整个沈家府邸似乎都沉浸在浓厚的光彩之中,连天上的明月都相形失色。 前院一片喧嚣繁华,后院却依然宁静寂寥,甚是是远比往常更加的宁静寂寥。 三天前,从京城里飞马来报了一个天大的喜讯,沈涯晋封为兵部尚书的圣旨终于颁下了,不仅如此,沈家的爵位也连升三级,被封为一等信国公,同时沈夫人也晋为一品诰命夫人。据说连沈涯的两个儿子皇上也要下旨恩赐官职,只因沈涯固辞方才作罢,如此恩宠,天下无双。 正式的传旨太监比快马飞报慢了一步,却也在路上了。这三天整个沈府都在忙碌着迎接钦差,阖府上下喜气洋洋。 今日下午,钦差的车驾终于抵达凉川,为了表示对沈家的圣眷之隆重,这一次的宣旨太监是皇帝身边亲信的御前总管罗公公。 府里头早已经摆齐了香案供品,按照礼仪中规中矩地接过圣旨之后,就是热闹的接风宴席了。沈家几位主人除去常年卧病的老夫人之外尽皆列席。阖府欢庆,忙碌纷杂,连带后院服侍的丫环小厮也没有一个得闲。兰蔷园之内,只余下叶一个人打着养伤的名义躲过了劳动。珠漪她们不是跟随在沈归暮身边服侍,就是被抽调去前面帮忙了。 此时的后院出奇的寂静。叶加快步子穿过花园的树丛,一边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偶尔遇见几个侍女小厮,也多半是行色匆匆地赶往前院,对叶薰这个路人没有丝毫注意。 轻巧地快步越过浮桥,前方就是翰碧园了。 素来热闹的翰碧园此时也宁静的出奇,只有边角守门的小屋里透漏出几线灯光。 简直是天赐良机。 叶薰壮起胆子,蹑手蹑脚地从侧门钻了进去,猫着腰穿过低矮的花坛,向院子深处潜入。 她已经打听过了,那只藏獒被杀之后,被沈归曦命令下人扒了狗皮为他制作垫子了,而剥皮的地点就在后院的犬舍。这几天兄妹二人过的提心吊胆,生恐短剑被人发现,却一直没有听到染尘的消息。看来是因为染尘的形貌普通,只被当作寻常的兵器扔在一旁,幸运的逃过一劫。按照推测,此时多半还在犬舍里。 叶薰悄无声息地推开小角门,拜萧若宸把这里的恶犬杀光所赐,如今犬舍里没有一个下人在看守,叶薰顺利的潜入屋内。 一进屋,浓厚的血腥味直冲鼻端,叶薰险些呕吐出来。这气味让她很不舒服地想起了被关押在奉贤县大牢的那些日子。 这间房子本来就是下人们为沈归曦处理打回的猎物所用,咋一看上去,很像是传说之中的刑室。四面墙壁涂地粉白,挂着十几个明晃晃的铁钩子,有些上面还晃动着几只野兔山鸡的干尸,地面虽然干净,却弥漫着阴暗潮湿的味道,角落里摆着几张桌案,每张桌子上面都零散堆放着十几把钢刀铁钩之类的物件。 叶薰捏着鼻子凑过去,在里面翻检了几下,果不其然地发现了染尘。叶大喜过望地把它拿进手里,冰凉而又温暖的触感传递到心头,几日提心吊胆的生活总算看到了曙光。 不敢拖延时间,用袖子擦了擦短剑,将它塞进怀里,叶薰马上循着来时的路向外摸去。 压低了身子,半爬半跑地翻过侧门门槛,终于有惊无险地走出了翰碧园。 想不到事情这么的容易就成功了,直到把翰碧园的围墙甩在身后了,叶薰依然有一种身处梦中的不真实感。 终究是放下了一桩心事,轻快地越过浮桥,叶薰快步向兰蔷园走去。 夜色深沉,天气越发寒冷,不知道何时竟然起了浓雾,伴着呼啸的寒风弥漫在林间,浓密的树林益发萧瑟迷蒙。 叶薰原本满心兴奋地走在路上,走了半道却发现脚下的路越来越陌生,她进了沈家才不过短短的五天,而兰蔷园到翰碧园的这条路也只是走过两次而已。 越向前走,雾越大,叶薰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了一个迷雾沼泽,脚下的路也越来越荒芜,越来越难以分辨,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绝对不是她来时的那条路了。 要不要退回去重新走呢?叶薰惶惑犹豫着,放慢了脚步,却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岔路口,四面干枯的杂草丛生,掩映着数条通往不同方向的小道。 叶薰定了定心神,回想着仅有的两次记忆,勉强分辨着兰蔷园的方向,咬牙选了一条小路向前走去。就算是到不了兰蔷园,让她随便遇见一个人询问一下方向也好啊。可是这一路走来,竟然连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从来没发现沈家的府邸竟然这么大、这么深,就在她走得开始心慌意乱的时候,终于看到前方有一堵高高的围墙。 是一个院子。叶终于安心下来,至少能够找到人问一下路吧。 她加快了步子,等走到院门前,却禁不住一愣。 眼前的 起来很平常,厚重的深青色漆门,两边灰色的粉墙延上方悬着匾额在漆黑的夜色之下看不清楚字迹。门是虚掩着的,从门缝里看进去,只觉得有一层淡淡的雾气隔着似地,院中的一切都迷茫如雾。 叶薰推开大门,走进了院子里,四面堂屋游廊一切如常,却有一种奇异的韵味。这些房屋建筑明明看上去都很新,却又像是历经了无数风霜,透漏出陈旧的气氛。头顶上的天空出奇的明亮,满月如银盘一般映照入院中,院中却浮动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冷漠,仿佛有层层的黑气从地下弥漫出来,将整个院子笼罩住。 叶薰摇了摇头,甩开这些不着边际的臆想,镇定下心神。前面院里一片漆黑,似乎没有人在,中门大开着,她踏过去,就进了后院。 刚踏进后院,叶薰马上发现正堂一侧的一间卧室里亮着灯光,她安心地拍了拍胸口,赶紧快步走到门前,高声呼喊道“有人吗?请问一下路可好?” 连续问了几遍,等了半响,只有灯光若有如无地晃动了一下,却不见丝毫回应。难道没有人在?叶心中起疑,干脆凑近窗前,贴近窗缝向里看了进去。 内里是一间陈设简单的卧室,器皿家具在黯淡的光线下泛着灰蒙蒙的光,像是长久没有人动用过了。正中间有一张黑色木制的圆桌,上面点着一只蜡烛,橙黄的烛火给阴冷的屋里带来一线暖意,后面苍白的幔帐垂下掩去了大半个房间,隐约可见里面有一张床榻,上面坐着一个人,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正低着头看着。 有风沿着门缝吹进屋里,幔帐开合轻动,烛火亦跃跃不止,可床榻上的人却像是完全静止凝固了,雕塑般一动不动。垂下的花白发丝将脸孔遮掩在阴影之下,叶薰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从那身白衣的样式上看出是一个女子。 看了几眼,叶薰就觉得一阵诡异的阴冷从脚底直冲头顶。 鬼使神差地,她忽然记起了就在前不久的那个雨天,陈卉儿一本正经地向她们讲述过的沈家秘闻。当时一笑置之的闲话在不久之后更被她抛于脑后,此时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每一个字眼,每一句话语,都像是铭刻在脑海里一样,想要忽视都难。 越是安慰自己不要往那方面想,脑海里的念头却不受控制地向那个方向歪去。像是有一只冰冷的蛇,带着战栗的恐惧,沿着她的后背窜上来。她按在窗户上的手忍不住发抖,抖着抖着,冷不丁却因为用力过大“啪”地一声,竟然一下子把虚掩着的窗户推开了。 叶薰一时没有防备,身体受不住力,猛地扑倒在窗台上。 她胆颤心惊地抬起头。 寒风顺着大开的窗口呼啸而入,灌进房里,掩映的幔帐“呼啦”一下子被高高掀起。床上坐着的人似乎终于感受到了外界的声响,像是电影里的慢动作一样,缓缓抬起头来。 刹那之间叶薰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沟壑纵横,干枯褶皱,就像是一只完全失了水分的橘子,只余下干涩的表皮,这与其说是一个人,倒不如说是一具干尸。 而她抱在怀里的,是一团锦绣被褥,刺眼的金红色刺绣被褥间,是一团白茫茫的东西,又看了一眼,叶薰锐利的眼神终于看清楚,那真的是一具干尸,不,连干尸也算不上,那只是一具骷髅而已,一张只有一两岁大小的婴孩的骷髅的脸。 第十一章鬼雾 白衣女人混浊的眼珠转动起来,飘渺不定的视线在半空中晃动了很久,终于停驻在叶薰身上。 深夜阴森的庭院里,干枯萧瑟的白衣妇人坐着床榻上,怀里抱着一具早已经不知风干了多少年的婴儿骷髅,与你森森对视。 眼前的一幕实在是太诡异,叶薰惊慌失措地连续倒退了三步,摔倒在地上。极度的恐惧让她连跌倒的痛疼都感觉不到了。 卧室的门受不住房间里鼓舞的风力“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了。 空气里弥散着奇异的香气,闻起来好像置身于艳阳天下的花香田野,配合着眼前阴冷诡谲的气氛,融合成一种诡异惊悚的味道萦绕在鼻端。 被那声让人头皮发麻的开门声吓得又一个哆嗦,叶薰再也忍受不了这种诡谲的气氛了,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逃命似地向外跑去,踏过中门,临别时却忍不住最后转头看了一眼。 视线毫无障碍地穿过院子,穿过开敞的卧室门,穿过开合掩映的幔帐,投入到床榻上,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确实是没有一个人了。一阵阴风吹过,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却忽然之间感觉背后一阵发冷,似乎有一只冰冷的手,触摸在她脖子上。 那感触是如此的真实,叶薰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了,只能够僵硬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任那双手继续顺着脖子向下滑动,带来一连串冰冷的触感。她想要尖叫出声,却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叶薰觉得头晕目眩,口干舌燥,怀疑自己大限将至的时候,触感却忽然不见了。叶薰鼓起勇气,猛地转过头。背后空无一人。 刚才的难道仅仅是她的错觉?不敢继续想下去,叶薰拔腿向着大门跑去。 跑出了院门,无暇分辨道路,叶薰直接沿着草丛稀疏的方向跑去,现在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尽快远离这个见鬼的院子就好。 不知道跑了多久,前面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收不住脚的叶薰猛地扑倒在这人怀里。 叶薰压抑不住地惊叫出声,胆颤心惊地抬起头,却对上一张俊美如玉的脸孔,水光潋滟的丹凤明眸即使是在黑沉沉的夜幕之下也璀然生辉。 叶薰的尖叫声噶然而止。 与叶薰对视了一眼,来人马上认出了她,眸中闪烁起不耐烦的火气“喂,你干什么?懂不懂礼节,随便扑到人身上,快放开我!” 叶薰的心脏依然在止不住地狂跳,机械式地放开双手,却又忍不住怀疑,眼前这个人是真实的吗?不会又忽然消失吧?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去 沈归曦大脑当机一样看着叶薰的动作,躲闪也忘记了。直到那双手狠狠地掐在他的腮上,痛疼的感觉九转十八弯地传递入大脑,他才终于反应过来“啊,疼死了。死丫头你竟然敢”这个丫环竟然胆敢掐他的脸。 会痛!是真人!叶薰惊魂未定地呼出了一口气,稍微放下心来。 可是,刚刚看到的呢,难道是错觉?叶薰又迟疑了,那间卧室里的情景是无比的生动鲜明,尤其是那双冰冷的手贴在自己后颈上时的触感,让她直到现在还觉得脖子上冷嗖嗖的。怎么也不可能用简单的错觉来解释。 正出神地想着,一张脸猛地钻进视线里,叶薰吓了一挑,连接退了三四步,才看清楚来人。 那张俊美的脸孔很快在她的大脑里与一些不愉快的记忆挂钩了,直到这时候叶薰才如梦初醒地意识到,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人是沈归曦,是在这个家里横行不法,恣意妄为的头号恶少。 叶薰反而松了一口气。眼前这个恶少虽然讨厌可恶,可是相比起刚才虚无缥缈的白衣女子来说,至少眼前的人是真实的,是个活人。让她不用继续一个人在浓雾弥漫的漆黑森林里瞎猫一样四处乱撞了。从这一点来讲,这个惹人厌恶的二少爷比较起房子里遇见的那个白衣贞子还可爱上那么一丁点儿。 不过,也就是一丁点儿而已。如果少爷你不要这么恶狠狠地盯着我,不要一步步逼过来的话,肯定要更加可爱一些了,叶薰一边后退一边想着。 沈归曦正一脸不满地凑近了盯着叶薰,再一次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位少爷,你想干什么?叶薰只好继续向后退,可退刚退了一步,身后坚硬的感觉传来,是后背抵到一株大树上了。 她只好无奈地抬头看着沈归曦。 不过眼前的这个场景,怎么这么眼熟啊眼看着越贴越近的那张俊脸,叶薰觉得自己额头有一滴冷汗滴下来。 这个姿势好像时常会在某些狗血无聊的古装电视剧里看到,而且都是发生在某些关系不太和谐的男女之间。 正想着,脸颊上传来的剧痛打断了叶薰接下来的思绪。 是沈归曦一把狠狠地捏住 脸,气势汹汹地冲着她吼道:“刚才我说话你没有听朵聋了!” 如果忽略当事人的年龄,忽略某人满是厌恶的口气和无礼的话语,单看两人动作的话,眼前可真是一幕典型的登徒子调戏少女的场景。 可惜两位当事人之间的气氛远远不是调戏与被调戏那么简单。叶薰只觉得脸颊上痛疼难忍,痛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这小子是属螃蟹的吗? 她真想直接扑上去,先抡他几个耳光,拎起他的领子对着吼一声你***给我把狗爪子放下,再狠狠地踹上几脚,直接把他送到火星上去,让他永远不要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可惜,这些只能够存在于yy当中,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她现在所能够做的只是趁着低头的动作摆脱了那只手,低声下气地问道“少爷,刚才奴婢一不小心失神了,您说什么?请您再说一遍。” “哼,一不小心,刚才你就是一不小心是谁扑倒我身上抱着不放,而且还动手掐我的。”沈归曦气势汹汹地喝问道。 喂,不要用这种暧昧的台词好不好,你以为我愿意扑到你身上啊?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我能看得上眼才怪。 至于掐你啊! 叶薰这才回忆起刚才自己做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动作。赶紧抬头看向他的脸,粉嫩的脸颊上果然带着两个清晰的红印子。 糟了,自己是吓傻了,竟然干出这种出格的动作。 怎么办? 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吧。一个人面对这种坏脾气的恶少太危险了。 “是奴婢的眼神不大好,天色又太黑,刚刚还以为自己看到了熟人,结果哈哈,手误,手误,还望少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叶一边赔笑着,一边有意无意地向外错开身子,不易察觉地脱离了沈归曦的低气压笼罩范围。“兰蔷园那边还有活儿在等着奴婢,奴婢先行告退了。”几句话蹦枪子似地丢下,叶薰快速转身拔腿就溜。 没料到她竟然有胆量在自己面前逃跑,沈归曦愣了愣,马上伸手去拉她,却拉了一个空。 叶薰忍不住要怀疑自己今天是衰神附体了。她刚跑了没两步,却冷不丁绊到了一处蔓藤,然后就顺理成章地摔倒了。双手在空中无意识地划过,本能地想要扯住一个支点,结果她拉住了沈归曦伸出的那只手上的袖子。 叶薰体重很轻,就算是加上前冲的势头,对有一定武艺根基的沈归曦来说也不算沉。所以他站着纹丝不动。但是他的衣服就承受不住了。 “嗤啦”一声,两人双双愣住了。 叶薰跌倒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握着手里的大半截衣袖。这是什么情况?她是应该感慨一番古代的衣料实在是太不结实了,还是应该庆幸自己刚才扯住的不是他的裤子呢? “你”头上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你这个无耻婬贱的女人” 囧,这样就叫做无耻婬贱了,不就是扯断你一只袖子吗,又不是扯断你一只手。再说,你里面还有中衣,又没有露出来,就算是露出来了,一只胳膊我也没有兴趣看。沈归曦嚣张恶劣的态度马上将叶薰心中稍微露头的那点愧疚感驱散了,她愤愤然地想着,你小子放狗咬我的罪行我还记得很牢很牢呢。不仅如此,还有你刚才捏我的罪行,让染尘失落,害得我们姐弟担惊受怕的罪行来沈家不过短短数天,你得罪我的地方已经数不胜数了。 沈归曦看着眼前这个女孩,眼神也越发厌恶,他向来讨厌女孩子,只觉得这种生物又吵闹又无用,所以他居住的翰碧园之内没有一个丫环服侍。也因此格外瞧不起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病弱不说,整天身边围着一群丫环,自己也是个娘娘腔。沈归曦少爷的人生理想是同自己神武不凡的父亲一样,扬名与沙场之上,金戈铁马,痛快杀敌。 想起这个女孩刚才扑倒自己的身上,又撕裂自己的衣服的举动,沈归曦眼中闪过一线寒芒。而且她还是杀他骠骑将军的凶手,还有他那些精心饲养的猎犬,多半也是兰蔷园的人动的手脚。 越看越厌,越想越恨,他冷哼了一声,直接朝着叶薰一脚踢过去。 叶薰跌坐在地上,眼看躲闪不及了,却有一个身影飞速地闪进场中,一手横在她身前,将沈归曦踢过来的一脚硬生生挡下了。 第十二章对手 “你怎么过来了?”叶薰吃惊地问道。 萧若宸没有回答,回头看了跌坐在地上的叶薰一眼,视线瞬间闪动起寒光。 叶薰神情苍白怯弱(其实是刚才在院子里被吓得),衣衫散乱还带着点点污泥(两次跌倒的功劳),还有脸上清晰的于痕(这个倒真是某恶少的杰作,是被他掐的)。再看对面沈归曦衣冠不整,袖襟散乱的模样(其实是是被叶薰撕扯的)。 只看了一眼,萧若宸就觉得心头怒火中烧。但他也明白眼前的身份差距和重重顾忌,只得深吸一口气,勉强掩去眸中锐利的寒芒。 踢到半路的一脚被人硬生生挡下,沈归曦吃了一惊。他从小被人娇惯,任性妄为、横行无忌惯了,对让他看不顺眼的人事物,素来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哪里遇见过有人会这般直接违逆他的意思。 他刚刚踢向叶薰的那一脚也不过是火气上来的泄愤而已。真的踢不中,也就直接转身走了,不会有兴趣和这个惹他厌烦的丫环纠缠不休。可萧若宸的这一挡却让他觉得大削面子。当即眼神转冷,又是一脚狠狠地踢过去,这一次却是踢向萧若宸了“你是谁?胆敢管老子的事!” 萧若宸皱了皱眉头,他也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富贵少爷,但经历了这些日子的风风雨雨之后,早收敛了骄横自得的脾气,懂得有些情况下必须忍耐。他更明白自己如今身处仇人家中,需得谨小慎微,万般忍让才能保得平安。方才沈归曦的那一脚如果不是踢向叶薰,哪怕是踢向他自己,他也断然不会这样反抗,引人注意的。 此时看到沈归曦一脚向他踢来,他本来想着挨他一脚息事宁人算了,可沈归曦的这一脚不同于刚才,踢得极为凌厉,显然是带上内力了。若是挨实了,只怕连骨头都要断上一两根。 电光火石之间,萧若宸只好向后仰了仰身子,堪堪避开这一脚。 沈归曦眼中的惊异之色更盛,眼前这个少年看起来跟自己一般大小,身手竟然如此利落矫健。 对于武功一道,他素来自傲,此时好胜心被撩拨起来,当即一步抢上前去,单掌为剑,斜斜向萧若宸劈去。 萧若宸无奈,只好再一次向后闪过,也趁着两次后退,将战圈拉开叶身边。 两人很快身影飞窜,交上手了。 不过几招,萧若宸就已经看出,沈归曦的武功虽然出自名家,但举动浮躁急进,应变迟缓,内力平平远逊于自己。 须知与沈二少爷比武切磋的都是侍卫教习,自然不肯与他动真章。总是别人送上门来给他打,天长日久下来,哪会有什么临敌应变的经验。何况他日常迷恋骑射行猎,武功一道付出的精力远远不及萧若宸。 若论临敌应变,萧若宸本来也不比他强多少,但他对武艺颇为爱好,下过一阵子的苦功,原本根基就胜过沈归曦,再加上性情机警敏锐,此番经历了大变,心性也愈发沉稳仔细。此时两人交手,自是稳占上风。 只是萧若宸顾忌着当下的身份,不敢进逼,两人一时战成平手。 叶薰在一旁看到两人拳来脚往,呼啸生风,忍不住心急如焚。一边担心萧若宸会输掉受伤,又担心萧若宸赢了之后会被责罚,直急得她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久战不下,沈归曦越发心急,他向来自诩同龄人之中无敌手的,此时却与一个家里的小厮战成平手,脸面如何挂得住?当即“唰”一声抽出腰间悬着的宝剑,剑花一挽,幻化成数道光芒 若宸。 萧若宸仰身退了一步,躲开剑锋,之后使用小巧腾挪的功夫,不与他近身相接,就算沈归曦手里有了武器,他应付起来依然游刃有余。 叶薰却看的胆颤心惊。她不懂武功,只看到沈归曦手中明晃晃的刀光剑影如闪电激流汹涌而上,而萧若宸却只能腾挪闪避。刚才还担心他误伤了沈归曦而带来麻烦,但此只剩下满心的恐慌,恐慌刀剑无眼,伤到了他。 她当即伸手摸进怀里,想取出短剑扔给萧若宸。 一摸之下,怀里却空空如也。 叶薰只觉得头上凭空响了一个炸雷,险些站不住脚。 短剑不在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叶薰慌乱的大脑迅速回忆起自己离开翰碧园的种种,记得走过栈桥的时候她还伸手按了按怀里,短剑那时候还在,后来就是一路往回走期间跌倒过两次。 叶薰的眼神迅速扫过刚才跌倒的地方,空无一物,那么只可能是在那座园子里头了。 想到这个可能,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就在她出神的片刻之间,场中战局又变。 沈归曦宝剑上手,步步紧逼。剑势凌厉十足,招招都是要取人性命。萧若宸虽然应对有余,心中却也涌起一阵怒意。 他武功明明远胜沈归曦,却只能无奈退避,心中的窝囊感简直难以言喻。 要不干脆把他杀了!这个念头突如其来地钻入脑海,瞬间就占据了萧若宸的全部心神。这一带很荒芜,他刚才一路走来也没有见到外人。前院的宴席还在继续,人声鼎沸。今晚又是大雾弥漫,三步之外,人影难辨。只要在这里杀掉他,神不知鬼不觉沈家不是有一座鬼屋吗,传说进去过的人都死的莫名其妙,就把尸体丢到那座鬼屋里头去 杀人灭口的念头在萧若宸脑海里反复徘徊,带着甜美的诱惑力,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确。不自觉地,萧若宸手下的招式越发凌厉,杀意也越发浓重起来。 他身为大周一等一的尊贵公子,从小未曾吃过任何苦头,这些日子里却连接遭逢打击。虽然他意志坚定,身边又有叶薰安慰相伴,也难免心中沉滞。尤其此时还要在仇人家中为奴为仆,以避灾祸,心中的煎熬和耻辱感跟本不是开朗的叶薰所能够感受和想像的,他不愿叶薰担忧,在她面前一直努力装作毫不在意,其实心结越发深重,对沈家的仇恨也越发刻骨。此时沈归曦步步紧逼的举动无疑点燃了他心里久埋的杀意。 而沈归曦完全没有注意到萧若宸眼中的戾气,只觉得懊恼烦躁,自己明明武功极好,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还拿不下眼前这个小厮。 难道自己的武功真的不如他? 这个念头连稍微想一想都是对沈家二少爷的侮辱。 沈归曦心里越发焦急不安,心下一狠,咬了咬牙,手腕横翻,宝剑平抡着划过空中,振动数次,刹那间剑光大盛,幻化为数道虚影,交织成银网,流水般铺陈开来。 第十三章暗器 萧若宸看着眼前水泼不进的密集剑网,眉梢一挑。他已经看出这一招极为高明,远不是现在的他所能够抵挡的,心中却无丝毫担忧。这样高明的招数,必要有充足的内力为基础,以沈归曦的武功底子,强使此招,只怕画虎不成反类犬。 萧若宸动作顿了顿,顺着剑势斜转身子,避过剑刃。剑光映照着他清亮的眼眸,如映照在一片薄薄的冰晶上,清冷地不带丝毫感情。 沈归曦招数使到一半,果然感觉内力不足,手腕发颤,原本光滑圆润的剑网马上出现了破绽。 萧若宸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当即不退反进,暗暗将十成内力运于掌上,欺身上前就要一掌拍出。 然而没等他挨近了沈归曦,战局又变。 沈归曦使出杀招的时候,叶薰看的胆颤心惊,只觉眼前一片剑光灿灿,眼看兵刃就要卷到手无寸铁的萧若宸身上了。脑子里面一片空白,条件反射式的,她随手捡起手边可用的东西朝着沈归曦扔过去。 “哐啷”一声,紧接着“扑通”一声,等叶薰回过神来,沈归曦已经仰面躺在地上了。 叶薰顿时愣住了,眼神转到沈归曦身边那块骨碌翻了个滚才停下来的半块黑砖头上,又看了一眼沈归曦充血红肿的额头。 这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自己的暗器水准变得这么厉害了!她目瞪口呆。 萧若宸一掌未及拍出,眼前却突然失了目标,险些收势不住扑倒在地上,待站稳了身子,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气血翻涌。 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他的眼神恍惚了一阵子,长吸了数口气,才觉得自己狂跳的心脏略微放缓。 谁都不知道,就在刚才,他数月以来的屈辱和怒气完全爆发,让他几乎完全控制不住心中隐藏的杀意,要把沈归曦杀立毙掌下。那一掌,沈归曦若挨实了,不死也要重伤。 却被叶薰这一个乌龙的搅局,打散了凝重的气氛,也打破了他的心魔。他的视线转到叶身上,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这这下子该怎么办?没有注意到萧若宸的神情,叶薰全部的精力都投注在眼前躺着的这一位身上了。 虽然这个场景叶薰在心底里已经yy过无数遍了。但是真的变成了现实,叶薰才发现一时痛快之后所带来的麻烦有多么严重。她几乎可以预见那位溺爱儿子的沈夫人的愤怒,还有清醒过来的二少爷知道自己是被她一砖头敲晕了之后的反应。 对他们姐弟会怎么处置,严刑拷打,私刑虐待,或者直接杀掉古装片里头常见的种种刑具在叶薰的脑海里手拉手跳起了圈圈舞,叶薰觉得自己头上有冷汗冒出来。 抬头看向萧若宸,他也是一副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表情来的表情。 “要不干脆杀人灭口算了。”叶薰低声嘟囓着。 萧若宸转头看了她一眼,苦笑不已,她当然不知道,就在刚才他也起过这样的想法,而且差一点就要把它实现了。 “杀人灭口是不行的,除非我们能够马上逃出凉川城,否则迟早会被逮住。”定下心神,他已经恢复了冷静的思考。 “要不再加上几砖头,一直敲到他失去记忆为止。”叶薰认真地想着。小说里面出现失忆这种情节的几率貌似挺大的。 萧若宸:“”****** “叶薰姐,雁秋姐,都在啊。”门开了一道缝,一张甜美的脸蛋儿露出来。 “卉儿,快进了吧。外面太冷了。”雁秋笑着招呼道。 陈卉儿推开房门跳进屋里,凑到叶薰两人身边。 她在沈老夫人那里的活计很轻松,老夫人身边服侍的工作几乎都是许嬷嬷她们在负责,几个新进的小丫鬟就是负责打扫收拾一下庭院而已。闲暇下来,她时常往叶她们这边跑。 进屋里三人笑谈了一阵子,陈卉儿稍微犹豫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叶薰姐,怎么没有见到小宸哥呢? “小宸啊,他身体有点不好,我让他休息去了。”叶薰回答道。 “身体不好?是不是又病了?”陈卉儿睁大了眼睛,语调有些紧张地问道。 “没有,只是这些天有点水土不服而已。”叶薰干笑两声,开解道。 那天晚上对着昏倒在地的沈归曦,姐弟二人大眼瞪小眼地愣了一阵子之后,实在想不出解决的方法,干脆脚底抹油溜走了,扔下沈家二少爷一个人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吹着冷风 来之后,叶薰就发觉萧若宸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儿,她道是因为自己的打搅,使得萧若宸凝聚全力的一掌凭空中断,功力反噬而引起了内伤。 萧若宸只告诉她是刚才力战疲倦,功力耗损的缘故,叶薰并未多疑,嘱咐他好好休息。 听到见不到萧若宸,陈卉儿脸上隐隐带着一丝失望。 “卉儿,你找小宸有事吗?”叶薰问道。 “没有,没有。”陈卉儿连连摆手道,随即转过话题问道:“对了,你们听说了没有啊?前天晚上发生了一件大事情啊。” “什么大事?”雁秋来了兴致。 “是有关二少爷的。” 雁秋的脸色白了一下,看来沈归曦带给她的心理阴影至今还没有完全消失。 “二少爷怎么了?”叶薰掩住自己的心虚,打听道。 “听说前天晚上,二少爷撞鬼了。”陈卉儿神秘兮兮地说道。 “撞鬼了?”雁秋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语音略微颤抖,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鬼怪,还是幸灾乐祸。她想了想,随即奇道“前天晚上不是钦差大人的宴席吗?记得二少爷明明在席上的,怎么会撞鬼不过似乎后半段没有看见他” “是啊,”陈卉儿点点头“听二少爷身边的小厮说,二少爷因为不胜酒力,所以独自离席,向后院散心去了。服侍的下人迟迟不见人回来,前去后院寻找,竟然找到了晕倒在路旁草丛里的二少爷。而且额头上血淋淋的,被打得鼻青脸肿,都看不出人形了” 喂,喂,喂,谣言不是这么编造的好不好,什么鼻青脸肿,鲜血淋漓。我不就是敲了他一砖头吗?说的好像对他动用了满清十大酷刑一样。叶暗暗喊冤。 不过从谣言的内容来看,沈二少爷在下人中间的人缘似乎不佳啊。 “不是吧。我怎么听说,二少爷就是除外散心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树上,额头擦破了一点呢。”雁秋对谣言的真实性表示怀疑。 叶薰垂下眼帘,没有说话。她也在疑惑着,逃回来之后,原本他们担忧着沈归曦会像那一天晚上一样,带着大群人马杀气腾腾地找上门来,为此想出了种种应敌方案。可是两天过去了,竟然没有丝毫动静。 那天晚上沈归曦在地上躺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才被前去找人的小厮发现。被惊慌失措的小厮寻回之后,沈夫人心痛地不得了,连接追问他出了什么事情,可沈归曦竟然坚持说自己没有遇见任何人,连额头上的伤,也说是自己酒醉之后遇上大雾,看不清前路,不小心撞到树上所受的伤。这让叶大感意外。 究竟他是认为自己一个“武功高手”被一个丫环用半块砖头放倒这件事情实在是太丢人了,丢人到说不出口的地步,或者是谋划着暗中报复他们呢?难不成真的被她一砖头敲得失忆了? “这只是少爷自己搪塞夫人的话。他伤那么重,怎么可能是自己跌伤的呢?”陈卉儿反驳道。 “二少爷的伤势没有那么严重吧,不是第二天就去了演武场练习武艺了吗?”雁秋迟疑地问道。 “就是这一点最诡异啊,明明受了重伤,第二天却全好了。”陈卉儿说道“而且少爷以前不是很热衷练武功的,这两天却连续呆在演武场里不分昼夜地苦练,听说还要重新延请教习师傅。” 会好得快那是因为他本来就没有受什么重伤。叶薰无奈地想着,至于跑去了演武场看来他们姐弟日后要小心了。 陈卉儿又小声说道“最诡异的一点是,少爷昏倒的地方,距离那座传说之中的鬼屋不远呢。” “难道真的”雁秋吓得一哆嗦。 提起那座鬼屋,叶薰也头疼起来。事情已经过去快两天了。那天晚上偷偷潜入翰碧园取短剑,本来就是突发奇想,并未与萧若宸商议。这两天她担忧沈归曦的反应,又见萧若宸精神不佳,一直无暇分心这件事。 必须再去一趟了。叶看着窗外明晃晃的太阳。冬日难得有今天这般灿烂的阳光,想必贞子没有兴趣在白天出来逛园子吧。 第十四章异香 叶薰终于再一次走近这里,四面茂密的树林在白天看起来也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站在院子门前抬头看向匾额,明媚地近乎刺眼的阳光下,珍珑园三个珠圆玉润的大字依然熠熠生辉。 院子不大,房屋也不算陈旧,只是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已经废弃很久了,门前屋后都长满了杂草。这些生命力旺盛的植物不仅铺满了院子,甚至连廊下的砖缝里也执着地露出头来,只是在冬日的寒风下,再旺盛的生命力此时也只剩下一堆枯萎干涩的草梗了。 在今日意外灿烂的阳光照射下,晦暗的枯草反而浮动着温暖的色彩。叶的心绪稍安,快步走入后院。 后院里,正堂卧室的门窗一概关的严严实实,似乎从来没有人来过。 压住心底里不断翻涌而上的恐惧,叶薰安慰自己不要多想。根据记忆径直来到自己跌倒过的地方,蹲下身子,行动迅速地仔细翻找起来。 地上的草丛又厚又密,如果是在春天,只怕要有半人高了,而在冬日,草叶纷纷枯萎,低伏在地上,像是一层厚重的天然地毯,铺陈在那里。 叶薰翻检了不多时,就觉得有一种奇异的香气萦绕在鼻端,沁人心脾。 香气似乎越来越浓厚,叶薰犹豫着停了手,这是哪来的香气?在这种没有人居住的园子,而且气味还有些熟悉。 她看了看四周,心绪一动,抬起手放在鼻端闻一闻,果然满手都是馨香。 叶薰低头仔细查看着手边,果不其然发现了一样熟悉的东西。 她伸手拔出一根枯黄的葯草。看外型这只是一株普通的杂草,茎叶早已因为失水而扭曲干涩,但依据叶子的形状,叶薰依然辨认出来,这正是别名零陵香的薰草。 这个院子里怎么会种着这个?而且薰草不是适宜于生长在南方吗,在凉川这种北方地带竟然也能够生存? 她将葯草放到鼻子边上嗅了嗅,确实是零陵香没错。 学生时代的她,有一阵子迫于考试的庞大压力,有失眠的症状出现,她天生西葯过敏的体制,不喜欢吞吃安眠葯,于是专门去中葯店买来了几株这种葯草,它虽然没有直接的安眠效果,却能够舒缓人的紧张情绪,促使人安定心神,气味也淡雅温馨,正适合她使用。 仔细看手里的这一株,似乎和自己记忆之中的零陵香模样有些差别,也许不是同一个品种吧,而且香气也比记忆里闻到过的浓烈不少呢。 闻了不多时,叶薰就感到有一种困意涌上心头。朦胧之间她回忆起自己似乎就在前不久,还在哪个别的地方闻到过这种味道。 甩了甩略有昏沉的头,叶薰清醒过来, 这个园子里竟然有种植这种东西,伸手扒开草丛深处,数量还不少呢。也许是院子以前的主人喜欢这种草吧,之后院子荒芜了,特意种植的葯草也就跟着降级,变成了自生自灭的杂草了。 将手里的葯草扔下,叶薰抛开疑惑,继续寻找短剑。 翻开一丛草叶,一道锐利的光芒闪烁不已,正是安静躺在地上的染尘。 叶薰大喜过望,连忙把它捡起来揣进怀里。 想了想,又不放心地拿出来。上次不就是塞在怀里掉出来的吗,这次不能这么大意了。叶按住短剑剑柄,微折剑刃,就将它塞进了宽大的束腰里。染尘看外表就是一把灰扑扑、薄兮兮的铁片般简陋的短剑,捏在手里仔细查看的话就会发现它其实薄如蝉翼,柔软可折,最适合贴身隐藏。 拍了拍腰间,坚硬的感觉透过腰带传入心里,叶薰顿时感觉底气足了不少。 不敢在这个诡异的院子里久留,叶薰转身快步出了院门。沿着来时的路向着兰蔷园走去,却意外看到前面路上站着一个高挑的身影。 待走近了,叶薰吃了一惊,竟然是珠漪。“珠漪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只是路过而已,”珠漪看到她却并没有意外,平和地笑道:“我正想问你,你怎么来这里了?” “闲暇无事,陪着卉儿回老夫人那里。正要返回园子。”叶说道。 “我也正要回去,那一起走吧。”珠漪笑道。 叶薰点了点头,上前与她并肩而行。 两人走近的一瞬间,一种清淡的香气飘进珠漪的鼻端,她意外地怔了怔,随即不易察觉地贴近叶薰的身旁嗅了嗅,眼中闪过一抹 “记得叶薰你以前说起过自己是山村间的人家出身,不知原籍是在哪里?”珠漪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 她怎么会忽然问起这个问题?叶薰心中警铃大作,面上依然装作毫不在意地说道:“原籍是在淳州南部的舜县一带。” 这一带在去年发生了洪灾,周边不少村落受灾严重,尤其中心的几个村落直接被沿地势奔涌而下的洪水彻底淹没了,很多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难怪你们姐弟要前去京城投亲呢。”珠漪略带感慨地叹道,随即又笑道:“早听说淳州是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没想到连山野乡村也有你们姐弟这般出众的人物。” “哪里有什么出众的,珠漪姐过奖了。”叶薰谦和地笑道。 “只是不知你们父母是” “家父原本也是个读书人,亦有秀才的功名在身的。只是屡次会试皆考不中,也就松懈了那些心思,安心当个山水田园的读书人了,后来”叶薰将早已经准备好的家世娓娓道来。 “这几天听说小宸身体不适,可是好些了?”珠漪话题一转,又问道。 “好多了,多谢珠漪姐挂心。”叶薰客气地说道。 两人一路闲谈着走回了兰蔷园,珠漪又问了不少叶薰的家乡琐事,好在叶薰对此早有准备,言谈明快利落,不留破绽。 回了园子之后两人各自辞别,叶薰没有回房间,而是径直去了萧若宸屋里。 “身体怎么样了?”推开房门,就看到萧若宸手里捧着一本书坐在窗前,叶薰问道。 “已经没事了。”萧若宸推开书卷问道“姐,你的脸色有些不好。” 叶薰坐到床边,将取回短剑的好消息告诉他,犹豫了片刻,又将回来时候遇见珠漪的事情详述了一遍。 萧若宸的神情由欣喜转为凝重。自从意外得知珠漪身怀武功之后,他就知道自己会武功的事情瞒不过她。但也明白自己根基浅薄,不会被人放在心里。 这两天他身负内伤,虽然尽力打着养病的幌子呆在房内不出来,但珠漪如果真的留心观察的话,必然有所察觉。 “怎么了?”叶薰眼见萧若宸若有所思的样子,出言问道:“小宸,你说珠漪是不是已经开始怀疑我们了。” “先不用担心。淳州那里水灾连绵,根本无从查起。”萧若宸安慰地笑道“就算她真的怀疑,也不会联想到萧家头上去。” 叶薰点点头,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与雁秋、金菱一起忙碌了不久,天色就黑了下来。沈归暮有早睡的习惯,兰蔷园的灯一向熄灭地很早。用过晚饭,几人便回房睡了。 叶薰躺在床上,觉得极困,却又偏偏睡不着觉,心头纠结着很多烦躁的情绪,千头万绪,不知道从何处理清。 静谧的空气里,人的感官分外敏锐,叶薰隐隐感觉身边又浮现出那种熟悉的香气。 她将手放到面前嗅了嗅,还真是有些香味微残留呢。想不到这种香气这么不易清除,如今自己也算是体有异香了。 想到这一点,她正觉得好笑,脑中却灵光一闪。她忽然想起了这种香气在哪里闻到过了,是在皇宫的时候,记得那位传说之中天生体有异香的沈贵妃身上就是这种香味。虽然中间掺杂了不少别的香料的味道,但确实是这种香味没错。 难不成那个小院子是沈贵妃以前的居所?这倒也有可能。 不知怎么了,零陵香的味道明明是安神放松的,此时闻起来却有些刺鼻,让她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觉。 叶薰叹了一口气,干脆爬起身来,准备去仔细洗洗手,把这股子气味洗去。 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院子里一地月光明晃晃如洒了遍地雪银,四下里悄然无声,大家都已经睡熟了。叶薰不敢弄出声响,轻手轻脚地走到廊下,正要迈下短梯,远远却有一个意外的身影从她的视线尽头划过,转瞬消失在了院门外。 那是 叶薰愣住了,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她依然认出,那是萧若宸的身影。 这个时候他要去哪里? 她警惕地转头看了看四周,四面空无一人,犹豫了片刻,她快步向萧若宸消失的方向走去。 第十五章夜盲 出了兰蔷园,面前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叶薰左右看了一圈,入目处只见月光下亭台楼阁和树木林叶向着远方延伸开去,影影绰绰,哪里还有萧若宸的身影。 一阵寒风吹过,叶薰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她本来只想洗个手而已,身上只随便披了一件外衣,根本挡不住这凛冽的寒气。 算了,叶薰紧了紧衣襟,等萧若宸回来之后再问他好了,不信他不告诉自己,想着就转身向回走。 不想再经过空旷的院子继续忍受凛冽寒风的摧残,叶薰绕远路从半封闭的廊下走过。经过正堂一侧的抄手游廊,却意外地看见有一个人影正坐在廊下横栏上。 夜黑风高的深夜,猛地看到一个白森森的身影,叶薰吓了一跳,险些喊出声来,等定下神来,才认出那个清秀纤细的身影是沈归暮。 他正披了一件白狐皮的袍子,坐在横栏上看着远方出神。 进了沈家这些日子,名义上虽然是沈归暮的贴身丫鬟,但叶薰还真是没有见过他几面,沈归暮的性情极为孤僻,不喜欢有人近身服侍,白天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呆在书房里,晚上睡得又极早,经常一天下来也见不到一次面。 竟然在这么深的夜里意外遇见了他,叶薰倒不知说什么好了。 沈归暮似乎听到了声响,偏头向这边看过来。叶薰只好冲着他笑了笑,正犹豫着应该怎么开口打招呼,沈归暮的眼神却没有丝毫停留地滑过她的身上,飘向远方。 叶薰怔住了,他是不屑搭理自己,还是还是压根儿没有看见自己!可是她明明就站在廊下正中间,只要不是瞎子,怎么可能看不见。 她禁不住睁大了眼睛仔细看去,然后伸手往沈归暮面前的方向挥了挥手,因为动作,衣襟上有细微的响动传了出来。 沈归暮猛地转过头,直视着叶薰所站立的方向,厉声问道:“谁?” 他的眼神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似乎是完全没有焦距。 叶薰捂住口,忍不住惊得后退了一步。也说不清是因为那一声断喝,还是因为这个惊人的发现。 没有听到任何回应和声音,沈归暮眉头蹙起,脸上现出疑惑的神色。不一会儿,另一侧的房间里有灯亮起来,传来珠漪的声音“少爷,怎么了?” 叶薰条件反射地向一旁闪去,然后小心翼翼地迅速后退,寒风从两人之间呼啸而过,流畅冰凉的气流掩去了意外的声响。 竭力让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地迅速离开了那间游廊,叶薰才松了一口气。 退出游廊,又回到了兰蔷园外面,叶薰忍着凛冽的寒风在外面跺着脚。已经惊醒了珠漪,这时候进去只怕要被她发现了,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只是,他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叶薰禁不住疑惑地想着。 刚才廊下的那一幕,刚刚他确实是看不见的,可是日常里头,记得他的眼睛明明是好好的啊。 与沈归暮相处的时间不多,叶薰仔细回忆着。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东临馆,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明明没有任何问题,不过记得那天在庙里夜宿的时候,他状似无意地打掉了雁秋手里捧着的食物,那时自己就感觉他的举止有点不对劲儿了,只是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儿。之后更是匆匆回了车上。在车里守夜的时候,他的眼睛似乎又恢复了,至少是能够看得到自己的。 不知道这算是什么病症,白天眼睛好好的,晚上就会时不时出问题。 难不成是夜盲症?叶薰脑海里搜索着自己以前看过的相关资料,忽然想到。对了,正不正是夜盲症的症状吗。 雁秋她们发现了吗?不过看沈归暮的反应,似乎是不想让人 样子。 难怪兰蔷园一到晚上就马上熄灯睡觉,而他房间也从不喜欢有人接近,哪怕是守夜服侍的丫环,也都只能守在外间。 想不到看起来完美无缺的大少爷,还有这种不幸的病症啊。叶薰同情的想着。 正想的出神,一个低低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姐,你在这里干什么?” “啊!”叶薰吓了一跳,一步跳开,转身就看到萧若宸明亮的眼睛正满是疑惑地盯着自己。 “是你啊,不声不响地凑过来,吓了我一跳。”叶薰松了一口气,然后解释道“我刚才出来洗手的时候看见了你的身影,就跟着出来了,只是出门就跟丢了。对了,刚才你去了哪里?” “我去你说的那个院子看了看,”萧若宸偏过头错开叶薰探究的视线,回答道“白天听你说的那么诡异,我很好奇,所以偷偷去看了看。” “嗯,看到什么了?”叶薰赶紧提起精神问道。 “什么都没有看到,就是一个普通的荒废院子而已。”萧若宸心不在焉地回答道,随即岔开话题,拉住叶薰关切地说道“天气这么冷,你还敢只穿一件外衣就出来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叶薰不疑有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堂那边的***早已熄灭,便依言回了房间。 关上房门,躺回床上,叶薰依然感觉得到方才震惊的余韵。 回忆起脑海中关于夜盲症的为数不多的资料,对了,胡萝卜,记得以前上生物课的时候老师说了,夜盲症大多数都是缺乏维生素a造成的暂时性疾病,只要多补充一定的营养就可以痊愈,最有效的食物好像就是胡箩卜了。就是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这种食物,等明天再去厨房看一看吧。 这么想着,叶薰逐渐沉睡了过去。 但也许今夜叶薰是注定无眠了,刚要睡过去,却忽然听见一声凄厉的尖叫声传入耳中,正昏昏沉沉着的叶薰顿时清醒过来。 尖叫声还在继续,分辨了片刻,叶薰听出是金菱的声音。她连忙掀起被子,匆匆披上衣服就推开房门。 雁秋和萧若宸也纷纷推门出来,几人对着正堂的方向面面相觑。 “怎么了:||不断传来尖叫声打破了兰蔷园夜晚一如既往的宁静,声嘶力竭的喊叫回荡在空旷寂寥的院子里,混合着呼啸的寒风,听得人头皮发麻。 “赶紧进去看看。”叶建议道,一边快步走到正堂侧门前。金菱今天应该是和珠漪一起在这里守夜才对。 叶薰正要推门而入,门却被猛地撞开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冲了出来。叶被她撞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后退了一步,才发现冲出来的人正是金菱。 叶薰和雁秋连忙上前拦住她。 “金菱,怎么了?”费了好大劲才抱住激动不已的她,叶薰对着金菱的脸,发现她满脸惊恐,面无人色,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吓住了。 金菱嘴唇哆嗦着说道:“刚刚有鬼啊,我见到鬼了!” 鬼! 叶薰几个吃了一惊。 “鬼,真的,鬼把珠漪杀了?”金菱继续语无伦次地说着。 珠漪 叶薰大吃一惊,放开金菱,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正堂里。 目光扫处,马上看到了床上横躺着的珠漪,她的神情安稳,咋一看神色如常,但青白地近乎铁灰色的诡异脸色却绝对不是一个活人可能拥有的,那脸色已经清晰地昭示着这个身体生命力的流失。 珠漪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 第十六章灰影 “这是小厨房准备的糕点,还热着呢。”雁秋端着一碟点心,推门进来。 “正好,我这就去给金菱送过去。”叶薰接过糕点装入准备好的食盒,说道。 “辛苦你了,”雁秋叹了一口气说道“也不知她今天好一些了没有。昨天我去送饭的时候,她情绪已经好多了。不知道夫人和万总管什么时候开恩,放她出来。” 叶薰摇摇头没有说话。那天晚上金菱喊叫的那么大声,把整个后院的人差不多都惊动起来了。最重要的是连尚留在沈家未走的钦差大人都惊动了,这个罪名可严重了。 只是夫人和万总管都不想事情闹大,将整件事情当作一个丫环意外暴病,另一个丫环受了惊吓就匆匆处理了。金菱被拖出去打了一顿,然后堵上嘴直接拉到花园最东北角落的一间柴房里关了起来。至于要怎么处理,如今阖府上下一边忙着恭送钦差的车驾,一边忙着即将到来的年关,谁也没有时间去理会一个被吓得疯疯癫癫的丫环。 “叶薰,你说金菱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雁秋看了看外间逐渐黑下来的天色,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道。 “哪些话?”叶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不就是那些话吗?”雁秋心急地说道,似乎连那个鬼字都不敢说出口“昨天卉儿过来谈论起这件事情,说就是因为是那个干的,所以啊,对外匆匆说了声暴病身亡就抬出去安葬了。以前的几次都是这么处理的。” “怎么可能是鬼怪呢?”叶薰不以为然。 “可是在珠漪出事那天的下午,我看到她独自一个人向后院走去,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反正出去了很久。说不定就是去了那个传说中的鬼屋了呢。”说到这里,雁秋一下子想起来,问道:“对了,你不是和她一起回来的吗?有没有看到她去了那里?” “我怎么可能知道,只是路上遇见,就一起回来了。”叶薰掩饰地回答,随即又问道:“你刚才说那天下午珠漪很早就出去了?” “是啊,就跟你前后脚而已。怎么了?” “没什么。”叶笑了笑,岔开话题道“我先去给金菱送吃的了,回来再说。”说完捧着饭盒,出了房间。 她始终不相信真的有鬼,即使她在那个院子里亲眼看到过了。 珠漪到底是怎么死的?如果仅仅是因为去过了那个院子的话,那么最该死的人,不正是自己吗?想到这个可能,叶薰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金菱被关押在府邸的最角落,叶薰走了好一会儿才看见那间柴房孤零零地座落在荒草丛中。推看房门,就看到缩在角落稻草堆上的金菱。 完全没有了昔日为之自得的闺秀气质,蓬头垢面地坐在角落里,身上也只披了一件斗篷,这还是前两天叶薰为她送来的。 “金菱,赶紧吃东西吧。”叶带上门,将食盒送到她面前。 金菱却没有理会食盒,一把抓住叶薰的袖子,急促地连声问道:“夫人和万总管有没有说过我怎么办啊?他们什么时候放我出去?我说的都是实话,真的有鬼啊!我一个人在这里,说不定那个鬼下一个杀的人就是我了。” “金菱,你别担心,这几天不是好好的吗,如果真的有鬼的话,当初就对你下手了,何必等到现在呢。”叶薰安慰她。 金菱完全没有听进她的话,带着哭腔继续念叨道:“那天晚上,我本来睡得好好的,忽然身边的珠漪喊了一声,谁?把我吓醒了。我睁眼一看,就看见窗户上面贴着一个灰扑扑的影子,紧接着珠漪一下子坐起来,然后窗户猛地开了,那个鬼挥了挥手,珠漪就直挺挺地倒下了。你说,那不是鬼是什么?为什么万总管一口咬定我在说谎话叶薰,你不要不信” 那也可能是个武功高手,叶薰在心里回答道,手却一直拍着金菱的肩膀,安慰道:“我知道,你不要心急,夫人和万总管眼下正忙着,过几天一定会放你出去的。” 轻轻一挥手,就能置珠漪于死地,记得萧若宸曾经说过,珠 功还在他之上呢,却被人一击毙命,那个“鬼”该是的高手啊! “还有少爷那个被鬼附身的传言是真的,有一天晚上,我出来更衣的时候,就看到他摸着在园子里走动,你不知道,他眼睛竟然是瞎的,可是白天马上就变得好好的了” 叶薰愣住了,想不到金菱也发现这个了? 如果没有听到这句话,她差点要把那天晚上看到的一幕忘记了。 不过这不叫鬼怪吧,只是简单的夜盲症而已,虽然这种症状比较少见。 古代迷信思想很容易就把一些特殊的疾病解释成神鬼原因。 “我知道了,等夫人他们忙完这一阵子,一定会放你出来的,先吃点东西吧。”叶只能不停的安慰她。 劝了好一会儿,才让金菱安心吃下东西,叶薰收拾好食盒走出柴房,外间已经漆黑一片了。 叶薰沿着来路向回走去,走到半路,经过一处院落的时候,她缓下步子。 前几天雁秋过来给金菱送饭的时候,不知她有没有注意过眼前这座院子。即是注意到了,恐怕也想不到这就是那座传说之中的鬼屋吧。 一阵寒风环绕着白森森的墙壁吹过,放眼看去,四面都是枝丫横斜的树林,树影斑斑,风声飒飒,手中的灯笼摇摆不定,烛火时明时灭,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油然而生。 叶薰正要加快步子走过去,却忽然听见前面一声尖锐的破风声。隐隐还有说话的声音传来,叶薰一惊,侧耳分辨着声音的内容。 “哼你那个徒弟就是我杀的沈涯的走狗也想来”嘶哑刺耳的声音断断续续被呼啸的狂风送入叶薰耳中。她犹豫了一会儿,心中的恐惧终于抵不过冲动与好奇,谨慎地提起灯笼吹了一口,灭掉里面的蜡烛,然后蹑手蹑脚地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转过一丛树林,远远看去,两个对立的身影在月光下格外清晰,左边那个身材欣长,一身福字纹暗色长袍,竟然是万总管,而另一个背对着叶,只能看到灰扑扑的影子,一眼去整个人似乎已经融化进阴暗的背景里面了。只是叶看着他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一样。 月上中天,叶薰隐约看到万总管的下颌挂着一线暗影,似乎是血迹。沉默了半响,万总管开了口,声音带着浓重的寒意:“许衷,你以往出手杀人,尚有理由,但这次是为了什么?” 杀人!他们谈论的是谁,是珠漪吗? “就是看那个丫头不顺眼了,你能奈我何?”灰衣人的声音嘶哑尖锐,还带着奇怪的颤音。 “你”万总管一时气结,森然道“主公平素容让你三分,是什么理由你心里明白,不要得寸进尺,日后再擅动兰蔷园的人,小心” “小心什么?难不成想在这里为你那个徒弟报仇?,就凭你?”灰衣人却对他的威胁毫不在意,轻蔑地打断他的话,怪笑两声。 “我自然不是你对手,只是主公座下多少高手?你自信能抵得住几人?”万总管也不受他的激,只是冷冷地道“你老老实实呆在园子里,我们自然不会去找你麻烦,否则,纵使主公耐心好,我们也没有那么好的心态。我话已至此,你自己斟酌吧。” “哼,我要怎么样,还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滚!”灰衣人断喝一声,紧接着凌空一掌向万总管拍去。 那一掌轻飘飘看起来没有丝毫力道,万总管却身子一晃,错影闪过,紧接着连接后退了两步方才稳住身形“许衷,杀徒之仇,和这这两掌之恨,万某人记下了。”说罢,身行一晃,飞影般掠向后方,消失不见了。 简直是武侠剧现场版啊,叶薰看的目瞪口呆,没等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那个灰衣人却缓缓转过身。 因为背光,叶薰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但却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冷冽的眼神冰剑般射向自己藏身的小树丛。 第十七章珍珑 叶薰僵住身子,趴在树后面连动都不敢动,只觉得心脏骤然提到嗓子眼了。 等了半响,那个灰衣人影却并没有过来,身形晃动,就像是凭空消失在底幕上一样不见了。 叶薰又等了好一会儿,才心有余悸地爬起来,匆匆跑回了兰蔷园。 刚刚他们谈论的人应该就是珠漪没错了。杀害珠漪的果然不是什么鬼怪。只是那个灰衣人是谁?听他和万总管之间的对话,似乎不是沈涯的手下。可是他为什么没有杀自己呢?明明刚才已经发现自己了。 让人烦恼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叶薰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幔帐出神地想着。 迷迷糊糊一觉睡到天亮,叶薰就被雁秋拉着一起去打扫书房了。原本这是金菱的活儿,自从知道金菱是书香人家出身,识得字,吟得诗,珠漪就将这项工作交给了她。但两人出事之后,兰蔷园并没有新添人手,自然全部落到叶薰她们头上了。 这个时代空气清新远胜现代社会,兰蔷园又是屋前栽花,屋后种树的环境,书房里等闲见不到灰尘,说是收拾,不过拿个抹布做做样子而已。叶和雁秋在书房里随处抹了几下就收工了。闲来无事,叶打量起四面高高的书架。视线随即被东侧一排书本吸引住了。 珍珑诗集? 看名字莫名地眼熟,叶薰抽出一本来,信手翻开,里面都是一些缠绵婉约的诗词歌赋,看来是出自女子之手。抬眼望去,那珍珑诗集竟然不止一本,而是厚厚的一大排,占了一面书架的大半部分。 “在看什么书?”雁秋凑近了问道。 “诗集,珍珑诗集,就是觉得名字挺耳熟的。”叶薰笑道。 “珍珑诗集?你竟然在看这个。” “你也听说过?”叶薰有些惊奇了。雁秋识字有限,只怕连整首诗都读不全的,竟然会知道这本诗集。 “别的诗集我是不认识的,偏偏这本可是耳熟能详。”雁秋笑道“这本诗集的主人珍珑才女当年可是鼎鼎有名。” “说来听听,”叶薰来了兴趣,拉住雁秋坐下说了起来。 “当年三十年前名动京城的珍珑才女可听说过?” 叶薰摇了摇头,她一个穿越人士,对这个时代的女子所知实在是有限。记忆里在萧家的时候仿佛听女师说起过,不过早没有多少印象了。 金菱便将这段故事娓娓道来。 珍珑才女柳拂虹,本来只是个京郊落地秀才的女儿,其父亲屡考不中,便安心在家中做了土财主,却有一桩心事难解,就是连续纳了几房妻妾,都一直没有生育。直到晚年得才得了一女,就是柳拂虹。因为没有儿子,小时候其父便干脆将其充作男儿教养,柳家又颇有家财,自小为她延请了不少名师。 柳拂虹不仅天资聪颖,诸般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是一学就会,更兼从小生的粉雕玉琢般,长大了更是倾国倾城的绝色,艳冠群芳。 因为从小被当作男儿教养,她性情洒脱不羁,好做男装打扮,完全无视闺阁礼节,日常参加男子为主的诗会文会,毫无顾忌,不过短短时间便名动京城。她才思敏捷,明言善辩,当时京城几位以诗词文章闻名的大家都甘拜下风。以至于当时的风流名士尽皆以结识她为荣。她又在京城外风景秀丽的俪缘湖畔建了一座院子,名唤珍珑园,时常广邀名士前去品诗赋文。京城名士莫不以受邀为荣,时人便纷纷尊称她为珍珑才女,珍珑诗集就是那时候编撰流传下来的。当时如果有哪个文人没有读过她的诗集,那个名妓没有唱过她谱写的词曲,简直丢脸到不敢说出口。 虽然有不少道德学究批评她行为不检,有损礼教,但终究敌不过珍珑才女的名头。更有无数的名门子弟纷纷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很多豪门贵侯为了博她的青睐都费尽心机,据说,连当初文信侯府的小侯爷沈哲安,刚刚继 的睿国公萧仁都对她倾心不已呢。”雁秋一脸向往:b说,甚至连当时的威帝都有下旨征兆她入宫为妃的念头” “睿国公萧仁”这个名字猛地传入耳中,叶薰迟疑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那不是自己的便宜老爹萧国丈吗? 想不到老爹也有年轻浪漫的时候啊!想起萧国丈那严肃刻板的神情,叶薰暗暗感慨着。 “后来怎么样了?柳大美女入宫了吗?”甩开这些不着边际的想法,叶薰继续问道。 “怎么可能呢?”雁秋笑道“萧皇后那么厉害,后宫等闲妃嫔都难以受宠幸,岂会让珍珑才女入宫?” “那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柳拂虹就嫁人了呗,嫁给了追求她最热切的名门子弟。” “哪一个?”不会是自己老爹吧。 雁秋掩住嘴笑了“不就是嫁给了文信侯的小侯爷吗?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啊,这可是当初轰动京城的大事情,直到很久之后还有人在谈论,我也是听我娘说起来的。” “文信侯那不就是沈涯的父亲吗?”叶薰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沈老夫人。” “文信侯成亲之后,又在侯府专门建了一座珍珑园供夫人居住,两人那真是,诗句上怎么说的来着叫” “,比目双飞。”叶补充道。 “就是这样。”雁秋拍手笑道“侯爷对柳夫人简直好的没话说,据说在柳夫人怀孩子的时候,心情紧张烦躁,不愿见人。因为她平生最喜欢零陵香,于是侯爷专门为她寻来了生长在天山之上叫做紫蕊零陵的异种零陵香,移植到她所居住的院子里,为她安神养颜对了,听说就是因为这个缘故,生下的那个孩子,就是沈皇后,天生体有异香呢。”说起这些典故来,雁秋一脸憧憬。 佳人才子的故事,那个年轻女孩不向往。 对了,那座院子上面悬挂着的匾额不就是珍珑园吗?难怪自己觉得“珍珑”二字有些眼熟。这么说来,那天晚上自己在院子里见到的白衣女子难不成就是沈老夫人?叶薰马上想到。按照常理来推测的话,确实应该是她了。 “等等,不对啊,沈老夫人今年多大了?” “今年,若是算起来,应该五十出头了吧。”雁秋摸着下巴计算道。 “五十几岁!”叶薰吃了一惊,在珍珑园里看到的那个白衣女子,咋一看上去,说一百五十岁都有人信。苍老憔悴地绝对不是一个五十几岁的豪门贵妇,会是老夫人吗? “不过听说在连续生产下沈将军和皇后娘娘之后,沈夫人身体亏损地厉害,隐居在珍珑园里很久也不见起色,之后为了身体方便,就搬到更暖和的慈心园居住了。” 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叶薰暗暗思量着。 “你若是想知道多一些,干脆去问卉儿好了。这些事情有不少都是卉儿告诉我的呢,这丫头尽喜欢打听这些消息。”雁秋笑道“先不说了,今天还要活儿要干呢。” 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了,马上就是年关,按照北地的风俗,正是亲眷赠送年礼的日子。雁秋和叶一起把各园的礼物整理出来。 “二少爷那里”整理到沈归曦那一份,两人面面相觑了。 前去翰碧园送东西,想想就让两人头皮发麻。 “要不让小宸过去一趟吧,反正二少爷没有见过他。”雁秋灵光一闪地想到。 “不行!”叶薰断然阻止道。声音之大,把雁秋吓了一跳。 “为什么?”她大惑不解地问道。 “这个还是我去一趟吧。”叶薰认命地将礼盒抱过来。雁秋不知道萧若宸和沈归曦的恩怨。如果让沈归曦见到了小宸,就算他那里没有了恶犬,说不定自己会化身恶犬扑过来呢。 第十八章离别 慢慢走过浮桥,叶薰站在了翰碧园的大门口,犹豫了好一阵子,先凑到门前向里看了看。 看门的小厮还记得这个被少爷欺负过的丫环。马上有人要进门去通传。 “不用通传归曦少爷了,就请管家来一趟就好。”叶薰赶紧叮嘱道。那小子她躲都来不及,岂有主动招惹的份儿。 守门小厮也明白她的心意,答应道“好吧,你稍等一下,我去叫总管来。” 叶薰抱着礼物站在屋檐下等候。 闲来无事向四面打量着,视线转到一侧,叶薰马上移不开眼了。 她也听说过二少爷自从在小树林里惨遭“恶鬼”袭击之后,自此奋发图强,励精图治,每天天不亮就闻鸡起舞,勤习武艺。 以前总以为传言有所夸大,可是看到眼前这一幕,叶薰感觉自己和小宸真的需要小心了。 翰碧园内堂东侧是一片宽敞的花圃,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这块地上还是种满了花花草草,此时却看不出一丝原来的痕迹,彻底变成了一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演武场。 地上铺着坚实平整的青砖。四面摆着兵器架子,明晃晃的薄刃在刺眼的阳光下泛着明媚的冷光,零星几把刀剑散落在地上,几个仆役正在那里收拾着。 场中围着十几个人,叶薰只瞟了一眼,就看见正中间那个身穿黑底银饰武士服的少年,他正在和两个中年的武师过招,招招凌厉十足。就算叶不懂武功,也看得出其中锐利的杀意。 与他过招的两个武师看来是负责指引教导的,随时改变武功熟路,配合严密。他们的武功招式明显高于沈归曦,但却被他一个人杀得连连后退,额头上连星星点点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剑势一偏,少年顺势转过身来,依然俊美如玉的脸孔,丹凤明眸里却是一片肃杀冷厉。明明是单人相杀,远远看上去,竟然有一种独自面对千军万马的气势。 黑衣少年充满活力的矫健身躯,劲道十足的武功招式,又酷又俊的长相,执着专注的眼神,还有那划过虚空的银白色剑刃 入目的一瞬间,真有一种惊艳的感觉。仿佛整个院子的阳光忽然就集中到了那一点上。 叶薰看着阳光下一举手一投足都锐气十足的少年,禁不住有点出神。 其实仔细看看,这小子还挺帅的。 尤其是配上这身黑底银饰的紧身武士服,嗯,有点有点像她以前养的那只叫做小黑的纯黑色小猫。 记得她家小黑最喜欢的就是对着绒毛球扑着玩耍,那动作哎,就是这个动作 场中沈归曦正一跃而起,闪过武师的一招,另一个武师趁机一招横切,闪闪的刀光砍出去。 沈归曦反应敏捷,也不闪避,直接脚下一蹬,足尖正点在那把宽阔的刀面上,借力使力,凌空一个鹞子翻身,闪过了这一招,动作潇洒漂亮。 这边叶薰真想叫一声好,再拍上几掌。 这个念头不过在脑子里闪了闪,马上就被一道犀利的视线硬生生逼回去了。沈归曦落地之后,把剑一收,马上转过头来,直直向叶薰的方向看过来。 糟了,是刚才他在半空里翻身的时候看见自己了。叶薰暗叫一声不好。 早知道就不应该贪看美色,想要看美少年的话,回自己窝里,想看多久看不了啊?偏偏要盯着这个煞星看。 此时后悔也晚了。 少爷,您练武功辛苦了,我一个丫头,还用得着您亲自迎接吗? 看着一步步向这边走来的沈归曦,叶薰暗暗叫苦,禁不住后退一步。他手里还提着明晃晃的长剑呢。 干脆扔下手里的这一大堆礼盒,直接逃跑吧。叶薰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 可惜没等她考虑出答案,沈归曦已经走到眼前了。 “这个归曦少爷”叶薰干笑两声,打量着眼前少年明显不善的面色。 那眼神飘着飘着,情不自禁地就飘到他额头上。嗯,已经好了,就是还有点红红的,都这么多天了,看来自己那一砖头敲得不轻啊。 注意到叶薰的眼神去向,沈归曦的脸色越发凶狠起来,中间夹杂着恼火羞赧。 那天的那场比武,是沈二少爷有生以来最丢脸的经历了。 输给一个小厮不说,最糟糕的是,还被一个丫环一砖头撂倒了。 等他被小厮救回去,在床上清醒过来之后,想到第一件事情就是冲到兰蔷园,把这两个人五马分尸,大卸八块,彻底抹杀这个耻辱的印记。但是他还是 。长久以来养成的冷傲自尊心让让他实在无法接受i就依靠权利来报复的方式。 此时叶薰的眼神无疑又挑动了他心底的旧伤疤。 糟糕,小黑猫要炸毛了!眼看着某人额头上要爆出青筋来了,叶薰连忙开口笑道:“刚才看了少爷的武功,好厉害啊。”拍马屁总没错了吧。 沈归曦的眼神却更冷了。 叶薰似乎听见自己耳边响起了磨牙的声音。夸奖他武功好难道也有错了? 沈归曦一副冷冷的表情盯着叶薰,他真不知道自己走过来干什么,刚才他翻身的一瞬间看到了傻站在门口的叶薰。想也没有想,就直接走过来了。 四面的随从都在探头探脑,更让他觉得不耐烦。 “你来这里干什么?” “回少爷的话,奴婢是来送东西的。这是我们少爷送给二少爷的年礼。”叶趁机将东西举高了些,挡住沈归曦那种要扑上来咬人的眼神。 沈归曦的视线这才落到叶薰手里的礼盒上。眼里瞬间升腾起一股怒气,手一挥,几个包扎精美的礼盒划过一道弧线,摔进了草丛里。 “用不着你们假惺惺!”他气冲冲地对着叶薰喝道。这个丫头摆明了是来嘲讽他的,不然沈归暮怎么会专门派她过来。 这小子也就远远看上去还挺像样子,一开口就很欠扁。不要和野蛮人一般见识,所以,别生气,别生气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叶薰安慰着自己,然后躬身道:“东西已经送到了,兰蔷园那里还有吩咐,奴婢先告退了。”趁机转过身去,就要快步离开。 “你弟弟叫什么名字?”身后传来沈归曦阴沉的声音。 叶薰心里一沉,果然还在记仇。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只好转过身,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萧叫叶宸。”险些把真名脱口而出,叶薰惊魂未定地呼了口气。 “好,你回去让他好好等着。还有你,总有一天,我会好好和你们算总账。”沈归曦挑了挑眉头,摞下狠话。神色冷酷又傲气,那眼神看的叶薰心里一紧。 马马虎虎算也是完成了任务,叶薰离开兰蔷园。 踏过浮桥,走入小树林险些撞到一个人。 “小宸,你怎么过来了,要去哪里?”后退一步,看着急匆匆的来人,叶薰惊奇地问道。 萧若宸站稳了身子,待看清楚叶薰的身影才松了一口气,紧张的神情缓和下来:“刚才听雁秋说你去了翰碧园,我怕沈归曦再为难你,正要去找你。”一边说着,他不放心地仔细打量着叶薰“姐,你脸色不好,是他又欺负你了?” “没有,”叶薰心中浮起一阵感动,拉住他笑道“就是把礼物送到就出来了,我们回去吧。” 姐弟二人并肩走在树林小径上。 走到半路,叶薰回想起昨晚见到的那一幕,开口问道:“对了,正想问你一件事情,许衷这个人有没有听说过?” “许衷?”萧若宸脸上浮现出一线惊疑,随即隐没在翻涌的深思之下,疑惑道:“似乎以前听说过这个名字,好像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叱咤一方的,大约几十年前的事儿了。怎么会问起这个人呢?” 叶薰将昨天晚上在鬼屋附近见到的那一幕详细描述了一遍。 “关于许衷,我所知也不多,只是知道此人在三十多年前的时候刚入江湖,因为诛杀幽林十鬼而一战成名,甚至当时有传言说他是江湖第一高手太玄真人的徒弟呢。只是这个人成名没有两三年就突然销声匿迹了,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也就逐渐被人淡忘了。想不到是隐藏在这里。”萧若宸沉思着说道“以后我会留意这些消息的。” 叶薰点点头,两人继续向前走着, “姐,我有一件事向告诉你。”叶薰正出神地回忆着那一晚的情形,萧若宸忽然一句话打破了她的沉思。 “什么事?”叶薰转头问道,却发现萧若宸的神情前所未有的肃正。 “姐,我想离开沈家?”萧若宸犹豫了片刻,缓缓说道。 离开沈家?这句话传入耳中,转了个弯儿叶薰才体味出来。她愣了愣,问道:“为什么?”现在留在沈家,反而是最安全的吧。沈家在凉川的势力极为庞大,如果两人贸然逃离,只怕身后的追踪 “姐,我不是说逃离沈家,只是我离开而已。”没等叶薰将心底的疑惑诉诸于口,萧若宸已经解释道。 “过年之后,沈家即将整个凉州地界招兵,连府邸之内也在招收子弟 备前往北方雁门关驻扎。沈家此举,只怕也是意在i中势力。”萧若宸停住了步子,缓缓说道:“这些年北方边关突厥人年年来袭,又有驽扬族人在西部作乱,有了这样的理由,正是沈家扩充自己势力的好时机。西北护军本来就是沈涯的嫡系兵马,这一次再征兵,只怕沈家的势力,哼,要更上一层楼了。” 看着萧若宸凝重深思的面色上,叶薰忽然感觉到,有些这些日子里被她莫名其妙忽视的东西又重新回到记忆里了,她轻声问道:“那你准备” “我想参军。”萧若宸转过身来,神色坦然地说道。 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叶薰的心脏骤然收缩,像是有什么密不可分的东西要生生割裂了一样,一句“不行!”脱口而出。 “为什么不行?”没想到叶薰反应这么激烈,萧若宸疑惑地抬头问道。 “这个边关又苦又累,怎么能行?你才几岁啊?怎么能”叶咬了咬下唇,说道。 “我已经不小了。等过了年,我马上就要满十四岁了,”萧若宸唇边浮起一丝笑意,看到叶薰依然一脸不情愿的表情,继续温声说道:“姐,我记得你向我讲过,甘罗十二岁拜相出使,慕容恪十四岁领兵破敌的故事,他们既然能以稚龄之身,成就功业,我难道就不能?” “早知道就不要给你讲这些故事了”叶薰小声嘟囓着。两人流亡的途中,为了打发时间,叶薰时常给他讲一些古代的历史故事。为了鼓励开解他,大多都是斗智斗勇,励志振奋的那种。萧若宸听得津津有味,甚至有一段时间成了姐弟两人的必修课。 “姐”萧若宸哭笑不得“我总要离开的啊,我,还有你,迟早有一天要离开,难不成还要留在这里一辈子?” 听了这句话,叶薰怔住了。是啊,他总有一天要离开这里,他不是一个小厮,也绝对不会以当下人终结一辈子。迟早有一天他要离开这里。 而且,想起刚刚在翰碧园看到的那一幕,被这样一个睚眦必报的少爷时时记挂着。他留在这里确实危险,还不如前去边关 “可是你怎么进去呢?毕竟萧若宸眼下的身份只是兰蔷园内的小厮而已。” “我会拜托戚大夫帮忙的。”萧若宸神色自若地说道。 “戚大夫?”叶薰疑惑地问道。 “正是他。”萧若宸点头说道“戚家当年受过我们萧家的恩德,请他帮忙正好。” “他可信吗?”叶薰犹豫地问道,毕竟两人的身世是他们生死攸关的秘密。 “当年戚家曾经受过我们的萧家的恩德。戚江远的父亲就是名震天下的神医,尤其擅长医治各种眼疾,太祖皇帝在晚年的时候患病,征召他入宫治病,之后不知因为何事惹恼了皇帝,要将他满门抄斩,是当时的萧皇后为他求情,才保全了性命。所以他对萧家一直感恩戴德。”萧若宸淡淡解释道“其实戚江远很早就认出我来了。而且我也拜托他照顾你了。等我走了,免得有人为难你。” “那也好一切依你的意思就好。”叶薰犹豫了片刻,终于说出这句话,却感觉有一种酸涩的味道涌上心头。 眼前的少年,终究不可能当一辈子小厮奴才,他是展翼的雏鹰,就算他的翅膀依然稚嫩,脚步依然落魄,但他终究是一只雏鹰而不是雏鸡,谁知道在未来他会成长到何等程度,坚强的羽翼会覆盖怎样的范围呢。 只是,自己要和他分开了想到这一点,叶薰心里总觉得有些失落,像是自己的孩子马上就要远离身边,总觉得有一只无形的小手在抓挠着心脏,让她眼眶发酸。 “姐,我会回来看你的,等我安定下来,就回来接你,好吗?”萧若宸回过头来,柔声说道。阳光斑斑点点地从树叶缝隙洒落下来,如同洒落了满地灿烂的黄金,在漫天漫地的朦胧光华下,眼前少年的容颜似乎也有些模糊起来。 “好,我等着你。”叶忍住鼻子发酸的感觉,平静地答应道。 几日之后,戚江远果然说起他欣赏叶宸,欲收其为徒,并且希望送到边关历练的意思。 他在沈家的地位特殊,所提起的又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厮,万总管岂有不允之理。当即便将萧若宸调入了沈家的子弟兵里面。年关之后,迅速离城开赴边关了。 第一章胡萝卜 “少爷,水果送到了。”叶推开房门,端着果盘走进沈归暮的内书房。 “放着吧。”沈归暮将手里的书本放下,淡淡地说道。 叶薰依照吩咐将水果端上书案。 “嗯?这是什么?”沈归暮的视线落到水果的盘子里那两根红中透黄的长条状水果上,好奇地问道。 “这个叫做胡萝卜,嗯,是从遥远的西域传过来的一种水果,富含多种维生嗯,很有养分,也就是说饭后吃掉对人眼那个,对人的身体很有好处的,强身健体,明目静心”叶薰顾左右而言他地解释道。 沈归暮却依然用满是疑惑新奇地目光打量着盘子里那几根圆滚滚的胡箩卜。 叶薰继续瞎掰道:“这是厨房新近从一个西域客商那里买来的,马上派人给少爷您送来了,请您品尝一下。”部第一的交通重镇,很多来自西域沙漠、北方草原的异国客商汇聚此地,带着他们本国的各种奇异特产,向中原换取精美的瓷器丝绸纸张等物。所以眼前水果虽然少见,沈归暮也未曾起疑。他拿起一只来,咬了一口。 咀嚼了几下,眉头禁不住皱起来,西域人就吃这个啊,这味道简直太。 “怎么样?”叶薰在旁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味道怪怪的”沈归暮蹙着眉头说道,说着就要把胡萝卜放下。 “少爷,听说这个是对身体很有好处的”正在叶薰试图鼓动起如花口舌,骗眼前的小白兔乖乖把胡萝卜吃下去的时候,房门一声响动,雁秋走进了书房。 她手里捧着一只描金边的景泰蓝花瓶,满面轻快的笑容:“少爷,这是您交待的梅花,刚刚花房派人送过来了。”花瓶中几株半开的梅花散发着幽幽的香气,金蕊红瓣,几点残雪点缀其上,被房里的热气一熏,雪花大半已经融化,宛如晶莹的露珠点在娇嫩的花瓣上。 “放到那边吧。”沈归暮吩咐道。 依言将花瓶摆到旁边的高脚架上,雁秋回过头,正好看见了桌子上的水果盘,她打量了两眼,禁不住疑惑一声“咦,这不是喂兔子用的甘荀吗?怎么放在水果盘子里?” 雁秋,你不要说这种不合时宜的话好不好啊!叶薰哀叹一声,惨不忍睹地捂住了眼睛。 一句话石破天惊,本来正犹豫着手里这根胡萝卜要不要继续肯下去的小兔子顿时楞住了。 动作僵硬地举着那根胡萝卜,他缓缓转头看向叶薰,眼神浮现出明显被欺骗的气恼愤怒。 叶薰犹豫着不知道说什么好。雁秋打量着那盘胡萝卜也愣住了。屋里一时陷入寂静。 终于,森森的声音打破了屋里的沉寂:“叶薰,你这是什么意思?哼,西域来的水果?难道是沈家已经穷到连水果都吃不起了”沈归暮狠狠地将手里的胡萝卜摔到盘子里,火气十足地质问道。 我是真的为了你好,不是把你当作兔子喂的,你不要这么瞪着我好不好。我知道你白天的眼神很好,用不着这么盯着我看。叶禁不住后退了一步,心里哀叹一声。 可怜她一片好心,真是冤比窦娥啊。这个时代胡萝卜是有的,不想中国古代直到十三世纪才传入。但是数量不多,因为民间普遍都把这种植物当作喂兔子的杂类,所以并没有专门种植,大多数为野生。只有饥寒交 民,在秋冬食物耗尽的时候,才会去山野挖来充饥。 其实胡萝卜是一种很有营养的食物嘛,虽然味道稍微特别了一点。 “其实这种东西不止可以喂兔子的,吃起来对人很好”叶薰底气不足地解释道,看着眼前越来越翻涌起不满和怒气的眼神,她只好破釜沉舟地继续交待道“尤其是尤其是对人的眼睛来说,更是有治疗” 眼睛这个词猛地传入耳中,沈归暮的动作瞬间一僵,眼眸中翻涌的怒气像是撞到了急冻冰层,瞬间凝结了。紧接着脸上浮现出一层不正常的红晕,抬头恶狠狠地看了叶薰一眼。 叶薰一愣,下面的话语被堵在了嗓子里。 紧接着沈归暮一挥手,手边的盘子飞了出去,一声脆响砸在地上,青花银瓷碎成片片“谁让你多管闲事!”说完这句话,连头也不抬,大少爷冷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快步抢出房门。 这小子的少爷脾气也未免太大了吧。叶薰看着脚下骨碌碌乱滚的几只胡箩卜,呆呆地想着。 直到沈归曦的身影走远了,愣在旁边的雁秋才醒悟过来,凑近叶薰轻声问道:“叶薰,你今天搞什么鬼啊?刚刚洗好的水果呢?你怎么吧这个端上来了。” 叶薰:“”叶薰对着面前的一大箩筐的胡萝卜发了呆。 这是她早上去厨房外苑的时候,从负责供应沈府日常新鲜蔬菜肉食的管事那里要来的。听说大少爷房里的丫环要用这个,管事很豪气地给了她慢慢一箩筐,并且指着堆在兔舍旁边的萝卜小山,爽快地说道“叶姑娘想要的话,随时过来拿啊。” 唉,这一大堆胡萝卜应该怎么解决呢?最头疼的是,应该怎样改变那位恼羞成怒的美人少爷的饮食习惯呢?叶薰拎着一只胡萝卜尾巴,看着那只橘红色的胖萝卜在自己面前摇来摇去。 推门进来的雁秋猛地看见到叶薰面前那一大篮子胡萝卜,大吃了一惊“叶薰,你弄这么一大堆过来干什么?” “当然是弄来吃了。”叶心不在焉地说道。 “你自己想弄点新鲜东西尝一尝也就算了,怎么把这种东西摆到少爷餐桌上了。”雁秋掩着口笑道“进兰蔷园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好性子的少爷发脾气呢。” 她一边走上前拨弄着那一堆胡萝卜,问道:“你就算是想吃也不用要这么多吧,又不是要养兔子。” “说对了,我就是想养一只兔子了,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做流氓兔。”叶无精打采地将手里的胡箩卜一扔,说道。胡箩卜在空着翻了个滚儿,落到了那高高的一堆上面。 养宠物是件消闲怡情的好事,但是以叶薰这样的懒惰程度也只能停留在说说而已的步骤,真正行动是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那一篮子胡萝卜就被她扔在了屋外廊下。反正现在是冬天,也不用害怕坏掉。至于什么时间如何处理,等有心情的时候再说吧。 第二天就完全把这件事情抛在脑后的叶薰当然不会注意到,每天清晨那一篮堆地满满的胡萝卜都会少上那么一两根。 第二章胡萝卜二 叶薰抱着崭新的床单,走入沈归暮的卧室,扬开被褥准备更换,却不料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随着她的动作从被褥里翻了出来,掉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了叶薰脚边。 叶薰轻“咦”了一声低下头,把那块橘红色的意外物件拾进手里。 “这”她呆呆地看着手里的这半截东西,不是一根胡萝卜吗?而且还是只被啃了一半的。 叶薰的大脑在持续了半分钟的呆滞之后,终于灵光一闪地回想起,难怪上一次她路过廊下的时候感觉那一篮胡萝卜好像有点不对劲,似乎莫名其妙地少了不少呢。 她还以为天气太干缩水了呢。原来是 叶薰的脑海里忽然就闪出了一副画面,月黑风高的夜晚,一只小兔子蹑手蹑脚地跑到房檐下,然后抱起一根胡萝卜 想起大少爷缩在被窝里偷偷啃萝卜的样子,叶薰忍不住低下头吃吃笑起来,简直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算了,他不过是好面子而已。 笑得肚子都痛了,叶薰才勉强收起笑容,擦干眼角的泪水。正想着干脆把这半截胡萝卜再放回去,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过,她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屋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 “归暮少爷?”待看清楚来人,叶薰吓了一跳,手里的胡萝卜一不小心掉在了地上,滚了几圈,恰好滚到了门前某人的脚下。 沈归暮盯着自己脚下,脸色腾地一下子红了上来。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叶薰,那表情,像是刚刚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到大街上一样,简直是生不如死死不足惜了。 叶薰被他盯地心里有些发毛,犹豫着是应该坦然地把那根惹祸的胡箩卜捡起来,或者直接无视它的存在呢? 她心里其实真的颇感歉意。她完全没有揭穿他的打算。谁都有隐私权,无意间发现了这个小秘密,也只是偷偷笑笑,并无任何恶意。谁知道这位大少爷好好的书房不呆,会在这个时间回来呢。 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中间徘徊,终于,一句咬牙切齿的质问打破了沉默“谁让你整理这些了你”深恶痛绝的口气,听在叶薰的耳中却像是惨遭调戏的良家少女在质问登徒子。 “刚刚西院那边送来了新裁好的床单”叶薰期期艾艾地回答着, 沈归暮脸色黑的和锅底有得一拼了。他也恨不得自己没有进来过屋里,瞪了叶薰片刻,终于转过身去。 就在叶薰松了口气的时候,低沉压抑的声音传入耳中“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啊?”叶薰怔住了,知道什么?他指的是地上的这根胡萝卜,或者是 短暂的沉默让沈归暮越发肯定起来,猛地回过头来直视着她,语气凌厉地问道:“那天的人,是你?那天晚上的” “我”叶薰怔了怔,马上明白他那天肯定是发现自己了。干脆大方地承认道“奴婢是那天晚上偶尔出来透透气,然后无意间看到看到少爷您坐在廊下。”说罢看着沈归暮阴沉不定的脸色,试探着问道:“少爷怎么知道那一天晚上是我的?” 沈归暮脸上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神色,他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其余的感官会更加敏锐,那天晚上叶薰走入廊下时候的脚步虽轻,但他还是隐约听到了,只是没有想到是她而已。 “少爷这样的病症并非稀奇,在我们乡间也有所闻,不过是”看到沈归暮的脸色稍微缓和下来,叶薰直言开解道。生了病就应该仔细调养,何必这样遮遮掩掩、讳疾忌医。 “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用多管闲事!”沈归暮心烦意乱地低吼道,打断了叶薰的话语。 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用得着这么在意吗?真是别扭的小孩。叶无奈地想着。这种态度,病会好才奇怪了呢。 不理会他的抗议,叶薰干脆一口气说下来“其实这也不是什么严重的疾病,像是我们大周初代的开国太宗皇帝,晚年不也有这种毛病吗?这种病症很常见,并不是什么怪力乱神的”她暗中打听过了,夜盲症这种病情,在这个时代民间乡下确实有被鬼附身,不详之人等等的迷信说法。既然如此,她干脆用 开解,总不能连开国的皇帝陛下也是不详之身吧。 “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沈归暮似乎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疑惑地问道。 叶薰愣了愣,顿时想起,她是在萧家内部记载的族谱里面看到的,萧家世代与皇族联姻,萧家的族谱上近半的都是与皇族有关的记录,涉及到不少皇族私密。 至于大周开国皇帝晚年的诸多官方记载,只洋洋洒洒地歌功颂德了太宗是如何的纳谏采言,开疆扬威,甚至神武英勇一如当年,在年近六十的时候,还与汶贵妃生下了昭珉太子等等。对于他晚年患上奇症,在光线黯淡的地方就会近乎失明的记载,却讳莫如深。 “这个是在说书的馆子里头,偶尔听身边的人谈论起来的。”叶掩饰着回答。沈家大少爷总不会对这些地方的闲谈轶闻也详细了解吧。 “这些宫闱野史怎么算得上真?”沈归暮并未起疑,愤愤然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难道那些怪力乱神的言论,就能够当真了吗?”叶薰理直气壮地反驳道。对这种病症的歧视,不外乎是因为那些鬼怪附身的不实杂谈,偏偏沈家又有闹鬼的谣言,两相结合起来,也难怪沈归暮介意。 沈归暮沉默了片刻,叶薰以为他被自己的话语打动了,正要再进一步劝说,他却缓缓开口道“我本来就不相信那些东西。” “啊?”叶薰一愣,他既然不介意,那为什么要弄得这么隐晦,一副害怕别人发现的样子。似乎沈府的下人们也只知道大少爷身体病弱,并不知道这个病症的存在。 沈归暮却意兴阑珊地看向窗外,完全没有解释叶薰疑惑的意思。 叶薰亦无探听别人隐私的兴趣,只是关切地问道:“少爷的病情难道就这样一直拖延着?”或者继续这样躲在被窝里偷偷啃胡萝卜。 “戚大夫不是一直医治着吗。”沈归暮抿着嘴沉默了片刻回答道,神情依然冷淡,眼神却有一线松动。这个病症是他的一个难解的心结,因为这样的病着,身为武将子弟的他甚至完全无法习武。周围人看他的眼光也越发同情,让他厌烦却又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何况,这个病症,更有一个隐秘的原因让他根本不愿意提起,甚至不愿意面对。周围的人有知道他病情的,似乎也心照不宣地全部当作不知道一样。难得有人会用这种坦然的态度站在他的面前侃侃而谈,真正把这个当作普通的病症来看待。 听他提起戚江远,叶薰恍然大悟,转而又想起萧若宸也向她提起过,戚江远祖传格外擅长医治眼疾的,难怪沈涯会请他来。既然有专门的大夫在,自然用不着她多操心了。 由这个眼疾,叶薰又想起另一件事情,开口问道:“少爷记得金菱吗?” “就是那个疯了的丫环?”沈归暮想了想才有点印象似地问道。 “就是她。”叶连忙点头道。金菱没有疯掉,她依然孤零零地被关在后院的柴房里。这些日子诸事繁忙,除了负责送饭的叶薰和雁秋两人,阖府上下好像完全把这个丫环忘记了。叶薰感觉继续这样关下去,金菱恐怕不疯也要疯了。 叶薰简单地向沈归暮交待着她的境况,问道:“少爷准备怎么处置她呢?虽然她那天举止失态,惊吓了少爷,但” “我会向万总管提的。”没等叶薰把话说完,沈归暮就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坦然应承道, 想不到他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叶薰心情开朗起来。 “只是”沈归暮又补充道:“若是想要平安,只怕不能留下了。” 叶薰神色一黯,却也明白,像沈家这种门第森严的豪门贵阀,金菱又是刚刚买进的丫环,犯了这种错,随便打死了也不稀奇。能够平安无事地活下来,已经很幸运了。 不久之后,金菱被放了出来,果然不能留在兰蔷园,被分派到了下面不知道那一处庄子里了。叶将她的行礼包裹准备妥当,又将自己的积蓄塞进去不少,送别了她,雁秋亦是唏嘘不已,只是不知道她今后的命运如何了。 第三章春情 外明媚的阳光投进屋里,碧蓝色的天空宛如一块毫无玉。院子里葱绿的花树沐浴在晨光中,如同洗过一样鲜绿。 “天气真好。”叶站在院子里,仰头看向天空,心情爽朗地笑道。深吸了一口清新的气息,空气里还浮动着淡淡的花香。 “你心情倒是好。”恰好从廊下走过的雁秋听见了,长叹一声说道“今日也不知道又会有哪家的小姐过来,让我们伺候着。” 叶薰忍不住笑了,回头道:“你发愁什么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不成是嫉妒了?” “我是担心少爷,”雁秋白了她一眼,脸上浮起淡淡的嫣红,随即掩饰地说道:“少爷身体不好,还要整天应付这些徒耗精力的应酬,唉,也不知道夫人这是打得什么主意也不知道阻拦一下。” “还能打什么主意,不就是相亲而已嘛。这本就是世间大伦,夫人岂会这般不通情理地阻拦?”叶薰掩口笑道。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之间就是春去冬来,万物复苏的时节了。 自从过了年,开始有不少城中名门贵族的夫人带着自家的小姐前来拜访沈家,原本都是最平常不过的走动,但是在今年却别具意味。 通常在前来拜望的夫人与沈家主母相谈甚欢之后,其各家小姐都会有形形色色的理由想要离开房间到花园透透气,而这些千金小姐们在院中散着散着心,都会不约而同地逛到兰蔷园一带来。 口渴了讨杯水喝,走累了想要休息一会儿这些名门淑女以诸般理由走进园内,然后有意无意地同沈家大少爷见上一面。 连接几次下来,叶薰她们岂会猜不到这些人的来意。 实际上,以沈归暮的年龄,在这个时代也确实到了定亲,甚至成亲的时候了。尤其是沈家如今蒸蒸日上,飞黄腾达。沈家的大少爷,那是属于二十四k的金龟婿,绝对的金灿灿闪亮亮能够耀花人眼睛的。再加上俊美温文的外貌,优雅秀气的风度,正是年轻女孩子们心目中白马王子的典范,也难怪这些名门千金们趋之若骛了。 “前几天不是说今日城中戌兵指挥使钱大人家的夫人要来拜望吗,依我看,不过一个时辰,必定能够见到他们家小姐了。”叶薰拍手笑道“只是不知这一位小姐生的如何?”对于这些不断找上门的各家千金,叶薰是喜闻乐见的,至少她们给兰蔷园平淡地近乎一潭静水的日子带来一丝波澜。沈归暮身边的生活平淡无奇。他性情平和内向,就算在沈家,也是隐居一样的生活,等闲不会出兰蔷园的大门。日子过的久了,叶薰真觉得无聊。这些千金小姐们让她在闲暇时候有热闹可看,马马虎虎也算是一种消遣了。 雁秋不屑地说道“这些女子,生的还不如我们少爷好看呢,竟然也敢进门来。”对于这些不请自来的入侵者,她是格外地排斥,仿佛是属于自己的地盘凭空被人占据了一样。 “也生的不如你雁秋姑娘好看。”叶薰顺口打趣她说道。 “你净来消遣我,”雁秋不满地推了叶薰一把,嗔怪道“算了,不与你多说了,我先去厨房料理点心了,书房那里交给你整理吧。少爷前天提起想要作画,你别忘了把画坊新送来的纸砚拿过去。”叮嘱过后,自行往后院厨房那里去了。 叶薰手里捧着一摞宣纸推开书房的大门,发现沈归暮已经在里面了。他正对着书案,手里提着笔,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窗外,连身后叶薰进来了也没有察觉, 叶薰轻手轻脚地凑到他身后,探头一看,书案上铺着一张白纸,原来是在写诗, 玉树琼葩凝雪光, 华姿清逸舞银裳, 素质无需添彩色, 艳光犹自压海棠。 寻春须是先春早, 春色 剩下的几个字被他的手腕遮住,叶薰偏过头去,想要看清楚。这个动作却惊动了正在深思中的人。 沈归暮一把将纸拿在手里,猛地转过身来,警惕地看着来人。待发现身后的人是叶薰之后,神色并没有放松,反而愈发紧张起来,问道:“你鬼鬼樂樂站在别人后面干什么?”一边说着,脸上浮现出一线可疑的红晕, 他若是不遮掩还好,看到这般失常的举动,反而挑动了叶薰的疑心。 叶薰的眼神飘啊飘啊,心思却禁不住徘徊到方才所见的诗词上,又在心里吟诵了一遍,顿时恍然大悟, 春天真是个好季节啊!想想那首诗,叶薰忍不住要啧啧出声了。看来这些天连续不断的有桃花找上门,让这小子终于开窍了,竟然写起这种思春的东西来了。春天啊一边感叹着,叶薰观赏新奇动物似地上下打量着一脸窘迫的沈归暮。 沈归暮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握着纸张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有些尴尬地低声问道:“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不就是一首思春诗吗,用得着这么遮掩吗?叶薰收回视线,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想当年这种东西本大小姐看多了,这种半遮半掩、虚文绉的东西根本入不了我的眼。 叶薰有心捉弄他,故意干脆地回答“自然是在看少爷写的诗了,真是一首好诗啊。” “也没有什么,就是看到窗外的花开得正好,随手写了几句。”沈归暮不自在地岔开话题说道。 叶薰视线投向窗口,兰蔷园书房窗外正栽着一棵梨树,满树的花开地正盛,洁白略带幽青的淡淡花瓣散发着若有如无的幽香,真如玉树雪光,华姿银裳一般。而梨树之下的窗台上恰巧摆放着一盆贴梗海棠,银红相映,风流妩媚。 这一幕倒真应了方才诗里的情景。 “这个少爷的诗似乎没有写完,奴婢倒是有两句应景的接下来。”叶看着沈归暮微红的面颊,心里恶作剧的念头上来,信口笑道。 “哪两句?”沈归暮果然问道。 叶薰一本正经,摇头晃脑地吟诵道:“鸳鸯被里翻红浪,一树梨花压海棠” 沈归暮的脸色腾地一下子红透了,带着几分狼狈地瞪着叶薰:“你你哪里寻来的这种话语。一个女儿家” 许你写就不许我说了,还是女儿家就不能看这些东西了?叶薰不屑地想着,我还没说更火爆的呢。 只是眼看小兔子要恼羞成怒了,叶薰连忙收回调笑的态度,一本正经地说道:“奴婢日前在书里看到了这一句,不知道是何种意思,见到眼前的梨花海棠美景,就情不自禁地吟诵出来了,其实正想要请教少爷呢。”说着一脸虔诚请教地看着沈归暮,就差没有把双手合掌在胸前了。 沈归暮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没有开口,他是被她堵地话都说不出来。 转眼之间冬去春来。自从经历了胡萝卜事件,叶薰和沈归暮之间的关系逐渐好转起来。似乎两个人有了共同的秘密的时候,也就会同时多了一份秘密的感情。 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他也逐渐摸透了叶薰不拘小节、言谈无忌的脾气。一开始难免震惊,但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自然也就知道她哪些话是调侃,哪些话是信口胡诌。 正在沉闷的时候,门外小厮一声呼唤“少爷,钱大人家的海棠小姐路过门前,说刚才游园,身体有些劳累想要进来休息一下。” 叶薰扑哧一下子笑出声来“海棠小姐,这名字起的可真是妙啊。” 沈归暮则是一脸郁闷烦躁。 对这些连接不断的桃花运,比雁秋更加不耐烦的人正是处于事件中心的沈归暮。几次下来,大少爷感觉应付那些花痴的各家小姐已经耗尽了他差不多一辈子的耐心。如今每次听到有人前来,他都恨不得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就请她去前厅坐着休息吧。”沈归暮不耐烦地应付道。 “少爷”门外的小厮哑然了,这些名门淑女前来拜望的目的大家心照不宣,自家大少爷这般连面都不见一见的态度实在是有些失礼了。就算没有相亲的念头,平常的客人到来,身为主人的沈归暮按照礼节也应该前去见一面问个好的。 “就说我已经睡下了。”沈归暮随口应付道。全然没有考虑在大上午入睡的合理性。 听到自家少爷说的斩钉截铁,小厮也不敢多说,马上回去报信了。 第四章移祸 叶薰忍不住笑了:“少爷不去见一面吗?说不定这位小姐真是个海棠春睡般的俏佳人,那岂不与少爷您正相配。” “要去你去见,”沈归暮满心不悦地白了她一眼,转过身去。 不一会儿,前去传话的小厮却又回来禀报道:“少爷,钱小姐说她在前厅等候您醒来再走,她还说还说今次带了一幅画,想要向少爷您请教” 闻言叶薰不禁莞尔,看来这次又遇见难缠的主儿了。 这些慕名前来的大家闺秀,若是脸皮薄一些的,坐一段时间见不到人,就只能无可奈何地离开了。可惜北地的风气远远比京城开放,这种矜持的女孩子凉川名门之中似乎不多,更多的小姐则是直接搬出理由来询问叶薰她们,一副见不到人誓不罢休的架势。 就像这位钱小姐,刚刚的目的还只是病弱不堪,借地休息,如今马上变成了静心等候,赏画请教。 究竟是赏画还是赏人,自然心照不宣。 “少爷,要不要去见一面啊?”叶薰带点幸灾乐祸地劝道, “我不去。”沈归暮兴趣缺缺地说道,然后转头狠狠地瞪了叶薰一眼。 “可是少爷”门外小厮迟疑了,总不能让人家小姐这样空等着吧。 “要不你去帮我打发了吧。”沈归暮转头看着叶薰一脸轻松地建议道。 我去!不是吧,又要推到我头上。叶薰无言地看着以交待“帮我端一杯茶来”的口气交待这种命令的沈归暮。 以前看过的关于丫环工作的种种文章里,应该没有帮助主人应付烂桃花这一项义务吧。叶无声的盯着沈归暮,用眼神抗议这项非法强加的劳动。 沈归暮却完全没感受到某人的抗议一样,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推着她走到门口“一切就交给你了,无论是骂出去,打出去,都随便你。反正不要让我见到她就好。” “这可不行,奴婢一个下人,怎么敢动手赶人呢?再说,按照我们家乡的俗话,坏人姻缘,我会被人诅咒一辈子的。”叶薰抵住门框,回头可怜巴巴地望着沈归暮问道。应付不了这些娇小姐,沈归暮就干脆地把事情一窝蜂地推脱给她和雁秋处理。可为什么每次都是她去打发这些人呢。 “你这不是坏人姻缘,而是成就人的姻缘,是积德行善的好事啊。”沈归暮又加了一把力道,把叶薰推出门槛,一边说着,一边向她眨了眨眼睛。秀气的睫毛轻轻颤抖,带着狡猾的意味。 “万总管那里不要紧,有我在呢,”沈归暮不在乎地挥挥手“至于处理方法,以前几次你不是都处理地很好吗?就那么办就好。” 叶薰囧了,这小子也就是表面上看着老实,实际上狡猾地很,明明知道她前几次是用了什么方法。 唉,算了,就这么着办好了。虽然似乎有点不厚道。 叶薰认命地转身走出书房,去了前厅。 踏入前厅的大门,就看到一位玫瑰红云锦长裙的妙龄少女端整地坐在梨木环椅上,身后两个丫环静穆地肃立着。 这就是那位海棠小姐了,叶薰仔细打量着她。 看起来也就是刚刚及的年龄,生的细眉圆目、秀鼻樱唇,顾盼之间尚且带着几分稚气,但已隐隐有脱俗之态,长大了必定是个美人,倒真不辜负了海棠的名号。叶暗暗赞叹了一句。 少女双手交叠在膝盖上正不自觉地绞扭着裙摆上坠着的几根流苏,看起来有几分紧张。 “海棠小姐。”叶端着茶盏步入房内。 “啊,”钱海棠连忙站起身来,呆呆看着叶薰的身影,想要询问沈归暮是否过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叶薰岂会不知她的想法,放下茶盏笑道:“我们少爷刚刚醒过来去了花园赏花去了。小厮们不知道,竟然让小姐在这里空等了这么长时间,真是该死。”说着建议道:“不如我带小姐过去吧。” “好。”目的总算达到了,海棠小姐松了一口气,脸上却随即不可抑制地浮现出一丝红晕。富贵人家的相亲也是有讲究的,事先安排这样见一面,就像是偶遇一般,如果看中了,一切都好说,若是看不中,还可以再议。虽然沈家大公子是凉川有名的才子,她也不想将终身托付于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身上,如此也顾不得女儿家的娇羞矜持了。 她心思忐忑地跟在叶薰后面向花园深处走去,一边在心里描绘着传说之中沈公子的形貌。沈归暮虽然在传言中众口一词地是位翩翩浊世佳公子,可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 叶薰领着人踏过浮桥,向后院宽敞的演武场走去,转过一丛树林,果然不出所料地看到了那个身影。 跟在后面的钱海棠正想地出神,冷不丁前面叶薰停住了脚步,她跟着停住步子,抬头向前看去,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阳光下矫健凌厉的身影。 沈归曦正在露天的演武场里和几个侍从过招。刀影交错,剑光开合,凛冽的气势比 地的阳光更加耀眼夺目。 幸亏二少爷上午来这里练武的好习惯一直变化。叶薰一边感慨着,一边转头观察海棠小姐的脸色。 果然 这位小姐正一脸痴迷地看着眼前的身影,眼睛几乎移不开。 这就是沈家大少爷吗?眼前俊美潇洒的身影马上占据了她全部的视线和心田。若是相亲的对象就是他,那么 “这位是二少爷。”坏心的叶笑吟吟地打断了少女满是粉红色泡泡的臆想。 听清楚了叶薰的话,少女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原来不是她预定的结婚对象。视线却依然不由自主地瞟向场中飞扬跳脱的身影。 “小姐只怕也走累了,不如先休息一下吧。”叶薰伸手指了指旁边一处花架子,体贴地建议道。 这个提议正中下怀,钱海棠求之不得地跟着叶薰来到花架下,寻了一个视线好的地方坐下,一边欲遮还掩地向演武场里遥遥看去。 叶薰则适时地将自己的身影隐藏进花丛里,避免被难缠的某人发现。近期她已经不止一次用移祸江东的方法来替沈归暮解决这种麻烦了。 看着身边的海棠小姐满是红晕的脸颊,痴迷忘我的目光,叶薰就知道“奸计”已经成功了大半。叹了口气,假装向四周望了望,又继续火上浇油道:“唉,找了这么大半天,只怕大少爷是身体累了,先回去休息了。”说着神色越发忧愁“我们少爷身体一直不好,偶尔来花园逛一逛也不能呆地时间长久了,真叫人担心。” 钱海棠蹙起眉梢,神色越发不悦。 不同于京城以文采风流为荣,北地崇尚武功,男儿多以习武练兵、征战沙场为上,先不论相貌,沈家大少爷这般柔弱的身体状况,比起眼前活力十足的少年就逊了一大截子,而且听说大少爷是庶出,眼前这位二少爷才是正宗嫡出的将门虎子,侯门少爷。更何况,就算是相貌钱海棠盯着场中沈归曦俊美秀气的相貌,禁不住芳心微漾,只怕也绝对不会比那位大少爷差多少 跟着叶薰回了兰蔷园,心不在焉地坐了不多时候,钱海棠就起身告辞了。 “怎么样?”雁秋跑进来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小声问道。 “只怕再过不久,向我们二少爷提亲的人又要多一家了。”叶薰耸耸肩说道。 雁秋扑哧一声笑了“这些娇小姐们,只是不知道那位二少爷的厉害。等她真的嫁进了沈家门就有的瞧了。” 其实沈归曦那小子远看的话,还是比较不错的,只是那个坏脾气叶薰摸着下巴想着。听说前几次改变目标向他提亲的几家都惹得他很不痛快。所以啊,这种方法不能多用,尤其千万不能被他知道自己暗中在动手脚的事情,不然她可惨了。 如此三番五次下来,沈家两位少爷都是人中龙凤,风华绝代的传言甚嚣尘上。沈归暮的名号倒是没有什么,沈归曦的声势越发水涨船高,可谓“艳名远播”迅速成为凉川城内诸多深闺弱质,宦家仕女的谈论焦点。 后来甚至发展到沈归曦再出门打猎的时候都有“狗仔队”跟随其后探听情报偷窥他的地步,惹得他烦不胜烦。 前来为自家女儿向夫人打听他消息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却一概被夫人挡了驾。连续几家的提亲暗示都被夫人不咸不淡地挡了回去。 照陈卉儿的小道消息说,沈夫人是想要让自家的宝贝儿子尚公主的。 雁秋禁不住咂舌叹息“也好,等尚了金尊玉贵的公主,看他还敢不敢这样一副骄横的样子。” 叶薰倒是摇摇头,以沈家现在的地位,沈归曦迎娶公主倒也平常,但如今大周的皇宫之中,适龄的公主不多,也就是清仪公主。这个女孩叶曾经在皇宫见过一次,软绵绵的性子,想要管住沈归曦那是想也别想。 随着相亲的小小风波,还有一个消息让叶薰雀跃不已。 前几天沈家有一小队子弟兵从边关回来传讯整备,带回军中不少的信笺消息。 萧若宸在今年夏季的一次突袭里面立了大功。他们一队人马迎敌的时候遇见了埋伏,带队的副将当场中箭身死,多亏了萧若宸反应及时,指挥若定,领兵突围之后又反身回击,灭掉了伏击他们的敌人,才顺利完成了突袭任务。因为这个功力,被升为骑校,虽然只是个不起眼的武职,但确实这一批子弟兵里面升的最快的一个了。 叶薰得知了消息,又是欢快又是紧张,一边高兴他平安无事,一边又担心他在军中受欺负,心思忐忑难平,只期盼着冬天回来见到真人才能放心。 窗外枝繁叶茂的大树已经飘零起秋天的落叶,统治大地的浓绿色调开始转变为微黄。宝石蓝的天空上,南归的大雁一队队飞过,不知不觉间,又是一年的秋天到了。 第五章桃花 若有若无的清淡馨香混合着松墨的香气,交融成一种温暖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窗外的阳光斜斜投入房里,将桌椅书案拉起长长的阴影。 叶薰手脚轻便地将悬在半空中的镂空盘丝银球打开,把里面的香囊拿出,换成新的。 沈归暮不喜欢用熏香,这些香囊里包着的是新鲜的桃花瓣,清晨时候采摘下来,抹去露珠,装入薄如蝉翼的丝绢绣囊,再放置入悬挂在窗前的空银球里。凉风习习,银球轻轻晃动,就有清淡的香气飘逸而来。 这样精巧别致的想法,本来只是叶薰穷极无聊时候的空想。以她的懒惰,万万不肯早起动手去采集什么花瓣的,倒是雁秋得了这个主意如获至宝,马上行动起来,成了兰蔷园书房里常备的一景。 不久之后这点小玩意更不知道被谁传扬了出去,据说城内不少名门闺阁、文士书房都开始采用这种看似风雅的熏香方法,一时之间整个凉川城里都蔚为流行。 “阿嚏!”一阵风过,绣囊被吹开一角,几只桃花瓣飘了出来,掠过叶的鼻端,她马上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唉,好好一幅画,就让你这一声给糟蹋了。”正背对着她作画的沈归暮忍不住停下笔,叹息道。 叶薰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还不都是为了伺候你这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自己没有灵感,就来责怪我们,以后看谁还敢来伺候你。”说着将银球扣上,气呼呼地转身来到书案前。 沈归暮的性情偏冷,沉默寡言,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但叶薰早吃透了他的性子,温文儒雅也只是表面上,玩闹起来有时候也恶劣的很。全凉川城恐怕也只有叶一个人知道,那位在名门闺秀口中津津乐道的“气度雍容、冷若冰雪的贵公子”压根儿就是一个骗局。 两人之间谈笑无忌。只是这谈笑无忌也只仅限于两人之间。面对外人,甚至面对同样贴身服侍的雁秋的时候,沈归暮都是沉默甚至沉闷的。 似乎有一层看不见的墙壁,将他与这个世界隔离起来。拿到现代医学里,叶薰怀疑这就是典型的自闭症状了。她很想建议他多和外人接触,但是等到真的说出口的时候,却发现根本没有可建议的人选。夫人不待见庶出的大少爷是阖府上下甚至全凉川城上下都知道的。而那位二少爷更不用提了。想了一圈下来,叶薰不得不承认,沈归暮这样别扭又孤僻的性格,确实是有一定的成长环境因素的。幸好他和自己还不错,不然整天对着一只闷葫芦,闷也闷死人了。 面对叶薰的一阵抢白,沈归暮倒也习以为常,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气道“我不过说了一句,你倒是有一箩筐在这里等着了。”说着放下笔。 叶薰走到书案前低头端详,沈归暮画的是一幅秋霜傲菊图,已经成了大半。虽是浅淡的水墨画,却也枝叶浓彩,流动着华章丽态的韵味,笔触之间更是浑然天成。只可惜叶薰看着左手边的那部分,那里的一朵花只画了一半, 整日里服侍他在书房里作画,一来二去叶薰也学了不少东西,知道这种素绘,最讲究气韵,需要一气呵成,不留间隔。若是分成多次完成,未免落了下乘。 看来真是自己打搅他了。叶有点心虚地想着,嘴上却不服输,干脆地笑道:“不就是一幅菊花图吗,我来赔你一幅可好?” “哦,日常倒真没有见过你作画,难不成叶大才女还有这样一手绝活儿?”沈归暮挑了挑眉头,似笑非笑地调侃道:“可千万不要像你写的字那样。” 被人戳到痛处了,叶薰愤愤然地瞪了他一样。来到这个时代,万恶的毛笔字已经取代了上辈子的英语单词,成为她今生永远的痛。使用惯了现代硬性笔尖的她怎么也掌握不住毛笔软绵绵的力道,写出的东西歪歪扭扭像一团蚯蚓,着实被沈归暮嘲笑了很久。 “要不要我画?哪来这么多废话?”叶薰愤愤地白了他一眼,果断地问道。 沈归暮笑着将手中的笔交给叶薰。 “替本小姐研磨。”叶豪气地一挥手,吩咐道。 沈归暮无奈的摇了摇头,依言低头磨墨调色。 本来就是两人胡闹的玩耍,几笔挥毫下来,叶薰就完工了。 拿起来,叶薰捧着手里吹了吹,然后递给沈归暮,扬:“怎么样?如此神作,可堪比你那俗不堪言的秋霜傲菊图?” 沈归暮对着画端详了数遍,脸上隐约有几条黑线垂下来。 抬头看了看一脸“你不夸奖我别想有安稳日子过”的叶薰,他明智地没有把真实想法说出来,而是满脸严肃地点头道:“果然是神作,只是”说着他话锋一转,唇边扬起一抹笑意“只是有画而无诗岂不寂寥,在下不才,就勉为其难,以一首诗相应和吧。”说着不等叶薰阻拦,提起笔来,刷刷几下就写完了。 “纸上浅描本无名,无经无纬任君行。八面威风横无忌,铁甲黄花两相映。一朝脱尽铁甲去。 叶薰没有看完就明白过来,这小子是在嘲笑自己画的菊花像螃蟹。 仔细看看自己的画,实际上那朵又大又扁的菊花,还有张牙舞爪的花瓣,确实是有点像一只螃蟹 但也是就算像螃蟹,也不能说出来。 叶薰干脆恼羞成怒,把笔一扔,不满的抗议道:“好啊,竟然敢这样讥笑我。” “我哪里敢讥笑叶大小姐,明明是你最近脾气越来越大了。”沈归暮好脾气地摇头叹道,说罢,复又看着她正色问道:“叶薰,你最近心情不好是吧?” “我有什么心情不好的?”叶薰愣了愣,随即心虚地掩饰着说道。 是自己表现地太明显了,还是他太敏锐呢?其实这些天她心情确实很忐忑, 冬去春来,转眼之间又是开春了。她与萧若宸离别已经一年多了,去年的冬天,本来预定返回的行程因为边关战事突起而耽搁了下去。如此,又要等待整整一年了,不知道他在那里是胖了还是瘦了,而且最近边关战事又吃紧 在这个没有电话,没有网络的年代,就算凉川是距离北方边关最近的城市,其间的通信讯息也要延后十几天。 叶薰总算明白古诗里常说的那种,亲人征战沙场,却只能够无力地等候在家的心情。 “你是在想你弟弟吧。”沈归暮温声问道。 叶薰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其实不用担心,近期战事都是我们大周捷报。”沈归暮安慰道。 老兄,就算是打了胜仗也是要死人的啊。叶薰暗暗想着,只是这句话太不详了,也没有说出口,转而感叹道“这几年边关的战事越来越多了。” “突厥那边敦略可汗统一了东西突厥,最近又大败驽扬族。声威正盛,自然想要开疆扩土了。”沈归暮颔首说道。 “听说那位敦略可汗是个野心勃勃的人物,”叶薰有些担忧地说道。 “中原向来富庶,突厥人哪一代可汗不觊觎这块肥肉。再说他们在中原失利,被太祖和威帝驱除出去也不过几十年的时间,尚未忘记征战中原的威风,自然更不死心,时时刻刻想着挥兵南下。”提起边关的局势,沈归暮亦有一些忧愁“其实当年若不是突厥自己闹内乱,大周也无法那么顺利地将突厥人赶出中原腹地” 说着说着,发现叶薰脸上忧愁之色更甚,沈归暮连忙收住话语,转而安慰道:“不过边关和凉川城都是重病把守,而且听说朝廷最近也在商议向边关增兵,最迟今年冬天小宸他们就能够撤回来了。你也不必太担忧。” 叶薰心绪稍安,点了点头。此时别无他法,只能够等待着了。 视线转向窗外,桃花开得正好,深深浅浅的桃花瓣簇拥在枝头,仿佛少女脸颊上浓淡相宜的红晕,花落飘零,还要漫长的一年吗? 第六章归来 端详着她带着淡淡忧虑的表情,沈归暮禁不住有些失神。只是她弟弟而已,又何必这么介意?只是心中莫名其妙地隐约浮现着一丝忧虑,若有若无,却挥之不去。 闷了片刻,叶薰无精打采地回过头来。 沈归暮连忙错开目光,眼神不经意地扫过她的额头,顿时忍不住笑了。 “你先不要动。”沈归暮轻笑着说道。 “啊?”叶薰闻言一愣,然后惊诧地看着沈归暮的手伸到她面前。 额前的刘海儿被撩起,带着毛茸茸的刺挠感,紧接着额头上感到一点细微的凉意。 叶薰看着沈归暮指间那点粉红色的东西。是一片粉嫩的桃花瓣,刚刚从她头上捻起来的。 叶薰摸了摸额头,什么时候沾上的? “古时候有寿阳公主醉卧含章殿,梅花飘落沾其额头不去,天下女子争相效仿,而成就梅花妆的佳话,”沈归暮含笑缓声道:“今次又要多一番桃花妆的典故了。” “哪里有说的这么传奇浪漫,不过是刚刚装花球的时候不小心粘上了一片。”叶不屑地摆摆手“再说了,我又不是什么公主,哪来的这个桃花妆,那个梅花妆的。” 说到这里叶薰又想到了什么,眼神一转调笑道“该不会是你自己想起公主了吧。不用着急,等你也把公主娶进了门,每天在家里对着镜子,琴瑟和鸣,自然想要桃花就有桃花妆,想要梅花就有梅花妆。” 叶薰的打趣也不是毫无根据,根据小八卦陈卉儿的线报,京城清仪公主已经到了要议婚的年龄,未来的驸马爷多半就是如今权倾朝野的沈家的二位贵公子之一。比起二少爷沈归曦来,据说皇帝更加中意于沈归暮。这也得益于前几年沈归暮入京城时候,给京城社交圈留下的儒雅谦冲、文采斐然的印象。说不定过些日子就要有旨意征召动身去京城了呢。 听了叶薰的话,沈归暮却蹙起眉头,白皙修长的指间轻轻揉动着那一点粉红的桃花瓣。有意无意地叹道:“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巾,聊乐我员” 说的好,有志气!这年头还能够坚持婚姻自由的人不多,叶薰赞叹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她带点同情地看着他“大少爷,皇家的赐婚,可不是由得你想推辞就推辞的。这就叫做‘君要臣娶,臣不得不娶’,哈。不过还好了,清仪公主可是个绝色的美人哦,娶了也不算亏的。” “我既然不喜欢她,她是生的国色天香,还是丑如无盐,都与我没有一点关系。”垂,赌气一样说道,被叶薰拍着的肩膀却不易察觉地一颤。 “不要说的这么肯定嘛,其实她的性情倒是和你正相配,你们两个在一起也不错的。”叶真心实意地说道,清仪公主在她还是萧若岚的时候见过一面,印象中确实是个静默温婉的女孩。思量起来,与沈归暮倒是颇为般配。 手上的力气在不知不觉间逐渐加大,花瓣中秘藏的水分在指端力量的挤压下溢出来,花汁清醇带着苦涩的味道在空气中慢慢弥散。 叶薰继续笑道:“说不定过些日子皇后娘娘的赐婚旨意就要” 猛地听到叶薰提起沈皇后,沈归暮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地泛白。 叶薰也察觉到自己失言,赶紧停下话语。沈归暮对自己这位姑姑似乎不是很待见,连听到名字都会不高兴。相处久了,叶薰她们知道到这一点,自然不会在他面前提起了。 两人之间沉默了片刻,沈归暮沉闷地低下头,闷声问道:“什么绝色美人,说的这么肯定,难不成你见过?” “呃,这个因为大家都这么说嘛。全京城谁不知道清仪公主的芳名。”叶语气一滞,有点小小的心虚,赶紧转移话题道。 “反正我不喜欢公主,也不会去喜欢她。”没有察觉叶薰的不自然,沈归暮神色坚定地将素未谋面的公主一票否决。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叶薰随意地脱口问道。兰蔷园这一年多来差不多把整个凉川城的贵侯淑女看了个遍,也没见过有哪一个沈归暮稍有兴趣的。 “我喜欢的人”沈归暮轻声说着,似乎是在重复叶薰的话语一般,眼神亦自然而然地投到叶薰身上, 也许是叶薰的视线太过于明亮,甚至有一种任何心情都无所遁形的错觉,沈归暮脸上不可抑制地浮起一线红晕。 叶薰感受到书案对面沈归暮带着莫名热度的视线,也禁不住一愣。 窗外的桃花长得枝繁叶茂,几枝花枝顶着粉嫩的花骨朵,恣意妄为地穿过窗子,伸进廊下,一阵风吹来,花枝隐隐震颤,晃动殷红的剪影。 隔着震颤的花枝,仿佛他的表情也模糊起来。 叶薰忽然就有点心跳加速的感觉。似乎又有一片随风轻动的殷红落到了她的额头上,点进了她的心里头。然后沿着某 的心情,那一点红色蔓延开来。 两人之间诡异的沉默对视究竟持续了多久,是短短的几秒钟?还是更长时间?叶薰说不清楚,只是在瞬间的迷茫之后她迅速清醒过来, “啊,对了,雁秋还叫我去小厨房帮她端点心呢。”她双手一拍,恍然大悟地想到。 一边说着叶薰匆匆转身,就要逃离着莫名凝滞的气氛。却不慎被脚后的软凳一绊,身体顿时失去平衡。 “小心。”沈归暮一声轻呼,连忙扶住她的腰,缓住了叶薰倒下的力道,却也跟着倒退了数步,依靠在书案上。 痛死了!绊到椅子角上的小腿肚子肯定撞青了,叶薰呲牙咧嘴地抬起一只腿踢了踢,舒缓痛感。 沈归暮扶住她的肩膀帮她保持平衡“你没事吧?” “没事”叶薰话还没有说完,门口意外地传来一声欢呼“叶,好消息!你看谁回来了!”是雁秋满面喜色地推门而入。 刚跑进入门就见到了叶薰两人的动作,雁秋禁不住愣住了。 叶薰这才发觉,沈归暮扶住自己的姿势有些暧昧,远看似乎是倚在他怀里一样。 不在意地打掉沈归暮的手,站稳了身子,叶薰问道:“怎么了?” 雁秋迅速回过神来,脸上一片笑意:“叶薰,你回头看看就知道了。” 叶薰依言转过头去,就看到了桃花飘落的尽头静静伫立的修长身影。 和煦的春风中桃花瓣纷纷扬扬,满天飘洒,少年就站在花海的那一端,脸上还带着掩饰不去的疲倦尘土,但任何的风尘疲惫也消减不了他一丝一毫的摄人风光。 他眸中璀璨的亮光之下,千妍丽百的满庭芬芳都失去了色彩。一瞬间叶有些炫目,仿佛整个兰蔷园的光彩都被他熟悉又陌生的容颜同化了。 叶薰呆呆地愣在那里,简直难以置信自己看到的。 “姐。我回来了。”直到萧若宸爽朗的笑声打破了虚幻的沉寂,叶才终于回过神来,飞快地跑出书房。 他的手温暖而真实,叶薰这才相信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而是实实在在的人。 “小宸,你怎么这个时候”她一边满心狂喜地询问着,一边上下打量着久别不见的亲人。 “不到两年的时间,身材拔高了不少啊,个子已经比我高了。”叶伸手比划着两人的头顶。不仅个子长高了,连气度也不同于以往,过分文雅的秀气不见了,更多的是一种蓄势待发的轩昂凌厉。 “因为军务路过这里,就回来看看了。”萧若宸温和地低声说道,含笑握住叶薰比划着的手。 身后沈归暮和雁秋相继走了出来。 雁秋笑道“看叶薰整天担心得不得了,如今见到真人,可算是放心了。”沈归暮亦颔首轻笑。 萧若宸眼神在沈归暮身上转了一圈,似笑非笑地眨了眨眼,似乎有锋锐的光芒一闪而逝,转眼间神色却已经平和有礼,微微躬身道:“归暮少爷。” 以他眼下的身份来讲,这样的礼仪有些失礼了。只是沈归暮也不是计较凡俗礼节的人,含笑点了点头,道:“小宸长高了不少啊。”说着又转头向叶薰道“如此叶薰你今天就不用过来了,先与小宸团聚一下吧。” “好。今天的工作就先拜托雁秋了。”叶冲雁秋点了点头,拉着萧若宸兴冲冲地走了。 待两人走远了,沈归暮方回过头来向屋里走去,神色之间带着淡淡的落寞。 “少爷,这幅画要放到那里?是要裱起来,还是”雁秋手里拿里正是叶薰的那一副。 视线落到上面,沈归暮眸中浮现出爽朗的笑意,轻声道:“你先放着,这幅画我自己弄就好。”说着上前从她手中拿过画。 “少爷的画画得越来越好了。”雁秋凑近了看着画,满心赞叹地说道“难怪城里有见识的名家们都在夸奖,还有那么多的人来求画。” “好吗?这幅图”沈归暮忍不住感觉有些好笑。 “少爷画的,当然好了。”雁秋满脸诚挚地说道“再说又有诗,又有画,诗画相宜,当然是不同凡响。” 倒真是诗画相宜。沈归暮含笑打量着画中张牙舞爪的菊花,却也并未点破,只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既然少爷也中意,奴婢去请丹青坊的人过来装裱吧?”雁秋看到沈归暮这么喜欢这幅画,体贴地问道。 沈归暮的注意力全在画上,听了雁秋的话,只是淡淡地说道:“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好。还有这里的书画也不用收拾了,你又不认识字,还是等叶薰有空过来再说吧。” 雁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随即又勉强笑道:“那我去给少爷端点心过来吧,奴婢刚刚烤好的。”“嗯。”沈归暮随意地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第七章信笺 叶薰走过廊下,远远就看见陈卉儿和另一个亲兵打扮的少年站在一起。少年正手舞足蹈地向她讲述着什么。走得近了,声音逐渐传入叶耳中。 “当时敌人有几十个人呢。我想,完了,完了,这下子死定了,别说自家老娘,只怕卉儿姑娘也断断见不着了,想到这个,我忽然浑身来了使也使不完的力气,一刀劈出去” “呸!谁让你见不见了!”陈卉儿不耐烦的打断了眼前少年唾沫横飞的描述,提高声音说道“我问的是小宸哥哥的事情,谁问你了。” 一脸机灵的少年讪笑着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是、是、是,这不讲着讲着就跑题了嘛。” 萧若宸今次回凉川是负责催促押运粮草。停留三五天左右,等筹全了粮草就得走。今天一大早,得到消息的陈卉儿就轻车熟路地跑来了兰蔷园。可惜萧若宸已经前去城西戊己尉所办理公务了。见不到人的她干脆拉住了萧若宸身边跟随的亲兵打听情况。 眼前这个少年叫方苇,也是沈家下属庄子里面出身的子弟兵,以前曾经在沈府马车房服侍过,与沈家的下人大多相熟,人颇为机灵。此时被卉儿拉住询问起来,不免洋洋自得。口上滔滔不绝起来,话题从边关如何险要,蛮人如何凶残,不自觉地转到吹嘘自己如何英勇杀敌,以一当十上。 陈卉儿哪里有兴趣听他唠叨这些,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追问道“快说小宸哥挡了那个身高十丈的突厥人一刀之后怎么样了?” “什么身高十丈?”叶薰走过来,笑着插嘴问道。 “是方苇刚刚说的,他们去突袭突厥人营地,结果反而中了埋伏”陈卉儿小麻雀一样将刚刚听到的故事口齿伶俐地描述出来。 “一听就是瞎编乱造,盲目夸大的。哪有这么神奇的事情。”叶瞪了方苇一眼,训斥道:“突厥人也是人,就算被我们叫做蛮子,难不成还真当他们是茹毛饮血、生吃人肉的野人吗?更不可能身高十丈、眼似铜铃之类的了。” 方苇心虚地吐了吐舌头,不敢回话。 叶薰又继续问道:“我也正想问你呢,你们刚刚抵达边关的时候怎么样?” 知道叶薰是他顶头上司的姐姐,方苇自然不敢再信口胡诌,赶紧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还好,就是一开始习惯不了那里的天气,又冷又燥,地势也太高。还有饭菜也吃不习惯,不少人都生病呕吐不止” “那小宸他他怎么样?有没有生病?”叶薰赶紧追问道。 “叶大人啊。他倒是没有生病,就是” “就是什么?”叶薰追问道。 “就是有些烦人的老兵油子老是想要欺负他。”方苇挠了挠头,说道。 叶薰心里一沉。 “不过叶大人是怎么样的人物啊。”方苇转而说道,提起萧若宸来,他面上闪过一丝得色,仿佛说起什么骄傲的事情一样“他那么厉害,就算想欺负他,也得看自己的本事啊。记得一开始刚到了军营里,有些老兵油子看着大人长得斯斯文文,像个姑娘,我们自己的士兵里头也有不少看他不顺眼的,嫌他长的娘娘腔,结果,啧啧结果敢冲着大人花花口口人被他狠揍地满地找牙,而到了战场上冲锋陷阵、杀敌立功,全营里没有人比他更强、更狠、更厉害,几次之后就再也没人敢小看他了。” “后来大人立下大功劳,升了官职,还有一些人看大人不顺眼,说他只是运气好而已,还有故意为难大人的,结果都被大人给摆平了。反正现在全军营里面,没有不佩服他的。”方苇总结一样说道。 “真的吗?”陈卉儿双眼冒光地追问道“我就知道小宸哥哥是最厉害的。” “大人当然厉害了,不仅武功好,眼光也准,又胆大心细,好几次都救了兄弟们的性命呢。”说起萧若宸,方苇一脸崇拜的表情“记得有一次快要过年的时候,天气正下大雪,谁都不想出去,那帮人竟然指派大人去去北地突厥人背后刺探军情去,最可恶的是还故意拖着不发给棉衣整备。一没粮,二没衣,又不能延误了军机,就是这样,大人还是硬是带着几个兄弟去了,听几个回来的兄弟说起那一路啊, 真惊险当时一片天寒地冻,突厥人又狡诈,在冰几天,他们手脚冻得都快掉了,几乎连刀都没法握偏偏还遇见了突厥兵,几次交击下来,连叶大人都受了不轻的伤” 方苇说的津津有味。叶心里却一阵抽紧,只觉得口里有说不出的干涩。记得昨晚拉住他的手,修长依然的手指已经不再是两年前的温润细腻如玉,在他的掌心感受到的是以前不曾感受到过的细微凸起,那是长年军旅生活磨出的茧子。她知道,军营之中的生活必定很辛苦,而他也一定比所有人都更辛苦。 陈卉儿心惊胆颤地问道:“那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就是顺利返回了。”身后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方苇的讲述。 叶薰回头一看,竟然是萧若宸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萧若宸漫步走入廊下,清浅明利的眸子冷冷地瞟了方苇一眼,淡淡地问道:“谁让你在这里瞎说了。不就是几次出兵侦查吗?听你夸成什么样子了。” 方苇被他清淡如流水般的眼神看的遍体生寒,不敢再说,赶紧告了个罪就溜走了。 “小宸”叶薰轻声问道。 “姐,这小子就喜欢胡诌八扯,你不用相信。边关要真是那么惊险,我早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如今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萧若宸转身温和地笑道。 叶薰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担心,也只好强压下愁绪,错开话题,笑着点点头,又问道:“怎么这个时候就回来了?戌所那边顺利吗?” “还好,凉川城中储粮丰沛,粮草不过两三日就能够筹集齐全了”萧若宸说着,兰蔷园门口伸进一个脑袋,探头探脑地向这边望过来。 叶薰打量着来人“你找谁?” 来人是个小厮,看起来有些面善。目光在几个人身上转了一圈,马上停在萧若宸身上“请问是叶宸大人吗?” 萧若宸点了点头。 小厮赶紧跑进来,点头哈腰地笑道:“这封信”说着双手递上一封封存完好的信笺。 萧若宸一脸莫名其妙地接过来,打开信笺看了两眼,竟然难得的愣住了,脸上现出一种不知道改用何种表情的神色,半响才抬头看向来人,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了。” “那小人就先告退了。”小厮躬身告退离开了。 “什么信笺?”叶薰好奇地问道。 “一些公务上的问题而已。”萧若宸掩饰地回答,随手将信笺折起。 叶薰并未多疑,笑道“要吃午饭了。卉儿也一起过来吧。” “好”陈卉儿正要高兴的点头,萧若宸却转头看了她一眼。陈卉儿到嘴边的话语马上咽了回去,改口道:“呃算了。老夫人那里还有工作呢,我得赶紧回去了。” 走在前面的叶薰并未察觉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回头笑道:“也好,有空再过来玩。” 待陈卉儿走远了,萧若宸加快几步赶上叶薰的身影,笑道:“是你亲手做的吗?我可一直想着你做的饭菜呢。” “我做的饭菜又不好吃,还不如你的手艺呢。”叶薰无奈地笑道。两人一起流亡的那些日子,窘迫的时候不得不自力更生。俗话说的好,环境是最好的老师。那段时间,两人做饭洗衣之类的活计都学会了。说起做饭,叶薰一直耿耿于怀的就是自己苦心磨练之后的手艺,竟然一直不如萧若宸。难道真是聪明的人做什么都比别人高一等吗? “那就由我来做好了。最近我的手艺可是又有长进了哦。”萧若宸笑道。 “好啊。好久没有尝到你做的菜了。” 两人说笑着回了房间。 欢欣快乐的一天过的飞快,眨眼就到了晚上,知道萧若宸明天还有公务要处理,叶薰早早地打发他去睡觉了。 叶薰回屋躺在床上,似睡非睡的时候,忽然想起,中午来兰蔷园的那个小厮为什么面善了。 是以前在翰碧园见过,这么说来,他是沈归曦那边的下人!那他送来的信笺? 叶薰“忽”的一下子坐起来。窗外明晃晃的月色照射着寂静的院子。夜阑人静,弦月如钩。 第八章约会 左思右想,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叶薰起床推门走了出去。 来到萧若宸的房门前,叶薰低声轻呼:“小宸?” 等了片刻。房里却全无动静。萧若宸修习武功,感觉灵敏胜于常人,此时没有反应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人不在房里。 叶薰伸手推门,门果然是虚掩着的。 房里一片寂静,被褥叠地整整齐齐,一看就没有动过。 银色的月光透过窗格子投入房里,映地地上明晃晃一片,如掌了灯一般明晰。叶视线在房内扫了一圈,正不知道如何下手的时候,眼神被窗前的书案上一件东西吸引住了。 这不就是上午萧若宸收到的那封信吗?沈归曦会给小宸写信?叶薰把信笺捏在手里,疑惑的想着。 在不应该偷窥他人隐私和强烈的关切疑惑之间小小地挣扎了一下,她终于忍不住诱惑,把信笺打开了。 看完信里的文字,叶薰脑海中第一个反应是哭笑不得。这竟然是一封挑战信! 好吧,实际上,沈归曦的字写的龙飞凤舞,傲气嶙峋,笔触间颇有武将之气,而信里的遣词造句也十足十的礼貌客气。从一封挑战信的角度来看,这封信确实完美无瑕,就算拿出去当作西门吹雪送给叶孤城的挑战信也是百分百合格的。 不过想到是沈归曦送给萧若宸的,叶薰就觉得囧了,而且是非常之囧。 两个小鬼而已,真当自己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了,还月下决战,说的好听。叶又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 但转念一想,脑中不自觉地浮现起沈归曦这一年多来的勤练武功的身影,她又有些开始担忧了。萧若宸原本的武功是比他高,但现在呢?一个每天有名师指导,勤学苦练,另一个只能自己摸索 越想越觉得忐忑不安,叶薰又对着信笺扫了一遍,放下信笺,转身出了房门,向所说的决斗地点走去。 两人相约的地点是翰碧园东侧的空地,出了兰蔷园大门,叶薰沿着花园中的小路轻车熟路地向林子深处快步走去。 穿过一丛小树林,却有一阵意外的细碎声音从林子深处传出来,叶禁不住停住步子,侧耳分辨了片刻,似乎是人说话的声音。 寒风之下语调和音质都扭曲变形了,传入耳中像是断断续续的哀叹。 叶薰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些不太好的记忆随着料峭的寒风又重新复苏过来。回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夜晚的时候出来乱跑了吧。久到让她早已经把某些莫名其妙的画面抛在脑后了。看来平安的日子过久了,真是疏忽了不少东西。 犹豫了片刻,叶薰压抑住胆怯,小心翼翼地绕过几棵大树,向树林深处远远望去。 声音的来源是一颗树下,那里正有两个身影相对而立。风将一个秀气的声音隐约送入耳中“我好担心你晚上都睡不着觉你去了这么久” 林子里的月光晦暗不明,浓密的树木枝叶掩映下,像是隔了一层纱雾,叶薰只能勉强分辨出是那是一男一女, 隔得太远,风又太大,两人的对话也只能隐约听见只字片语。只是从几句话来看,两人似乎是一对恋人。 也许是府里哪个丫环和小厮趁着夜晚偷偷跑出来相会吧。叶薰想到,担忧稍减,暗笑自己胆子太小了。 这时候林中的两人身影逐渐靠近,似乎是要拥抱在一起,更加证实了叶的猜想。 既然如此,自己就不要继续偷窥了。叶薰不好意思地想着,就要转身离开。 正要转身,忽然两个身影中高挑的那个向后退开一步,一下子脱离了黑暗的束缚,大半个身躯都暴露在明晃晃的月光下,随即又掩映进重重的夜色里。 叶薰却瞬间睁大了眼睛,那个身影就算是惊鸿一瞥,就算是月色晦暗,就算是相隔遥远,就算是重重的枝丫掩映,她也不可能看错的 那个身影竟然是萧若宸! 震惊地无以复加,叶薰的大脑直接进入了当机状态,以至于完全没有听见两人随后的对话。等回过神来,叶薰好不容易把自己的目光从萧若宸身上拉开,投向阴影之下的另一个人。 细分辨了几眼,越看越像是陈卉儿。为了看地清楚i按住树枝向前凑近身子“啪”地一声轻响,是一根细嫩的柔枝受不住力,折断了。 叶薰惊得心里漏跳一拍。 林中女子似乎听见了声响,向这边望过来。银光洒落在那张俏丽秀美的脸蛋儿上,果然是陈卉儿。 “怎么了?”萧若宸搭住她的肩膀,问道。 “好像听见有什么声响”陈卉儿小声说道,一边向林子外面看去。 “你多心了,这么晚了,哪里会有什么人?”萧若宸笑着安慰道。 陈卉儿乖巧地点点头,收回了视线。 蹲在灌木从里的叶薰松了一口气,却又马上想到,我心虚个什么劲儿啊,又不是我在偷偷私会,对了,这时候我应该跳出去大声喊一嗓子,你们两人这是这是在干什么? 就在叶薰心绪纠结不止的时候,林中陈卉儿以已经跟着萧若宸的步伐上前一步,扑倒在他的怀里了。秀气的声音带着丝丝的颤抖:“可是我真是害怕恐怕万一没有效果” 萧若宸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拍着,温和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不用担心那样不久离开只要小心一些” 隔得太远,叶薰拼命伸长了耳朵也只听见零星几个词语,但是光从看到的动作上,有一点是确信无误的了。 这两人,真是在约会! 叶薰半石化状态地缩在树丛里,看着林中两人的身影,用脑中仅余的一点清明不断思索着,这这怎么可能!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己竟然没有发觉丝毫端倪。 仔细回想起来,陈卉儿对萧若宸的关心确实不同寻常,没事的时候就往兰蔷园钻,不知道的人恐怕都要以为她是兰蔷园的专属丫环了。与萧若宸有关的消息她也总是格外关注,甚至自己知道的信息还有不少是她告诉的呢。 可是可是就是感觉不妥当,至于为什么不妥当 这两人也太小了吧。叶想了半天才终于想出这个感觉不妥当的理由。完全忽视了按照这个年代的礼节,他们两人的年龄甚至可以谈婚论嫁了。 林子里,萧若宸揽住陈卉儿的肩膀,又低声说了什么,陈卉儿乖巧地点点头,然后两人相携向着林子深处走去。 跟上去?算了弄得自己和偷窥狂一样,而且也不想再受到更多的刺激了,叶薰收回了视线,心思重重地走出林子。 太过于惊奇的后果就是完全失神状态地直接回了自己房间,至于这一趟是干什么去的,早被她忘了个精光。 这怎么能行?这怎么能行? 这是早恋! 对了,他才几岁啊,竟然敢这么 而且还瞒着自己!躺在床上,叶薰越想越愤慨,忍不住想要咬被子角了。 这种感觉好像是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好宝宝被人骗了去,不再属于自己了。 总有一种失落,让她想要揪住萧若宸的耳朵狠狠地教训他,你什么时候干的好事?竟然敢瞒着我? 自己应该怎么办?是直接狠狠教训他一顿,还是对着飘落的桃花瓣,满是感慨地叹息“小宸,你终于长大了。”或者干脆就当作不知道一样 其实,卉儿这个女孩子还不错的,长相也是绝对的水灵灵,与自家老弟站在一起倒也蛮相配的。 叶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总也睡不着觉,真希望闭上眼睛就马上进入梦乡,然后明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从头到尾都是在做梦。叶薰感慨地想着,却忽然觉得好像少了什么。 不对啊,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问题。 她思索了半响,脑中灵感一闪,方才想起来:他不是要去决斗的吗?怎么约战变成约会了! 叶薰马上坐起来,难不成 这时候,一阵轻灵的“咚咚”声传入耳中,打断了她的思绪,是有人在敲门。 不等叶薰出言询问,一声低沉温和的声音传入房里“姐,你在吗?”是萧若宸。 第九章共枕一 “我不在!”沉默了片刻,叶薰气呼呼地说道。别以为可以轻易原谅你,竟然敢把我蒙在鼓里。 外面萧若宸似乎滞了滞,随即带着无奈的声音响起:“姐”拖着长长的尾音,听起来有一种近似宠溺的味道。 叶薰很想故意不理会他,可仅仅等了十几秒钟,就心软了。总不能让他站在寒风里吧,春天夜晚的风还是凉意侵人,虽然他好像已经站了不少时间了。 叶薰跳下床推开门,放萧若宸进来。 虽然在心里反复纠缠了无数遍,构思了无数“严刑拷问”的方法,但真面对着他,叶薰反而有些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询问了。 “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叶薰问道。 “想见你了,当然就过来了。”萧若宸自然而然地笑道,根本看不出丝毫异状。 叶薰疑惑地看着他:“你没有去翰碧园那里?”或者他已经把沈归曦解决了,动作这么快?也不知道是在约会之前,还是在约会之后。 “姐你看过那封信了?”萧若宸问道,眼眸中却没有流露丝毫疑问的痕迹,显然是在他预料之中了。 叶薰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他与你相约决战呢?这么快就结束了?” “我没去。”萧若宸爽快地说道。 “没去?”叶薰感觉脑筋有些转不过弯儿了。 “这种无聊小孩子的游戏,我怎么可能会去?简直是无端浪费时间。”萧若宸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 小孩子游戏?叶薰嘴角抽搐一下,真想提醒自家老弟一句,你难道忘了,沈归曦的年龄跟你一样大啊。 抬头却看见萧若宸俊美明朗的侧脸,昏暗的月色下,那张脸上的线条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刚毅冷俊,而不再是记忆中的柔和清秀。到嘴边的话语顿时说不出来了。 是啊,两人虽然是一般大的年纪,但是一个被叫做少爷,一个被叫做大人,已经有了本质的不同了。 叶薰摇摇头,打消这些无谓的感慨,直接将话题引向重点:“没有去参加约战,所以就干脆去约会了?”一边说着,视线质问一样紧盯着他,试图摆出法官审理现行犯的强硬气势来。 可惜一阵寒风从门缝里透进来,叶薰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连接几个喷嚏,什么气势都烟消云散了。 “姐,你怎么穿着中衣就下来了?小心着凉了。”萧若宸关却地说着,然后推着叶薰来到床边“快回床上去吧。” “没事。”叶摆了摆手,却连接又是几个喷嚏,让自己的辩解没有丝毫的说服力。 “你在林子里站了那么久时间,怎么可能没事?”萧若宸笑道。 叶薰愣了愣,他知道了?随即又想到,刚刚在林中的时候连陈卉儿都发觉有人了,以萧若宸的武功,必定一开始就发现自己在旁边了。所以才会回来就直接过来找自己。 夜冷露寒,叶薰身上感觉越来越冷,只好依言退到床边,钻进被窝里,探出头来紧盯着站在床前的萧若宸,气鼓鼓地质问道:“既然知道我已经掌握你的犯罪证据了,不许岔开话题,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 “姐,你胡说什么?谁说我去约会了?”萧若宸摇摇头,哭笑不得地反驳道。 叶薰眉头一扬,说道:“你还敢不承认?刚刚我可是亲眼看到了。月上柳梢头,人约小树林,倒是很有情调。”说着说着,语气变得酸溜溜起来“你和卉儿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实交待!” “只是路上遇见,谈了几句而已。”萧若宸说的理直气壮。 “就这么简单?”叶薰一脸我不信的表情,瞅着萧若宸,试图在他脸上寻出些微端倪来,可惜放眼望去完全是一片云淡风轻,没有丝毫突破点。 “你们两个,都抱在一起了,还敢说不是恋人?”叶薰揪着被子角满是怨念地问道。 萧若宸转头看着叶薰,一脸不服气地反驳道:“ 沈家大少爷抱在一起了。你们两个也是恋人吗?” “我什么时候”叶薰刚要反驳,猛地想起那天在书房里的一幕,沈归暮扶住自己肩膀的动作远远看上去,确实像抱住自己一样。当时萧若宸远远站在桃花树下,应该是看见了,也难免他误会。 “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叶马上分辩道。 “那么姐”萧若宸放低了声音,神色之中带着叶薰不曾见过的郑重和深邃:“你喜不喜欢他呢?” 沈归暮,那个别扭的小鬼,我怎么可能喜欢他呢?这么想着,叶薰当即脱口而出:“我当然不会喜欢” 可是话说到一半,她脑海里忽然就掠过了书房里的那一幕,他将手伸到自己面前,仿佛隔着重重的迷雾,就那样点在了她的额头上。那片清凉的桃花瓣似乎是一滴水露,不经意地滴落到她平静许久的心湖中,荡起一圈圈精致的涟漪 额头似乎有点发烫,叶薰不自觉地捋了捋刘海,随即掩饰地说道:“我和他远得很呢,人家可是即将要娶公主的人,你就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了。” 萧若宸视线扫过叶薰微红的脸颊,眉头蹙起,眸中有寒冰般尖锐锋利的光芒一闪而逝,带着森然的戾气,浮动在深不见底的黑幕上, 叶薰抬起头望着他,那些尖锐和锋芒瞬间隐没在黑玉般秀美的眸子里,只余下温润一片。 萧若宸坐到床边,手支撑在床栏上,低头仔细看着叶薰,轻声笑道:“姐,你可是比公主强多了。我要是沈归暮,一定选择喜欢你,不喜欢公主。” 这小子什么时候学的嘴巴这么甜了?叶薰白了他一眼,提醒着他最关键的差别所在:“我是一个丫环,人家可是公主哦。” “萧家的女儿,哪一点比公主差?”萧若宸缓声道。 叶薰瞬间语塞,如果不是他提醒,她差不多已经忘记了萧家女儿这个身份了,忘记这个身体,还有一个名字,叫做萧若岚。 “宫里头清仪公主她们几个,都是一群蠢丫头,哪里能够和你比。”萧若宸继续不屑地说道。作为萧家唯一的嫡孙,萧皇后和萧太后都对他疼爱的不得了,时常召他入宫陪伴,所以与宫中几位年龄相若的公主皇子都见过面。 “人家可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有哪点比她们强的?”叶薰无奈地说道。 “这个嘛做饭都没有你强。”萧若宸想了想,摸着下巴一脸正色地说道。 “好啊,你尽来消遣我。”叶知道他是在开玩笑,故作生气地爬起来要捶打他。 萧若宸笑着躲闪着,低声求饶了几句, 被这么一闹,叶薰反而不能继续逼问下去了。他与陈卉儿之间算了,终究两人还小,既然他不愿意承认,自己也不必逼得太紧了。叶这样想着,打消了继续询问的念头。 几下打闹之后,萧若宸按住叶薰的手,低头直视着她缓缓说道“姐,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去喜欢任何人的。”含笑的眼眸中带着的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叶薰怔住了,不等她有所反应,萧若宸又眨了眨眼睛,继续说道:“所以啊,姐,你也不要喜欢任何人好不好?” 第十章共枕二 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掩映着秀气眼眸中隐约的雾气,像是一只小狗望着主人哀求道:“不要丢弃我,不要丢弃我啊。” 望着他满是期待的眼神,叶薰差一点就要点头答应了,好在这些日子每天和沈归暮朝夕相对,对美少年的抵抗力大幅度增加,这才及时醒悟过来,没有答应这种莫名其妙的不平等条约。 “这个嘛这种话,等你变成大人了再说吧。”叶薰笑眯眯地推脱道。 “姐”萧若宸有点黑线地看着叶薰。 “睡觉,睡觉。你明天清早还要去戌所,早点睡觉吧。”叶转开话题笑道。 “我知道了,姐,你先睡吧。”萧若宸点点头,身子却没有动,继续坐在床边,俯视着叶薰。 叶薰叹了口气“你盯着我看干嘛?”被你这么紧盯着,我怎么睡得着觉? “太想你了,想多看看你。”萧若宸笑着说道,像是真心,又像是调侃。 “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等年底换防,不是就能够撤回来休整了吗。”叶摇摇头,笑道。 “现在的你和以后的你当然不一样,每个时间的你都不同,少看一眼可都是损失啊。”萧若宸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 这小子,哪里学来的这些甜言蜜语,等闲女孩子都要抵挡不住啊。以前竟然一直没有发觉,自家老弟还很有当花花公子的潜力。 叶薰翻了个白眼,调笑他道:“这些话留着和卉儿姑娘说吧。” “姐”萧若宸无奈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去壁橱里拿被子去吧。”叶拍了拍空出的床边“一起睡吧。” 萧若宸愣了愣,看到叶薰一脸的坦然自若,反而有些许失落,随即掩去,乖巧地点点头笑道“好。不过不用被褥了,”说着合衣躺在床边,笑道“这样就好,反正也习惯了。” 叶薰愣了愣,有些酸涩地问道“在军营里面也时常这样睡吗?” “是啊,”萧若宸说完转头看见了她的脸色,心下顿时有些后悔,他岂会不知道她在担忧什么,连忙说道“也不是没有被褥,只是夜晚宿营的时候时不时就要面对敌袭,警惕下来,反而习惯这样了。”说着又笑道“我是有武功的人,这些自然无关紧要,反而可以趁机练练内功。” 叶薰心下稍安,点了点头。低头看了一眼床上,又笑道:“可惜枕头只有一个,将就一点吧。”说着将枕头向中间挪了挪。 躺到了床上,叶薰才感觉,这小子真的是长大了,以前依靠在自己身边,就像是一个洋娃娃,或者前世那只自己最喜欢的狗狗抱枕。可现在几乎比自己还要高了,有些举动,例如捏捏他嫩嫩的脸颊,也不好意思做了。 以后随便捏他、欺负他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啊。叶薰满心感慨着,不过是短短的两年而已。 两人以前落魄时候确实经常睡在一起,像两只互相依偎取暖的小猫,最是自然不过。现在就算萧若宸年龄稍长,躺在身边,叶薰也无丝毫介意之处。在她心里,萧若宸就是那个烦恼时候会向她抱怨,悲伤时候会趴在她怀里哭泣的小鬼,当然,有时候也有些小小的狡猾,喜欢弄些让人哭笑不得的恶作剧。就是刚刚说话的时候,她也一直穿着中衣站在他面前,按照这个时代的规则,早要被那些封建卫道士们叨念死了。虽然古代的中衣在叶薰看来,就算穿着走出去也没有什么不妥当的。 窗外的月色照进屋里,遍地银白闪烁,柔润的光芒洒进帘帐里。 叶薰偏过头看着萧若宸被月光勾勒地灵韵秀美的五官线条,距离的这么近,似乎连他的呼吸都能够感受得到。 叶薰有一阵恍惚,时间似乎又回到了两年前,回到了那段艰苦波折的流亡生活。 视线错过他耳后的时候,不经意地看到那里有一道阴影,似乎是伤疤。叶想掠开他的头发仔细看看,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就算看过了又能怎么样?走上沙场,哪里有不受伤的?难不成自己还能够代替他受伤吗? 一边想着,叶薰心中浮动起淡淡的伤感,轻叹一声。 他还不过是个孩子,已经成长到被人叫做大人的年纪了。如果萧家的权势依然如日中天,他现在应该也是一个像沈归曦、沈归暮这样无忧无虑的贵公子吧。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光彩,无数奴仆鞍前马后地伺候,而不是这样在沙场之上苦苦拼搏,每天出生入死,一点点积累自己的功业。 就在想地出神的时候,一个声音打破了她的臆想。 “姐,过些日子,我接你离开沈家吧?”像是感受到叶薰的视线,长长的睫毛轻颤,萧若宸睁开眼睛,回视着她正色说道。 “离开沈家?”叶薰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去哪里?” “当然是去属于我们自己的地方了。”萧若宸好笑地看着叶薰说道“去哪里都好,就由 定吧,等年底的时候我就回来置备房产,接你离开。 “可是”叶薰刚要说自己和他的卖身契还在沈家,但是转念一想,沈家为了鼓励自家的子弟兵作战,凡是去边关立下战功的,都一概脱了奴籍,更何况萧若宸现在有朝廷颁赐的官职在身,算是北部护军中的军职,除了名义上是沈家出身的门生,其实已经和沈家没有丝毫关系了。至于自己想必以他现在的身份,赎身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真的想到要离开沈家,这种感觉似乎是有些不舍了。 “姐,难道要留在这里一辈子当丫环?”看着持续沉默的叶薰,萧若宸眸光闪动,轻声说道。 当丫环!对了,丫环也是奴才的一种,叶薰忽然有点冷汗地想到。记得以前自己看到的一些穿越文,对于那些穿越到古代当奴才的女主一向深深不以为然,总觉得简直没有丝毫现代人的人权意识,亏得她们还是在法治社会长大的呢。 可真的落到自己头上,当丫环似乎还当的挺快乐的。 也许是因为兰蔷园整体隐居避世一样的风格吧。在兰蔷园的这一年多以来,自始至终,她还真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丫环。除了那位定期过来探望的万总管之外,也只有沈归暮一个主人,而沈归暮 与其说自己是在服侍他,倒不如说是在照顾一位生病的朋友更加贴切。日常相处,她几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主仆之别,甚至平常玩闹谈笑起来,他服侍自己的时候还更多一些。 这样下去确实不行。叶回想起来,自己初入沈家的时候不就是打着有空就跑路的念头进来的吗?太平日子过的久了,竟然把一直潜伏在身边的危机给忽视了。 继续留在沈家还有一层顾虑,这几年来萧若宸由一个孩子长大成少年,再加上沙场征战,容貌气质变化不小,而自己却没有太大的变化。 沈涯是见过自己的,这里终究是沈家,就算眼下这位老兄在京城混的风生水起,乐不思蜀,但是迟早有一天会回来,而且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回来。 更何况,萧若宸在边关职位越升越高,自己作为他唯一的亲人,必然也会越来越受瞩目,若是因此被人认出身份来 这么一想,离开沈家已经是势在必行了。 想到这里,叶薰忽然有一种失落和不舍。回想起来,来到这个时代,她相处的最自在,最随意的,就是兰蔷园的几个人,而居住的最长久,最安乐的,也是兰蔷园这片寂静雅致的院落。 自己却必须离开了。 “姐,你不喜欢吗?”萧若宸轻声问道“要是这样,暂时留下也无妨” “没有,还是离开吧。”叶打断他的话笑道,一边想着,小宸应该不知道沈涯认识自己的事情,就不必多说了,留地越长久,越是徒增变数,还是离开的好。 “等过了夏天,我就去城里找别的房子。等着你带银子回来买下,记得要多带银子回来哦。”叶笑道。萧若宸在边关任职的话,自己还是留在凉川为好,这样也可以随时回来看看沈归暮和雁秋他们。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变化,想到这里,叶薰的心情重新开朗起来。 此时的她,自然不会想到,他们根本没有机会以这样简单的方式离开沈家。而此时同榻共枕、相处亲密的两人,再一次相见,也并不是在这个冬天,而是漫长的三年之后了。 躺在床上慢慢进入梦乡。 临睡前,叶薰忽然想到,被自家老弟华丽丽地放了鸽子的沈归曦现在在干什么?是被别人爽约之后的勃然大怒、气恨交加?还是认为对手不战而逃的样样自得、鄙薄轻视?或者 他不会傻到还在那里空等着吧? 今晚的风可是很冷啊。想到这里,叶薰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一边想着,一边向被窝深处蹭了蹭。 忽然意识到,已经月初了。 第十一章寻衅 一觉睡得安稳,等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洒进床边,叶薰才勉强睁开眼睛,转头一看,萧若宸已经不知在何时离开了。 知道他是去戌所办公了,叶薰起床收拾好床铺,正要去厨房找早点吃,却发现桌子上摆着两只青花浅纹的瓷碟并一个雨过天青色的瓷碗,一碟里面是精巧的小笼包,半透明的面皮裹着饱饱的汤汁,另一碟是两只煎地金黄的荷包蛋,鲜嫩的色泽看着就引地人食指大动。碗里是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的碧玉梗米粥,放在桌角的熏笼上保着温度。 叶薰梳洗过后迫不及待地坐到桌边拿起一只小笼包来咬了一口,味道意料之中的鲜美可口。 正准备好好品尝自家贤惠老弟的心意,却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似乎是什么人闯进来了。 叶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放下筷子。用膝盖想,也知道此时来势汹汹的人是谁了。 兰蔷园似乎很久没有这么热闹的早晨了吧。推门走出房间,打量着面前站着的人群,叶薰小小地感慨了一下。 当她的视线转到当中那位打头阵的老兄脸上时,却微微一愣。 以往看到的沈归曦,总是阳光下凌厉到近乎嚣张的一面,要不就是狂妄到让人想要狠揍他一顿的模样。可眼前这幅脸色怎么说呢,狂妄嚣张依然,却带着些许色厉内荏的感觉。 会给自己这样的感觉,似乎是因为二少爷此时的脸色。 前来兴师问罪的沈归曦,脸色苍白中带着一丝憔悴,尤其是一双秀美的丹凤明眸,里面隐约带着丝丝红色。 这位老兄该不会真是一夜没有睡觉,留在那里吹冷风了吧?叶薰有点愕然地想着。是不是这辈子从来没有被人放过鸽子的缘故? 在叶薰打量沈归曦的同时,他的眼神也落到了叶薰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恼恨,恶狠狠地问道:“叶宸哪里去了?”那副架势,就差没有在脸上写着“我是来寻仇的”几个大字了。 “舍弟出门去了。”叶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可这个答案明显还是刺激到了眼前的人,沈归曦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嘴唇动了动,叶薰隐约听见磨牙的响动,之后他一字一句地重复问道:“你说他、出、去、了!就这么出去了!”开始拔高。 不然还能呆在这里等着你来兴师问罪啊。叶薰暗暗回了一句,他又不是像你这么悠闲。只是这些话不能说出来,叶薰低眉顺目地点了点头。 看着叶薰一脸无辜的表情,沈归曦更觉得怒火攻心,还要再说什么,却感到一阵头晕眼花,身上隐隐有些发寒。 叶薰同情地瞟了他一眼。 此时的沈归曦脸色惨淡,原本明亮的丹凤明眸也因为熬夜而充斥着血丝,还有像是承受不住这个答案一样深受打击的虚弱晃动。那副表情,那个动作,以至于让叶薰有点不良地联想到,眼前活脱脱是一位被人甩了的深闺怨妇,前来找负心薄幸抛弃她的情郎。 不想让事情闹大,叶薰赶紧抢在这位少爷爆发之前问道:“而少爷前来找舍弟,是有什么吩咐吗?” 想也没想,沈归曦脱口而出:“我昨天约好了”话说到一半却又停了嘴。他其实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曾经输给过一个府里下人的事情,不然也不会特意把决斗时间放在晚上,还特意选择了那么一块偏僻的空地了。滞了滞又改口问道:“昨天上午是不是有人送给他一封信?” “什么信笺?”叶薰继续一脸天真地问道“少爷曾经送信给舍弟吗?” 沈归曦愣了愣,转头瞪了旁边的一个小厮一眼。那小厮马上缩了缩脑袋,畏 声辨白道:“小人真的送到了,当时这位姑娘明明也 叶薰认出正是昨天来兰蔷园送信的小厮。看到沈归曦恶狠狠的视线又转回到自己身上,连忙装作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少爷说的是昨天的那封信啊。说起来,是有这么一会儿事,只是当时正有戌所的人前来寻他,就把信笺随手放下了,回来的又晚”然后笑着问道:“那封信是少爷您送来的吗?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沈归曦嘴角抽搐了一下,也不知承认好,还是不承认的好。 叶薰又客气地笑道:“少爷您真是太客气了。有什么吩咐直接说就好了,哪里用得着讲究这些俗套礼节?” 一阵连消带打,沈归曦被她堵地话都说不出来。他闷闷地扫了叶薰一眼,暗自疑惑,难道叶宸真的没有看过那封信?自己白白在那里等了他一晚;还是他怀疑的眼神落到眼前这个女子身上,他格外怀疑她已经知道自己约战叶宸的事情了,毕竟,当初他输给他的那一战,她是亲眼看见的,而且她也有份想到这里沈归曦眼神不自觉地越发凶狠起来。 叶薰被他看的心里一凛,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却感到身后有人扶住了她。转头一看,是沈归暮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后。 “二弟前来拜望,为兄有失远迎。”沈归暮淡淡地问候道,然后一副兄长对弟弟的标准表情,问道:“这么早前来,可有要事?” 沈归曦瞪了及时躲到沈归暮身后的叶薰一眼,知道继续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来,既然萧若宸不在这里,他也没有久留的兴趣,冷冷哼了一声,也不搭理沈归暮,转身向门外走去。临走到门口,狠狠地踹了身边那个负责送信的小厮一脚,骂了一声“蠢东西!”小厮在地上滚了几个骨碌,才爬起来畏畏缩缩地跟上去。 待人走地远了,雁秋才敢走出门来,虚惊一场似地拍了拍胸口“谢天谢地,这位小祖宗可算走了。”说完又转头疑惑地问道:“只是叶,他刚才是来干什么的啊?” “这个”叶薰正不知道如何解释,沈归暮转身看了她一眼,说道:“算了,走了就好,不必再提了。” “也是。”雁秋顺着他的话笑道:“少爷您早饭还没有用呢。奴婢这就去端过来。是要在书房,还是在前厅呢?” 叶薰也转身向屋里走去,一边暗暗担心着,看沈归曦这幅不肯善罢甘休的架势,只怕等萧若宸回来,还有一场乱呢。 对于沈归曦是否会向萧若宸寻仇报复,她倒是并未太担忧,毕竟现在的萧若宸已经不是沈家单纯的下人身份了,而且,无论是因为自尊,还是因为觉得太丢脸,当初被两人打了一顿之后,他都没有依仗身份暗地里报复陷害他们,此时更加不会这么做了。他应该是打着正大光明地赢过萧若宸的主意,这小子虽然狂妄骄横,但唯有这一点还算磊落。这样的话,今晚怎么办?难道还是要继续放他鸽子?叶薰迟疑地想着。 她的担忧并没有变成事实,因为萧若宸根本没有再回来沈家。 就在上午,他抵达戌所不久,有边关的命令快马加急地送到。因为突厥人又有异动,催令粮草即刻启程, 萧若宸不得不在下午筹备完毕就行色匆匆地离开了凉川,带着押送的粮草北上了,连回来看一趟的时间都没有。 听到负责前来传话的方苇说完,叶薰怅然之外难免又是一阵担忧,但除了担忧也别无办法,只能祈祷冬天快点来临,让姐弟能够重新团聚。 第十二章崇明寺 “日子真是烦闷啊。”叶一脸无聊地捧着下巴,细数着窗外残红褪尽,一片碧绿的枝叶,懒洋洋地说道。 “你要是闲的无聊了。屋里还有那么多的活儿,怎么不去干了?”雁秋端着 “有勤劳的雁秋姑娘在,哪里用得着我呢。”叶薰摇摇头笑道。 叶薰语出自然,雁秋脸上却不自觉地一红,轻咳一声,转开话题问道:“卉儿最近怎么也不过来玩耍了?似乎好久没有见她了。” “也许在忙碌什么吧。”叶笑道。 兰蔷园与世隔绝,极少有人来拜望,前些日子络绎不绝的各家小姐在风闻了沈归暮即将成为驸马候选人之后,自觉不是公主殿下的竞争对手,也逐渐自行绝迹了。如此,兰蔷园里更是门庭冷落,除了万总管,也只有陈卉儿这个丫头时不时跑进来玩耍,带来一些外界的消息。几日不见,还真是有些想念她。 “她能有什么好忙碌的?”雁秋摇摇头“老夫人那边比我们兰蔷园还要清闲。” 叶薰没有说话,仔细想起来,陈卉儿确实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来过了,准确的说,是从萧若宸走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以往隔三岔五就要往这边跑的。难不成,叶突发奇想地想到,是看见自己这个未来的嫂嫂有心理障碍?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叶薰不经意的远远瞟了一眼,就发现碧绿的树丛里多出一个身影。眼尖的她马上认出正是两人谈论着的陈卉儿,忍不住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卉儿姑娘也不是过来了吗?”说着起身隔着窗户向外招了招手。 陈卉儿看见了两人呢,马上向这边走来,推开门,甜丝丝地问候道:“叶薰姐,雁秋姐。”视线转到雁秋捧着的点心上,忍不住嗅了嗅味道,调皮地笑道:“今天来的真是时候,雁秋姐手艺越来越好了。” “你的嘴巴倒是越来越甜了。”雁秋笑着将烤制好的点心端上桌子,摆在叶薰和陈卉儿中间,笑道:“新想出来的作法,尝尝味道怎么样呢?” “好吃!真好吃!”陈卉儿捻起一片放进嘴里,一边吃着,一边赞不绝口。 叶薰也点点头,雁秋做的一手好菜,厨艺几乎和萧若宸有得一拼了。 “这些日子在忙些什么?”叶薰笑道, “只是听说老夫人身体不适,走不开而已。”陈卉儿一脸平淡地说道。 “老夫人身体又不好了?”雁秋摇摇头,似乎这位沈家的老夫人身体从来没有好过。她们来到沈家两年多了,竟然没有正面见过那位老夫人一面。至今距离最近的接触还是在入沈家时老夫人下马车的惊鸿一瞥。 “也许是天气不好吧。”陈卉儿若无其事地说道“不是说二少爷也生病了吗?” “是啊,前些日子还听说二少爷也着凉了,真是奇怪,这种天气,竟然也会着凉?”雁秋摇了摇头,在沈家,她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这位二少爷了。 “呃”叶薰噎住了,咳嗽两声才缓过气来,掩饰着说道:“天气不好嘛,二少爷学文习武那么努力,偶尔着凉也很正常” “可是”陈卉儿摇摇头说道“我听翰碧园的一个小厮说,二少爷那次是大夜晚地不睡觉,自己偷偷跑到后花园里面的空地里傻站了一晚才着凉了呢。”说完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因为雁秋和叶的缘故,陈卉儿对这位归曦少爷也没有好感。 叶薰看着拿这件事情当玩笑开的两人,内心忍不住小小地愧疚了一下。 “唉,他自己不睡觉地胡乱折腾,反倒把罪名弄到我们少爷头上来了。”雁秋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沈归曦正是从兰蔷园回去之后病倒的,听沈夫人那边下人的说法,夫人认定了是归暮少爷的晦气冲撞了二少爷,所以才会让一向活蹦乱跳的宝贝儿子病倒了。 以叶薰的看法,沈夫人向来不喜欢沈归暮,但也不至于到纠结于这种无聊谣言的地步,之所以会这么气愤,只怕是前些日子皇帝想要把清仪公主下嫁沈归暮的消息刺激到她了。胆敢挡她宝贝儿子的前程,自然不可原谅了。 “不过最近听到一个大消息。”陈卉儿一脸神秘地笑眯眯说道。 “什么大消息?”雁秋问道。 “我们可能都要去京城了。”陈卉儿兴奋地宣告道,满意的看着雁秋两人脸上吃惊的表情。 “去京城?”叶薰拿点心的手停住了:“为什么?” “先不说两位少爷的婚事,估计都是要娶什么公主啊郡主啊为妻的呢。单说沈将军,如今在朝中已经官至镇国大将军,兵部尚书,沈家在京城的府邸也日渐繁盛,自然应该搬去京城了。听说这一次去了京城,本家就是留居,不会回来凉川了呢。”说完捧着脸感慨道:“也不知道京城现在怎么样了?要是在京城,现在应该已经可以穿对襟萝丝裙了吧。” “那可是好!京城繁华远胜过凉川,天气也暖和,对少爷的身体也好”雁秋历数着回京城的种种好处,也是满心喜悦向往“凉川城终究离那些突 太近,整天有乱七八糟的消息传来,听着就叫的人提,还是京城好。” “不过至少也要到明年的事情了,我们等着就好。”陈卉儿笑道。 看来自己不离开不行了。叶咽下一口点心,暗叹了一声,如今沈家的声势如日中天,几乎完全取代了当初的萧家势力,京城完全就是沈家的地盘了,她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火炉里传出浓浓的甜香,是又一盘点心烤好了。 “我去给少爷送过去。”雁秋利落地将点心取出,放进托盘里。 “我来帮忙吧。”陈卉儿蹦跳着跑到桌前,捧起珊瑚漆盘,跟在雁秋的身后一起往书房走去。 ****** 北地的夏天总是格外短,眨眼之间春去秋来,骄阳似火的闷热转变为清爽宜人的凉风,凉川最舒适的季节到来了。 叶薰掀开车帘一角,兴致勃勃地向外张望着,田野上金色的麦浪随着清风起伏回荡,在地平线的尽头与淡金色的天幕交织成高低起伏的韵线,那是迤逦的群山在远处延绵铺展。天上大雁排成行列,紧贴着云层向南方飞去,阳光温和中带着微微的寒意,景致益发清疏爽朗。 视线拉到近前,则是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 她和雁秋并另外几个丫环乘着一辆青布敞篷大车,此时正走在前往武陵山的路上。 武陵山是沈家宗祠所在。每隔三年的秋天,沈家都要整备祭品去朝拜祭祀。 这一次的祭拜从夏天就开始准备,格外隆盛端正,一来,沈家如今的地位今非昔比,不仅仅是凉川第一的名门,而是大周第一的权贵了;二来,等举家迁入京城,在那里落地生根,到时候自然会在京城一带再重设宗庙祖坟,对于凉川,只能每年派宗族子弟回来代祭而已,所以这就是最后一次在家庙正式祭祖了。因此一切行事,力求尽善尽美。除了久病缠身的老夫人继续隐居在园中不出,阖家上下几乎都出动了。 武陵山是北地出名的景致,距离凉川城却不近,快马不停也要一天一夜的时间,而祭祖的车队行动缓慢,需要走上三天才能抵达。 一路走走停停,沈夫人又耐不得车马劳顿,入暮就要在在驿站的休整,一行车队过了五天方才抵达目的地。 沈家的宗祠建筑在一座主峰的半山腰上,这里也是大周最初的发源地,当年沈家跟随太祖皇帝打天下,初始打下的基业就是在武陵山到凉川一带,所以宗庙也是设立在此地,后来大周一统天下,沈家分封凉川,家族繁荣,宗祠并未迁移,只是扩建了而已。 武陵山山势复杂,延绵不绝,山脚下有沈家的别馆依山而建。 在别馆安顿下来,夫人和万总管他们忙着准备着祭祀的要务,这样的大事自然不会有叶薰她们插手的余地。闲暇之余,想到武陵山盛名远扬的景致,难得来一次岂能错过,叶薰便按耐不住想出去玩耍了。 如此山明水秀的环境,沈归暮也是兴致勃勃,几个人趁着秋高气爽的日子,便顺着山道入山游玩。 武陵山最有名的景观莫过于建筑在豁岩秀石的半山腰上的崇明寺,是一座巍峨宏伟、气势恢宏的百年古刹。大周的开国皇帝以及第二代帝王威帝都曾经在这里游赏并留下墨宝。 叶薰三人走近了寺庙,但见殿阁飞檐斗拱,气象恢宏万千,其间更有香客来往穿梭不断,香火鼎盛繁荣。 寺庙里的僧人见沈归暮几人皆气度不凡,便知是前来玩赏的达官贵人,不敢怠慢,知客僧引领着三人入后寺游览,路上一边介绍道:“我们崇明寺的素斋更是一绝,待公子和夫人游览完了,不妨去尝尝” 他看到叶薰与沈归暮并肩而行,而雁秋总是谨慎地落后一步。便自然而然地把叶薰叫做夫人了。 沈归暮一脸平淡,叶薰却脸上挂不住了,也懒得直接辩白,而是转头道:“天色还早,我们家少爷先逛一下再说。”少爷两个字咬得清楚响亮,提醒着旁边的人。 听到叶薰呼唤沈归暮少爷,知客僧马上醒悟过来,连忙改口道:“侧夫人吩咐的是。” 叶薰满头黑线了。他竟然又把自己当作沈归暮的小妾了。虽然她不太会打理头发,只是将头发挽了最简单的那种发髻,分辨不出是已婚还是未婚,但她就那么像已婚妇人吗? 沈归暮转过头去,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 “有什么好笑的!”道:“小女子不过是个丫环,没那个福分当什么夫人侧夫人。” 僧人被呛得连接咳嗽了两声,暗暗叹道,竟有这般主从不明的丫环。却也不敢多说,连声道歉,赶紧将话题转到寺内名胜上,指着不远处一座石碑说道:“当年太祖皇帝就是在这里捡到了后来的威帝”三人兴致大起,纷纷走近石碑瞻仰观摩起来。 第十三章周史 大周的第二代皇帝周威帝并未太宗皇帝亲生儿子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数十年前天下还是姓梁,可惜连接数代皇帝都是昏庸残暴的君主,苛捐杂税繁重,百姓苦不堪言,更兼外敌入侵,内乱不止,已经是典型的末世气象了。 大周的开国帝后在当时还只是一对平凡的新婚夫妇,入山里朝拜求签,结果在这个寺庙里捡到了不知被谁丢弃的一个婴儿。两人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将这个婴儿收为养子,细心抚养教导。 想不到这个婴儿天资聪颖,长大之后文武兼备、智勇双全。后来各地群雄并起,大梁山河风雨飘摇。太宗皇帝趁乱起兵自立,征战天下。这个养子更是战功无数,数次危急关头力挽狂澜,为平定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 到了太宗皇帝晚年的时候,子嗣单薄零落,唯一的昭珉太子年龄幼小,就干脆将皇位传给了养子威帝。 而威帝感念太宗皇帝和萧皇后的养育之恩,即位之后马上将昭珉太子立为皇太弟,昭告天下,说等昭珉太子成年,就将皇位禅让给他。 可惜昭珉太子身体单薄,运气也不佳,就在要成年的时候,却在北地出巡的途中遭逢了意外,被烧死在馆舍里,连刚刚出生的儿子也没有幸免。 这些当然是大周历史的官方记载,而历史的真相究竟如何,只怕早已经湮没在重重的迷雾之后了。 三人走近了石碑看去,石碑之下不过是一片碧绿的草丛,绿油油的叶脉上悬着几滴清新的露珠,点点水光反射着晨曦的辉煌。 历史往往在最微小的地方决定它日后的轮廓走向,当日谁能够料想到,后来征战天下,成为一代明君的周威帝就是在这里走出属于他人生的第一步的呢? 雁秋禁不住感慨道“也不知道威帝真正的亲生父母是谁,若威帝当皇帝的时候他们依然在世,知道了被自己扔掉的是真命天子,岂不是要活活后悔死。早知道,无论怎样艰难也要好好抚养长大才行。” 叶薰摇摇头:“若威帝没有被扔在这里,还是跟着他的亲生父母的话,长大了也不过是个山野农夫之辈,怎么可能当皇帝呢?” “威帝乃是帝星转世,受天命代梁,怎么可能不当皇帝?”雁秋振振有词地反驳道“连太宗皇帝都是因为在这里捡到了威帝,才会一路战无不胜,最后取得天下的,若非如此,又怎么会在临终前将皇位传给威帝呢?” “如果不是因为昭珉太子年龄太小的话,皇位也落不到威帝头上了。”叶不以为然地说道。 太宗皇帝驾崩的时候,昭珉太子才不过三四岁,只怕继承了皇位也守不住。将皇位传给威帝,是最恰当的决定。 “太宗皇帝是知天命所归,才将皇位传授给威帝的,与昭珉太子有何关系?再说,昭珉太子是命中福薄之人,不然怎么会在继位之前又发生了意外呢。”雁秋依照着大周的官方说法反驳道。 叶薰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开口。她对这些什么“帝王天命”、“皇权天授”不屑一顾,但也知道在这个时代,这些都是深入人心的理念,而且现在正是大周的天下,正统宗室已是威帝的血脉,她贸然反驳这种观点,有所不妥。 更何况昭珉太子之死,也是大周历史上一段人人避之不及的无头公案。民间虽然也有“威帝派人暗杀昭珉太子”以及“当初太宗皇帝就是想传位给昭珉太子,威帝是谋逆篡位之类”的谣言流传,但也仅限于隐秘的流传而已。无论如何,相对于那位传说中的昭珉太子,威帝确实是一位文武兼备的千古明君,以叶薰的观点来看,就算他真是舍不得 痛下杀手也是人之常情,虽然昭珉太子一家冤枉了点刚刚出生的孩子都一并挂掉。卷入这种皇权斗争,最是容不得情意。 那边雁秋自觉占了上风,难得有轮到她展示“才学”的机会,正要再说几句,沈归暮却打断了她的话,转头向知客僧笑道:“大师先回去吧,不必招待我等了。我们自由走走看看即可。” 知客僧便合掌告退。 待人走的远了,沈归暮看着两人无奈的摇摇头。 雁秋这才意识到刚刚的话题是犯了忌讳,竟然妄议天家,还当着外人的面,赶紧噤若寒蝉地闭了嘴。 沈归暮转头看着石碑叹道:“威帝一代雄才圣君,有些手段也是迫不得已,天命也罢,阴谋也罢,天下百姓受益才是最实在的。” 叶薰点头笑道:“就是这样的道理,天家无父子,非我等小人物能够体会的。” 沈归暮复有不放心地叮嘱道:“这些话在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回到家里千万不要再提起了。” 叶薰愣了愣,忽然之间想到,与夫君一起被烧死在驿站馆舍的那位昭太子妃,不就是姓沈吗? 心里一突,猛地反应过来“昭珉太子礼聘文信侯女为妃”那位太子妃正是沈家上一代家主的亲妹妹。这么算起来,应该是沈涯的亲姑姑,沈归暮的祖姑姑才对。难怪他提醒自己。 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沈归暮已经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了。叶薰轻咳了一声,低下头去。贸然议论这种话题确实有些唐突了,事情都过去三十多年,叶薰并无探索历史真相的兴趣,便重新低头去观赏石碑。只是心里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儿,却又说不出来。 这时候,一声低呼打断了叶薰的思索“这石碑上是什么字啊?怎么还涂抹着白泥呢?”是雁秋又发现了石碑上的不妥当,出声问道。 叶薰顺着她指点的方向看去,原来是石碑下半部分,似乎是被人用调和好的白泥涂抹上去,掩去了原来的字迹。 两人正看的奇怪,身后缓缓响起沈归暮的声音:“这里原本写着的是石碑刻的署名。就是捐银子修建这座寺庙的人的名字。” “为什么”叶薰刚要询问,猛地想起来,记得在哪本文献上看到过,崇明寺是百年前萧家刚刚北上的时候捐银子建造的。 原来如此,看这白泥的痕迹,涂上去总也有两三年了。只怕是萧家刚刚抄家灭族的时候就被涂上了吧。 萧家权势如日中天,连一尊石碑也跟着光彩,而一旦败落,连一座寺庙都要迫不及待地与之划清界限了。世事人情,冷暖自知,虽然对萧家并无太深重的感情,但叶薰也感到一阵悲凉。 “东家方起西家败,世事本就如此。”沈归暮无所谓地叹息道“上一个是萧家,日后说不定就是我们沈家呢。” “少爷!”雁秋忍不住惊叫起来“这种话怎么能说呢,我们沈家是萧家能比较的吗?” “如何不能比较?”沈归暮神色平常地反驳道“不都是女儿宠冠后宫,男儿权倾朝野。而且如果单轮权势,沈家此时只怕还及不上当年的萧家呢。” 叶薰也有些惊异,这些都是事实不错,只是想不到他会说的这么直白露骨。 雁秋更是被唬地哑口无言。 第十四章求签 大周的皇族元氏一族本来只是大梁分封到北地的一个世袭三等侯爷,几代过后,门第萧条冷落,早就沦落地与一般贫民无异了。 而萧家却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权贵名门,只因为前梁京城内乱不止,不得不远遁北方避难,若非如此,堪为当时名媛的萧家小姐也不会匆匆下嫁给了一个空头土侯爷。而太宗皇帝如果不是因为有幸娶到萧家长女为妻,根本不可能有钱粮招兵买马,走出征战天下的第一步。 后来太宗皇帝起兵反梁,得萧家助力极多,正因如此,就算是开国称帝之后,太宗对萧皇后也极为畏惧尊崇,甚至后宫妃嫔如果不经萧皇后同意,也不敢随意宠幸。连昭太子,还是在萧皇后逝后,太宗才宠幸汶贵妃所出的。 “少爷,萧皇后专横跋扈,刁蛮任性,而当今皇后娘娘贤良淑德,岂是萧皇后可比较?”雁秋着急地说道“萧家后来落败,只怕也是因为历代皇后专宠善妒,全无妇德的缘故。” 沈归暮点了点头:“萧皇后确实太过于善妒了,她自己几次诞孕的皇子都没有成年,偏偏又不准太宗宠幸别的妃嫔,若非如此,又岂会导致太宗皇帝膝下空虚。驾崩之时,昭珉太子年方四岁。这才让皇位落入威帝之手。”说着叹道:“只怕萧皇后在天有灵,也会后悔自己当年的专宠擅断,害得自己夫君绝后。” “有什么好后悔的?难不成还要她贤惠地给自己的夫君引介别的女子不成?”叶薰冷冷地哼了一声。 沈归暮愣了愣,想不到叶薰的反应这么激烈,随即笑道:“我不过是说一句而已,不必当真,太宗皇帝在萧皇后过世之后,还不是立即下旨选秀,征召天下美女入宫。可见早有此心,只是被萧皇后威势所阻而已。” “所以说,男人啊简直”叶薰撇了撇嘴,懒地评述了。 “萧家失败,正是他们不知惜福,自取其辱。”雁秋安慰道“将军大人他立下无数军功,民心拥戴。当今皇上又是圣明天子,与大人君臣相得,怎么会有意外呢。” 圣明叶薰无语了,当今在位的这位皇帝陛下,距离圣明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吧。就算是在遥远的凉川,皇帝陛下又要新选美女,又要改造猎场,又要扩建园林的消息也不绝于耳。甚至听说最近皇上又突发奇想,要为新选入宫中的美人们再建一座宫殿,仿照传说之中月宫的模式,均用美玉水晶装饰,名字都起好了,就叫做广寒宫。 总之,每次听到关于那位皇帝陛下的消息,都会让叶薰更加赞美自己当初翘家的英明决定。 不想在这些历史话题上面纠缠下去,破坏难得的出游心情,叶薰建议道:“听说崇明寺的签文出奇的灵验,我们不如去求一卦。” “好啊,好啊。”听到感兴趣的话题,雁秋顿时来了精神,沈归暮也无异议,三人转身向寺庙前堂走去。 庙里正堂香烟缭绕,烛火点点,虽然是冷落的时节,也有不少人在堂前跪拜礼佛、求签批命,其中尤其以各家小姐夫人为多,济济一堂。 叶薰和雁秋排在后面,等了些许时候才各自求到一卦。 叶薰捡起摇出的签子,是一根看起来颇为古旧的签子了,连上面的字迹都有些不清楚,只能依稀分辨地出是“风起九霄凰展翼,往复轮回大梦归。”十四个字。猜不透是什么意思,叶又偏头去看雁秋的签文,她手里的签子却是崭新 ,上面以工整的梅花小篆写着“一杆明月钓秋风,萧处去。”两句诗文。 “难得来一趟,少爷不求一签吗?”叶薰转头问沈归暮。 沈归暮犹豫了一下,走上前接过签筒,笑道:“那就也求一签吧。”说着摇了摇签筒,落下一根签子来。 叶薰捡起来一看,也是两句诗文“坐看半枝春景,遥念三分尺素。”没有一只是上上的。 三人起身向解卦的侧殿走去。进了门却发现负责解卦的僧人不过两三位,但每一位面前都有数位香客排队等候着。 站在旁边静候了片刻,叶薰便有些不耐烦起来,她本来对这些求签之类的迷信活动就并不信服,不过是当消遣玩闹而已,眼看还要等待许久,干脆建议道:“我们先出去算玩一会儿,等有时间再来好了。” “都好不容易求到了,等一等便是了。”雁秋反对道。 叶薰百无聊赖地左右看了一圈,忽然发现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里还有一个解卦座位前面没有人等候。 “去那里看看。”叶大喜过望地拉着雁秋向那边跑去,待到了近前一看,总算明白为什么这个座位前面没有人来解卦了。 负责解卦的僧人正半躺半趴在那条长凳上,睡得连口水都流出来了。僧袍被他随意地当毯子盖在身上,仔细看去,那身僧袍明明是崭新的,可竟然脏污地连颜色都分辨不出来了。至于僧人本身,年龄似乎很大,眉目皆是白花花的,猛地看上去倒还挺像个得道高僧的,当然前提是你要忽略眉毛上那积了不知多久的污垢,和那只红彤彤的酒糟红鼻子。 “这个”雁秋顿时迟疑了,这也是庙里的和尚?这个人一看就靠不住嘛,连忙拉住叶薰道:“要不我们还是去别的座上等等吧。” “好吧。”眼看人家睡得这么香,似乎也不好意思打搅,叶薰依言转过身去。 两人刚走了几步,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急呼“等等,等等,别走,两位姑娘先别走,别走。” 两人转过身来:“大师有何吩咐?” “两位姑娘可是来解签的?”老和尚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帘,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问道。 叶薰点头道:“正是。” “那就拿来吧。”老和尚毫不客气地向两人伸出手来。 叶薰依言将签子递到老僧人手上,老僧人却没有接过,反而脸上一寒“谁问你要这个了?” “啊?”叶薰拿着签子愣住了。 后面沈归暮走上前,将一锭白花花的银子适时递到他手里。 僧人这才笑眯眯地接过来。 叶薰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捧着银子放在嘴里咬了一口,然后笑眯眯打量着上面牙印儿的老头子,脑筋一时转不过弯儿来,这是出家人该有的行为吗? 老和尚把银子放在袖子上擦了擦,心满意足地揣进怀里,爽快的抬头说道:“现在可以了,把签子拿过来吧。” 雁秋在旁边看的气愤,本来想转头走掉算了,但想了想,银子已经递上去了,总不能白花啊。无奈地将手里的签子率先递了上去。 第十五章解卦 僧人拿着签子,翻来覆去地看了几眼,问道:“求什么的?” 雁秋脸忽然升腾起一层红晕,低低地回答道:“想问一下姻缘?” 声音小的如蚊子一样,解卦僧人伸长了耳朵这才听清楚她的话。他对着签文看了数遍,才慢慢说道:“问姻缘啊姻缘嘛这个呃”话说了没一半却打了一个大大的酒嗝,一股酒臭味冲着娇羞无限的雁秋姑娘直扑过去, 可怜的雁秋身子一晃,脸色顿时红上加红,也不知道是气的,是羞地,还是被那股子气味薰的。 僧人又连接打了数个喷嚏,方才慢慢摇头晃脑地说道:“姑娘的姻缘,是好是坏,还是要看姑娘自己的选择了。姑娘心中所想,只怕难以为姑娘所得,须知所谓镜中花,水中月,明月自照有缘人,秋风过境不留痕啊,那个怎么说来着,水中捉月费功夫,费尽功夫却又无。如果不是有缘人,都是强求不来的。”说着老和尚擦了擦鼻子“只要姑娘所求不要太多,懂得知足者长乐。尚且能够保得性命无忧,一世平安,可若是姑娘所求太多,太高,只怕”老和尚摇了摇头。 眼前老头子滔滔不绝地说了这么一大通,拽文拼词,咬文嚼字,雁秋听得似懂非懂,更兼被他嘴里的酒气熏得头晕眼花,虽然知道说的都不是什么好话,但一向迷信的她反而并不介意。也许因为本来就当他是个骗人的神棍,所以听见眼前人说什么都不会往心里去了。 “嗯,反正姑娘是要小心的。”老和尚总结似地说着。 赶紧从老和尚手里抢过签子,雁秋如蒙大赦地匆匆离开了座位。 老和尚又向另外两人伸出手去。 转头看沈归暮,明显是一副女士优先的表情。叶薰便将手里的签子递上去。 老僧接过签子,只看了一眼,就抬起头,盯着叶薰仔细打量起来。 被他看了几眼,叶薰竟然有些忍不住心里发毛。他的眼神明明污浊不清,但被盯着的时候似乎又感觉那眼神是天下无双的明亮,竟像是两盏暗夜里头的强光,直直照进人心里去的,通透明晰,无丝毫躲避之处。一时间叶竟然愣住了。 “你倒是解还是不解啊?”雁秋在旁边见老和尚迟迟没有动静,有些不耐烦起来。 “哎,解,怎么不解呢。银子都收了。”老和尚仿佛也才刚刚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地拿着签子瞥了两眼,连解什么的都没有问,就信口开河起来:“风起九霄,所谓风起者,凤起也,九霄,可为九重宫阙,亦是天下九州,嗯,哈哈,”老僧大笑三声,然后一本正经地看着叶薰说道:“姑娘这是要当皇后了。” 这句话一出,叶薰恍如闻了一个惊雷,心神俱震。 他是随口乱说,还是叶薰再定神仔细看去,老和尚依然满脸没睡醒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像是插科打诨、随口乱说的。 后面的雁秋也完全不以为然,如果是别的僧人解签解出这样的话来,她必定大惊失色,但眼前这一位,她已经认定了这是个胡言乱语、蒙人骗钱的神棍,就算他说叶薰是王母娘娘下凡,她也不会有什么吃惊的了。 老僧继续感慨道:“姑娘将来说不定会是影响天下大势的人啊。就像是当年的嗯,那个那个前来这里求过一签的萧皇后。风起九霄凰展翼,凰者,皇也,是说将要有凰者依风循凤,顺势而起,展翼翱翔,可成就乘风霸业,亦可成争凤之局。”说着老和尚压低了声音,笑眯眯地说道:“说不定,这大周的天下要变天了哦。” 一句话惊得后面沈归暮都禁不住变了脸色。雁秋胆颤心惊地看向左右,幸好这附近没有人注意,刚刚老和尚的声音又低。不然岂不是要被这个无法无天的糊涂和尚连累了。 老和尚却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说过什么,看了看手里的签子,又继续说道“这个至于下半句嘛” 叶薰心里猛地升起一股恐惧,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手已经行动了。不等他继续开口,一把把签子抢过来“快别说了,我” 话说到一半,却被手 的“咔嚓”一声打断。叶低头一看,是签子,竟i抢之下折断了。 这是什么假冒伪劣产品啊!叶薰无语地看着从中间断成两截的那根签子,都古旧成这幅样子了,还在继续使用,早就应该换新的了。 “姑娘就算不想听也不能和我们寺里的东西过不去啊?”老和尚一脸愁苦“这么贵重的东西弄坏了,我又要被住持方丈叨念了。” 不过是一根签子而已,有什么贵重的?叶薰黑线了,这贪财的老和尚明摆着是要勒索他们了。 正要开口分辩,想不到老和尚却摆了摆手说道“算了,这签子反正以后也用不到了。” 叶薰愣了愣,本来以为他必然会趁机勒索钱财呢,没想到这么容易就不追究了。 老和尚又向她身后的沈归暮伸出手去。 沈归暮犹豫了一下,方才递上去。 接过签子看了一眼,老和尚眉头一皱,叹息道:“这位少爷天生血脉尊贵无比啊。可惜啊,看这命数,只怕有短命早夭之相。除非” “呸呸呸,说什么呢!”听了这句话,沈归暮尚且没有什么介意,雁秋却站不住了,一步冲上前去,连声呵斥起来。 “哎,姑娘你可不要不信啊。老和尚我说的可是实话,几年之后,这位公子就有一劫,能不能过得去还得看” “呸,我们少爷尊贵着呢,用不着你的批语了。”雁秋气愤地说道,说罢转身建议道:“少爷,我们还是走吧。莫要听这个老和尚胡言乱语了。” “那就走吧。”沈归暮看起来也是意兴阑珊,神色淡然地转身出了院门。 叶薰落后一步,跟了上去,走到门槛处,却还听见身后老和尚喃喃自语:“现在的年轻人啊,何必走的心急,唉。幸亏我有先见之明,先把银子要来了。” 本来心中还有重重阴霾压着,但听到最后一句话,叶薰反而忍俊不禁。 “不过是江湖术士之言,公子不必相信。”出了庙门,雁秋安慰道。 “嗯。”沈归暮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山间阳光普照,天际的弥散开合的云雾如五彩霞帔,灿如锦绣,映着四面丹枫浓艳欲滴,叶薰的心情禁不住重新开朗起来。 就算他真有几分神通,算准了自己的这段倒霉的皇后命吧。其实想一想,似乎穿越过来的女主角,十个里面有七个是要当皇后的,而另外的三个则是当皇后的对手,和皇后对掐的。幸好他没有算到自己魔高一丈,已经亲手将这段噩运逃过去了。 反正自己的皇后运已经完结了,何必再为这些小事烦恼了呢?快步跟着向山下走去。 三人刚刚走出门槛,庙内侧门打开,一个眉目庄严的僧人走入殿堂,殿内诸多僧侣纷纷躬身问候道:“方丈。” 崇明寺支持方丈点头示意,然后径自来到叶薰刚刚离开的座位上,对着又躺倒在长椅上的老和尚轻呼道:“师叔祖,您老人家怎么在这里睡觉了?西域那边的梵文典籍送到了,正想请您老过去看看。” “嗯。”老和尚慢腾腾地爬起来,披上那身皱巴巴的袍子。又想起什么似地,在身上摸了摸,摸出那根断成两截的签子来,递给僧人“差一点忘了,去把这个放回去吧。” 主持莫名其妙地接过来,看了一眼,顿时大惊失色:“这不是萧皇后当年曾经抽中那只签子吗?可是不是早就已经好好收起来了,怎么会到师叔祖这里?难不成是谁不注意又混到签筒里面去了?” “这个嘛”老和尚笑眯眯地说道“自是知道有缘人到了,缘分呗。” “可是它怎么又断了?” “呃,这个”老和尚摸了摸头,不负责任地胡诌道:“也许是它知道天命尽了,所以自然就断了。” 第十六章荒人 尽兴地游玩了足足一天,入暮时分,三人才下了山,早有等候在山下的随从驱赶着马车上前迎接。 叶薰正要提裙登车,却看到远处走来一队人马。当前的是几个大周士兵的衣着打扮的骑兵,跟在几个人身后的却是一支长长的队伍,里面鱼龙混杂,尽皆衣衫褴褛。每个人的手和脚都被粗壮的麻绳紧紧捆绑着,串蚂蚱一样连成一串。 待走得近了,叶薰发现,队伍里面竟然还有一些女人小孩。她禁不住止住步子,疑惑的看着这支队伍。 “这些都是荒人了。”旁边驾车的小厮看出叶薰的疑惑,解释道,一边说着,一边摸摸头疑惑道:“不过,就刚才那一小会儿,小的已经看到过去好几队了,也不知道是去干什么了。” 这些就是荒人,叶薰将目光投向他们,她也知道荒人的来历,以前大周征伐时候俘虏来的战俘不少都被当作奴隶一样发送往北方边荒地带开垦荒地,服苦役,后来又在这里发现了上好的铁矿和玉矿,所以建国之后,数代难赦的罪犯,谋反叛乱中较轻的牵连者,北地出兵的俘虏纷纷被流放到此地,开采矿产,然后将矿石运送到凉川作坊,打造优质的兵器以及琢磨美玉。 这些人逐渐在那里繁衍生息,抚育后代,如今已经有不小的规模了,几乎不逊于大周任何一个中等的城市,被称作荒疆。 对这些人大周的刑律极为严苛,一律称之为贱民,严禁他们离开荒疆的范围。而且荒人是可以当作奴隶买卖地。平民被卖做奴隶。是可以赎身地,大周法律明文规定,主人打死奴仆,要负一定的责任,但主人打死了荒人,只是损害自己的私人财产,并无过错。所以荒疆周围也有不少奴隶贩子在走动来往。荒疆隶属于凉州管辖,这里的奴隶贩卖,也是沈家的一大经济来源。 正想着,眼前一队人马已经走的近了。叶薰禁不住开口问道:“这是前去哪里?”眼前这些人,不像是刚刚被流放到北方。 当前的士兵见他们阻了道路,本想呵斥几句,但看到马车前壁挂灯上大大的“沈”字,到嘴边的话语马上咽进了肚子,换上一副恭谨的面孔道:“回姑娘地话。是押送这批人回荒疆的,前一阵子莱兹城那边城墙需要修补。所以抽调了这批荒人去干活儿。” “原来如此。”叶薰点点头问道“可是怎么会有女人呢?” “这个啊,是带去那个做饭干活儿的。”士兵滞了滞,方才回答道。 叶薰扶住车框,低头看着那些女子孩童。都生的颇为白净秀气。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心中泛起一阵同情,却又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就算她同情这些人又能够怎么办?此时的她也不过是个比他们稍微高一级地奴才而已。 正想狠下心转过头去,却忽然看到有一个孩子亮晶晶的眼神沿着打开地车门直直落到车里。一脸的迫切向往。 叶薰顺着他的视线转头一看,视线所投向的,是书案上面的一盘小点心。 她心中一动,马上俯身进了车里,拿出一方大一些地丝帕,将一盘点心倒了进去,又左右看了看,把车里几盘果品吃食尽皆打包,然后下了车。 那个孩子吃惊地看着递到眼前的小包裹,想要伸手接,手伸到一半却又停住了。 “拿着吧。”叶薰温和地说道。 那个孩子却询问一样抬头看向旁边的人。 叶薰也顺着他地视线望过去,站在他身后的是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年,脸上有不少污泥黑灰,看不清容貌,一双眼睛却明亮的星辰一般,眸光流转之间透着锐利的锋芒。 见叶薰抬头看着他,那少年忽然展颜向她一笑,露出雪花石般白皙洁净的牙齿,笑道:“谢谢了。”说罢低头吩咐道:“小仲,你拿着吧。”声音如灵石撞击般意外清脆磁性。 “嗯。”男孩这才乖乖地接过包裹。 看起来像是兄弟二人,叶薰忽然就想起萧若宸在自己身边的模样,心中越发同情。 少年对领头的士兵道:“好了,继续启程吧。”又转头吩咐道:“大家动作快一些。” 身 伍纷纷应是。 叶薰有些惊奇了,看起来这个少年像是头领一样的人呢。她看后面,这支荒人队伍里面有不少,或者说大多数都是身体粗壮的彪形大汉,竟然都对这个少年颇为信服。 小仲似乎察觉到了叶薰的疑惑,冲她笑了笑,说道:“陆谨哥哥是很厉害的。” 沈归暮已经吩咐侍从将车驾赶到一旁,让这些荒人先过去。 待队伍渐渐走远了,雁秋心有余悸地感叹道:“这么多荒人,看着真吓人,咋一看简直像是传说中的那些突厥蛮子。”说罢担心地问道“这么多荒人不会出事吧?” 沈归暮没有说话,忽然探头询问车旁的侍从:“这些荒人经常出去干活儿吗?” “是啊,凉州内部各处城池的修筑,还有大宗矿山的开采,一般都是调荒人去的。”侍从回禀道。 “那些荒人,看起来有不少高鼻深目,不像中原人的样子呢?”沈归暮蹙眉说道。 “这些荒人的祖先,本来就有不少是太宗年间俘虏来的突厥人,这些年突厥内乱不止,又有不少失了帐篷和牲畜的突厥人活不下去了,流亡到这边,再加上边关有时候打草谷虏获来的奴隶详细追究起来,荒疆里面纯血统的汉人还真是不多呢。”侍从说道。 “难怪看到不少人头发和眼睛都生得好生奇怪。”雁秋叹道。 叶薰也想起刚刚看到的少年,眉目五官轮廓颇深,眼睛闪烁之间流动着淡金色的光彩,确实不同于汉人,禁不住问道:“那个少年看起来竟然像是这队荒人的首领一样。” “这倒也平常”侍从笑道:“前几年突厥那边敦略可汗统一了东西突厥,手段狠辣,不少小部落被他灭了,突厥近来又连年遭灾,活不下去的老弱妇孺和一些壮丁都逃到了荒疆那边,至少有口饭吃。反正是便宜了我们大周,白送给我们劳动力,刚刚那一队人说不定就是哪个小部落的遗民呢,自然有他们的头领。” 沈归暮点点头,又问道:“这些荒人今晚会在哪里?” “应该会在山脚下找片空地露宿吧。” 沈归暮脸上掠过一阵深思。 雁秋禁不住担忧地问道:“就在野外露宿?荒人那么多,如果有人要逃跑呢?那十几个士兵,怎么看守的过来啊?” “雁秋姑娘多虑了。”侍从笑道:“荒人身上都烙着印记,任凭他们逃到哪里,大周只要逮着逃跑的荒人就是死罪,而且还要牵连家人的,除非” “除非什么?”雁秋着急的问道。 “除非他们能够逃跑到关外突厥那里,哈哈,不过突厥人向来只会把汉人当奴隶,逃过去不是一个样吗?” 雁秋松了口气。 “这些荒人都像是吃不饱的样子。”叶薰轻轻叹息道。 “今年各地收成都不好,凉州粮食又不丰收,边关那边突厥蛮子攻打的又急,粮草供应我们边关的将士都有所不及,怎么有余力给这些贱民呢。”另一个侍从笑道。 “那他们”叶薰皱了皱眉。 “往年不都这么过来了吗,饿不死多少人的。反正荒人也多。”侍从笑着安慰道。 叶薰转过头去,心中却有一片阴霾挥之不去。 入夜,叶薰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却被一阵猛地咚咚声惊醒了。 “是谁?”叶薰扬声问道,一边下床穿上鞋子,干嘛用这么大的力气敲门? “叶薰,叶薰,在里头吗?赶紧起来!快起来啊!”雁秋颤抖的声音传进来,尖锐中带着隐约的哭腔。 “怎么了!”察觉事情有异,叶薰连忙打开门问道。 雁秋扑进来,惊慌失措地喊道:“是那些荒人,围过来了!围着我们庄子呢!” “什么!”叶薰悚然一惊。 终于当丫环的日子要到头了啊! 第十七章逃亡 叶薰连衣服都来不及穿戴,直接拿起外衣胡乱套在身上,紧跟着雁秋往正堂方向跑去。 一路上,满是无头苍蝇般乱撞的丫环仆从,人人脸上都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慌。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长期生活在安逸中的人措手不及。荒人这种被他们压迫了几辈子的人,竟然会围困他们山庄 叶薰跟着雁秋急匆匆地奔到正厅。正厅外面人头涌动,更多的下人围绕在这里,等待着他们信赖的主人指给他们一条明路。 叶薰和雁秋挤进人群来到正堂侧门前。整个大堂周围都是精锐的随从在警惕地守卫着,见到两人跑过来,正要喝止,身后沈归暮无声的走近,向她们招了招手,侍卫这才放两人进去。 两人低头敛襟进了厅里,悄无声息地站到角落屏风处。厅里诸人面色忧虑,也无人注意她们的到来。 沈夫人正一脸恐慌地来回走动,沈归暮和沈归曦分列左右,堂前还站着万总管和这次负责护卫工作的几位侍从统领。 “这些贱民到底是什么意思?竟然敢这样胆大包天!”沈夫人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满头珠翠摇曳生响。 “只怕这些人是预谋已久了,不然也不会挑中我们沈家祭祀的时候。”万总管脸上也隐有忧色。 “这些人有什么好怕的?一群贱民而已,等我领着人杀出去,马上就能把那群废物杀光!”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来。 好气魄啊!叶薰撇撇嘴,会说出这种话的,当然是英武过人的沈二少爷。 没有搭理自家儿子有勇无谋地话语。沈夫人继续问道:“那些荒人到底想要什么?要是只想要女子财帛。不如先将带来地丫环婢女、祭品金珠全部留给他们。等我们回了凉川城,再调动兵马,让他们好看!” 听了这句话,雁秋的脸色一白,差点跌倒。 “不可!”沈归暮手不自觉地握紧,阻止的话语脱口而出。见到众人尽皆将目光转向他,他略一停顿,扬声说道:“今次我们只是出来祭祀而已,所带的钱粮金珠并不多。荒人的目的虽不知是为何?但绝不可能仅仅是这些女子钱粮。如今他们尚且摸不透我们的底细,若是贸然交出去了。反而是向他们示弱了。更何况,这里是我们沈家祭祀宗祠之地,卑躬屈膝,降敌示弱,岂不辱没了沈家纵横北疆的不败名声?” 万总管赞许地点点头“大少爷言之有理。” 沈夫人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一位护卫统领出言安慰道:“夫人不必心急,已经派人下山去打探情况了。不出片刻就有消息。此次我们入山所带的人马尽皆是精锐高手,荒人不过是乌合之众,无论有多少,属下等也能誓死保得三位主上平安。” 厅里沉默下来。 这些荒人是什么目的?怎么会忽然围困起山庄来呢?就算他们是想要粮食金银,也不应该打祭祀队伍地主意吧。祭祀所带的食物和器皿是供奉给祖宗享用。精致珍贵有余。数量却并不多,根本不够这些荒人所用,而且山庄里头居住的是凉州城最紧要的人物。消息一旦传开,援兵不出三两天就能赶到,这些荒人再糊涂也不至于为了这点食物来送死吧。 或者,他们的目标一开始就是沈家这几位要人。可是这么干的话,这简直是谋反一样了。不对,他们既然敢来这里围困,路上看守他们地士兵肯定被他们杀光了,这已经是谋反了。 叶薰正在思索,前厅的门猛地被推开,一个士兵快步冲进屋里,急促地禀报道:“不好了,那些围在山下地荒人开始蠢蠢欲动,看样子是要冲上来了!” 沈夫人脸色发白,身子晃了晃:“这下这下怎么办?” “无法拖延,只能够马上冲出去了。”万总管蹙眉,当机立断地说道。他转身问旁边的护卫头领问道:“刚才吩咐的马车和人手都准备好了吗?” 护卫回禀道:“已经准备妥当。” “好,马上把马车赶到山庄门前。”万总管点点头,然后镇静地安排道:“夫人,已经安排好了您和两位少爷的替身。待会儿先让替身乘坐几位主上的马车由一队士兵 下山,吸引荒人地目光。您和两位少爷请马上改装,寻找时机冲出去。” “好地。”沈夫人脸色苍白地点点头,她对这些事情全无主见,只能够顺着万总管的安排了。几个侍女护着她进屋里换衣服去了。 沈归暮带着叶薰两人来到侧屋,转身温声安慰道:“待会儿你们两个跟着我就好,不必太惊慌,那些荒人只是一些莽夫,手里又无足够的兵器,我们身边地侍卫不乏高手,必然能够护地我们周全。” 叶薰点了点头,万总管的安排堪称完美周密,无论那些荒人的目标是不是沈家这三位,替身乘坐华丽闪耀的马车向下冲,必然会分散他们的大部分注意力,扰乱他们的队伍。一旦有了破绽,再由真正的高手护卫着几人向下冲,平安逃脱的机会大增。 只要冲出了这群人的包围,荒人人再多,两条腿也及不上马匹的四条腿,很快就能够返回凉川找援军了。 这么想着,雁秋的脸色也逐渐缓和下来。叶薰心中却隐隐升起另一种不安,这些荒人难道不知道凭他们的能力根本拦不住沈家的亲随高手,这种行为简直和送死没有差别吗?这场围困难道真的就这么简单? 这时小厮寻来几套不起眼的半旧仆人衣着,递了进来,禀报道:“少爷,马车准备好了。赶紧换衣上车吧。” 沈归暮匆匆换上,叶薰看了看自己身上衣冠不整的模样,干脆也把外衣脱了下来,换上一套小厮的服装。 沈归暮带着两人走出门,马车已经停在园子里了。几辆马车都是最平常的拉货用的旧车,看起来陈旧灰扑,四壁横轴却都很坚固。 看到沈归暮身后跟着叶薰两人,万总管眉头皱了皱,最终却没有出言反对。 沈归暮带着两人上了马车,叶薰四下一打量,就在这么短促的时间里,万总管竟然又派人将马车内壁钉上了一层铁皮,办事效率不由得让人称赞。 其实荒人兵器缺乏,顶多是些石块木棍之类的物件,若不是因为夫人和沈归暮都不会武功,不善骑术,也不用乘坐马车向下冲了。 这趟入山祭祀所带的马车很多,万总管早已经安排分配妥当。在林列的车辆中间,几位重点人物的车驾并不突出。众多丫环仆从缩在马车里战战兢兢等待着命运的安排,也不知这些没有精锐侍卫保护的马车会有几辆能够幸运地避开那些荒人的拦截,平安冲到山下去。 沈归曦关上车门,阻断了叶薰的视线。马车一震,开始向前奔跑了。 三人忐忑不安地呆在马车里,不一会儿就听见外面杀声震天,显然是和荒人遭遇了。 只是车门车窗被关地严严实实,看不见外面的战况。 随着时间的流逝,马车越跑越急促,越跑越颠簸,车里的三人数次险些被震下座位。 叶薰根据身下的颠簸程度,开始隐隐觉得不对劲儿,从山庄下山只有一条通道,经沈家多年修整,极为平坦宽敞,可此时马车却颠簸地几乎要翻过来,肯定不是在原路上了。 叶薰扳住窗框,透过车窗狭窄的缝隙向外看去,明晃晃的刀光闪烁,血肉断肢横飞,惨叫声此起彼伏,刺鼻的血腥味透过狭窄的缝隙直冲鼻端。 战况竟然如此激烈!完全不是叶薰事先想像的一面倒的屠杀。以万总管他们武功,沈家应该占据绝对的优势才对啊? 叶薰正看的心惊,忽然“铿锵”一声凌厉的钝响擦过耳边,她惊异地转过头,是一只箭,射穿了车窗,紧擦着她的脸颊透进来,被铁皮阻住了迅猛的势头,卡在窗户上。尖削的箭头闪动着锋锐的光芒,微微颤动着。 雁秋吓得尖叫一声,叶薰有些呆滞,这些荒人怎么可能有这么精良的箭矢?荒人不应该都没有武器吗?就算是从看守的士兵那里抢来的,顶多也只有百十把刀剑而已。 第十八章失散 还没有反应过来,车门处传来一声巨响,是什么东西砸在了车门上。车子一个趔趄,险些整个儿翻倒过来,叶薰被震地从座位上摔了下去。雁秋也被震得摔下来,扑倒在一旁。 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叶薰被震得头晕目眩,耳朵有瞬间的失聪,过了好一会儿才恍惚过来。 随着这两声巨响“呼啦”一下子,整个马车的一侧像是纸做的,破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车身晃了晃,车门像是风中的落叶,呼啸着被甩了出去。 靠近门旁的雁秋马上因为惯性摔出了车门,她条件反射地抓住了叶的衣角。 叶薰头晕脑涨地正要从地上爬起来,就被她猛地拽倒,一个踉跄扑向车门。她眼明手快地死死扳住门框,才没有被摔出去。 叶薰半边身子悬空在车沿上,一个沈家侍从的尸首正倒在车门下,浑身插满箭矢。叶薰鼻子尖都要触到他身上汨汨留出的鲜血了。 身边雁秋声嘶力竭的尖叫声刺地耳膜生疼,极度的惊恐和紧张之下,叶薰几乎有种一切都在梦中的错觉。 这时,沈归暮及时从后面伸出手来,抓住她的手腕。连接用力,堪堪把两人拉回车里。 叶薰扶住门框缓过一口气,透过大开的车门,月夜下,荒野上血腥的厮杀映入眼帘,四面都是刀光剑影,血迹尸块。凸起的岩石间,无数破碎的车子残片上沾染着暗红的颜色。格外刺眼。 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已经逼到了一处陡峭地山坡上。距离原本地道路早不知道多远了。远处可以看见万总管骑着马正护在沈夫人的车驾旁边,紧张担忧的目光不时向这边马车投过来。 眼看叶薰他们这辆马车已经被打破,更多的荒人向着这边围拢过来,周围的护卫奋力抵抗。 叶薰扶着门框还没有松口气,车子一歪,是驾车的马匹被一个持斧头的荒人瞅准了时机一斧头砍下去。血喷溅地老高,残破不堪的车子受不住拉力,终于倒下了,立足未稳的叶薰被猛地甩了出去。 重重的摔在地上,叶薰只觉得浑身痛入骨髓。尤其后背和肩膀更是火辣辣地难忍。半爬起身来,眼角地余光就瞥见一道闪电向自己劈落下来。是刀光!她豁尽全身力气向后翻滚,大刀砍在石头上,溅出数点火星。 叶薰终于避开了这一刀,手腕却传来“咔嚓”一声脆响,手腕的剧痛还没有传递入脑海。紧接着忽然感到身边失去了依托,身体像是整个悬空了一样。叶薰惊叫一声。向着未知的深渊坠落下去。最后传入耳中的,是沈归暮急促的惊叫声。 ***** 叶薰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一处冰原上,刺骨的寒风冻得自己瑟瑟发抖,记忆仿佛回到了从沈家逃出来地夜晚,阴冷的秋雨不停地打在自己身上。全身地血液冷的像是要冻结了。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周围。眼帘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粘住,想要努力活动开身体向前走,四肢却僵硬不听使唤。双脚尤其沉重愈千斤。 叶薰不知道昏迷了多久,终于清醒过来,她只觉得头疼欲裂,勉强抬起头看了看,四周一片鸟鸣枫红,一条明澈的溪流在面前潺潺流过,如镜的水面触手可及。低头一看,自己小腿以下都浸在水里,凉侵侵的刺骨,难怪昏迷地时候觉得这么冷啊。 叶薰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向后退了两步,扶着旁边地石头坐倒在地上。放眼向四面望去,这里是一处山涧,景物颇为秀美,溪流的那边是重重的树林,幽深难测,而这一边就是自己沿着滑下来地陡坡了。幸亏秋天的时节这片向阳的陡坡上铺满了厚厚的枯草,才没有大碍。叶薰活动了 脚,左手手腕好像扭伤了,动一动就痛的钻心,此外伤。从这么高的悬崖上掉下来,只受了这点伤,已经是奇迹般的幸运了。 自己在这里昏迷了多久,看样子似乎是第二天了。上面怎么样了,荒人走走了吗?叶薰侧耳倾听,一片寂静中只听见间歇传来的啾啾鸟鸣声,不闻丝毫喊杀声。是战斗已经完结了,还是距离隔地太远呢? 叶薰沿着陡峭的山坡尝试了几下,就明白这种角度接近直角的山坡不是自己这种弱女子的体力能够挑战的。 不能留在这里等死,只能沿着河流向前走了,既然有水源,前面一定会有出路。叶薰简单收拾了一下,就顺着河边向前走去。 走了不一会儿,就看到前面不远处河边伏着一个身影,花花绿绿的裙子在乱世堆里格外扎眼。 多半也是和自己一样从上面摔下来的人吧。叶薰加快两步抢上前去,走近一看,马上踉跄着连退了两三步,忍不住弯下腰,呕吐的感觉在胸口反复冲击着。 眼前的女子已经摔死了,头部以一个奇怪的角度软软的折断在一侧,红红白白的东西流满了她狰狞恐惧的面容,惊鸿一瞥之间,五官颇有熟悉,似乎是夫人身边那个叫月锦的贴身丫环。 叶薰抬头看向天空,这一片上方的山崖尤其陡峭,又有不少石块凸起。自己也是命大,跌下来的那片坡面还算比较平坦,顺着滚落下来,才没有摔死。 叶薰不敢细看,赶紧绕过去将尸首甩在背后。心中却忍不住开始担忧,沈归暮和雁秋他们逃出去了吗? 继续向前走,走了片刻,又见到一具尸首趴伏在河边,全身上下都被水浸透了,正脸朝下趴在地上,看衣着打扮,应该是个沈家的随从。 不知道死了没有?叶薰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个随从,周围的水明澈清纯,并没有鲜血晕开。她轻轻碰触了他一下,他似乎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人应该还没死!叶薰赶紧上前拽住他的衣服,翻过身子。待看清楚了此人的面容,叶薰吓了一大跳,险些把人丢回水里去。 俊美的五官上虽然满是泥水,长长的睫毛下,丹凤明眸紧紧闭合着,但叶薰依然辨认的出,正是沈归曦。 竟然是他! 不能让人就这么泡着,先将人拖上岸来再说。叶薰拽住他的肩膀,使劲儿向岸边磨蹭。 拖了两步路,叶薰就觉得手脚发软,更兼左手腕奇痛钻心。她禁不住叹了一口气,记得以前看过的古代电视剧里面,女主角救助男主角,总是镜头一转就到了目的地,仿佛女主角有一根无所不能(至少能够瞬间移动)的魔棒,挥一挥,就可以随着镜头转到自己要去的地方了,完全不用像眼下的自己这样身体力行。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叶薰终于将他拖到了岸边草地上。人家是英雄救美,如今我倒是美女救狗熊。 喘了口气又看向四周,并没有马车残骸之类的东西,这位二少爷是怎么摔下来的?叶薰望着上面的断崖,如果连他也摔下来了,那沈归暮,还有沈夫人他们 第一章烧烤 看沈归曦的模样,似乎伤的不轻,叶薰凑近了仔细查看,除了一些必然的小擦伤之外,衣着上并没有多少血迹,只是在水里泡的太久了,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 叶薰摇了摇他的身体,在他耳边呼唤道:“二少爷,二少爷,沈归曦,沈归曦” 沈归曦像是死去了一样没有任何反应。难道是有什么内伤?叶薰伸手准备解开他的衣服查看,刚刚解开外衣,却忽然一只手伸过来阻止了她的动作。 叶薰被吓了一跳,抬头看去,是沈归曦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 叶薰连忙问道:“你怎么样?” “你是”沈归曦皱了皱眉头,仿佛意识依然在混沌之中,长吸了几口气,就要挣扎着坐起来。 叶薰扶住他,又问道:“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沈归曦喘了几口气,像是在忍受什么痛苦一样,闭上眼睛,随即睁开,大半天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低声说道:“还好。” 然后挥开叶薰的扶持,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上面怎么样了?”叶薰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怎么会摔下来?归暮少爷还有沈夫人他们的车驾怎么样了?” “我怎么知道?”沈归曦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说道:“摔下来之前,我还看到你和那家伙在马车里面拉拉扯扯呢。” 就知道这小子肯定没好话,叶薰冲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听沈归曦的描述,显然他摔下来的时间比自己还早一步。自然不可能知道更多地消息了。 叶薰看了看四周:“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当然是赶紧上去看看情况了。”沈归曦皱了皱眉头。理所当然地说道。 爬上去?叶薰抬头看了看上方近乎直角地峭壁,然后无言地看着沈归曦,满脸等待二少爷展现绝世武功的表情。 沈归曦跟着她抬头看向峭壁,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现在上去想必也没有人了,还是沿着河边走吧。” “”叶薰正要说话,空气里传来一阵细微的“骨碌碌”声响,叶薰低头看向声音的发源地,马上意识到一个糟糕的问题,肚子饿了。 看天色已经过了中午了。刚才一路走的匆忙倒也没有察觉,此时肚子一开始咕咕叫,就觉得全身酸软无力。上一顿饭还是昨天晚上吃的,经历了一路的奔波劳累,能量早已经消耗殆尽。 眼前的山涧一眼望不到头,只怕还要走很久才能够走出去。怎么找东西吃? ****** 一只圆头圆脑的兔子蹑手蹑脚地从草丛里钻出来,大耳朵晃了晃。伸头啃向旁边翠莹莹地嫩草,忽然,一只小石子带着尖锐的破风声呼啸而至。兔子躲避不及,立时被石子击倒在地上,蹬了蹬腿就死掉了。 叶薰赶紧上前抓住兔子耳朵拎了回来。 有武功就是方便啊。至少在荒郊野外的时候不用担心饿肚子。 兴冲冲回了两人暂时歇脚的岩石上。叶薰紧接着发现了另一个严肃的问题。这只兔子总不能生吃吧。 “赶紧把这只兔子烤了。”沈归曦理所当然地吩咐道,完全是在府邸里吩咐丫环上茶的口气。 我还想把你烤了呢,叶薰暗暗冲着他翻了个白眼。没风度地小鬼,一点也不知道绅士礼节。将拎在手里的兔子摇了摇,叶薰实话实说道:“我不会。” “你不会?”沈归曦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 事情:“你连做饭都不会吗?” 谁说女人就一定要擅长做饭,而且野外烧烤和厨房里面做饭完全是两种定义吧。叶薰无力的想着。算了,反正这小子是指望不上了,有那个力气和他分辩,还不如好好研究一下这只兔子应该怎么收拾呢。 没有回答沈归曦的疑惑,叶薰径自拎着兔子到一边研究起来。 野外烧烤,想想是很简单,但真正动起手来,才发现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尤其是你面对的是纯原始状态地食材地时候。 幸好萧若宸叮嘱过多次,染尘她一直贴身带着。 叶薰手里拿着薄如蝉翼的短刃,对着兔子左右比划了数次,却始终做不出“杀兔分尸”这种令人发指的而行。扔下刀子准备手动拔毛,刚拔下一撮来,也不知道是她心理作用还是幻觉,总觉得手里地兔子若有若无地抽搐了一下。 叶薰无言的看着兔子,身后沈归曦无言的看着她。 两两相看,沉默了半天。叶薰脑中灵光一现,忽然想起以前在射雕里面看过叫花鸡的作法,程序还记得大概,照葫芦画瓢做一只“叫花兔”应该不难。干脆也不用开膛破肚了,直接整个儿烤了吧。 叶薰马上行动起来,先去河边挖了一堆河泥,将兔子连毛糊泥裹着,寻了一处干燥的地方,又捡来一大堆的枯枝败叶,摸出身上的火折子,点上火焰。 烧了也不知道多久,不停地向里面添加着柴火,直到隐约闻到有焦糊的味道传出来。“差不多了吧?”叶薰没信心的转头询问沈归曦的意见。 却见到沈归曦斜倚在石头上,昏昏沉沉,似乎要睡过去的样子。听到了叶薰的话语,他勉强回过神来,淡淡地“嗯”了一声。 叶薰赶紧掬来几捧水把火灭了,把兔子刨了出来。 “这种东西能吃吗?”看着叶薰拍掉泥层,露出来的黑黑的兔肉,沈归曦忍不住怀疑道。 “这个”叶薰其实也正在考虑着这个问题,但听到沈归曦这么赤裸裸地问出来,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荒山野岭,就不要要求太多了。” 沈归曦也明白这一点,认命地接过叶薰隔着火堆递过来的兔子腿。对着那根焦黑的东西打量了半天,才送进嘴边。只咬了一口,就忍不住皱起眉头。 叶薰没工夫理会二少爷的胃口,径自撕下另一条。小心翼翼剥去焦糊的外层,里面的肉倒是细嫩白腻。放在口里咬了一口,咀嚼了几下,味道还不错,至少已经烤熟了,虽然有点糊。 很快把两只兔子腿啃完了,叶薰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角,遗憾的想着,这只兔子怎么不多长几只腿呢。因为没有去除内脏,叶薰不想动手撕别的部位,肚子还有些饿,正想着是不是让沈归曦再打一只兔子来。 抬头却看到沈归曦斜倚在石头上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手里拿着的那根兔子腿也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上面还带着一个清晰的牙印儿。 叶薰看了看沈归曦,又看了看地上的半只兔子腿,第一个反应是有点黑线,有这么难吃吗?咬了一口就晕过去了。 愣过之后才发觉情况有些不妙,连忙上前扶住他。 刚刚忙着摆弄兔子,又隔着火堆,一直没有细看他,此时才注意到他的脸色变得纸一般苍白,带着一触即碎的脆弱。 连声呼唤,也不见反应,叶薰伸手触在他额头上试了试,一试之下心里禁不住一沉。他的额头烫地吓人,是发烧了。 第二章换装 对了,他在冰冷的河里泡了整整一夜呢!山间的夜晚又阴冷,难怪他发烧了。叶薰伸手扶起他,触手之处却感觉有些不对劲儿。 捏了捏他的衣服,叶薰这才意识到他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竟然一直没有干。 武功高手不是能够用内力烘干衣服的吗?小宸以前就能够做到这一点,以沈归曦的内力应该也能够做到才对。可是这么久了他的衣服却一直湿着。难道他已经伤得连这点力气也没有了? 可是身上并没有看到伤痕啊,叶薰上下打量着,从河里把他拉上来的时候也没有见到有血迹,难不成是内伤? 天气逐渐阴沉下来,是夜幕降临。深秋的时节,山里的夜晚尤其寒冷,今晚只能在山间度过了,必须找个地方暂时避避风。 感受到吹在身上的风逐渐阴冷,叶薰左右顾盼,幸运地看到不远处的山壁上就有一道夹缝,勉强算是一处山洞。 忍着手腕的痛疼,半拖半拽,将沈归曦弄进了山洞里。 匆匆在外面捡了一堆枯草,铺展在山洞里,又捡了一堆木柴,寻了一处避风的角落,点上火焰。 火焰升腾起来,很快照亮了狭小的空间,也驱走洞内陈年的阴冷潮气。 叶薰蹲到沈归曦旁边,探了探他的额头,越发烫地厉害了。 必须把衣服弄干,否则只会越烧越厉害。认识到这一点,叶薰动起手来,三下五除二将沈归曦上身的湿衣服脱下来。 脱下他的中衣。借着火光。叶薰这才发现他的胸口部位一片青紫,晦暗地色泽触目惊心。她伸手轻轻按压了一下,仅仅是轻微地碰触,沈归曦就无意识地抽搐几下,痛疼的神色浮现在昏迷的面容上。 看这反应,像是肋骨摔断或者摔伤了,而且只怕伤到的不止一根。望着那大片的青紫,叶薰暗暗心惊。随即又担忧地想到,不知道断骨有没有扎入内脏。现在还没有气喘窒息的症状,应该没有伤害到肺部。 转念又想到。他伤得这么重,刚才还发暗器去打兔子,只怕是又牵扯到伤口了。想到这一点,叶薰微感歉意。 其实沈归曦也是不清楚自己的伤势才会动手去打兔子的。他从小娇生惯养,就算在习武打猎的时候也几乎没有受过伤,刚刚清醒过来的时候只是觉得胸口又闷又痛。可他眼见同样摔下来地不会武功的叶薰都没有什么大碍,哪里想得到自己竟然会伤的这么厉害。更何况以他的傲气又是不肯轻易在人前示弱的。 一阵冷风吹过。地上的沈归曦无意识地呻吟了几声,叶薰这才猛地意识到,眼前的沈归曦正半裸着躺在她面前,秀气地眉头紧蹙着,因为发烧。脸色红润异常。肌肤接触到阴冷的空气。他无意识地蜷缩着身子。再配合着那种若有若无的呻吟简直简直像是小说里面中了春葯等着被人叉叉圈圈的小受,而且,还是个绝色的美人 叶薰脸色憋得通红。努力端正心态,视线却不自觉地向某些地方瞄去。神啊,这简直是对她心脏承受能力地最大考验。 一边祷告着“阿弥陀佛”一边默念着“色即是空”同时在心里反复强调“眼前这位是重伤员,yy是不道德地。”叶薰一狠心,终于把他贴身的里衣也扒了下来。 飞快地抱起几堆干草扔到他身上,然后逃跑一样赶紧转过身去。叶长吸了几口气,狂乱的心跳才慢慢平缓下来。 己地脸颊,滚烫的几乎不逊于某人的额头了。幸亏他着,不然实在是太丢脸了。 叶薰一边想着,一边凑到火焰前,将手里的衣服展开,架到火上烘烤起来。 跃动的火光散发着灼灼的热量,衣服上的水汽蒸腾起来,烟雾般弥散开合,消失在空气里。 眼看衣服就要干了,叶薰随手翻动着,正要收起来,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巨响,打破了寂静的气氛,正在全神贯注烤衣服的叶薰禁不住吓得一个哆嗦。紧接着璀璨的闪电划破了漆黑的夜幕,呼啸的风声也越发凛冽。 看这架势,竟然是要下雨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叶薰暗暗抱怨了一句。 却全然没有注意,就在她出神的瞬间,跃动的火舌已经咬住了衣服的下摆。 等叶薰回过神来,忽然觉得手上一阵痛疼,手不自觉地一甩,衣服就掉了下去。 愣了愣,叶薰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大惊失色地跳起来。 然而,已经晚了。 火焰贪婪的吞噬着送到嘴边的食物,沈归曦真丝锦绣制成的衣装,很快就在金色的火光中升华成了一堆灰烬。 一阵风过,吹起几点飞灰飘散在空气里,叶薰呆呆地看着地上的一片灰烬,又回过头去看看躺在草堆里面的沈归曦,简直欲哭无泪。 阴冷潮湿的风扑进山洞,火焰跃动不止,缩在地上的沈归曦无意识地哆嗦了几下。 这样不行,就算是今晚用枯草遮掩取暖,可是明天怎么办?总不能围着枯草编成的围裙上路吧。 叶薰脑海里里不自觉地出现人猿泰山的画面,里面人猿的容貌被沈归曦的面容所替代实在是太惊悚了!这个图片闪烁了瞬间,叶薰就觉得毛骨悚然,赶紧将它驱逐出了大脑。 低头看着缩在稻草堆里的沈归曦。 如果真的要做这种打扮,估计眼前这位少爷会自杀吧? 不,他会不会自杀很难说,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在他自杀之前,一定会先恼羞成怒地解决见到这么丢脸的他的自己。到时候自己的小命 必须给他弄一件衣服来。可是哪里有干衣服? 叶薰想了一圈,心念转到白天遇到的月锦的尸首上,她的衣服倒是干的,可是要她去扒亡者的衣服 外面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惊雷,连续地敲打在叶薰的心田上。马上就要下雨了,如果再不行动,只怕尸首上的衣服也要被雨淋湿了。 左思右想,心理建设做了无数遍,叶薰咬了咬牙,终于奔出了山洞。 竭力不去看那张血肉模糊的面孔,叶薰一边将月锦披着的外袍脱下,一边低声祈祷着“要使用你衣服的人是归曦少爷,你是夫人的丫环,一定不会不同意的,你放心,等明天的时候,我就过来安葬你,绝对不让你葬身荒野的等以后的日子,我让沈归曦早晚三柱香地供奉你”胆颤心惊地把外衣脱下来,叶薰一边祈祷着,一边抱着衣服飞奔回了山洞。 扒开稻草,尽量不去看沈归曦的身体,叶薰就当自己是在给商场里面的模特套上样装,匆匆替他把那身刚刚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女装套上。 第三章晨光 换完衣服,坐倒在火堆旁边,一阵风过,叶薰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这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一趟换衣服,可真是艰难啊。 又趁着雨还未下,匆匆跑到山洞外捡来一堆柴火,将火焰燃地旺一些,整理好这一切,叶薰气喘吁吁地坐倒在草堆旁边。 帅哥与美女一起跌落悬崖,这么恶俗的遭遇接下来应该会发生一些浪漫而又狗血的剧情,可是落到了自己身上,却是一如既往的苦力又倒霉。 力所能及的她做的她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运气和生命力了。 外面一阵闷雷,数道白的刺眼的闪电划破夜空,雨终于“哗哗”地下了起来。 看着躺在地上的沈归曦,叶薰一阵气闷,仔细想起来,自己和他应该算是有冤无恩吧,现在却要因为他累地半死,甚至还要去扒死人衣服。 仔细想想,你曾经放狗咬我;还害得我和小宸因为染尘丢失而担惊受怕,不得不几次冒险潜入翰碧园;你还殴打小宸,当然,那次我也敲了你一砖头,这个仇就不跟你计较了;还有好几次跑到兰蔷园里面挑衅恐吓我们,还有,叶薰扳着手指头细细数着,总之你的恶行那是罄绣难书,而现在又来拖我的后退,反正遇到你几乎没有遇到过好事。我竟然还这么辛苦地照顾你,这算不算以德报怨呢? 只是干嘛这么好心?我应该扔下他自己走路的,或者干脆把他扔进外面的大雨里去,让他自生自灭好了。叶薰满怀恶意地想着。 在脑海里yy报复了半天。叶却也只是叹了口气,狠不下心肠。凑近了他仔细端详,宁静地睡着的时候,没有了日常地戾气和傲慢,沈归曦秀气地睡脸竟然有一种出乎意料的可爱。尤其是精致平整的眉宇,时不时因为感受到身上的痛疼而蹙起,让人看着就觉得心疼。可惜只要一想到他平时的种种可恶,这点怜惜马上就烟消云散了。 至少也需要报复他一下。现在他躺在地上任凭自己处置,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啊。叶薰顽皮心起,伸手捏住他的脸颊。向两边一拉。看着某人俊美的脸孔在拉力的作用下变成一个胖嘟嘟的形状,叶薰禁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心里地怨气也烟消云散。 算了,好歹我是拿你们沈家工资的员工,看在刚刚的兔子腿味道还不错份上,就照顾你一下吧。而且一个人呆在这种凄风冷雨的山洞里也太诡异了。多一个伴儿也好。 这么想着,叶薰停住了手。仰身坐倒在草堆上,两手支持住地面,视线落在黝黑的山壁上。 山谷中凄冷的雨声敲打着大地,富有旋律感地音调从岩石河面上传来,阴冷的湿气扑入洞内。空气中淅沥生寒。一种孤单地感觉油然而生,仿佛天地尽皆化为虚无,仅存这一处狭隘的洞穴。像一方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被大雨冲破的脆弱避风港,一只随时可能被滔天巨浪无声无息卷走的小船。 沈归暮和雁秋他们怎么样了?还有小宸他怎么样了?他驻守边关,这次的荒人叛乱应该不会涉及到边关吧。只要平安等到冬天,就可以姐弟团圆了。空闲下来,叶薰地心中又开始泛起深深地忧愁。 如果能够平安回到凉川,一定马上动身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房子她一边想着,一边向火堆靠了靠。 揉着自己痛疼不已的手腕,她蜷缩起身子,倒在另一侧地枯草上。满身的痛疼夹杂着疲倦潮水般涌上来,劳累了一天的身体很快进入了沉睡之中。 ****** 睡梦之中似乎有只小猫在舔自己的脸颊,像 养的那只小黑猫,总喜欢在清晨的时候跳到她床上来脸颊“喵喵”地叫着,直到把她弄醒,然后用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她,期待主人起床为它准备早饭。 “嗯,别闹了,小黑”叶薰眯着眼睛,一把向幻梦中的小猫揽过去,抱进怀里之后,却觉得手感好像不对劲儿,不是毛茸茸的温暖,而是 意识刹那之间清醒过来,睁开眼睛马上看到一张俊美的容颜放的极大,嚣张地占据了她视线的全部。 清晨就受到这种惊吓,叶薰险些惊叫出声,这小子什么时候跑到自己怀里了! 一把将近在咫尺的人推开,迅速坐起身来。看了看四周,才发现,不是他袭击自己,是自己钻进人家的怀里去了。 身边的火堆早已经在熟睡的时候熄灭了,估计是在睡梦中感觉到寒冷,就本能的向热源凑近。 沈归曦还处在昏昏沉沉的状态,被她一把推开之后,在枯草上翻了个滚儿,无意识地呻吟了几声。 幸好这小子一直昏倒着。叶薰暗暗拍了拍胸口,庆幸地想着,不然太丢脸了。 走出山洞,极目远望,天气已经放晴,晨曦照耀山间谷地河流,山林远处隐约有大雾缭绕,雨水洗礼过后的大地分外清新,连岩石上暗绿色的藓都鲜嫩了不少。 连唯一的劳动力也倒下了,必须自力更生寻找食物了,叶薰走出山洞左右看了一圈,视线放到眼前的河流上。 下了一夜的雨,河水涨了不少。叶薰脱下鞋袜放在岩石上,挽起裤腿就下了水。 秋日的河水冰凉沁骨,叶薰忍不住低呼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适应河水的温度,低头仔细寻觅起来。 河里的鱼儿正是肥美的时节,因为长在深山,不见生人,反应也有些迟钝,只是鱼身又滑又腻,叶薰折腾好久,水溅湿了半身,这才逮住了三条,扔在岸上。 大概够早晨这一顿的了吧。叶薰拍拍手,直起腰来。转过身去,却意外地发现,沈归曦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起来了,正坐在山洞口向这边看过来。清晨灿烂的晨曦透过山涧投射入狭隘的山洞里,给少年苍白病弱的脸色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打量了两眼,叶薰忍不住嘴角抽搐,忍笑忍得肚子疼。此时沈归曦正穿着一身女装,因为昨晚的睡眠,发髻也早已经散开,乌黑的秀发散落在肩膀上,兼之他本来容貌就精致,秀气的眉目之间隐带金光,咋一看上去,真像是个娇弱的女子衣衫散乱,拥被而坐。 这一幕若是被某些好色的登徒子看见了,还不马上垂涎三尺,兽性大发,哪里会想到眼前看似纯洁美味的小羔羊是公非母,雌雄莫辩。 竭力忍住笑意,叶薰向他招了招手,笑着问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我捉了鱼,待会儿烤着吃。” 沈归曦还处在混混沌沌的状态,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换上了一身女装。看到叶薰提着鱼向自己走近,他的视线不经意的瞟过叶薰挽地高高的裤腿,低头落到她光裸的脚上,神色顿时有些发懵,紧接着有点不自然地把眼睛转到别处去,侧过去的脸颊上隐约浮起一层红晕。 第四章敌踪 注意到他的视线,叶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在这个时代,似乎有教养的女子被人看见了脚是很不得了的事情。可叶薰当然不会在意这些,光着脚踩在枯草上还是蛮舒服的。 甩了甩脚上的水珠,不理会他的眼光,叶薰径自走到河边捡起捕获的猎物。将几只还在挣扎的鱼狠心向地上摔了几下,待它们一动不动了,找来尖锐的细木棍,穿透鱼身,架到火堆上,重新点起火,烤了起来。 “昨天我昏过去多久了?”沈归曦轻咳了一声,掩住尴尬,恢复常态问道。 “就是一晚上而已。”叶薰一边翻动着烤鱼,一边安慰道。 抬头看到沈归曦要起身来,连忙阻止他的动作:“你在发烧,先不要动弹了。” 沈归曦刚刚站起身子,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不得已又坐了回去,休息了一会儿,说道“等吃完了东西,我们就继续上路吧。” 叶薰抬头问道“可你的伤势” “没事。”沈归曦摆了摆手说道,却忍不住急促地咳嗽了几声,缓过一口气继续缓缓说道:“上面的战事应该已经结束了,当时摔下来的人不少,说不定会有荒人下来搜索呢。” 知道他的伤势距离“没事”的程度还差得很远,叶薰也没有戳破他的逞强。眼下确实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沈夫人和万总管他们泥菩萨过江能不能保得住自己还是个问题,救援暂时是不能指望了。而那些荒人,稍微有点头脑,就会在战事之后到这附近搜索一下。 鱼烤好了。食物的香气打断了叶薰的思绪。她煽了煽火焰,拿起一条烤的焦黄地鱼递给沈归曦。自己则拿起另一条送到嘴边。 没有任何调料地鱼肉吃起来像是嚼蜡,而且烤的火候也不太均匀。叶嚼了两口咽下去,简直和吃棉花一样,她皱起眉头,一边吃着,一边百无聊赖地打量着沈归曦。 沈归曦拈着鱼尾巴,小猫似地嗅了嗅鱼身,试探着放进嘴里咬了一口,然后强忍着什么似地勉强咽了下去。平时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吃东西的。但此时这幅委屈的小模样,配合着这一身女装,更兼青丝散乱,粉面如玉,真有林妹妹般娇怯怯柔弱弱的大家闺秀气度。 看的太好笑了,叶薰胃口反而好起来。也许当胃口不好的时候。看到另一个比你胃口更不好的人,心里反而会自然而然地有些轻松起来。 山洞里没有镜子。叶薰又特意不去提醒他,沈归曦几乎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压抑身体的痛疼上了,竟然一直没有发觉自己地衣服换了。他实在是没有什么胃口,勉强自己吃下一条鱼,脸色不仅没有好一些。反而更加苍白了。 吃完东西。叶薰站起身来,走到火堆旁,向着地上的一块碎布片擦了擦脚。 沈归曦扶着旁边的石壁站起身来。眼神无意识地扫过地上,却在经过叶脚下的时候瞬间停滞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叶薰脚下那片怎么看怎么像是半截袖子的碎布,仔细打量了半天,忽然意识到什么,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身上。 花花绿绿的颜色铺天盖地映入眼帘,沈归曦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刹那之间晃了晃身子,险些摔倒,原本就苍白地脸色更加惨淡了。 叶薰看到他的反应,有些心虚地悄悄向后退了一步。脚下地碎布,正是昨晚某人衣衫没有烧尽的残片,被叶薰废物利用拿来当抹布了。 “怎么会这个样子!我的衣服”沈归曦脸都绿了,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蹦出来,咬牙切齿地问道, “你的衣服都湿透了,人又一直在发烧,我也迫不得已。”叶薰心虚地说道。你以为我喜欢给你换衣服啊? “那衣服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沈归曦看着火堆旁那一片丝织物的灰烬,气势汹汹地逼问道。 “那个你昨晚睡觉地时候不小心,滚到了火堆旁边,幸好我还没有睡着,眼看盖在你身上地衣服烧了起来,只好扔掉,然后给你换上这一身了。”叶薰信口胡诌道。 “真的?”沈归曦满腹怀疑地看着她。他昨晚处于昏迷之中,不省人事,但睡梦中确实似乎感觉到身体越来越热,难道真的是不小心翻滚到了火堆上,点燃了衣服 “当然是真地了。”叶薰竭力保持脸上的平淡,诚恳地说道:“幸亏我发现的早,只是烧掉了衣服而已,不然万一烧伤了怎么办?” 沈归曦脸上还有疑惑,嘴唇动了动,却无话可说。 看到沈归曦气闷的模样,叶薰放下心来,一没有人证,二没有物证,他纵然心里怀疑,也找不出破绽来,剩下的事情等先走出这片谷地再说吧。 沈归曦低头看了看那 的裙摆,只觉得一阵刺眼。想到自己身上穿着一件花装,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觉得全身黏住了浆糊一样,满身不自在。 随手撕扯着衣襟,脑中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昨晚是她给自己换上的女装和他连忙伸手摸了摸衣领,脸色一白,竟然连里衣也被换了。 自己一个堂堂男子汉,竟然被她想到这一点“腾”地一下子,沈归曦的脸颊像是烧着了一样,变得通红通红,滚烫的热度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一个年轻女孩怎么能这么大胆?昨晚她是怎么详细的细节他根本不敢想像揣摩。他素来厌恶女子,尤其讨厌眼前这一个,却偏偏几次三番地在她面前出丑。 他禁不住抬头看看叶薰。此时的叶薰却是一脸轻松休闲的表情,自顾看向外面的天色,盘算着动身的时间。 莫名其妙地,沈归曦心里更觉得有一种别扭。 沈归曦这边正在纠结不止,叶薰却一无所觉,查看完天色,她回过头来,意外见到沈归曦脸色又红又白,连忙问道:“你怎么了?伸手就要向他额头上试探。 沈归曦受惊似地一把挥开叶薰伸到他额头上的手,却又因为动作过大,牵扯到伤口,闷哼了一声。长吸一口气,方低声说道“没事。” 不就是穿一次女装吗,摆出这么一副生无可恋死不足惜的表情来。叶摇了摇头,懒得去计较那些别扭心思,收起手来,问道:“我们现在就出发吗?” “嗯,”沈归曦点点头,抬起头来,眼神在叶薰身上转了一圈,忽然浮动起一丝欣喜:“先把你的衣服脱下来。” “啊!你说什么?”叶薰吓了一跳,连忙跳起来。 跳起来之后又想到,自己反应有些过激了。就沈归曦眼前的这个状态,就算是想干什么,也是有心无力,自己一根指头就能摞倒他。只是你不要用这种暧昧的语调好不好。 看着叶薰一脸警惕继而放松的表情,沈归曦恼羞成怒,低吼道:“我是说把你的衣服脱下来换给我。” 叶薰这才想起,离开山庄的时候,自己也换了衣装,此时身上穿的是一套小厮的男装,换给他倒是刚刚好。 可是叶薰上下打量着那件花花绿绿的女装,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昨晚看到的尸首。刚才趁着捕鱼的空挡,她已经赶去那边用染尘挖了个浅坑,把月锦的尸首掩埋了,可是那扭曲变形的尸身和狰狞恐怖的容貌依然历历在目。 “不行!”果断拒绝的话语脱口而出,连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让她去穿死人的衣服,想也别想! “你”没料到叶薰拒绝地这么坚决,沈归曦略微一愣,随即眼眸中闪烁起一丝怒气,气势汹汹地喝道:“我说换给我就得换,你听到没有!难道你敢不停命令?” 就是不听你的命令怎么了?你以为你还是沈家二少爷啊?这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早知道把你小子扔在外面淋雨淋到死算了!叶薰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真想气势汹汹地吼回去。 但想想还是算了,眼前毕竟是个重病号,再者,以后说不定还要在沈家打工呢。 “呃,这个少爷,给你换上这身衣服是为您着想啊。你想想啊,这次荒人来的蹊跷,目标说不定就是夫人和少爷您。如今也不知道夫人他们逃出去没有。我们待会儿动身,说不定外面被荒人重重围困了呢。少爷您相貌出众,荒人之中想必也有见过您的人吧?万一待会儿向外走的时候遇见了他们,被人认出来所以穿成这样,也为了隐瞒身份啊,只好委屈少爷您了。”叶薰侃侃而谈,有理有据,一副全心全意为少爷着想的诚恳表情。 沈归曦眉头皱起,他知道叶薰说的都有道理,眼前的形势,敌人不明,改装易貌是最安全的方式了。 但这身女装,他怎么看怎么别扭。 就在两人陷入僵局的时候,外间忽然传来一阵騒动。叶薰警惕地侧耳倾听,是马蹄践踏在河边沙地上的声音,隐约还夹杂着狗吠声。 两人相视一眼,双双变了脸色。 第五章俘虏 璀璨的阳光透过繁复精美的西番莲缠枝花窗投射进马车里,马车的表面看上去精美雅致,只是车门处悬挂的却是一张极不协调的粗糙草帘子,大大破坏了马车整体的富贵气息。 车辆行走之间,草帘子荡起摇开,闪现出里面一坐一卧两个身影。 叶薰正端着葯碗坐在马车里,马车行走在山路上,车轱辘滚过一处凹凸不平的岩石,车身一个摇晃,叶薰向后仰了仰,手里的葯汁险些洒落出来。她坐稳了身子,赶紧对着手里葯碗吹了几口气,又尝了尝温度,冷热适中,便低头对躺在身边的人笑道:“雁秋姑娘,起来喝葯了。”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旁边缩在被子里的人。 棉被里面的“雁秋姑娘”动了动,挣扎似地半响才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没好气地低声吼道:“别这么叫我!” “小声一点。”叶薰赶紧把食指放到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低声说道:“车外面就有看守的人,你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的身份吗?”脸上的表情郑重其事,但眼眸中还是忍不住闪烁起几丝笑意。 沈归曦无奈的瞪了她一眼,坐起身来。 叶薰警惕地将车帘子拢了拢,遮蔽严实。 沈归曦接过碗来,一口气把葯喝了个干净,却因为喝得太急,连声咳嗽不止。 叶薰好笑地拍着他的后背,问道:“怎么样?好些了没有?” 沈归曦闷闷地把碗一扔“还好。” 叶薰也不去介意他的态度,继续说道:“你说话的时候声音记得放尖细一点儿。不然很容易让人听出破绽来地。就算眼下车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也要小心隔墙有耳。” 沈归曦“哼”了一声,也不理会她地话语,径自躺倒在一边。 叶薰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去理会少爷脾气发作的某人,凑到车门口,掀开破落的草帘子,向外看去。 正是黄昏的时候,晚霞铺陈在天幕一侧,宛如流光溢彩的锦缎,绮丽的色泽在天幕正中变得柔和。覆盖了半个天空,也笼罩了大半个世界,山间林木沐浴在淡淡的金光之中,使得空气里荒凉的寒意也透漏出丝丝的暖色。 前后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长长地马车行列,依然是入山时候的那些车辆。奢华精美依然,却明显潦倒破落了不少。很多车辆都半残缺状态。不是缺了一面挡板,就是没了车门,有的连车顶棚都不见了,夕阳的余光伴着寒风直直倾倒进车厢里面。相比之下,叶薰所在的这辆车子算是极完美的了。 车队旁边地护卫也不再是沈家精锐的侍从家丁。而换成了一支步兵骑兵掺杂地队伍。良莠不齐,老少兼备,穿着的衣服更是五花八门。形形色色,有人是大周士兵的官服,还有人是沈家侍从的打扮,而更多的则依然是那身破败褴褛地衣着。单看这幅形貌,就知道这是一支什么队伍了。 叶薰和沈归曦被带进这支荒人队伍已经三天了。 那天上午,他们在山洞里面听见了荒人搜索接近地声音,本来想要逃走,奈何沈归曦伤势太重,挣扎着站起来,刚刚走了几步,就踉跄不稳险些跌倒。 而那些荒人的搜索队伍竟然还带着猎犬! 当一个拉扯着狗链子的荒人发现新大陆一样高喊着:“山洞里有人!”一边拉着几只冲着山洞狂吠地恶犬向这边跑过来的时候,叶薰就知道大势去矣。 这些人跑到这里来是干什么的?激战完毕收拾战场就算了,还带着猎犬!也太专业了吧!谁说荒人只是一群乱民来着。 一边暗暗腹诽着,一边拉着沈归曦,老老实实地走出了山洞举手投降。 那些荒人前来搜索掉下山崖的人。 万总管所安排的伪装成夫人和两位少爷的马车被荒人队伍阻截下来,荒人很快知道这些人是假货,而真正的沈夫人和沈少爷都改装易形了。只是山坡上追逐相杀的时候,局势一片混乱,他们一时之间也寻不到目标。 战事结束后,有被俘虏的沈家仆役招供说看见他们少爷掉下山崖。想到追杀时候因为山势陡峭,确实有不少沈家奴仆失足跌落下来,荒人便派人下山搜索山涧。 一路下来,真被他们寻到了不少跌下来的人。有些幸运的,跌在了河水中草丛上,受伤不重;有些不走运的,跌到了岩石沙地上,直接一命呜呼了。荒人一时也认不出哪个是沈家少爷,便统统驱赶着一路向前。 叶薰虽然穿了小厮装扮,但发式首饰依然是女子,荒人一眼看出她是个丫环,而沈归曦“青丝散乱”“花容憔悴”荒人竟然也没有认出他是男儿身。 两个丫环自然不可能是他们要寻找的目标,匆匆喝骂了几句,就将两人驱赶到俘虏群中了。 被俘虏的沈家侍从都神色恹恹,愁云惨淡,只担惊受怕这些凶残的荒人对自己赶尽杀绝。对于新加入的两人并没有多少关注。沈归曦又一直低着头,一路走出山涧,竟然一直没有人认出眼前这位打扮的花花绿绿的人是沈家二少爷。 离开了山涧,众俘虏连同山庄里面搜刮来的诸多财货,一起被打发到了马车上,就匆匆上路了。这一路是走向哪里 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命运,大多数沈家仆从都茫然无知 叶薰正想的出神,车子一顿,停了下来。 她回过神来看向队伍收尾,所有的马车全部停了下来。不一会儿,三三两两的荒人从马匹上,马车里走出来,开始搭建简朴的灶台铁锅。 看来今晚是要准备在这里宿营了,今天倒是意外地早。叶薰看着周围广阔的草地。暗暗思量着。 她的视线穿过暮色,落到零散分布在草地上歇脚地荒人身上。负责押送他们这些战利品地荒人并不多,而且其中还有不少的妇人孩童。 记得听万总管谈论的时候,荒人的数量至少有七八千,那一场阻击不可能全部阵亡。按照这些天打听来的消息,那天夜晚的逃亡之后,沈夫人和沈归暮他们都没有被抓到,似乎是逃出荒人的包围圈了。所以那个陆谨带领着不少人去追击了,那些应该算是荒人精锐吧,也不知道剩下了多少人。沈归暮他们能不能平安逃出去。 叶薰正满怀担忧地思量着,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个细瘦的身影正向着这边跑过来。叶薰定神一看,眼中禁不住浮起温和的笑意:“小仲,你怎么过来了?” 来人奔到马车前,气喘吁吁地停止住了步子,他兴冲冲地跳到叶薰地跟前。举高了手里的小包袱,说道:“娘亲叫我来给你这个。”眼前的孩子身材瘦小却匀称。五官灵秀十足,正是叶薰曾经在崇明寺山脚下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叫小仲的男孩。 叶薰伸手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种不知名的植物,鲜嫩地叶子油光发亮。翠生生的颜色柔嫩雅致。拿在手里散发着一种淡淡地苦香气。 “娘亲说,这个对止痛很有好处的,她下午去路边采野菜的时候凑巧见到。就摘回来了。雁秋姐姐可能能用上。”没等叶薰询问,小仲已经欢快地开口解释道。 “多谢秦大娘了。”叶薰满怀感激地说道。 常言说“好心有好报”叶薰也没有想到,那份不过一包点心的微小善意会这么快地变成另一份机缘落到自己头上。 沈家的俘虏被驱赶进队伍之后,丫环和小厮仆役分开押送,负责看守照料她们这些丫环地人正是小仲地娘亲,在荒人里面颇有威望的秦大娘。 在小仲认出叶薰就是送给他点心的那位姐姐之后,秦大娘对她们就多了几分客气。她和沈归曦两人能够有这样单独一辆马车地优待,也多亏了她的照顾。 “雁秋姐姐现在怎么样了呢?”小仲好奇地探头看向车里。 车子里面沈归曦的背影不自觉地颤了颤,似乎是被那一声“姐姐”给刺激到了。 叶薰瞪了他一眼,回头向小仲道谢道:“已经好多了,多亏了秦大娘前几天送来的葯材。” 秦大娘的夫家曾经是乡里山村的大夫,长年夫唱妇随,她也学了不少的草葯知识,荒寨里面是没有医生的,秦大娘因为家里犯了事,被发送流放到荒寨之后,经常帮荒人看病采葯,这也是她一个无亲无故的寡妇却能够威望卓著的原因之一。 得知“雁秋”身体不适,按照叶薰所说的症状描述,熟知葯材的她就顺手从路边采了几种葯材。沈归曦喝了几天,也不知道是葯材的缘故,还是他自身的武功底子好,反正慢慢地开始痊愈起来。 “可是雁秋姐姐一直躺在车里,还是起不了身吗?”小仲关切地看了看车里。对这位漂亮地让人惊艳,态度却一直很冷淡骄傲的姐姐,他很好奇。 废话,就算这小子现在已经活蹦乱跳了,他也不敢下来啊。 知道自己只有这样才能够保命,沈二少爷“忍辱负重”地接受了穿女装的现实。每天窝在车里,他都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了,要是再让他下车去更多人面前丢脸,那还不如杀了他算了。 而且,就算他不顾惜脸面,敢下车丢脸,叶薰也要顾惜性命阻止他。周围的几辆马车上都是沈家曾经的丫环,保不准有几个眼尖的,到时候万一认出沈二少爷再喊叫起来 所以,沈归曦伤势虽然有了起色,也只能继续躺在车里装残废。 对小仲的问题,叶薰打了个哈哈应付过去,然后随口转移话题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停下扎营了?” 小仲秀气的笑脸闪烁着欢快的笑容,兴奋地说道:“因为去追那些沈家的余党的陆谨哥哥就要回来了啊。” 第六章旧怨 这句话一入耳,叶薰心里禁不住一紧。这几天的言谈之中,她也从秦大娘和小仲口中打听到了不少消息。 那个陆谨,她本以为和小仲是兄弟,后来询问才知道两人之间并无血缘关系,陆谨确实是北域的少数民族出身,他所属的部族被突厥所灭,年纪轻轻的他就继承了族长之位,半年前,他带着残存的人马牛羊逃到了荒寨。荒寨对这种送上门来的肥羊一向是来者不拒,他们部族人数不少,而且大半都是青壮丁,很快就在荒寨里扎下了根。而且陆谨是混血儿,据说他的母亲就是荒寨出身被卖到塞外去的奴隶。秦大娘母子因为就居住在他们族人聚居点的附近,所以短短时间里,小仲与陆谨就混的很熟。 陆谨年纪虽轻,行事却颇有一族之长的风范,举止果决,细心谨慎。这次荒人突袭沈家山庄的事情,也是他领头策划的。 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叶薰就在心里为这个人物打上了一个高度危险的标签。 不知道他这次追击有没有结果,沈归暮他们是否平安逃出了包围呢?叶薰心里忐忑着。事关亲人,车里沈归曦也竖起了耳朵。 叶薰想了想试探着问道:“为什么回来了?追到人了吗?” “我听娘亲说,是回来整顿粮草的。”小仲毫无防备地说道,一边说着,一边咬着手指头说道“什么时候我也能够像陆谨哥哥那样厉害就好了。”说起自己崇拜的偶像,他的眼睛闪闪发亮,红扑扑的小脸满是向往。 “你陆谨哥哥很厉害?”听到不是追到了人。叶薰心下稍微轻松了一些。随口问道。 “当然厉害了,他刀法使起来又闪又亮,好像一阵风似地,又像天上闪电那么快。那些比他还高大地人,几个人一起上都打不过他呢。还有”小仲绞尽脑汁组织着语句,把陆谨平日里如何和人交手地事迹兴奋地讲述起来。 看来这个陆谨的武功不错。叶薰暗暗想着,随即听到车里沈归曦动了动身子,似乎也引起他兴趣了。 小仲又想起了什么似地兴奋地说道:“而且上次他还给了我一把刀,可惜我没有带在上身,等明天拿过来给你看看。” 叶薰笑着点头答应。随后又询问了几句详情,小仲知道的消息也有限。问完话,叶薰暗自思量起来,她直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荒人到底为什么要袭击沈家,就算是受压迫太久了突然爆发,为何偏偏选择这个时间铤而走险。干出这种后果难以预料的事情呢? 看着小仲全无防备的脸,她干脆开口直接询问起来:“小仲。这次你们为什么要跟着陆谨他一起去打沈家呢?” “为了粮食啊,我们都要没有饭吃了,沈家派人去把全部的粮食都拿走了,而且今年也不给荒寨粮食了。大家都要饿死了。”小仲理所当然地说道。 不给荒寨粮食?叶薰皱了皱眉头,据她了解。为了防止荒寨的人私逃。粮草秋收之后,都是凉州官府派人将全部的粮食统一收缴上来,然后在根据荒寨的人口。按月发放。虽然克扣一些是免不了的,而且今年也许会克扣地更多,但是也绝对不会到生生把人饿死地地步。 “这种话是谁说的?” “大家都在说啊,”小仲瞪大了眼睛,说道:“大家都说因为前面打仗,粮食全部运到边关去了,我们冬天就没有粮食了啊。而且好几个月都没有送来粮食了。寨子里头已经饿死不少人了。”一边说着,小仲的神情黯淡下去。 好几个月没有送去粮食了?叶薰心下一沉,她明明记得万总管说过,凉川城的粮草储备还算丰沛,这几个月的粮草都是按时送到了的。 而且凉州官府也不可能这么昏庸,就算有人克扣也不可能到这么绝地地步。怎么会 见了呢?除非是有人在暗中捣鬼。 “而且沈家是坏人,都是大坏蛋,不仅让我们干活儿。还有那个沈归”小仲继续说道。可话说了一半,就被旁边传来的呼唤声打断了“小仲,在哪儿?” 声音响亮熟悉,正是秦大娘地声音,叶薰转头望去,果然看到一个青衣圆脸的中年妇人正在向这边走过来。 看到叶薰和小仲的身影,她快步走到近前,摸了摸小仲的头,拉住他笑道:“要吃饭了,怎么还在这里聊天?”又转头向车里看了一眼,冲着叶薰笑道:“叶薰姑娘也一起过来吧。趁热也给车里的病人端一碗。” “好地,多谢秦大娘了。”叶薰对这个热心和蔼地大娘很是敬重,笑着答应道,就跳下马车。 将车帘放下,她对车里的沈归曦低声交待了几句,就跟着秦大娘向营地走去。 ******* “雁秋姑娘伤势怎么样了?”一路向营地中心走去,秦大娘问道。 “好多了。”叶薰回答道,说罢犹豫了一会儿,又迟疑着问道:“刚刚和小仲谈论起来的时候,听说荒寨那边正缺少粮草。” “荒寨那边,粮草那是年年缺乏,还不是这么过来了。”秦大娘脸上有些嘲讽怆然,随即摇了摇头“只是今年也缺地太厉害,我们荒人就算命贱,也不能坐等着活活饿死吧。” 叶薰心里一沉,随即不动声色地问道:“听说今年的收成尚可。朝廷怎么会坐看着荒寨的粮草全部扣下呢?就算是凉州官府有这个胆量,像本地的豪门贵阀沈家之流也会阻止吧?” “哼,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家贵族,怎么会理会我们荒寨人的死活呢?”秦大娘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恨意,幽幽道:“而且那个沈家,最是狠毒不过的。” 叶薰忍不住辩解道:“沈家没有那么糟糕吧” “沈家都是大坏蛋!”叶薰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句带着童稚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正是旁边的小仲。 叶薰有些许的错愕。 秦大娘转头看着她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不是也在沈家吃了不少苦头吗,怎么如今反倒说起他们的好处来了?” 叶薰一阵冷汗,她最初被押送入荒人的队伍里面的时候,知道沈家人在荒人中肯定不受待见,所以她故意夸大了自己在沈家的遭遇,把受害现实(被某人放狗咬等恶行)进行艺术加工,再加上一通胡编乱造,将自己讲成了深受沈家这个无良老板迫害的苦命童工,着实让以秦大娘为首的旁听荒人唏嘘了一阵子。 同仇敌忾之下,叶薰才能够这么顺利的融入荒人的***,不受防备敌视。 此时听秦大娘问起来,她也只好顺势点了点头,然后试探着问道:“我呆在沈家的时间也并不长久,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儿而已。不知道沈家在本地” “也难怪你不知道,你原本是南方人氏,哪里知道这些。”秦大娘叹了口气:“在北方这个凉州,几乎就是他们沈家的天下,尤其是凉川城。想当年,小仲的爹亲,就是被沈家那个沈归曦给活活害死的。” 被沈归曦害死!叶薰这次是真的惊诧了。 小仲的爹亲不是山村的医生吗?怎么会和那个骄横少爷牵扯到一起。 第七章争执 看出了叶薰眼中的疑惑,秦大娘苦笑了一声,缓缓说道:“当年那个沈家的二少爷是出了名的喜欢围猎,听说他们家又有姑娘在宫里头受宠,城中的知府官员还不争先恐后地拍沈家的马屁?为了给那位二少爷圈猎场,就把我们那个山村的地全部给没收了,说要该成林子好放养狐狸。一户人给了十两银子,就算是买地的钱了。” 秦大娘缓缓说着,沙哑的声音带着淡淡的苍凉“村里的人种了一辈子的地,离了地怎么活啊?我家那口子是个硬气人,忍不下这口气,不仅把银子扔出了门,又带着村里的十几位兄弟一起去了县衙,要讨回个公道来。结果”秦大娘苦笑了一声“门阀贵族之下,哪里有我们平民百姓讲公道的机会?公道没有讨回,反而被扣上了刁民蛮横、无理取闹的帽子,人人都挨了一顿板子,我们家那口子因为是带头的,不仅挨了板子,又被判了个‘蛊惑百姓、聚众闹事’的罪名,投到了大牢里。在牢里也没有撑过几天,就”秦大娘说着,声音低落黯淡了下去,随即又摇了摇头:“连我和小仲,也被牵连发配了荒寨里头去。” 叶薰在旁边听得冷汗直冒,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恶霸地主欺压无辜良民的真实版啊。她还真没有想到秦大娘家经历过这样的遭遇。尤其想到害得他们全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如今正坐在车里悠哉哉地养病 她真有些冲动要脱口而出告诉她们:祸害你们的元凶就在车里,你们去把他打一顿吧。 “娘亲,别伤心了。等我长大了,一定变得像陆谨哥哥那么厉害。把害爹爹的那个坏知县。还有那个什么沈家二少爷统统杀光。”小仲懂事地拉住秦大娘地衣襟安慰道。 叶薰不知道如何表示地转过脸去。她在沈家虽然是丫环身份,但也是锦衣玉食,哪里有机会真正接触这些世间万态、炎凉变故。 每一个时代,总是有无辜地民众遭受这种不幸。所谓的灾厄乱世与太平盛世,差别之处,也不过是这样的民众是多一些还是少一些而已。 **** 说话之间,三人已经走到了营地正中,十几个荒人妇孺正围着几口大锅,里面有的煮着大米,有的熬着菜汤。见到叶薰几个人走近,热情的打着招呼。叶薰提起精神,点头问好,走上前去接过一碗盛好的米粥。 米粥散发着浓浓的清香气,叶薰小口小口地抿着,一边查看着周围荒人的神情。众人散落在草地上。喝着米粥,吃着干粮。一边谈论着什么,脸上洋溢着的满是喜悦和满足。 叶薰心下有些微伤感,今后这些人会怎么样?他们选择了这条道路,就是彻底断了退路。大周地朝廷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可是看他们的神情,似乎全然没有担心以后的日子。 是还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样做的后果。还是彻底孤注一掷。把性命也置之度外了呢? 喝完一碗粥,负责分粥的妇人又递给她一碗,笑道:“趁着还热。快点给车里地病人端过去吧。” 叶薰道过谢,起身告辞了。 端着碗,心情复杂地回了马车掀开草帘,看着依然躺在车里的沈归曦,想到秦大娘地那一席话,叶薰忍不住一阵气闷,没好气地冲他喊了一句:“起来吃东西。” 沈归曦应了一声,爬起身来。 叶薰上下打量着他,心里忽然想到,那些荒人,应该算是农民起义的一种吧,记得上辈子学过的历史课本里,引经据典反复强调了无数遍,农民起义是正义的,是推动历史前进的,是而地主恶霸阶级是邪恶地,是阻碍人类文明地,是 唉,自己也算是受压迫阶级了,从小根正苗红地接受了十几年的社会主义教育,怎么到了这个时代,反而站在了剥削阶级的一边。 沈归曦坐起身来,却见到叶薰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对视了两眼,沈归曦就觉得今天叶薰地眼神格外诡异。 以往叶薰打量他,总是似笑非笑,他知道那是她在嘲笑他的女装扮相,可今天的眼神却格外不同,总有种说不出的意味深长。沈归曦被她看的心里有点发毛,面上却又不肯示弱,沉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那些贱民又要闹什么事情了?还是有人欺负 ” 以往听到沈归曦满是不屑愤恨的用这种词汇提起荒人,叶薰也懒得计较他的语气用词,此时听起来,却觉得格外刺耳。 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险些忘记了,这小子其实就是个剥削阶级,本质就是地主恶霸级别的,可怜我一个受剥削阶级,怎么就跟他混在了一起,还要任劳任怨地伺候他呢?叶薰无语地想着,按照他以往做的孽,自己应该马上把他丢出去,让他淹没在人民群众斗争的海洋里才对。 沈归曦被她越看越不自在,终于忍不住直接问道:“干嘛这么看着我?” 叶薰这才转开视线,,想了想,算了,他年纪尚轻,本质说不定还不算太坏,就像那些官府擅自圈定猎场讨好他的事情,他也不太可能知情。再说,总要给犯错误的同志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嘛。就算他根歪苗黑,为了凉州的未来,她也要把他扭成根正苗红,五讲四美的好苗子。 只是自己应该从什么角度入手呢?先从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讲起,还是从人权宣言开始,告诉他众生平等,身份歧视是不对的。 叶薰眼光一转,落到了眼前的白粥上,便开口问道:“你知道这碗粥是什么吗?” 沈归曦被她问的莫名其妙,低头看了一眼,回答道:“碧玉粳米粥啊。” “那你知道这碗粥的来历吗?” “从沈家山庄里面抢来的呗。” “呃”叶薰话语一滞,她本来想要点醒他如今吃的是荒人为他准备的食物,他是在受这些被他鄙薄的荒人的恩惠,所以以后不应该和荒人太记仇。却没有想到眼前这一层。 叶薰随即转过话题继续说道:“就算是沈家的粮食,也是荒人辛苦栽种的,整年的汗水辛劳所得” “碧玉粳米不是江南州的特产吗?”沈归曦听得莫名其妙,打断她的话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朽木不可雕也。懒得进行迂回教育了,叶薰直接沉声说道:“我就是想要告诉你,以后不许再这么称呼那些荒人。” 沈归曦只以为她是生怕自己露出破绽,并没有多想,径自轻蔑地说道:“有什么不妥的,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等我伤好,马上就能够杀光他们。” 这句话一入耳,叶薰顿时火气上来,提高了声音喝问道:“你凭什么杀光他们!如今你吃的喝的,养伤的葯材,哪样不是荒人给的?竟然还要杀光他们!简直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我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你发疯了?”沈归曦满脸的难以置信,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叶薰,随即毫不逊色地冲着她低吼了回去:“难道你忘了,是谁追杀我们沈家,是谁害得我和你掉下悬崖,险些九死一生!这些乱民为非作歹,不尽早收拾,到时候你知道凉州会有多少无辜百姓要受害吗?” 叶薰原本还觉得他的话有些道理,但听到最后一句话,却忍不住想要冷笑,尖刻讥讽道:“为非作歹、祸害百姓的是你沈小侯爷吧?” 沈归曦被她嘲讽的口气也惹得恼火起来。他这些天伤势严重,一路叶照料着她,这辈子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女孩子这般亲近过,心里逐渐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此时见了叶薰这般冷淡如冰的态度,只觉得格外难以忍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干的事自己清楚!本来你就不是好人,还敢说别人的不是?”叶薰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沈归曦只觉得此时叶薰的态度简直莫名其妙、不知所谓,情急之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气冲冲地喝问道:“你是被这些荒人弄傻了是吗?你刚才去了哪里?” 叶薰被他握住的地方正是左手腕,扭伤本来就没有彻底痊愈。沈归曦不注意之下用力又大,轻微的“咔嚓”一声传来,叶薰只觉得手臂奇痛,火气“噌”地上来了“我是傻了,不傻了能够救你这个祸害吗?自从遇到了你,就从来没有好事。早知道让你泡冷水泡到死算了!” 说着手一甩,推开沈归曦,就要跳下车去。 沈归曦想要伸手拉住她,手伸到一半,却又无力地垂下去。叶薰也不看他,径自跳下车,向营地中心跑去。 第八章复发 这一路同行,叶薰没有少贬损沈归曦,尤其对他身上的衣着,更是她嘲讽戏弄的焦点,一开始沈归曦还吃惊气愤怎么有这般不知礼教,不分尊卑的丫环,纳闷沈归暮难道平日就是这么和她相处的?但日子久了,也逐渐习惯起来,对于一些无奈的话语和眼神,就干脆当作没有听见,没有看见。 刚刚叶薰的那一番话,比起往常,其实并不是如何犀利尖刻,但也不知道为何,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凌厉,宛如一把钝刀,生生扎进心里头去,带来猝不及防的痛疼。 沈归曦一个人坐在车里,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蔓延上来,气闷之中又有一种酸楚,堵地厉害。想起叶薰临走时候的眼神,更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被浸到了冰冷冰冷的水里,全身冷的发颤。 察觉到胸口刚刚痊愈的伤势又有复发的迹象,他强忍着不适,想运气压住伤势,内力刚刚提起,却觉得胸口又是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猝不及防之下,一口血就吐了出来 叶薰全然没有察觉身后的动静,她一口气跑到了营地中心,才放慢了步子。 她急匆匆跑出来,其实并不是被沈归曦气的,而是刚刚在车里和沈归曦争执的时候,就听到马车外面喧哗不已。她猜测是陆谨带领的队伍返回了,心里急着打听沈归暮他们的消息。 走近了营地,插在篱笆上的十几只火把将营地周围照的恍如白昼,果然草地上多了一队陌生的人马,都是清一色地骑兵。还有不少荒人零散围绕。众人熙熙攘攘。 不一会儿,几个看似领头地荒人簇拥着一个人从队伍里走出来,径直进了中间的那座营帐。周围都是荒人在把守,防备严密。叶薰只能远远看着,来回绕了一圈,也没有寻到接近的机会。 这些返回的荒人兵马各司其职,精干谨慎,虽然衣衫褴褛,但看他们的行走举止,竟然有一种训练有素的气度。甚至让她情不自禁地联想到沈家的精锐侍卫。 叶薰无奈,只好转而走向后营。 这次返回的都是骑兵,几十匹高头大马被拴在这里,打着鼻响儿,低头嚼咬着干草。 马匹后面还有几辆大车,里面走出数人来。叶薰禁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些人的衣着形貌。似乎是胡人,脸上颇有扑扑风尘之色,却掩不去其中的精明事故,看模样应该是远行地客商。只是客商来这里干什么?叶薰暗暗纳闷着。 左右查看了一圈,没有发现沈归曦他们的影子。也没有发现新的俘虏。叶薰放下心来。 她不过是绕着营地外围的简易篱笆绕了两圈,已经有守在营帐周围的荒人将警惕的目光投向她了。当下叶薰也不敢多呆,转身返回了自己所在地外围车队。 ***** 爬上车子。沈归曦依然背对着她躺倒在车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叶薰的眼神落到旁边搁置着地粥碗里。满满的白粥一口都没有动过。 看来是被自己气的连饭都不想吃了。 叶薰偷偷吐了吐舌头,她向来不习惯和人记仇,无论什么不愉快,隔夜就抛到了脑后。刚才沈归曦的态度是让她烦躁,但想一想自己的那些话语,也觉得有些太刺耳了,他现在还是个病人,而且他地家人正生死未卜,自己也应该体谅一些。这么想着,心下微感歉意。 她爬上车,轻轻推了沈归曦一把,问道:“怎么不吃饭?” 沈归曦没有理她,只是身体向里动了动,像是躲避叶薰地碰触一样,虽然动作轻微,但生气拒绝的情绪却清晰地表达出来。 叶薰叹了一口气,又是这种别扭的性子,我都主动求和了,难不成还要我求着你大少爷赏脸吃饭吗? 相处这些日子,她也知道沈归曦执拗地性子,自己再劝只怕也没有什么效果,不如等他消了气再说吧。当即将那碗粥端到行李架上,笑道:“你什么时候饿肚子了,记得起来吃啊。” 说罢将一张草席子横在两人中间,当作屏风,又将油灯拿下。 天色已经不早了,她正准备熄了灯躺下睡觉,昏黄的***摇曳,光影错落掠过车内,叶薰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发现草席上有几片发暗的斑点。 叶薰一怔,她白天的时候刚刚把席子刷干净了啊。 举着油灯凑近了仔细看去,席面一片明净,细缝里却残留着隐约的深色。像是血迹被擦过的样子,她嗅了嗅,仔细闻起来,空气里也隐约有些血腥气。 叶薰心里一沉,她连忙将席子卷到一旁,凑到沈归曦身边拉住他的胳膊。 “你干什咳咳咳”沈归曦似乎不堪忍受她的騒扰,不耐烦地低吼道。可抗议刚刚说了一半,就被连续的咳嗽声打断了,声音里有隐忍的痛苦传来。 叶薰不理会他的抗议,直接扳过他的身子。他苍白的脸色和咳出的鲜血猛地映入眼中,叶薰心里一颤。 沈归曦想不到叶薰这么大胆,一时没有防备,让她扳过身子,顿时恼羞成怒,再加上他伤势复发,两相交加,更是气血攻心,脸色当即一阵诡异的泛红。 见到他气势汹汹瞪着自己的样子,叶薰有些心虚,又忍不住着急,问道:“怎么又吐血了?你脸色不好,是伤势又复发了?” 沈归曦没有说话,只是蹙着眉头抹去嘴角的血迹,然后转过身子,赌气一样不去看她。 叶薰暗暗叹了一口气,这种受不起挫折的小孩子脾气,也难怪他旧伤复发。只是也不能这么把他放着不管,她迅速地打开枕头旁的小包裹。拿出几株葯草。转头对沈归曦说道:“你先等着,我去给你熬葯去。” 说着跳下马车,转头看到架子上的白粥,她一并端了起来。米粥已经凉了,既然要去煮葯,一起温了也好。 ** **** 叶薰向看守打了个招呼,匆匆饶过外围地人员,来到秦大娘歇脚地马车前。 她抬手轻轻敲击了马车门数声,车门推开,却是小仲睡眼惺松地探出头来:“叶薰姐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吗?” “我是来借锅使用的。”叶薰解释道,又向车里看了看,问道:“秦大娘呢?怎么你一个人在车里?” “娘亲去营帐那边了,就我一个人在。”小仲乖巧地回答道,一边从旁边行礼架子上拿出锅子来递给叶薰。 马车前就有篝火尚未熄灭,这几天的练习。熬葯的活计叶薰做起来也已经得心应手了。 小仲坐在一旁陪着她,不一会儿就轻车熟路地将葯材熬上了。 看着跃动不止的金色篝火。淡淡的草葯香气在空气里散发出来。叶紧张的情绪慢慢缓和下来,抱腿坐在马车上,忍不住问旁边的小仲:“秦大娘去主帐那边干什么去了?” “好像是去见牙子了。”小仲歪着脑袋说道。 牙子?叶薰愣了愣,才想起,牙子是人贩子的别称。“秦大娘去见他们干什么?”脑海中忽然浮现起跟随在今晚返回的队伍里面那几个尖嘴猴腮地西域商人。难不成就是他们。 “可能是要把抓来的沈家人都卖掉吧。”小仲毫无心机地说道。 叶薰正在搅动葯汁的手顿时止住了:“把沈家的人卖掉?”对了,荒人本来就是可以自由买卖的奴隶的一种,原本就是经常和人贩子打交道。不过以前被卖地都是他们自己人,如今立场颠倒,开始由荒人卖沈家人了。不知道沈二少爷知道了这个消息,会有什么感想。叶薰想着摇了摇头,只是荒人的效率可真是高啊,刚刚俘虏来,这就要把人统统卖掉了。 其实被卖掉也不算太差,总胜过被杀掉灭口。这几天同行地沈家丫环队伍里面整天愁云惨淡,梨花带雨。甚至连叶薰也担心过会送命,朝廷的大军迟早要过来收拾乱局,到时候这些荒人被逼急了,说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情来呢。而且到时候两方交兵,刀剑无眼,是不会有人顾忌一些丫环杂役的性命的。 虽然沈归曦这小子远远不如小宸可靠,但总算也是个会武功的,等他伤愈了,带着自己逃跑应该不成问题吧。 只是不知道会被卖到哪里 瞬间叶薰心里地念头转了数转,最终落到刚才在营地中见到地那群人身上,如果那些人就是人贩子的话可是那些人的形貌看着都像是胡人啊。 “小仲,知不知道会被卖给什么人啊?” “不知道。”小仲摇了摇头。 叶薰想了想,又换了一个问题“你陆谨哥哥经常和荒寨之外地人来往吗?” “也不是很常来往吧,”小仲迟疑着说道“不过陆谨哥哥经常见一些穿着皮毛,带着弯刀的人,还有人是金头发,蓝眼睛的呢。”小仲摸了摸脑袋,忽然灵光一现似地说道“有时候还有还有很奇怪的,忽的就不见了的人。” “什么忽然就不见了的人?”叶薰来。了兴趣,问道: “有一天晚上我偷偷跑去找陆谨哥哥,结果看到陆谨哥哥在和一个黑衣的人影说话,可是刚刚过去,黑影就凭空不见了”小仲犹豫着讲述道“回去说给娘亲说,娘亲还说根本没有人是我看错了呢。” 叶薰也并未多想,又问道:“你陆谨哥哥经常和那些胡人、突厥人打交道吗?” “是啊,经常有北边的人过来荒寨买人的。很多人都跟着他们走了。又有很多人进来。”小仲天真地说着。几句话道尽了荒人日常的离合辛酸。 叶薰心中微感恻然,转而又想到刚刚所见的一幕,似真非假地感叹了一句“你陆谨哥哥身边带着的护卫好厉害啊。这次他带着的人都是他们部族的人吗?” “也不全是,荒寨里面有很多很厉害的人呢,打架厉害,力气也大,都是最近才来到荒寨的。”小仲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兴奋地说道“大家都说是突厥那边打仗的缘故。害得很多勇士无家可归了。所以逃到我们这边的人越来越多。其中陆谨哥哥是最厉害的,他虽然来的晚,但是大家都很信服他呢。” 叶薰心里一沉,忽然之间想到了一个可能,只觉得心脏突突直跳,她颤声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来荒寨的人越来越多了呢?” “两三年前吧。”小仲回答道,对这些时间,年幼的他也记不清楚。 突厥的内乱已经打了几十年了,直到近几年方慢慢休止,为什么单单在这最后几年里,跑来的人反而多了起来?难道仅仅是因为这几年突厥依仗着势大,格外苛待其他部族? 叶薰心里越发疑惑。如果说荒人这次有勇无谋的行为只是长久压迫之下的泄愤出气,勉强也算讲得通的话,但是在她亲眼见识到了荒人的利落行事和严密组织之后,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了。 搜索时候训练有素的猎犬,营帐附近警惕精锐的护卫一只单纯的农民起义军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在短时间达到那般精良强干的水准。 “对了,这是陆谨哥哥送给我的刀。”小仲无意间又想起白天说过的话题,兴高彩烈地转身爬回车里,从行李架搬下一个半旧的盒子,拿出一把刀,郑重其事的抱到叶薰面前。 叶薰接过来看了看,是一把突厥弯刀。 抽出刀刃,幽幽的月光洒落下来,凝结成清冷的水流划过明净如冰的刀刃。一股寒意透过薄刃在空气中隐隐弥散。 确实是一把好刀!突厥人的刀一向精锐锋利,就像他们统治者勃勃的野心和他们战士对中原富饶土地的无限向往。 第九章疑心 空气里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打断了叶薰的思绪。是葯草已经熬好了,叶薰赶紧跳下马车,将锅子端了起来。 告辞了小仲,端着葯草走回自己的马车,远远地看到本应该门庭冷落的马车前竟然站着数个人影。 叶薰愣住了,定神一看,左边那个很熟悉,正是秦大娘。而右边的是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生的修眉深目,鼻梁挺直,一双眼睛眸光璀璨,耀眼逼人,叶薰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秦大娘看到她端着葯汁回来,笑道:“我说怎么见不到你的人呢,原来是去熬葯了。” 旁边的人冲着她笑了笑,问道:“你就是叶薰姑娘吧?”声音意外的熟悉,叶薰愣了愣才醒悟过来,眼前人竟然是陆谨。 记得上次见到他的时候,还是个衣衫褴褛的荒人少年,一张脸上满是泥污灰黑,连容貌都分辨不清楚,而此时,叶薰上下打量着他,短短几天的时间,整个人都改头换面了,不仅衣衫相貌,连整个人都多出了一种凌厉的气势来。站在马车前,他身边也围绕着不少人,然而第一眼却让人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投到他的身上。 他们深夜跑到我的车子前干什么?难道是沈归曦叶薰心里警铃大作,不动声色地向着车里瞟了一眼。 沈归曦正坐在车里,低着头,月光透过敞开的车门斜斜投入车厢,他轮廓深刻的面孔半边沐浴在月光下,半边隐藏在阴影里。神色却阴沉地快要与车里的影子融为一体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刚刚雁秋地病情不好。我去熬了一碗葯。失礼了。”叶薰斟酌着言辞,不易察觉地向车门前挪动脚步,遮掩住了外面大多数视线,然后又笑着问道“不知大娘和陆公子此时前来,有何吩咐?” “你也是沈家地丫环?”陆谨上下打量了叶薰一遍,笑道。说的是疑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口气。 废话,你又不是没有见过我。叶薰含笑点了点头。 “这次前来,只是想要请教几个问题?”陆谨神态自然地笑着。开门见山地直奔主题。 请教问题?不是发现了沈归曦的真实身份就好。叶薰暗暗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定神细听,陆谨所要询问的竟然是关于武陵山一带的地形分布和沈家的落脚点的问题。 他们打听这些干什么,是要详细搜山?难道说沈夫人和沈归暮他们逃到山里去了?叶薰心里存着疑惑,却没有表现出来,将自己知道的资料一一说明了。 她本来想推辞不知道。或者编造一番假话,但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了。按照常理来讲。沈夫人他们不可能还留在深山里等着他们搜索,武陵山中就有直通北部边关地要道,按照时间来算,他们如果不是已经逃出包围,返回了凉川城。就是已经直接越过武陵山道北上。向边关请求援军了。 陆谨又细问了几个要点,问完之后却也不急着离开,而是将目光投向车里的沈归曦。关切地问道:“雁秋姑娘伤势很重吗?” 沈归曦对他的话恍如未闻,坐在车里一动不动,座泥胎雕塑一般。 你倒是说句话啊,叶薰在旁边看的暗暗着急,真想一把掐死他算了,要是露馅了,都是你的错。 “她已经好多了。”眼看某人没有开口的打算,总不能让气氛就这么僵着,叶薰替他开口道。 “雁秋姑娘怎么一直不说话,难道是伤到嗓子了?”陆谨神色不动地问道。他和秦大娘已经来了一段时间了,询问眼前地这个女子,却只是冷冷瞪着她们,无丝毫的反应。而且他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眼前女子生地虽美,但 般锋锐的气质的。 “呃她近来病得太厉害,嗓子也咳嗽,所以”叶薰解释道, 陆谨疑惑的眼神扫过车里,叶薰灵机一动,马上将手里的葯碗递给沈归曦,沈归曦借着喝葯地动作,低头错开他地视线。 陆谨蹙了蹙眉头,视线转到叶薰身上,似乎饶有趣味地问道:“记得上次见到你,并不是这身装扮,怎么会女扮男装呢?” “这个女子在外,总是多有不便嘛。”叶薰随口分辩道。 陆谨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随后又询问了几句,向车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转身告辞而去。 待人走得看不见影子了,叶薰总算松了口气,爬上车里,训斥道:“刚才怎么不说话,不就是压低了嗓子说两句吗,用得着这么别扭?” 沈归曦气闷地转过身去,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表情,不理会她。 叶薰白了他一眼,又问道:“他们什么时候过来的?你有没有露出破绽?” 沈归曦继续背对着她不说话。 小气地家伙,不会还在为刚才的事情生气吧?叶薰冲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脑筋一转,故意调笑道:“对了,刚刚那个陆谨看你的眼神很特别呢,说不定是相中你了,你小心被人押了去当压寨夫人。” 沈归曦被她一句话气的发晕,干脆倒头蒙上被子不理会她。 叶薰叹了口气,无限感慨地继续说道:“这倒比卖给那些胡人强多了,我看那位陆谨公子也是英俊潇洒的,与如花似玉的雁秋姑娘正是珠联璧合的一对儿璧人” “什么璧人!想去当压寨夫人的是你吧!反正你们两个打情骂俏”持续的噪音干扰之下,沈归曦终于忍无可忍,掀开被子恶狠狠地吼道。 打情骂俏?平时看不出,这小子想象力也蛮丰富的嘛,连这么有创意的词汇都能够想得出。叶薰咂舌暗叹一声。 “比不上你雁秋姑娘的桃花朵朵开。”叶薰冲他挑衅似地笑了笑“看看每天有多少人围着我们车驾团团转就知道了,还是雁秋姑娘的魅力大啊。” 沈归曦的女装扮相甚为美好,再加上他又病着,秀美之余凭空多了几分娇弱,但凡男人见了,都要生出一份怜香惜玉的情怀来。跟随荒人车队行走的这些天里,时不时有荒人男子暗中向他们车驾里窥伺,想多看一眼这位娇弱秀美的雁秋姑娘。 沈归曦一看那种眼神就要冲出去跟人拼命的冲动。奈何形势所迫,无奈之下也只能蒙头大睡。此时听见叶薰又不咸不淡地提起来,不啻于踩住了他的猫尾巴,当场就要发作。 叶薰也不惧怕他,面对腾腾的怒气,只是将食指放到唇上,轻声吐气:“嘘”然后含笑指了指外面。 沈归曦勃发的怒气顿时一滞,他脾气再不好,也分得清楚局势,知道眼下不能引起荒人的注意。心里恨得牙痒痒,却也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她,不再说话。 第十章夜探 “你小心一些吧。露出了破绽看到时候谁来救你?”叶薰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露出破绽又怎么样?大不了一起死,胜过在这里受这种窝囊气。”沈归曦的忍耐看起来已经快到极限了,愤愤然地低吼道。 嗯,就请你沈二少爷去单挑他们一群人吧,只是记得单挑的时候蒙上面,别连累我就好。叶薰真想这么冷冷地回他一句,不住激将,真的跑出去了。也只能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死了不要紧,万一他们不杀你,用你的性命去威胁凉川守军,或者要挟地方,那时候怎么办?再说,你在乡里为非作歹、飞扬跋扈的日子久了,要是落到了这些人手里,可是有的苦头吃”就算你罪有应得,也行行好,不要连累我这个无辜。 沈归曦被她噎地一卡,随即愤然反问道:“我什么时候为非作歹了?” 叶薰懒洋洋地白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这小子从本质上而言就是一地主羔子,自己想把黑猫养成白猫的想法从根本上就是不现实的。 她也不去浪费这个精力了,沈家少爷的未来教育自然有他们的文武师傅操心,与她有什么关系?她只求平平安安从这里逃出去,然后再想办法和小宸会合就好了。 想到这里,她苦口婆心地叮嘱道:“反正这段时间你给我老实一点,别动不动就冲着别人摆脸色翻白眼的,眼尖的人多着呢。小心自己卖不出去,留在这里当一辈子的病号。” “什么卖不出去?”沈归曦愣了愣。疑惑地问道。 “当然是说我们了。马上我们就要被荒人卖给人贩子了。”叶薰高兴地回答道。 卖给人贩子?尊贵地二少爷大脑瞬间呆滞,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这个词汇的意思,更加难以置信地看着叶薰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你难道就不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反正也是去当丫环,在沈家当,和在别人家里当也没有什么两样吧?”叶薰没心没肺地说道。其实她也不是不担心,但是以沈归曦的这个臭脾气,留在荒人队伍里迟早要被发现,被卖掉也是尽早脱离这个危险***的一个好方法,而且荒人和朝廷的兵马迟早有一战。早早离开,也免得留在这里当了炮灰。何况从那些人贩子手里开溜,也比从荒人队伍里逃跑要容易多了。 “会卖到哪里?”沈归曦回过神来问道。 “谁知道呢,反正是要被卖掉了。”叶薰说道,抬头看着沈归曦郁闷的表情,她恶作剧地嘴角一钩。坏坏地笑道“当然。要是你真的当了压寨夫人,估计就不用被卖掉。” 说完这句话,叶薰已经飞快地架起了草席当作屏风,隔断了某人怒气冲天的视线。 忙碌了一天,叶薰地意识很快进入睡眠。车里寂静下来。朦胧之间,却听见耳边传来沈归曦低沉的轻问:“你刚才说我什么时候为非作歹了?” 叶薰基本处在半混沌状态了,睡眼朦胧地回答道:“你放狗咬我。难道不算为非作歹?”说完翻了个身,自顾安眠,不去理会他。 睡梦中,依稀感觉到沈归曦坐在帘子另一侧一动不动,静默了半天,方才缓缓躺下。 此时叶薰早已经进入了甜美的梦乡。似睡非睡之间,她似乎又回到了自己单身公寓的那张柔软的席梦思床上。睡得正香,却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惊醒,睁开眼,眼前地房间明明还是自己的房间,可是却被翻得乱七八糟,桌子上水杯翻到,壁橱里衣服凌乱,墙上精心收集地壁画带着清晰的爪印,满屋子一片狼藉,记忆里,自己的房间从来没有这么混乱过。叶薰不禁生气起来。 鬼使神差,她走入厨房,然后就看到了她养的那只小黑猫,正趴在厨房台子上,而旁边,自己买来的食物被它咬得七零八落,碗盘倒扣,菜汁羹汤洒满了整个厨房地面,连刚刚从超市买来地烤肉熏鱼都留下了它深深地牙印儿。而罪魁祸首非但没有惭愧心虚,反而一脸理所当然地瞪着她。 叶薰马上怒从心头起,一巴掌朝着小黑猫扇了过去,猫儿被她扇地在半空中翻了个滚儿,灵巧地落到地 惑不解地盯着她。 “死猫,叫你我惹麻烦!活该挨揍。”叶薰恶狠狠地瞪着它,正想着是不是应该再踹上一脚才解气,眼前的猫儿却开了口。叶薰侧耳细听,脱口而出的竟然不是意料之中地“喵呜”叫声,而是一句人话。 叶薰震惊了,猫怎么会说人话!而且它说的究竟是什么? 她回过神来,想竖起耳朵听,但睡意却像以层层的波浪,逐渐蔓延上来。抵挡不住重重的困意,她的意识很快一片迷蒙,只依稀觉得那句话很短,听起来像是一声极轻微的“对不起。” ******* 一夜安眠,睡得酣畅淋漓,叶薰伸着懒腰清醒过来。透过车窗的缝隙,外面还是一片阴暗。 今天竟然这么早就醒来了,叶薰坐起身来,暗暗纳罕。 将帘子折叠起来,发现沈归曦正背对着自己,似乎还在睡眠之中。叶冲着他的背影端详了一会儿,情不自禁地回忆起昨天晚上那个莫名其妙的梦。 应该只是自己的错觉吧,竟然梦到某人在向自己说对不起,真是奇幻的想象力啊。叶薰摇了摇头。心思一转,忽然又想到,昨天晚上回来本想同他商量自己发现的细节,探讨这次荒人叛乱是不是背后有突厥人暗中支持呢。可是被他一气,竟然把这件正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算了,先去找东西吃,等他清醒过来再说吧。叶薰想着,掀开草帘子看向外面。 本以为时间还早,看了外面才发现原来天色已经不早了。叶薰望着头顶上阴沉的天空,今天多半是要有一场雨了。只是这个时辰不知道还有没有饭吃。 叶薰跳下车子,去了营地,天气沉闷阴寒,营地里却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昨晚归来的队伍依然留在营地里,凭空多出了上千人,以前安营的帐篷,吃饭的锅碗都不够,秦大娘正带着一群荒人妇孺忙碌着。叶薰吃过早饭,也上前帮忙起来。 这一忙碌就是一整天,到了下午,阴沉了一天的乌云开始溶解坠落,夹在凄冷的秋风中,雨滴淅沥沥随风飘摇,带着深秋特有的清冷寒意,落在脸上仿佛冰冷的雪粒划过肌肤,让人精神忍不住一颤。 雨下了大半个时辰,天上的云层非但不见消散,反而越积越厚。看着架势,只怕今晚是不会停雨了。叶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紧了紧身上简陋的蓑衣。 明明只是傍晚,天色却已经阴暗地仿佛漆黑的深夜一般。因为雨势,营地里没法燃篝火,仅有的几根火把也摇曳不止,明灭晃动,随时都可能熄灭。三步开外的景物都模糊不清。 秦大娘召唤着几个小丫头,叮嘱道:“你们几个把饭菜送到陆头领营帐里面吧。” 几个小丫头端着食盒,打着伞往陆谨的营帐方向走去。可刚走了没有几步,打伞的一个女孩没有站稳,被灌满风力的油纸伞带倒,尖叫一声,一下子摔倒在泥地里。待爬起来,已经满身污泥水渍了。 正在后面的叶薰见了,心里一动,赶紧跑出去扶起她,温声说道:“你先回去换衣服吧,我替你送过去就好。” 寒风飒飒,女孩感谢了两句,把伞塞给叶薰,连忙跑回去换衣服了。 叶薰撑起伞,与几个女孩一起向营地中心走去。 天色越发晦暗,走在路上几乎难以分辨方向。纵是习惯了吃苦的荒人,这样的天气也纷纷早早地躲到了营帐里、马车中休息去了。 叶薰一行人来到了营帐前,昨天这个时候防备森严的主营帐,今天也是一片寂寥。大多数守卫都撤了下去,阴沉的夜幕之下,只有营帐门口几个荒人战士犹自坚守岗位。 见到是前来送晚饭的,守卫也没有阻拦,几人畅通无阻地走到了营帐前。 叶薰当先一步凑到帐门前,隐约听见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大业功成,必不会忘记先生的功劳” 第十一章困局 像是察觉到了有人接近,低低的声音只说了短短的一句就戛然而止,叶薰随即不动声色地掀开帘子走进营帐。 营帐里,陆谨正背对着她们看向一张地图,状似凝神思索,听见身后的响动才回过头来。 “陆公子,秦大娘让我们过来送晚饭。”叶薰笑道。 “辛苦你们了。”陆谨淡然地笑了笑,点头应道。 几个小丫头接触到他的视线,纷纷脸红地低下头,却又时不时偷偷地抬头看他。 陆谨对这一切恍如未睹,安然地继续端详眼前的地图。 叶薰和她们一起把食盒搬到桌案上,视线迅速地扫过书案,又沿着旁边的陈设看了一圈,中央一张书案,角落几个薄皮木箱,所有陈设一览无遗。另有一张布幔搭在高架上,算是将广阔的营帐分为内外两层,叶薰趁着放东西的空挡向里瞟了一眼,内帐除了一卷简易的铺盖和几件衣袍支架之外并无他物。 这样看来,屋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了。可是刚刚自己明明有听到他在和人说话,难道是自己听错了?外面雨声这么大,倒是也有可能。或者只是他在自言自语 叶薰一边暗暗思量着,视线不由自主落到了那张悬挂着的地图上。地图用红线和黑点交织绘成,似乎是张地形图,只是古代的标识与现代地图不同,更加抽象难辨。叶薰隔地又远。一时之间也分辨不清楚这张图绘的是哪里。 陆谨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叶薰的视线,转过头来,颇为意外地问道:“叶姑娘对这些也有兴趣?” 对上他灼灼地视线,叶薰心里一震,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自然而然地笑道:“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图画,看着很稀奇。” 另一个女孩也跟着插嘴笑道:“好稀奇地图画啊!这是什么?” 几个女孩子议论了两句就停歇了。陆谨只是淡然一笑,没有说话。 叶薰不敢再多看,放下盘碗,就和几个女孩子簇拥着一起出了营帐。 撑开伞在雨中走了没有几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前方传来,叶薰几个连忙向路边躲闪,还是被溅上了不少泥水。 抬头看去,是一匹高大的黑马,在漆黑的夜幕之下仿佛一道电光,急急掠过众人面前。直冲营帐所在。 到了门前,马上的骑士一勒缰绳。骏马前蹄高高仰起,止住了前冲的势头。骑士跃下马来匆匆掀帘子进了营帐。 看这情形,像是有紧急军情的模样。叶薰转头暗暗想着,眼看身边的女孩子已经纷纷向前走去,她也转身起步跟上。刚迈开步子。身后紧接着却又传来一阵响动。 是陆谨和刚刚进去的骑士一起走出了营帐。两人一边谈论着什么,一边向后营走去。守在门前的几个护卫马上上前为两人撑起伞,几个人地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此时留守在营帐前面的护卫只剩下两个而已。叶薰看向左右。前面结伴同行的女孩子纷纷向着自己所在的营帐马车走去,已经散开远去了,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落在后面的她。 黑沉沉的夜色笼罩大地,雨势越来越急,水珠串联成沉甸甸地迷雾,天地间苍茫一片。叶薰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轻咬着下唇,在心里反复掂量了数次,终于下定了决心。 事不宜迟,她马上转向外面走去,绕过一丛矮树,看清楚四周无人,悄悄地接近营帐后方。 回想起自己从沈家营帐里逃脱的经历,叶薰又故计重施。荒人地营帐简易贫陋,就算是主营帐,几根木桩钉入地下也都不深,略微用力就拔起些许。急促的雨声将她的作 湮没干净,前方站立的护卫丝毫没有察觉,就连掀开候产生的晃动,也被飒飒地寒风吹动掩去了。 叶薰一闪身钻了进去。 帐内空无一人,她先在角落地一块羊皮上仔细地擦干净脚下的泥水,然后蹑手蹑脚地绕过屏风,来到前帐,对着那副地图前仔细查看起来。 根据图上的标注和文字,叶薰很快辨认出来,这是武陵山一带地地图。 又联想到上一次陆谨专门去马车前询问自己关于武陵山道的事情,叶心中疑窦大起。图中一条醒目的红色线条蜿蜒联通北方,正是武陵山间通往边关的要道,线条中间还有几个着重标注的红点。他们是想要干什么?叶薰刚刚动起脑筋,就赶紧停止思索。这些问题回去再细想也不迟,不能在这个时候浪费时间,她又来到书案前翻动起来。 案上摆放着几本书,一本九州地理志,一本兵法七略,还有一本凉州集注,都半新不旧,看起来阅读过不少遍了。 其中一本书中间还夹了几封信笺,叶薰抽了出来。然后随意拿出其中一封,展开阅读起来。 里面是一篇歪七扭八蚯蚓一样的文字,叶薰一个字也不认识。虽然不认识,但在一些经史文书上却也看过,这正是突厥的文字。 大周建国之前,突厥曾经南下入主中原北方,建国称帝,统治北方达近百年之久,民族磨合之间,汉化程度已经颇深。后来虽然被周太宗驱逐到关外,内部又分裂内争多年,但文化基调已经养成,不仅突厥宫廷礼仪多仿照汉礼,甚至就连平民交流,也多半以中原文字为主了。而突厥自身的语言,只有官府以及皇室贵族内部行文才正式采用。 这封信虽然完全看不懂,却越发坚定了她对于这次荒人叛乱有突厥人参与其中的猜测。 翻看其他几封,也是突厥文写成,叶薰有些失望了,正要把信笺折叠起来放好,却忽然发现在一封信笺的背面,还有一行字迹,竟然是汉语,叶薰连忙阅读起来。 “诃鲁殿下,宫中密报,厥伦亲王和掣谷将军二人于二十二日夜晚入太子宫中详谈整晚,属下虽多方打探,仍然不知所谈为何,另外可汗的绘纶侧妃在二十八日宫宴上曾经提起殿下久未有行踪,置疑” 刚看了开头几句,叶薰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声响。 糟糕,是有人要进来了,快跑! 叶薰飞快地将信笺折叠好夹进书里,手脚利落地把书案上的东西摆放整齐,几步窜到来时的营帐角落。 这时帐门处“哗啦”一声,已经有人掀开帘帐走进来了。 叶薰心里惨叫一声,此时自己掀动帐幔,必然会引起人的注意! 迫不得已,她缩在后帐角落一动也不敢动。幸亏在她前面的是一个木头支架,上面堆放的衣物暂时遮掩去了她的身形,而中间又隔着那座简易屏风,来人只要不走入内帐,一时之间也察觉不到她的身影。 这下子怎么办!叶薰缩在那个狭小的角落里暗暗叫苦。 走入帐内的不仅是陆谨一个人,听脚步声,他身后竟然还跟着五六个人。 众人走入帐内,护卫放下帐帘。 叶薰透过衣物缝隙,窥向来人,是那群奇装异服的北域客商模样的人,难道他们今晚是要商量买卖人口的问题? 此时的她只能不断地祈祷,议事完毕之后,陆谨千万不要马上进来睡觉。哪怕他是起身去送送这一群客人,让她有一瞬间的机会逃跑也好啊! 第十二章谋 风吹过光秃秃的大树,发出飒飒的响动,夹杂着雨滴打在羊皮帐面上,如同富有规律的鼓点敲击在耳畔,声音尖锐中带着凄冷,雨越来越大了。不知是因为这风雨声,还是因为身处险境的过度紧张,蜷缩在角落的叶薰只觉得遍体生寒,忍不住身体发颤。 营帐跟随风力在她脸颊一侧开合晃动,隐约有羊皮特有的膻味传入鼻端,叶薰屏息静气,竭力压抑自己狂乱的心跳,全副心神凝注在耳畔。 外间陆谨的声音传来:“都准备好了吗?” 一个沙哑高亢的声音回答道:“一切安排妥当,就等殿下亲临,一声令下,即可尽歼来敌。” 尽歼来敌?叶薰心里一惊,这些人不是人贩子吗?怎么会说起歼敌,他们要歼什么敌?还有他们说“殿下”这是称呼陆谨吗?他是哪家的殿下? 随即叶薰脑海中浮现出刚刚看到的那封信笺,按照信上说的,是写给什么“诃鲁殿下”难道说的就是陆谨? 陆谨是塞外胡人,本名肯定不可能是“陆谨”这个汉人的名字,但是他胡人的名字是什么,叶薰还从来没有注意过。而且会被人称作殿下,是指他们小部族的殿下,还是指 陆谨沉稳郑重的声音继续传来:“此战干系重大,攸关我大突厥百年命脉,一旦功成,便是我们南下中原的第一步,而倘若失败,我等再也回不去草原之上事小,但坏了父皇筹划十数年的大计” 这句话入耳。叶薰耳边仿佛轰然响起一声雷鸣。震得她心脏突突直跳,想不到无意之间偷听到这样的秘密,突厥南下!这次荒人叛乱果然是突厥在背后搞鬼,而且听语气,陆谨他自己应该就是突厥人 突厥地殿下诃鲁日常所见地关于突厥的资料在叶薰脑海中一闪而过,马上回想起来。难道是他! 当今突厥敦略可汗妃嫔众多,儿子也有十几个。记得其中排行第四的皇子名字就叫做诃鲁。相比起突厥皇后所出,并且被立为太子的二皇子,以及数次统兵进犯雁门关的大皇子这个四皇子的名字实在是太过于陌生了,叶薰努力回忆关于他的资料。据说,他只是由一个荒人奴隶女子所生养,在突厥诸多皇子之中出身最为卑微,但幼时聪颖好学,英武过人,年仅十二岁的时候就单独猎杀过银狼。在突厥,能够单独猎杀以狡猾而著称的银狼是英雄的标志。许多突厥出名地猎手汲汲营营一辈子都难以猎到一只。而诃鲁年仅十二岁就有此功劳,足够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了。 叶薰继续搜刮脑海中为数不多的资料,但再也想不出更多了。似乎这位四皇子出名的丰功伟绩也就只有小时候的这一桩而已,在猎杀银狼之后,他很快就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恢复成一个再也平凡不过地皇子。武功谋略并无出奇之处,一直默默无闻。 就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皇子,此时却突兀地出现在中原。出现在自己眼前! 外面又传来说话声,叶薰按下心中地惊惶,全神贯注地侧耳细听。 “殿下不必忧心,那沈夫人不过是个无知妇人,雁门关内接获了她的通报求援,只以为我等是寻常的荒人作乱,就算警惕重视,也断然想不到是我们大突厥的精兵在等着他们。”一个声音微带得意地说道。 “正是如此,”另一人高声笑道“根据线报,此次从雁门关出发前来剿灭我等的兵马只有三千轻骑而已。就算是平原对战,属下也有把握将他们尽数歼灭,更何况此时我军早已经在武陵山道上埋伏妥当,一旦他们经过那处断崖,先木石齐发,再用骑兵冲杀,到时候保证他们一个人也没法活着离开。” 众人纷纷称是。 外间陆谨却似乎沉吟了片刻,忽然开口问道:“沈归暮地行踪寻到了没有,至今还没有消息吗?” “这个”正沉浸在兴奋之中地众人语气顿时一滞“属下失职” 陆谨挥了挥手,阻住了他的告罪,又问道:“那南部的防线可有消息?” 另一人回答道“殿下放心,这些天我们守住了南下地各个交通要道,绝对没有任何沈家的漏网之鱼 回凉川。除非那个沈归暮长了翅膀,否则绝对逃不过线。” “就算他真的长了翅膀,只要过了今晚,也对大局无碍了。”另一个阴沉的声音缓声道“一旦我们按照计划攻破雁门关,到时候我突厥大军源源不断南下中原。就算他凉川派出援兵,也救之不及了。” 陆谨点了点头,说道:“胜败成败,在此一举,总是应该谨慎些。” 又一人道:“今夜风雨交加,正是上天助我大突厥,关外也早已传来消息,勒都思将军的大军也暗中抵达雁门山下,并且隐藏在林中,待我们灭掉前来救援的兵马,然后假扮成返回的雁门守军骗开城门,他们就马上遵循我们的信号,配合攻城。到时候,内外相交,必能一举攻破雁门关,使我突厥大军南下畅通无阻,” “好!成败在此一举。”陆谨提高了声音,语调中满是激励昂扬“诸位或者在中原潜伏,或者在荒寨隐忍,绸缪长达数年之久,就是为了今天一战。一旦马到功成,我大突厥千秋霸业就此开始!诸位亦是我突厥新朝霸业的开国功臣!” 众人纷纷兴奋地应和,高呼:“天佑可汗,天佑殿下!” 叶薰缩在角落里,听得胆颤心惊,她狠狠咬住下唇,才阻止住自己尖叫出声的冲动,下唇已经被她无意间咬得发紫也毫无感觉。 阴谋,一切都是突厥人的阴谋! 这些年突厥内乱不止,中原虽然时时遭到突厥南下的威胁,但顶多都是寇掠边关,抢夺粮草财帛而已,潜意识里,中原始终认为,此时的突厥无力南下,对于突厥的边关防务,也是近几年随着突厥内乱的平息才开始慢慢加强,却全然没有料到,虽然突厥无力南下,却已经早早开始了南下的布局。 这些年他们逐渐派兵马以内乱中被灭小部落的身份潜入荒寨,荒寨中原本就鱼龙混杂,竟然完全没有察觉突厥人的渗透,依然来者不拒。这些潜入的兵马人数虽然不多,但无疑都是精锐。 荒寨民众世代受大周压迫,原本对朝廷和凉州的怨恨就深,只要这些人在荒寨中暗中挑拨,再加上最近散播的断粮谣言,更加让荒寨内部人心惶惶。两相交加之下,终于让荒人依从他们,走上叛乱的道路。 他们趁着沈家入山祭祀的时机突袭沈家,然后牢牢封锁住南下的道路,沈家逃出的人马无法向南回凉州去搬救兵,就只剩下了一条路了。 北方的雁门关。 雁门关建筑在山道上,依山势而建,地形险要,易守难攻,一向是锁住北部少数民族南下的第一要道,几百年来,北方的少数民族政权依仗着强兵快马,无数次试图进犯富饶的中原,但绝大多数都在雁门关高高的山壁城墙之下铩羽而归。所以雁门关一向是突厥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沈夫人他们如果逃到了雁门关,关内守军本来大多数就是沈涯的旧部,绝对不会对她的请援坐视不理,再加上荒人叛乱落在雁门守军眼中,不过是小事一桩,必定会派出兵马围剿荒人,救援沈家。 却不料突厥精兵早已经埋伏在他们必经的武陵山道上了,一旦他们通过,突厥精锐埋伏杀出。歼灭援军之后,再趁着雨夜伪装成败退的守军骗开城门。而另一边突厥的大军早已经蓄势待发,一旦时机来临,内外夹击,关内守军如何抵挡? 突厥人这一招走的险,只要任何一步稍有差池,这些人都要万劫不复,有死无生了;可也走的妙,一旦成功,雁门关破,意料之外,中原又没有完全的防备,突厥大军势必畅通无阻。 陆谨身为突厥皇子,竟然亲自潜入荒寨来主持这场叛乱,可见突厥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历史上突厥成功破关南下的次数,只有两三次而已。但就是这仅有的两三次,都带给了中原无尽的苦难,也使中原经历了改朝换代的剧变。 一旦突厥兵马南下,兵祸连绵,百姓水深火热,后果不堪设想。 这下子自己应该怎么办?叶薰看向外间兴奋的众人,一时间心急如焚。 第十三章变局 这下子自己应该怎么办?叶薰看向外间兴奋的众人,一时间心急如焚。 自己根本没有阻止的能力,而且,最让叶薰担忧的是,萧若宸如今正在雁门关内任职武将,一旦突厥兵马攻破了边关,到时候他会怎么样? 一时间叶薰脑筋转地飞快,种种念头流转徘徊。 对了,刚刚陆谨还问起沈归暮的行踪,说不定沈归暮已经逃回到南方可脑筋一转,叶薰随即打消了这个期待,沈归暮只是个不通武艺的书生,这个机率实在太小了。 等自己偷偷跑出去,再让沈归曦潜回凉川搬救兵?或者去雁门关报信?不行,听他们话中的意思,行动的时间就在今晚,这些办法根本来不及。 想遍了种种可能却始终寻不出丝毫对策。正在心急火燎的时候,忽然一阵凉风吹过面前,叶薰抬头看去,是帘帐被人猛地掀起。 随着来人快步踏入营帐,深秋的寒风马上灌满了整个封闭的空间。缩在角落的叶薰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清凉的寒气反而使得她思绪清明起来。 外间传来陆谨急切的询问:“雁门关派出的援兵情况如何?” 探听情报的士兵急急喘了一口气,禀报道:“已经出关了,正沿着武陵山道向我们埋伏的地方行进。” “好!”陆谨的话语中隐约带着兴奋。一切都如计划所料,最关键的时刻就要到来,一时间,营帐中充满了昂扬的气氛。 陆谨继续详细地询问起援军的人数速度等详情。然后又问道:“这次领兵地将领是谁?” “照我们安插在关内地细作禀报。是一个新升任的副将,名字叫做叶宸的” “轰”地一声,叶薰只觉得有一道惊雷在自己耳畔炸裂,带着隆隆的余韵,仿佛有千百飞虫在绕着她不停盘旋,后面的话是什么她一句也听不进耳了,脑中只余下一个声音反复徘徊。 这次带兵前来的人是小宸! “一旦他们经过那处断崖,先木石齐发,再用骑兵冲杀,到时候保证他们一个人也没法活着离开” 脑中耳鸣般重复响起刚刚听到的话语。叶薰有一瞬间的错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从猎场出逃的那个雨夜。眼睁睁看着黑色的泥石流在自己脚下翻滚狰狞时候地恐惧,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向高处攀登时候的绝望和疲倦 难道这样的遭遇,小宸要再经历一次,而且这一次,还有无数的突厥精兵埋伏在那里 恐怖的画面在叶薰眼前一闪而逝。一阵冷风吹过,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这才发觉,自己后背已经是冷汗涔涔。 必须冷静下来,绝不能让这样的情况发生。 如果说刚刚突厥南下地消息让叶薰震惊并惶惑的话,眼前萧若宸命在顷刻地危机如同当头一盆冷水,反而让她出奇地冷静沉寂下来。 “殿下。事不宜迟。我等赶紧出发与大部队汇合吧。”外间斗志昂扬的属下已经开始催促。 “好,诸位马上前去准备,亥时整于营门外集合。”陆谨明快果断地吩咐道。 属下马上应诺。纷纷告退,各自前去准备兵马去了。 一时间营帐内寂静下来。 等他们出发,自己就能够跑出去了,让沈归曦去报信!如果不行,就自己去!叶薰咬着牙想到,偷一匹马,为了救小宸的性命,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就在她思绪纠结的时候,陆谨一个人竟然绕过屏风,向着后营径自走过来。 叶薰大吃一惊,只好向角落瑟缩着身子,祈祷陆谨千万不要看见自己。 可惜天不遂人愿。 陆谨绕过屏风,在衣架前止住步子,冷冷一笑,直视叶薰藏身的所在,说道:“在那里偷听了那么久,还不出来?” 叶薰心里一沉,原来他已经发现自己了,什么时候? 咬了咬下唇,知道隐瞒不过他,叶薰干脆也不再躲藏,从衣架后面爽快地站起身来。 看清楚叶薰地身影,陆谨表情有些意外,又似乎是在意料之中,挑了挑眉头,淡然道:“是你。” 他会怎么办?杀了自己灭口?毕竟自己听到了这样地秘密。如果他要杀自己,拼了性命也要先逃出去再说。叶薰后背一直紧贴着羊皮帐面,一只脚更加状似无意的穿过缝隙踏出营帐。 陆谨却似乎并无动手的打算,嘴角含着一抹轻快地微笑,冷淡清凉的眼神直视着叶薰,仿佛要透进她的心里去,问道“你来我营帐干什么?” 知道自己是处在千钧一发性命危机的时刻,叶薰冷静下来,脸上完全是一副懦弱的表情,低声说道:“我听说,要把沈家虏获来的人都卖掉,刚刚看到那些人贩子,以为你们是要商议” 陆谨不动声色地查看着她,这个解释也算合理“你刚刚都听到了?” 没有,没有”叶薰惊恐地抬手胡乱挥舞着“我听到!” 这种欲盖弥彰的反应让陆谨百分之百肯定眼前的女子是全部听到了,只是叶薰慌乱的态度也让他不自觉地放下心防,眼前只是个平凡的丫环,误打误撞地听到了自己的秘密而已。 随着他锐利的眼神,叶薰心虚地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是听见了那么一些,好像是在说什么埋伏,出兵之类的”一边说着,心里暗暗诅咒,这小子明明年龄也不大,眼神却这么吓人,简直像狼一样。假装被他凌人的气势逼迫,叶薰低下头,视线却悄悄投向脚下被她掀开的帘帐缝隙。 陆谨打量着她,心中犹豫不绝。现在就出手杀了她?凭自己的武功杀一个手无寸铁的丫环是轻而易举。但他此时手里并没拿兵器,她所站地位置恰好紧挨着营帐,陆谨地眼神投到叶薰脚下掀开的缝隙上,自己出手,多半会把她打飞出帐外,到时候万一惊动了营内的荒人和沈家俘虏荒人虽然跟随他们叛乱,但他此次行事布局,荒人并非全部知情,尤其是他突厥皇子的身份,更是一直严守的秘密。 马上就要出发了。后方不宜多生事端。这么想着,陆谨暗暗放下了凝神提气的手掌,吩咐道“你出去吧。” “出去?”叶薰惊奇地睁大了眼睛“你不杀我灭口吗?” “杀你有什么好处?”陆谨啼笑皆非地问道。 刚刚他确实动过杀她灭口的打算,但是计较一下得失。没有必要现在动手。眼前不过是个无知的丫环,还是沈家出身的丫环。就算她把今晚的秘密宣扬出去,荒人也不会相信。而且行动时间就在今夜,一旦今晚成功,突厥大军入关,到时候无论荒人相信与否都无所谓了。因为他们对他来说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了。 既然无关大局。他从来不会浪费力气。更何况,素来自傲地他也不喜欢亲自动手杀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 “可是你不怕我把你的秘密说出去?”叶薰怯生生地问道。 没想到她会问的这么直白,陆谨心中真觉得有些好笑起来。 他嘴角不自觉地翘起。勾勒出一个微带得意的弧度,坦然道:“如今大局已定,就算你是神仙,也回天乏术了。”一边说着,他凑近叶,双眸眯起,精锐的光芒从狭长地眸子里透漏出来“煞费苦心布了这一局,我正愁着无人替我宣扬威名,姑娘如果真愿意为我扬威传名,我反而求之不得。” 叶薰退无可退,看着他逼近的身影,心虚紧张地时刻,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恍如飞窜的流光,在她的脑海中忽然闪过。 想要阻止这场变乱,只有这一个方法最直接最省力! 这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逝,随即牢牢地扎下了根,像是一个深刻地漩涡,带着甜蜜地诱惑和强大的吸引力,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诱人。 叶薰觉得自己心脏剧烈的跃动起来,带着横冲直撞地力道,几乎要从她的喉咙跃出。 “你怎么发现我的?”她压抑住狂乱的心跳,攥紧了汗湿的手掌,勉强笑着岔开话题问道。 “若不是刚刚探马进来回禀的时候你呼吸的声音大了一些,今晚的风雨声这么大,我还真的注意不到你呢。”有些意外叶薰竟然不是劫后逢生、夺路而逃,陆谨有些趣味地审视着叶薰。 “你们去对朝廷的军队动手,这些荒人怎么办?”叶薰紧张地问道“还有我们,将来怎么办?等你们打完了仗,到时候我们怎么处置?”她犹疑惊慌的目光投向陆谨,完全就像一个对前途惊慌失措的平凡女孩。 “你们”陆谨清淡地笑了笑“自然应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看着叶薰大惑不解的表情,陆谨似笑非笑地摇摇头,坦然说道:“奉劝一句,你如果想要保命的话,就老老实实跟随秦大娘她们返回荒寨吧。” 叶薰心念电转,马上明白,如果突厥人真的成功破关南下,大周的兵马忙着应付来势汹汹的突厥大军,自然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寻荒寨的麻烦;而突厥人入了中原的花花山河,无数富饶城池等着他们去抢掠,对一穷二白的荒寨自然不会有兴趣。到时候,荒寨反而是天下间最安全的地方了。 只是,突厥的兵马绝对不会有南下的机会的,她绝对不会让他成功! 听了陆谨的话,叶薰仿佛松了一口气般将双手按在胸口,然后下移。腰间坚硬的触感传来,如同一道闪电沿着指间传窜入心脏,让她狂乱的心跳瞬间静止。是染尘冰冷坚硬的温度隔着单薄的衣衫传递到肌肤上,带着一股让她心安的气息。要阻止他,只有这一个方法了。 第十四章血刃 陆谨抬头看了看身边的更漏,马上就是亥时了,他平然吩咐道“我们就要出发了,你回自己马车去吧。”说着,转过身向自己的盔甲走去。 身后叶薰依照吩咐快步走过他的身边,就在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陆谨猛地听见身后传来锐器破风的细微声响。 他本能地向转身向旁边后退,却已经晚了,身子只是动了动,腰间猛地传来一阵剧痛。他心神俱震,反应却是快捷无比,瞬间提气后震,同时向后一掌奋力拍出。 叶薰被他临时反扑的一掌击中,纵然那一掌只存了陆谨不到一半的功力,又因为背后发招,偏了准头,丝毫不会武功的叶薰也承受不住。后退了两步就跌倒在地上,被打中的肩膀传来骨折般的剧痛。 染尘却也已经深深地刺入了陆谨的体内,那刀刃锋锐地远远出乎他意料之外,钢刀切入豆腐一样几乎毫无滞碍地穿破了他刚刚提起的内力,刺入体内。 趔趄着前冲一步,陆谨强忍着痛疼转过身去,震惊,愤怒,不甘,怨恨各种情绪纠结成极度难以置信地眼神,看着眼前持刀的女子。他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竟然会因为一时大意,这样简单地伤在一个平凡女子的手里。 不对,她绝对不会是个平凡的女子,至少她手里的这把匕首,就绝对不可能是一个平凡女子应该持有的兵刃。 想不到自己竟然会看走眼。她为什么要这么干? 剧痛之下,陆谨心里竟然升起一种感觉一切很好笑的冲动,嘴角甚至忍不住牵动起一个诡异的笑容。是地,马上就要成功了。这个改变天下地夜晚。这个耗尽心血的布局。自己为了这一天,苦心筹谋,忍辱负重,多少个日日夜夜绞尽脑汁,百般算计,却在临近成功的一刻,因为这样可笑的原因,因为这样可耻的大意 看着他扭曲到近乎狰狞的诡异表情,叶薰的眼中有惊恐,也有战栗。但更多的确实坚定和果决。 你不要杀我,我却要杀你了。 不要怨我心狠,只有这一个办法,才能救得了小宸,也救得了大家。 “你”陆谨想要呼唤门口的守卫,却觉得一阵头晕。过多的失血和腰间地剧痛纵使心志坚定如他也承受不住。狂风与暴雨交集的噪音湮没了帐内微弱的声响。 他朝着叶薰向前迈了一步,腰间流出的鲜血顺着他捂在伤口上的手指蜿蜒流出。无声地滴落到地毯上。 叶薰想要站起来却又心余力绌,只能向后攀爬,试图脱离陆谨身影的笼罩范围。 走了两步,陆谨终于支撑不住,缓缓地倒下了。 看着向着自己方向倒下地陆谨。叶薰几乎忍不住要尖叫出声。想躲避却提不起丝毫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陆谨倒在自己腿上。 一瞬间叶薰觉得时间似乎停止流动了,她看着倒伏在自己腿上的陆谨。那似乎是千万斤地压力,让她被施了定身术般丝毫动弹不得。 连接长吸了几口气,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叶薰试着将腿缓缓从陆谨身下抽出,整个过程中陆谨一动也没有动,看来已经死了。 是不是应该再补上一刀,叶薰犹豫着想到,马上被这个钻进脑海的念头吓了一跳。她的视线落到染尘露在外面的那半截刀刃上,鲜艳的颜色染红了冰冷晶莹地白刃,并且顺着兵刃,流淌到她地裤腿上,渐渐渗透了那片灰白的布料。 叶薰激灵灵打了个哆嗦,一种冲动让她几乎要当场跳起来把这身染血的衣服赶紧脱去然后能够扔多远就扔多远。 直到这个时候,她这才认识到,她杀人了 竟然杀人了!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杀人不是杀一只狗,杀人意味着一个活生生地与你平等的生命流失在你的手里,被你亲手终结 不是没有看过别人杀人,可是终究不同于亲自动手。尤其当你所杀死的,是一个与你尚且有着几分交情,有过谈话沟通的人的时候。 叶薰压下翻腾叫嚣着冲上胸口的负面情绪,她明白眼前容不得自己丝毫的犹豫,想要保住自己的小命,她应该马上拔出染尘,然后顺着帐篷的缝隙钻出去,以最快的速度溜回车里,摆出丝毫不知情的模样,让这一场谋杀神不知鬼不觉 她伸手想要拔出染尘,可是接触到染尘的刀柄,才发现,自己的手因为过度地战栗,甚至根本握不住刀柄了。 冷静,冷静!叶薰,你要冷静!她提气喘息,平息自己狂乱的心跳,握住兵器正要拔出,忽然,门外处传来一声响动“殿下,属下们已经准备好了。是否即刻出发?”高亢兴奋的通禀声隔着门帘传进营帐。 如同当头一盆冷水浇下,叶薰吓得一个哆嗦。不能犹豫了,甚至顾不上拔出染尘,她猛地爬起身来向缝隙跑过去,想要离开营帐,却因为立足不稳,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门外等候传唤的属下显然听到了里面的声响,心下生疑,马上有性急的人不等通传就掀起帐帘走入屋内。 听到门帘掀动的声音,叶薰觉得自己的心脏生生沉入了万丈深渊之下,沉入了冰冷绝望的峡谷深渊。 来不及了。 她死定了! 叶薰的脑海里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只余下一个声音在徘徊,被他们发现了,会怎么对付自己? 杀人偿命,她的报应竟然这么快就到来。 也许是过于绝望出现了幻觉,她竟然真的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动,只不过不是预料之中的下沉,反而是在向上,似乎是在飞翔起来。 看着掀开帘帐接二连三冲进营内的陆谨属下,叶薰感觉自己这个观察视角,好像真的是居高临下啊。 难不成自己已经被活活吓死了,或者是被陆谨刚刚的那一掌打死了,如今正是灵魂出窍状态,所以浮动在空中看着他们 可是下面陆谨的身边并没有自己的尸体啊? 叶薰觉得自己的大脑迟钝到几乎转不过弯,直到下方众人扑倒陆谨身边,纷纷惊呼着“殿下,您怎么样了!” 她才猛地惊醒,她不是在做梦,她现在正被人抓住,高高掠过他们的头顶。 感受到腰间禁锢着的力道,叶薰马上明白是一个人的手臂正牢牢抓住自己的腰带,是他在帐外人冲进来的瞬间,抓住自己跃上了高空,然后带着她漂浮一样紧贴在帐篷顶上。 是谁? 沈归曦? 为了不惊动下方的人,叶薰一动也不敢动,甚至不敢回头,她的视线只能够在狭窄的范围内转动。 叶薰稍微转头看向身边,荒人的营帐简陋贫乏,营帐的顶层不过是个弧形盖,以竹签子编织交叉成稀疏的网状,支撑起形状。 而自己身后的那个人,正一只手捏住一只竹签,一只手拎着自己的腰带。 脆弱的竹签连叶薰这样的女孩也能够轻易折断,此时却承受着两个人的体重,而且没有丝毫的变形。 这应该是何等的轻功啊,简直能够用惊世骇俗了形容了。叶薰首先把背后人是沈归曦的可能排除了,那小子有几分实力,她清楚地很。那么,这个人是谁? 第十五章逃生 叶薰觉得自己今晚受过的惊吓已经足够多了。但老天爷显然不想放过她。又安排了这样的峰回路转来充实她的人生。 叶薰的视线落到目前唯一能够看到的线索——他的手上。 两根手指捻住脆弱的竹签,却能够让两个成年人纹丝不动,这只手应该蕴含着何等的力道啊。可这只手一眼看上去却很平凡,如果真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的话,就是五根手指特别的长,堪称修纤如玉。而细腻的皮肤更让叶薰直觉性地认为这应该是一个女子的手 “把殿下抬到床上去” “叫大夫来,叫大夫来赶紧!” “全营警戒,抓刺客!” “把营地围起来,不要让刺客跑了!” 下面已经完全乱成一锅粥了。陆谨的属下围绕着他,随从护卫们慌乱地来回穿梭。不一会儿随军的医官全部都被传唤进来,甚至连秦大娘这种半吊子的荒人大夫也被拉了进来。主君命在顷刻,这些突厥人也顾不得隐藏秘密了。很快,本来还算宽敞的营帐里挤满了人。 悬在半空,叶薰心里满是忐忑,此时此刻,只要随便有一个人不经意地抬头一看,就会马上发现杀人凶手就悬挂在他们头顶上。 万幸的是自始至终没人有功夫抬头,主帅遇刺的剧变已经足够让他们手忙脚乱了,而衣服架边高高掀起的营帐缝隙更加让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刺客已经逃匿了。 性命攸关,叶薰维持着姿势一动也不敢动,不一会儿就觉得手脚僵硬。简直就像在游泳池里毫不停歇地游上好几个小时的感觉。 下面。陆谨已经被抬进了内帐床榻上,众人纷纷围拢了上去。 掀开的帘帐门口一时间没人关注。就是这样千钧一发地时机,叶薰敏锐地察觉到身后地人有了行动,自己僵硬的身体被人猛地一拎高,紧接着轻乎飘飘却又迅捷无比地向敞开的帐门口飞过去。 吊到嗓子眼的心脏险些跳出喉咙,叶薰飞快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免得惊叫出声。 我说身后的这位老大,你行动的时候难道不会打个招呼。万一我要是一不小心喊叫出声岂不惨了。 凉飕飕的风擦过叶薰的耳边,顺着营帐大门灌入屋内。她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股风,轻烟一样掠过众人头顶上。 就在帐篷门口。身后的人一个鹞子翻身,无声无息地转折向上,两人稳稳地落到了帐篷顶上。 外面依然是大雨滂沱,天地间苍茫漆黑一片,冰雪般清凉地雨丝滴落到脸颊上,寒意瞬间灌满了全身。 叶薰也终于得到空隙看看身后人的真面目了。她迫不及待地转过头去。那人却正在查看远方的动静,背对着叶薰。佝偻的背影像是一个灰扑扑的影子。似乎要融化在这个漆黑苍茫的雨夜了。 竟然不是她预料之中地女子,而是男子,叶薰有些惊异,随即又感觉这个身影怎么越看越熟悉呢。 叶薰顺着他的方向放眼望去,营地已经不再是平和静谧。远处影影绰绰无数地黑影。应该就是整备完毕的兵马了。此时都纹丝不乱地立在远处,陆谨遇刺的消息应该还没有传到他们耳边。 正想着,灰衣人转过头来。对上那张脸。叶薰吓了一大跳,那是一张枯瘦干涸的脸,苍白的皮肤闪动着阴郁地光泽,沟壑纵横,看面相至少也有五六十岁了。灰衣人也正在打量着她,那眼神让叶薰从心底深处觉得一阵发毛,刚才他拎着她像是拎着一件货物,此时看她地眼神,竟然也像是在看待一件无生命的货物一般。 而且这张脸,叶薰脑海瞬息电转,马上想起,她确实见过他,就在那个月夜之下,他就是那个与万总管对掌的灰衣人,也就是杀害珠漪地凶手! “你是许衷!”叶薰惊叫一声,脱口而出。 灰衣人被她一言道破了名字,眼神瞬间闪烁起一道精光,随即沙哑尖锐的嗓子怪笑两声“哈哈,小丫头竟然知道我的名 对上他的眼神,叶薰禁不住有些后悔起来,这个许衷行事诡异,神神秘秘的,是敌是友还难以分辨,自己刚才太口快了。脸上却没有丝毫显露,一脸恭敬地说道:“多谢先生的救命大恩,日有如有机会,叶薰定当图报。” “放心,你很快就有报答的机会了。”许衷不置可否地冷笑着说道,声音越听越像是鸭子叫。 叶薰闻言一愣,摸不透他话里的意思,只好干笑两声哈哈过去。 许衷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转头查看起周围的动静。 雨势太大,不一会儿的功夫,叶薰就全身都湿透了,冷地她直打寒颤。抬头看看许衷,人家却依然干燥如常,仔细查看,就会发现雨滴落到他身上的同时就会化作烟雾状的水汽,蒸散在空气里了。 武功高手就是好啊,自己怎么就不会武功呢,全身冷地像冰一样不说,还要被人这么拎着。 叶薰一直被他像拎小鸡一样拎在手里,感觉特别扭。她强忍住打喷嚏的欲望,抬头满含期待地看向许衷,这位老大,您还想在这个营帐顶上摆多久的pose啊,难道不嫌这个地方太过于显眼吗?就算有暮色和夜雨的掩饰,时间一长也要被下面的人发现了,到时候想走就不容易了啊。 不等叶薰开口建议,许衷已经有了行动,判断出方向马上飞箭一般窜过营帐顶棚,落到了另一处帐顶。 此时整个营地里人来人往,慌乱奔波,纵然有夜色大雨隐藏身形,许衷带着叶薰也不敢动作太大,低伏着身子,几个起落之间,两人已经将主营帐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前方是一片苍茫黑暗,叶薰分辨出那里是一片森林。如果真的进了林子,就算身后的荒人发现了他们,只怕也追之不及了。 自己这条小命勉强算是保住了吧。意识到这一点,纵然已经被雨淋得全身发冷打颤,叶薰也感到一阵欣慰。 虽然还不知道自己头顶上这位高手是在打什么算盘,但他已经费了力气救了自己,至少不会是为了要自己的小命。 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叶薰又忽然觉得自己忘掉了什么东西,念头一转,马上意识到,糟了,沈归曦还留在马车里呢! 她不能扔下他不管就这么离开啊。抬头眼看两人就要跃入林中了,叶忙不迭地出声呼喊:“等一下,等一下,还有一个人需要先生您援手” 连接喊了数遍,许衷却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似地,连理会也不理会,径自向前飞奔。 要不是刚才有过交谈,叶薰真要怀疑他是不是老年失聪了。眼见许衷没有帮忙的打算,无奈之下,她只好提高了声音继续道:“先生明鉴,归曦少爷还在马车里面呢。”你好歹是拿着沈家工资的员工,总不好意思对老板的儿子见死不救吧? 这句话果然起了效果,许衷前冲的速度一滞,停了下来,沉声问道:“你说什么?” “二少爷也在荒人的队伍里。”叶薰老老实实回答道。 听了叶薰的话,许衷眼中瞬间爆起亮彩,连说三声好字,狂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人在哪儿?” 那眼神让叶薰心里一阵发寒,有必要高兴到这种地步吗?而且那个眼神,怎么感觉像是听见了猎物消息的饿狼啊。 她心里隐隐开始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这位老先生是沈家的人吗?应该算是没错,可是,记得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和万总管交手的那一幕,他还是杀珠漪的凶手,这样说来,他和沈家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也不太和谐啊? 想到这些,虽然天气冷的彻骨,叶薰却觉得自己头上开始冒汗了。 见她没有回答,许衷不耐烦地将她拎高了一些,森然问道:“在哪儿?” 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叶薰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在我们马车上” 第十六章敌友 许衷没有丝毫停顿,纵身向营地外围掠去。几个起落之间,就到了叶和沈归曦落脚的马车处。 接近了马车,叶薰听见里面隐约传出说话的声音。 一个犹带童稚的声音说道:“雁秋姐姐,叶薰姐姐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啊?” 竟然是小仲的声音,看来他是闲来无事,又跑来自己马车这边玩耍了。只是自己不在马车里,沈归曦这个闷葫芦不知道怎么应付他的呢,叶禁不住担心地想着。 车里传来一声闷哼,音调中带着明显的不耐烦。随后车里沉寂下来。 外面许衷神色闪过一丝犹疑,小仲的声音尚幼,明显不是沈归曦,而那一声冷哼,沈归曦压低了嗓子,听起来也不像是平常的他。 心中虽有疑问,但动作却没有停歇,他无声无息地落到马车前,一把掀开了马车帘子。 凉气夹杂着雨滴扑进车里,内中的两人都吃惊地抬起头来。沈归曦原本正无精打采地倒伏在车里一侧,背对着小仲,听到声响马上警惕地坐起身来。 “叶薰姐姐?”小仲一眼就看到叶薰,惊声叫道。 “哈哈,小仲,怎么又过来玩了。”叶薰勉强笑着向他招呼道,此时她全身湿透,水滴正顺着头发梢、衣服角滴滴答答地往下流,而且还被人像拎小鸡一样拎在手里,这个姿势实在是太丢面子了。 沈归曦的眼神也落到叶薰身上,又顺着她的身影转到许衷身上,神色马上警惕谨慎起来。 许衷的目光闪电般掠过小仲和沈归曦。见到眼前只是一个孩童和一个女子。顿时脸色不耐。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叶薰。 没等他发问,一声低沉地断喝传来:“你是谁?放开她!”是沈归曦忍耐不住呼喝出声。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掩饰声音了。 被这一句话喝地一愣,许衷地视线重新落到沈归曦身上,连接看了数遍,终于认出眼前这位红妆俏丽的二八佳人正是素日心高气傲的沈家少爷。绕是他心思深沉,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些古怪的神情。 被许衷那古怪的眼神望着,沈归曦本来就不自在,此时更是恼羞成怒。哪里还会有耐心。径自从车里跃出,一招横切过去,就要上前教训这个来历不明形容诡异的老头。 这简单的一招,许衷丝毫没有看在眼里,身子一晃,脚下错开就闪避过去。 他闪地轻而易举。被他拎在手里的叶薰却被连带晃动地头晕眼花,暗暗叫苦。 大少爷。他是来带你离开的,你不要什么都不问就冲上来开打好不好。先不管人家是不是居心叵测,总算先利用他逃出这个地方再说啊。 单看许衷的这一个闪避,沈归曦马上意识到对方是强敌。当即变招收手,转切为横。直取许衷地右臂。看这架势。这一招的目的似乎是要迫使他放了叶薰。 这一招他全力以赴,出招迅捷有力,精准高明。但落到了许衷眼中,也不过是比上一招稍微强一些而已。当即旋身侧腰,同时单手向沈归曦的手臂穴道点去,想要趁机将他一举擒拿。 却不料沈归曦的这一招只是虚晃,就在两人手掌相交错的一瞬间,他迅速变招转折,手里竟然闪烁起一道黑影,急急转而刺向许衷地咽喉。 此番变招虽然依然没有看在眼里,只是料不到他手里会有武器,许衷心下也禁不住吃了一惊,好在他反应迅速,头颅后仰,堪堪擦过沈归曦手里的锋锐。 后退一步,他才看清楚沈归曦手里地只是一截削尖了的硬木刺。 叶薰也看在眼里,她的视线禁不住转向车窗框,怎么看都觉得那根木刺像是窗框上拆下来的啊。 他什么时候偷偷拆下了这个藏着,还削地这么尖,自己竟然一直没有发觉。平视看着小子急躁傲慢,愣头愣脑,想不到也有精明的一面。 沈归曦一招占了先机,又踏前一步。 喂,大少爷,你这不是自找麻烦吗?你地武功又比不上人家,刚才不过是出其不意才让你占了便 见这两位又要动手,叶薰赶紧出言制止“等一话刚刚说了一半,就觉得身子一飘,失重一般向旁边飞去。 原来是许衷眼看单手拎着叶薰交手起来不甚方便,于是手一挥,扔垃圾袋一样,将碍事地她凭空扔了出去。 叶薰根本毫无防备,低飞过空中,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这一下子直摔得她眼冒金星,头昏眼花,在地上连接滚了两圈才停下来。本来就全身湿透,此时更是满身都沾了泥水,简直像在泥地里打过滚的小猪一样。就算是再好的脾气,也要火气上来了,叶薰忍不住破口大骂,可惜却只能是在心底里暗暗地骂。 那边沈归曦已经雷厉风行地与许衷交上了手。几招过后,毫无意外地,沈二少被许衷一掌打中胸口,就摔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你是谁!”沈归曦又惊又怒。自从他败在萧若宸手里之后,自傲的脾气大大收敛,日渐奋发向上,勤学苦练。一年多来,自负武功精进了不少。此时竟然如此轻而易举地败在这个其貌不扬的灰衣人手里。 许衷没有理会他的询问,径自上前,正要封住他的穴道,将两人带走。刚踏前一步,却听见身边一声惊呼。“我记起来了,你是那个人影!上次在荒寨屋里和陆谨哥哥谈话的那个人,就是那个忽的就不见了的人!”坐在车上的小仲如梦初醒般兴奋地喊道。刚才他看着粗嗓子的雁秋姐姐和这位来客打得虎虎生风,完全目瞪口呆,摸不着头脑。后来看到许衷轻捷飘忽的身影,无意间与记忆中的那个影子对上,马上辨认出来。 “我果然没有看错,娘亲还说我是眼花了呢。”小仲兴奋地继续说道。 叶薰闻言心里一震,记起小仲对他说过,以前在荒寨的时候,曾经看到过一个黑影和陆谨有联络,竟然是许衷。这么说来,许衷和陆谨之间早就有联系?他们是什么关系? 对了,刚刚进陆谨营帐送饭的时候,自己在掀开帘子之前似乎听到陆谨在和人说话,可是进了营帐却只见到他一个人。而从救自己的动作看来,许衷应该是一直潜伏在营帐里的。 可是如果他和陆谨有关系的话,自己动手杀了陆谨,他为什么还要救自己? 看他的形迹,似乎也一直在隐藏着身形,陆谨的手下知道吗? 一时间叶薰脑中思绪纷迭。倒在地上的沈归曦却听得莫名其妙,他不知其中缘由,只是奇怪的看着小仲和许衷。 听了小仲句话,许衷踏前的步子缓缓止住“你听到我说了什么?”他眼珠一转,混浊的视线转到小仲身上,怪笑两声问道。 “听见你和陆谨哥哥在谈什么凉川,还有守备啊城防啊什么的”小仲一脸天真地回答道。 许衷不置可否地冷哼了一声,手里一挥,一道亮光马上剑一般射向小仲的胸口。 叶薰刚从泥地里爬起来惊叫一声“你干什么?”她颤动的尾音尚且没有完结,闪光已经直直透入小仲的胸口。 小仲维持着坐在车边的姿势,大大的眼睛里还满是惊奇诧异,紧接着就缓缓倒下,顺着车门滑倒进了车里。 第十七章困 叶薰惊叫一声,连忙扑到车里面,入目处满是触目惊心的鲜血,顺着小仲的衣角、车壁的纹路蜿蜒流下。 许衷所射出的不过是一颗小石子,可就是这颗不起眼的小石子,贯穿了这个无辜孩子的心脏。他的脸上还保持着看到许衷时天真的惊奇,此时却再也无法开口发问了。 就在她的眼前,一个无辜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消逝了。叶薰只觉得头脑“轰”地一声,想起那犹在耳边的“叶薰姐姐”“雁秋姐姐”想起提着葯草向着这边奔跑过来的小小身影,想起她只觉得眼睛被那一片慢慢开的鲜红刺地发痛,胸口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就算是刚刚亲手杀死陆谨,也没有这样地让她激动到失控的愤怒悲伤。 为什么?他根本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任何人的道路都不会阻挡 没等她有所反应,身后许衷已经不耐烦起来。转头看向四周,虽然有夜幕急雨掩饰,尚且无人发现这边的动静,但时间耽搁的一久,也难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了。 当即他伸手向叶薰背后抓去,想要马上带着这两人离开。 沈归曦在后面急呼一声:“小心!”一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许衷那一掌虽然不会致命,却也让他经脉闭塞,只能再一次无力地摔倒在地上。 就在许衷的手要接近叶薰背后的刹那,叶薰瞬间转身,手中闪烁着划出一道清冷的白光。 毫无防备之下冷气瞬间逼近肌肤,许衷大吃一惊。急忙缩回手才没有受伤。 定神一看。不知何时叶薰手中竟然多了一把弯刀,纯银般地刀刃宛如暗夜中地闪电,泛着潋滟的水光,冰冷如雪晶。 叶薰心中的愤怒悲恸无以复加,对着虚晃的人影,她奋力一刀砍出去。 眼前的兵刃一看就非是凡品,但拿在一个丝毫不会武功的小丫头手里,许衷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向旁边一闪,叶薰拼尽全力的那一刀就砍入了虚空,而且因为用力过大。一个趔趄险些连人带刀一起摔进泥里。 许衷却在轻而易举地闪过她的攻击之后,又伸手在她的肩膀上点了一下。叶薰顿时觉得手臂酸麻,手里的弯刀也把持不住,一下子脱手而出。 紧接着许衷地手臂毒蛇般向叶薰穴位攻去,瞬间而至。叶薰完全避无可避,眼看就要被他点穴擒下。许衷本以为大局已定,却猛地感受到背后一阵锐风袭来。 他急忙闪身回避。竟然没有完全躲避开,一阵刺骨的痛疼沿着左肩传遍全身。 许衷心下大惊,马上提气夹紧皮肤,刹那之间他肩膀上的肌肉变得坚硬如铁,暗器只是破入了表皮。就再难寸进。 转过身去。就看到沈归曦正倒在地上,气喘吁吁地瞪着他。原来他刚才眼看叶薰情势危机,就将手中的木刺当作暗器向许衷掷出去了。 许衷看向沈归曦的眼神顿时变得冷厉起来。这小子日常骄横跋扈,只知仗势扬威,想不到竟然是个武学奇才。许衷刚才打中了他一掌,本来自信凭那一掌的威力,沈归曦就算不当场昏迷,至少在一个时辰之内也要经脉闭塞,内力全无,却料不到他竟然在这么短地时间之内就冲破了经脉。 毫无防备之下,再加上大雨倾盆,杂音干扰,破空声接近了背后他才堪堪听见,以至于他竟然会伤在武功远远逊于自己的沈归曦手里。 伤在这平淡无奇地偷袭之下,虽然伤的不重,却也足够惹恼了他。他本来想要留着沈归曦,日后或可作为筹码,要挟各方势力,但现在看来,留着这小子后患无穷,再加上他现在肩膀受伤,也无法保证带着两个人无声无息地离开,不如及早杀掉的好。 想到这里,许衷看向沈归曦的眼神中杀机顿现。 营地里的騒动越来越大,陆谨被刺地消息似乎传开了,整个营地都警戒活动起来,已经开始有兵士向这边搜索过来。许衷明白刻不容缓,出手再不留情,闪电般向着沈归曦扑过去。 “快跑!你先走!”沈归曦向他身后地叶薰急促地喊道,一边抬手去拿刚刚跌落到旁边的弯刀。 叶薰虽然没有被正面击中,但依然被许衷刚刚挥出的劲气擦过,跌落到马车里,一时间爬不起来。 沈归曦拿起弯刀支撑着起身。许衷瞬息即至,招招逼向他地要害。 重伤之下,沈归曦根本支撑不了几招,不一会儿就左支右拙。 千钧一发的时刻,叶薰向着营地中心大声喊叫起来:“有刺客,有刺客啊!有刺客!”性命攸关,她也顾不得事后会不会引起荒人的怀疑了。 叶薰所在的战俘队伍本来就处于营地外围,荒山野岭之中,大雨倾盆,料想这些丫环无路可逃,那些负责看守的护卫也都缩进了车里偷懒起来。几番交手,三人都刻意压低了声响,雨声又大,竟一直无人察觉。此时叶薰扯开了嗓子大声呼喝,尖锐的声音回荡在整个营地上空,正在搜索刺客的护卫们顿时惊觉起来,纷纷向着这边跑过来。 许衷又惊又怒,恶狠狠地瞪向叶薰。就算他轻功盖世,一旦被人群围住,一时之间也要难以脱身,更何况他还想要擒拿带走叶薰呢。 当即心中更加急躁 数招,招招毙命。 沈归曦也知道他的目的,不与他正面交手,只是躲闪后退。可双方的武功终究相差太大,只躲闪了几招,沈归曦就被许衷一掌打在胸口,身体顿时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直直飞出去,摔倒在马车挡板上。 许衷这一掌的力量甚大,沈归曦的身体砸碎了坚固地马车壁。又重重摔进车里。紧接着一口鲜血喷出,车壁一侧顿时被染地通红。 叶薰胆颤心惊地抢到他身边。沈归曦已经晕了过去,生死不知,鲜血沿着他地嘴角缓缓流下。 此时外面陆谨的手下们也已经赶到了,许衷打飞丫环的一幕,不用任何人解说,他们理所当然地认出了谁是刺客,顿时一拥而上围住许衷。许衷抢到车内擒拿叶薰的步子不得不缓住了。 这些人表面上是破破烂烂的荒人打扮,实则都是突厥的精兵,虽然武功远远不及许衷。但都是久经沙场的战士,更兼人多势众,悍勇无匹。刀剑相交之下,许衷手里又没有兵刃,一时之间也难以脱困。 战局混乱不堪,叶薰当机立断。将沈归曦和小仲都放平在车里,然后跳到马车前座上。挥动马鞭,想要赶着马车去秦大娘那里,沈归曦已经性命垂危,她也顾不得隐藏身份了。此时此刻,她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说不定还有救。只要赶到及时,说不定他们还有救 拉车的老马正在车檐低下避雨,叶薰用力拉动缰绳。又心急火燎的连接数鞭抽打在马背上,老马吃痛,这才缓缓爬起身来,不情不愿地向前走去。 马车前行了不过数米,后方许衷就发现了她地举动,以为她是想要逃走。此时如果被她走脱,日后茫茫人海,如何寻找?情急之下,下手更狠,鬼影一般左冲右突,所到之处尽皆血花飞溅,惊叫声不绝于耳,瞬间就有十几个士兵在他快捷无论的双掌之下吐血毙命。 可突厥精兵向来悍不畏死,越挫越勇,眼看对方只有一人却能够把他们打得左支右绌,心中的血性斗志更加被激起,竟然无一人后退,反而更加蜂拥而上。许衷纵是有通天彻底的迅捷身法,重重围堵之下也无法施展了。 眼看叶薰赶着马车越走越远,自己出手限制却越来越大,许衷明白是追之不及了,唯有以暗器阻止,可手中又无暗器可使。情急之下,急中生智,他一掌暂时逼退众人,抬手拔出插在背后的那根木刺。手一挥,木刺顿时利箭般急速飞出,穿云破月,呼啸而过,直奔叶薰马车前拉动车厢的马匹而去。 木刺精确地穿过已经前后通透地车厢,擦过叶薰的胳膊,直直刺入那匹老马地屁股。 这一箭他用足了十成十的内力,原本以为凭木刺的尖锐加上他的力道,刺入老马的体内,就算不破体而出,必然能够贯穿大半个马匹了。老马必然当场毙命,而叶薰也就无路可逃,只等他甩脱这群人,再去擒拿她也来得及。 却没有料到木刺不是钢铁,刚刚刺入他体内地时候,他提起运功,以肌肉夹紧木刺,已经将硬度远远不及钢铁箭头地木刺尖端给硬生生夹断了。 此时,没有了尖头的木刺刺入老马体内,深度不足以马上致命,痛疼却犹有过之,老马哪里能够忍受这般剧痛,当场发狂一样前蹄撩起,乱蹦狂跳。 它这一发狂不要紧,带动的身后地马车摇动倾覆,险些整个儿翻到过去。 叶薰差点被掀下马车,及时向后仰倒身体,牢牢扳住车壁才没有被扔出去。然而车内靠近车门的小仲的尸首却被甩了出去。 叶薰伸手去拉,却只拉了一个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天真烂漫的孩子的尸体跌落到泥水中。鲜血夹杂着污泥,带着冰冷的温度溅到叶薰湿透的脸上,她呆呆地愣了一下,就爬起身来,想要跳下马车去把他重新抱回车里。 可就在同时,老马上蹿下跳地挣扎了片刻,挣脱不了着刺骨的痛疼,终于开始发疯一样向前狂奔起来。路上围拢过来的荒人和突厥士兵纷纷闪避不迭。 刚刚爬起身的叶薰猛地撞到车门框上,又摔回车里。眼看着溅起的污泥将小仲白皙的容貌掩住,连他最后一眼都无法看清楚,疯狂的老马已经拉着残破的车厢毫无目的地向前冲去。 隔着重重的夜幕和层层的雨丝,身后无辜惨死的少年,震天彻底的喊杀声都渐渐湮没不见了。仿佛这一切从来没有存在过,天地之间一片寂静漆黑,只余下疯狂错乱的马车,像是一个破烂的木偶,拼命的颠簸着,摇动着,奔向苍茫的夜空和未知的命运。 叶薰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天翻地覆,脆弱不堪的马车每一秒钟都有散架的可能。她只能够牢牢抱紧生死不知的沈归曦,缩在颠簸狂乱的马车里。 眼泪顺着她满是污泥的脸颊流下,滴落到他沾血的唇边 第一章醒来 身体似乎轻飘飘的,像是要在空气里浮动起来。四周一片黑暗,眼前迷迷糊糊出现了一个人影,容貌模糊难辨。 叶薰正在疑惑着,场景忽然飞快地转换,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是一棵开得荼灿烂的桃花树,那人影就站在树下,花瓣纷飞、芬蕊飘香之间笑着对她喊道:“姐。” 是小宸,叶薰终于看清楚了他的相貌,太好了,他平安无事!叶薰兴奋地向着萧若宸跑过去,跑到近前,却觉得有些不对,小宸不是已经长大了吗?怎么看起来还是十二三岁的样子? 正疑惑着,萧若宸的容颜却渐渐湮没在黑暗之中,不可分辨了。叶竭力睁大了眼睛,定神看去,却发现眼前的人竟然不再是萧若宸,而不知何时换成了小仲的面容,鲜血正沿着他的嘴角缓缓流下,他张开口,像是要说什么的样子,可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叶薰被那鬼气森森的面容吓得后退了一步,再定神看去,那张脸迅速变幻,又成了沈归曦俊美傲气的容颜,丹凤明眸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看着她。 忽然他身子晃了晃,似乎要摔倒。叶薰猛地记起,他受伤了! “你的伤怎么样了?”叶薰快步走上前扶住他。 沈归曦刚刚张开口,还没有说出一个字,就猛地一口鲜血喷出来,将叶衣服前襟染地通红通红 “你怎么了!醒一醒啊!”叶薰心急火燎地呼唤道,却又觉得不像是自己在呼唤。而是别的人在冲着自己呼唤。这些声音仿佛是回荡在耳边,与自己的声音重合起来。 声音回荡不止,叶薰的意识逐渐清晰。竭力睁开眼睛,明晃晃地光线刹那之间占据了视线地全部。 眼睛被刺地发痛,叶薰微微合拢眼睑,光线减弱。伴着久违的光明一同映入眼中的是一张陌生的容颜,是个农家打扮的布裙妇人,年纪大约三十许,面目慈和,她正准备伸手探向叶薰的额头。见到叶薰睁开眼睛,她脸上顿时现出喜色。 “老天保佑,可算是醒过来了。”她祈祷着叹息了一句,又问道:“姑娘,你觉得怎么样了?” “还好。”叶薰低声回答道,这才发觉自己嗓子干涩嘶哑地厉害。 布裙妇人连忙端了一碗水给她。叶薰抿了一口,温暖的水顺着喉咙滑落进体内。仿佛生命力也伴随着流遍了四肢百骸,通体舒畅起来。 叶薰缓过一口气转头打量四周,这是一间只能用简陋来形容的土房,低矮的四壁以泥巴糊成,土墙上悬着一把长弓。一壶箭。墙角堆放着一些锄头扁担等农具。其中一面垒砌出尺余见方的洞,算是窗户了。外面地阳光透过草编的帘子投射进屋里,泛起金色的暖意。 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一边喝着水。叶薰暗暗想着。 转而回想起那个末路狂奔的夜晚,她至今仍心有余悸。 面对彻底陷入疯狂状态的老马,围拢上前的荒人也不敢轻易阻拦。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马车撞破营寨地围栏,一路狂奔而去。 叶薰根本无力控制发疯的马匹,缩在左摇右晃地马车里的她只能够竭力缩成一团,不让自己和沈归曦摔出去,其余一切都任天由命了。 万幸的是许衷的那一箭虽然没有了箭头,但杀伤力依然不能小觑。可怜的老马一路奔跑鲜血之流,在狂奔了数个时辰之后,终于一头撞到树上,血尽力竭而死了。 这场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地惊心动魄地旅程终于停歇下来,马车里已经被颠簸地头晕眼花的叶薰连看一眼车外的力气也没有,就再也支撑不住,当场晕了过去。 而等她一觉醒过来,就已经在这里了。 这 么地方?自己已经醒了过来,沈归曦怎么样了?想到里一阵抽紧,连忙问道:“大嫂,与我一同在车上地” “姑娘是说那位”说着,布裙妇人的脸上神情古怪起来,一副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的模样。 叶薰一见之下便明白对方已经知道沈归曦是男子的秘密了。她心里紧张沈归曦的安危,也没有心情解释,连忙追问道:“我弟弟怎么样了?” 布裙妇人松了一口气,说道“那位公子就躺在隔壁。只是大夫说了,他的伤势比你重,如今还一直昏迷着。” 他没有死!叶薰首先觉得一阵欢欣庆幸,她虽然不懂武功,但许衷的那一掌的威力她也清楚的很。那满车的鲜血还历历在目,红的触目惊心。躺在马车里的沈归曦一度连呼吸都几乎消失了,如今能够活下来已经足够让叶薰感恩上苍了。 转而想到他依然昏迷着,叶薰一颗心又被高高悬了起来,问道:“敢问大娘,我们二人昏迷了几天了?” “已经一天一夜了,”布裙妇人说道“是昨天清晨时候,我家那口子发现了你们姐弟二人晕倒在村子北头的那辆马车里” 将救回叶薰二人的详情交待了几句,说完她忍不住好奇地询问起来“姑娘是哪里人?怎么会来到我们郭家村呢?” 这里是郭家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叶薰搜索自己脑海中的地名,显然这个名字从来没有存在过。 抬头对上布裙妇人疑惑的目光,叶薰脑中一转,马上说道:“我们姐弟是凉川人氏,本来” 眼中含着泪水,一个悲惨崎岖的故事马上从叶薰的口中侃侃而出。凉川行商人家的一对姐弟,闲暇时候,两人欲趁着秋日前往大周名胜的武陵山祭拜游玩。两人在畅游了一天之后,下山时凑巧遇上大雨。因为没有干衣服,弟弟只好换上了姐姐的备用衣装。本来一路顺利,就要赶回家了,却不料下路上竟然遇见了乱军,姐弟二人慌忙逃亡,可驾车的马匹却被那些乱军的流矢击中,结果马匹受惊而逃窜,两人根本无法控制,就这样被一路拖着也不知道奔向哪里了 “幸亏有大娘这样的好心人相救,不然我们姐弟性命堪危啊。”半真半假的一番话说完,叶薰不胜唏嘘地感叹道。 布裙妇人心下大为同情,连忙安慰叶薰。 叶薰趁机打听这里的详情,终于明白,这里是凉川西北边山地里的一个小村庄,全村人都姓郭,村子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大多都是以打猎为生。救了自己的这对夫妇居住在村北头,那天晚上拉车的马匹正好奔跑到村子口就力竭而死。 根据她的描述,叶薰推测郭家村距离荒人宿营的地点至少已经百里远了。那一夜的慌不择路的狂奔,竟然奔跑逾百里!只怕是那匹老马穷尽一生能够达到的速度极限了。 跑了这么远,应该不会有荒人追来了吧。毕竟在他们眼里,自己和沈归曦不过是两个无关紧要的丫环。而郭家村距离凉川城已经不远,只等沈归曦平安,两人就能够回城里去了。 终于放下了心头的一个包袱,叶薰长吁了一口气。还没有放松下来,却又马上惦记起另一个。 如今荒人营地里的形势如何?在陆谨遇刺之后,那些假扮成荒人士兵的突厥人怎么样了?武陵山道上的袭击展开了吗?小宸会不会有危险呢? 主帅遇刺,士兵应该不会有机会继续突袭的计划了吧。这么想着,叶心下稍安,勉强爬起身来,笑道:“不知舍弟在哪儿?劳烦嫂子带我去看看。” 第二章失明 郭嫂领着叶薰快步走过篱笆门前。叶薰趁机放眼望向四周,她所立足的房屋处于北边的小山坡上,整个村子很小,只有几十户人家零散在田野之间,深秋初冬的季节,田里的庄稼都收割完了,余下一些光秃秃的堆放在地里,被夕阳的余辉晒着,反射出淡金色的光芒,给这个清冷的初冬黄昏带来些许温暖的感觉。 两人进了另一间土房,沈归曦正安静的躺在床上。 他依然在昏迷之中,身上搭着一层薄被。沾血的衣服已经被换下,折叠放在床头,胸口那里还缠着一层布条,看来是看过医生了。 “也不知道这位小哥儿是撞到了什么上,竟然撞得这么厉害。大夫说,右胸口一片都撞得青紫发黑了。”郭嫂叹息道,转头看到叶薰面有愁色,连忙改口安慰道:“不过大夫也说过了,那伤势看着是挺吓人的,其实没有伤到骨头,休养一段时间等淤青散下去就好了,也开了活血化瘀的草葯,只是不知道为何一直没有醒过来。” 叶薰暗暗叹了一口气,山野乡村的大夫眼力有限,怎么可能知道沈归曦的伤势其实是武功高手所致呢。那一掌表面上看起来当然没有什么皮外伤,但内伤就不一定了。 要治疗这种严重的伤势,这个小山村不可能有足够的珍贵葯材和高明的大夫。只能依靠沈归曦醒过来之后自己调息恢复了。只要能够暂时恢复体力,支撑他们回到凉川城就一切都好办了。 郭嫂又交待了几句大夫吩咐过的话语,了摸头上。原本她就嫌麻烦不喜欢佩戴首饰。仅有的几朵珠花经过了这些天的风波奔逃,也早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忍不住有些后悔自己平时地习惯,否则也不会这样捉襟见肘。 又挽起袖子,幸好手镯还在。她脱下那只碧玉手镯,塞到郭嫂手上,笑道:“这两天多亏了嫂子照顾我们兄妹二人,小妹身无长物,暂且以这个聊表谢意,烦请大嫂不要嫌弃。” 郭嫂推脱了一阵子,叶薰坚持要送。她也就有些不好意思地收下了,安慰了叶薰几句,就出去替她们姐弟二人熬葯去了。 房内只剩下叶薰和沈归曦二人,叶薰坐到床边,低头看着沈归曦昏迷中地容颜。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长长的睫毛颤动。额头隐隐有冷汗渗出,像是不堪忍受身上的苦痛。 叶薰心中一阵不忍。抬手擦去了他额头上的汗滴,又替他掖好被角。禁不住暗叹了一口气,回想起来,他挨地这一掌,至少有一半是替自己挨上的。 危机时刻。不仅没有抛下自己先跑。还能让自己先走这小子还算讲义气,不枉费了自己一路拖着他逃跑。叶薰一边摸着下巴,一边安慰地想着。不过这一路上自己的运气实在是太坏了。等回了凉川,是不是应该去拜拜佛呢。 天色渐晚,黄昏的余光逐渐褪去,苍茫的夜幕笼罩下来。 叶薰起身翻找了一通,在缺了一脚的墙边柜子上寻到一盏简陋地油灯,浸油的灯芯还剩下短短的小半截。叶薰摸了摸怀里,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幸好还在身上。 点亮了油灯,黄豆大小的火光莹莹发亮,单薄的光华马上驱散了夜幕地笼罩。 空气里静谧沉寂,叶薰望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心底忽然生出些微触动。 仔细回想起来,这一路走来,虽然两人都足够倒霉了,但却总是能够在生死一线地关头上化险为夷。记得在马车上时候,只觉得天翻地覆,日月无光。她真地以为他已经被许衷的那一掌给打死了,而自己也逃不过这一关了。想不到是和他死在一起了,那时候心里头忽然涌起的感觉,还有那些眼泪唉,幸亏他当时是昏迷着的,不然实在是 了。 低头看着昏迷中的沈归曦,她轻笑一声,算了,不和你计较以前你对我地不好了,我们两个就算是勉强扯平吧。 抛开那些让她心烦意乱摸不着头脑地杂乱思绪,叶薰念头又转到当前的局势上来。 按照时间,小宸率领回援的兵马应该与荒人交战完毕了吧?陆谨若是死了,那些突厥人群龙无首,应该不是他地对手,是不是又打了一个打胜仗呢?唉,无论是胜是败,只要他平安无事就好。念头一转,又想到那个许衷,到底他是干什么的,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那里? 正在沉思着“吱呀”一声,木板门被推开,是郭嫂端着熬好的葯汁走了进来。 叶薰连忙迎上去,接过来葯碗,连声称谢。 打发走了郭嫂,关上门,叶薰将葯汁端到床前。如今沈归曦正昏迷着,自然不可能喝葯,这碗葯汁都是外用活血化瘀的。 掀开被子,将缠绕在他胸口的布条解开,叶薰端详着伤处。相比起上次在山洞里所见到的大面积青紫的摔伤,这次的伤势从外部看起来似乎还要轻微一些。 其实经过在荒人队伍里那些日子的休养,沈归曦早先所受的摔伤早已痊愈了大半,青紫的于痕也逐渐消褪。至少现在伤痕的面积没有那么触目惊心了。但叶薰知道,这只是表面上而已。她的视线投向他的右锁骨下方,那里一团近乎发黑的于痕凝结不散,只有巴掌大小,却黑沉沉看地人心惊胆颤。 许衷的那一掌所含的精纯内力,绝对不是普通的摔伤所能够比拟的,单凭自己手里的这些乡间草葯,不知能够有多少效果? 一边忧心忡忡地想着,手中却没有闲着。叶薰用干净的软布蘸取葯汁,涂抹在受伤的地方。 饶是她动作竭力放的轻柔,手下的沈归曦还是不自觉地因为感受到痛疼而抽搐。叶薰只能够尽快地完成擦葯工作,然后替他缠上绷带,盖好被子。 正要端着碗转身离开,忽然发现沈归曦长长的眼睫毛竟不自觉地颤了颤。 难道说他要醒过来了?叶薰惊喜地停住了步子。 不一会儿,沈归曦真的不负期待地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叶薰大喜过望地快步抢到床前问道。 沈归曦的意识似乎还完全处于混沌状态,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就要挣扎着爬起来。 “你的伤势太重了,先不要急着起来。”叶薰连忙按住他的肩膀,说道。 “叶薰,是你!”沈归曦低低地问道,嗓子沙哑干涩。 “当然是我。”叶薰从桌上端了一碗水递到他面前。 沈归曦却恍如未睹,径自将目光投向四周:“我们这是在哪里?” “是在郭家村”看到沈归曦迷惑的眼神,叶薰就明白他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小山村,当即笑道:“是凉川城外不远的一处小山村,等你伤势好一些,我们就能够启程回凉川去了。至于那些荒人,已经被我们甩倒后面了,暂时不用担心” “已经晚上了吗?怎么这么黑。”沈归曦蹙起眉头,有几分忐忑地打断了叶薰兴奋的话语。 “是啊。”叶薰笑道。 “怎么没有点灯?” “啊!”叶薰愣住了,她的视线投向旁边桌上那盏黝黑的煤油灯上,豆大的火光在寒风中摇曳不止,那光芒虽然微弱,但也足够充满整个狭小的房间了。 一个恐怖的念头闪电般窜过叶薰的脑海,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沈归曦的眼睛。 长长的睫毛下丹凤明眸依然眸光流转,只是那明朗的视线却明显地没有了任何的焦点,只是茫然的投向虚空。 第三章兵燹 迟迟没有听到叶薰的回答,沈归曦的表情上浮现出不安,他继续问道“怎么这么黑啊,连月亮也没有吗?”语气中已经隐约带上了焦躁和恐惧。 究竟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他的伤势太重?还是许衷那一掌是特殊的武功?或者是叶薰禁不住联想到沈归暮,他也有这样的症状。和沈归暮相处的久了,她已经明白,沈归暮的病情并不是简单的维生素缺乏导致的夜盲症。至于自己建议的那些胡萝卜什么,压根儿一点用处也没有。他的病情一直是戚江远在诊治照料,疗效还颇为显着,至少没有恶化的痕迹。难道沈归曦的病情也是同样? 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不能继续拖延下去了。必须尽快回凉川去,只有那里才有医治的方法。 可是不知道他的身体能不能支撑地住?看着沈归曦苍白的脸色,叶只觉得手脚无措。 在长久的沉默之中,沈归曦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出乎叶薰预料之外,沈归曦并没有大喊大叫,也许经历了这么多挫折变故,他也成长了不少,至少在控制自我情绪方面是进步了不少。 见到他神色阴沉却并没有失控,叶薰稍微松了一口气,轻声安慰道:“你先不用着急,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又晕过去这么久,自然有些后遗症。等回了凉川,有戚大夫那些神医在,眼睛很快就能够恢复的。” 沈归曦没有回答,只是睫毛低垂,也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叶薰心里一阵难过。就在她实在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的时候。反而是沈归曦冷不丁开了口,问道:“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啊”叶薰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沈归曦是问她地伤势。她肩头也中了许衷地一掌。应该是许衷手下留情了,那一掌挨中的时候虽然痛疼地厉害,但并没有影响行动,而醒过来之后发现痛疼也消失的差不多了。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叶薰笑了笑,轻声道:“等你的伤势有起色,我们就回凉川医治。” 话音还未落,忽然沈归曦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叶薰的胳膊。叶薰被他的举动弄得一愣一愣的。刚想要挣脱,却见他只是紧紧握着,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也没有说话。他嘴唇微微抿着,神情固执而又坚定。 想不到这个傲气又任性的家伙也有孩子气的一面。知道他只是心里彷徨不安,却又习惯性地不想示弱。叶薰暗叹了一口气。坐到床边,任他紧紧地握住她地手。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心里忽然之间就映入了另一个身影,也曾经这样的彷徨无助,这样的坚定自持。 现在他的境遇和当初的萧若宸何其相似啊!风和日丽一帆风顺地时候突遭变故,家人渺无音讯,自身颠沛流离 回想起沈家的人。照从陆谨那里听来地消息。至少沈夫人应该还安全无恙。至于沈归暮,不知道他和雁秋现在怎么样了。记得自己跌落悬崖之前,那辆马车就已经在冲突中左支右绌。不堪重负了。想起那一幕,叶薰心里又忍不住担忧,转而想到,既然以荒人的缜密搜查,也没有寻到人的话,应该还有一线生机。 叶薰心里暗暗翻涌着愁绪,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思绪,紧握住手腕的力道又加强了。感受到那紧密固执地力道,叶薰回过神来。而沈归曦却只是沉默地握住她地手,像是要从那仅有的接触中汲取短暂的温度和力量,不肯有丝毫地放松。 两人之间陷入空灵的静谧,安宁的气氛如同着满室的火光,淡如烟华,波澜不生。 不知道过了过久。正在叶薰想要委婉地劝他先好好休息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是有人进了院子。 紧接着郭嫂的声音响起来:“怎么这时候才回来”话说了一半,声音却忽然拔高尖锐:“啊!你这满身这些血是怎么回事!” 屋里的叶薰一惊。沈归曦像是感受到了她的动作,将手松开,说道:“你先出去看看吧。” 叶薰替他掖好被角,然后走到门前,正看到郭嫂扶着一个个子细瘦,略有驼背的中年汉子快步走进院里。 那汉子脸上泥水和汗滴融合在一起,更有鲜红的颜色从额头上滑下,灰扑扑的衣装也满是尘土,竟像是从泥土堆里滚出来一般,满身狼狈。这应该就是郭嫂的夫君,这户人家的家主郭胜了吧。只是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不是去集市卖东西吗?怎么弄成这样!”郭嫂也忙不迭地惊声问道。 中年汉子紧握住郭嫂的胳膊,喘着气,急促变形的音调说出了 天动地的消息“不好了,突厥蛮子那些突厥蛮了!” 叶薰只觉得一声晴天霹雳,视线似乎也要颤抖起来。一扶窗户“哐啷”一声,窗台上的水杯应声跌落到地上。 屋里沈归曦也愣住了,脑海中几乎无法消化这个惊人的事实。 郭嫂顿时被这个消息给吓住了。而郭胜犹自胆颤心惊地描述道:“我正在集市上叫卖那些五张兽皮,刚卖出去一张,就听见一阵哭爹喊娘的叫声,说什么突厥人来了!我当时就想,雁门关那么高,怎么可能,这是谁在那儿造谣胡诌啊。哪知道我的妈呀,真是突厥蛮子打进了了!那些大块头的人,还有那些马手起刀落,跟我一起过去的老王就挨了一刀!要不是我见机得快,马上躺下装死,又趁着兵荒马乱的时候偷偷爬沿着集市后面爬出去,哪里还有活路啊”叶薰只觉得头晕眼花,简直难以置信,她不是已经杀了陆谨吗?或者说,那一剑其实没有杀掉他?突厥人入关,那小宸现在怎么样了? 随着郭胜的归来,突厥人杀过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小山村。大周北方常年受突厥人压迫抢掠,又曾经常年被突厥人统治过,民众对突厥人存着发自心底的恐惧,全村子人都陷入了慌乱之中。 从郭胜那里也寻不出更多的消息了。小山村原本就消息闭塞,只有集市时候才会下山交流,买卖猎物以换取柴米油盐。得知了突厥人入关的消息之后,第二天村里就派出了几个大胆的壮丁出山去打听消息。可一整天下来,得来的无非是突厥人如何神勇,突厥人如何凶残等夸夸其谈,毫无边际的谣言怪谈,有用的情报少的可怜。全村上下惶惶不可终日,日夜恐惧于突厥人会来村里抢掠。 叶薰和沈归曦对此不以为然,依照突厥人的习惯,是不可能来这种贫苦穷苦、山路崎岖的小山村里抢掠的,根本得不偿失,南下必然是向着各个大城市而去。 他们两个迫切想要知道的是如今凉川城的形势如何了,是不是已经被围城,甚至破城了。沈归曦的眼睛一直无法恢复,如今又被断了出路,叶薰愁得自觉头发都要变白了。 这天晚上,郭胜从外面打探消息回来,终于得知,突厥人已经攻陷了莱兹城,如今正围困凉川的消息。 莱兹城虽然及不上凉川,也北方有数的大城市之一了。短短两天之内竟然就被兵贵神速的突厥人给攻克了,得知了这个消息,北方又是一阵惶恐,甚至连突厥人阵中有神仙相助的谣言也出来了。据说,突厥人一到,整个莱兹城的城墙自动崩塌,致使突厥人几乎畅通无阻。叶薰却知道,前不久莱兹城的城墙破损,正是调配了不少荒人前去修缮,陆谨的部族也在其中。以他的心怀鬼胎,深谋远虑,岂能不在修复城墙的时候动手脚?再加上突厥人南下的速度太快,有这样的结果也是预料之中。至于凉川城就不可能被他们这么简单攻克了。 凉川城高池深,粮草充足,只要有了防备,短时间内不可能破城。到时候各方兵马回援,突厥人未必能够占到多少便宜。 如今叶薰最关心的雁门关守军的去向,却一直没有切实的消息,有说在突厥人兵力之下全军覆没的,又说后撤至北方的,还又说不过短短数日,形形色色虚虚实实的消息纷迭传来,每一种都只是让叶薰更添一层愁绪。 这天深夜,叶薰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干脆起床出了门。 外间一片静谧,漆黑的夜空中圆月如银盘般大小,森冷的月光清凉如冰,无形的寒气弥漫在四周。叶薰呼出的气息刚刚凝结成白雾,马上被山间呼啸的风吹散了。 漫无目的地绕过一丛篱笆,叶薰意外见到正房竟然隐约透漏出灯光来,更传来说话的声音。 叶薰有些疑惑,都这个时辰了,郭胜夫妇还没有入睡吗? 她不喜听别人夫妻的私房话语,正要转身离开,猛地听到一个声音道:“你能够肯定就是他们两个吗?”是郭嫂的声音。 他们说的是?叶薰禁不住缓了缓步子。 第四章密道 “当然了,一男一女,就是这般出众的相貌,那画像画地一清二楚,我肯定不会看错。”郭胜的声音传来“当时那些个突厥兵正拿着画像挨个询问山盛村子里头的长老们呢。” “唉,没想到会这么巧合地来到咱们家里。”郭嫂的声音传来“话说这对姐弟可是干了什么得罪了突厥人,竟然会这么仔细地通缉?他们不是凉川普通行商家的儿女吗?” “谁知道呢,反正我只知道这两人是大把大把的银子,简直是送上门来的富贵机会啊!”“作死啊,这样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呸,那可是白花花的纹银五千两啊,有了这些,一辈子吃喝不愁了,说不定能够讨上个小官职,比在山里掏窝一辈子都强,到时候你也是官太太了。” “这可是我看这姐弟二人都是性情良善的好人,若是落到了突厥人手里,那他们下场岂不”郭嫂似乎动摇了,却依然心有不忍。 “嘿嘿,说不定是看着这对姐弟生的美貌,哪个将军想收入房内呢。反正如今突厥人势大,他们若真是依靠了突厥人,也是一条出路。” 叶薰在窗下听得暗暗心惊,听这话里的意思,竟然有突厥人在搜查自己和沈归曦。为什么会搜查他们,在突厥人眼里,他们应该只是两个名不见经传的丫环吧。难道说陆谨真的没有死,自己刺杀他的事情曝光了?糟了,早知道应该再给他补上一刀才好,免得他如今还要找自己寻仇。叶薰追悔不及地想着。全然忘了自己那个时候地慌乱和恐惧。 “要行动就要赶紧。按照那些突厥兵地路程,只怕不到两天就要搜查到我们村子里来了,到时候捞不着功劳不说,说不定还会被他们姐弟连累,说我们包庇罪人呢。” “啊!这”“事不宜迟,我明天就去莱兹城那边密报,你在家里好好稳住这两人”郭胜紧接着谈论起自己的计划细节,声音渐渐低落了下去。 唯恐被他们夫妇察觉,叶薰也不敢再偷听下去,蹑手蹑脚地离开了窗边。走着走着却忽然想到。若真是突厥人搜查,应该以为自己和沈归曦是两个女子才对啊,怎么知道他是男子的? 唉,事情管不了这么多了,还是先离开这里要紧。如果被突厥人找到,自己可惨了。 叶薰连自己的房间也没回。径直来到沈归曦房中。 沈归曦正合衣躺在床上,接受了失明的现实之后。他五官越发敏锐地出奇。叶薰刚刚接近门边,他就察觉到动静,警惕地转过头来。 虽然知道他眼睛看不见,但那眼神却依然明亮的让人胆颤,仿佛周围的行动尽皆映入其中。 “是我。”叶薰轻声说道。 沈归曦的神情放松下来。 叶薰快速掩上房门。然后走近床边。将刚刚听来的消息告诉了他。 沈归曦猛地坐直身子,气愤地“哼”了一声,然后忽然出手揽住叶的腰身。 “你干吗?”叶薰差点控制不住地喊出声来。随即发现腰间一空。是沈归曦把她藏在腰上地弯刀摸走了。染尘虽然失落了,但在荒人营地里和许衷交战的时候,却意外将这把小仲视若珍宝的弯刀带上了马车,便随身佩戴着以防万一。 “我去杀了他们。”沈归曦弯刀到手,马上满是戾气地宣告道。眼睛看不见,脾气却是一样的死硬。 “你”这小子还是满脑子的暴力思想,一点也没有长进。叶薰一把拉住他的袖子“你眼睛看不见,怎么杀?” “你领着我去杀啊。”沈归曦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 “我领着你去杀!哼。”叶薰冷哼了一声,明知道他现在是病号,还是忍不住阴沉下脸色,质问道“人家救了我们两个地性命,替你延医请葯,又收留我们这些时日,你就这么报答他们?” 虽然看不看叶薰的脸色,但仅从声音上,沈归曦也察觉到了她地不悦。停住了行动,反问道“可是他们现在要出卖我们” “那又怎么样?难道说以前他们救我们的恩情就可以一笔抹消不用理会 叶薰义正严词地批评道“而且你这样的行为根本是尾,一旦他们喊叫出声,惊动了村子里的人,到时候你能杀掉人家全村的人吗?”看到沈归曦似乎有所醒悟,叶薰继续从可行性角度来分析他地计划。 沈归曦嘴唇动了动,像是要反驳。叶薰不耐烦地敲了他脑袋一下“不许抗议,先听我地。”时间有限,再给这小子拖延下去就要天亮了。 沈归曦只好无可奈何地偏了偏头,问道:“那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当然是赶紧走啊,反正这里也留不住了。”叶薰当机立断地宣告道。 于是,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两人趁着夜色,偷偷溜出了停留不过数日的郭家村,还顺手牵羊摸走了郭胜家刚刚出炉地馒头数只。 弯弯的月亮如奶白色的麦芽糖,幽幽的光华洒下,给天地间镀上一层浅银。 叶薰引领着沈归曦攀爬上一片高地,转身看去,两人已经出了村庄的范围。 站在高地上,低头俯视着村庄,那些土屋茅舍都变成火柴盒一般大小,静谧的夜空之下,整个村庄沉浸在安宁寂静的气氛中。 希望这个平和的村子不要受战火的波及,叶薰暗暗叹了一口气。至于郭胜夫妻,唉,我的那只手镯怎么说也是值几十两银子了,人太贪心也不是什么好事。 “怎么了?是不是累了?”沈归曦看不见叶薰的感慨,却察觉到她步子的缓慢,问道“要不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没有。”叶薰摇摇头,后面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呢,现在可不是发感慨的时候。 这样想着,她振作起精神,转身拉住沈归曦的手,沈归曦亦紧紧握住她。温暖的感觉从两人握手的地方传来,她扬眉笑说:“我们继续走吧。” 两人相携,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山坡之后。 ***** “喂,是这条路没有错吧?”叶薰看着眼前的道路,禁不住问道。 “这个可能是吧,我又看不见。”沈归曦犹豫着说道。 “你就是看见了恐怕也认不出来。”叶薰无限怨念地白了他一眼“这样重要的事情,难道不会记清楚。” “谁知道会有用到这条路的那一天呢,怎么可能记得清楚?”沈归曦无奈地说道。 山间的风吹佛过发丝,叶薰撩起头发,长呼了一口气。她真有些庆幸因为这几年的奔波,她已经不再是当初娇滴滴的相府小姐体质了,否则还真是支撑不住这段山路。两人因为担心会遇见突厥散兵,所以一路走的很急。 转头看到沈归曦的脸色又有些苍白,她活动一下筋骨,提议道:“走的累了,肚子也有些饿,先到那边石头上休息一下吧。”说完拉着沈归曦来到了一处干净清爽的岩石上。 坐在石头上,将一只馒头递给沈归曦,叶薰一边啃着另一只,一边无聊的打量着四周。长久无人的山道带着雨后的湿滑,飘零的落叶无人打扫,积了厚厚一层。已经是初冬的时刻,山间顽强的植物依然有着点点的绿意。嶙峋崎岖的怪石阻隔了呼啸的寒风,回响在耳边的风声虽然凛冽,但吹到身上的感觉却并不刺骨。 两人此时正走在回凉川城的路上,离开了郭家村之后,两人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前途,既然突厥人在搜查他们,连郭家村这样偏僻的小山村都逃不出他们的眼线,附近的村庄应该都不能停留了。 北上有突厥人封关,贸然闯关与送死无异,南下之路太过遥远,叶还没有挑战万里长征的勇气和自信。就只能够先回凉川城了,何况沈归曦的眼睛也不能再拖延下去,必须尽快寻到戚大夫医治。 只是目前凉川有突厥人围城,当然不可能从正门正大光明地进入了。于是就走了这条据沈归曦所说的只有沈家直系继承人才有可能知道的山间密道。 第五章返回 据沈归曦所说这条密道是凉川建城时候,沈家的祖先为了以防万一预先留下的退路。那个年代正是中原群雄争霸,战乱不止的时代,破城和围城几乎是家常便饭,贵族府邸和庄园预先留下逃生的密道,几乎成为建筑的通例。不过沈家在乱世中一直左右逢源,又极具战略眼光地投靠了周太宗,这条密道也就一直也没有得到使用的机会。在大周一统天下之后,沈家也成为位高权重的豪门贵阀,密道就作为家族的秘密,世代在沈家的直系子弟里面口耳相传下来。 山间路径崎岖难辨,叶薰完全是依赖着沈归曦似是而非的描述和自己的眼力来辨别道路,寻找那传说中的暗道标志。好在古代的工程质量还是比较有保障的,百年前留下的暗记竟然没有消失,叶薰抚摩着枝丫掩映之下的那处雕刻,终于放下心来。 两人沿着道路一直向前,走到后半部分,叶薰也忍不住赞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当初设计这条密道的人的心思巧妙了。 沈家的府邸原本依山而建,后府就是山壁,算是一段天然的壁垒,与高高的人工城墙结合,形成凉川城的护城。 当初在城内看到这样的设计,还以为仅仅是从安全节约的角度考虑,谁能够料得到看似坚硬不可催的后山内部竟然有这样的机关呢。恐怕就是京畿重地,皇宫内院,所能够建筑的密道也不过如此了。 叶薰望着四面陡峭嶙峋的山壁,这条山道应该是天然形成。人工想要开挖这样坚硬的石壁。而且要挖这么长地距离在这个时代是不可能地。应该是当初的建城者发现了这座山间有这么一条裂缝,善加利用改造完成了这项工程。 潮湿的气味直扑鼻端,因为前些日子的暴雨,两侧的岩石还透漏出湿气。 叶薰一手拿着火折子,一手拉着沈归曦。两人摸索着前行了一阵子,终于发现密道不见了,前方赫然是一排石阶。叶薰兴奋地喊了一声“我们到头了。” 也不知从这里上去是通往沈家的哪一个角落。叶薰兴冲冲地拉着沈归曦上了石阶,推开面前尘封多年的石门。 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前面好像还是一道门。只是这扇门却是木头的了。继续推开木门,叶薰终于见到光芒透射进来。 一步踏出,她发现自己已经处身在一间布置静雅的房间里了。原来密道的出口正在这间房子角落地壁橱里。 拉着沈归曦钻出壁橱,叶薰四下里望去,屋里空无一人,家具器皿陈设简单。却并不令人感觉乏味,只是略有陈旧。在黯淡的光线下泛着灰蒙蒙的光,像是长久没有人动用过了。素雅的白色轻纱幔帐将房间分隔成前后两部分,前方正中间是一张黑色檀木制成的圆桌。冰玉般清亮剔透的月光从窗格子里透进来,洒下满地银霜,并透过洁白地幔帐。投入里屋。而那里则是一张被褥整齐精致的床。 扶着沈归曦到床边坐下,叶薰终于放下心来,一种经历了长途跋涉地旅人终于回到家中的喜悦感涌上心头。长途奔波的劳累和劫后逢生的喜悦让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地直接仰面躺倒在床上。 躺在锦绣堆积的柔软被褥里打了个滚儿。想想这一路地辛苦,叶薰真想就这么赖在床上睡过去算了。 视线一转,落到坐在旁边地沈归曦身上,发现他正低头望着自己,虽然知道他看不见,但那眼神仍然让叶薰有点稍稍的脸红。 对了,现在还不能松懈,离开了这么久,不知道沈家府邸里是什么情形,他们清楚山庄里发生的变故吗?同时还要尽快联系戚大夫,医治他地眼睛才好。想到这里,叶薰马上伸了伸腰,从床上爬起来。 “这里 ?”沈归曦察觉到她起床的动作,问道。终于回到了家中,他的语调亦扬起淡淡的笑意。虽然伤势迟迟未愈,再加上奔波劳苦,他脸色出奇的苍白憔悴,但此时也浮现欣喜的光彩。 “这里是”刚刚被万里长征大功告成的喜悦冲昏了头,竟然忽略了这个问题,叶薰重新打量着四周。 房间有点眼熟,却又记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沈家的房屋实在太多。反正不可能是兰蔷园里的房子。而且这间房子像是荒废了不少日子了。 “你等我看看。”叶薰掀开幔帐,三步并作两步凑到窗户前,院子里的情景马上映入眼中。 不看还好,这一眼之下,叶薰当即心头剧震,像是有一条冰冷的蛇沿着她的后背蜿蜒着飞窜上来,透心发凉的感觉直冲头皮,让她忍不住战栗惊悚。 清冷的月光之下,那些浓密芬芳的枯草,那些高大盘曲的树木,还有那扇在记忆中恨不得彻底尘封的厚重深青色漆门都再也明确不过地昭显着一个事实。 这是那间鬼屋! 打了个哆嗦,她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去,这么说来那张床,刚刚她还撒欢一样躺在上面打滚儿,而现在沈归曦正平和地坐在上面休息。 那就是上次自己亲眼见鬼的那张床毛骨悚然的感觉马上窜过叶的后脑勺,她只觉得全身都不自在起来。床榻被褥的柔软感觉还停留在肌肤上,此时瞬间都变成了寒气直冒的鸡皮疙瘩。 “怎么了?”沈归曦敏锐的察觉到叶薰的呼吸速度加快了,疑惑的问道。 “你先赶紧”叶薰正要提醒沈归曦赶紧离开那张该死的床,却忽然觉得眼前一花。 是的,一定是她眼花了,否则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幻觉呢? 细风吹拂,轻纱飞扬,她竟然又看到那个女鬼,凭空出现在床上,叶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上一秒种沈归曦旁边明明还空无一人的! 那张脸依然沟壑纵横,干枯褶皱,就像是一只完全失了水分的橘子皮。而她抱在怀里的,依然是那具婴儿骷髅。 她低着头,轻轻摇晃着怀里的婴儿,仿佛完全没有察觉这个房间里多出了两个大活人。 那是一副何其诡异的画面啊!枯槁如幽灵的女鬼坐在床上,而就在她的旁边,是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的沈归曦。 印着洁白梨花的幔帐被寒风吹起,将两人并列而坐的身影遮掩地影影绰绰。 静谧的气氛蔓延在三人,或者说两个人加一只半人半鬼之间,叶薰强忍着尖叫出声的冲动。 迟迟察觉不到叶薰的回答,沈归曦开始不安起来,出声打破寂静“叶,怎么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你先”叶薰结结巴巴地说道,此时她也不知道是应该喊沈归曦赶紧跑,还是应该叮嘱他小声一点,免得惊动了旁边的女鬼。 沈归曦心下不耐,终于准备站起身来。 他刚刚动了动,身边的女鬼却也动了,她抬起手里状似随意地弹了弹。 明明只是无声无息的隔空一指,沈归曦起身的动作却瞬间一顿,像是录像被定格了一样,然后就直挺挺向后倒在了床上,再也没有了声息。 “你你把他怎么样了!”叶薰又惊又怒,高声喝问道。刹那之间涌起的愤怒和担忧将占据心头的恐惧瞬间湮没了。 女鬼转过头来,幽幽的视线投向叶薰,忽然那暗紫色的嘴唇一张,弥漫起一个诡异的笑容:“你竟然很关心他啊,哼哼,明明他是你的杀父仇人之子吧?萧若岚。” 第六章真相 萧若岚! 这个名字传入耳中,竟然是如此的陌生,以至于叶薰迟疑了瞬间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疑惑震惊的话语随即脱口而出。这几年来,她几乎忘记了它所代表的意义。毕竟顶着这个名字渡过的日子只有短短的几个月而已。 可就是这个尘封已久的名字,此刻却出乎预料的被人翻检出来,在一个如此不合时宜的地点,在一片诡异莫测的气氛之中。 “我当然知道。”眼前的女鬼森森地盯着叶薰,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幽幽地说道“萧仁那个蠢才死的那么容易,想不到他的儿子女儿倒是命硬地很,竟然能够一路逃过追杀,还跑到杀父仇人家里来躲藏。最妙的是又偏偏被我发现,真是天意啊,天意!”说道后来,她的声音逐渐拔高,简直像是凄厉的狂笑。 “你认识萧国家父?”叶薰迟疑着问道,一边不易察觉地向后挪了挪身子。 可惜她刚迈出了一步,马上被那个女鬼发觉了。 叶薰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袭惨淡的白衣就瞬间移动般出现在她的身旁,轻飘飘的贴近她,像个影子。 叶薰吓得后退了一步,白衣女鬼也如附骨之一样如影随形。连接几步,叶薰就已经被逼退到墙角边上了。 “看不出你一个娇滴滴的贵小姐,竟然能够忍受千里之遥的奔波劳苦,忍辱负重来到杀父灭族的仇人家里当奴才,而且,还当的这么轻松惬意。呵呵。萧家地女儿,资质果然不同寻常”女子忽然伸出手去,摸着叶薰的脸颊缓缓说道。 实在是不想看那张脸,叶薰转移视线。无意间落到她的手上,马上发现,她的脸干枯衰老地像是坟墓里爬出来的木乃伊,但这双手却娇嫩的让人惊奇,细腻柔和的肌肤完全像是二十岁的妙龄女子,玉石般的指甲透着珍珠色的光泽。总觉得这双手似乎在哪里见到过而且还有一种熟悉地香气,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仔细闻起来竟然是零陵香的气味。 “如果不是早已知道你的身份。恐怕我也要以为你只是个平凡丫头而已。”女子的手顺着叶薰的脸向下滑,继续说道:“应该说你是太善于掩饰了,还是说你是狼心狗肺,竟然把家仇都抛之脑后了。” 她轻缓的声音悠然飘荡。叶薰被她摸得毛骨悚然,似乎有一种阴寒地气息顺着她的手传开。 白衣女子的手下滑到叶薰喉咙上的时候,却猛地发力,一把勒住她的脖子。把她提了起来“就是你这个小丫头,竟然也敢伤我,坏了我大好的报仇机会!” 她的声音依然轻柔和婉,手上的力气却大的吓死人。 没有料到这突如其来地袭击,叶薰被她掐地差点晕过去。 “你为什么不肯回答我!”白衣女子继续冲着她质问道,声音逐渐拔尖。 “﹩oa﹠”叶忍不住要爆粗口了,你掐着我的脖子都快把我掐死了,我怎么说话啊! 该不会自己真的要被这个诡异疯狂、不知道是人是鬼的疯子给弄死了吧?这种死法也太莫名其妙了。叶薰被掐地喘不过气来。头脑越来越模糊,这个念头忍不住窜入脑中。 就在叶薰觉得自己气息越来越弱地时候,听到耳边那个白衣女人自言自语道:“对了,我不能杀你。你还有用处呢。”说着,白衣女人手一松,把她扔在了一边。 叶薰死里逃生地向后依靠着墙壁,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身边白衣女人犹在喋喋不休:“若没有了你,你那位好弟弟怎么肯乖乖的听我的话呢?只要你在我手里,他还不是任我摆布?哈哈,还有我要炼的丹葯” 好弟弟?叶薰心里一震。她是说小宸。对了,她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肯定也知道小宸无疑了。 叶薰暗暗心惊,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怎么识破他们姐弟的身份的?她是沈家的人吗。如果是,为什么不揭发他们呢?听她地意 是要留着自己要挟小宸。还有她刚刚为什么出手暗算 — 叶薰正在惊疑不定,白衣女人已经缓缓靠近她。轻声问道:“先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进来这件屋子的?” 不能让她得逞,叶薰瞬间计上心头。她维持着弯腰靠在墙壁处的姿势,低声回答道:“我们咳咳我们是从”话说了一半,力气不支,声音逐渐低下去。 白衣女人忍不住微微低下头,侧耳倾听叶薰地话语。 却不料叶薰一句话没有说完,一道闪电般的历芒忽然从她的腰间窜出,直扑白衣女子的喉咙而去。 两人已经贴的极近,而叶薰的态度一直是惶恐失措,白衣女子哪里料得到她会忽然袭击。猝不及防之下,刀光瞬息已逼近眼前。 知道对方是绝顶的高手,这一刀叶薰用上了全部的力气,就算她没有武功根基,速度也快地惊人。 刀光流星般一闪即逝,重重地挫进了眼前白衣女子的脸上。 砍中了!叶薰顾不得双手的痛疼,心下惊异。她怎么完全没有躲闪啊,这一刀在叶薰的估计中顶多只能够伤得到她而已。 待定神看清楚了眼前的光景,刚刚升腾上来的惊异顿时转变为恐惧。 锋锐如蝉翼般的利刃竟然被眼前的女子紧紧的咬在了口里! 一滴血顺着她苍老惨白的下巴弧线流淌下来,像是一笔鲜红抹在了白腻的纸上,格外刺眼醒目。 鬼是不会有血流出来的,此时叶薰已经彻底肯定,眼前的人并不是什么虚幻的女鬼,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只是这个女人武功高的出奇而已。 刚刚叶薰的那一刀,白衣女子发现时候已经避之不及,但她反应敏捷机警,既然避无可避,干脆身形微挫,使刀势砍向自己的下巴,然后瞬间张开嘴,用牙齿接住了那迅猛的一刀。 叶薰感觉自己像是砍在了一块坚硬的石头上,握刀的手被反弹的力道震得酸麻不堪,几乎要握不住刀柄。 没等她再有动作,眼前的女子手一挥,叶薰腰间一麻,双腿马上酸软无力,连站都站不稳了。紧接着那女子的牙齿一松,失去了力气支撑的叶马上跌倒在地上。 这个疯女人怎么这么厉害,实力差距也太大了吧。叶薰暗暗骂着。 “小丫头真是心狠手辣。”眼前女子诡异地一笑“我可是你们姐弟的救命恩人啊,竟然要杀我。” 叶薰脱口问道“什么救命恩人?” “如果不是当初我出手杀了珠漪,你们姐弟二人的身世岂能够隐瞒地过去。”白衣女人得意的说道。 叶薰心神俱震,珠漪是她杀的!“为什么你要杀她?”然想到,自己第一次误入这个院子,把染尘失落在这里的事情。第二天自己跑来寻找,凑巧遇见了珠漪,那时候她的话里确实有试探自己的意思,而当天晚上,她就死了。这样说来她惊疑地看着白衣女子“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当然你的好弟弟拜托我的。”白衣女子悠然一笑“谁让你这个粗心大意的姐姐露出破绽,被那个精明的丫头盯上了呢?” 是小宸拜托她的!叶薰觉得自己震惊到不能思考了。 联想了染尘,叶薰忽然又想到,恐怕就是那天晚上,被这个女人发现了自己不慎落在这里的剑,才会知晓他们姐弟二人的来历的吧。她脱口问道:“你是看见了染尘,所以”话说了一半,她马上想起之后趁着白天来寻找时,染尘依然好好地放在草丛里。 “自然是你那个好弟弟不想让你担忧,又把那把短剑放回去了。”像是知道叶薰在想些什么,白衣女子轻笑着回答。 还是小宸!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叶薰觉得自己心脏一下子抽紧了,心中只反复盘旋着一个疑惑,为什么小宸从来没有向她提起过这些事情! 第七章柳拂虹 记得就在染尘失落不久的那个晚上,她凑巧见到了小宸独自一个人趁夜悄悄外出。 那时候叶薰问起过他去了哪里?当时小宸回答她说是去了那个院子查看消息。叶薰丝毫没有怀疑,可是如今看来,那个时候他是去见了这个白衣女子了? 白衣女子却并不理会叶薰惶惑,伸手拽住叶薰的胳膊,拉起她,在她耳边轻声问道:“先告诉我,你们从哪儿进来的?沈家的那条暗道在哪里?” “我们是从门口啊”叶薰正想糊弄过去,白衣女子却忽然握紧了她的肩膀,轻轻一折,似乎有细微的咔嚓声传来,叶薰只觉得钻心裂肺一样的剧痛,忍不住痛叫出声。 “说谎话可不是好孩子,密道在哪里呢?”白衣女子幽幽的声音继续在她的耳边响起。 这个疯子!叶薰几乎痛的说不出话来了。白衣女子却把她的沉默继续当作抗拒,继续伸手卡住她的脖子。 性命危机,叶薰总算及时喘过气来,说道:“在墙角衣柜里”当不了威武不屈的英雄好汉了。 白衣女子手一挥,白玉般的指端射出一道劲气,壁橱的木门应声而碎。白衣女子拖拽着叶薰走到壁橱前。 她伸手在壁橱内四面的石墙上仔细地抚摩了一遍,神色却疑惑起来,显然是没有寻到任何机关。 看来这条密道从内部是可以自由开启的,但如果想从外部进入的话,必须通过一定的方法才行了。叶薰暗暗庆幸。这下子知道了你也进不去。 却不料,白衣女子眼见寻不到机关,连续数掌拍出,马上劲气四射,飞石乱窜,壁橱内大理石砌成地四壁竟被她硬生生全部拍碎了。下方空荡荡的石洞马上毫无遮掩地显示出来。 “果然是密道,”白衣女子喃喃说道“我在这个屋里住了几十年,竟然想不到它就在我的屋里。”随即她转过身去,轻声吩咐道:“你下去看看。” 她在对谁说话?不会是吩咐我吧。叶薰正疑惑着。从她的身后传来一声嘶哑的回答“是。” 叶薰疑惑地转过头,马上发现了一个弓腰驼背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屋子角落里,如同一个灰蒙蒙的影子。 竟然是许衷!叶薰马上认出他来,他怎么会在这里?听白衣女子的口气,吩咐他就像是在吩咐自己的亲信奴仆一般。难道真是她的手下? 许衷对叶薰探究疑惑地视线恍若无睹。径直下了台阶。 不对!那背影,总让叶薰觉得有什么地方点不对劲儿。她紧盯着许衷的背影,直到他彻底消失在密道深处不见踪迹。忽然她灵机一动,视线转而落到钳制自己的那双手上。白衣女子的那双手越看越像是那天深夜,在荒人营地里拎着自己飘上房顶的那双手 “他不是许衷,你才是许衷!”叶薰顿时脱口而出。 这句话若是落到别人的耳中必定听得莫名其妙,但白衣女子听了,眼中却忍不住锐芒一闪,她自然明白叶薰话中的意思。 “想不到。奸诈谨慎如沈涯、万瑞之辈,几年以来都没有发现过这个秘密,如今竟然被你一个小丫头看出了破绽?”白衣女子肆意地咯咯笑出声来。 真地是她?第一次所见到的与万总管交手的那个许衷她无法肯定,但那天晚上在荒人营地里见过的那个许衷。叶薰确信无疑就是眼前的白衣女子。 “你为什么要假扮成自己的仆人?”叶薰忍不住问道。 “自然是为了保命。”白衣女子 道“若是知道我已经恢复了神智,只怕沈涯那个奸我动手了。只有让他以为这个院子里居住的依然是一个痴呆无知的老女人和一个老实无谋的老奴,他才能放下戒心。自然也就让我有机会对付他。”说到后来,她地神色渐渐冷酷。 — “你要杀沈涯?”叶薰惊问道。 “我不要杀他。”白衣女子神情飘荡地摇摇头,然后冲着叶薰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我要他身败名裂,生不如死。我要让他的儿子,他的亲人,全部一个个死在他地面前,不然怎么能够抵偿这些年来我受的苦痛。”一边说着。她放声狂笑起来。 她的笑声中隐含着内力,震得旁边的窗户簌簌作响,距离她最近的叶更是被震得耳膜剧痛。苦不堪言。这个老妖婆!叶薰心里头把眼前的女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就在她怀疑自己会被这个疯子的噪音生生震晕过去的时候,笑声却突然然而止,她的脸上转而露出飘渺惋惜的神情“可惜啊可惜,都是因为萧仁那个蠢货太大意,不然,凭我给他地那样东西,早已经把沈家满门灭绝了。害得我又多等待了这几年。不过”她的视线落到叶身上,又喜悦起来:“幸好上天又给我了另一个机会。不仅将你们姐弟送到了我身边,哈哈。” 叶薰简直受不了这个情绪起伏不定的疯子了。谁知道她会不会忽然发起疯来,把自己给一刀宰了。她忍不住转头望向门口,刚刚她笑得那么大声,整个沈府后花园地人恐怕都要听见动静了,怎么不见有人来这边探究呢?只要能够见到别人 “你在等谁?”白衣女子忽的凑到叶薰眼前,幽幽地问道,随即轻轻一笑“你在等着别人发现这里吗?你放心,这个府邸里已经没有别人了。谁也不会来这里打搅我们。” “你说什么?”叶薰惊疑不定地望着她“难道说她” “我是说,这个府邸里面,除了这座院子以外没有人会过来了,”女子得意的一笑,苍白的脸上那一条血线格外凄厉,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他们都是死人了。” “你你杀了他们!”叶薰又惊又怒,沈家出门祭祖,所带的侍从并不多,绝大多数丫环仆人都是留守在家中的。难道说他们竟然都被这个疯女人给杀了!那可是几百条人命啊! “他们不过是早走一步。”白衣女子幽然笑道:“总有一天,不仅他们,所有沈家的人,全部都要死。” “你你究竟是谁?”叶薰忍不住问道。 “我是谁?”女子的脸上现出飘忽不定的神情,像是哀怨,又像是怀念“我只是一个鬼而已。我就是一个鬼,一个多活了三十年的鬼,哈哈,原来我已经当了三十多年的鬼了” “三十多年?”叶薰喃喃重复道。 “不错。”水袖流云般舒展开来,女子轻声度低吟道:“弹指红颜老,刹那芳华逝。青丝凝冰雪,孤影悲鸣泣”她的声音清淡缓慢,带着淡淡的忧伤,语调之中婉转悱恻,像是个悲春伤秋的诗人在浅唱低吟, 清冷的月光之下,白纱被她长袖卷起的细风掀动,如雾气般开合弥散,映地她背影绰约,直如仙子。 叶薰发现,如果忽略那张苍老的脸,仅看身姿风度的话,还真要误以为她是个风华绝代的佳人呢。 突如其来地想法倏然钻入脑海,叶薰心中灵机一闪“难道你是柳拂虹!?” 第八章旧怨 一句话宛如定身的咒语,白衣女子飘忽不定的身影刹那间定住了。 她转过身来盯着叶薰。那眼神像是幽暗闪烁的鬼火。叶薰被她看地从心里发毛。 片刻,她的神情浮现出类似癫狂的笑意:“竟然还有人记得这个名字。已经有多少年了?已经有多少年我再也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了。连我自己都快要忘记它了”入骨,说到后来,却逐渐减弱低沉。 竟然被自己猜对了,她真的是柳拂虹。叶薰暗暗心惊,如果真是她,为什么要仇视沈涯。“你为什么要杀他,他不是你的儿子吗?”她忍不住问道。 “谁说他是我的儿子?他是杀害我儿子的凶手!”叶薰话音尚未落定,正在低头沉吟的柳拂虹就猛地抬起头冲着叶薰吼叫道,那架势像是受伤的母兽。叶薰真害怕下一秒钟她就会冲着自己扑过来。 可紧接着她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一样,惊叫一声:“儿子我的涯儿呢?”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惊恐地发现,本来抱在怀里的孩子不见了,马上惊慌失措地左右寻找起来。 终于发现了被她搁置在一旁的那个婴儿枯骨,她大喜过望地扑上去抱起来,轻声安慰道:“涯儿,刚刚娘亲没有理你,你生气了吗?” 涯儿?这个骸骨! 叶薰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这个疯子简直不可理喻。如果是她的儿子,那么沈涯是谁? 刚才她和自己地对话。明明神智清醒。残忍狡猾。可是一提及她地孩子,就又变得这么疯疯癫癫。这应该是受过极大的刺激的精神病人地症状,叶薰暗暗想着。联想到三十多年前的那段旧事,难道说,沈涯是 一个惊心动魄的猜测映入脑海,叶薰心里禁不住“咯噔”一下子。抬头看到柳拂虹痴痴的表情,她咬着下唇,轻声问道:“沈涯与与沈绯染是什么关系?”沈绯染是沈家上一代家主沈筠的同胞妹妹。也就是昭太子妃。 “沈绯染”柳拂虹一脸恍如梦游的神情,幽幽地回答道“他就是那个沈家贱人地儿子。” 沈涯真的是昭珉太子的遗孤!震惊之中,叶薰只觉得头脑一片混乱,所有的线头纠结成一团乱麻,却又逐渐清晰。 仔细推测,想必是当年情势危急,来不及寻找别的婴儿。为了保住昭太子的最后一点血脉,沈家只好以自己的儿子替代了。 这算什么?赵氏孤儿在这个世界的真实版?叶薰感慨地想着。 “等我杀了沈归曦,杀了沈归暮,杀了沈家全部地人。那时候,你一定会开心了吧。”柳拂虹旁若无人对着怀里的婴儿低声安慰道。 “杀沈家全家?”叶薰的眼神禁不住投向依然昏迷在另一边的沈归曦。然后转回到柳拂虹身上。 就算您老人家很不幸地承受了丧子之痛。也不应该牵连地这么广泛吧?沈涯当时只是个什么事都不知道地婴儿而已,沈筠他们的布局他怎么可能清楚?更不用说沈归暮他们了。就算是真地要报仇,首先应该找你那位忠义双全的丈夫,或者是那位斩草除根逼杀昭珉太子的周威帝才对。不过好像他们早都已经死了。 “筠郎,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新婚的时候,你在紫藤花之下对我说,生生世世不离不弃,永远不会让我伤心失望”柳拂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眸中流露着深重的痛苦与哀怨,缓缓倾诉起来,先是轻声细语当年两人新婚燕尔恩爱甜蜜的和睦情景,说到一半,却又忽然高声尖叫起来:“可是你一直在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全部都是假的,全是假的” 但看着她癫狂哀恸的表情,叶薰心下稍有不忍,她也不过是个痛失孩子的母亲而已。回想起来,赵氏孤儿的故事流传后世,无数的文人墨客赞颂那位献出儿子的父亲,赞颂他忠义双全的牺牲精神,可是谁又在意过孩子母亲所受到的伤害呢?孩子的父亲虽然失去了孩子,但总算得到了忠义的名声和 忠诚感的满足,可是孩子的母亲呢?一个平凡弱小女漫长残酷的史册上是留不下丝毫痕迹的。 这样想着,叶薰看她的眼神缓和了不少。 柳拂虹依然在旁若无人地讲述着:“你怕我宣扬出你的秘密,特意找来了这种零陵香,限制我的武功和神智,你这样对我,我只好下手杀你了,筠郎,你可怪我?”柳拂虹继续柔声倾诉道。 她的声音细腻轻缓,可最后一句话流露出来的现实却听得叶薰心惊胆寒。 沈家上一代家主沈筠是被她给杀了。她竟然亲手杀了自己的丈夫! — 叶薰忍不住插嘴道:“你既然这么爱他,为何要杀了他?”说出,马上想到,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其行为本来就没有什么合理性可言,只怕那时候柳拂虹就已经半疯癫了。而且此时也不是替沈家那个死了十几年的老头子喊冤的时候,她连忙改口说道:“你既然已经杀了他,仇怨就已经消止 话还没有说完,本来趴在床边抱着孩子的柳拂虹却忽然动了。叶薰只觉得眼前一花,马上有一只冰冷阴寒的手死死地掐住了她的喉咙。而比那只手更阴寒的声音却在她耳边森然响起“谁说我爱他。那个负心人,我恨不得将他抽筋扒皮” 你当我是属鸡的啊,动不动就冲上来掐我的脖子!被她掐地喘不过气来,叶薰浮起的些许同情顿时烟消云散。你要是不爱他,刚刚唠叨那么多你们的新婚甜蜜干吗?你当你是琼瑶剧女主角啊?她暗暗骂道,一边拼命的想要掰开她的手指,但那几根指头却像是钢铁铸成,纹丝不动。 “那个骗子,他从一开始就欺骗了我。”柳拂虹喃喃说着,一边随意地松开了钳制叶薰的手。 叶薰赶紧后退了两步。虽然知道逃不过她的轻功,但距离这个喜怒不定的疯子远一点,总是让她安心一些。 想想当年这两人之间也算是一段才子佳人的美谈。可叹世事无常,竟然最终是这样的结局。 “他若真的爱我,怎么会把我关在这个狭小的院子里十几年,用迷香限制我的武功心智,怎么会这样伤害我”柳拂虹讽刺地笑道。 “如果他只是为了让你保密的话,又何必历尽艰辛寻来这异种零陵香呢。”叶薰见她神色越来越阴毒,忍不住反问道。自从上次在这个院子里无意间采集了一些零陵香的草叶回去之后,叶薰专门翻阅过典籍。这种香料闻多了,确实会让人思绪空白呆滞,体虚发软,但是对人体并无任何实质性的伤害,而且只要脱离了这种香气的范围,很快就能够恢复神智力量。沈筠真的要保守秘密,与其费心寻找这种罕见的香料,种满一个院子,还不如直接杀了她干脆呢,也省的留下这些后患了。 “哼,你以为他会这么好心?若不是当时我正怀着他的第二个孩子,他岂肯让我活命?他关了我十几年,我也浑浑噩噩地活了十几年他却料想不到。在忍受了十几年的无知无觉之后,苍天有眼,我竟然开始慢慢恢复神智,即使日夜生活在这种香料中,神智也不再受限制了。” 就算一只菜青虫,吃了十几年的农葯,也要慢慢生出抗葯性了。叶摇摇头,却没有说话,扪心自问,如果她被人关在这个小院子里头关了这么多年,只怕什么石烂海枯的爱情也要被生生消磨成恨意了。更别说柳拂虹之前还受了失去孩子的刺激。 人已经被她杀了,柳拂虹随便怎么想沈筠是她的自由,反正沈家老头子死的骨头都能够打鼓了,想必也不会在意这些。 叶薰正琢磨着应该怎样才能够让一个心智痴狂手段残虐的高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个高难度问题还没有琢磨出点线索来,柳拂虹话语一转“终于杀了沈筠那个负心人,可我没有想到,沈涯那个奸贼,竟然比他更狠毒,更阴险。”她眼中闪烁着刻骨的狠毒。 第九章文诏 “趁着我不备,他带着万瑞等几个手下围攻我,当时我武功未及全复,竟然败在他们手上。”提起沈涯,柳拂虹咬牙切齿“之后沈涯那个狗贼又寻来剧毒离心散,废去了我的武功,然后将我囚禁在院中,对外称病。” “受制于他,天长日久下来,连沈家的下人也只知道沈家老夫人因年老体弱,早已病入膏肓,痴傻愚顽,从来见不得外人。” 原来如此,难怪自己进了沈家这么久,对于传说中的老夫人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只是看着柳拂虹恨意满满,叶薰心中却不以为然,好歹你杀了人家老爹,就算不是亲生父亲,沈筠对沈涯来说,总算也有救命之恩、养育之情。如今被这个女人害死,以沈涯赶尽杀绝的性格,竟然没有杀了她,这已经足够手下留情了。 只是当时的沈涯应该只有十几岁吧,竟然就有了这般雷厉风行的手段。叶薰暗叹一声。 “我知道他留着我性命是为了那封文诏的下落。”柳拂虹冷哼一声,继续说道。 文诏!叶薰一愣“什么文诏?” “自然是当年太宗皇帝遗留下来的那封传位于昭珉太子的文诏了。”柳拂虹讽刺地一笑。 回忆曾经看过的史料,叶薰马上想起,当年太宗皇帝驾崩之时,考虑到昭珉太子年龄太小,若是把皇位传给他。难免将来有武将拥兵自重,权臣擅权之忧。于是无奈之下,太宗将皇位传给了成年的养子威帝。 据说,太宗临终前,召集文武百官,当众立下一封文诏,内中不仅有传位昭珉太子。令百官辅佐地旨意,更有即将即位的威帝立下地誓言,发誓将来昭珉太子成年,必定将皇位归还于昭珉太子,否则必定子孙灭绝,死无葬身之地云云。百官同鉴,记载史册。 迫于压力,威帝在刚刚即位的时候也不得不将昭珉太子立为皇太弟,昭告天下。 只是用膝盖想也知道,当了皇帝的人怎么肯把那个位子乖乖让出去呢?昭珉太子刚刚成年就遭逢了暗算也是预料之中。虽然当时朝中也响起过诸多议论。但在威帝铁腕手段的镇压下,这些声音都慢慢平息了下去。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陈年的旧事,竟然会被柳拂虹再一次提起。 叶薰转念想到,沈涯既然是这样隐秘的身世,他地志向多半是要谋朝篡位当皇帝。而在这个时代,叛乱者一向千夫所指,就算是得到了皇位。也脱不了一世骂名。但如果有了昭珉太子遗孤的身份就不同了,他再也不是乱臣贼子,而是正统的皇位继承人。 威帝本来就是太宗夫妇收养的孤儿,无兄弟亲戚,后嗣血脉也单薄,以至于如今大周的朝中,皇亲国戚多是当年太宗一系的血脉。这些亲王侯爵虽然手中没有了实际的权势,但依然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如果威帝一脉的血统灭绝,沈涯的身世公开,到时候继承皇位也是顺理成章。 到时候。这个文诏将是他身份地最佳证明,也是扭转他立场的契机。只是这么重要地东西为何会落在这个女人手里呢? 想必是当年昭珉太子将文诏和尚在襁褓中的儿子一起托付给了沈筠。这个女人杀了沈筠,自然文诏就落在了他的手中。 叶薰暗暗想着,可是等等她转念又想到,现在距离那封文诏被立下已经有多少年了啊?就算皇家诏书是用丝绸所写,经历了这么多岁月,也要腐败灰化了吧? 而且“以沈涯的精明,就算没有了文诏,随便伪造一份不就行了吗?”叶薰忍不住问道。 柳拂虹冷笑一声“那封文诏写在以天君丝织造而成的冰绫上。展开时大如桌面,但折叠卷起,还不足一只簪子的宽度,更兼水火不侵,岂是随便能够仿制地?沈筠死后,任他把整个沈家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到那封文诏。他虽然猜测文诏是落在了我的手里,可也一直没有证据,逼问不得,便日夜派人监视我的动静。” “除了一直跟随 仆许衷,身边都是他的眼线,武功全失的我也只能够才避过他的毒手。”柳拂虹恨恨地说道“幸好他不知道零陵香对我的效力早已经微乎其微,以为我的心智依然受到限制,才让我有机可乘,能够慢慢运功驱毒,恢复武功。” “每天在监视中度日,十几年下来,连我自己也快要以为自己只是一个痴呆傻愣,神志不清的老妪废人了。却终于被我等到了机会。”柳拂虹笑得阴冷莫测“因为局势所需,他带着我和那个贱人地儿子去了京城,于是我趁机暗中将文诏交给了萧仁” 叶薰怔住了,她说的应该是两年前秋天沈老夫人和沈家少爷一起入京城地事情吧?那时候自己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是即将入宫为后的萧家小姐。在经历了诸多波折变故之后,也正是遇见了他们返回凉川的车驾,自己和小宸才会机缘巧合地来到沈家当丫环。 记得那时候自己和萧国丈交谈过几次,萧仁言谈之中自信满满,显然是掌握了灭掉沈家的什么绝对证据。现在看来,原来就是这个文诏。世事莫测,竟然在今天无意间知道真想! 确实,文诏如果落到了当今的这位皇帝陛下手中,无论他如何宠爱沈贵妃,也要马上把沈家斩草除根了。 “可是你这样,岂不是将你的女儿一起害了。”想到这个,叶薰忍不住脱口而出。就算是为了你那个刚刚出世的儿子报仇,何必连累自己的女儿呢。 “呵,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早已经死了。”柳拂虹眼中闪烁着凄婉的色调,缓缓说道“零陵香虽然对母体无害,但我的女儿生下来却就是个无脑的白痴了。我只在怀里抱了不到一个时辰,她就死掉了。后来为了安慰当时疯疯癫癫的我,他便寻来了一个女婴,对我说这是我的女儿。哈哈,他只以为,反正那时候的我已经傻了,一个傻子自然什么也不会知道”说到后来,柳拂虹竟然放声痛哭起来,声声哀鸣凄恻。 叶薰心下一阵恻隐,她也足够不幸了,难怪变得这么偏激疯癫。 “我的儿子,我的女儿,都被他亲手杀了,你说,我该不该杀他。”哭了一阵子,柳拂虹又狂笑起来,眼角还挂着闪亮的泪光“他把我关在这个狭小的院子里十几年,为了他所谓的主君,甚至连我的儿女也可以杀掉,既然这样,我偏偏要让他的主君为我儿子偿命,让他在地底下也不得安稳。他既然要成全他的忠义,我就偏偏要让他当不成忠臣。我儿子的性命为他们元氏的山河而死,那么我也要他们全部陪葬”说到后来,柳拂虹的语气越加阴狠歹毒, “你想要干什么?”叶薰打了个寒颤,这么想要杀沈涯,你干脆直接杀到京城里去,手起刀落,把他一刀宰了岂不容易。 柳拂虹苍白的长袖一卷,马上灵蛇一般缠上叶薰的脖子。将叶薰拖到近前,阴恻恻地放声笑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你,虽然你们那个老爹不中用,你那个好弟弟对我可是有大用处,将来你的死活,就要看他的表现了。” 叶薰正在惊悚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机关响动声,转头一看,是许衷沿着密道返回了。 “小姐,密道是直通后山,出口在环陵壁一带。”许衷低哑着嗓子躬身禀报探查结果。 “好。”柳拂虹嘴角绽出一丝笑意,然后手一挥,叶薰马上感觉一道巨大的力道把她甩了出去,重重跌在地上,四肢百骸都要痛的要散架了。 然后“咕咚”一声,又一个身影摔到她的身边。定睛一看,是躺在床上的沈归曦,也被柳拂虹的长袖卷起扔到了地上。 叶薰连忙扶住他,昏迷中的沈归曦只是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头顶上传来一声吩咐:“把这个小丫头,还有那个小杂种都关起来。派人好好看着,可别让他们逃了。” 第十章反击 叶薰踩着墙角的木柴登高,爬到窗子前,用力掰了掰中间的栏杆,纹丝不动。转头看看前面,那一排林立的铁栏杆井然有序,坚固程度直逼自己曾经呆过的奉贤县大牢了。 唉,就是一间关押犯错下人的府内柴房而已,干嘛建的这么牢固。 说起这间柴房,她也不是第一次进来了,记得上次金菱被打发出去之前,就是被关在这间屋子里的。 寒风从窗子缝隙透进来,叶薰禁不住打了个寒颤。那时候来送饭,还没有感觉这间屋子这么阴冷来着。 随着寒风吹过,躺在草堆上的沈归曦无意识地动了动。叶薰连忙跳下柴堆,走近了查看。 睫毛轻颤,沈归曦清醒了过来。“怎么回事?”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疑问道。柳拂虹只是封住了他的穴道,时间一长,血脉流通,穴道就自动解开了。 他无意识地摇头转向四周,视线所及依然是一片黑暗,但身边触手之处都是粗糙而柔软的细条,摸起来像是干草。 干草?难道说这里是牢狱? “是突厥人破城了?”沈归曦惊声问道,原本苍白的脸色越发难看。 “不是。”叶赶紧否认道。如今突厥人还在城外围着呢,应该还围着吧?他们被关在这里,突厥人来了也不知道。 “那怎么回事,这里是什么地方?”沈归曦皱眉问道。 “这个”略一犹豫。叶终于硬着头皮将事情的大概讲述了一遍,其中关于她萧若岚地身份等应该隐瞒的细节自然略过不提。 听完叶薰地简述。沈归曦脸上的表情几乎彻底凝固了,完全是一副不知道应该如何表情的表情。过了好半响,也只是无意识地喃喃了一句:“这怎么可能!”沈涯这般玄奇的身世秘密,在叶薰听来只是震撼的闻故事,终究不是攸关自身;而落到了沈归曦身上,却是能够将他整个身世血脉彻底颠覆的重磅炸弹。 “这个那个女人是个疯子。说不定只是她编造臆想出来地幻觉而已。”看着他脸色白一阵红一阵的模样,叶薰心下忍不住后悔,他身体连续受伤,此时实在不应该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可若不说真话,这些变故又说不清楚。 沈归曦没有回答,整个人陷入了深深的沉默,神情惶惑中却又带着几分醒悟。 叶薰无奈的坐在一旁,想要安慰,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这些事情他迟早要知道,而知道了真相之后的心理建设。就不是自己能够掌握的了。 天气冷的厉害,好在大半个房间堆满了厚厚的干草。两人直接缩进干草里,倒也算舒适。 不出片刻,叶薰觉得肚子开始“咕咕”叫唤了。马上意识到一个问题,柳拂虹不会忘了给他们两个送饭吧。沈家的下人如果都被那个疯女人杀了地话,谁来给他们做饭吃? 转头看旁边的沈归曦,依然眉头深锁。神情戒备地陷入沉默之中,仿佛外界地一切都全无察觉。 叶薰叹了一口气,好在经历了这些变故,他自制镇静的功夫已经长进了不少。 思量了片刻,她正想着应该如何开口提醒他眼下两人的困境,告诉他对于这些隐秘的陈年旧事,以后有机会再行探究,如今两人连性命都掌握在别人的手中,哪里有机会去纠结这些东西。 正想开口,这时候。门“吱呀”一声响动。月光顺着门缝洒进屋里,随即又被一个纤细的身影阻断。 叶薰抬头望去。是一个身形俏丽、绿裙碧钗地年轻女孩。月光掠过她精巧的五官,叶薰马上认出,来人竟然是陈卉儿! “卉儿?”叶薰惊叫一声。她还活着。柳拂虹不是说已经把沈家的人都杀光了吗?她是怎么逃过一劫的? “卉儿,你怎么过来了?如今府里怎么样了?大家都还活着吗?”叶连忙从草堆上跳下来,快步走近铁栅栏,连珠炮一样问道,她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可对她的重重疑问,陈卉儿却一句话也没有回答,像是完全没有听见她的问话一般,只是低着头走近铁栅栏,然后弯腰将手里的物件放在地上。 叶薰这才注意到她手里托着一个青花缠枝银托盘,里面摆了两碗白米,两碗热汤,一概用细纹瓷碗盛着,盘边还放着两幅碗筷。 她是过来给两人送饭的! 陈卉儿手脚麻利地将饭菜碗筷隔着栏杆递了进去,整个过程中 异地沉默着,任叶薰如何询问都不发一语。 叶薰忍不住心急起来,一把拽住卉儿的一只袖子,问道:“到底怎么了?你说句话啊。” 陈卉儿猝不及防之下,被叶薰一把抓住,她眉头一皱,连忙后扯,想要挣脱出去,不料天水碧地罗裙过于轻薄,两相用力之下,衣袖“嘶”地一声裂开了个口子。 叶薰一惊,手上松了力气。陈卉儿趁机挣脱了她的拉扯,退到门边,眼看她就要关门出去了。叶赶紧一步跨出,隔着栏杆伸出手去,想要拉住她问个明白。却忽然从门外飞来一只小石子,不偏不倚地打在她地手腕上。 手腕一阵酸麻,叶薰抬头看去,是许衷佝偻的身影不动声色地站在远处廊下,混浊的眼睛望向这边。 叶薰又看了陈卉儿一眼,难道她是知道身后有人看着,所以才不敢和自己说话的?想到这个可能,心中禁不住暗自后悔刚才自己太过于冲动大意了。也不先观察一下环境,就冒冒失失地大喊大叫,应该谨慎一些,暗度陈仓才对。 只是卉儿活着就好。转而想到这个,叶薰心中升起一丝欣慰,在沈家这几年来,除了沈归暮以及雁秋等少数几个人之外,卉儿是与她最为交好的朋友了。见到她平安,总算了却了一桩担忧。 陈卉儿低眉顺目地跟随在许衷身后,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廊道尽头。 “刚才的是你的朋友?”一直静坐在草堆上沉默不作声的沈归曦忽然出言问道。 “是啊。”叶端起脚下的饭菜,坐到他的身边,打起精神笑道:“先吃点东西吧。” 既然知道这个院子里不止是柳拂虹主仆二人,以后就有逃跑的机会,先吃饱了肚子再说。 沈归曦默默地扒着饭粒,而叶薰心神不定地想着刚刚卉儿的表现,以及她为什么会和许衷走在一起呢?还有如今府邸里的形势,下次再见到的话,一定要寻找时机问一问。 可叶薰的打算又一次落空了。 转眼之间,两人已经被关在这里整整四天了。也许是察觉到了叶薰与陈卉儿的关系,这四天里,前来送饭的都换成了许衷本人,让叶薰越发懊恼当日的冲动。 每天除了攀上窗户隔着栏杆向外看之外,没有任何建设性的行动,而通过这扇狭小的窗户,入目所及的景色,不过是萧条的落叶,凛冽的枯枝,日复一日,叶薰越来越按耐不住,心急如焚。 沈家整个府邸里是怎样的情形?这些天以来,除了前来送饭的许衷,连一个下人的身影都看不到,看来柳拂虹所说的杀光了沈家留守人员的话语并非恐吓。 而整个凉川城又是怎样的情形?突厥兵依然围困在外面吗?兵临城下,城内应该是一片恐慌吧。 最让她忧心的是小宸如今的生死,那天和柳拂虹的谈论中,唯一的收获就是知道了萧若宸依然好好的活着,否则,柳拂虹也没有让自己活下去的必要了。可是他如今在哪里?有没有危险? 相比较于叶薰每日的坐卧不宁,身边的沈归曦却是平静地出奇,每日里都是沉默,要不就是调息静坐,知道他是在运功疗伤,叶薰也不敢打搅他。没有了医生,一切的伤势都要靠他自己了。 这样的日子就一直持续着,直到今天的夜晚。 这一天晚上,许衷弯腰驼背的身影接近房门,月影之下,他佝偻的背影也被拉的很长很长。推开门,他如往常一般将饭菜隔着栏杆送进屋内,叶薰从草堆上起身,正是要拿饭菜的样子。 就在这时,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叶薰转头一看,不知为何,本来静坐在角落调息的沈归曦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紧接着鲜红的血沿着他的唇角流了出来。 叶薰顿时惊叫一声,也顾不得接饭菜,连忙回身扑到他身边。 “不要动他!”身后传来一声低哑的喝止。 叶薰的动作一顿。 是许衷,他打量着沈归曦,眉头一皱。看这幅模样,像是走火入魔的样子,想必是这小子急着恢复功力,铤而走险了。 沈归曦留着尚有用处,当然不能轻易让他死了,这样想着,许衷掏出钥匙打开了牢门。 第十一章险招 叶薰正束手无策,许衷已经影子一般飘进屋内,无声无息地接近她的身后,低喝道:“闪开!” 叶薰连忙让开。 许衷低头看了看沈归曦的模样,从脸色上他早已知道沈归曦内伤严重,此时看上去,沈归曦的脸色更加惨淡憔悴。 许衷拾起他的手腕,将细微的内劲送入他的体内,想要查看一下他的内息运转情况。不料内力刚入体,沈归曦剧烈地一颤,唇边的血液流地更快了。看上去仿佛虚不受补一般,许衷便不敢再送。 眼下沈归曦的情形看着像是走火入魔,但许衷不懂医术,病症详情也无从判断。当即眉头一皱,站起身来,道:“你先扶着他休息一会儿,我等会儿再来。”说罢转过身就要去向柳拂虹禀报。 叶薰慌乱的点头称是。 许衷刚转过身,叶薰随后站起身来,似乎是被这些变故给吓得不轻,脚步踉跄,刚走了一步,脚下一个趔趄,正好扶到堆积在门侧的木料上。 那些木料堆积地极高,被她这么用力一推,中间的数根圆木滚出来,顿时整个木堆都失去平衡,散落下来,响声在狭小的房间内几乎惊天动地。 许衷忍不住皱起来眉头,向后退了一步。旁边的叶薰也似乎被吓得不轻,赶紧向一旁跳开。 房内一片尘土飞扬,许衷抬手挥开尘土,却猛地听见身后传来细微几不可辨的破风声。 以他的武功,本来房内两人只要稍有动作便逃不开他的耳目,可木料跌落地杂音太大。掩盖之下。破风声竟然直到逼近了后脑才勉强听见。 偷袭!是沈归曦吗! 他心神巨震,就要向前顺势窜出,躲开袭击。可前方迎面而来都是不断滚落地木料,而右侧又是土墙,根本无路可去。这一迟疑之间,利器已逼近肌肤。后颈传来一线剧痛。 大惊之下,他变应也是极快,迫不得已,顺着刀势弯腰低头向左侧叶站立的方向冲去。同时暗凝掌力,想要一掌击毙这个丫头。再转过身去收拾后面的人。情势所迫,也顾不得考虑两人日后的用处了。 可守在一旁的叶薰早有准备,知道四面被困之下,许衷必定选择自己这个最弱的方向突破。就在沈归曦一刀砍出的同时,她也拼尽全力挑起身前的巨木,向许衷推去。 许衷又惊又怒。他自诩武功过人,想不到竟然会中了这两个小辈的埋伏。 眼见圆木飞至眼前。他掌力挥出,一掌击在木材正中,圆木顿时四分五裂,变成了飞散的碎木渣。叶强忍着木渣打在身上地痛疼,用脚踢起第二根圆木。 眼前又飞来第二根。许衷飞速地化掌为刀。横切在木身上,圆木立时断为两截,跌落在地上。 后面就是力气用尽的叶薰。眼看着许衷狰狞的面容杀到眼前,她再也没有时间去捡第三根圆木了,慌乱地向后退去,跌坐在地上。 两根圆木仅仅缓冲了刹那的时间,而就是这仅够眨眼的一瞬间,也足以彻底扭转局势了——后方的沈归曦已经杀到。 许衷对着叶薰一掌击出,势如惊涛骇浪,却只到了半空,就像是被人按住了暂停键,动作诡异地定格了。 随后从他地颈部出现了一条红线,无数血珠沿着红线渗出,像是佩戴了一条殷红的项链。红线越来越粗重,终于,许衷地头颅沿着他的颈部缓缓滑落,如同被丢弃的重物般跌倒在地上,血珠伴着尘埃溅起。 直到此时,那高高的木料堆方才堪堪倾泻完毕,圆圆的木头滚了一地,伴着“骨碌碌”地轻响,许衷地身躯也缓缓倒下。 一堆木料跌落的时间不过是短暂的片刻,但在 上却感觉像是经历了数年之久。看着许衷缓缓倒下:未定的叶薰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地几乎要冲出喉咙。 终于完结了,他们已经成功地解决了敌人。意识到这一点,叶薰心里一阵松懈。长吸了一口气,她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却发现自己手脚还在颤抖不停,全身都已经精疲力竭,竟然使不出丝毫力气。 她的视线落到地上,许衷的头颅在地上翻了个滚儿,睁大的双眼中依然带着不可思议的震惊和愤怒。仿佛在无声的质问:“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叶薰心里一颤,别过头去不敢再看。 随即后面高挑的身影上前,迎上叶薰的视线,挡住了许衷的尸首。是沈归曦,他向叶薰伸出一只手,一边沉声问道:“怎么样了?” “还好。”叶心情慢慢平息,拉住他的手站起身来。 “对了,你怎么样了?”定了定神,她连忙问道。虽然不懂武功,但她也知道沈归曦的伤势距离痊愈还有很大的距离。 “我没事咳咳咳”沈归曦刚刚开口,忽然一阵距离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语,他连忙用手捂住嘴,但鲜红的血还是沿着手指缝隙流淌出来。 叶薰顿时变了脸色,她马上看出这些鲜血不同于沈归曦刚刚为了引许衷上钩,而故意咬破舌头流出的鲜血。 是他内伤又复发了! 叶薰连忙上前扶住他坐下。 “不行”沈归曦挣扎着摆摆手,勉强开口“不能在这咳咳”话没有说完,血却流的更快了。同时他身躯无力地晃了晃,若不是叶薰扶持着,险些要跌倒。 自从跌落悬崖之后,他的伤势经过数次反复,已经深入肺腑,仅仅经过这几天的调息,本来就不可能痊愈。此番动手,更是伤上加伤。 他们两个敢兵行险招,定下这种搏命的计策,一方面是沈归曦经过这几天的休整,暂且压下了内伤,可以勉励出招了。另一方面,就是因为沈归曦的眼睛竟然无葯自愈,能够看得见了。虽然以他如今的功力也只能够运用内力片刻而已,但对付许衷这种高手,他就算是完好状态也未必能够打赢,关键还是要出其不意。时间拖延的越久,他眼睛痊愈的事情被发觉的可能性越大,反而越加不利。更何况如今突厥兵临城下,局势变幻莫测,两人更不能被困在这里任人鱼肉。 权衡之下干脆借助牢内的布置,行险搏命了。 许衷不知道沈归曦眼睛恢复的事,纵然对他的“走火入魔”还存有疑心,但一个受伤的瞎子,他这样的高手怎么可能放在眼里。首先他的行动气息,失明的沈归曦就根本无法察觉扑捉。所以转身背对着两人的时候,他几乎全无防备。 这才让沈归曦有机可乘。但饶是如此,第一招也未尽全功,只是伤了他而已。随后眼看着许衷攻向叶,沈归曦情急之下,第二刀不顾内伤爆发,依然全力以赴,终于成功地击杀了他,却也随即压不住自己的伤势了。 叶薰扶着他坐倒在草堆上,沈归曦只觉得胸口之间剧痛窒息,几乎无法说话。他长吸一口气,握住叶的手,示意门口,就是这样细微的动作,却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叶薰心急如焚,她岂不知道他的意思,刚刚推倒圆木堆的声音惊天动地。这间牢房距离柳拂虹的居处虽然尚有一段距离,但以她的功力之高卓,岂会听不见。 而且许衷长时间不回去,她势必要来查看。两人每多留一分钟,就多了一分危险! 第十二章俱焚 迫不得已,叶薰扶着沈归曦站了起来。绕过许衷死不瞑目的尸首,叶用脚踢开挡路的木料,扶持着他慢慢向门边走去。 外间早已经是暮色沉沉,月上枝头了。清冷的光辉洒落在林间,凄冷的寒风中,光秃秃的枝丫勾勒出狰狞的阴影。遥遥向前院望去,本应该***绰约、流光浮动的亭台楼阁此时都笼罩在一片阴暗之中,再也见不到丝毫往昔的光华。 站在门边,叶薰警惕地左右查看。 没有人!很好,趁机走。 可是应该往哪里走呢?想到这个问题,叶薰脚下一滞,她本想扶着沈归曦直奔大门,离开这里。可转念又想到,一旦柳拂虹发现两人走脱,必然判定他们是向外逃跑了。以眼下沈归曦的伤势之重,两人根本走不了多远,势必逃不开她的追踪。 两相比较之下,叶薰一咬牙,干脆置之死地而后生,扶着沈归曦向柳拂虹所在的那所鬼院走去。 沈家的府邸她算是轻车熟路,沿着花园中隐蔽的小径,两人绕过一丛矮树,就已经远远能够看到那座院子了。 到这里应该差不多了吧。叶暗暗想着。寻了一处隐秘的树丛,扶着沈归曦坐下。两人便静候周围的动静。 沈归曦坐定之后便抓紧时间调息内功,叶薰警惕地透过树丛间隙看向那座院子。无论柳拂虹多么迟钝,亲信的老仆去了这么久不见动静也要前去查看了。 四周一片静谧,月上中天,夜色越发深沉。叶薰静候在树丛里。思绪飞扬。禁不住又想到陈卉儿。她现在在哪里?那天匆匆会面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出现。究竟是碍于柳拂虹他们的威势不能前来,还是说叶薰摇摇头,抛开不详的预感。 “啊!”正想地出神,忽然前方一声异常尖锐刺耳地呼啸声打破了叶薰地沉思。那声音凄厉异常,如百兽齐鸣,更如惊雷怒吼般直冲人的耳膜,即便相隔遥远,依然振聋发聩,叶薰只觉得如同被人当头打了一棒,一阵头晕眼花。便双腿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她赶紧用双手捂住耳朵,却依然挡不住这钻心入骨的声音。不出片刻,就觉得精神恍惚,眼花缭乱,耳膜痛疼欲裂。时间一长她甚至有一种自己和整个沈家府邸都要在这狂风暴雨般的呼啸中化为齑粉的错觉。 就在她感觉自己的承受力要达到极限的时候,啸声却又诡异地噶然而止。 发生了什么?叶薰惊魂未定地长吸了数口气。胸口烦闷欲裂的感觉才稍稍缓解。来不及探究事情的真相,她连忙转身看旁边的沈归曦。 沈归曦正满脸隐忍地痛苦。似乎是在竭力抗争着什么,忍了片刻,终于抵抗不住,一口鲜血吐出来。 眼看着鲜红的血线又一次顺着他秀气的下巴流淌下来,覆盖了刚刚未曾擦拭的暗红血迹。叶又是一阵心惊胆颤。 但是他依然保持着静坐调息的姿势一动不动。叶薰知道他在继续运功调整。心急如焚却也不敢打搅。 而继续细看之下。叶发现沈归曦吐出这一口血,竟然像是吐出了久缠体内的毒葯,脸色反而好了一些。眉间也舒展了不少。 虽然不明内情,叶薰心绪稍安,却又禁不住疑惑,分辨声音地来源,分明是柳拂虹的居所。而且呼啸声隐含着高到骇人地内力,此时的沈家府邸里也只有可能是柳拂虹一人了。 可这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要这样呼啸尖叫。 这么尖锐的叫声,传开的距离极远。沈家的府邸虽然广阔,但府邸之外 民百姓居住,难道不怕惊动了他们,暴露自己? 而且叶薰仔细回想起刚刚地呼啸声,其中隐含着凄厉地韵味,更像是垂死的鸟兽在挣扎悲鸣。难道说 正想着,那边又传来一声伤痛的尖叫,这一声倒是无丝毫内力蕴含,可入了叶薰耳中却比上一声更加振聋发聩。 竟然是陈卉儿地声音! 叶薰脸色一变,哪里还能够按耐地住,连忙站起身来,跳出树丛。顺手将枝丫拨乱,掩去沈归曦的身形,然后就转身向着鬼屋那边奔去。 进了门叶薰不敢大意,沿着墙角来到窗子前。花窗依然是开启着的,叶薰沿着缝隙向屋里望去。 屋内的景象猛地映入眼底,叶薰大吃一惊。 原本整齐的屋里此时一片凌乱,正中间的黑檀木圆桌被推倒在地上,四面的壁橱器皿尽皆倾覆跌落,碎片散落一地。原本垂在中间的白色幔帐一边溅满了鲜血,另一边则被生生扯下,铺展在地上,一个白色的身影躺在上面,像是一只垂死的老迈天鹅,一动也不动,雅淡的背影中透漏着腐朽的气息,正是柳拂虹。 叶薰仔细查看,她双眼依然睁得大大的,虽然只能看见半边,叶薰也看出她的眸中再也没有了任何光彩,汨汨的鲜血正沿着她的腰间伤口流淌出来,将她素白的衣服染红了大半。 她死了! 谁杀了她? 叶薰眼神一转,随即发现帷幕后的墙角处有什么东西动了动,依稀是一个碧裙玉钗的身影。 是陈卉儿? 叶薰连忙推开房门跑了进去,不敢细看柳拂虹的尸首,她径直跑到陈卉儿身边低头查看她的情形。 陈卉儿的伤势更加触目惊心,腹部的数道伤口几乎要让她全身的血液都流干了,满地都是触目惊心的红,叶薰想抱起她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她的一只手臂软软地垂下在腰间,像是里面的骨头完全被抽走了一样,应该是强力的掌劲造成。 可就是这样严重的伤势,她依然还活着,依然在呼吸,微弱的像是寒风中的烛火一样的呼吸,让人不知道下一秒钟,这呼吸是不是就要停止了。 怎么会这样?是她杀了柳拂虹?那样的高手,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简单女孩,怎么可能做到,又是什么逼迫她这么做? 她的伤势几乎是不可能挽救了。叶薰强忍住眼泪掉下来的冲动,轻轻伏在她耳边呼唤道:“卉儿,卉儿?” 陈卉儿的眼神几乎涣散开来,她嘴唇动了动,叶薰连忙低头伏在她的耳边,聚集了全部精神才听清楚她说的是:“叶宸哥哥” 萧若宸! 叶薰心里一颤。毫无任何预兆的,她的脑中映出那个记忆深刻的画面,那个明月清风的夜晚,萧若宸和陈卉儿两人相拥在树丛间的身影。难道说是小宸暗中指使她 “我办好了他的,他会高兴吗”一边断断续续精神恍惚地呻吟着,陈卉儿眼珠转了转,视线却逐渐聚焦起来。像是牵线木偶一般迟缓,好大一会儿,她的眼神才终于落到了近在咫尺的叶身上。 “叶薰姐姐”她像是认出了叶薰,急急喘了一口气,声音逐渐提高起来。 “卉儿你先别急着说话”叶薰想要安慰她,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内心翻涌而上的酸涩几乎无法压抑,她知道,眼前的陈卉儿已经是回光返照了。 第十三章同归 “你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吗?”叶薰在她耳边低声问道。此时此刻,她所能够做到的,也仅仅只有这一点了。 “叶薰姐”凝视着叶薰,陈卉儿的神智似乎也跟随着清醒过来,她的嘴角动了动,轻轻问道:“爹爹他们在哪里?我好想回家。院子里头的那棵桂花树应该开花了吧,娘亲说要给我做桂花糕吃的” 叶薰鼻子一酸,她这才注意到,陈卉儿的双耳都流淌出鲜血,她应该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刚刚柳拂虹临死前的呼啸声那么尖锐,相隔遥远的自己都抵受不住,更何况与她同在一间屋子里的陈卉儿,她的耳膜应该已经完全被震碎了。 叶薰知道,陈卉儿也是当年被萧家下台时候那场大清洗牵连到的官家子女,虽然她的父亲不过是个小小的末品县丞,但也是家中珍爱怜惜、呵护万分的千金小姐。却因为那些遥远的朝政变动,在这样小的年龄就被卖到人贩子手里。此时此刻,她是在怀念自己的家人吧,可如今她的家人又在哪里?被流放到何处颠沛流离去了呢? 眼看着陈卉儿无知无觉地喃喃低语,叶薰眼中酸涩难言,终于忍耐不住,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出来,落在陈卉儿苍白的脸颊上。就在上一次见到她,这张脸颊还粉嫩地像是含苞欲放的花瓣,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可转瞬之间就枯萎凋谢至此。 “叶薰姐姐我对不对不起大少爷对不起”卉儿的眼神已经逐渐涣散开来,最后迷蒙中缓缓说道。 “什么?”叶薰略有吃惊,仔细分辨她最后的话语。可那声音却太低太弱。入耳就模糊了一半,再侧耳细听,又是那一声喃喃的呼唤:“叶宸哥哥” 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任何声音。 她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这个单纯地女孩终于还是离去了。 叶薰伸出颤抖地手,帮她把额头上一抹碎发掠开,露出秀美依然的容颜。 就在这时,一阵细碎的响动从身边传来,打断了她的动作。沉浸在悲怮中的叶薰猛地被惊醒,抬起头,是前面白色幔帐上躺着的柳拂虹在动! 她还没死! 叶薰吓得险些跳起来。随即又想到,她即便没死。也是重伤了,这才稍微放下心。 柳拂虹真的没有死,但也只是凭借着高深的内功修为,勉强支撑着一口气而已。躺着地上的她挣扎着翻过身子,死鱼一样混浊的眼珠死死盯住陈卉儿地尸首。 “呵呵”她盯了片刻,竟然开始发笑了:“好一个心机深沉的小鬼。好手段啊,竟然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还找来了这种毒葯” 毒葯?叶薰一惊。她这才注意到柳拂虹嘴角流下的鲜血颜色泛着诡异的绿光。 “哈哈若不是这个小丫头沉不住气,操之过急,我只怕真要死的咳咳不明不白了。”柳拂虹狂笑着,大口大口的鲜血顺着她地嘴角咳出。 “你”对着这样的她,叶薰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了。 就在她毫无防备地时候。蓦然柳拂虹手上勉力一挥。长长的水袖如同有了生命般,灵蛇一样缠上来,叶薰躲避不及。立时被缠了个正着。 被那道几乎已经染成血红色的水袖牢牢困系住,叶薰大惊失色。明明已经重伤垂危了,她竟然还有这样的余力! 她连忙后退想要挣脱,那水袖却像是黏在了身上,挣脱不得。 柳拂虹拼尽最后的内力牢牢困束住她,诡异地笑道:“他既然那么重视你,我杀了你也一样,哈哈”叶薰拼命地向后 是力气不如人,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拉扯着一步步向她 眼看着就要被拉到她面前,到时候只要手起掌落,自己岂不要一命呜呼了!叶薰四下想寻个借力地地方,周围却一片空旷。她目光无意间落到地上,那团锦绣包裹的婴儿骸骨不知道何时被抛在了那里。 急中生智,叶薰连忙弯腰捡起骸骨,高声喊道:“你再不放开我,我摔死你的孩子!”说完就将那团包裹向着墙壁狠狠摔去。 骸骨飞过眼前,柳拂虹一声凄厉地尖叫,顿时顾不得拉扯叶薰,飞身向墙壁扑去。终于及时将骸骨一把抱住,随即无力地跌落到地上。 柳拂虹刚刚的举动全凭着一口残余的真气支撑,她此番一挪动身体,真气立时泄尽,倒在地上,血珠飞溅,便是连再抬手的力气也没有了。 叶薰也趁机甩脱了她的束缚,犹自不放心,一直后退脱开了她水袖所及范围才敢定下心神。 “你们你们姐弟一样心狠手毒”柳拂虹满是怨毒的眼睛抬头瞪着叶薰。 叶薰摇摇头“如果不是你先下手,一心想着算计我们姐弟的话,我们又岂会”抬眼看到柳拂虹脸上尽是歹毒的恨意,叶薰说了一半的话语止住了。 她已经活不了多久,何必再争执这些,沈家也罢,萧家也罢,想恨就恨吧。叶暗叹了一口气。 “你也别想好过,你和那个小杂种总有一天呵呵”她两眼无神地喃喃诅咒着叶薰,诅咒着沈涯等人,正说着,她却忽然怔住了,侧耳像是听到了什么,她愣了瞬间,然后轻轻自言自语道“怎么来得这么快?果然都是一群伪君子,都是一群背信弃义的家伙呵呵这样也好。马上,你们全部都要死了,他们就要进来了,就要来了”说到后来,她抬眼看着叶薰,脸上的怨毒逐渐消散,莫名地洋溢起得意的笑容,那表情竟像是忽然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喜讯。 “他们?”她在说谁?叶薰听得莫名其妙。 “只有我,只有我和我的涯儿,再也没有人能够伤害”没有理会叶薰的疑惑,柳拂虹的声音逐渐转向低柔,她珍惜万分地低头看向她怀里的那团骸骨,像是最慈祥的母亲在看着心爱的孩子“别怕,娘亲谁也不让伤害你谁也不能”仿佛独在一个人的梦境中,她轻轻摇动着怀里的孩子,声音逐渐低落下去。不久便毫无声息了。 又等了片刻,叶薰才敢上前。 她已经死去了。 这个一生悲剧的女子,终于在这里落下了帷幕,叶薰心下恻然,转头看着倒在另一边的陈卉儿,只觉得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心脏如同被生生挖去一块一般,酸涩的感觉填满整个胸膛。 直到“噼啪”的声音传入耳中,叶薰才回过神来,是跌倒的烛火不知何时烧着了垂下的帷幕,整间房子都开始燃起浓浓的火光。 着火了! 不能在这里久留,先把卉儿和柳拂虹埋葬了再说。 当机立断,叶薰就要俯身去抱起陈卉儿的尸首。 然而,就在俯身贴近地面的一瞬间,叶薰耳边却忽然响起一阵奇异的声响,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很多人的脚步声在接近,偏偏那些脚步声听起来整齐有序。而最诡异的还是声音的来源,竟然像是从地底下发出的一般。 叶薰的动作一僵,是自己错觉吗?可那沉闷的声音敲打在耳膜之上的回音越来越清晰,她连忙将耳朵贴近地面。 第十四章火势 正要低头倾听,这时,门口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唤:“叶薰?叶?” 是沈归曦。 “在这里。”顾不上再去分辨声音,叶薰连忙抬头呼唤道。 沈归曦快步跃入屋内,一边警惕戒备地扫视四周,直到视线落到叶身上,他才松了一口气。转而看到叶薰腰间的血迹,他脸色又是一紧,紧张地问道:“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这是刚刚她的血迹”叶薰朝柳拂虹倒卧的地方示意道。 “她就是柳拂虹”视线接触到那具倒卧在血泊中的尸首,沈归曦神色默然恍惚地轻声道。随即嘴唇动了动,什么话也没有继续。 片刻的出神之后,他转身拉住叶薰,迅速说道:“现在先别管这些了,城外传来的喊杀声很大,好像是突厥人在攻城了,我们先去” 话说到一半,他的声音噶然而止,疑惑地转头看向四周:“这是什么声音?” 那沉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清晰的传入两人耳中。叶薰已经彻底肯定这不是她一个人的错觉了。就在两人说话间的功夫,声音已经近在咫尺,几乎就在两人的脚下了。 沈归曦视线扫过房内,随即警惕震惊地看向一角。那里正是沈家密道的出口处。上面掩饰的衣柜被柳拂虹砸碎之后,又被放上了一个箱子掩盖。 难道说来人是通过密道难怪感觉这声音是从地下传来的。 可来的是什么人? 叶薰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屋里火势越来越大,冷不丁一股浓烟迎面扑来,她被烟火呛得连声咳嗽。 “这里不能久留。先出去再说。”眼看火舌迅猛。沈归曦拉住叶就要向外走。 “等等,卉儿她们的” “没有时间了,先出去再说。” 密道中地声音越来越近,来人敌友难辨,两人不能贸然显露形迹,只有暂且退出房子了。 叶薰无奈地跟着她一起跑出房门。两人刚刚离开,墙角处一声巨响,是掩盖在密道上方地箱子被猛地砸开。 叶薰和沈归曦连忙伏在窗外角落放低身形,警惕的注目房内,静候来人的形迹。 “有火!” “着火了。后退!快后退!” “后退!前面有火!” 一连串嘈杂的惊叫声响起,此起彼伏的混乱惊呼中夹杂着两人熟悉而又陌生的语言。 是突厥语! 叶薰和沈归曦相顾无言,双双变了脸色。 突厥人怎么从密道进来了!难道说是叶薰马上想起柳拂虹最后的诅咒,难道说是她暗中与突厥人勾结,泄露了秘密? 糟了,如今城外突厥大军攻势正猛。一旦被这些密道的突厥士兵突入成功,两边里应外合。到时候凉川城哪里还能够保得住! 屋里火势虽大,烟雾虽浓,但也只是狭小的一间屋子而已。就在叶惊疑不定的片刻功夫,已经有悍不畏死地几个突厥士兵当先冒着火势,窜过房间。寻到门口了。 浓烟中。两个高头威猛的突厥士兵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们的衣服上还沾染着腾起的小火苗,一边手忙脚乱地扑打着身上的火焰。一边口里惊喜地喊道:“院子里没有火,过了房子就好”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噶然而止了。 是沈归曦当机立断飞扑上去,迅捷的身影如投林地鹰隼,趁着两人分神扑火的功夫手起刀落。 耀光闪过,血花飞溅,全然无知地两个马前卒立时命丧黄泉了。 决不能让突厥人就这么出来!叶薰也反应过来,否则不仅两人性命难保,整个凉川城都要沦陷到突厥人手里就算最终徒劳无功,但此时,能够阻止一刻,就是多一份机会。 她连忙捡起路边的枯枝,隔着窗户伸进房内点燃,然后迅速扔到草 。 寒冬的季节,院内遍地枯草,一点即燃,更兼风助火势,很快就火苗四窜,浓烟滚滚了。 整个院子闪耀起火光,轮回生长了不知多少个季节的零陵香在这灼热的火焰中迅速焚化飘散,化为浓烈地香气伴着火苗升腾飞逸,直扑鼻端。 就在叶薰四处放火地同时,又有一个突厥士兵寻到了门口,刚刚露出头来,连哼一声都来不及,就被沈归曦快如闪电的刀光解决掉了。 这种守株待兔的杀法固然简单,但敌人也不是傻子,火势加浓烟对他们地行动固然阻碍很大,但也终于有人察觉到情况不对劲了。 “前面有人守着!当心!”一个伶俐的士兵一声提醒,后方众人马上警惕起来。 冒着火势冲到门口的突厥兵便不再忙不迭地扑打火苗,而是首先挥舞着武器,形成护身刀网。 刀兵交错的响声急促传来,是沈归曦硬生生破开刀势,将新冲出门口的两人斩杀,但也同时被对方的刀锋错过肩膀,趔趄着后退了一步,险些跌倒在地上。 浓烟滚滚,呛人的烟火气息中夹杂着浓重沉滞的香气,这气味闻得一久,叶薰便感觉头晕眼花,脚底发软,她知道这时因为这香气有影响人心神的功效。身边的沈归曦身影也有些恍惚,也不知是因为力战疲惫,还是因为香气的干扰,亦或者两者皆有。 房中的火势越来越大,已经将整个屋子笼罩,浓烟沿着窗户滚滚而出,夹杂着新出士兵的惨叫声。院中的火势在叶薰的努力下也逐渐扩散了起来,滚滚的浓烟隔断了近在咫尺的视线。此时,就算是有人寻到了门口,也冲不出来了。 眼看那些突厥人应该暂时无法突破这道火墙了,情知不能在火场久留,叶薰和沈归曦两人迅速跑出了这座燃烧的园子。 终于暂时脱离了火灾现场,两人向前院快步走去,可走了没有几步,沈归曦就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依靠着旁边的树木,这才稳住了身形。 叶薰马上注意到,在身后的火光映照下,他的脸苍白地吓人。 对了,他的伤势本来就没有痊愈,此时又遭逢这般恶战刚才她心绪紊乱,竟然把这个给忘了。 眼见叶薰一脸担忧,沈归曦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不碍事。我的伤势好多了咳咳”话没有说完,一阵连声咳嗽,马上又有暗红的血迹顺着他的嘴角流下, “什么好多了?只是在树丛里调息了那片刻就好多了?”心急的叶自然不肯相信,重伤的人刚才还敢那么拼命! “真的好多了。是刚刚的呼啸声。”沈归曦安慰地笑道“那啸声虽然震得我内功险些走岔,但也算走运,机缘巧合助我打通了因伤闭塞已久的经脉,让我运功顺畅了不少,日后调息也可事半功倍否则,刚才我哪里还能有余力和那些突厥蛮子动手啊?” 叶薰听他说的在理,也无法可想,只好相信似地点点头。 就在两人身后,整个庭院已经笼罩着火舌中了。金红色的火光在漆黑的夜空中璀璨如金珠圣光,带着惊心动魄的浓烈,将积累厚重的夜幕生生破开,冲天而起,连高悬在天际的那一弯弦月似乎也要融化在这天地一片的灼热中了。 即使相隔遥远,叶薰也感受到那浓烈的热浪扑面而来,夹杂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柳拂虹,那个一生悲苦的女子,她的所有隐忍与仇恨,所有阴谋与算计,都伴着这火光和这座她长年困居的院子一起消散无形了。 还有卉儿,这个单纯的女孩想到自己的朋友,叶薰一阵黯淡她连替她收敛遗体都做不到,只能够眼睁睁看着她与这座庄园一并化为灰烬 第十五章破城 就在这短短的一个夜晚,从冒险设计出逃,到转眼之间的生离死别,然后又是惊心动魄的敌军杀伐人生之充实,恐怕莫过于此。只是叶薰注目眼前的火势,暗中摇摇头,这样充实的日子还是少过一些为好。 身边沈归曦也静立在树下,凝神望向那片耀眼的火光,沉默无语。 火势逐渐蔓延,已经烧到柳拂虹居住的院子外面了。 这里是沈家的后花园,遍地都是树木花卉,严冬的季节,草木纷纷干枯凋零,原本院中枯枝败叶都有专门的下人在收拾打扫,但这些人如今多半都遭了柳拂虹的毒手,所以此时遍地都是燃火的好材料。 继续烧下去,只怕整个沈家府邸都要化为灰烬了。 叶薰视线投向东边,那里是兰蔷园的所在,应该早已经人去楼空了吧。终究是居住了两年多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堪称之为家的地方,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其实也不必想这么多,只要人还活着,相信总归有相见的一天。 压下心中的感慨,叶薰转头看向旁边的沈归曦。 他正凝神看着那苍茫的火光,神色之间一片肃穆萧瑟,嘴唇微动,也不知道在轻声说些什么,只是配合着唇边的血迹,竟莫名地有种悲恸的韵味。 “在想什么?”叶薰走近他,轻声问道。 沈归曦回过神来,掩饰地笑了笑,道:“只是在想那个柳拂虹而已。在想她的武功。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厉害的功夫。” “你若什么时候能够这么厉害,我们也用不着整天逃命了。”感觉气氛压抑,叶薰开解地笑道。 “总是有一天的。”沈归曦神情逐渐松懈下来,转头注目叶薰,郑重地说道:“迟早有一天,我一定会变强,让你不用再跟着我这么整天狼狈地” 他地视线执着明亮,丹凤明眸中纯黑如玉地瞳仁深地见不着底,但其中浮动流转的光彩却灼热逼人,更胜身后璀璨的火焰。 叶薰忽然觉得心跳的速度有点加快。也许是两人离得太近了,他说话间呼出的热度都能够清晰的感受到。 “好了,突厥人暂时是进不来了,我们先离开府邸再说吧。”叶薰脸上有点发烧,匆忙错开视线,掩饰地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也打断了他未完的话语。 “也好。”话被打断,沈归曦倒也没有再坚持。转而从善如流地颔首道。 因他伤势不轻,叶薰上前扶着他,两人并肩向前院走去。 沈家府邸占地广阔,这个时代贵族府邸的主体材料都是木材,这场大火。至少要烧个一天一夜吧。叶边走边思量着。密道里的突厥人暂时是别想出来了,如果他们聪明,自然会老老实实退回去。不退地话,就等着烧个焦头烂额吧。 不过也不能放松警惕,趁着这段时间,他们必须尽快赶去城守戌所,告知守城的军队这里密道的事情。然后或者将密道封死,或者布兵守护,以防止突厥人再利用密道偷袭。 两人相携而行,眼看沈家的大门就在眼前。 忽然,叶薰感觉到一丝凉意贴近脸颊,像是细微的冰粒,激起皮肤一层小小的战栗。叶摸了摸自己脸上,是一滴清澈地水滴,水滴之中还隐含着细微的冰霜, 看着在自己指间逐渐消融地那点冰霜,感受着它残留在自己脸颊上的寒意,叶薰生生打了个冷颤,一个不敢置信的念头窜上心头。 怎么可能? 叶薰猛地抬起头来,在她无限广阔的视野里,无数洁白的雪花不知从 始出现,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据了天空地全部 它们像是蝴蝶地精灵,摇曳着翩然的翅膀,以凛冽决绝的身姿,从漆黑一片地夜幕中徐徐落下。 它们落在高耸的朱红色府门上,落在浓翠依然的松柏上,落在遍地的枯枝败叶上,也落在远处耀眼的火光之上 那刚刚还嚣张霸道的火光瞬间变得苍白虚弱起来,也许是因为它的底幕不再是纯黑一片,而是越来越细密,越来越弥漫的银白色 叶薰觉得自己心脏猛地抽紧了,仿佛是被这冰冷的色彩侵入,凉意缓缓沁透整个心田。 下雪了! 凉川竟然下雪了? 偏偏在这个兵火交集的夜晚,在这场火刚刚开始燃烧的时机,在这个最不应该下雪的时间点上 天地间似乎凝结成一片虚无的寂静,城门处传来的震天喊杀声都飘渺虚幻起来,叶薰耳边只余下沈归曦无意识地喃喃低语:“天要亡我凉川” 那声音是毫不掩饰的苦涩难耐 永巍四年冬天,凉川城的第一场雪,来的如此措手不及。 周史载:永巍四年冬,塞外突厥叩关南下,连破莱州、邑等数城,兵围凉川,久不能下,十二月二日,突厥引精骑三千越山间,循城后密道夜袭,城外趁势起兵入侵,里应外合,守军鏖战整日终不能敌,凉川遂破。 时天降大雪,晦星蒙尘,又有文信侯府无端起火诸般预兆不能尽述也。此后蛮贼势胜,以凉川为根基,连下桑木、河渡诸城池隘口,锐不可当 **** 叶薰对着双手轻轻呵了一口气,可那热雾还没有到达手上,就被凛冽的寒风吹散了。 她跺了跺麻木的双脚,向墙角缩了缩身子。那小子怎么还不回来?她一个人在这冰天雪地里站的久了,手脚都快要冻僵了。 如今叶薰正站在靠近城门的一处街市上,说是街市,那也是以前了,如今整条大街清冷的别说人,连一只猫的影子也见不到。放眼望去,只是一片苍茫的白色,覆盖了视线所及的一切地方。无论店铺住宅,各家的大门都关的紧紧的,已经是黄昏的时辰了,连胆敢点灯的人家都很少。 叶薰的视线落到街道墙角点点的暗红色上,就在那一天,这里也发生了激烈的巷战吧。至今残存的血迹都鲜活刺眼,但她知道,不仅仅是眼前的这些,还有更多,更深的血迹,被掩埋在了这场深深的大雪之下。 转眼离突厥人破城已经过去五天了。这次突厥人入了城,倒是没有像预料之中的杀伐抢掠,反而一反常态地出榜安民。并且士兵也得到严格约束,破户抢掠的事情发生的不多。除了守军和城内的官员以及一些门庭富丽的富户横遭毒手之外,平民百姓倒是还算安稳。 这样的情形落到叶薰和沈归曦眼中更多了一层忧虑,看来突厥人这次所谋的不仅仅是北方的这几所富庶城池,更不是丰收储存粮草金银,而是整个中原天下了。这般井然有序的行军布局,必然是谋划良久,一旦被他们站稳了脚跟,日后势必更难以驱除。 叶薰正想的出神,忽然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 是巡逻的突厥士兵! 叶薰连忙向后缩进小巷的阴影里,在一堆石料之后掩去身形。 第十六章留痕 一队巡逻的士兵从街市上走过。 整个市面上寂静地出奇,只余巡逻者脚下积雪与鞋底挤压的“咯吱”声在清冷的空气里回荡。 虽然突厥的军略内政迅速有条不紊的展开,但民众之间的惶恐是不可能短时间消除的。这些巡逻的士兵一过,听闻到声响,四周民居里的***马上熄灭了不少。 这些天来,凉川的天气一直阴沉晦暗,雪花不时飘落,像是整个凉川城民众的心情。破城那天的大雪足足下了一天一夜,那场惨烈的战争就是在这样冰火极端的环境中开始,然后结束。雪却没有结束,洋洋洒洒直至整个城市的血与火都被洁白覆盖。 街市越发阴暗,左右看了一圈,眼见空无一人,巡逻士兵也并未细看便走远了。入城这几天,凉川也曾经出现了数次暴动,但很快就被雷厉风行地镇压了下去,根本掀不起丝毫水花。这次城破地太快,太出乎预料,城中官员以及有威信的头面人物几乎被突厥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网打尽了,城中可能崛起的反抗势力都被扼杀在摇篮里,因此入城没几天,城中秩序就在突厥人手中统合起来。 当然,这一切成就也与领兵之人勇毅果断的手段分不开。 想不到陆谨这家伙看着年纪也不大,心机手腕这么深沉老道。叶薰暗暗想着。 入城之后突厥的各项指令诏书,都是以四皇子的名义颁布的。让叶知道陆谨他确实是逃过了一劫。也让她忍不住后悔,如果当时自己再大胆地补上一刀,说不定就不会有这次地刀兵之祸了。 念头转到陆谨身上。她禁不住担忧。如果迟迟逃不出去,被那个狡猾又记仇地陆谨发现了自己在这个城里,到时候会怎么处置自己?她可是实打实地捅了人家一刀子啊! 那个爱记仇的家伙在没有进凉川的时候就派人到各个村落搜索自己,被他站稳了脚跟,岂不更要掘地三尺把自己逮出来报复?叶薰越想越觉得前途叵测。 巷外巡逻士兵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巷子里叶薰正想得入神,冷不丁却有人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像是一股凉意顺着肩膀窜上来,叶薰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猛地从地上跳起来。 转头一看,却是沈归曦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 “你吓死我了!”叶薰放下心来。禁不住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不声不响地就靠过来,背后灵一样。” “那些士兵还没有走远,我怎么敢大声说话。”沈归曦冤枉地摇摇头,无奈地接受了批评。 “情况怎么样了?”叶薰安定下心神,直奔主题。刚才沈归曦是去探查城门那边的情况。看是否能寻到机会溜出城去。 “没有用,戒备比上一次更加森严了。”沈归曦叹了口气。沉声道。 虽然是预料之中的答案,叶薰还是一阵失望“竟然又加强了,这么广阔的城墙,难不成他们还能够全部守地一丝不漏吗?”她不甘心地问道。 “今日的戒备更加森严。不仅城门处和各处城楼。连间隔的城墙上巡逻地士兵都增加了不少。”沈归曦皱了皱眉头,缓声道。突厥士兵的行动效率实在是高的出乎他预料之外。这样下去,不用多久。整个凉川城就要被他们彻底掌控,到时候想走更不容易了。 转头看到叶薰失望的表情,沈归曦连忙抛开担忧,改口安慰道:“先不用心急,突厥人此次南下,目标是我中原的整个山河,大军不可能长留城中。等他们整备完毕,迟早要挥兵南下,一旦城内的士兵减少,自然会有机可循。” 叶薰点点头,虽然眼下看来,这也只是个虚幻地希望,但此时也别无它法了。 “今晚我们去哪里过夜?”暂时抛开烦恼,叶薰提起眼前最实际的问题。 “从这里往南不远是外 宋大人地居所,刚才我顺道去探看了一遍,已经无人就先去暂住一晚吧。”沈归曦建议道。这两天都他们都是暗中潜入这些被抄家灭族的凉川官员家中度日。这些人大都已经被突厥人收缴关押,即使是没有遇害的家人,也都逃得一干二净。财物被突厥士兵搜刮一空后,府邸大多被封住。两人潜入里屋过夜,倒也一切顺利,只是生怕被突厥人察觉了有人居住的痕迹,每家都不敢久住。 眼见夜色渐深,事不宜迟,叶薰便跟着沈归曦动身。 刚转入街市,忽然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叶薰一惊,沈归曦已经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她,缩回了阴暗地巷子里。 入了街市,马蹄声渐渐放缓,叶薰听出,来地不止是一匹马,是很多匹。她禁不住好奇,这个时候敢在凉川的大街上纵马飞驰,只可能是突厥人了, 叶薰借着石料间的缝隙向外偷看,来人很快进入视线,是十几匹骏马,马上地骑兵都是突厥精兵装束,即使相隔遥远也能够感受到那份精干的气势。 十几个人隐约围成一圈,似乎是在掩护着中间的那两匹马。 看这个架势,应该是突厥将领一级的人物入城了。可说是突厥将领,又不像,那两个被围守在中间的人似乎不是突厥人打扮。 视线被阻挡,叶薰偏了偏头,却不料就是这一个轻微的动作,异变横生,她的发髻擦过石料顶部,上面的积雪被不经意地扫下来,恰好落进了她的脖子里。 沈归曦只听到身边叶薰一声轻微的惊呼“啊”他马上心神一颤,暗叫不好。 果然,就是这细微的动静,外间的十几个突厥兵竟然不约而同地向这边看过来。 被发现了! 两人心脏同时漏跳了一拍。 夜色已深,乌云聚集,连一丝星光都看不见,巷子里黑得近乎伸手不见五指。突厥兵虽然带着灯笼,但也照不透深深的小巷。 离得近的几个士兵,调转马头,就要入巷子探查。 怎么办! 叶薰觉得自己心脏要跳出喉咙了。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一只手横过她的腰间,是沈归曦当机立断地揽住她,然后提气屏息,向上一跃, 叶薰惊得险些叫出声来,拼命的捂住嘴,让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两人藏身的位置本来就是巷子末尾,巷子后方就是一座两层高小楼后墙,上面还有一扇窗户,窗户万幸竟然是开着的。两人无声无息地翻上了墙,随即沈归曦撑住窗户,拥着叶薰翻身滚落进房里。 两人举动轻微,更有落雪簌簌的掩护,几个突厥士兵并未听到。举着灯笼走的近了,他们向各处映照搜索起来。 各个角落都寻了一遍,并无丝毫痕迹,几个士兵便料想只是四周房子里的居民无意发出的声响。几人举着灯笼转过身去。 伏在屋里的叶薰和沈归曦松了一口气。 然而一颗心还没有彻底落下去。忽然一个士兵惊叫一声“这是什么?” 叶薰的视线马上隔着窗子落到地上, 遭了!是一只耳坠,叶薰连忙摸了摸耳垂,什么时候掉下去的。 一个突厥士兵弯腰将耳坠捡起,在耳坠旁边,是两个人的脚印。 如今大雪积地甚厚,巷内又几乎无人走过,两人的脚印清晰宛然。 而沿着脚印的方向,叶薰视线一转,禁不住暗暗叫苦起来。沈归曦的轻功距离踏雪无痕恐怕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两人跃上小楼的痕迹清晰深刻,只要这些士兵一抬头就可以看见。 感觉身后沈归曦环在自己腰身上的手也不自觉地紧了起来。他也意识到了。怎么办? 第十七章故人 巷外的街市一片黑暗,十几个骑兵伫立在巷子口望向里面。 被护送的两人静立在中间,都披着厚厚的斗篷,连面容也掩去大半。 看到突厥士兵入内探查,左边的一个低低笑了一声:“行事倒也谨慎,”他一边说着,转头看向另一人“这一趟少主长途跋涉也辛苦了” 那个被唤作少主的男子斗篷掩地更低,便是从下面仰望,也只能看到一抹秀丽的下巴线条。此时他似乎正在出神,左边中年人的话入了耳,却是充耳不闻,一动不动。 左边那人心下疑惑,他掀高了斗篷,是一个面容古旧的中年男子,眉宇间透着精干强干。他凑近了低声呼唤道:“少主?少主?” 被唤作少主的人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低低答了一声:“嗯无事。” “这一路少主辛苦”中年人叹道,他们一路赶得甚急,几乎数天没有好好睡一觉了,也难怪自家主人分神。 “不碍事。”那个少主随意地摆了摆手,阻住了中年人的话,然后转向身边的突厥士兵,用突厥语低声说了几句话。 那领头的突厥士兵神色微有惊讶,他虽奉命接应护送这两位入城,但对两人的来历也不甚清楚,一路之上,两人神神秘秘,连脸都不愿意露出来,更别提谈话交流了。此时竟然开口吩咐,确实让他有些意外。 但上面已经说了这两位是贵客,自然不能怠慢,突厥领队随即向着巷子里的几个士兵道:“不用继续搜索了。抓紧时间赶路。贵客急着入府休息。” 几个突厥士兵正欲重新查看。听见前方传来的呼喊。他们纵然心中还有疑惑,但上司有令,不得不从,马上掉头走了。 那声呼唤是突厥话语,趴在上面的叶薰也听不明白,但看到下方士兵地行动,料想是他们地长官等得不耐烦,催促他们起行上路吧。 真是万幸 叶薰这才感觉自己的心脏恢复了活力,重新跳动起起来。 身后沈归曦也松了一口气。只是心中也禁不住生疑,那十几个突厥兵竟然都能够听得到这细微的一声惊呼。可见都是不错的好手,必是突厥军中的精锐了,他们这趟护送的人是谁? 松懈下来,叶薰感觉自己后颈一阵发冷,是刚才落进里面的冰雪还没有取出。她伸手挠了挠后领子。 沈归曦轻笑一声,道:“先别动。我来就好。”说着指间轻挑,帮她把细碎的冰粒扫去。顺口笑道:“就是因为这点子雪,竟然险些断送了我们两个的性命。” 听了这话,叶薰心里一沉,自己刚刚在巷子里惊呼出声,真是因为被这些冰雪意外淋到吗?还是 她回想起那一瞬间映入眼帘的那个背影。被围守在中间披着斗篷地人影。虽然那斗篷厚重地几乎掩去了全部身形,但是那背影却让她从内心深处感觉到一丝莫名的熟悉。 “怎么了?”察觉到她神情有异,沈归曦问道。 “没什么。”叶抬头笑了笑。不过是惊鸿一瞥。几乎什么都没有看清楚,也许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这样想着,叶薰抛开了这些不着边际的疑惑。 “对了,这里是哪里?”叶薰猛地想起这个问题,连忙看向四面。 两人刚被逃过一劫的兴奋占据心神,差点儿忘了此时他们的举动完全是私闯民宅。 而且刚才迫不得已之下,沿着窗户就直接翻了进来,对巷子末尾究竟是什么人家根本一无所知。 放眼望去,这间屋子不大,但布置也算精巧,正中是一扇楠木框架地苏竹折叠屏风,左侧是一面梳妆台,散放着几支钗环玉饰。再往后,垂下的鹅黄色幔帐掩映之下,是一张绣榻,幔帐上垂下地几根流苏随风轻动。 看来这应该是一间女子的闺房了。 幸好刚才没有人!转而想到这个,叶薰忍不住要擦冷汗了,两人慌不择路之下翻进了房子,万一要是房里有人,惊恐之下喊叫出声,那两人 今次纯属走运! 叶薰暗暗想着。一边走到屋子 的窗户上,向外瞧了一眼。 外面是合围的走廊。沿着走廊看去,可见不少屋子,规模建筑式样大概相同,偶尔两三间里透漏出烛光。高挑的正堂大梁上悬着花灯,虽然没有点亮,但那花灯式样精巧华美,让叶薰看着有点奇怪,这建筑规模,怎么看也不是普通地民居。更像是客栈,或者 沈归曦依然伏在那边地窗户上查看街市的动静,过了片刻,转头低声道:“那些突厥兵已经走远了。我们离开吧。” “也好。”不能在人家的房里久留。尽快照着原路翻下去,然后去计划中地宋大人家借宿才对。 叶薰转身向沈归曦走去,刚迈开没几步,耳边竟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来不及翻窗下去,叶薰连忙跃到屏风后面,沈归曦也及时隐入暗处。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窈窕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她手中持着一盏烛台,橘黄色的小火苗在半截蜡烛上跃动不止。昏黄的光线弥散开合,映照在她秀丽的面容上。 那熟悉的容貌映进了叶薰的视线,叶薰大吃一惊,连隐藏形迹也忘得一干二净了,脱口惊呼道:“金菱!” 走入门内的年轻女子正是金菱,与叶薰一起被卖进沈家的金菱。她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 猛地听到本该空无一人的房中发出动静,她也吓了一跳,险些连手里的烛台都扔了,待她定神看清楚来人,神色同样震惊,不敢置信地呼道:“叶薰!” ****** 夜色已深,乌云浓聚,整个凉川城都透着一股子清冷凄凉。绝大多数民众都隐藏在黑暗里,恐惧着未知的命运。本是日常各家***闪耀的时间,如今却只余下几点细碎的灯光,浮在着茫茫深沉的夜色间。 城内如果说有什么地方***最闪亮的话,就是原本的沈家府邸,也就是现在的四皇子殿下的行辕了。 因为那一场不合时宜的大雪,整个沈家府邸只是后花园的相关院落被焚烧殆尽,前院主要的楼阁屋舍一应完好。破城之后理所当然地成了突厥军的大本营。 此时沈家气派的大门前守卫更加森严谨慎。雪地严寒,依然有数队突厥巡逻兵交叉不停的巡视府邸四周,没有遗漏任何死角。 一行十几个骑兵风尘仆仆地赶到了目的地,马上有巡逻的士兵凑上前去想要盘问。当先的突厥士兵提高了灯笼,将手里的通关文碟与腰牌一亮,士兵马上知机地退下,打开了府门。 十几个人拥着中间两人径直进了府邸。 主屋暖阁里,炉火烧得通红透旺,侍从林立,只是四面的陈设简单了不少。沉吟不语。 直到一个亲信侍从匆匆走近,在他耳边低语数声。他才放下手里的信笺,抬起头来。四面通透的灯光之下,深刻俊朗的面容一览无遗,正是化名陆谨的突厥四皇子诃鲁。 “请他进来。”陆谨语气平淡地吩咐道,但神色间却不自觉地闪现一丝苦恼。 不一会儿,侍从领着一个身披斗篷的神秘人士走了进来。 陆谨起身相迎,分宾主落座,侍从奉上茶水。 来人信手抬起一盏茶,微微抿了一口。 陆谨眼见他的举动,嘴角一挑,随意地笑道:“屋内炉火正盛,叶将军难道还怕冷不成?” 来人冷冷地回道:“干的既然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自然是小心一些的好。” 陆谨轻笑一声,随即抬手微一示意,四面侍立着的随从纷纷躬身告退。屋内转眼之间就只剩下在座的两人了。 来人这才从容脱下斗篷,斗篷下的面容秀丽俊美,温润如玉,眉宇间却带着逼人的凌厉,正是行踪成谜的萧若宸。 第十八章密谈 “日前分别,甚为挂念。今日一见,殿下病情似乎已有起色,可喜可贺。”萧若宸一脸关切地首先慰问起陆谨的伤势。 “多谢叶将军挂怀。偶尔染疾罢了,我等武人身在战场,受过比这重的伤病多了,区区小疾,何足挂齿。”陆谨不在乎地摆摆手笑道。仿佛他只是被划破了胳膊,而不是生死一线地挣扎了十几天。 叶薰的那一剑险些生生要了他的性命,但对外生怕动摇军心,不敢外传,先是说操劳过度,感染风寒。虽然他贵为主帅,所能够得到的治疗看护都是最好的,但身为主帅,军务繁忙也是第一,尤其是在突厥刚刚占据了凉川这样的北方重镇的当下。这些日子他伤势又有复发的迹象,却只得硬撑。眼前的叶宸敌友未明,自然不能在他面前漏了破绽。 萧若宸也不再试探,只是诚恳地叮嘱:“我见殿下脸色依然有些不好,只怕是军务太过操劳。突厥万千子民都在期待着殿下的功业,殿下千万保证身体啊。” “军务操劳倒说不上,在下脸色不好,其实是”陆谨轻叹一声,四两拨千斤地挑开话头“实在是因为面对将军时,心有惭愧啊。” 萧若宸惊奇起来“在下与殿下精诚合作,何来惭愧之说?” “叶将军对我突厥大军网开一面,又指点凉川各项要务细节,助我大军甚多,我岂能不谢?可我与将军约定的条件却迟迟未能完成,所以心中有愧。”陆谨沉声道。语气颇为无奈。 萧若宸挑了挑眉。问道:“日前将军传来信息,不是说已经成功击杀柳拂虹这个心腹大患吗?可是又被她逃了?” “那柳拂虹确实已经被我突厥高手击毙”陆谨顿了顿继续道:“只是在火场之中化为焦炭尸首难以辨认” “无妨,突厥军中高手无数,殿下出手安排,岂会有漏网之鱼。”萧若宸信心满满地说道,似乎比陆谨这个主帅更信任他的手下。 陆谨轻咳了一声,继续道:“叶将军放心就好。在下惭愧的是,叶将军终究与柳夫人故人一场,本来想为其保存尸身,厚加安葬。不料当时火势太大” 陆谨嘴上说地不紧不慢,心下却隐隐开始疑惑。 他这次能够突入凉川,甚至之前借助挑拨荒人成事,其中得柳拂虹助力甚多,甚至连与眼前这个叶宸合作,也是由柳拂虹指点地。 但柳拂虹此人行事诡异。喜怒无测,他迟迟摸不清她所要的究竟是什么。这份怀疑和顾忌很快被叶宸发觉了。或者是他也存着相同的顾忌。总之,在叶宸向他提议卸对柳拂虹反戈一击,一起收拾掉的时候,他只感觉松了一口气。两人一拍即合,共谋了这番卸磨杀驴的阴谋。 实际上。他压根儿不相信火场里面搜索出来的尸首是柳拂虹。柳拂虹的武功他清楚的很。只能够用惊世骇俗来形容。这样的绝顶高手会莫名其妙得丧命在火场里面吗? 突厥破关的消息一旦传开,天下震撼,大周势必要派出援军收复失地。如果不出意外。这支援军该是由沈涯领兵无疑。他与柳拂虹原本约定等沈涯被诱到凉川城,再趁机借助密道,将沈涯和他带领地援军一网打尽。但在和叶宸接触之后,叶宸提出了另一条路,更加符合陆谨的利益。所以,他选择改和叶宸合作。一方面是为大局考虑,另一方面,就是他对柳拂虹始终抱着一种潜意识的恐惧。这个女人的武功实在太高,而且几番接触下来,她的精神看起来也不是很正常,要知道,疯子的逻辑你无法揣测,而当这个疯子还是个绝顶高手地时候,就更加危险了。 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提前自密道入城,先将柳拂虹击杀,攻陷凉川,再安排接下来对付沈涯的事宜。 这次他潜行密道地队伍里尽起突厥所部中最精锐的高手,自信便是靠车轮战,也能生生把柳拂虹累死了。 可抵达密道出口,迎接他们的却是一场大火。 他本以为那火是柳拂虹为了阻止他们的来势所放的,禁不住惊心柳拂虹竟然如此刚毅果断,判断及时。 正 次地行动要功亏一篑了,但一场突如其来地大雪,却扭转。只能说天意如此。 火场中发现的两具尸首已经被烧成焦炭了,根本无法辨认。而在相隔不远的另一边,还发现了一具面目模糊地尸首,勉强可以分辨是一具男尸,更加不可能是柳拂虹了。 柳拂虹到底死了没有?这成了陆谨如今心头的一根刺,须知,像她这样的绝顶高手,万一不顾身份充当刺客,那简直是防不胜防。这种可能陆谨光是想想就觉得心头发凉。 他们两人既然合谋算计柳拂虹,自然都有可能被她报复。而眼前萧若宸却如此淡然地接受了他的解释,连验看尸首的兴趣似乎都没有。 以他的精明,不可能这样大意,如果不是他自己有办法确定柳拂虹确实已死的话,就是他心里怀疑,不动声色而已。陆谨暗暗想着,或者说,他是觉得柳拂虹真要动手的话也是先拿他陆谨来开刀? 陆谨轻笑一声,在生死线上挣扎一圈之后,似乎自己也变得想东想西,怕死起来了。他摇了摇头,没有继续思考这个问题。 重新瞩目眼前的萧若宸,陆谨客气地笑道:“叶将军果然海量,其实本帅说是惭愧,却主要是为了另一件事,唉”他神色惋惜地摇了摇头:“我也知道叶将军手足情深,前次叶将军想要接回令姐,可惜机缘巧合,迟了一步,叶小姐已经离开了我们军中。本帅愧疚之下代为寻找,广派探子打听,只是叶小姐至今未有消息,实在是惭愧啊。”谨一边说着,一边观察萧若宸的神情。萧若宸脸上一片宁静,仿佛这个消息完全没有出乎他的预料之外,又像是对这个消息完全不关心。 “无妨。”一脸云淡风轻的笑意,萧若宸道“各人自有天命,在下相信家姐必然能够逃脱大难。再说,如今殿下威势遍布北方,相信不久就会有好消息的。” “正是如此,所谓吉人自有天相。本帅既然已经答应过了,定会竭尽所能,助将军骨肉团圆。”陆谨也应和着点了点头,顿了顿,继续诚恳地道:“虽然叶将军体谅,但在下依然觉得惭愧不已。所以本帅决定为将军布功行册,聊表歉意。”陆谨一瞬不瞬地盯着萧若宸,缓缓说道:“由我们大突厥册封将军为镇南侯,以表将军功劳,而将军既然暂时领兵退至平鄂,那么再加封平鄂太守一职,将军以为如何?” 萧若宸眨了眨眼睛,脸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暗暗骂陆谨这一招阴损歹毒。布功册封,说的好听,实际上是要断他的退路了。一旦被人知道他与突厥人合谋的事情,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无论其间他是否捞到了好处,他都免不了千夫所指的骂名,之后也只能够死心塌地地依赖突厥了。 而且如今他率领关内兵马退至西部的平鄂城,失关败退,本就军心不稳,再爆出自己暗中和突厥勾结的事实,只怕自己也要压不住兵士了。 心中的不快萧若宸脸上没有显露分毫,只是朗声笑道:“立尺寸之功,微末不堪提,岂敢居功自傲,受公侯之封?请恕叶某不敢承担” “既然如此,那就等日后再说吧。”陆谨点了点头。 这倒让萧若宸有些吃惊了,他本来还准备了一大堆的说辞和布局,来免除这项“荣耀”谁知陆谨竟然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了。 他抬头打量着对方,陆谨端坐座上,神态坦然自若,没有丝毫的不快。 难道陆谨是抓住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关键吗?萧若宸暗暗心惊。当下也不敢深思,继续转过话题,畅谈起来。 这两人年纪不大,但心机之深沉,阅历之精锐,行事只果决,却是连六七十岁的老头子都远远不及的。 一番交谈下来,两人说的看似都是不着边际的客气话,但其中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要细细揣摩,恨不得在肚子里拐上十七八个弯儿才好。 第十九章晨昏 萧若宸出了府邸,已经是凌晨时分,天际隐约透出一线鱼肚白,只是在阴沉的乌云笼罩之下,这晨光也晦暗老朽如同暮色般。 他骑上马匹,却没有急着策马,而是转身遥遥望向府内一侧。 天色黑得如泼墨浓描,除了一片黯淡,那里什么也看不见,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感觉有一分温馨涌上心头。 那个地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那个与她朝夕相伴的地方看到那里,就像是看到了橘黄色的火光,暖洋洋的温和涌上心头外面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雪来,银白色的雪花点点飘散,如同那些细腻的记忆,带着纯净的色彩,朦胧浮动在身边。 “只是现在”他不易察觉地叹了一声。 “少主?少主?”直到身边传来的呼唤打断了惆怅的思绪,萧若宸才回过神来,转头安慰地笑了笑,道:“无事,让贺先生忧心了,我们尽快启程回去吧。” 被称作贺先生的正是那个中年人,萧若宸入府密谈,他一直在偏房等候。当下低声问道:“少主行事一切可顺利?”他们此番入城,主要是为了平鄂驻军的未来走向。 “还好,已经议定了之后两军的进展。”萧若宸淡淡地说道,一边策马向前。他现在势力太弱,根本不能和如日中天的突厥大军抗衡。而突厥人马上要应付即将北上增援的朝廷大军,也不想在他这只小杂鱼身上多花功夫,所以商谈起来一切顺利。 朝中领军的将领虽然还没有消息,但是有九成九是沈涯无无疑了。他原本就是总领凉川及北方事务的靖北将军。更兼数次击败突厥。此番突厥入关,不过数月,就攻城略地站稳了脚跟。朝政震动,派出来收复失地地,必是他这种有分量,又实力地将领无疑。 沈涯和陆谨 “这就是我的机会了。”萧若宸轻声笑道。 争吧,争吧就让这个天下看看,真正笑到最后的人究竟是谁! “可属下见少主面有忧色,可是有什么担忧的事情?”中年人继续低声问道。 萧若宸瞥了他一眼,他察言观色的本身倒是不错。此人名叫贺骏万。本是萧国丈原本安排在军中的内线。萧家这种屹立百年,又随同帝国兴起的世家,其实力盘根错节,就算是沈涯下手狠辣,这几年来又反复清理,也不可能把萧家数百年的积累彻底清除。尤其是底层的势力,更可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入了军中。便暗中以这些人为基础,逐渐积累起自己的班底。 当即萧若宸点点头,将与陆谨之间地对谈娓娓道来,只是省去了一些需要保密的细节。讲完之后,他沉声断言道:“若我所料无错。他必定掌握了一些我所不知道的东西。否则不会这么轻易放我走的” ******* 屋内很快空无一人,陆谨坐在座上,隐隐松了一口气。疲惫地靠回身后的软垫,放松下身体。 这时候,陆谨身后转出一个长须细眉,书生打扮的人,他低声问道:“殿下何不令侍卫击杀此人?以属下所观,此子年纪尚轻,却进退有度,谈吐缜密,心机过人,此时不除,日后恐怕要成大患啊。” “他背后尚掌握有雁门关败退守军地势力,那些兵马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不可小瞧了去。”陆谨淡淡地说道“沈涯地援军不日即到。怎么能够有时间再去另启战端?” “殿下明鉴,正因沈涯的援军不日即指,属下才建议杀他啊。”那谋士躬身语重心长地说道。“否则,一旦趁着我军与沈涯交战的时候,被他们回师援助沈涯,岂不大事不妙?所以属下认为不如趁此时机先击杀主将,拾掉这股群龙无首的雁门残兵之后,再回头迎击沈涯的大军。” 陆谨却摇着头笑了笑,道“先生只怕有所不知,若是杀了他,那些残兵才真正没有了束缚。” “啊?”谋士愣住了“殿下地意思是说此人保证不会支援沈涯吗?可属下方才见他地 只怕并无归顺我们的意思啊。纵然此时他惧我突厥抗,但一旦我军与沈涯交战时候处于下风,只怕他会落井下石” “先生放心,到时候我自有方法应对。”陆谨没有多说,挥手阻住了谋士的说辞。一边随手拿起桌面上地一物把玩。 那物件在陆谨手中摇摆不定,如同一道交错闪烁的光影。 身后的谋士定神看去,才发现那是一把薄如蝉翼的短刃,凝亮如一泓秋水。 那不是行刺殿下的凶徒所使用的短剑吗?殿下竟然一直留着。虽然对陆谨为何忽然拿起这把短剑莫名其妙,但是谋士也不再出言反对了。他知道自家的主人精明隐忍,尤善布局,如果他说能够保证那个叶宸不会反咬一口,那么就是有十足的把握了。 转念想到另一件事,他又禀报道:“属下再加派人手搜索那个叫叶的女子,此女行刺殿下,罪不可赦,而且日后也可为筹码来牵制这个叶宸。” “不必找了,如果不出所料,他的姐姐应该已经找到。”陆谨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的,但应该是如此了。” “啊?” 看到手下疑惑的眼神,陆谨淡淡地解释道:“以前我们需借助他的帮忙,他向我们要人,我们自然要好好地送还给他。但此时我军大局已定,用得着他的地方不多,继续合作,那就是谈条件,看局势了。这种情况下,我军若真是寻到了人,绝对不会白白交给他。”陆谨笑了笑“以他的精明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还说拜托我军继续寻找,只是客套话而已。我刚才看他神态自若,多半是已经寻到了人。” 陆谨说着,嘴角浮起一线笑意“真是料不到,会有这样奇异的姐弟。”似乎找不到确切的词汇来形容,陆谨迟缓了瞬间方才说道。 “是啊。”谋士叹了一口气,道“此子年纪尚幼就如此胆魄,敢只身前来我突厥大营,未来必是心腹大患啊”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依然有劝说主君杀掉萧若宸的意思。 陆谨对他的话却恍如未闻,径自把玩着手中的短剑,轻声道:“明明是贵侯千金,竟然咳咳”话说到一半,陆谨猛地咳嗽起来,同时腰间猛地传来一阵锐痛。 谋士连忙上前扶住他:“殿下怎么样了?” “无妨,只是坐了一夜,气血不顺而已。”陆谨苦笑一下,低声道“去寻医官过来吧,不要惊动太多人。” ******* “少主,小姐如今还不知何处?”声问道。 “不必担忧,陆谨应该暂时不会再搜索她了。”萧若宸皱了皱眉头,强自压抑下心头的阴影,沉声道。 贺骏万应了一声,心下还有疑惑,但见萧若宸神色冷峻,又生怕被身边的突厥护卫偷听到,也不敢细问。 队伍如来时一般沉默着前行。 雪粒纷飞,飘逸纷乱,凛冽的寒风吹打在脸上,带着细微的疼痛,这冰凉的疼痛却像是纠集不散的怨灵,慢慢啃噬着他的内心。 他和她究竟相隔多么遥远?而现在陪伴在她身边的又是谁?每每想到这一点,萧若宸便觉得一阵心痛。 “少主?”转眼见到身边的萧若宸似乎越走越慢了,贺骏万忍不住低声呼唤。他左右看了一眼,众人已经行到来时的那道小巷子了。距离城门已经不远。为防备突厥人反悔,两人应该尽快出城为妙。 “知道了。”萧若宸淡淡地扫了身边的突厥护卫一眼,又向那幽深的小巷回望瞬间,随即策马加快步伐。 晨光自天际洒落,融入这天地一片的混沌,高挑坚毅的身影很快消逝在苍茫无边的大雪中。 呼啸的狂风翻卷而过,雪越下越大,很快地上的马蹄印和巷子中的脚印都被掩去了,平整的雪面不留一丝痕迹,仿佛从来不曾有人来过 第一章芳月阁 清冷的初春早晨,天色依然晦暗难辨,太阳刚刚从天边露出头来,寂静的街道上已经传来马车轮子挤压在残雪上的“咯吱”声。是一架彩绘雕花的富丽马车,被当先两匹高头大马拉着驶过街市,街角出来扫雪的杂役们匆匆地闪向路边。 马车一直驶到一座装饰华美精致的高楼前方缓缓停下。 明明是凌晨时分,楼门前依然高高挂着灯笼,暧昧的灯光从大红灯笼里透出,洒在楼门匾额“芳月阁”三个朱红大字上,洋溢着与这个冬天不相宜的喧嚣。隔着敝开的大门向里望去,院内一派流光溢彩,更隐约传来清幽的歌声:“叹红尘,落朱颜,天上人间。情如风,情如烟,一曲已千年。今生缘,来生缘,沧海桑田成流年”伴着着这飘渺如云的曲调,入目处只一派天上人间、富贵繁华的胜景。 这便是北方无人不知的凉川城第一号销金窟——芳月阁。 马车稳稳停在芳月阁的大门口,楼内小厮赶紧迎上来,手脚麻利地帮着放下脚凳,一边向车内的人恭谨地问道:“韩大人您今个儿怎么这么早来了?” 小厮面上彬彬有礼,心里却在纳闷,这个姓韩的老色鬼,上次因为被金菱姑娘拒绝了而勃然大怒,要不是上面还有齐大人,史大人他们为金菱姑娘撑腰,指不定要怎么恼羞成怒呢,只是以后一直也没有再上门,怎么又来了?而且还一大清早,最诡异的是小厮忍不住偷偷打量着他。逛妓院竟然穿着官服?这是什么道理。 那韩大人似乎察觉到了小厮的眼光。感觉有几分拉不下面子,虎着脸摆摆手道:“今日是来见金菱姑娘的,不知道姑娘可是有空闲?有没有做什么新曲子?” “有、有、有,我们金菱姑娘刚刚作了一首新词,填了一首新曲”不过就是不知道肯不肯赏脸见你了,小厮暗暗腹诽着。六十多地老头子还想纳我们阁里地花魁当小妾,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 “嗯。那就先叫燕姨过来吧。”那韩大人吩咐了一声,抬脚步入楼内。 ***** 相比于突厥大军急风暴雨般的破关南下,凉川城民日夜期盼的王师援军却并没有如预料之中的立即北上。毕竟北方严寒,而今年的冬天又是格外的森冷。据城中的谣传说。白汶城周边,连河流都结了厚厚的冰层,又覆了雪,便是土生土长的居民都认不出路来。 凉川城内地积雪也一直没有融化,或者刚刚融化就又被冻上,结成又滑又硬的冰层。整个城市像是被冻成了一块冰疙瘩。 眼看着就是开春三月份了,天气依然迟迟没有暖和过来。再不回暖。只怕春耕也要被耽误了。一些有年头的老人开始纷纷哀叹,苍天不佑啊!这样的严冬,自大周立国以来就没有见过,只怕是天意了,天意亡我啊!种种纷杂的谣言给整个被阴云所笼罩的凉川更添了一层愁绪。 在叶薰看来。这样地谣言甚嚣尘上。未必没有突厥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功劳。封建时代地民众本来就倾向于相信天命、运势这些说法。如果人人都认为大周亡于突厥是势不可挡的天命,那么将来的抵抗也会减弱吧。毕竟,突厥南下建国在历史上也不止一次了。 至于突厥在凉川城中的统治。平心而论,也算严整有序。破城不久,各个府司衙门就有条不紊的运作起来。陆谨对凉川城内地官员,可算将一手大棒一手糖果地政策贯彻到底了,抗命的被满门屠戮,而有心投靠的给予赦免和优待,竭尽全力招揽士大夫为其效力。 蝼蚁尚且贪生,在真正地生死考验面前,尤其是全家人的生死考验面前,选择退缩和放弃的人还是很多的。 凭着这些对凉州政务熟悉的投降派,同时不断安插自己的人手,新的行政体系很快建立起来。 开春之后,至少在表面上,凉川已经恢复了日常的运作,只是商旅云集,车水马龙的繁华胜景是远远不能和昔日相比了。尤其是整个城池一直处在禁严的状态,与外界的接触少的可怜,有关外界的消息,只有一些似是而非,自相矛盾的谣言。 突厥在攻陷凉川之后不到十天就马上挥兵南下,占据了扼守南北河道的白汶城。在攻占了白汶之后,突厥暂时停止了攻势,同时彻底封闭了南下的通道。 大批的难民本来在听说突厥入关的消息之后,想要南下逃跑,但因为突厥封路的行动过于迅速,几乎都无法逃出。只有少数动身早的人有幸 去,流落到京畿一带宣扬着突厥大军的威势。 因为实行戒严,凉川城内萧条了不少,高层人士的娱乐活动大幅度缩水,而唯一不变的娱乐业——青楼在这种情形下反而越发着兴盛起来。 凉川城最有名的青楼首推芳月阁,而在这新的一年里,芳月阁更是声名鹊起。 青楼扬名,不外乎缘于其中的女子。芳月阁的扬名,正因为这里来了一位才貌兼备的绝代佳人。 在凉川上层的士大夫之中,这位金菱姑娘的芳名几乎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人人都以能够结识她,听她清唱一曲为荣。 这位名叫金菱的女子,据说出身大周书香门第,只因昏君当道,不得已零落红尘。她不仅生的美貌娴静,雅擅诗词歌赋,而填词作曲的功夫更是当世一绝。连新任的凉川太守等城内名流在听了她谱出的歌曲之后都赞不绝口,连称词曲之妙,天下无双。 这样绝色的花魁,自然是卖艺不卖身地。 “萧师傅。萧师傅。可见到金菱姑娘了?”一个身材肥胖涂脂抹粉地老鸨摇晃着肥肥的身子一边呼唤着,一边上了楼。 屋内一个娇柔的声音传出“什么事儿?鬼叫什么?” “女儿啊,你果然在萧师傅这里。”听到这个声音,就像是闻到了蜂蜜香气的蜜蜂,老鸨忙不迭地扑到门上嚷着。 大门一开,一抹鹅黄色的身影映入眼帘。是一个身穿百合暗纹曵地长裙的女子,腰间系着青色的波纹宽绶带,几根系着如意结的流苏沿腰垂下,衬得她身材修长、纤宜合度。她正娉婷立于桌前。手里拿着一张纸。此时闻声转过头来,花玉般的容颜配合着飞扬娇艳的气质,让人禁不住眼前一亮。 而坐在她身边地是一个青衣书生打扮的年轻人,相比起身边绝色的女子,他风姿气度竟也毫不逊色,清秀如玉。直如同画上走出来的一般。 这个男子便是是女扮男装的叶薰了。 那一晚,两人走投无路之下。翻身上墙,闯进了房内,谁料竟然在屋里意外遇到了久别的金菱。 “这里是哪里?你怎么在这里?”诧异地盯着持灯地金菱,那时的叶不敢置信地问道。 金菱嘴角一挑,嘲讽地一笑。缓缓说道。“这里是芳月阁。” 芳月阁! 叶薰心里一沉,她刚才从窗户上看到楼内花灯时就觉得这里不像是寻常人家,更不像是普通地客栈。果然所料无错。芳月阁是凉川最有名的妓院。 可是金菱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被下放贬到乡下的庄子里头了吗? 对她的询问,金菱只是不耐烦地解释道:“那些个庄子里,尽是一些欺软怕硬的势利小人,哪里会容得下我?辗转几次就被卖到这里面了。” 叶薰心下微颤,金菱说地轻松,只怕其中也吃了不少苦头,仔细看金菱地面容,本来秀美的容貌憔悴了不少,白皙的肌肤也变得粗糙了些。尤其是她不经意地发现,在金菱的脖子上还隐约有一道红痕,像是受过伤 后来叶薰才慢慢知道,金菱因为容貌出色,一到了庄子里便遭人觊,她只是一个犯错被贬的奴婢,又没有家人后台可以帮忙,到了庄子不到几天便有庄头要强行将她收为小妾。心高气傲的她自然抵死不从,被逼得急了干脆自缢,只想着一死以保清白。却在险些送掉了一条性命之后,还是被救了回来。之后又几经纠纷,弄得九死一生,总算始终没有让人得逞。那庄头恼羞成怒之下干脆以病弱不详为名,把她低价卖进了青楼里。 金菱在入青楼的时候已经病地快死了,若不是看她容貌生得美,买入的时候又便宜,老鸨都不愿意给她费银子请医生。 也算她命大,在辗转反侧了几个月之后,竟然硬生生挺了过来。 “在鬼门关走过两遭,却都没死成,只怕是老天爷也不想收我这个命硬的。”金菱冷冷的说道,仿佛所讲述的不是她自己的遭遇“本来老鸨见我身体恢复了不少,便想要趁着过年的时候替我开宴招恩客,倒是多亏了这起子突厥人,反而救了我。”金菱冷笑了一声,嘲讽地说道。经过了这些波折,她早已经不再是那个单纯傲气,死抱着贵小姐尊严不放的金菱了。她变得更加尖锐,也更加实际了。 问起叶薰这些日子的遭遇,两人只说是从荒人包围里面逃了出来,然后偷偷潜回城里的,金菱也并未起疑。 之后,叶薰与沈归曦就一直留在了芳月阁。金菱表面上冷淡尖刻,却依然帮助两人隐瞒了身份。她嘴上没说,但叶薰知道她对自己当年送别她时候的 为心存感激。 和金菱最初结交的时候,谁能够想到自视甚高的她会有沦落风尘的一天。只是这样直爽明快不做作的金菱,反而更让叶薰感觉可爱。 身在妓院,叶薰便干脆改扮男装,既是为了安全考虑,也能够少些麻烦。 凉川城破了,但芳月阁却没有破,甚至还有越来越兴盛的趋势。 本来金菱的卖身势在必行,她也差不多认命了。但叶薰帮了她一把。在妓院这种地方。想要逃过这一劫,不外乎两条路:要么你在最低端,丑的没有人看得上眼,说地直接一点就是干脆毁容;而另一条路就是站在最顶端,变成人人追捧地名妓,没人出得起你的价钱。这个时代戏子妓女的价值虽然远远不能够和后世的明星相比,但是还是有一定共通性的,至少你达到了名妓这个级别之后,就不再是客人挑你,而是你挑客人了。 前世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行歌曲还记得不少。叶薰逐一写出来,挑选其中古风味道比较重的,又和阁里的乐器师傅商量一通改进了几种乐器,忙碌了个把月竟然真有了成果。 金菱的嗓子比起现代的明星来说也毫不逊色,几首歌一唱之下马上名动全城。 于是叶薰和沈归曦就名正言顺地留在了芳月阁。她不想出风头引起别人地注意,那些曲子。都让金菱说是她自己谱曲填词所作,越发让金菱的声名水涨船高起来。文人墨客纷纷赞誉,达官贵人争先捧场。 至于叶薰和沈归曦留在阁里的名目是乐器师傅。本职工作就是保修金菱那好几箱子琴筝笛箫。 “女儿啊,是在和萧师傅商议新曲子吗?”进了屋内,胖胖的老鸨擦擦汗,瞅着金菱手里的那张纸。笑道。 “是啊。燕姨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金菱不紧不慢地问道“这几日我不是早就说了,留在阁里谱新曲子。不见客人吗?” “乖女儿啊。我岂不知道你是个大忙人,只是这次韩大人亲自过来说有要紧的事情要请你帮忙,我也不好拂他地面子啊。” “哪个韩大人?”金菱问道。 “呵呵,就是那个就是那个新任凉川按察使的韩大人呗。” “是他!”听到这个名字,金菱厌恶地皱起了眉头。这个韩鸣本来只是个小小的末品县丞,几年前还因为贪污行贿被罢了官。这次突厥入城,他是头一个前去投靠奉承、巴结献媚的,所以很快就捞到了按察使的官位。 那个老色狼对金菱一见之下就垂涎三尺,竟然想要强纳她为小妾。可惜他没有意识到金菱如今名声太大,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青楼名妓了。最终这件事在其余几位官员豪绅地介入下摆平。只是金菱一听到这个人地名字便没有好脸色,就如同现在。 燕姨眼瞅着金菱要发脾气了,连忙说道:“女儿啊,你可别误会,今日韩大人可是有礼来访,说是专门过来给姑娘赔罪的,还要请你过府去唱首曲子” 金菱脸色一沉,冷然道:“燕姨就不要说了,我一个青楼女子,怎承受的了他韩大人地赔罪,岂不是要折寿了。至于他的府邸,我更是不敢去了。” “你可别不相信啊,这次他可真是来赔罪的,还带来了厚厚的礼金来。只因为今晚有个大人物去韩大人的府邸赏光赴宴,所以特意来请姑娘过府唱上一曲。”老鸨心急火燎地规劝道“这凉川城里谁不知道,论嗓子,论曲调,没有人能够比得上我们金菱姑娘呢。” 又是吹捧,又是规劝,眼见金菱依然不为所动,燕姨只好拉住金菱的衣袖,继续苦口婆心地说道“哎呀,我的女儿啊,我也知道你受了委屈了。可是我们开门做生意的,韩大人的面子岂能不给,而且听说这位韩大人不久又要升官” “任他是谁?升什么官,我今日不想见人就是不想见。”金菱不冷不淡地说道,一句话将燕姨堵死了。 那叫做燕姨的老鸨只好转头看向叶薰,道:“萧公子,萧师傅,你也帮我劝一劝,她素日里你的话还能够听得一二。” “是谁要去韩大人家里赴宴?”叶薰一边摆弄着手里的古筝,一边好奇地随口问道。这个韩大人脸皮虽厚,但也很清楚自己不受金菱待见吧,怎么忽然跑来触这个霉头呢。 “这次可是真正的大人物啊。”老鸨压低了嗓子,神秘兮兮地说道“听说就是那位突厥的四皇子殿下呢。”“叮咚”叶薰手一颤,筝音悠扬地传开。 第二章情生 满意的看着两人脸上的惊异之色,老鸨笑道:“所以说啊,这次女儿你亲自登台绝不辱没了名声,只管放心去就成了。”眼光落到了叶薰身上,老鸨又劝道“你若还是担心,我让萧师傅陪你一起去。” “不行!”叶薰脱口而出。开什么玩笑,这不是让她去送死嘛? “怎么不行?”老鸨奇怪的瞥了她一眼。这种豪门府邸的宴席,就连跟去伺候马匹的下人小厮,也少不了一份丰厚的打赏银子,素来是青楼里面人人抢破头的活计。 叶薰干笑了两声,正想说话。金菱已经翩然道:“萧师傅还要替我把乐器赶紧调好,准备下个月的登台,这次就不必跟去了。” “哎呀,我的好女儿啊,你可算点头了!”听到金菱的语气松动,燕姨大喜过望,早把叶薰的疑问抛到一边,上前就拉住金菱的袖子,像是生怕她反悔一般。 金菱将捏在手里的纸张随手抛下,问道“韩大人在哪里?我赏他这个脸面就是了。”一边说着,径自向门口走去。 “就在楼下,就在楼下”老鸨连忙跟上,一边絮絮叨叨地叮嘱一些见了韩大人要如何如何,去了韩府要如何如何之类的话语。 眼看两人走远,小小逃过一劫的叶薰松了一口气。金菱这一去的安危她倒并未担忧,陆谨这个人虽然危险,但也算是个君子,那个韩大人想必也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动什么手脚。 手里的工作差不多完成之后,略作收拾。叶薰也下了楼。向后院走去。 转入后院,正要向两人落脚的小院子走去,路边走上来一个眉目忠厚,小厮打扮的年轻人。 “萧师傅。”小厮躬身唤道。他叫吴纹,本是进城投亲地,可亲戚没寻到却先遇见了突厥破城,战乱之中无奈流落到街角当了乞丐。年前地时候被金菱路过遇见,眼看他就要冻死在路边了,于心不忍,就将他救回了楼里。恢复之后。燕姨看他人还算勤快,就留在楼里充作小厮了。 叶薰停住步子,目光落到他手里的那一包葯材上,问道:“今天的葯这么早就抓回来了?” 稳定下来,沈归曦长久压抑的伤势不可避免地彻底爆发出来。内力散,吐血不止。同时又一次出现了眼睛失明的症状,把叶薰吓得胆战心惊。幸好两人暂时算是安稳下来。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慢慢调养。金菱从阁外请了大夫回来,开了葯材,两人都不敢露面,就让这个吴纹的小厮负责帮忙出去抓葯。 “今日葯店开的也早。”吴纹敦厚地笑了笑,说道。“而且大夫说了。公子的病情已经差不多痊愈了,只要再喝几次葯略作调理就无事了。小的这就去熬葯去了。”叶和沈归曦两人日常对外自称兄弟,分别化名萧岚和萧曦。 “多谢你了。”叶笑道。两人简单交谈了几句。吴纹就告辞去厨房帮忙熬葯去了。 叶薰推门步入院子里,随即见到正临窗凭栏地沈归曦。他似乎又长高了,只是因为大病了一场,显得清瘦了不少。 在院子里一丛丛枯枝的映衬下,那背影也显得黯淡萧条起来。回忆自己起在沈家府邸无数次见到的那个飞扬跳脱的身影,明明只是不久之前,却仿佛已经相隔遥远了。她暗暗轻叹了一声,她知道沈归曦心情沉滞难言,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开解。 一路惊险跌宕的逃亡,使得两人甚至找不到一个喘息的机会,自然也没有时间多想,或者说,即使是想到了,也没有时间去忧心、去深思。现在终于暂时安全了,也开始关注更多地消息。 得知沈夫人已经死亡是在两人来到芳月阁的第三天。 突厥将需要搜索地重要人物的画像都贴到了城门处,随同写上的自然是高额的赏银,作为沈家残党的沈归暮和沈归曦都名列其上,却没有了沈夫人地踪影。 原来她已经在突厥入关地当天遇难了。据突厥士兵间透漏出来的消息说,沈夫人是在雁门关被突厥人所破的时候,驾车向外逃亡,结果慌不择路,马车翻到而不幸摔死地。 突厥人对于没有能够生擒这样有力的筹码也极为遗憾。奈何人已经死了,只好继续加大了对沈家两位不知所踪的公子的搜索。 得知了这个消息,沈归曦陷入了彻底的沉寂之中。也许在发现这次荒人作乱的背后是突厥人捣鬼之后,便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但对他来说,这个残酷的消息依然过于突如其来了。之后沈归曦积压已久的伤势突然爆发,大夫也说过,其中未必没有心绪紊乱,走火入魔的缘故。 从荒人作乱到突厥叩关南下,这一连串措手不及的变故让沈家在凉州的根基几乎凋零殆尽。宗族支系在荒人的动乱中死伤无数,而丫环仆役也多半遭了柳拂虹的毒手,甚至连沈归暮,也许也已经叶薰只能够祈祷着手无缚鸡之力的他和雁秋能够与自己同样幸运,逃过这一劫。 听闻她的脚步声,沈归曦回过头来。 叶薰轻声问道:“伤势好些了没有?可还有不适的感觉?”一边说着,一边仔细查看他的眼睛。虽然这一次失明只是持续了两天就自动恢复过来,还是让叶薰忧心忡忡。请来的大夫也算是附近经验丰富的老医生了,对于这种突发性的失明却完全束手无策,连病因也寻找不出,更勿论下手医治了。 “还好。”沈归曦点头道,注意到叶薰的目光,他安慰地一笑,伸手帮她把肩头的一片碎纸屑拿下。 他的视线确实是彻底恢复了,叶薰松了一口气,内伤总有养好的一天,而这种莫名其妙地失明却让她最为担忧。 沈归曦心情已经平静下来。她也不愿去多想那些烦 “对了。我买了这个东西。”猛地想起了自己准备的新道具,叶兴奋起来。 “什么?”沈归曦疑惑地问道。 叶薰在口袋里掏摸了片刻,掏出两片黑黑的毛茸茸的东西,抬手就要往沈归曦脸上按下去。 “喂,这是什么啊?”沈归曦想要躲闪,可惜行动地太晚了,没有躲避开叶薰的魔爪。被一下子实实地按到了脸上。 “哎呀,可惜了,粘偏了。”待看清楚自己的成果,叶薰忍不住爆笑出声。 她弄来的是两撇伪装用的胡子。沈归曦日常就呆在这个偏僻的小院子里养伤。除了见大夫的时候改装一下之外,几乎见不到什么人,所以一直未露形迹。但现在他地伤势痊愈了,自然不能每天都呆在这里。两人不是易容术的专家,仅凭着涂黑肤色这种简单的易容改装是远远不成的。所以叶专门去街上偷偷买来了这两撇小胡子。 刚刚她想要把胡子按到沈归曦唇上,可惜被他一躲闪。不慎按在在两边,那两道黑黑的装饰黏在腮边。意外的对称滑稽,猛地看上去还真像是一只黑猫。 叶薰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沈归曦无奈地瞪了他一眼,想要伸手揭下那两块膏葯。叶赶紧一步冲上去打掉他的手,连声道“小心。小心。不要弄坏了,这是从路过地戏班子里面买来的,人家早就走远了。若是坏了可没处买去。” 一边说着说着,叶薰贴近他亲自伸手去揭那两撇珍贵的道具。 那戏班子的道具质量意外的精良,两撇胡子竟如原本就长在腮上地一样,黏合地天衣无缝。 生怕弄坏了,叶薰地指甲盖在沈归曦的腮上轻轻挠了挠。沈归曦不自觉地微微向后仰去,那感觉又痒又麻,像是有细微却连绵不绝的电流正随着她那珍珠色地指甲盖传递到自己脸颊上,又传递进心里去。 “别动,你的脸一动,我更不好揭了。”叶薰不客气地拍了拍他的脸,警告道。 沈归曦应了一声,不敢再动弹。他低头望去,叶薰正全神贯注地对付着那两撇顽固的胡子,她的嘴唇微微撅着,乌云墨缎般的刘海儿散在额头上,衬得她认真的表情格外可爱。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像是蝴蝶的翅膀煽动起暧昧的细风,扫到他的脸颊上 等沈归曦清醒过来,忽然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环在了她的腰上。这似乎是登徒子的行为一样吧,意识到这一点,他自觉有点脸红,也有点冷汗应该赶紧放下来,趁着她没有注意的时候。可心里明明这么想着,那手却像是不听指挥一样死死不肯移开 与胡子奋斗了半天,叶薰终于把宝贵的道具完好无损地回收成功,刚刚松了一口气,马上察觉到两人的姿势有些暧昧。 这家伙的手什么时候这么不规矩地放到自己腰上了?“喂,你”捍卫自己的合法权益,叶薰马上提出抗议,不客气地冲着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识相一点。 “怎么了?”明明知道叶薰未说出口的意思,沈归曦依然装作不知,恬不知耻地问道。那架势就像是再说:你不说明白,我就不放开;甚至是:你就是说明白了,本少爷也不想放开。 叶薰微微一挣,竟然没有挣开。看来他的武功真是恢复了,只是最近是不是对他太好了,竟然敢跟我耍起无赖来了。叶薰挑了挑眉,思考着是应该马上狠狠拧他一把,踹他一脚,还是看在病人和医葯费的份上先放过他,等他彻底恢复了再一起算总账? 可是当抬头对上他含笑而专注的视线时,叶薰却莫名的意识到有发烫的感觉涌上脸颊。自己该不会脸红了吧!那实在是太丢人了。 想要赶紧脱离这尴尬的境况,可忽然又觉得这样也不错,似乎有些顺理成章的东西萌生出来,心里又觉得有点丢面子。 当叶薰的意识还在挣扎在面子问题上的时候,她和沈归曦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了。 目测着近在咫尺的距离,叶薰有点无意识地躲避着他灼热的眼神。不是吧?这么快,接下来是不是应该闭上眼睛啊? 感觉冲至胸口的呼吸紊乱到几乎要梗住喉咙,叶薰蓦然有种又经历了深夜逃亡般的窒息感 就在叶薰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膛的时候,院门外意外地传来一声呼唤:“萧师傅在吗?葯已经煎好了。” 这平常的喊声此时传入了耳内效果不下于石破惊天。叶薰像是一只被踩住尾巴的猫,猛地向后一跳,挣脱出去。 赶紧做贼心虚似的转头看向门口,发现吴纹只是隔着院门呼唤,并没有走进来。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等一会儿,我这就开门。”冲着外面喊了一声,叶薰摸摸自己脸颊,火烫火烫的,肯定很红。 一边拍着脸颊降温,抬头看去,马上发现沈归曦的脸色也不是一般的红。 叶薰禁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好事被打断,沈归曦也只好无奈恼火地瞪了门外那位不合时宜的电灯泡一眼。 在背后推了他一把,叶薰笑道:“先进屋里去吧,我给你端葯去。” 第三章意动 因为金菱已经决定参加晚上的宴席,叶薰忙碌了整整一天,帮她整理乐器,参考衣着。忙到最后,真有一种穿回古代当经纪人的错觉。 金菱虽是应允了参加晚宴,不过对前来催促的韩府家仆依然没有好脸色。 直到傍晚时分,韩府的车驾三催四请,甚至连燕姨也开始着急了,金菱才不耐烦地施施然上车去了。 因为不必跟去赴宴,叶薰便独自在偏房整理了一下新写的歌词。眼看华灯初上,暮色已深,叶薰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去休息了。 夜晚正是芳月阁最繁华的时刻,无数富丽精巧的灯笼烛台将整个厅堂映照的恍如白昼,环肥燕瘦的各色佳丽如穿花蝴蝶般穿梭在衣着光鲜的客人之间迎来送往。纤腰如束,长袖轻舒,整个大厅一派春意盈盈,软玉温香的妙景。更有无数隔间里传来划拳喝彩的叫嚷声,伴着吴侬轻软的莺声燕语和娇柔婉转的歌曲琴音传递开来,汇集成***场所特有的喧嚣曲调。 后院则安静了不少,只偶尔有几个小厮仆妇端着酒菜,匆匆奔走在厨房与正厅之间。花园的林木上悬挂着通明的花灯,将路径照地明亮清晰。 叶薰快步穿过花园中的小径,两人落脚的院子极为偏僻,越往前走人越发少了,***也晦暗稀疏起来,只余下犹带寒意的夜风吹过枝头,柔软的枝丫随风摆动,树丛间回荡着飒飒的细响。 推开院门,叶薰就看到沈归曦正坐在台阶上仰望着天空。他手里拿着一根折下的细枝。无意识地转动着。似乎正在想什么想地出神。 夜色深沉,月亮自天际浮起,如同一弯银白地细钩,划破深沉地夜幕。 从叶薰的角度,只看到他的侧面脸颊,清淡的月色如细碎的银片,洒落在他的五官上,给他深刻俊美的容颜蒙上一层清辉。 叶薰的眼神不自觉地下移,他的唇上,似乎也浮动着一层清冷的光辉 在看什么呢?叶薰做贼心虚地赶紧移开目光。明明没有碰触过。可嘴唇还是不可抑制地感觉有点发烫。 回想起白天地事情,她还是觉得一阵脸红心跳。 这时候沈归曦转过头来,正与她视线相对。仿佛透过夜色看到了叶脸上的红晕,他轻笑着问道:“在看什么?” “没什么”叶薰掩饰地轻咳了一声,补充道:“在看你出神呢。”说着走近他的身边,问道。“在想什么?看着天空也能发呆。” “只是在看天上的星星而已。”沈归曦仰望着天空,缓声叹道。 叶薰抬头望去。相比起后世被重重烟尘蒙蔽污染的天空,此时的天幕明净地像是一块毫无瑕疵的墨玉,闪烁着温润而细腻地光华。 难怪古人将赏月观星当作一件风雅的消遣。看得入神,叶薰也在他旁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暗夜之下,天与地仿佛融为一体。视线所及。尽是无穷无尽的虚空,其间点缀着无数棋子般的星辰。整个世界都变得宁静而富有诗意起来。而在这无穷无尽地广阔空间里,自身地存在仿佛变得格外虚幻。 “这样看着天空。真觉得人的渺小”叶薰不禁抱住腿,把下巴抵在膝盖上,轻声嘟囓道。 “记得古老的传说里说,死去地人会变成天空中的星星,你觉得可信吗?”沈归曦缓缓问道,声音轻缓飘渺,一如这洒了满地的月色。 “也许吧。”叶轻声道,在这样的气氛之下,她觉得心情有点莫名地童话起来“如果真的变成了星星,他们一定会在天上看着我们的吧。” “嗯。”沈归曦嗓音低低地应着,入神地说道“说不定等我们死去了,也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供后人瞻仰” “那可不一定。”叶脱口而出。 “怎么不一定?”沈归曦有几分奇怪叶薰的态度,转头问道。 “因为”那不过是一些化合物组成的恒星行星而已,而且说不定死后还会穿越到别的世界上呢,叶薰在心里说了一句。只是这句话当然不能说出来。 不知道应该如何说明,她干脆抛开这个烦恼的话题“哎,想那么多干什么?那一天还远得很呢。”一边说着,她伸手拍了拍他 ,爽朗地安慰道“别忘了,这么多困难我们都经历人和突厥大军都拦不住我们,还有什么能让我们栽跟头的?这就是所谓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说的也是。”沈归曦轻笑了一声,双手支撑着地面向后仰倒。这样看着天空,心情也逐渐开朗起来。 “那个是织女星吧!”又盯着天空看了一会儿,叶薰发现了宝贝一样惊喜地叫出声来,指着天空喊道“对了,还有那个,那个就是牛郎星!”以前在地理课的时候,曾有老师详细指点过这几颗星辰的位置,好奇宝宝的叶薰特意趁着晚上仔细观察了一番,可惜没有现在所见的这么清晰明亮。 “牛郎星?织女星?那两颗星星,名字好像是叫做,斗星和和”在这方面明显不是好学生的沈归曦挠着额头,绞尽脑汁,也想不起另一颗星星的名字了。 但经他一提醒,叶薰倒是马上想起来,这个世界是没有牛郎织女的故事的。 对上沈归曦疑惑的眼神,叶薰干笑两声,连忙补充道:“是以前在书里看过一个故事”说着,将牛郎织女的典故娓娓道来。 万籁寂静的夜空下,只余叶薰清亮的声音缓缓回荡。沈归曦入神地看着她的侧面,一边倾听着故事。 时间仿佛流淌地格外缓慢,月亮将院中的一切都镀上淡淡的银光。 说到后来,夜色渐深,点点寒露在脚下的草丛里凝结。叶薰打了个寒颤,不自觉地紧了紧衣服领子。却有一层温暖适时地从天而降,将她牢牢包裹。是沈归曦的外衣,尚且带着和煦的余温,将初生的寒意驱除。 叶薰抬头望向他。他的目光如这天幕墨玉一般深邃,浮动着星子的微光。在那异样的光彩中,叶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然后,她听见他轻声说道“要是真的有哪一天,我可不会和心爱的人相隔这么远,至少也要在一起。” “那如果王母娘娘不允许呢?”叶薰偏着头含笑问道。 “管他是什么王母王八,我凭什么听她的?”沈归曦挑挑眉,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我若是不想干的事,谁也不能勉强。” 这倒像是他会说的话。叶冲着他翻了个不服气的白眼“大少爷,人要量力而为,不能要求太多” “那如果你是那个织女,甘心和心爱的人一年见上一次面吗?”沈归曦直视着她,毫不示弱的问道。 “当然不能!”叶薰脱口而出。 “那就是了。”沈归曦逮住狐狸尾巴一样,冲着她得意的一笑。 难得会有自己落下风的时候,叶薰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甘心地挣扎道:“你知道什么?” 含笑望着叶薰,沈归曦轻声说道:“我只知道,如果我们有一天也死了,那也一定是距离很近很近的星星” 他的声音带着沙哑的低沉,却有一种让人安心的魔力。 轻缓的声音传入耳中,叶薰觉得自己的心脏跳的如同擂鼓。这算是什么?告白吗? 她抬头望去,他正专注地望着自己,那眼神几乎要与月光融为一色了。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多久?是短短的十几秒钟,还是漫长的十几分钟叶薰已经无从判断。 望着俯身接近的俊美面容,她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他背后的天幕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洞,要把整个灵魂都吸收进去。一切都化为飘渺的虚像,天地间只余下那火热的眼神 感受到粗糙的触感接触到面颊上,颤栗的激动传递到心间。叶薰伸手扶住他的肩膀,缓缓闭上眼睛。 灼热的温度印上唇瓣的那一刻,叶薰忽然觉得瞬间万籁俱寂,耳边仿佛响起嫩草破土而出的声音,那小绿芽儿嫩的像是能掐出水来。 万象更新,点点的绿意已经无需隐藏 第四章亲征 淡金色的晨光沿着窗格子投进屋里,破开阴影的笼罩,给被褥绘上浅色的光影。裹成一团的叶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渐渐清醒过来。 勉强睁开眼瞥了一眼外面,只是晨光初现的时刻,天边一片苍茫,太阳还没有露头呢。正想缩回温暖的被窝里继续睡,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怎么了?困意渐消的叶薰揉了揉眼睛,侧耳倾听片刻。是从后院侧门那边传来的,听这声响,像是金菱的车驾回来了。 睡意全消,叶薰干脆从床上爬起来,换上衣服洗刷完毕就走出来了院门。 走到花园,就远远看到盛装未卸的金菱被几个丫环的簇拥着进了居住的院子。外间还剩下一群杂役正围绕着马车行礼收拾善后。 果然是金菱的车驾回来了。一直到凌晨时分才散了宴席,韩大人府中的这一宴,想必是宾主尽欢了。 叶薰视线一扫,马上看见了吴纹正扛着一箱子乐器在往库房那边走去。她连忙快步跟上去,招呼道:“吴纹,韩大人家刚刚才散了宴席吗?” 见是叶薰,吴纹客气地应道:“是啊,萧师傅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是担心金菱姑娘吗?” 叶薰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又问道:“宴席上金菱她怎么样?听说突厥有很多的大人物去了?可是见到了真人?” 吴纹只当叶薰是担心金菱的演出效果,便笑着安慰道:“萧师傅放心,以我们金菱姑娘的才艺相貌,哪个能够说一句不好的?天仙也未必及得上我们姑娘的歌曲琴艺呢。”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笑道“再说,那些突厥人不过是些无知蛮人,能听得懂什么啊?金菱小姐去给他们演奏。真是委屈她对牛弹琴了。” “满座的突厥人难道就没有一个听得懂的?”叶薰笑着随口问道。她知道吴纹的话有所夸张,当年中原战乱四起的时候,突厥就曾经趁机南下。在中原建国称帝过一段时间。虽然很快被驱除回北方,但时间相隔不过百年。那些武将姑且不论。其皇室贵族地汉化程度都是极深的。 “这个听得懂的倒还有那么几个。”吴纹挠了挠头发。说道。“比如那个主位上地突厥主将,听说那人还是个皇子呢。哎,不过说起那个人,光看那形貌举止,可真看不出来是个突厥人。那言谈举止。真像我们大周的读书人一般。年纪也轻” 听他说起陆谨。叶心里一震,连忙问道:“那个陆那个突厥皇子怎么样?宴会上表现如何?” “表现?” “就是有没有说什么话?谈论什么消息啊?” “没有吧。我就是看见他和金菱小姐说了挺长时间地。因为离得远,我也没有听清楚,不过他好像是对金菱小姐地乐曲赞不绝口呢,尤其是知道了这些曲子都是我们金菱小姐亲自作词谱曲地之后,更是怎么说呢,简直连看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吴纹自豪地说道“对了,当时有几个上座的蛮子将军想要对我们金菱小姐动手动脚地不规矩,还被他呵斥了一顿呢” 吴纹继续讲述着宴席上的种种,叶薰却有些心不在焉了,只嗯了两声应付着。 她是有些失望,突厥对凉川的封锁严密,城外地消息几乎无法传递。她本来还指望着陆谨在宴会上能够说起一些军事布置、南方政局之类地话题呢。 难道整场宴会这些人就没有谈起一点有用地东西?想了想,叶薰又不死心地问道:“那其余的人,有没有说起过什么别地事情啊?” “没有,都是在夸奖我们小姐的。那个韩大人还当场作了一首诗呢,叫做什么玉面青丝什么照倾国之类的,反正说了一大通。”说着这个韩大人,吴纹脸上浮现起不屑的神情“哼,这个老色鬼整场晚上都垂涎三尺地盯着金菱姑娘看,别看他现在嚣张,等圣上御驾亲征过来” 御驾亲征! 旁边叶薰越听越失望,正要开口打断吴纹的话,告辞而去,耳中却突然窜进了 汇。 “什么御驾亲征?你从哪里听来的?”叶薰连忙一把扯住他的袖子问道。 吴纹似乎也察觉自己失言了,赶紧看了看四周无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说道:“是我伺候在角落的时候,听末席上两个文官谈论起来的。好像是说,京城那边已经集合了几十万大军,陛下他要亲自率军北上,将这些突厥蛮子杀的片甲不留呢。” 叶薰被这个消息惊地一愣。 御驾亲征!没有听错吧,就那位京城的皇帝陛下? 回想起自己在京城时候与这位陛下的短短会面,怎么看这位老兄的形象距离军事这个词汇都有相当遥远的距离啊。 “为什么不是沈涯将军?”明知没有答案,叶薰依然禁不住脱口问道。 “这个谁知道呢,”吴纹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不过说不定沈涯将军也要一起来的。反正无论怎么样,这些突厥蛮子的好日子到头了”一边说着,他扛着箱子进了库房。 — 叶薰独自一个人站在树下,清晨的雾气带着凉沁沁的寒意弥漫在四周,凉意入骨。对这支北上援军的前途,叶薰忽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不行,不能这么悲观,俗话说的好,人不可貌相,也许当今陛下英明神武,文武双全等等,那个体型想要习武是困难了一点儿,但是,说不定人家是位帅才,运筹帷幄,战无不胜呢。叶薰充满阿q精神地安慰着自己,一边向自己院子走去。 “好像以前没有听说过陛下上战场吧?”回了院子,叶薰把这个消息说给沈归曦之后,忍不住问道。 沈归曦点点头,面色也沉滞下来。 叶薰禁不住慨叹了,这位陛下应该说是昏庸无知,还是胆大包天呢?这可不是边境千儿八百人的小动乱,而是整个突厥倾国精锐大军的强势入侵啊。单凭叶所见,突厥的士卒之精锐,统帅之善断,粮草之充足,筹备之精密,都堪称万无一失,尤其是他们已经在北方站稳了脚跟。可以预见,未来这场战争绝对不会轻松。 皇帝陛下亲上战场,就算是有沈涯这样的名将居中辅佐,统筹指挥,但万一战局不利,这位陛下一个不小心挂掉了,或者被俘虏了,到时候咋办? 叶薰纵然不了解历史,也知道一个国家在边境危机,大敌入侵的关口上,如果再失去了他们的统治者,那么后果 而且现在京城里面好像还迟迟没有立下太子吧? 转头看到沈归曦也陷入沉思,叶薰叹了一口气。有皇帝在,就算是沈涯这样的名将手脚也不好施展吧? 好在这还只是个消息而已,只希望京城的那位皇帝陛下他不要这么心血来潮 叶薰的祈祷明显没有任何效果,几天之后,这个消息就被彻底证实了。 大周皇帝御驾亲征,这样轰动性的消息即便是闭塞的凉川百姓也不可能听不到。据说,讨蛮的檄文已经向全天下发布宣扬,陛下将在两个月之后亲率二十万大军,北上迎击进犯疆土的突厥蛮夷。 凉川城里议论纷纷。纵然胆怯突厥人的威势,只敢在角落偷偷低语,但对于王师援军,大家还是充满了期盼。 只是与其说这份期盼是对着皇帝的,倒不如说是对着沈涯的,毕竟沈涯数次击败突厥大军的功劳摆在哪里,再加上凉州一直是沈家的辖地,无论是心理上,还是感情上,百姓对前来拯救他们的领主都充满了期待。叶已经不止一次地在角落听到有小厮在偷偷议论什么“沈将军必定能够如何如何”“蛮子命不久了”这类的言语。 可惜局势的转变总是出人意料。京城的援军还没有北上,这些怀着美好期盼的百姓就受到了一次深深的打击。 大周要收复失地,突厥当然不愿意将到嘴的肥肉吐出来。四月初九,突厥的太子殿下亲自率领大军,南下凉川城来援助自己的王弟了! 第五章赴宴 援兵逼近的消息接二连三传来,城内气氛不知不觉地紧张起来,大战一触即发的紧张感笼罩了整个北方。隔着后院的窗户,叶薰每日都会见到成队的突厥士兵在街上巷里匆匆跑过。 整个凉川陷入一种压抑沉闷的氛围中,连日日笙歌艳舞的芳月阁也不能幸免,生意萧条冷落了不少。 四月,突厥的十万援军率先赶到凉川城下,由突厥太子撒兀甘亲自挂帅领兵。撒兀甘为当今突厥皇长子,又是皇后所出,位高权重,在他七岁的时候就被立为太子,至今已经二十多年了。 关于此人的传闻极多,据说,他天赋禀异,生俱神力,自幼就悍勇非凡,多年来突厥国内无敌手,比武过招时,往往一拳就能打得对手筋断骨折,更能开二石力之弓,百发百中还有消息说他好色如命,东宫里妃嫔数以百计,夜御十数女云云突厥皇帝对这个英武过人的儿子极为宠爱,常常在人前说“此子勇武,有乃父之风” 随着这位突厥太子的入城,芳月阁的小厮们时常面带惧色地低声议论起这位传说中的人物。各种传闻入了耳中,叶薰却不以为然,真正两军对垒时候,个人的勇武根本不足挂齿,任他武功多高也双拳难敌四手。但此人能够在突厥稳居太子之位二十多年,想必也不是有头无脑的单纯狗熊。只是不知比起陆谨来如何。 而陆谨对于这位明显将抢走他主帅地位地皇兄又是什么想法呢?回忆起当初在陆谨营帐里看到的那封密信,叶薰可不会相信陆谨与这位太子爷是纯粹的兄友弟恭。 无论他内心是如何想法。对自己皇兄的到来,陆谨表面功夫做的还是堪称完美无缺。他亲自率部出城十里迎接,礼仪恭谨地将兄长迎进了凉川城内。同时自己搬出了主帅府邸,向天下人表明了主从之分,退让之意。 伴随着撒兀甘入城的,还有他的三千精锐随身卫队。 出人预料的是,在战事还没有正式开启的时候,这些士兵就带给了凉川城一场新地劫难,让凉川百姓的生活越发困苦。 相比于陆谨部下的严明有序。这三千精锐显得更富有“草原”风格。在他们进城的不到三天的时间里,城中就有超过百家的富户商贾遭到抢掠,财产洗劫一空,妻女横遭掳掠,其中还包括一些向突厥人示好过的富户名流。 这在原本就被战争气氛压迫地喘不过气来地凉川城内掀起了新的惶恐。陆谨花费了十余天的时间竭力弹压,才让这群饱食的秃鹫不情不愿地回到属于他们的营地勉强安稳下来。让凉川的百姓稍微松了口气。 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中,除了那些飞扬跋扈地突厥兵。哪里还有人会有闲情逛妓院。燕姨明智地选择了歇业,整个芳月阁干脆直接锁上了大门。 日常闲来无事,叶薰悄悄打听着突厥人的动向,计算着王师援军的路线。虽然得来消息少得可怜,但也成为了她和沈归曦最关心的话题。 本以为战事正式爆发前就这样平静而紧张地度过了,却没有料到,人不去找麻烦。麻烦已经自动寻上了门。 “萧师傅?萧师傅啊?”叶薰正在自己小院的书房里整理曲谱,燕姨却慌慌张张地找上门来了。 “怎么了?燕姨。”看着满头大汗、神色惊慌的老鸨,叶薰放下手里的稿子疑惑地问道。她落脚的院子偏僻得很,这还是老鸨第一次找上门来呢。 老鸨喘了口气,按着胸口,急切地问道:“萧师傅今晚可有空?” 叶薰点了点头。芳月阁都关大门了,他们每天都清闲地很。 “老身想请萧师傅劳动一趟,”老鸨不自觉地揉搓着双手。哆嗦着嘴唇说道“那个杀千刀地突厥太子,啊不,那位太子殿下刚才又派人来了,说是要请金菱她过去赴宴助兴唱曲子” “什么!”叶薰也变了脸色。 也难怪燕姨这么惊慌失措。早在那位太子爷进城的当天,陆谨早早备下了洗尘接风的宴会,更特意安排了歌舞助兴。但就在觥筹交错的宴会上。喝的半醉的太子殿下当众提起了金菱。说他早就听说了金菱姑娘的芳名。仰慕不已,指名要她前去见面献艺。 这 地邀请。便是金菱也不敢拒绝,只好匆匆收拾就驾 在宴会上,那位太子殿下倒是不负他好色如命地名声,对金菱垂涎三尺,动手动脚,更当众说要纳金菱为妾。 金菱一时忍耐不住,驳回了他地面子。结果性情暴躁的撒兀甘当场发怒。 如果不是陆谨从中周旋,众官员也纷纷求情,金菱只怕难逃一劫。 即便是如此,跟着金菱前去伺候地十数名仆役丫环也没能逃过大难,被盛怒的撒兀甘寻了借口全部活活打死。 金菱被陆谨的手下送回来时候脸色依然苍白如纸,显然也被吓得不轻。可面对如此威势,整个芳月阁,甚至整个凉川都根本敢怒不敢言。 之后金菱干脆一直托病不出,燕姨也明智地趁机暂时关门歇业了, 此后大半个月过去了,京城北上的援军已经逼近白汶城,突厥大军也整装待令,大战一触即发。大家都以为那位太子殿下政务繁忙,早已经将金菱忘了,想不到此时又会收到入府参宴的诏令。 “所以啊”老鸨说完之后,抹了一把冷汗,道:“老身想请萧师傅跟着去一趟,好歹你是个读书人,也能给我们姑娘壮壮胆子啊。” 说完,老鸨满脸期盼地看着叶薰。本来这种事情也轮不到叶薰这些乐器师傅跟随,但自从上次陪伴金菱前去赴宴的仆役全部被撒兀甘打杀之后,今次听说了要去赴这位太子爷的宴席,芳月阁内人人走避不及,连金菱的贴身丫环都胆颤心惊,一个个腰酸腿痛,称病不已。老鸨无奈之下,只好寻到了叶薰这里。 “我”叶薰一阵犹豫,她很担心金菱是没错,可是她如果去了,只怕更加危险,万一被陆谨他们认出来 “宴会上自然有人家王府里头的侍从,你们就是在客房里面等候一段时间,也不用进去正厅伺候。再说,那个突厥太子明天就要跟随大军开发,离开凉川城了,想必也不会在出征宴上闹出血光之灾”老鸨见叶没有断然拒绝,知道有了希望,马上忙不迭地鼓励道“活计儿轻松,赏银也丰厚地很” “既然如此,我和你一起去吧。”没等叶薰表态,她身后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老鸨回头一看,是一个五官清秀,皮肤微黑,蓄着两撇小胡子的年轻人。 “这位爷”老鸨疑惑的问道,话说了一半,她脑筋一转,马上想到,这位就是萧师傅的那位病重的兄弟吧,看来病已经养好了,想不到也是位不逊于萧师傅的人材。她对这些无关紧要的雇工向来不太注意,今日才第一次见到沈归曦。 “我们过去?”叶薰转头狠狠瞪了沈归曦一眼,在想什么呢?那些宴会官员有几个没有见过你沈二少爷的?而且你的画像如今还高高悬挂在城墙上呢! “小生兄弟二人自乡间前来,从未见过皇室贵人,如今有了机会见识一下,也算不枉此生了。何况赏银如此丰厚。”沈归曦不理会叶的眼色,径自向着燕姨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叶薰语气一滞,这小子又在打什么主意? 听到两人的语气松动,老鸨喜出望外地连声道:“正是正是,既然有两位爷相陪,我们家姑娘也能够放心了。” 第六章焚香 昔日繁华富贵的沈家府邸今日重新热闹起来,门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几乎满城的达官贵人都汇集一堂,连沈家连晋三级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热闹的时刻。 突厥入城之后,一直以沈家府邸为大本营。陆谨入住期间,其中摆设布置一概未动,甚至连大门上“文信公府”的匾额都懒得替换。而撒兀甘入城之后,陆谨自动退让,移居到附近另一位官员的宅邸落脚,这里便成了名正言顺的太子行宫。 太子殿下嫌中原的屋子设计太过复杂狭隘,便命人将正厅左右的侧屋和里堂一并打通,合并改建成一间房子,专门用来饮宴庆功,宽阔大气,容纳数百人饮宴都绰绰有余。 此时叶薰正坐在正厅后方的一件侧屋里,这里是专门安置参加宴席的歌姬随从的房间。随同金菱前来的几个仆役都静候在这里。 因为距离正厅不远,外间喧嚣的饮宴歌舞声清晰地传入耳中,等了片刻,叶薰越发不耐烦起来。 她凑到窗口向外望去。外间***辉煌,人声鼎沸,与芳月阁的夜晚可谓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比芳月阁多出了一列列森严的身影,那是站岗守卫的突厥精兵。院子里,回廊处,树林中到处都有他们的身影,手里持着刺眼的刀枪,乌黑的甲冑上闪烁着森森的寒光。更有数队巡逻的士兵在正厅周围交替穿梭,任何想要接近的人都要经过层层盘查。 “萧师傅,小心被那些突厥兵发现了。”一个压低了的声音传入叶耳中。 叶薰转头一看,是一个同来的小丫鬟,正一脸担心地看着叶薰。 “没事。”叶笑了笑,道“我只是随便看看而已。那些突厥兵远得很呢。” 小丫鬟顺着半开的窗户,瞅了一眼外面。似乎是被外面士兵的身影吓了一跳,小丫鬟忙不迭地收回视线,佩服地低声道:“萧师傅真是大胆。只是还是小心一些的好,万一被那些士兵给发现了,谁知道会怎么样呢?” 叶薰扫视一眼屋内,满屋子人都是一脸正是如此的表情。看来大家都被上一次的厄运给吓怕了。生怕今晚有一点儿行差踏错,杀身之祸就要从天而降。 “唉,只希望宴会早点结束,那个太子不是很快就要出征了吗?还敢这么通宵达旦地喝花酒”一个小厮低声叹了口气。 “嘘,小声一点儿。小心被人听见啊。”另一个小厮赶紧把指头竖在嘴前,示意道。 “唉,无论那位太子爷想要喝道多么晚,我只希望他老人家不要发什么脾气就好了。” “指望那位太子爷,还不如指望我们金菱小姐,千万顾惜我们这些下人的性命,让我们有命回去呢。”一个小厮不忿地插嘴道。“这年头,连伺候着花酒都要担心性命不保,那些突厥蛮子真是” 这小厮说了一半,吴纹连忙板着脸打断了他们地议论“都说什么呢?还不快住嘴,小心突厥人进来了听见。” 众人不敢再多说,屋里沉默下来。 “对了。萧师傅,萧公子呢?”转头望见依然站在窗边的叶薰,吴纹禁不住问道。 “这个他刚才去正厅送乐器了。”叶薰回答道,一边神色有些忧虑“只是过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也不知是否出了什么事故?”先发制人地把沈归曦为什么不回来的疑问打了出去,吴纹他们自然无法开口询问了。 “也许是在那里给金菱小姐帮忙了吧,萧师傅不必担心。”吴纹他们安慰道。 叶薰点了点头,但心中却开始真的有些着急了。 这小子不会干什么傻事吧? 那天老鸨走了之后。叶问起沈归曦为何要去参加这场宴席。 沈归曦回答她是想来探听一下情报。 “我们总不能老是守在这个小院子里吧,我的伤势如今已经痊愈了,趁机查看一下突厥的军情,也看看能否寻到机会联络到助力,帮我们逃出去” 沈归曦说的句句在理。叶却依然满腹怀疑“就是这么简单?”凭着这些日子对他的了解,叶薰就知道他心里头一定有小算盘。绝对不是单纯地打听情报这么简单。 “不然还能怎么样?”沈归曦无奈地摊手说道。 “不管你是想去干什么?但绝对不许去刺杀那个突厥太子。也不许去刺杀陆谨他们知道吗”叶薰一本正经地叮嘱道。 直到沈归曦第n遍向她诅咒发誓。自己绝对不会因为一时头脑发热,自寻死路地跑去当刺客。叶才终于点头同意前来。 到了这里,沈归曦马上以帮忙送乐器的名义出了院子,至今已经大半个时辰过去了,还不见回来。 也不知道他到底打听出什么消 有,可千万不要被人逮住了。 要说沈家府邸的地形建筑,绝对没有人比自幼生长在这里的他更熟悉的了。即便是打探不到有用的消息,也能够全身而退才对。叶自我安慰地想着。 正想的入神,忽然一声惊呼打断了她地思绪“啊!小姐的白玉萧怎么还在这里!” 几个人纷纷转头看去,一个小丫鬟满脸惊慌地站在行李旁边,手里拿着一支通体莹白的玉箫。 “这是我刚刚从箱子底下翻检出来的,”小丫鬟惊声道:“小姐今晚不是有一首曲子要用这个吗?” 众人连忙围上去,一个小厮拍着脑袋急道:“糟了,是放到角落忘记了。” “不用急,这是最后一首曲子要用的,还有好几个时辰呢,等小姐休息更衣的时候帮她送过去就行了。”吴纹道。 “那谁过去?”小丫鬟低低问了一句,众人一时哑然。平时人人争抢的活计儿,此时人人走避不迭。要去和那些突厥兵打交道,想想都头皮发麻。 “那我”吴纹刚要开口,叶薰打断了她地话“我去吧。”说着从小丫鬟手里把玉箫接了过来。 此时陆谨应该在宴席上,只要别遇见他,自己的男装打扮应该不会有人看破。叶暗暗想着,她实在是担心沈归曦的去向,决定亲自出去看一趟。 ***** 一路倒也平安。只遇见了一队巡逻士兵,见她不过是个文弱书生,盘问清楚是去送乐器的之后,倒也没有为难。 叶薰一路通畅地来到后堂,向守在院门处的突厥守卫说明原委,守卫便放行进入了。 正厅的后堂都是客房,是专门给赴宴的宾客醒酒或小憩的地方。金菱如今地身份不同一般,这里还专门为她准备了一间屋子,供其更衣休息。 叶薰进了屋,刚踏进房内,马上感觉一阵异香扑鼻而来,她向四周看去。 这里原本是供沈夫人休息的侧间,布置地颇为华丽,雪堆的轻纱帷幕被碧玉钩分挽两侧,正中是一张檀木圆桌上,掐丝琅缠枝烛台上燃着数只蜡烛,将房内映照的纤毫毕现。帷幕之后,一张乌木鎏金床榻掩映在流苏幔帐间,幔帐上还绣着精致的出水芙蓉花纹。 床头是一只青铜纹狮螭耳的香炉,正燃着不知名的香料。原来香味是从这里来地,叶薰恍然大悟, 她也并未多心,径自走到桌旁将玉箫放下,然后凑到窗边查看了一下四周地动静。 周围一片寂静,回想起来,这一路上也没有碰见任何异常。 真不知这小子跑到哪里去了,叶薰暗暗担忧着。 不过没有异常也算是一个好消息了,至少说明他还没有被人发现。 叶薰在床边坐了片刻,也许是门窗一直关着地缘故,细腻入骨的香气弥漫在整个房间里,越来越浓重。闻得久了,竟然有些头晕起来。 她忍不住晃了晃头,感觉清醒了一些,心想:不知金菱什么时候才会过来,与其在屋里干等,不如留下一张字条回去算了。 窗下就是一张书桌,笔墨齐备,叶薰提笔在纸上写下几句话,寥寥数语告诉她玉箫遗漏地事情。 写完之后,叶薰回到圆桌旁,拿起玉箫,想将纸条压倒玉箫底下。 就在这时,叶薰忽然感觉一阵头晕眼花,天旋地转。全身力气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抽走了,那支轻轻的玉箫瞬间变得重逾千斤,拿在手里竟然不稳了。 她连忙扶住桌子,才没有跌倒在地上。 想要站直身体,可双腿软绵绵地使不出丝毫力气。 头脑越来越昏沉“啪”地一声脆响,白玉箫失力地跌落在地上,碎成两截滚落到桌子底下。 叶薰无力地伏倒在桌子上,只觉得全身发烫,迷雾一样的晕眩感笼罩住心神。 浮动在空气里的香气越来越浓郁。 而且正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伴随着这渗入骨髓的馥郁暗香,从内心深处蔓延上来,掀起陌生而敏感的惊涛骇浪 第七章困 华灯闪耀,夜色正浓,走近沈家府邸,还没踏进门,酒肉的香气就直扑鼻端。 正厅里宴席正进行地酣畅淋漓,新建的大厅宽广通畅,上百宾客分列左右,中间的空地上十几名长腿纤腰的红衣舞女正翩翩起舞,脂粉香气伴着酒意满厅四散。穿梭不停的侍从仆役将美酒佳肴源源不断地送上桌,舞女歌姬悠扬的曲调回荡在夜空之上,喧嚣的谈论声中汉语和突厥语夹杂不清。 满场欢腾,只有正中间的主席上清净了不少,上面只设了一桌酒席,一个年约三十,身材魁梧的男子坐在案后,手里摇晃着酒杯,心不在焉地盯着场中的舞女飘逸的水袖。 仔细看去,他体格粗壮悍勇,一看便知是外家功夫已臻化境的高手,面目硬朗中透着精明,显示此人并非有勇无谋的愚鲁之辈,只是那精明间又流露出一股子阴鹫之气,使人望而生畏。这男子正是如今凉川城里的绝对主宰——突厥太子撒兀甘。 他正端着酒杯出神,冷不丁酒席一侧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王兄看这歌舞如何?”是坐在左边第一席的陆谨开口发问。今日的酒宴,他未穿官服,也不是突厥皇子打扮,只是一身普通的文士衫,在满座的官袍战衣之间倒更有一种格格不入的儒雅温文之气。 撒兀甘回过神来,看到是陆谨在同自己说话,应付地点了点头。其实他根本没听清楚陆谨说了些什么。 陆谨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接着话题扯开去,随口评论起酒宴的食物美酒:“中原地酒比起我们突厥的酒清淡不少,臣弟素知王兄海量,生怕喝不惯那些女儿红、竹叶青之流,因此特意选择了城西王家老店二十四年的流金酌,这酒品尝起来” 撒兀甘心下不耐烦,但不想引人怀疑。也只好装作倾听的样子“恩啊”了两声算作回答。 两人谈的正“兴起”从侧门闪进了一个身影,是撒兀甘的近身侍从。 见他进来,撒兀甘眼神一亮,沉闷一扫而空。 侍从匆匆走近撒兀甘的耳边低语了数声。撒兀甘神情闪烁起亮色,待视线转到陆谨身上,又已经是一片平和,他轻咳了一声,道:“四弟就先替我照顾招呼一下客人,军中有些事务。” “可是急事?”陆谨挑了挑眉,随口问道。 “不是。”撒兀甘摆了摆手“几个不听话的士兵在闹事而已,我去去就来。” “军务重要,王兄放心去吧。” 撒兀甘马上起身带着亲随消失在门后。 刚出了正厅,他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事情可顺利?” “一切顺利,小的刚才安排了一个侍女故意撞到她身上,将她地衣服泼脏了。这样她必然要去客房换衣服了。”那亲随满脸得意地将自己的设计娓娓道来“屋里那天女合欢散已经点了一个多时辰了。只要闻上片刻,任她贞洁烈妇也抵受不住的,到时候还不乖乖地任殿下您摆布” “哈哈,干得好,本王重重有赏。”撒兀甘闻言大喜,长笑着赞许道。 “上次本王难得看中了她,那个贱人竟敢不识抬举。哼。待本王挥兵南下。大周的公主都要任我予取予求,何况一个歌妓而已。”想起上次遭受的拒绝。撒兀甘眼中戾芒一闪“看待会儿本王怎么收拾这个贱人,非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正是正是,”那随从谄媚地笑道:“殿下能够看中了她,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不过小的只怕她今晚尝试了殿下地手段,只怕日后想要赶她走,都不肯了” ***** 这是怎么了? 叶薰伏在圆 全身酸软无力,头脑也跟随着身体变得越来越迟钝,抖低微的轻吟从她口中发出。 这声音细弱无力,像是刚出生的小猫在叫唤,可传入了叶薰耳中却如五雷轰顶, 刚刚的呻吟,是自己发出来的? 叶薰简直难以置信,怎么可能!那声音明明听起来像是 难道说不会这么倒霉吧,难道自己是中了春葯! 没吃过猪,也看过猪跑路。春葯这玩意儿虽然没有亲口品尝过,但服用之后的效果,却是在无数的小说电视里面见识过了。 体会着这两辈子未曾感受过地奇异感觉,叶薰终于肯定,自己是百分之百地中奖了。 对了,是那个香炉!那种香味,难怪闻着不对劲儿。 现在怎么办? 不能留在这里任人宰割,叶薰竭力挣扎着从桌子上爬起来,尽快离开这间屋子,不然只会越来越重。 她捂住鼻子,摇摇晃晃地向门口走去,可仅仅走了几步,就开始腿脚酸软,只好扶住一旁的屏风。 眼看大门就在面前,可就是那几步路的距离,却是咫尺天涯。 力气流失地越来越快,别说提脚了,叶薰甚至连站都站不稳了,只能勉力支撑着不要让自己倒下去。 就在苦不堪言,难以支撑的时候,忽然一道凉风刮了进来,清爽的空气瞬间流通进屋子,如当头浇下了一盆冷水,叶薰瞬间精神一振。 是门被打开了! “谁在屋里?”伴着开门的动作,传来一声毫不客气的喝斥。 来的是一个突厥士兵! 叶薰明白是性命攸关地时刻,她不敢露出破绽,强打起精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低声道:“这位军爷,小人是芳月阁的小厮,是奉命来给我们姑娘送乐器” “送乐器的?既然送到了就赶紧出去!这里可不是你待的地方。”那个士兵不耐烦地打断了叶薰的话,驱赶她马上出去。 屏风隔断了身后的光线,叶薰红地异常地肌肤和满头大汗被漆黑地夜色掩去了不少,而突厥士兵奉命迅速清理这附近的“闲人”自然没有多余地心情去理会一个下人。见叶薰走的磨蹭又摇晃,他只以为是寻常百姓对突厥兵的恐惧心理在作樂,也并未疑心。 叶薰长吸了一口气,终于走出了屋子。那士兵还嫌她走的太慢,在她背后不耐烦地推了一把“别磨磨蹭蹭的,走远点儿。” 借着力道踉跄了几步,叶薰有惊无险地离开了这间院子。 ***** 正厅的酒宴依然在继续。陆谨持着酒杯轻抿了一口,清淡的酒液划过舌,带着辛辣的香味。 感觉已经开始浮现起淡淡的醉意,陆谨放下了杯子。他一向很有节制,从来不会让自己真的喝醉。 侧门无声无息的打开,一个随从快步走近,低头在陆谨耳边低语数声。 陆谨闻言眉头一挑,转头神色平淡地扫了一眼场中,眼见无人注意这边,当即站起身来,快步消失在了门后。 第八章花梦 出了院子,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叶薰的头脑越发昏昏沉沉,是葯力正在体内发散开来。那香料的葯力可不是吹一阵凉风就能解除地了的。尤其她呆在屋里的时间太久,葯力已经深入肺腑,刚才被寒风一吹,也只是清醒了片刻。此刻葯力发挥出来,燥热的感觉绵绵不绝地涌上来,叶薰只觉得一阵头昏目眩。 开始时候还能够认得回去院子的路,走了片刻,眼前所有的道路都变成一摸一样,不知不觉间,她离回去的路越来越远了。 这沈家府邸终究是居住多年的地方,穿过一道垂花门,叶薰扶住门框停下来,想要仔细分辨路径。可大脑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塞了,沉滞地几乎完全不会转动,更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从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涌上来,全身又酸又麻。 就在这时候,左边林丛里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是有人走近?”叶薰迟钝地想着,转头向那边望过去。 不好,是巡逻的士兵! “是谁?谁在那边!”领头的士兵似乎察觉到远处有人,高声吆喝起来。 被发现了!怎么办?叶薰昏昏沉沉地思考着这个问题,大脑几乎无法运转了。 迷茫中她只知道自己应该马上躲藏起来,免得被这些士兵们看见。可指令从大脑传递到肢体的效率低的可怜。刚迈开一步,那些士兵已经行动起来了。 “有动静!在那边,在那边”士兵们高声呼喊着,显然是发现了目标,一队人急急地冲过去。 遭了!叶薰一颗心直直沉下去,正在心急胆寒之际,却发现那些士兵所走地方向不对劲儿,整队士兵竟然向另一条道路呼啦啦急奔而去了。 原来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叶松了一口气。 继续向前走,随着时间的推迟。葯力愈加挥发出来。半昏迷的状态里,叶薰早已不能分辨路径,只全凭着本能向前走去。 整个人都恍惚如在睡梦中,迷茫中却只觉得这眼前的亭台楼阁越发熟悉起来。 不知不觉,她已经走入了后院。 轻车熟路地穿过一丛林木,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再也熟悉不过的院子映入眼帘。正是她居住了三年之久的地方——兰蔷园。 所幸这里地处偏僻。距离撒兀甘居所又远,突厥人并未在此留下看守。 推开尘封已久的大门,叶薰摇摇晃晃走过长廊,进了内院。 自从去年秋天离开这里,就再也没有人居住打扫,入目处落红满地、残叶成片。悬空的圆月格外明亮,恍如白昼。院中一草一木都纤毫毕现,熟悉亲切。 正是晚春地季节,院中桃花开的荼灿烂,满树的枝丫格外放肆,嚣张地伸过横栏。朵朵淡雅却浓烈的红色点缀其上,蔓延渲染,连空气里似乎也浮动着灼热的色彩。 叶薰踩过厚厚的落叶,径直走过回廊。来到一间房门前。 双手轻轻一推,伴着“吱呀”一声,久已无人居住的房门缓缓开启。 月光顺着敞开地大门投入屋里,熟悉的陈设历历在目,可居住在这里的人哪里去了? 叶薰踉跄着步入房中,走过其中。她伸出手去,轻轻抚摩着桌椅床凳。冰冷的硬木触感沿着指间传递到心间。体内的燥热烦闷竟奇迹般缓解了不少。 凝望着这些熟悉的家具摆设。混乱的思绪伴着一种落寞地感觉翻涌而上。 “你现在在哪里?”她轻轻开口问道。鼻子一酸,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然而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阵响动,叶薰惊异地转过身去,就看到了桃花飘落的尽头静静伫立的修长身影。 和煦的春风中桃花瓣纷纷扬扬,满天飘洒,少年就站在花海的那一端,脸上还带着掩饰不去的疲倦尘土,但任何的风尘疲惫也消减不了他一丝一毫的摄人风光。 仿佛太阳初生,日月同辉。他眸中璀璨地亮光之下,黯淡的夜色刹那变得千妍百 |叶有些炫目,仿佛整个兰蔷园的光彩都被这容颜同化了。 这记忆深刻的一幕让叶薰震惊惶惑,她想要抬脚上前,却终于无法承受这一重重压下来的迷蒙晕眩,全身脱力一般,失力地向后倒下。 朦胧之中,她看见院中的少年正箭一般飞过院子,冲进屋里。 然后,她感觉有一双手牢牢抱住她,让她免于跌落尘埃。温暖地怀抱里,一种安心地感觉涌上心头。 “”她轻轻呼唤了一声,就眼前一黑,彻底陷入深沉地昏迷中。 **** 夜风夹杂着纷乱的雨滴打在门窗上,发出低低地呜咽饮泣之声。北地的春天依然泛着浓浓的凉意,尤其是在西部地势高峻的平鄂城里,即便已经到了晚春初夏的时节,夜晚的风还是清冷料峭。今夜又是个下雨的夜晚,比平时更多了一层森寒。 一阵急风吹过,屋里坐在书案之后的少年不自觉地手一颤,手边的杯子被不经意地碰倒在地上,伴着“啪”地一声脆响裂成数片。 “少主?怎么了?”旁边案上处理事务的属下吃了一惊,连忙走近关切的问道。 “无事,只是被寒风一吹,手抖了一下。”少年抬起头来,安慰地一笑,清雅俊美的面容上隐约带着几丝疲惫,却不减分毫锐意。 被寒风一吹? 属下疑惑地将视线投向封闭地严严实实的门窗,外面风雨是不小,可屋里一直很暖和啊。 转头看向自己年轻的主君,属下不自觉地愣了愣。刚才是自己错觉吗?他忍不住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神了。那一瞬间,在橘黄色的烛火光晕下,素来坚强的少年身影看起来竟然格外伶仃。 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再看过去,少年依然是那个理智聪慧地不符合年龄的主君。 “怎么了?”察觉到自己属下的异样,少年敏锐地抬头问道。 “没没什么,只是少主您也太过于操劳了,都这么晚了,这几天连续批阅文件也” “无妨,”少年,挥了挥手道:“马上就可以了,你先下去睡吧。过一会儿我会自己收拾的。” “这”属下略一迟疑,还是躬身告退了。虽然想留下辅佐,但他看的出,此刻的少年想要一个人呆会儿。 推门出去,细心地关上门,房内又是只属于一个人的空间了。 少年并未急着处理剩余的文件,而是站起身来缓步走到窗前。 空气中沉寂着深深的寥落,时间的流淌也渐渐缓慢沉滞下来。 推开窗,细密的雨滴随风穿入,洒落在他的脸上,他却恍如未觉,只是出神地盯着院中的桃树。那里枝头上,有一朵粉嫩的桃花,还只是半开,可惜不逢时地遇到了这场急促的风雨,正孤零零地飘摇在雨中左摇右摆。过了片刻,终于受不住风力,离开了枝干的依托,跌落下来。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夜雨带来的丝丝凉意,也细细品味着心中莫名翻涌而上的难受滋味。 这突如其来的伤感是因为什么?这场飘零孤单的夜雨又到底要持续道什么时候呢? 第九章梦醒 叶薰觉得自己在做一个深沉的梦。梦中的她像是浮在一团柔软的云朵上,失重般飘飘荡荡,不知落向何处,在飘荡的同时,她感觉越来越热,全身火烫地像是要燃烧起来了。更有一种奇异的冲动叫嚣着、翻滚着要从体内翻涌而出,可迟迟找不到宣泄的出口,被压抑的痛苦让她不停的呻吟出声。 幸好唯一的清凉就在身边,她不断的向它靠过去,磨蹭着,拉扯着。 渐渐的,知觉恢复了一些,她感觉到有冰凉的触感递到嘴唇边,她直觉性地张开口,马上有凉凉的水顺着喉咙滑过食道,流入四肢百骸,缓解了体内的燥热。同时清凉的感觉还洒在自己脸上,额头上,和脖颈上让体内的燥热慢慢平息,涣散的神智开始清醒。 不知道过了多久,体内的不适终于缓解下去,这个让她精疲力竭的梦也终于结束了。 她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放大了的面容。 就算这张脸朝夕相处了这么多时日,就算这张脸俊美地从任何一个角度看去都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但在猛地清醒过来的同时就看到一张距离如此贴近的脸,任何人的第一反应都惊吓。 叶薰强压住喊叫出声的冲动,眨了眨眼,然后她看清了自己当前的境况,两人正肢体纠缠地躺在床上! 一个女子在睁开眼睛之后见到自己竟然和一个男人毫无隔阂地拥抱着躺在床上是什么反应? 叶薰随即做出了几乎所有女孩都会有的正常反应。“啊!”她条件反射地喊出声来。 看到叶薰总算睁开了眼睛,沈归曦先是松了一口气,这个夜晚同样也让他精疲力竭。然而眼中刚刚浮起一丝轻松,随即一道高调的尖叫冲入耳膜。 沈归曦的行动也很像是所有登徒子地必然选择。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了叶薰地嘴巴。把这声惊天动地的尖叫扼杀在了摇篮里。 “别叫”沈归曦低声喝道,他本来正要提醒,如今两人还是在突厥人的势力大本营里,这样喊叫很容易引来敌人的注意,可刚说了两个字,手上就一阵刺痛。“啊!你”是叶薰毫不客气地对着他的手一口咬了下去。 “你干嘛咬我?”沈归曦飞快地缩回手,看着指头上的那两排清晰的压印儿,委屈地低声问道。 “你说呢?”叶薰义愤填膺地瞪着他,他还敢问她!大清早地一起床看到这种光景,她没有赏他几个耳光就不错了。怎么可能 “你小声一点儿,突厥人还在外面呢。”听到叶薰声音又有拔高的趋势,沈归曦心急地提醒道。 突厥人?对了,他们这是在沈家府邸!叶薰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难怪刚才他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喊叫。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两人怎么会 转头看到近在咫尺的沈归曦。叶薰连忙喝道:“反正你先放开我再说。”声音压低了下来,气势却丝毫没有减弱。 “应该是你放开我吧。”沈归曦无奈地提醒道。 叶薰一愣。定神一看,终于发现是自己八爪鱼一样紧紧缠在沈归曦的身上,具体来说,是自己的大半个身体正压在沈归曦身上,还树袋熊一样死死抱住他不放。而沈归曦则无奈地摊开双手。表达着自己的无辜。 两人贴的这样近。叶的脸“腾”地一下子红透了。 视线连忙转到身上。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衣服还是好好地,或者说,自己的衣服还是好好地。至于沈归曦的衣服嘛叶薰心虚地瞟了他一眼。衣衫凌乱。襟袖散开,完全被折腾地不成样子了。怎么会变成这样?该不会是被自己弄得吧。 叶薰连忙翻身,想要从他身上爬下来,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竟然没有成功,刚起了一半就摔倒在床头。 沈归曦眼疾手快地拉住她,才免得她从床上摔下去。 刚刚情绪太激动,此 下来,叶薰才感觉自己四肢乏力,全身都像是被大象每一块骨头都酸软不堪。全靠沈归曦扶住她,才缓缓坐了起来。 身上不适的感觉召回了那段不堪的记忆。她终于回想起昨天晚上地事情,那支玉箫那间客房还有那个该死地香炉 自己中了春葯! “昨晚你是怎么回事?”从桌上替叶薰端来一杯水,沈归曦在一旁问道。 “没没什么”叶薰握着被子角,结结巴巴地搪塞道。中了春葯!自己怎么会这么倒霉,幸好看起来没有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这种丢脸又倒霉到家事情还是少说为妙,尤其是自己这次不过是当了替罪羊。 对了,那个屋子里的春葯应该是 “什么没什么!都中了春葯了还敢说没什么!”沈归曦却一声怒喝,声音也不自觉地提起来,打断了叶薰地思绪。 “啊,你知道啊,用过?”叶薰抬头吃惊地问道。原本以为春葯这种东西,对于这位除了武功什么都不感兴趣的二少爷来说应该属于异次元等级的存在,没想到他竟然知道。 沈归曦嘴角抽搐了一下,忍不住低吼道“你的反应瞎子也能看得出来了!先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 眼看没法隐瞒过去了,叶薰无奈,只好将这件丢脸到家的事情原原本本地交代了出来,从自己去客房说起,一直讲到昏昏沉沉中遇见了突厥巡逻士兵的危机,她存留的记忆也就到此为止了。 “总之,都是因为你一去不见人影了,不然我用得着去找你吗?”追本溯源,叶薰很快找到了罪魁祸首。 想起这一夜经历的惊险,难受,憋屈叶薰心头越发委屈起来“都是你,要来跟着参加什么见鬼的宴席,你那时候去干什么了?” “我”沈归曦话语一滞。 “你先说一下,我们怎么会在这里的?”叶薰仰头一口气将手里的水喝干,气势汹汹地质问道。伴随着清凉的温度流淌过四肢百骸,体内的力气也逐渐恢复了起来。 沈归曦接过她手里的杯子,又替她端来一杯清水,一边缓缓说起昨晚的自己的行动。 “然后就看到你一个人向着后院走过来,路上遇见了巡逻的士兵也不知道躲藏”沈归曦一五一十地将交代道。 我倒是想躲藏,可已经没有力气了。叶薰暗暗嘀咕道。 “好在我发现的早,帮你引开了追兵。”沈归曦继续说道。他发现叶薰,正是叶薰停留在垂花门的时候,夜色正深,他虽然奇怪叶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但紧逼其后的突厥兵却让他无暇思考这个问题。他故意弄出声响,然后引着突厥兵跑向别的道路。直到院墙处,才甩开突厥兵匆匆赶回去。至于那些倒霉的突厥兵发现自己一路跟随的是只野猫之后是什么表情,他就无暇留下细看了。 匆匆回了原地,却已经不见了叶薰的身影,他心急如焚,但推敲叶的路线,再加上对自家府邸的熟悉,他很快推测出叶薰是回去兰蔷园了。 急急奔向兰蔷园,果然一踏进院门,就看见了伫立在这间屋子里的她。 第十章险 “嗯,那个然后呢?”叶薰偷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空已经蒙蒙亮了。自己进了这间房子顶多是晚上十点钟左右,也就是说,她和他单独在房子里呆了一夜。而尤其该死的是,她还中了春葯!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 “你有没有”叶薰说到一半噶然而止,她本来想问,你没有把我怎么样吧?但又觉得这句话实在是太掉价、太失面子了,于是换了种说法,问道:“那我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沈归曦:“”“嗯没有就算了那个天色也不早”叶薰心虚地转移开话题。其实她昨晚上也不是一无所知,朦朦胧胧间,感觉到有人替自己喂水降热,忙了整夜。既然没事,还是赶紧揭过为妙。 可惜沈归曦却没有配合她的指挥棒,似乎是被叶薰一句话刺激到了,他咬牙切齿地慢慢吐出一个字来:“有” “啊!”叶薰闻声一愣,刚才他说什么! 这个回答太出乎她意料之外,叶薰吃惊的睁大了双眼,看外星人一样瞪着沈归曦。 不理会叶薰的眼神,沈归曦一本正经地讲述起某人昨晚的恶行:“你不仅拉扯着我不放,又是咬,又是挠,还拽我的头发,扯我的衣服”只有天知道他昨晚上“忍”得多么辛苦。 随着他的讲述,叶薰的脸颊越来越红,听到后来简直要烧起火来了。 喂、喂、喂,用得着说的这么明白吗?就算是我给你添了点小麻烦,罪魁祸首可是你自己啊。要不是你四处乱窜。不见人影,我怎么会跑出来找你,然后中了这种乌龙陷阱她不满地瞪了沈归曦一眼。暗暗抱怨着。 可就在对上沈归曦的视线地时候,她却不经意地在他的眼中扑捉到了一丝笑意。 这个臭小子,是故意这么说的,他是在看自己出丑。 叶薰生起气来,好胜心气,她眼珠一转,抚着胸口,学足电视里酸书生地口气,痛心疾首地惊道:“啊!想不到小生一时昏聩竟然铸下如此大错!真是罪过罪过啊!玷污了娘子清白不过不用担心。我一定会负责任的。”说到后来,叶忍不住想笑了。 对面沈归曦彻底被这强大的反击打败了。完全一副不知道应该什么表情的表情。 看着他呆呆的神情,叶薰心里有点小小的得意。总算扳回一局,她犹自不放弃,继续得寸进尺地伸手捏住沈归曦的下巴。轻佻的扬了扬眉,摆出登徒子专用的表情,调笑道:“小娘子生地不错,本大爷算是赚了。只是日后小娘子你跟了我,要记得三从四德,五礼七出” 三秒钟之后。那张俊朗的面容腾地一下子升腾起红色。像煮熟地螃蟹。 叶薰心下大乐。挑衅地冲着沈归曦眨了眨眼。哼,比脸皮厚度。你小子比我可差远了。 正在得意的时候,忽然一阵天旋地转。是某人终于忍无可忍了。 叶薰一阵发晕,直到感觉后背抵在柔软的被褥上,叶薰才猛地醒悟,自己竟然被他给推倒了 遭了,真的调戏出火气来了。这些日子只见到这只小黑猫越来越老实听话,竟然忘了他也是有爪子地,而且脾气还很火暴。 感受到压在身上的重量,叶薰仰头对上那张不知是被她羞得还是被她气得通红的俊脸。 丹凤明眸里燃烧着深沉灼热的温度,目光化为实质般落在自己脸上,叶薰心慌意乱地错开视线,只觉得两人贴近的地方火烫地让人心悸。时间像是又倒回了昨晚,那种要燃烧起来的感觉 一瞬间,时间像是停止流动了。 叶薰感觉自己地心脏砰砰跳动,伴着他不断贴近地呼吸,越来越激烈,越来越 然而漂移地视线不经意地转到窗口,清凉剔透的晨曦微光从窗边透进来,刹那间惊醒了叶薰地迷茫。 她心下一沉,连忙推了沈归曦一把,逃避一样打破两人间的暧昧气氛“快起来,都什么时辰了?而且这里是哪里还不知道呢?” 说到这里,她这才想起,昨晚她昏昏沉沉的,只记得自己来到了一个最熟悉、最安心的所在,就放心地倒下睡觉了,还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呢? 她转头向四面看去。熟悉的桌椅板凳相继映入眼帘,直如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让叶薰心里一颤。 这是她无数次在梦中见到过的房间! 是萧若宸的房间! 身下的床榻也是小宸的,想起无数次推门进来看到他坐在床上刻苦运功的情形,叶薰的身体一僵,随即推开沈归曦,飞快地从床上跳了下来。 沈归曦连忙扶住她站稳,敏锐地察觉到叶 的转变,他轻声问道:“怎么了?” — “没什么,”叶薰安慰地一笑,道“失踪了一整夜,他们肯定很着急,我们回去吧。”一边说着,视线却不自觉地飘向屋内的陈设,神色闪烁间带着掩饰不住的留恋。 沈归曦跟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心下忍不住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里记得好像是叶宸的房间吧? 奇怪,自己在介意什么,叶宸不是她的亲弟弟吗? 是因为昨晚她倒在自己怀中时候的最后一声呼唤,还是因为躺在床上翻覆不止、肌肤相亲时低低的梦呓? 心里总是有一种奇异的不对味,像是有一只小猫爪子在挠着抓着 “你在想什么?”向门口迈了几步,发现沈归曦动作迟缓,叶薰疑惑地转头问道。 “没没什么”沈归曦清醒过来,掩饰地说道“时间不早了,芳月阁的人也要启程回去了,我们回去吧。” 被他这么一提醒,叶薰猛地想起,惊叫一声:“啊,糟了,金菱!那间屋子里的葯是给金菱准备的!” 都过去一整夜了,金菱若真是中计,岂不是已经 叶薰心急如焚,事不宜迟,两人匆匆离开了兰蔷园。 一路上沈归曦警惕探路,两人很快无惊无险地回了仆役聚集的侧院。 院子里众人正在收拾回去的行李。马上就要动身返回芳月阁了,叶两个却迟迟不见人影,吴纹他们已经急得快要冒烟了。 眼见两人从后门拐进来,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萧师傅你们去了哪里?怎么一夜都不见人影?” “是啊,我们差点就要出去寻找了。” 面对众人的询问,叶薰谎称两人是被留下在宴席上帮忙,应付了过去,反正吴纹他们也不可能去找突厥仆役们验证。 众人并未起疑,只是在得知两人忙碌了一夜,却没有捞到什么赏钱之后,再一次小小地鄙视了突厥人一把。 “金菱她怎么样了?”顾不上理会这些,叶薰急急拉住吴纹的衣袖问道。 “金菱姑娘啊,还在正厅那边呢。”吴纹回答道。 “还在正厅那边?”叶薰一惊,该不会她连忙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还没有回来?” “也没什么事情,应该还在暖阁与那位突厥四皇子,还有好几位大人一起讨论诗词乐理吧。”吴纹笑道:“一更天的时候,金菱姑娘身边的小荷过来替她取衣服,说是不小心沾了残酒,但过了一会儿又说不必了,好像是凑巧遇见了那位四皇子,便命人从库房给金菱姑娘取了一套,然后两人顺道去暖阁那边闲话去了。” 原来有惊无险,叶薰总算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只是,仅仅是“凑巧”吗? 算了,金菱没事就好。无论如何,叶薰对陆谨的感观也稍稍改良了一些。 宴席曲终人散,结束了工作。芳月阁的车驾顺利离开沈家府邸。 ******* 陆谨与几个手下一同步出正厅,略交代了几句,手下各自领了任务,纷纷离开了。他走过偏厅,正看到有侍从手里持着一管洁白的物件从房间里出来。 那个房间 陆谨略一迟疑,止住了步子。 几个侍从见了陆谨的身影纷纷躬身行礼。 陆谨示意免礼之后问道:“这是什么?” “回禀殿下,是一管玉箫,只是已经被摔断了。”侍从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断成两截的白玉箫举高。 陆谨目光扫过,以他惊人的记忆力,马上认出这是金菱所使用的乐器。 想必是丫鬟整理的时候不小心摔碎了。他并未起疑,正要离开,却忽然发现侍从的手里还有一张纸,随口问道:“这是?” “噢,这是在房间桌子上发现的。”侍从察觉到陆谨的目光,连忙把卷成一团的废纸小心翼翼地展开呈上。 陆谨接过来,视线落到字迹上,神色微微一动。 第十一章噩耗 纸上的字迹娟秀清淡,很是顺眼,可这张纸条却怎么看怎么别扭。仔细辨认,他才发现是因为短短几句话里面竟然有很多的错别字。数量之多实在是与笔迹的质量不相符合。但仔细一看,那些错别字却都错得分外古怪,若说是错字,偏偏每一个字他都能认识,就像是故意把一个字简略了几笔,还是能够看得出这个字的原型和意思。 好奇怪的纸条,这般别出心裁的偷工减料 “这是谁写的?”陆谨忍不住抬头问道。 这样简单的问题几个侍从却面面相觑,回答不出。 “怎么了?昨晚谁进过这个房间还不知道吗?”陆谨神色有些不悦。 “启禀殿下,小人们确实不知。”侍从们纷纷无奈地告罪道:“我等只是刚刚奉命前来收拾这些房间的,并不是昨晚的看守啊。” “昨晚看守的仆役都哪里去了?”陆谨皱了皱眉头,问道。 “这个是太子殿下,说他们看守不力,命令全部斩首了。” “什么!”陆谨神色一紧,忍不住跨前一步,手中的纸张在他攥紧的掌力之下扭曲变形。但失态不过是一瞬间,随即他平静下来,沉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好像就是殿下与金菱姑娘他们入暖阁闲话的时候。”侍从想了想,低声回禀道。 “知道了。你们下去吧。”短暂的沉默之后,陆谨神情已经平淡如初,挥手斥退了侍从。 ****** 书房地陈设简单明快,只是粉白的墙壁上并未悬挂通常所见的丹青书画。而是悬着数样寒光闪烁的刀剑兵器。这里原本是凉川一位守备地官邸,如今则变成了突厥四皇子的新书房。 “太子只怕是在警告主上了。”一个文士打扮的谋士站在陆谨一侧,捻须叹道,随即神色有些忧虑“此事主上的处理未免失策,为了一个女子而让太子他心生疑窦,委实不妥。” 身为陆谨的心腹,他素来知道自家主上行事之缜密谨慎。为何今晚会有这样的多余的举动呢?就算在救金菱的过程中并无破绽,但这样直接破坏撒兀甘的好事地举动也无疑会让他不悦。这对于当先陆谨的身份境况来说实在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你放心。他并非心生疑窦,只不过是觉得憋气而已。”陆谨轻抿了一口茶水。轻笑着回答道。相对于谋士地忧心忡忡,他倒是轻松写意。 对于自己这位傲慢嚣张的皇兄,他清楚得很。 这一次撒兀甘不过是生气自己破坏了他的好事,所以出出气而已。或者说。是在警告自己,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他都要警告他,警告他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有和他抢女人地念头。 是的,就是自己贱婢之子的身份。虽然顶着四皇子的名头。但无论是撒兀甘。还是那些皇兄皇弟。他们从来没有一个人看得起他,从来没有一个人把他真正当作对手。自己体内那一半汉人的血统。让自己注定只能够立足与这样一个尴尬卑微的地位上,即便是立下了破关南下、攻陷凉川这种奇功,他也永远只能够是一个有用地臣子而已。 这样最好,他现在所最需要地,就是他地看不起。陆谨轻笑一声,只是不知道撒兀甘在这次出征回来之后,是否依然能够保持这样的心态呢。 “就算这次无事,只是殿下”谋士迟疑了片刻,终于躬身问道:“属下还是想提醒一句,那金菱固然色艺双绝,但终究只是个末品贱籍,殿下您目标远大,何必” “我知道。”陆谨视线低垂,清淡地说道“对于她,我自有计较,你不必多说。” ****** 永巍五年春四月,帝御驾亲征,自京师 十万,誓师北上,气势锐不可当,突厥太子撒兀甘引五月初,两军对垒于白汶城,帝师初战告捷。 伴随着撒兀甘地领兵离开,长久积压在凉川城之上的战争阴云终于爆发了。五月初,两军在白汶城周边的河道发生了第一场战事,北上的大周兵马获得了开战以来的第一场胜利,也给了雄心勃勃地想要建立不世之功的太子殿下一记迎头痛击。 撒兀甘领兵南下阻截大周兵马,本来想以白汶城为前线。却不料早已经被沈涯看破了他的布置。沈涯提前命一队精锐骑兵轻骑速行,在城外的河道处布下埋伏,待撒兀甘大军路过渡河的时候奋起截击。猝不及防之下,突厥士兵损伤无数。 趁着突厥兵马退兵调息的空挡,沈涯又派人假扮求援的突厥兵马,骗开白汶城门,配合着城内的反抗势力,一举将沦陷大半年的白汶城收复了。 然而突厥精兵的悍勇也非常人所能及,大周兵马奋勇苦战了半日也终究无法阻止突厥援兵与白汶城中的驻军会和,只能眼睁睁看着突厥大军后撤往卫城方向。 纵观整个战局,一场战役的胜败其实并无多大影响。但对于北方长久担惊受怕的大周百姓而言,却是上天赐予的福音一般。凉川城中隐隐浮动起喜悦的气氛,就算是在突厥大军的统治之下,那种勃发的希望也压抑不住地流淌起来。 而之后的数个月之间,连接都是大周告捷的好消息,北方数座小城都被陆续收复了。盘踞其中的突厥守军死的死,逃的逃。 或大或小的捷报不停的刺激着凉川城民的意识,乐观的氛围越来越浓重,甚至在很多人的印象中,似乎大周的兵马马上就要打到凉川城下,把盘踞在城内的这些碍眼的突厥兵统统杀光了。叶薰已经不止一次在芳月阁听到小厮们低声议论起战事,争相议论着计算着“还有多少天大周王师就能把这些蛮子赶跑。” 然而,连接的捷报却让叶薰心下疑惑起来。 按理说撒兀甘并非无能之辈,其手下突厥精兵的悍勇也绝非常兵马所能及。几个月里,连续十几次战役,竟然多半都是败退! — 难道真的如同那些议论中所说的,撒兀甘只是个有勇无谋的蠢才,空有一身武功蛮力,完全不通军事吗? 可是仔细查看他败退的方向叶薰对着自己绘制的简略地图指点描画起来,从白汶城到卫城,再到锐川,再到平邑寨,再到,这方向似乎越来越向西边了。 岂不是距离凉川越来越远了?叶薰皱了皱眉头。 或者撒兀甘是故意示敌以弱,想要将大周兵马引进一个包围***里。 可如果他真的是这样布局叶薰摇了摇头,以沈涯的精明不可能看不破他的布置。既然沈涯带着皇帝陛下这样放心地追逐下去了,想必是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落入陷阱了。 紧张的关注着城外的战事消息,时间就在不知不觉间飞速地流过,转眼间秋去东来。 随着严冬的来临,城外的战事逐渐进入僵持阶段,据说在吃足了沈涯狡计百出的苦头之后,撒兀甘也学乖了,开始放慢步子,稳下身形。虽然大周的兵马时不时传来或大或小的捷报,但再也难以有实质性的战功了。 随着暴风雪季节的来临,两军的攻势都不得不停止下来,大有暂时休兵,等到来年再战的架势。 战争终究是遥远的,而日子却是每天都要过的。随着战事停歇,年关逐渐逼近,凉川城内的百姓也渐渐将视线转移到身边,筹备起这个战乱年岁的喜庆日子。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战局起了让所有人意料不到的变化。 永巍五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一个震惊天下的消息传来。大周御驾亲征的皇帝陛下,战死了! 第十二章驾崩 一国之君战死沙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自古以来皇帝只有一个,但千百年积累下来,坐上这个职位的人还是很多的。只是在这些皇帝之中,会亲自踏上战场的少之又少,而其中有幸战死沙场的,那更是凤毛麟角了。 回想起北宋时期的靖康之难,明末时候的土木堡之变这些史书中记载的在战乱里失去国君的例子,都让叶薰对大周的前途产生越来越不好的预感。 未来的大周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现在的叶薰无法想像,但至少她知道,这个消息对大周兵马士气上的打击是空前绝后的。无论这位皇帝陛下是英明还是昏聩,是神武还是庸弱,他总是大周的皇帝,是这个国家的统治者,是这个朝代的中心,是任何人都无可替代的。 军中此时应该已经人心惶惶了吧?连凉川城内都不可避免的受到了波及,各种各样的留言纷迭而至。有说皇帝中了诱敌之计,身陷重围,已经战死沙场;也有说陛下是被突厥兵马给俘虏了,如今正被解押着往雁门关那边去呢;也有人对这些传闻不屑一顾,中原帝王率领大军却战死于蛮夷之手,这种事情闻所未闻,必是蛮人见王师势大,自认为不敌,放出惑众的谣言 保持着乐观心态的人很多,毕竟皇帝战死沙场这个消息,至今也只是从回城运粮的补给队伍里面透漏出来地。实际上。对于这项荣耀的战功,突厥至今并未真正宣扬,所以很多百姓都认为这只是突厥动摇民心的手段而已。 但叶薰却知道皇帝确实是凶多吉少了。 能够得到精确的消息,还是沈归曦的功劳。 当日沈归曦坚持跟随金菱去参加宴席,实际上不仅仅是为了打探情报。沈家长年坐镇凉川,与突厥抗衡,在突厥阵营之中自然也安插了不少细作探子。沈归曦那次前去赴宴。就是为了暗中联络这些势力。 这些密探虽然大多都只是仆役护卫之流的底层人士,也无法帮两人逃出戒备森严的凉川城,但打探消息。传递情报却最是方便不过。现在两人所能得到地消息自然不是城中纷纷攘攘的谣言所能及的。 大周建国时就曾经击溃突厥。将其逐出中原。立国这些年来,突厥地势力始终被牢牢扼守在雁门关外,中原一片太平盛世。日常边关纷争,大周守军占据地利优势。自然胜多败少,于是朝中不免对这些“蛮子”逐渐轻视起来。尤其当今皇帝即位以来,突厥内乱不止,一直无暇南顾,而沈涯坐镇北方地数年间又一直是捷报频传,所以在当今陛下的心中。突厥蛮夷无可惧也。纵然此次来势汹汹。也不过是一群有勇无谋之辈。等到他真龙天子御驾亲征。自然能一举荡平蛮夷,扬显圣威。 但真的到了北方。这位从未踏足过战场的皇帝陛下才发觉战事地艰难。纵然以他帝王之尊,在军中依然是御辇华器,金帐宝马,行走坐卧与宫廷无异。但仅仅是几次急促的行军赶路就已经让他吃足了苦头,更不要说那些突厥蛮子还喜欢使用夜间偷袭,凌晨攻城之类的卑鄙手段。 相比起在京城宫廷的夜夜笙歌,平安和乐,御驾亲征的这半年多简直是无间地狱。 早就有心退回京城,将这里的军务交给沈涯他们,但又生怕就这么回去,会被史家文人讽刺劳民伤财无功而返,丢了面子。只能说,当皇帝也有皇帝地难处。 终于在这个穷乡僻壤地地方熬到了年关,突厥连吃败仗,在皇帝地印象中似乎距离覆灭已经不远了。而且年关大事,朝中的政务也需要处理了。所以终于有了一个充足地理由,摆驾回宫了。 鉴于突厥残留在势力依然不小,为避免偷袭,回宫的布置是秘密安排的,路线和启程的时间更是绝对机密。 可就是这样机密的行动,竟然还是被突厥发觉,并且截击成功了。 安排保护御驾的侍卫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众人拼死护送着车驾杀开血路南逃,奈何还是抵不住突厥大军重重围杀,在长达数天的追击战之后,御驾最终在山地丛林一带失去了消息。 那里正是武陵山地向西延伸去的地带,地势复杂,沟壑纵横,更兼林木茂密,猛兽横行,据说连经验丰富的老猎户都轻易不敢进山里去。御驾进入其中,只怕凶多吉少。而穷追不舍的撒兀甘已经亲率大军抵达,誓要搜遍一草一木,绝不会让这条肥鱼从手里溜走。 “怎么样了?有新的消息没有?”叶薰跨进两人落脚的小院子,向屋里的沈归曦问道。 沈归曦正对着她绘制的那张简陋地图仔细端详着,眉头扭成一个深深的“川”字。他正在沉思着什么,对叶薰的到来恍如未觉。 叶薰干脆走到他耳边,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沈归曦这才猛地惊觉,抬头看是叶薰,微微松了一口气,道:“没有,依然是撒兀甘领着士兵在林中搜索。”他昨晚又暗中潜回沈家府邸探听消息去了。 “这么说了,陛下还是有可能逃出去的。”叶薰抱着一丝希望地问道。搜索的工作已经持续数天了,依然没有消息。 沈归曦摇了摇头“据说撒兀甘已经开始放火烧山了,只怕” 放火烧山!叶薰心下一沉。 从城外传递消息入城也是要花费时间的,放火烧山至少也应该是五六天前的事情了吧。如果真的如此,说不定那位倒霉皇帝的御驾此时已经落在突厥人的手里了。 “这几天难道就一直无法援救 沈归曦叹了一口气“此次突厥人必然是早有预谋。王将军前去救援地兵马在半路上就遭受了伏击。之后突厥的防线也迟迟无法打破” 叶薰的视线情不自禁地转到地图上,那一片双方对峙的山地被她画上了个醒目的圆圈。就是在这个狭窄的范围内发生的变故,正牵动着整个大周朝,甚至这整个天下未来地走势。 而自己除了在这里对着地图发呆着急之外,什么也干不了。不过仔细想来,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是如此,纵然心中挂念着这场攸关每个人未来的战事。但凭他们地力量也只能够挂念而已,对战局地变动无丝毫的力量。 而此时最有机会扭转局势的人沈涯,他在干什么? — 叶薰的视线落在地图上。无奈地盯着另一条南下的道路。根据情报。就在御驾启程的同时,沈涯就领军前去接应即将送抵的粮草去了。这批粮草是整个大周兵马冬天的给养,关系重大。据说前些日子突厥一直向东部暗中增兵,打劫的意图昭然若揭。因此沈大人亲自领军接应去了。而且据说他前去接应粮草还是皇帝陛下亲口交待地命令。 这样想来。突厥人地布局简直完美无缺。 故意在东边河道处增兵,摆出打劫粮草地架势,引得沈涯率兵赶往东部。而同时安排重兵埋伏在救援的道路上,将匆匆赶来救驾地兵马一网打尽。 沈涯所属的兵马是暂时无法赶回了,但西部的战事依然激烈,在第一波救驾的兵马全军覆没之后。紧随其后的援兵依然源源不绝。 领兵救援的王文峰将军也是大周的老将了。统领京城禁军。对皇帝忠心耿耿,此次御驾亲征。他在军中的地位仅次于沈涯。圣上危在旦夕,此次就算明知突厥人有埋伏也不得不上前拼命了。只可惜突厥这次布局缜密,援军迟迟被阻截在乐川一带,难以进入武陵山脉。 念头一转,叶薰忽然想到,如果那位皇帝陛下就这么送了性命,这位王将军就算攻破了突厥防线,只怕他也逃不了救援不及的罪名吧? 反而沈涯他正奉旨前去接应军粮,逃过了这个罪责。 这也太巧合了! 不仅如此,在这场激烈的战乱之中,沈涯所带的兵马几乎没有受到丝毫打击。突厥人摆出的劫粮草的架势不过是个空壳,一触即溃。 难道说 叶薰心脏刹那间漏跳一拍。心中忽然浮起了这个念头。 而且仔细一想,突厥人这次的计划如此周详,必然对大周的兵马动向了若指掌,尤其是他们竟然知道御驾的行程路线,这样详细的情报若说他们没有内线,简直不可想象。 她的目光禁不住移向身边的沈归曦,他正在沉思之中,看着地图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几天以来,他就时常沉默出神, 他应该早已经想到了吧。自从得知了柳拂虹的事情之后,他对于自己的血脉,对于自己父亲的野心,应该也能够猜出大概,应该早已经想到了自己父亲与突厥有勾结的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皇帝是绝无生路了。叶薰禁不住摇摇头。而一旦皇帝驾崩,沈皇后就是太后之尊,朝中本就已经是沈涯大权独揽,如今连在兵权上唯一能够与他勉强相抗的王老将军也要被牵连获罪 那时候岂不 叶薰睫毛轻颤,视线低垂了下去,犹豫了片刻,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如果” 然而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吵嚷声。 怎么了?叶薰和沈归曦面面相觑。两人快步踏出房门,发现外面是几个小厮正惊慌失措向后院跑去。 叶薰一把拉住一个小厮的衣襟,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们要去干什么?” 小厮被她吓了一跳,看清楚是叶薰,连忙说道“是那个突厥太子回城了,听说还带着圣上的首级!” “什么!你说的可是真的?”叶薰悚然一惊,刚刚还在担心的事情竟然这么快变成了现实。 “当然是真的,萧师傅,据说那首级就悬在车门前呢,待会儿回来的大军就能从我们后门的那条大街走过了,所以小的几个才到这边来,从后楼的窗户上就能够看见了。” 几个小厮争相向堆积杂务的后楼方向跑去。叶薰和沈归曦对视了一眼,也跟了上去。 一路上又遇见了不少人,神色仓皇地向着这边跑过来,想亲眼见证这惊悚的消息的真伪。 “一定是骗人的,陛下英明神武,沈将军又在军中,怎可能”一个丫环合着双手祈祷着。 “夭寿的,天子是真龙啊,谁敢动刀!” “哎,你没有听说吗?前几天我还听人说起过,这个突厥太子是天上的黑蛟精转世,专门” 纷杂的议论声中,叶薰隔着窗户望出去,凯旋的突厥大军果然正在入城,沿着街道的方向蜿蜒成一条曲折的线。因为相隔遥远,领头的马车入了眼中也不过是一个小黑点而已,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楚。 可就是那遥远的影像,在叶薰的眼中却意外的清晰。一辈子锦衣玉食,没想到最终却是死在荒山野岭,乱军之中。说世事如棋,也许莫过如此。 回想起宫廷的那次见面,叶薰对这位皇帝陛下的唯一印象也早已经模糊不清了。可那终究是大周的帝王。他的死亡,将会引起怎样的变局? 第十三章寿诞 击毙中原帝王的功绩传入突厥皇庭,同样朝野震撼。 正逢敦略可汗六十大寿,撒兀甘命人将首级封存,快马返回皇庭,将其献入父皇座下,以为寿礼。 据说敦略可汗龙颜大悦,对自家太子的功绩赞不绝口,连接下了数道旨意褒奖重赏。 突厥帝王的寿辰本来与叶薰他们毫不相干,可这一次的寿诞,却意外地给了两个人渴望已久的离城机会。 敦略可汗早年征战沙场,悍勇无畏,一心想要统一四分五裂的突厥,成为一代英主,等几十年过去了,他真的完成了梦寐以求的功业,人也已经到了年老体弱的时候。慢慢地,他的野心逐渐消磨,同时也越发重视起声色之乐。 中原名妓金菱的名声越来越响亮,她谱出的词曲广为流传,连突厥皇庭的贵人都口耳相传,竞相追捧。敦略可汗听闻之后极感兴趣,今次便专门下了诏书,邀请金大家前去皇庭为其寿诞献艺。 对叶薰和沈归曦来说,这是难得的好机会,凉川的门禁森严,单凭个人的能力根本无法逃出去。但两人如果混杂在金菱北上的车队里,顺利出了城,自然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 “这次的曲子就这几首吧。反正是寿诞,总要喜气一些的。”叶拿着一摞纸,向金菱笑道。 两人正在书房里为金菱的突厥之行做最后的准备,车驾行李早已经预备停当,还有小半个月他们就要出发了。 “就这样吧。”金菱笑了笑,接过那几首曲子,轻轻按在指头下。她的视线落到叶薰身上,脸上禁不住浮现出一丝寥落“这次分别,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你了。你们真的决定回京城去?” “自然。北方如此混乱,早一天离开也好。”叶坦然回答道。 “就是北方这么混乱。所以我才担心呢,”金菱叹了一口气。“等离开凉川,与车队一起北上的那段路倒是好说,可一旦你们两个离开车队如今处处都是乱军,你们两个人,尤其是你,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万一依我看。不如”说着。金菱抬头瞥了叶一眼,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轻声道:“不如暂时不要回京城了。” “放心好了,”叶薰安慰地一笑“我们两个逃亡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凭他的武功,至少也能护我周全。” 金菱凝望着叶薰爽朗自信地笑脸,神色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 略微恍惚了瞬间。她下定决心般抬起头来。沉声问道:“叶。你是怎么打算地?” “啊?什么怎么打算的?”叶薰不解地问道。 “我是说你和他”金菱迟疑着缓缓说道。 叶薰一愣,马上明白金菱是在说自己和沈归曦。寄身芳月阁地这一年多以来。金菱几乎没有开口打听过她的任何私事,对隐居的沈归曦更是几乎完全视而不见的态度。不过两人同居一处院落,金菱自然明白他们的关系。 可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话题呢?叶薰疑惑的想着。 没等她开口回答,金菱睫毛低垂,神色凝滞地继续低声道:“这一年多来,我多蒙你的照看。如今离别在即,我也无以为报,只奉劝你一句,你若是真有心于他,就不要回京城去了。” “不回京城,我们能去哪里?”叶薰摇头叹道。 “天下之大,何处不是乐土?”金菱反驳道,神色间出奇地讥诮尖刻。 叶薰无法理解她突如其来地伤感尖锐,以为她只是不舍两人地离别,坦然笑道“别担心,等战事结束了,我们自然还有相见的一天” “相见的一天?”金菱嘴角勾起一个近乎讽刺的弧度,打断了她的话,怅然笑道:“只怕我这辈子是无法解脱了。” “金菱”叶薰愣住了,这样的金菱她几乎无法想像。她话里是什么意思?女子入了乐籍确实是一辈子都难以解脱,也难怪她伤感。可仅仅是如此?还是在感叹别的什么? 金菱却并未理会她的疑惑,望着她继续正色说道:“我只劝你一句,你若是不想和他分开,就千万不要回京城去。相信我,叶薰,京城那里地泥沼,不是你所想像地那般浅,”说到后来,她地神色越发郑重沉滞“而那里的人,也不再是你所熟悉地人” 叶薰心里一紧,只觉得她话中别有深意。正要开口询问,却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两人的谈话被打断。金菱皱了皱眉头,起身走至窗前,向下面的院子里扫了一眼,神色顿时惊疑起来。 “是突厥士兵!”她转头向叶薰急声道。 叶薰闻言一惊,连忙快步走到窗前,一看之下顿时震惊变色,是精悍的突厥士兵正从门口源源不断地涌进来,不一会儿院子里就站满了全副披挂的精锐武士。 突如其来的袭击打破了芳月阁的平静。当先的士兵持着明晃晃的长枪,驱赶着四散逃逸的丫环小厮,一边高声喊道:“都站在屋里不要动弹,任何人擅自走动都杀无赦!” “这是怎么了?”叶薰惊疑不定地问道,没有人能够回答她。 不一会儿,燕姨胖胖的身子从颤动惊惧的人群中挪动出来。迎上突厥官兵,她勉强挂起一副笑脸,道:“诸位军爷可是来迎接我们金菱姑娘的?是老身招待不周了”金菱已经奉了突厥的诏书,就是突厥王庭的座上客。可是这些士兵怎么看也不像是来迎接她的吧。 果然,燕姨一句话没有说完,当先的突厥士兵一枪横扫。她肥胖的身体直飞了出去“砰”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趴在那里半天没有缓过气来。 领头的突厥兵厉声道:“都站着别动,我们是来抓捕钦犯的!敢擅自移动者以同罪论处!” “钦钦犯!官爷啊,您老是不是弄错了?我们芳月阁可是从来都是做的良善生意的”阁里的大管家被吓得不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惊叫着喊冤。 领头的士兵不去理会他,径直冲着身后的仆役们厉声喝问道:“芳月阁有两个姓萧的乐师是不是?人在哪里?” “轰”的一声如当头一道霹雳,楼上的叶薰险些握不住窗框。 这些突厥士兵是冲着他们来的! 第十四章壳 你赶紧从后门走,我先去拖延他们一段时间。”金推了叶薰一把,指了指后门。 叶薰清醒过来,转头看看那扇门,又转头看看金菱,忍不住有些犹豫“那你”“我又不会公然与他们作对,他们自然不会把我怎么样的。”金菱安慰道,一边催促着叶薰“赶紧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金菱既然接了突厥王令的身份,那些突厥兵想必也不敢太猖狂,自己留在这里反而对她更加不利。意识到这一点,叶薰明白事不宜迟。低声叮嘱金菱两句,转身推开后门就匆匆向楼下走去。 金菱扶了扶髻侧的珠钗,待听到突厥兵马的喧嚣声接近楼下了,方推开门,施施然走了出去。 “这是怎么了?”她冷冷的目光扫过人群,提高声音傲然问道。 她只淡钗素服,粉黛薄施,眸光流转之间却自有一种天然的富丽风情,纵然面对刀兵凶器,举止神态依然闲适淡雅。冲上楼来的突厥士兵禁不住眼前一亮,纷纷缓下了步子。 楼上的道路本就狭窄,而金菱正站在路中间,完全阻断了众人的去路。有几个当先急躁的领头士兵想要上前推开她,却马上有人凑到头领耳边低语了几句,显然是在提点他金菱的特殊身份。 得知眼前的女子就是不久之后即将北上往突厥王庭献艺的凉川名妓金菱,士兵统领也不敢太过放肆了,只是冷声道:“金菱姑娘请闪开,我等奉命抓捕钦犯,刀兵无眼,小心伤着了姑娘。” 话语说的颇为客气,金菱却毫不领情,漫不经心地转过身去瞟了身后的房间一眼,方才回头闲闲地问道:“将军说的可是我的书房?恕金菱愚钝,什么时候我们芳月阁与钦犯扯上关系了。更为何要搜到我的书房里面呢?” “姑娘请让开吧,刚刚楼下的人已经说了。那钦犯之一就在你的房间里。”领头的士兵皱了皱眉,严声喝道。 “这可就奇怪了。房间里明明只有我一个人在。难不成诸位口口声声指摘地钦犯就是小女子我。”金菱哑然失笑道。 “金菱小姐尊贵无比,自然不会是钦犯,只是在下奉劝一句,姑娘还是少管闲事为妙,”几句话纠缠下来,对方逐渐看出金菱有心拖延,口气也不耐烦起来:“请金菱姑娘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安心准备歌舞就行。否则。我等公务在身,只怕也不得不先说一声得罪了。”话说地依然客气,但其中的意思却明明白白了,识相地话,就应该马上让开,否则他们真要不客气了。 金菱对他的要挟却只是回应了冷冷的一声“哼”完全置之不理, 那统领见金菱并无服软的意思。心下大怒。但知道她终究身份特殊。也不敢造次。他视线扫过金菱身后的大门,顿时冷笑了一声。道:“若是房里的人指望从后门逃跑,那是白日做梦,如今我们大突厥的兵马已经将整个芳月阁团团包围,除非那钦犯有本事变成了苍蝇蚊子,否则休想从我们面前飞过去。” 后门有埋伏!金菱闻言顿时变了脸色。 她地反应越发让统领相信人犯就在房中。“所以说金菱姑娘还是让开地好,免得受了连累。”统领说完果断地一挥手。手下的几个士兵马上走上前,就要将金菱推开。 “今日谁也别想进我的房间!”金菱晃了晃身子,刻意忽略那些逼近的士兵,她狠狠地说道。若是后门也有埋伏,此时的叶薰说不定已经退回到房间里去了,更不能让这些人进入了。 就在这时,楼下门外传来一阵噪杂的响动,是一群人在逼近,其中有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格外响亮“人抓到了没有?” 金菱闻声身躯剧震,脸色也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她已经听出了这是突厥太子撒兀甘的声音! 突厥太子亲自来到!芳月阁又已经被重重包围!那叶薰她此时 随着话音落下,撒兀甘魁梧地身影也出现在了芳月阁楼内。 众多带刀侍卫地簇拥中,突厥太子爷派头十足地缓步踏入楼内。毒蛇般森冷地目光冷冷扫过跪 的芳月阁众人,就像是在看一群待屠宰地牲畜,带着意味。 当眼神落到站在道中的金菱身上时,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戾。随即瞥了领头的士兵一眼,沉声问道:“人呢?” 低伏在地上的统领连忙颤声回禀道:“人可能就在屋里,只是金菱姑娘一直挡在路中间” 闻言,撒兀甘意味不明地轻哼了一声,视线轻挑地落到金菱身上。 金菱身体忍不住一颤,却依然笔挺着身子寸步不让地直视着撒兀甘。 撒兀甘眼中闪烁起玩味的兴致,神色莫测地逼近金菱。 就在这时候,一个身影猛地扑到金菱身边,一把拉住她。 定神一看,竟然是燕姨。身上还挂着刚刚摔倒沾上的泥土,她正满脸堆笑地对着撒兀甘跪拜不迭,一边恭声说道:“太子爷您老来了,实在是我们芳月阁三生都见不着的福气啊,小人早就”恭维话源源不绝地奉上,同时狠狠拉了身边的金菱一把,惊叫道“女儿啊,还不快给太子爷行礼,怎么还傻站着呢?是欢快地傻了不成?” 一边说着,她大力拉扯金菱。金菱措手不及之下,竟被她一下子拉到了路边,险些摔倒。 路面马上空了出来,立功心切的突厥统领一步奔上前去,一脚踢开了房门。 金菱惊叫一声,却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众人的视线马上投入房内, 清雅的陈设寂静而立,清风呼啸而过,吹起半透明的轻纱幔帐,屋内空无一人。 “这”视线转到敞开的后门上,统领连忙喊道:“人肯定是从后门跑了。” 众人冲过后门,从楼梯上遥望下去,隔着中间的小花园,另一边同样布满了林立的突厥士兵,将整栋阁楼团团包围。 “人呢?”撒兀甘低吼了一句,恶狠狠地道“还不马上给我搜!” ****** 叶薰推开房门跑了出去,可刚一步抢到楼梯前,居高临下的她马上远远看见一队突厥士兵正在向这边接近。叶薰吓得连忙低伏下身子,躲避在扶手之后。 怎么办!等自己下了楼跑过花园,正好对上这些突厥兵,那简直就是送羊入虎口啊。 紧张地趴在楼梯上,叶薰一时间心急如焚。 要么干脆返回房里躲藏? 可刚向回退了两步,隔着敞开的后门,金菱和突厥人的争吵声就连接传入耳中, 不能回去!突厥人一定会进屋搜索的,到时候甚至还会连累金菱。 正在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之际,叶薰忽然感觉衣服下摆一紧,她低头一看,竟然是吴纹猫着腰站在楼梯底下,偷偷拉扯她的衣服。 对上叶薰的视线,吴纹连忙低声道:“萧师傅,赶紧跟我来。”一边说着,转身向花园深处走去。 他要干什么?难道他有办法逃过这些突厥兵的搜查? 纵然叶薰心中疑惑重重,可事到如今,也别无去路了。叶薰一咬牙,干脆地翻下楼梯,落到花园里。 吴纹在前面弯腰潜行,叶薰紧跟在他身后。两人穿过一片枯枝丛,寒冷的冬天里,树木的叶子早已经落尽,只剩下深褐色的枝丫肆意横过,擦过脸颊时带起寒风般凄厉的刺痛。 急行穿过几道树丛,吴纹带着她来到一棵大树下。 在树根处,吴纹趴下身子,往地面一堆枯枝败叶从里掏摸了半天,紧接着一把推开枯枝。 叶薰吃惊的看着凭空出现在眼前的黑洞,像是一张巨大的口,散发着幽幽的寒意。 这是地道! 第十五章巧遇 芳月阁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难道说在凉川城里,地道这种东西是居家旅行、杀人逃命的必备日用品不成,以至于连一个妓院也不曾缺少?而吴纹他一个小厮又是怎么知道这条地道的?一时间叶薰觉得自己的脑细胞完全不够用了。 她满脸诧异地抬头盯着吴纹。 “这是小人来芳月阁之后挖的。”还没有等她开口询问,吴纹已经发觉了她的疑惑,毫不掩饰地迅速解释道, 是他一个人挖的!叶薰更加惊异了“你是谁?”心中的疑惑忍不住脱口而出,一个平凡的小厮绝对不可能有这种本事,挖地道这种江湖奇人异士才有可能通晓的技术 可时间已经不允许吴纹继续回答叶薰的疑问了,隔着层层的枯枝林木,可以看见突厥士兵的身影正在向这边不断接近。 “时间来不及了!赶紧下去!”吴纹一边急促地说着,一边在背后推着叶薰“路的尽头是芳月阁左边的小巷子,小姐您出去的时候小心阁外是否有守军” 纵然心中还有万般疑惑,叶薰也知道刻不容缓了。别无选择,她咬了咬牙,纵身跳下密道, 密道并不深,但激烈的跳跃依然让叶薰着地的双脚一阵发麻。抬手扶住身边的土壁,随即听到上面一阵碎响。 叶薰抬起头,眼前却忽然陷入一片漆黑之中,是吴纹把密道的入口又封住了。 不过是隔着一层浅浅的枯枝败叶,却像是生生隔入了另一个世界。黑暗中,泥土的气息占据了嗅觉的全部,湿气透过皮肤刺扰着神经,叶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冬日的天气本来就寒冷,狭窄的地道中更多了一份深入骨髓的阴郁。 竖起耳朵也完全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了,叶薰在原地站了几分钟,眼睛逐渐习惯了地道的黑暗,她试着向前走去。 地道很窄。只能猫着腰,拱着身子匍匐前行。好在其中地空气还算新鲜。走了好大一会儿也不感觉气闷,想必其中有通风透气的设置。阴暗地光线使得叶薰无法分辨地道的细节。但也感觉地道地设计颇为精巧,换句话说就是很有专业水准。 那个吴纹到底是什么人?叶薰心中的疑惑更深了一层。 慢行了小半个时辰,前方道路消失在眼前。叶薰向上一看,果然有一处平滑的顶层与别的土壁不同。 先侧耳倾听了片刻,四周并无异常的动静,叶薰这才踩着脚下的方石,推开了顶层。 果然是芳月阁楼后东侧的一条小巷子。地处极为冷僻荒疏。巷子地道路都几乎被堆积丢弃地杂物掩盖了。 叶薰爬了出来,又将密道出口复原如初。走到巷子口向外看了看,外间空无一人,她终于放下心来。 这次突厥兵来的太突然,直到现在才总算有了一个喘息思考的机会。她马上想到了另一个难题,怎么才能够通知沈归曦呢? 他今天清晨就出门去探听消息了,并不在芳月阁。可如果他恰好此时回来,会不会被突厥人发现? 好在这些突厥人并未隐藏形迹。也只是些普通士兵。以沈归曦的武功。应该能够及时发现敌人才对。 叶薰一边想着。一边转出巷子,向外面的街市走去。因为突厥兵的突然袭击。附近的店铺住户纷纷关上了大门,原本行人就不多的道路此时更是人踪灭绝,只余下凄冷地寒风凭空呜呜刮过。 正快步走在路上,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喧嚣,隐约有“人往那边跑了!快追!”之类地高喊声。 不会吧!?已经离得这么远了,叶薰难以置信地回头望去。怎么还会有突厥兵追过来!他们是怎么发现自己地? 来人的身影依然被高墙挡在后面,但杂乱地喊叫声和脚步声却清晰可辨,确实是追兵无疑。叶心头一阵恐慌,怎么办?回去重新躲藏到密道里?可是已经走出巷子这么远了!来不及回去了。 只能往前跑了。只要跑到人多的地方,往人群里隐藏 叶薰拔腿向前跑去,极度的慌乱中心脏恐惧无力地砰砰乱跳,耳中呼啸的风声也被放大的心跳声掩盖了。 拐过一条道路,迎面却疾驰来一辆马车,叶薰迅速向旁边躲闪,却因为收势不住,险些摔到那匹高头大马的蹄下。 马匹高高地人立起来,长嘶了一声,停在了路边。叶薰惊魂未定地靠着墙壁,才勉强站稳了身形。 被这短暂的乌龙车祸一耽搁,身后追兵的声音越发接近了。不敢再浪费时间,叶薰转身就要继续向前跑。 可刚刚转过身去,身后却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唤:“萧师傅。”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却是比身后不断逼近的追杀声更让叶薰震惊失色的雷霆霹雳,她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正是陆谨温文含笑的俊朗面容。 他的神情温润和善,眼神也清朗明澈,却让叶薰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情不自禁地心底一颤,寒意逐渐涌上心头。 脑中忽然浮现起初次见面时那凌厉明快的眼神,还有再次见面时那精明探究的视线,还有自己一剑刺入他身体的时候,那紧盯着自己的复杂到让她无法形容的眼神如果说有哪个人仅仅因为数面之缘,就能够让叶薰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话,那么非眼前的陆谨莫属了。 不过,这个“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印象,绝对不会是什么美好的印象。所以纵然他此时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再和善,叶薰也情不自禁地有些毛骨悚然。 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见到他。 当然,实际上,叶薰她也从来没有设想过再一次见到他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在她的心底里,压根儿就不想再见到他。甚至每次想到这个人的时候,叶薰也不愿意多想。 也许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动手杀人的负罪感在作樂,每次想到他,叶薰总觉得有点心虚气短。 至于亲眼看到他,那就更加不是什么舒服的经历了,就象现在 他会把自己怎么样?这次外面搜索的突厥兵就是他派来的吗?这个小气的家伙记得以前就曾经搜查过自己,是为了报那一剑之仇吧? 可是,等等,他刚才叫自己什么?是“萧师傅”对了,现在自己穿的是男装,说不定叶薰心思转的飞快,惊疑不定地盯着陆谨。 陆谨却是全然的云淡风轻。他一手轻撩起马车门帘,一手随意地扶着门框,含笑看着叶薰变来变去的脸色。直到身后追兵的声音逼近了,他才温和体贴地建议道:“外间打搅甚多,请萧师傅入车一叙如何?” 第十六章上车 入车一叙? 眼前人礼仪恭谨,姿态温和,怎么看都是一位儒雅有礼的贵公子,可这话落到了叶薰耳中,却怎么听怎么像是狼外婆在同小兔子说“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一个曾经被你捅过一刀子,险些小命不保的人这样笑眯眯地看着你,然后满脸温文和善地请你上他的车驾,只要是头脑正常的人都不会乖乖爬上去吧? 可是现在的她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就是往这个方向消失的。” “仔细搜!一定就是在这附近。” “不能让人跑了!” 身后的吆喝声,追逐声汇成一片,叶薰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一群猎犬追逐的可怜兔子,走投无路之下背后的恶犬越追越近,而偏偏前面还有一只狐狸正挖好了坑,笑眯眯地等着自己乖乖地往坑里跳, “萧师傅再不上来,可就来不及了。”陆谨含笑看着叶薰犹豫狐疑的神情,不紧不慢地提醒道。 叶薰一咬牙,终于跳上了马车。先躲过这一劫再说,身后的猎犬实在太凶狠,而眼前这只狐狸至少还能沟通一下。 陆谨将车帘放下,身后的突厥官兵正堪堪拐入街道。 车内的光线黯淡下来,车外的喧哗却更加嘹亮。 发现了这辆形迹可疑的马车,逼近的突厥统领马上对着驾车的马夫厉声喝道:“什么人?马上停下!”一边挥了挥手,手下马上一拥而上,将马车团团围住。 可马夫的声音却比他更加尖锐高扬:“不长眼睛的东西!这可是四皇子的车驾。你们也敢拦截?” 四皇子!那突厥统领心下一惊。围住马车的士兵也面面相觑,不敢上前进一步搜查了。 突厥统领狐疑地打量着马车,四皇子怎么会乘着一驾孤零零的马车出现在芳月阁的后门一带?这真是四皇子地车驾吗,他这些日子不是正因病在府内休养,不理政事吗? 正疑惑着,车内的人已经好心地帮他解开了疑窦。陆谨掀起车帘的一半。探出身子,扫视了周围的士兵一眼,沉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真的是四皇子! 认出来人,突厥众兵将连忙行礼告罪。 陆谨不介意地摆了摆手,继续皱着眉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大张旗鼓地在这里干什么?也不怕惊扰了芳月阁的姑娘。” 这几句话让突厥统领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早就听说了四皇子对芳月阁。尤其是阁里那位名妓金菱青眼有加。想不到这位殿下素日看着严肃,其实也是个风流人物。名义上还在府里养病,私底下过地却是这等偷香窃玉、风流肆意的好日子回想起方才见到的那名妓金菱的艳色,统领忍不住暗咽口水,真是好艳福啊。 转而对上陆谨疑惑的眼神,统领解释道:“这个我等是奉了军令。此次前来芳月阁搜索钦犯的。” “什么?钦犯?”陆谨眉头一挑,沉声道:“芳月阁什么时候有钦犯了?又是奉了谁地命令,我怎么不知道?” 听到陆谨话中似有问罪之意,统领一时不知如何交待。此次他也只是奉命行事。究竟抓捕的钦犯是何等身份。又是何种罪名,他也不清楚。 正僵持着。远处却传来一个威严嘶哑的声音:“是本太子的命令!谁有疑惑吗?” 众人纷纷让开,在众侍卫地簇拥下。撒兀甘策马缓缓行过大街。接近马车。 “原来是皇兄。”陆谨脸上地不悦顿时一扫而空,礼仪恭谨地笑道:“想不到亲自前来处理军务了。只是不知是什么钦犯?竟然要劳动皇兄的大驾?” “这个我自有计较。你既然身体不好,就不用多管了。”撒兀甘回道,神色之间难以掩饰地闪过一丝轻蔑。 这些日子以 谨在他心目中地地位日渐下降。 原本陆谨立下了叩关南下,攻陷凉川的大功,震惊整个突厥皇庭,使得一向默默无闻地四皇子顿时成为了众人瞩目地焦点,也让一向轻视他的撒兀甘感到了意外地威胁。因此年后他便急匆匆带着兵马南下增援,名义上说是增援,本就有抢夺功劳的意图。但凉川城终究是陆谨攻陷的,也不好太明目张胆,入了城中,还是要给陆谨一份面子的。凉川事务也一直是陆谨在掌控。 但自从他立下诛杀大周帝王的功绩,凯旋回城之后一切就不同了。 陆谨倒也识相,很快交出了手中的权利,让太子殿下安享大权独揽的乐趣。自己则一心一意地在府邸里面“养病”连前去拜访议事的文官都避而不见,一副安享富贵、不问世事的架势。 “是愚弟不才,让皇兄如此日夜操劳。”陆谨对撒兀甘的冷淡视而不见,依然好脾气地客套道。 撒兀甘扫了陆谨一眼,对他如此简单就拱手让出权利,撒兀甘也曾经起过疑心。但在迅速安插人手,彻底掌控了全部军政事务之后,他终于放下心来。此时就算陆谨心有不甘,也不可能挽回被自己架空的事实了。 因此,对这个识相的“好”四弟,撒兀甘也不想太过于为难。视线闪烁间,放缓了面容,笑道:“分内之事,自家兄弟何必客气。倒是四弟如此天寒地冻,怎么不顾身体病弱,有兴致出来了?” “咳咳”陆谨轻咳了数声,回道:“只因前几日得了一首新词,想来请金菱姑娘品评品评。” 他是来找金菱的!难怪如此轻车简行,掩人耳目。金菱这个贱人!想必与他早就有勾连了吧?哼,不就是看着这个小白脸生的好吗?一个汉女贱奴的儿子 想到金菱对自己的冷淡无礼撒兀甘心里涌起一阵不舒服,强压着怒火,神色却依然冷然了下来,道:“四弟身体不好,没事的话,还是安心呆在府里头养病的为好。” “皇兄教训地是。”陆谨姿态诚恳地笑道“既然芳月阁这里还有事务要处理,愚弟就不打搅了,先行告辞。” 说着放下车帘,掉转马头,绝尘而去。 看着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撒兀甘冷冷的哼了一声,调转马头,对着属下怒喝道:“人呢?怎么还没有找到?” 手下一边告罪,一边四散继续搜索去了。 天气越发阴冷,阴郁的乌云凝聚在天上,黑压压的沉滞不散。不一会儿,竟然开始下起雪来。 队伍渐渐搜到了别处,街道重新冷寂下来。 就在追兵远去的时候,墙外翻过一道人影,低伏在屋顶上,仔细查看着下方,寻找着牵挂的人。 ******* 叶薰松了一口气,软软地倒在靠垫上。 整个对话过程中,她就坐在陆谨的身边,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恨不得把自己缩进车壁木头缝隙里。 尤其刚才对话时,陆谨掀开了半边帘子,另半边帘子不时随风轻荡,叶薰的心脏也跟着这轻薄的帘子蹦极一样跃动不止。只害怕一阵风过,把帘子掀了起来,太子殿下就会马上发现他们正在搜扑的钦犯就好端端坐在帘子后面。 好在有惊无险,总算逃过了一劫。叶薰抚着胸口,舒缓急促的心跳。 可不经意的抬起头,却对上了一道星辰般明亮的视线,浮动着隐约的笑意。 “唰”地一声,叶薰感觉自己刚刚低伏下的毛又竖起来了。一劫过去,还有一劫在等着呢,自己怎么放松下来了呢? 第十七章缘 随着陆谨的眼神,叶薰落到自己身上。糟糕,自己的姿势 意识到这种半躺在车里的姿势实在是太太大意了她赶紧坐了起来。然后身体僵硬地盯着陆谨,等着他的开场白。 陆谨却一脸闲适,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叶薰的紧张,他信手拿起珊瑚小几上白净的青细瓷茶具,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倒叶薰面前,体贴地笑道:“萧师傅一路辛苦了,先喝杯水暖身解渴吧。” 叶薰略一迟疑,接过了茶水。 真等陆谨开了口,她反而逐渐冷静下来。反正如今主动权在别人手上,自己想多了也于事无补。 茶水温热清澈,缭绕着淡雅的香气,两人在狭窄的车厢里对坐品茗,单看外貌衣着,皆是翩翩儒雅的贵公子,气度高华,举止悠然,宛如画中走出的一般。若是不相干的人见了这一幕,只怕真要以为是两位久别叙旧的好友正在倾心交往呢。 陆谨既然没有开口,叶薰也不便多说,她一边小口抿着茶水,一边打量起四周的布置来。 车内的空间不大,布设简洁明快却不乏精美。座下铺着厚重的兽皮,几只浅绿绣花的靠枕随意地散布其上,淡金的流苏落在毛茸茸的洁白兽皮上。紫檀雕的车壁间悬着一盏琅缠枝盘扭的黄铜灯台。隔在两人中间的小几上摆着紫砂泥的小火炉和一套整齐的茶具,正煮着茶水,也为冬日的车厢带来了宜人的暖意。 天蓝锦绣的帘幕阻断了外界的光线,狭窄的车厢宛如自成一片天地。茶香混合着另一种淡雅地香气钻入鼻端。 叶薰的视线落到角落那只翡翠纹狮螭耳的香炉上,袅袅的轻烟香料正从烟嘴中盘旋飘逸。 “阿阿嚏”叶薰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刚才外间太冷,可是着凉了?”陆谨放下茶盏,关切地问道。 “不要紧,不要紧。”叶连忙摆手说道,阻止他靠过来查看自己。 对她来说。两人对坐品茶的状态已经是极限了,如果再接受陆谨进一步的“关心”叶薰她真要毛骨悚然,忍不住跳起脚来了。 好在陆谨也并未坚持,坐了回去,又问道:“萧师傅在芳月阁呆了多久了?日子可住地习惯?” 我住的好不好管你什么事儿?叶薰暗暗堵了他一句。但嘴上还是乖乖地回答道:“还好。多谢殿下关心了。” “是我疏忽,萧师傅久在城中,竟然一直未尽地主之谊。”陆谨淡然告罪道。 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句地聊上了天,但聊天的内容却全都是千里之外隔靴搔痒的天气饮食。 马车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隔着厚重的车帘,叶薰根本无法掌握行程。路上她也曾侧耳细听。但走了这么久,竟然一直未曾听见任何人声,只有越来越冷寂的车轱辘声响回荡不止。 这一路到底是走到哪里了? 耳边缭绕着陆谨轻淡有礼地问答,叶薰心里越发忐忑不定。那种感觉。就像是你已经被架上了刑场。偏偏那位等着下刀砍你头颅的侩子手坚持和你聊他二姑的姨妈的妹妹地表舅地女儿家的新衣服。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过得久了。叶薰真有一种冲动,把手里地茶盏直接摔倒陆谨头上。然后跳起来掐着他的脖子恶狠狠地威胁:“你到底有什么企图?老老实实交代清楚!不然再捅你一刀子!” 可惜以上只是想像。所以只能想想而已。叶很清楚,真地动起手来。一百个自己也不是人家地对手。 按照常理,陆谨他应该直接把自己拉出去砍了,以报他的一剑之仇才对。就算不亲自动手,刚才直接放着不管,等她落到突厥人手里也肯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但他不仅没有袖手旁观,反而救了自己。刚刚陆谨和撒兀甘地一番对话她都清楚地看在了眼里的。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虽然叶薰琢磨不透,但也感觉那份兄友弟恭只是表面功夫而已。 他为什么要救自己?难不成只是单纯的想破坏撒兀甘的计划?叶薰偷眼瞧着陆谨。 陆谨正全神贯注地煮着茶水,伴着“咕嘟咕嘟”的轻响,热气腾起弥散,他俊逸如玉的面容掩映在轻飘飘的白雾之后,也变得虚化飘渺起来更加看不透他在打什么主意了,叶薰头疼地想着。 只是回忆起第一次见到的那个灰头土脸却依然气势 小子,真看不出他还有这么贵气优雅的一面。不过见面而已。 正看的入神,忽然陆谨手一颤,身体晃了晃,手里茶杯似乎也拿不稳了,重重地扣在小几上。 “你怎么了?”叶薰愣住了。 仔细看去,陆谨的脸色有些发白,额头上还有隐约的晶亮。 难道说,他那个“养病”不仅仅是单纯的借口,是真的生病了? 是什么病?该不会是 叶薰的视线不自觉地瞄向陆谨的腰部。又赶紧心虚地把视线错开了。 实际上,听到陆谨还活着的消息的时候,她非常遗憾,但潜意识里还有一种稍微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从个人角度来说,陆谨似乎并没有对她有过直接的迫害,但自己却捅了人家一刀子。那一刀有多么用力,叶清楚得很。仔细想来,真是有那么点儿内疚的。 这么想着,叶薰心下一软,看陆谨的眼神也缓和了不少。 陆谨却没有功夫去注意叶薰的神情,他抬手按住身前的小几,深锁着眉头,似乎在强忍着痛苦。 长吸了几口气,脸色才慢慢缓和下来。对上叶薰探究的视线,他温声解释道:“日前在军中受过一些小伤,刚才一时失态,倒是让萧师傅担心了。” “啊没事就好。”对他如此轻描淡写地谈论自己的伤势,叶薰真不知道如何应对了,只好似是而非地回答了一句。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他知道自己是谁吗? 以陆谨的精明,不可能看不破自己的伪装吧。可是他偏偏又不肯揭破这层窗户纸,开口闭口一直叫自己“萧师傅”方才的对谈也一直未曾涉及过去。 纵然叶薰知道其中的希望不过是千万分之一,但也不敢行险自己揭破自己的身份。 一旦揭破了,会发生什么事情?至少现在对坐饮茶的悠闲无法保持了吧。 可两人现在的这种相处方式实在是太正常,也太诡异了,或者说是因为太正常,所以太诡异了。那种诡异的感觉,叶薰只觉得像是有一只小爪子在自己的心里头挠阿挠阿 心思百转千折,叶薰想着,这样尴尬的局面,真不如直接晕过去算了。 世上难道真的有心想事成这种事情? 想着想着,叶薰竟然真的感到有些头晕乏力,像是困意涌了上来。 不会吧?对着这个一级危险的家伙,自己竟然开始打盹了! 是应该恭喜自己神经的柔韧度又上了一个新台阶,还是叶薰的视线落到车厢角落的香炉,又扫过眼前的茶杯是哪一个 她无力再去思索这个问题,隔着淡淡的水雾看向陆谨。 白雾越来越浓重,陆谨的面容也逐渐模糊,只余下那一双眼睛,如明亮的星辰,眸光流转之间却透着锐利的锋芒。 “你为什么”叶薰喃喃道,终于抵挡不住这翻涌的困意,缓缓软倒在一边。 看着她倒下的身子,陆谨轻笑一声,放下了手里的茶壶。随手推开横在两人之间的小几,欺身上前。 叶薰分毫不差地倒在他的怀里。 他姿态随意地斜依着身后柔软的靠垫,仔细端详近在咫尺的素淡容颜。 车厢内寂静如雪,似乎与这个喧嚣的尘世彻底隔绝开来,只有叶薰有规律的细微呼吸声回荡在耳畔。 几缕发丝调皮地从她的额头上散落下来。陆谨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将它们掠开。 叶薰似乎睡得并不安稳,身体轻轻动了动,呼吸却一如既往的规律。 陆谨低头看的出神,像是在看着身边的佳人,却又像是在透过她,看着更加遥远的什么。 最终,他轻叹了一声,低声道:“你我之间的缘分,可真是妙不可言啊。” ******* 反正戏份不多,让小陆子吃了点豆腐。嘿嘿,另外两只小猫估计要抓狂了。^^ 另外昨天没有更新,今天补上了, 终于完工,已经两点多了。欢呼一声,赶紧爬去睡觉去。 第十八章反戈 天上的乌云越积越厚重,雪花飘散下来,一开始只是零星散落的细雪粒儿,后来逐渐变成了鹅毛一样大小,从灰暗的天际洋洋洒洒飘落。片刻间地面上就积了薄薄的一层,散发着阴冷的寒气。还只是下午的时辰,天色已经阴郁如同夜晚了。 天地间一片寂静,只余下“簇簇”的雪声回荡在长街上。万籁俱寂的时刻,却有一辆马车打破了这黯淡的气氛,从深远的街道上急急驶过。 车外是清冷寒意,车内却是一派温暖如春,清淡的龙井茶香逸散在空气里,初春新雨般空灵,灯台上圆润的明珠给这个狭小的空间蒙上一层淡淡的光晕,一切恍如梦境般纤尘不染。 这样的气氛中,车内相拥的两人,更美的像一幅画,一副只能出现在梦中的画。 一个俊逸英朗,如旭日东临,一个清雅秀美,如芝兰玉树。唯一美中不足的可能就是,两人竟然都是男子打扮。 陆谨低头看着怀中的叶薰,神色间深沉复杂,也看不出在想些什么。正出神的时候,马车忽然一晃。 “怎么了?”姿势不动,陆谨淡淡地问了一句。 “殿下,是前面有人接近”车夫低声回道。 陆谨挑了挑眉,依然未有动作。耳中听闻到马蹄声正在迅速接近,来人只是单人单骑。 待来人走近,仔细看了两眼,车夫顿时松了一口气:“殿下,是咱们府里的人。”一边说着,停住了马车。 陆谨这才将叶薰轻放到一旁,起身掀开车帘。 来人见了马车,一把勒住马。匆匆翻身跳下马,窜到车前,行了个礼。急声道:“殿下,杜先生派属下前来请殿下回府。” “发生什么了?”陆谨沉声问道。杜先生是他的心腹谋士。 “是前几日太子殿下派去前线的探马已经回了府。”一边说着,来人递上一封信笺“这是杜先生命属下交给殿下的。” 陆谨跳下马车,接过信笺展开。 纸上不过寥寥数语,却如福神谕。让他心情刹那间豁然开朗起来,笑意不自觉地蔓上嘴角。“好!好!好!”他一连叹了三个好字,说到最后一个,声音里竟然有了抑制不住的颤抖。 身边的两个属下忍不住有些疑惑,自家主人一向沉稳冷静,是什么消息。竟然会让他有这般欣喜到失态的表现? 陆谨却对周遭一切恍如未觉,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真切切地听见了心脏中的硬壳在碎裂,然后有压抑了许久地什么东西喷薄而出的感觉。 没有人知道。他耗费了多少心机。绸缪了多少布局,才终于盼来了今日的这个结果。这个他等待了多年的日子。这个他一直隐忍的理由 然而心神的激荡也仅仅是一瞬间,随即他压抑翻涌而上兴奋。继续沉声问道:“太子如今人在哪里?知道这个讯息了吗?” “太子殿下如今还在领着兵马搜索芳月阁一带呢。前来报信地人也只是刚刚抵达太子行宫。”属下如实禀报道。说罢问道“殿下您是现在即刻启程回去。还是等”他的眼神往马车里闪过“等此地的事情处理完毕再” “当然是即刻回去。”陆谨脱口而出,却又微一迟疑,忍不住转头看了马车一眼。 隔着轻轻晃动的车帘,车内的一切恍如在眼前,竟有一种恋恋不舍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强忍着掀开车帘再多看一眼地冲动,定下心神。 不必心急,反正人已经在他的掌握之中了,日后还多的是机会。他轻笑一声,一切都会顺利起来的,最关键地一步已经成功了。一切都会如同他安排地那样,不久之 个天下都会知道,谁才是这莫测世局的真正棋手,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他理智地收回视线,吩咐属下道:“你马上回禀杜先生,替我安排入宫求见地事宜。我这就动身回去,”说着,语调轻松起来,略到调侃地感叹道“盼了这么久的这一幕,怎么能不亲眼见识见识成果呢?” 属下领命而去。陆谨又转身对车夫低声吩咐了几句。 车夫肃然躬身道:“属下一定不负所托,将人平安送到,请殿下放心。”一边说着,为陆谨解下随车所带地坐骑。 陆谨飞跃上马,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风雪中。 目送着主君远去,车夫又重新坐回到车座上,扬起马鞭。马儿嘶鸣一声,车轱辘转动起来,向前方走去。 已经是黄昏时分,天上地雪不见丝毫消停,暮色渐深,深远的长街越发寂寥。凄厉地狂风卷起地面的雪花抛向天际,与洒下的新雪交融掺杂。 马车在风雪中穿行了不久,车夫拿起手边的一壶酒,正要喝一口暖暖身子,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风声,夹杂在这漫天遍地的呼啸狂风声中也格外尖锐。 不是自然吹过的风 有人! 刹那间他心神俱震,连忙向旁边闪避。 可惜为时已晚,身体不过挪移了半寸,一阵剧痛在后脑勺轰然炸裂,闪电般蔓延开来,带着火星四溅的晕眩感。 勉强转过头去,他眼中映入的最后一幕,是一张清秀如玉的容颜,和一个翡翠纹狮螭耳的香炉。 怎么可能!殿下不是说她至少要过十二个时辰才有可能清醒吗带着不敢置信的疑惑,他身体晃了晃,终于没有支撑住,软软倒了下去。 ***** 看着眼前车夫身体不倒翁似的左摇右晃,叶薰也提心吊胆惊惧不定,差点就要举高了香炉再来上那么一记。好在人及时地摔倒在座上,随着那“砰”地一声,叶薰也长长松了一口气。 蹲下去试了试车夫的鼻息,确信已经晕过去了,叶薰才敢放下手里的香炉。然后提高缰绳,停下了马车。 如果陆谨见了眼前的这一幕,纵然以他素来的镇定沉稳,只怕也要目瞪口呆了。 其实叶薰压根儿就没有中他的迷葯。 就在上车不久,叶薰打量着车内摆设的时候,她就发现了那个香炉。拜上次误中撒兀甘的春葯陷阱所赐,现在的她每见到香炉这种东西都忍不住条件反射地打喷嚏,然后情不自禁地疑神疑鬼。 所以在车里她一直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同时不易察觉地向车帘处靠拢,尽量使自己吸入的是新鲜的空气。而至于陆谨给她的茶水,她更加不敢喝下了。趁着咳嗽的空挡,大半都吐进了袖子里面。 但是两人对坐交谈那么久,无论是香气还是茶水,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吸入了一些。使得她很快感觉到有莫名的困意涌上心头。这也恰恰证明了那里面,至少有一样东西是确实有问题的。 意识到这一点,自己再清醒着只怕真要引起他的怀疑了。叶薰干脆顺势假装昏迷,一来可以摆脱这个尴尬的局面,同时也可以降低他的警惕,看看这小子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 只是没有想到 叶薰忍不住抱住胳膊,又扯了扯衣角。回忆起刚刚某人坚实的手臂环在自己腰间的感觉,还有那温凉的手指轻轻擦过自己额头时候带起的细腻颤栗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涌上心头。 这家伙叶薰恨恨地咬着下唇 第十九章雪夜 不过幸好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不然,自己真的要坚持不下去了。回想起车上那种度秒如年的尴尬滋味,叶薰直到现在还感觉全身都不舒服。她实在很感激那个前来通风报信的陆谨属下。 联想到这个人,叶薰马上疑惑起来,他是来干什么的?虽然整个过程她都躺在车里一动也不敢动,但陆谨与他之间的对话还是一字不漏地进了耳朵。 听起来像是与那个突厥太子撒兀甘有关系。线索太少,叶薰也揣测不出,想了片刻就干脆放弃了。哼,管他呢,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情。这兄弟两个都不是好东西,亏得她以前还以为某人是个君子呢,没想到叶薰恨恨地想着,算了,反正这两个人,哪个跌跟头都是好事。 转念又想到另一个让她大惑不解的问题——这两人是怎么知道他们下落的呢,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还有吴纹,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帮助自己? 今日一整天的经历实在是太过惊险了,伴着这份惊险,很多从未察觉的细节和隐藏许久的秘密纷纷浮上水面。 正百思不得其解,叶薰脑中灵光一闪,她忽然想起了吴纹在推自己下地道的时候,最后那一句话“路的尽头是芳月阁左边的小巷子,小姐您出去的时候小心阁外是否有守军” 小姐! 他称呼自己小姐?这个词语代表着什么? 仅仅表示他已经发觉到自己是女扮男装了,还是说那个昔日小姐的身份 想到这个可能,叶薰忽然感觉一阵寒意涌上心头。洁白的雪花不停地从天空洒落,伴着呼啸的寒风,弥漫在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如这冰冷的雪粒般填塞入心间,带来刺骨的寒意。 与吴纹相处的这一年多以来,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地身份。甚至现在回想起来,她也找不出任何可以引起她怀疑的举止。这样说来。芳月阁之中,也许不止是他,还有别人 那种感觉,就好像忽然发觉自始至终,自己都身陷在一个巨大的网中间,却完全无法触摸到身边的线索 “咚!——咚!”一声突起的响声打断了叶薰的思绪。是远处尽职地更夫打落更的声音,隐约还有“寒潮来临,关灯关门!”的呼喊声传来。 叶薰强自压抑下心头翻涌而上的不安,没有时间想这么多了,马上离开才是正理。 驾驶马车太过引人注意,叶薰驱赶着马匹将马车赶入一道隐蔽的小巷子。然后跳下车,准备步行往回走。 先要寻找到沈归曦,然后再想法子出城去。可是去哪里找人,又怎么出城呢? 对了。记得陆谨临走时候。向车夫交待过几句话,因为声音很低。叶也听不真切,只是听见“城外三里处看守行事隐秘。不可被人发觉”几个简单的词语。 这么说来。陆谨是安排这个车夫将自己送出城了。 她连忙弯腰在车夫身上搜索起来。果然从胸前口袋里翻出一只金黄色地小铜牌。叶一阵欣喜,这正是凉川城进出的通关令牌。 接下来。只要能找到沈归曦,两人就可以离开这座围困他们许久的大牢笼了。 **** 整条街空无一人,叶薰站在街道的中央前后望去,视线所及,尽是无穷无尽地雪花在虚空地夜幕上飘散洒落。天地苍茫,连笔直的通道也融入了漆黑一 色里。 身体上的寒冷夹杂着疲倦感重重袭来,叶薰有一种直接倒头躺下地冲动。一天地波折变故,已经足够让她精疲力竭,而现在的她又经历了一个多时辰地寻找,却始终未见到沈归曦的身影。 他是去昔日的沈家府邸,如今的太子府探听消息,计算时间应该早已经回来了。可回来之后他会去哪里? 难道真的要进芳月阁探查?望着远处高高的阁楼影子,叶薰犹豫不决。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芳月阁附近徘徊寻找。据她观察,阁外的突厥兵马已经撤走了,但阁里的情形就无法掌握了。 进了芳月阁,就算是突厥兵都已经走光了,只怕也难保那些老鸨仆役不会去通风报讯出卖他们。可是迟迟找不到沈归曦的话 陆谨安排手下将自己送到城外三里的地方,并不遥远,一夜的功夫足够来回了。以陆谨的为人之谨慎,车夫长时间回不去肯定会引起疑心。最迟明晚,必定会派人搜索。而且一旦等到天亮,想要混出城去,就算手里拿着令牌,危险度也要大增了。 必须今晚出去! 苦苦思索着沈归曦可能会去的地方,叶薰出神地走在路上。 要不就干脆再走一趟密道,入阁里问一问金菱。正想着,冷不防身边传来一阵细碎的轻响。 叶薰下了一跳,惊弓之鸟般跳到一边。 定神分辨,声音是从身侧的小巷子里面传来的。仔细看了看周围,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走到当初突厥刚刚破城时候,她和沈归曦一起躲藏的那道小巷子了。 巷子狭小依然,堆积的杂物甚至比一年前更多了,也更显得漆黑阴暗。 记得巷子的尽头曾经是金菱的房间,如今的金菱成了芳月阁的台柱,自然不可能再居住在这间小屋子里了,屋子早已废弃。 细碎的声音继续传出,叶薰走入巷子。 等她走近了,一团黑煤球猛地从一堆杂物里滚了出来。 借着微薄的雪地反光,叶薰看清楚那是一只小黑猫,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微带恐惧地看着叶薰这个入侵者。 洁白的雪地里,那一团纯黑的色泽分外明晰,带着细微的颤抖,它嘴里还咬着什么东西。叶仔细分辨,似乎是半块鱼骨头。 “你很冷吧,我也是呢。”叶轻声说道,一边蹲下身子向小猫招了招手“你还有东西可吃,我的肚子可是比你更饿啊。” 小猫却并不理会她的抱怨,只是“喵”了一声,叼着鱼头转身跑开了。 又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人了,叶薰心中浮动起一种莫名的孤单,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抛弃在了这漫天满地的寒冷冬日里。 也许,习惯确实是一种可怕的东西,近两年的时光匆匆流过,不知不觉间,她竟然已经习惯了他的陪伴。尤其是在危机的时候,恐惧的时候,彷徨的时候她已经习惯于下意识地寻找他的存在,寻找他的安慰了。 因为习惯了那个人的陪伴,因为习惯了有他在自己的身边,孤单的滋味竟然变得这么恐惧难熬起来。 “该死的沈归曦,你要是再不出现,我就抛下你,一个人出城去”刹那间的冲动涌上心头,叶薰再也顾不得警惕什么突厥兵了,狠狠地高声喊起来。一边喊着,眼眶也忍不住地发红。 肆虐的狂风中,她的声音被送出很远很远。像是听见了召唤的咒语,一个黑影猛地窜过房顶。 第二十章输赢一 叶薰来不及惊叫出声,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抱住。费力地挣扎开,她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正是害得她苦苦找寻了一整夜的罪魁祸首。 沈归曦眼眸中浮动着狂喜的光芒,那份毫不掩饰的惊喜神情使得一切的疲惫憔悴都黯淡了下去。 “你”看着熟悉的面容,叶薰却只觉得鼻子发酸,委屈的感觉莫名地涌上心头,她恶狠狠地捶了沈归曦一拳头,大声控诉道:“让你抛下我一个人,让你跑的连人影都不见,让你害得我差点儿被那家伙而且还” 口里不停地埋怨着,越说越是委屈,眼泪竟然差点掉下来。叶薰恼火上来,觉得一拳头实在没法抵偿这一晚的惊惧不安,又是狠狠地一拳头下去。 一天担惊受怕的逃亡,一夜孤苦伶仃的寻找,如今终于到了尽头。看到了眼前这个人,仿佛是风雪中飘零的孤舟终于发现了停泊的港湾,马上有一种安心的感觉涌上心头。让她可以毫无顾忌把所有的疲惫惊慌,所有的孤苦委屈发泄出来。 叶薰敲打了一阵子,总算出了气,慢慢停了手,靠在沈归曦肩头微微喘息着。 对叶薰这种突如其来的蛮不讲理,沈归曦一开始有些手足无措。但听着她半哽咽的诉苦,他心里禁不住浮起些许自责,更多的却是溢地满满的怜惜。 紧紧抱住她的腰身,直到叶薰消停下来,他才苦笑着轻声提醒道“我的大小姐,你就不能小声一点儿,这里虽然偏僻,也是有人居住的。” “啊!”叶薰一个激灵,这才想起两人正身处危机四伏的险境。她连忙抬头看向四周,天地间一片寂静。黯淡的暮色填充了视线所及的一切空间。远处偶尔有昏黄的***闪烁,隔着迷蒙地暴风雪,也朦胧脆弱地像是下一秒钟就要熄灭。 幸好风声很大掩盖了自己的声音,不然被人发现就惨了。叶薰幸运地想着,也禁不住有些后怕,刚才真有些激动失控了。 正想着。眼前一黑,视线被什么东西阻断。叶扯下障碍物一看,是沈归曦的外衣。 他一边替叶薰弹去肩头的积雪,一边从叶薰手里拿过外衣重新给她蒙上,笑道:“要不是你刚才大喊大叫,我也不会这么快找到你了。” “可不只是你在找我。我也在雪地里找了你足足两个时辰”叶撇了撇嘴,抱怨道。然而视线掠过沈归曦的贴近的容颜,她地声音却然而止。 因为她忽然发现,他的脸竟然被冰雪冻得发青。鬓角带着霜冻。眉毛上还有半融化的冰雪。 “你在这里找了多久了?”叶薰心中浮起一阵暖意,轻声问道。沈归曦有武功在身。这样狼狈的样子,肯定不是短时间的奔波所能有的效果。 “也没有多久。返回了芳月阁我就发现事情不对劲儿”沈归曦拉住叶薰地手。一边走着,一边说道。 他从太子行宫打探消息回来。走到半路上就察觉到情况不对,芳月阁附近的街道本是凉川数一数二的繁华地界,然而一路上他眼中所见,家家竟然都锁门关窗,连商铺也停止了营业。 越靠近芳月阁,情况愈发明显。他便知道事情有变,不敢再走大路,只循着不引人注目的小道细巷接近芳月阁,翻墙入内。 先去两人居住地院子里走了一趟,却发现叶薰并未在内,只余下一群看守地突厥兵在翻箱倒柜。 观察倾听片刻,他就得知了这次的突厥兵竟然是冲着他们两人来地,心下惊诧莫名,马上在附近搜索叶薰的行踪,力求在突厥人之前找到她。 “可惜搜索到那个地方地时候,还是被他们给发觉了行踪。”沈归曦笑道,指了指前面地一条巷子。 视线随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叶薰真有点黑线了。难怪她从密道里面出来没多少时候,就有一大群突厥兵杀到了呢。 她还一直纳 地地道出口那么隐蔽,怎么会被突厥兵发现了行踪?被这个小子给连累了。 不过就算后面没有突厥追兵,前面也有一只狐狸在等着自己,结果依然同样。想起和陆谨相处的短暂时光,她气鼓鼓地“哼”了一声。 “对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沈归曦低头问道。 “嗯等出了城我再细细告诉你吧。”眼看已经走到自己藏马车的地方了。叶打断了沈归曦的话,笑眯眯地说道。她的经历可不是一言一语所能够讲完的,出城的时机有限,片刻不能耽误。而且,到底应该怎么说,说哪一些,她也是要好好斟酌斟酌的。 ****** 晨光自半掩的窗口斜斜射入了屋内,给桌椅陈设镀上了一层清冷的色泽。空气中弥漫着冷冽的香气,是窗外的梅花在一夜冰雪的催促下豁然绽放。 被雪色反射,原本和煦的晨光也带上了凛冽的寒意,一如太子府如今的气氛。 若要说整个府邸里还有什么地方气氛称得上和缓,那么必定是眼前这间四皇子歇脚的书房了。 临窗底下放着一张大理石条案,陆谨正意态悠然地斜倚在条案旁,修长的手指按在一张纸上,手边则是笔墨纸砚等文房四宝,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问道:“太子殿下还闷在房里吗?” “是的,”属下恭声回禀道“先是将前来传令的士兵推下去斩了,说他谎报军情,所言不实,动摇军心。然后就拿着密报进了屋子,整晚都没有出来,还有进去送饭的一个婢女,也不知为何得罪了太子殿下,被拉出去杖毙了。” 陆谨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旁边的谋士却忍不住捻须长笑“看来我们这位太子殿下已经失去理智了,只等这消息传入国内,哈哈。” “王庭那边安排好了吗?”陆谨问道。 “殿下放心,属下早已经安排妥当,也就是这两三天的功夫,大周皇帝劫后逢生的喜讯必定能够传入陛下耳中,正好为陛下的寿宴‘添光彩’。”属下意有所指地笑道。 “嗯。”陆谨神色平淡地点点头,这些细节早已经在妥善的安排之下,询问也不过是多确认一遍。 “只是”谋士略一迟疑,沉声说道:“那个叶宸,也着实危险,竟然能够想到这般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策。” “他确实很懂得抓住时机。”陆谨轻笑道“这次的布局,甚至连我也要说一声佩服了。”一边说着,他眼眸中闪烁起难以掩饰的赞许和兴奋。 这一局,输的人是撒兀甘,也是沈涯,而赢的人是他,也是叶宸。甚至相比之下,叶宸甚至比他赢得更轻松,更畅快,因为他几乎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这场攸关天下走势的大战之中,战事无数次反复拉锯,从凉川到白汶之间的每一个城池,几乎都被突厥和大周士兵的鲜血染红浸透,留下了双方士兵无数忠勇的生命。 这场战争,也让天下人都看清楚了突厥兵马的勇猛和大周士兵的坚定,更让所有人看到了突厥太子的智勇双全,看到了大周名将的忠勇智计。 而又有谁会知道,在这些忠诚与勇猛,这些鲜血和生命的背后,隐藏着怎样龌龊的算计和谋划呢? 看似誓不两立的敌人竟然是相互勾结的盟友! 沈涯想要借着撒兀甘的手除去头顶上那位碍事的皇帝,而撒兀甘则渴望立下让他太子之位更加坚不可摧的战功,两人几乎一拍即合,大周那位还沉醉在无上功业美梦里的皇帝陛下就这样被自己最信任的爱将亲手送进了陷阱里。 第二十一章输赢二 “殿下,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谋士略一迟疑,躬身问道。 “陆先生但说无妨。”陆谨笑道。 “属下认为,那个叶宸不可不防,如今他对我们已经无多大的利用价值,不如趁早剪除他的羽翼,以除后患。”谋士建议道“他麾下的兵马大多数还是驻留在平鄂城,不如趁机出兵剿灭,而且陈兵西部,对我军尽早掌握北方武陵山一带也有好处。” 陆谨略一思忖,摇了摇头“平鄂城中的兵马并不多,只怕叶宸也并未看在眼中,才放心离开。而且大周朝中局势尚且无法预料,别看沈涯此次吃了暗亏,但此人行事向来缜密,更何况他在大周朝中早已权倾朝野,这次就算是皇帝对他动了疑心,只怕也难以下手剪除。所以叶宸此人尚有用处。” “可是”谋士略有迟疑。 “无妨,”陆谨打断他的话,从容笑道“这天下间,但凡是人,就一定会有弱点,而他的弱点偏偏不巧正好落在了我的手里。单凭这一点,也足以让我立于不败之地了。” 谋士还想再说,可见陆谨神情坚决,反对的话语终究没有说出口。其实他心中很是纳闷,自己的主君向来用多谋善断,尤擅揣摩人心。这次怎么会相信单凭一个女子,就能够钳制那个叶宸呢?就算两人是亲生姐弟,可想想史上汉高祖刘邦,连自己父亲落在敌人手里都毫不犹豫地放弃。可见父子亲情在山河权势面前也只是一纸空话,何况姐弟呢。 看着心腹谋士欲言又止的神情,陆谨别过视线,他何尝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其实连他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就那么笃定掌握了那个女子,就等于掌握了叶宸呢?而且根据打探得来的情报,萧家的这对遗孤还不是同母所出。 仅仅是因为叶宸曾经向自己趁机索要他这位姐姐。还是因为她那种奇异的感染力或者说,仅仅是凭着一种直觉? 直觉,自己竟然会相信这种东西?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算了,这种事情也无法解释。转而将话题转到更重要的问题上,问道:“太子殿下留在芳月阁的人马呢?” “一直未曾搜索到人。只留下一队人马守在阁里,其余子夜时分就已经返回了。”属下回禀道。 陆谨皱起来眉头,芳月阁的那两人,叶薰的下落他清楚得很,甚至人也已经落在了他掌握之中,可是那位萧家二少去了哪里? 他特意将沈归曦地消息透漏给撒兀甘。一是为了不落痕迹地将叶薰纳入掌握之中,二来,就是为了借刀杀人,断绝沈涯与撒兀甘继续同盟的可能。任凭沈涯他多么隐忍。总不能和杀子仇人继续合作吧? 但撒兀甘也不蠢。虽然现在沮丧惶惑,但是一旦等他冷静下来。马上就会明白,他翻身的机会还是需要落在沈涯身上。 “绝对不能让他得到这个机会。只要趁机将那位萧公子格杀在城内。就彻底断绝了他继续与沈涯勾结的希望。”陆谨轻声自言自语道,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桌上的那张纸条。 那只是一张简单地便条。寥寥数语其中还错字百出。 叶薰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就是这样一张无意间留下的简单字条,泄露了两人的行踪,甚至险些断送了两人的性命。 “只是殿下,”谋士继续尽职地提醒主君道:“皇庭那边还有绘纶侧妃为太子进言,也不可不防。她如今圣眷正隆,有她在圣上耳边说情,属下只怕这次的败绩,还是无法彻底撼动太子的地位。” “我知道,此事我也已经有了计较,”陆谨神色平淡地说道“只是这种事情急不得,总要慢慢来。”一边说着,他在屋里随意地踱着步子,走到了窗前,透过清冷地晨曦,窗外盛开的梅花娉娉婷婷,映入眼中。 沉默了片刻,他忽然转头问道:“金菱姑娘上京的车驾什么时候启程?” 虽然奇怪自家殿下为何突然提起这个问题,属下还是尽忠职守地回禀道:“就安排在这个月底,还有不足十天”话刚说了一半,门外 阵喧哗打断了他的回禀。 “怎么了?”陆谨扬声问道。 门被猛地推开,一个满身都是残雪地人踉跄着进了屋子,一头跪倒在地上,惊慌失措地颤声道:“殿下,属下该死,竟然被那个女子给跑了” “什么!”陆谨禁不住上前一步,他这才认出,眼前这个形容狼狈地人竟然是昨日跟随他出去的车夫。 叶薰跑了!怎么可能? “怎么跑地?人不是都已经晕迷过去了吗?”陆谨沉声喝问道,眉宇间隐隐浮现起怒意。 “这个殿下,她其实并未昏迷”车夫向后瑟缩了一下,鼓起勇气将自己被敲晕的经过低声道来。 “最后,等小人清醒过来地时候,就看见自己躺在一处巷子里,人和马车都不见了,连身上地令牌都” “糊涂!无能的东西!你一个堂堂男子,竟然会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地弱女子这么简单地击晕。”谋士听了经过,连连跺脚喝骂道。 若不是自家算无遗策的主君语气笃定地告诉他车中的女子已经昏迷不醒,而且会晕足十二个时辰,他又怎么会放松警惕,然后被人有机可乘呢?车夫心中委屈,却也只能恐惶地低头挨骂,连声告罪:“小人无能,小人该死” “杜先生不必生气,此事是我疏忽了。”陆谨扶着额头,挥手阻止了谋士的喝骂。 被主君打断,谋士马上醒悟过来“殿下,事不宜迟,他们必定是趁着昨晚出城了,马车走不快,我们现在快马追击,尚且来得及。” “正是如此。”陆谨点点头,马上雷厉风行地对身边的属下吩咐道:“你马上去查问城门守将,昨夜是否有持着令牌的人出城?又是何时出城,去往何方的?” 紧接着又转向另一人,道:“你马上会同前锋营,带五百兵马,兵分两路,出城追击!” 几条简明扼要的指令交待下去,房内的众人各自领命而去。空旷的房里很快只剩下陆谨一个人了。 她实际上没有昏迷 在房内缓慢地踱着步子,回味起这个消息,陆谨一阵气闷。如果真的被人逃了,自己与叶宸之间的平衡就要重新计较布局了。 真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被人这样耍弄的一天。腰间的旧伤口似乎又开始疼痛起来,扶住身边的书案,陆谨苦笑着坐在了椅子上。自己怎么就忘记了,那只小猫看起来温驯,实际上爪子利得很呢。 千头万绪纠结在心头,寒风吹过,有洁白的碎片随风飘零入窗台,带着丝丝的凉意,落在他的手腕上。 是雪花?不,只是一片晶莹洁白的梅花瓣。 陆谨低头看向自己手腕,视线却无意间拂过桌上的字条,瞬间的失神之后,他的嘴角忽然绽起一丝笑意“真是可惜了,若早知道她是在装睡,一定” **** 从朦胧的睡梦中清醒过来,叶薰舒服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 斜长的阳光从车窗透进来,如同细碎的白金,给车内的诸般陈设上勾勒出浅淡的光晕。凑到车窗上向外看去,入目处尽是漫天满地的洁白,叶薰恍惚觉得自己嗅到了冰雪的气息。想不到就在自己呼呼大睡的时候,雪已经停了。 外间冷的滴水成冰,而车内依然温暖如春,窗户上晶亮的水晶片儿将车内与车外隔断成两个世界。 其实陆谨这小子还是挺大方的嘛,这辆马车陈设精美,布置周到,睡起来又舒服,又宽敞,可真是一份厚礼啊。叶薰心情爽朗的想着。 耳边传来车轱辘挤压在雪地上的“咯吱”声。在自己沉睡的时候,他一直在驾车赶路吧?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叶薰一把掀起车帘,那个让她安心入睡的背影马上映入了眼中。 第二十二章弩扬族一 听到身后的动静,沈归曦放缓了车速,转过身来。伴着他转身的动作,斗篷上的积雪“簌簌”往下直落,他干脆掀起了斗篷,问道:“睡醒了?” 叶薰点了点头,禁不住问道“我们已经走了多久了?” “已经走了快五六个时辰了。”沈归曦笑道。 “这么久了?”叶薰吓了一大跳,她放眼望去,天边浮动着一抹嫣红的色泽,如秀丽的织锦铺陈开来。马车中所见的那斜斜的光线,竟然不是她意料之中的晨曦,而是日落前的余光,时间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自己竟然睡了一整天!叶薰脸上忍不住有些发红“你一直没有停车吗?” “被突厥人发现我们出逃是迟早的事情,当然要尽快赶路以逃开追兵。”沈归曦微带调侃地笑道“既然昨晚某人睡得一塌糊涂,当然就要有人辛苦赶路了。” “既然某人奔波了一整夜,当然要好好睡一觉了。”叶薰毫不客气地冲他吐吐舌头,理直气壮地说道。一边说着,她用手撑住车板,向前一跳,就跃出车厢,坐到了他的身边。 出了车外,视线顿时空旷起来,枝头上,田地里,满目都是洁白的冰雪,灿烂的晚霞映照下,银红色的雪线沿着远处的山脊蔓延,勾勒出璀璨的珠光。伴随着辽阔的视野,心情也爽朗起来,叶薰将手合在唇边,呵着热气,一边兴奋的看着四周。这一望无尽的原野让她无比欣喜地意识到,自己真的已经逃离了那个牢笼,逃离了那个时刻充满着危险的凉川城。 昨晚两人乘着马车直奔城门,亮出了通关令牌。时间已经是下半夜,风雪交加。天气恶劣,守城的士兵都巴不得呆在屋里烤火取暖,只是例行公事地盘查了一遍,验明令牌,就匆匆放行了。 两人有惊无险地出了城门,那时候已经快凌晨时分了。隐约有微弱的光芒从地平线的另一端透出。两人片刻也不敢耽误,驾着马车匆匆赶路。直到将凉川城高耸如云的城墙远远地甩在了身后,两人才松了一口气。竟然这么轻松的就从这座围困他们许久的牢笼中走出来了,一瞬间叶甚至有些身在梦中的错觉。 在车里休息了没多久,一天担惊受怕、奔波求生的疲倦感涌上来,再加上逃脱大难的轻松。叶不知不觉间就倒头睡着了。 没想到这一睡就睡足了一整天,就算车内温暖舒适,自己又劳累了一天,这也叶薰心中也禁不住暗暗咂舌。以前在宿舍里熬通宵地时候也没有睡得这么死过。 她与沈归曦并肩坐在车前。转头看见他握马鞭的手挂着细微的残冰,脸上也被冻得有些发青。心下有些歉意。自己沉睡的这一天里,他一直驱赶着马车不曾歇息吧。 沈归曦并未注意她的眼神。笑道:“初见你一头栽倒。怎么叫也叫不起来,我还以为你受了伤呢。后来发现你呼吸平稳无碍,才放下心来。”他说着,眼中浮起疑惑之色“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叶薰恍然大悟,自己睡得那么沉恐怕也有陆谨迷香的功劳。当即她将昨天地经历一一道来,从金菱房中出逃开始,一直说到自己上了陆谨的马车。 “陆谨”听到这个名字,沈归曦明显地皱了皱眉头,视线谨慎起来,等叶薰说到自己晕倒在马车里的时候,沈归曦猛地转过头来,紧盯着她问道:“他没有没有” 没有等他问出口,叶薰连忙老实交代道:“那杯茶我哪里敢放心喝下去,大半都偷偷吐掉了,但还是觉得有些头晕,所以就赶紧假装晕倒了。” 沈归曦恨恨地“哼”了一声,握着马鞭的手还是不自觉地收紧了。 看着他地表情,叶薰自然不会多此一举地把后面某人吃豆腐地行为老老实实地交待出来,直接将话题跳跃到陆谨离开马车与属下的对谈上。 沈归曦初时还没有在意,听了几句,脸上气愤地神色一扫而空,变得郑重深思起来“当时他说的是‘突厥太子府地传令兵回府’了?之后他也去了太子府?” “是啊。”叶点了点头。 “那当时他地表情”沈归曦急忙问道,话说了一半才意识到当时的叶薰不可能看到陆谨地表情,转而问道:“当时他的语气如何?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好像是很兴奋的样子。”叶略一思索就肯定的回答道。虽然看不见陆谨的神情,但那一连三四声的“好”字却是声声入耳。 讲到这里,叶薰也禁不住疑惑起来,陆谨是得知了什么好消息吗?而且从他话里的意思,这好消息似乎与那个撒兀甘有关系。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看到身边的沈归曦陷入深思,叶薰忍不住问道。昨天出事的时候沈归曦就是前去太子府探听消息了,难道太子府里真的出了什么意外? 沈归曦唇角略微上扬,勾起一个苦笑的弧度“是有一个消息,你听了可别太吃惊啊。” “什么消息?”叶薰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圣上他御驾已经回京了。” 御驾回京!叶薰愣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这个消息到底代表什么意思。 “你是说那位已经死了的皇帝陛下?他他没死?”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过于出人预料,叶薰话语禁不住有些结巴起来“那撒兀甘提回来的首级还有这个消息还有” “圣上既然没有死,首级自然是假的了。”沈归曦叹道“就算撒兀甘再愚蠢,也不可能故意以假首级充数,必然是被人蒙骗了。” 首级是假的! “这样的话”理智接纳了这个让她震撼莫名的消息,叶薰逐渐冷静下来。她马上意识到,伴着这个消息,恐怕很多人,很多局势要发生意料不到的变化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位突厥太子爷。消息一旦传开,他不仅会马上沦为天下人的笑柄,而且欺君的罪名是绝对免不了的。听说突厥当今的敦略可汗人老了之后,性格越发暴躁了。这位太子殿下自求多福吧,叶薰幸灾乐祸地想着。 也难怪当时的陆谨那么高兴呢,压在他头顶上的一座大山终于要倒下了。 不过要倒下的可不仅仅是这一座大山吧。转头看到沈归曦深沉的神色,叶薰心里一沉,她记得,就在前几天,京城里面已经传来消息,朝中诸多文武大臣纷纷上表,称国不可一日无君,因此奏请嫡出的三皇子元澄登基为帝,尊沈皇后为太后。 记得本朝一直久久未立太子吧。元澄身为唯一一位嫡出的皇子,又有沈涯的势力在背后支撑,在这种形势下登基称帝倒也顺理成章, 但也只是在皇帝陛下已经死了的前提下顺理成章。谁知道他老人家在翘了三四个月之后,竟然又匪夷所思地重新活了过来,这就 对这段九死一生的逃亡经历他会怎么看待?对迫不及待地拥立三皇子的群臣他会怎么看待?对沈家已经主导了整个朝政的走向他会怎么看待?即使这次的危机沈涯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任何责任。 第二十三章弩扬族二 “提起这个消息时候陆谨的语气怎么样?当时他有没有提到一些特殊的事情?”沈归曦打断了叶薰的沉思,谨慎地问道。 陆谨的语气? 叶薰仔细回忆起陆谨和前来报信的属下之间的对话。对了,那种感觉,那种口气陆谨似乎是对这个消息早有预料了! 仔细品味那些话里透漏出来的意思,叶薰按住心中的震撼,连忙将这个发现告诉沈归曦,然后问道“难不成他早就知道了皇帝未死?” 是因为他看出了首级是假的?不可能,撒兀甘也不是愚鲁之辈,他既然辨认不出首级的真伪,陆谨凭什么能够看出? 这样只剩下一个可能了,就是整个阴谋都是陆谨在暗中主导的。想到这里,叶薰禁不住打了个寒蝉,若真是如此,那他这个人也实在太可怕了。 转头看沈归曦的神情,显然他也是这样的想法“若不是你刚才提到他的态度和用词,我还想不到这么多呢。”沈归曦摇了摇头,叹道“只是,以这种手段换来自己的权势。” 叶薰也默然了,陆谨这个人一直让她感觉到危险,但也想不到他竟然会使出这种通敌叛国的手段来争权夺利。幸好自己没有落在他的手里,她暗暗咋舌叹道。 “另外,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沈归曦沉默了片刻,缓声说道“你听了一定很高兴。” “什么?”叶薰条件反射的问道。她觉得自己刚刚清醒过来的大脑已经被这些接二连三的消息震撼到麻木了,但沈归曦接下来的话语却再一次证实了,为什么人们总是说最好的歌手总是在最后登场。 “护送圣上回京城的将领名叫叶宸。”沈归曦淡然的语气说出了对叶薰来说石破天惊的消息。 叶宸! 是小宸! 猛地获得长久起来最期盼最牵挂地人的消息,而且是昭示着他一切平安的好消息,这让叶薰欣喜若狂,差一点直接从马车上跳起来。 心脏充盈着满满的喜悦,叶薰抚着手掌。几乎难以自制地想要放声高歌了。 “听说一回了京城,圣上就下旨褒奖他,将他晋封为正三品的护军参领了”沈归曦平淡的声音在耳边缓缓传来。 小宸平安回去京城了!还是护送圣驾回去 伴着沈归曦地叙述,叶薰逐渐从狂喜的笼罩中冷静下来,疑惑起来“小宸怎么会护送圣驾回去呢?” “据说。自从雁门关失守之后,他就一直带着退守的残兵徘徊驻扎在平鄂城一带。得知了王师北上的消息,本来想要立即投奔援助,奈何突厥兵防守严密,一直不得空隙。直到战线延伸到了武陵山一带,激战的消息传来。他才带兵想要袭击突厥防线,结果凑巧遇到了身陷险境的圣驾”讲述到细节处,沈归曦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眼眸中隐约浮现疑惑地色彩。却只是一闪即逝。最后道:“所以立下了救驾的大功。” “原来是这样。”叶点头称道,初闻消息的狂喜过去。恢复了冷静地思考,叶薰马上意识到。萧若宸的这次胜利实在是堪称太轻松。太巧合了,这样辉煌地功劳竟然被他如此轻而易举地捡到了手。 也难怪他叶薰偷偷瞥了沈归曦一眼。虽然他竭力掩饰,但讲述过程中细微地停顿还是让叶薰发觉了他的心事。 难道其中真地有什么内幕?脑中刚升起这个疑惑,叶薰竟然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方才谈起的陆谨身上,一道灵光如闪电般窜进她地脑海,她打了个寒颤。 叶薰赶紧摇了摇头,抛开那些不着边际地猜测“世上捡钱的人那么多,凭什么不能轮到我们啊?”她暗暗好笑,自己真是太疑神疑鬼了,战场上本来就充满了难以预测地变数,小宸凭空捡了这种便宜那也是他人品好,走运。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好消息,虽然这份消息里面隐含的巧合 约感觉到一丝沉重,但与得知他平安的喜悦相比,什了。所有纷杂的思绪都被一重重涌上来的喜悦湮没了。他终于遇到了足以展露他才华的机会,立下了足以扬名立万的功劳其实这些都无所谓,一切都无所谓,只要他平安就好,只要她最重要的的宝贝弟弟平安无事,她所要求的也不过如此了。 “想不到他竟然”旁边的沈归曦神色微微动了动,终究还是开口说了一句。 “竟然怎么样?”叶薰闻声马上转头,警惕地盯着他,那眼神赤裸裸地昭示道:不许说我们家小宸的坏话! “这么警惕地瞪着我干什么?我又没有说你那位宝贝弟弟的坏话。”沈归曦无奈地叹息道。 “哼,你是在嫉妒吧。”叶斜瞅他一眼,撇撇嘴道。 “我是有些嫉妒了。”沈归曦苦笑了一声,坦然承认道。 “啊?”叶薰一愣,想不到沈归曦这么痛快的承认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倒让她无话可说了。 “竟然能够立下这样名震天下的功绩,无论他是怎么办到的咳”沈归曦微感失言轻咳一声,继续感慨道“尤其是他还是这样的年纪。” 叶薰马上想到,眼前的人其实和小宸一样的年龄。也难怪他说自己嫉妒了。回想起来,这小子整日里喜欢习武弄枪的,想必人生理想也是当个征战沙场的大将军吧。他并不知道小宸的真实身世,这样算的话,小宸的出身家世远逊与他,如今却迅速扬名天下。 “我叶薰的弟弟,当然比你强多了。”叶薰得意的冲他扬了扬下巴,笑道。 沈归曦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不去理会这种幼稚的挑衅。他放下马鞭,伸懒腰一样舒展了一下身体,将双手交叉在膝盖上支撑起下巴。 马车前行的速度逐渐缓和下来。看着前方一望无际的道路,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其实我真的很佩服他。从他打败我的那一刻开始。” 这句话传入耳中,叶薰伸出去拿马鞭的手一顿,忍不住低头仔细看着身边的沈归曦。 他正凝望着远方,神情带着郑重,也带着坦率。 他是说对了,以前这两只小鬼还决斗过呢。好像自家老弟放了他的鸽子,而且还害得他大病了一场。 想到这里,叶薰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以前我太幼稚了。”沈归曦自然知道她在笑些什么,自己也笑着说道“只是我可不会再输给他了,无论是武功,是功绩,还是”说到后来,他的声音逐渐放低,渐渐无法听闻了。 “还是什么?”叶薰禁不住抬头问道,却正对上沈归曦璀璨如星辰的丹凤明眸。 那视线里含着灼热的光彩,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看得久了,连身后流光溢彩的晚霞都失了明亮。叶觉得脸上一阵发烫,忍不住低下头。复又抬起,拉住他的衣袖问道:“喂,快说,还是什么吗?” “这个嘛”沈归曦却没有老老实实回答,只是含笑看着叶薰,狡猾地道:“现在先不告诉你,等什么时候我想说了再” “可恶,竟然说话只说一半,”叶薰气愤地嚷了一句,抛下马鞭,直接气势汹汹地扑上去,拉住他作势打闹起来。 沈归曦连忙闪躲,平稳的马车逐渐晃动起来。 拉车的两匹骏马都停下了步子,转头看着身后打闹的新主人,耳朵不时抽动一下,似乎对那传入耳中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大惑不解。 第二十四章弩扬族三 夕阳西下,一望无际的雪原丘陵之上,清脆的声音惊地隐藏在树丛中的小松鼠警惕地竖起了耳朵。打闹了片刻,眼见马车有不稳的迹象,叶两人赶紧重新坐回座上。谁都不懂得修理马车,这漫漫长路可不能用步行的。 两人并肩看向远处的黄昏,冬日的黄昏总是短暂的出奇,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晚霞黯淡下去,变成银灰色的底幕。看着眼前逐渐归去的暮色,叶薰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刹那间就想起了至今依然毫无音讯的那两人。 听到叶薰对着暮色长叹,沈归曦马上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勒住了马匹说道:“对了,还有一个消息差点忘记告诉你了。” “什么消息?”叶薰警惕地竖起了耳朵,短短的一个下午,她已经被这些层出不穷的各色消息反复震撼过数遍了。 “这次倒真是好消息。”沈归曦神情带着些许欣喜,笑道“我哥他平安脱险,已经被父亲派人护送着返回京城了。” “真的?”叶薰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当然是真的。”沈归曦笑道“还有那个雁秋,两人在前些日子也不知道怎么被我们大周的巡逻兵马给发现了,得知他的身份之后,便将他们送去了白汶城,父亲自然马上派人将两人护送回京了。” “这真是好消息。”叶大喜过望地抚着手掌,笑问道“只是他们两个一没有武功,二没有人保护,到底是怎么逃出突厥人地包围的呢?又是在哪里渡过这些日子的呢?” “详细的过程我也不清楚,待日后回了京城,你自己去问就好了。”沈归曦道。 “嗯。”叶点点头,想到马上就能够回到京城了,心情轻松畅快起来。忍不住偏头打趣道“对了,话说刚才,我还是第一次听你叫他哥哥呢。” “咳”沈归曦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转过头。 “你以前见了他总是没有好脸色,”叶薰却不肯轻易放过他,穷追不舍地控诉道。“不仅他,甚至我们兰蔷园的每一个人,你见了都像是看见什么死对头一样。还记得以前” 听到叶薰有翻旧账的趋势,沈归曦心虚地咳嗽不停,就差没有举手投降了。 见他神色实在是窘迫。叶这才得意的哼了一声。算是饶过了他。 两人并肩坐了片刻。沈归曦忽然开口道“其实。以前我是很讨厌他。或者说,是很嫉妒他。” “嫉妒他?他有什么好嫉妒的。应该是他嫉妒你才对吧?”叶薰有些惊奇了,好奇宝宝地问道。家人的疼爱,健康地身体,凌人的气势,仆役的恭维这一切都是属于万众瞩目的沈家二少。就算当初极其讨厌他的叶薰,也不得不承认,那少年的光彩是无比的夺目。相比于温玉一般内敛地沈归暮,那时候的沈归曦就像是一颗夜明珠,迫不及待地散发自己激烈灼热的光芒。 “怎么说呢?”沈归曦若有所思地盯着车辕前那一片洁白的积雪,神色间浮起回忆的感慨:“也许我是在嫉妒他得父亲地疼爱。虽然我什么都不缺乏,但是父亲似乎对我总是”他皱了皱眉头,似乎不知道应该如何描述,最终只是笑道“也许只是年幼地孩子太过于敏感了吧。” “哦,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叶薰赶紧闪亮着眼睛凑过去,难得听到这小子会这么坦白地吐露心事,秉承八卦精神,当然要打探清楚。记得在兰蔷园地那段日子,她虽然看得出,沈涯对沈归暮的照顾表面上看起来并无什么特殊之处,但实际上极为细心周到,但相比而言,瀚碧园地排场更加奢华,实在看不出这位二少爷有任何受委屈地地方。 “记得小的时候,大概是我五岁那年吧”说到一半,沈归曦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微敛,眉头逐渐低垂。沉默了片刻,继而展开,笑道“算了,都是过去地事情了,也不必太计较了。男儿志在四方,你不是说过 人总是应该向前看’。” 转头看到叶薰一脸失望的表情,沈归曦忍不住笑出声来“怎么了?很失望?” “可恶,竟敢又是只说一半,”叶薰真想扑上去掐着他的脖子让他老实交代,可惜刚刚升起这个念头,还没有行动,她的肚子很不给主人面子地“咕咕”叫了起来。 叶薰动作一僵,寂静地雪地里,那声音分外响亮,沈归曦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么!还敢笑?”叶薰恼羞成怒地喝问道。 “不敢不敢了。”沈归曦连忙摆摆手,阻住叶薰扑过来的架势“我查看过车里,吃的东西还不少,我们先吃点东西吧。正好我有一件要紧的事情同你商量。” “什么事情?”叶薰问道。 沈归曦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时间已经晚了,夜间赶路也看不清楚,我们先休息。一边吃东西一边说。” “好吧。”叶点头答应道。可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天色,却忍不住问道:“时间还早吧,这就休息,万一身后有突厥的追兵怎么办?” 清醒过来的短暂时间里,一直被各种或者惊悚,或者惊喜的消息震撼,叶薰竟然直到此时此刻才想到了这个问题。对了,陆谨肯定会派人追击他们,雪地里马车的印子又消不去意识到这一点,她马上惊慌起来。 “放心好了。昨晚我们出城的时候风雪正大,车轮印很快就被风雪掩盖了,而且”沈归曦跳下车,从车厢底下的暗格里拿出油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点心和酒水,递给叶薰,一边说道“我们现在走的也不是往京城的路线。” “什么?”刚刚接过来的点心险些跌落到地上,叶薰吃惊地看着沈归曦。他们不是回京城,是去哪里? “以陆谨的精明,发现我们出逃顶多也不过是两三个时辰之后的事。南下回京城的道路就只有那么几条,马车速度又不快,以突厥的精骑快马,若是追击的话,半天之内必定能够发现我们的踪迹。况且突厥人对凉川周边的统治日益牢固,就算是在附近寻找村落躲藏,也难以躲开他们搜索。”沈归曦沉声说道“所以往南走几乎与送死无异。” “那我们这是”叶薰猛地回想起刚才看到的夕阳落下的方向,是在身体的左侧。他们这是在北上! 仔细想想,要躲避开突厥人的追击,也只能如此了。北上的话,等越过这一带山地,再从弩扬族南部一带绕过去,倒也同样能够南下抵达京城。只是要多耗费个把月的时间。 叶薰点了点头“这样走也好,至少路途上没有突厥兵的阻拦,也没有战事。” “这就是我想同你商量的事情。”沈归曦的神色意料之外的郑重起来“我想顺路去一趟弩扬族。” “弩扬族?”叶薰愣住了,弩扬族同突厥一样,都是大周北方的少数民族势力,族人尤其擅长骑射,所以中原百姓称呼其为弩扬族。只是相比起突厥来说,弩扬族的实力实在是弱小太多了,常年在大周和突厥之间寻找平衡点,两相讨好以求生存。 百年前,突厥势大,弩扬族便是突厥的附属部族,年年进献子女牲畜,受突厥剥削日重。直到近年来,突厥四分五裂,而大周崛起,弩扬族便逐渐脱离了突厥的控制,受中原影响日益加深。四十多年前,上一代族长遣使南下朝拜,获得了东林汗的封号,算是正式皈依大周的属国了。 这样的举动自然惹恼了突厥,只是突厥正当势弱,自顾尚且不暇,根本没有余力对外征讨。直到几年前,敦略可汗统一了整个突厥,建立皇庭,国威日盛,并在三年前挥师东进,连续数次大破弩扬族的精锐,使其不得不称臣纳贡。若不是敦略可汗急着南下染指中原的花花山河,弩扬族几乎难逃灭族之祸了。 第二十五章弩扬族四 “你是想要联络弩扬族的势力,夹击突厥人?”叶薰迟疑着问道。可是就凭着他们两个人,怎么可能说服弩扬族相信他们呢? 话刚刚问出口,叶薰猛地恍然大悟“对了,你是” 沈归曦点点头“事情成不成难说,只是总要试一试。” 叶薰默然了,如果说要派一个人去联络弩扬族的话,确实没有任何人比沈归曦更合适了,因为他的母亲,也就是沈涯的夫人,正是这一代族长的女儿。算起来,沈归曦是他们族长的的嫡亲外孙。 回想起自己在府邸里第一次见到沈夫人的情形,房内的陈设摆布确实有些域外风情。那时候还只是感叹一声少数民族果然多美女,并没有想到太多。现在回想起来,联系到沈涯的身世,他会专门同弩扬族联姻,只怕也有安定北方,结交域外势力的意思。 谁知道突厥偏偏出了个敦略可汗,竟然将原本四分五裂的突厥硬生生给统一了,更又出了一个陆谨,剑走偏锋,竟然叩开了雁门关的大门。如今北方的局势越来越危险,随着大周兵马的失利,突厥人在凉川的根基越发稳固。皇帝顺利逃回京城的消息虽然能够鼓舞低迷的士气,但比较起背后所可能引发的权势斗争,还是弊大于利。 “这样的形势下,如果能够说动弩扬族地人马与大周联手。甚至派人趁机偷袭皇庭,正可以迅速挽回颓势。”沈归曦详细地讲述着他的计划。 叶薰静心倾听。弩扬族与突厥人确实有深仇大恨,上一代族长就是被突厥的精兵偷袭射死的,族人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只是弩扬族与大周之间也不是没有心结,三年前突厥兵马杀到的时候,弩扬族曾经派人向大周求援,可惜正时值皇帝陛下大寿。陛下他认定了寿诞期间妄动刀兵为大不详,绝对不能为了这等蛮夷小国的存亡损了他的龙气,因此断然否决了出兵的提议。传令三军紧锁雁门关的城门,对关外地战事置之不理。 人家生死危机的时候,你不去理会。现在轮到了自己遭兵煲屠戮了,贸然前去求援自然感觉底气不足了。 而由沈归曦前去,义理人情之外,还多了一层血缘关系,倒是最恰当不过。 叶薰偏头看了沈归曦一眼。他正坐在火堆边。添加着从树上攀着下来的干树枝,火堆噼啪作响,照的他神色忽明忽暗。 其实这也是为了沈涯考虑吧,或者说,是为了整个沈家考虑。叶薰在另一边坐下。接过他递给的点心咬了一口。暗暗想着。 皇帝这次死里逃生。势必会追究是谁泄露了他南归的路线。以他多疑阴沉并且从来称不上宽宏大量的性格,对沈涯不可能不起疑心。即便他不起疑心。只怕也要有人挑拨他起疑心了。 只是以如今朝中地局势。他绝对不会,也不敢贸然对沈家动手。 别说沈涯如今权倾朝野。这次的布局他也没有留下丝毫把柄,即便他露出了破绽,让皇帝怀疑他要谋反了,也不可能在这种大敌当前的形势下擅杀大将。 北方接下来的战事应该会交到沈涯的手里。 然后呢? 如果皇帝真地动了疑心,京城里面,趁着沈涯在北方对抗突厥地时候,正可以趁机削弱一下他在朝中过于庞大地力量。等沈涯苦苦征战个三五年之后,返回了朝中,说不定他的羽翼党朋都被剪除地差不多了,那时候,再解决这个功高震主地权臣名将就容易多了。 这样说来,沈家地前途岂不是一片黑暗。除非尽快解决北方的战事,返回朝中。权衡之下,联络弩扬族地势力确实是最快捷的方法了。 转而叶薰摇了摇头,自己也想象的太容易了,以沈涯的精明,再加上后宫还有沈皇后在,前景如何还不一定呢。 只是,无论从哪方面考虑,即便是为了北方千万无辜的百姓,也应该让这场战争尽快地结束。 “你准备怎么办?”沈归曦的声音打断了叶薰的思绪。 “什么怎么办?” “你是决心现在马上回京城呢?还是和我一起北上去弩扬族?”沈归曦灼然的视线盯着叶薰,低声问道“如果你想马上回京城,翻过前面这座山岭,就是松岭城,沿着清渠河道,我可以先送你回” “我跟你一起去!”叶薰脱口而出道。 沈归曦眼 起难以抑制的喜色,展颜一笑“这一路可是要翻山不易。” 叶薰白了他一眼“这个我自然知道,再难走,总比从荒人那里逃出来的那次要容易多了吧?我们的马车也不是那种半路上会散架子的便宜货色了。”叶拍了拍身后的车壁,厚实的硬木板传来金铁般钝钝的声音。最后叶下结论般爽朗地笑道:“而且,我也正想见识一下大漠的风光。” 未来的路程就这么决定下来了,两个斗志昂扬的年轻人即将踏足远方那片苍茫的草原。想象着以前在电视里看到过的“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美景,叶薰也神往不已。抵达草原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吧?正是景色最美的季节,躺在车厢里,她臆想着。 也许是白天睡得太多了,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觉。 陆谨留给他们的马车极为实用,车厢之下的暗格里不仅塞满了点心酒水,还有两包木炭,供车内煮茶取暖的小火炉使用。听着车窗外面呼啸的寒风,车厢里越发温暖宜人。叶薰翻了个身,耳边传来沈归曦有规律的呼吸声。 两人之间放着一扇原本装饰在后车壁上的彩绣充当屏风,叶薰看不见他的身影。 他已经睡着了吧?算起来,他已经奔波劳累了两天一夜没有合眼过了,而且从明天开始,就是一段新的挑战和旅程,是应该好好休息。 叶薰尽量放轻自己的动作,掀开车帘,出了车厢。 万籁俱寂,冷月当空,清亮的月色映照在遍地的洁白上,连空气都变得分外清冷起来。 叶薰拢了拢衣襟,随意地漫步在冰冷的月色下,仔细回想起这充满了波折和惊险的两天一夜,回想起白天听到的种种出人意料的消息。 京城 猛地想到这个地方,叶薰忽然发现,潜意识里,她返回京城的心情竟然不是那么单纯的急迫了,明明有一个声音正在心里迫不及待的催促着她“赶紧回去,那里有你所牵挂的一切”;却又偏偏有另一个声音隐约在心田里回荡,让她情不自禁地退缩,甚至畏惧那个地方。 是因为金菱离别时候的那一番话,还是因为 明明思念地要命,明明是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可是在听到消息时候,那一瞬间的迟疑是为了什么? 她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好像全部的身心都被什么填地满满的,激烈的情绪正左右冲击,叫嚣喷薄,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无法思考,什么都是一片虚无 车厢里,叶薰看不见的地方,沈归曦睁开了眼睛。 他动作轻缓地转过头,望向车外那抹修长的身影。 凝视了片刻,他不易察觉地轻叹了一声。 是担忧,是陷落,亦或是迷茫未来总是一个让人惶惑不已的词汇。 第一章驿站 上一次赶路的时候还是银装素裹,而回来的道路已经是一片花红柳绿,草长莺飞了。叶看着四面生机盎然的绿意,心情逐渐舒畅起来,即便只是简单的时间流逝,竟然也给她带来了一丝莫名的成就感。 与弩扬族的商谈其实称不上一帆风顺,尤其在两人刚刚入部族的最开始。看在沈归曦的身世上,他们并未为难,招待也堪称周到有礼。但对于两人提出的出兵支援大周,与如日中天的突厥大军为敌的建议游说却全无一丝兴趣。 不仅因为当年大周的袖手旁观使得弩扬族心寒,更是因为三年前惨败于突厥人手中的创伤至今未曾复原,族内已经失去了很多优异的战士和马匹。在看不到实际的利益和胜利的机会之前,他们绝对不敢冒险去承受更多的损失。 任沈归曦和叶薰两人想尽了办法,磨破了嘴皮子都无济于事。那位饱经风霜,花白胡子的族长老人有着格外敏锐的世故和精明,看得出他对爱女死亡的悲痛以及外孙到来的喜悦都是真挚而激烈的,但在关系全族生死存亡的大事上,他却绝对不会掺杂一丝一毫的个人感情。 就在两人即将灰心丧气的时候,一个转机却意外帮助两人达成了目标。转机发生在北方的战场上。 皇帝的御驾返回京城之后。出奇地并没有为自己命悬一线的遭遇而大发雷霆,只是颁诏声称自己“误中了蛮夷陷阱,幸上有天命庇佑,妖魔辟易,下有将士用命,忠勇捍卫,方能够逃脱大难,返回京城”云云,之后便连下数道旨意。沈涯如预料中的领大将军一职。总领北方军务,同时下令征召南方的兵马入京,以备支援。 临危授命的沈涯果然不负皇恩,迅速整合北方的兵马,在五月初即大败突厥突,扭转了北方战线上大周被长期压制的颓势。 当初大周皇帝死里逃生的消息传入突厥皇庭,敦略可汗震怒异常。只是顾念父子之情,再加上群臣纷纷劝谏“南人狡诈,太子素来忠直,此次只是一时失察。”方按下了怒火,命撒兀甘加紧攻势。誓要将大周帝王真正的首级取来。将功补过。 在这样地压力之下。撒兀甘迫切需要一场胜利来扳回丢失的颜面,急躁冒进的结果就是让他中了沈涯的陷阱。所率兵马被困在山脉夹道中动弹不得。在猛烈的滚石火舌攻势之下。突厥大军损失惨重,折损精兵八万余人。连撒兀甘本人都被烧伤了,而周军战死才不过数千,堪称突厥入关以来最惨重的败绩。若不是四皇子殿下及时驰援,丧命的人数还会更多。 这一战让撒兀甘本来就跌倒谷底地名声更加飞流直下三千尺,再加上前次谎报军功的欺君大罪,岌岌可危的太子之位终究没有保住。据说,敦略可汗在得知了此次败绩之后,当场在宴席上摔了金杯,怒骂不止,在他戎马辉煌的一生之中,从未经历过这般一面倒的败绩,要不是身边最宠爱地绘伦侧妃温言劝解,差点一怒之下颁下毒酒把这个不争气地儿子赐死了。 绕是如此,敦略可汗也当场革去了撒兀甘一切地位,连养伤地时间也没有留给他,命他即刻起程回京谢罪。同时又下令集结精锐大军,准备南下御驾亲征,誓要击败沈涯,以雪此耻。 随着大周胜利的消息传扬开来,弩扬族内部地气氛开始有所松动。而敦略可汗地征召令颁布之后,驻扎在突厥各地的兵马逐渐向皇庭集合,弩扬族附近地守军防线变得薄弱起来,这种气氛便更加由暗转明了。 在族长数次与族内长老密谈之后,终于决定派人南下白汶城,与大周商议合作的细节。毕竟以沈归曦的身份是给不出他们任何可以确保的利益的,真正的商谈,应该是正式的使节之间的话题。 既然达成了目的,在这里已经耽搁了两个月之久的沈归曦和叶薰便告辞动身,离开了这片变得越来越青翠的草原,踏上了返回京城的道路。 六月初的太阳已经展露出夏日的炎热,叶薰用手搭起一个蓬子,遮住刺眼的阳光,极目眺望前方的道路,忍不住问道“还有多久才能够翻过这道山脉,我可不想继续住在山里了。” “还有两三个时辰吧。”说完,沈归曦瞥了她一眼,笑道“只怕这山里的住客们也巴不得我们快点离开,免得还要遭你叶大小姐的毒手。” 随着夏日的到来,冬天潜伏不出的小动物、小昆虫纷纷露出头来。那些从未见过生人的小动物也不晓得害怕人类,对于经过他们领地的外来客格外好奇,探头探脑,有些大胆的还直接跳上车子。 叶薰一开始还兴致勃勃,但走到后来逐渐烦恼起来。尤其忍无可忍的是今天早晨,有一只胆大包天的松鼠竟然趁着他们不防备的时候跑进了车里面。 在叶薰的印象中,松鼠是一种极其可爱的动物,是值得好好珍爱和保护的。但是如果这只松鼠吃光了你喜欢的点心,还在你的 褥里将这些点心的转化物作为纪念品遗留了下来,你很难再喜欢它了吧。 提起那只撑得直打饱嗝的松鼠,叶薰真恨不得直接把它烤了当晚餐。用力捏着它蓬蓬松松的大尾巴,直到那只可怜的松鼠被她捏的“吱吱”乱叫,手舞足蹈,叶薰这才觉出了口恶气,将它扔在了地上。逃脱大难的松鼠吱溜一声跑掉了。 知道沈归曦是在打趣自己这件事情,叶薰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沈归曦朗声一笑。加快了车速,行过郁郁苍苍地森林。太阳下山之前,两人果然翻过了这座山岭,赶到大道旁的驿站上。 总算有正常的房子可住了,叶薰兴奋的跳下了车子。然而进了驿站,她却大失所望,整个驿站里里外外找不到一个人,屋子里面的细软摆设,甚至小巧一些的家具都不见了。乍一看上去,真像是被人洗劫过一样。 “四面并无打斗之类的痕迹,应该是驿丞自己搬走了,”沈归曦转了一圈之后说道“而且看那层厚厚的灰尘,至少走了半年多了。” “应该是害怕突厥人杀过来,所以偷偷收拾家当。弃职南逃了吧。”叶叹了一口气,北方的战事持续时间越久,百姓地日子就越不得安稳,连这样偏僻地方都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波及。 然而不用露宿终归是一个好消息,两人将房间略作收拾。又把被褥从马车里搬出。叶收拾起床铺。而沈归曦负责准备晚饭。 叶薰很快就将一切收拾停当。走出房间,正看到沈归曦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对着面前的一堆树枝忙碌。 因为灶台那边的厨具都不见了。他干脆在院子里升起了火。听见身后的响动,沈归曦拍了拍身边的台阶。叶薰走到那里坐了下来。 夜色渐深。星辰灿烂,两人并肩坐在火堆旁。晚间的风带着丝丝清冽地凉意,吹散了白天的燥热。山间虫鸟的鸣叫隐隐传来,伴着近在咫尺的噼啪燃烧声,融合成一种静谧安宁的氛围。 沈归曦正全神贯注地翻动着手里地木棍,上面地山鸡已经烤地金黄油亮,还不时滴下大粒的油脂。火焰跃动不止,光线映照在他俊美地侧脸上,勾勒出刚毅而不失细腻地线条。 叶薰看的出神,她忽然发现,两人虽然并肩坐在台阶上,但他地肩膀竟然比自己高出了不少。是什么时候出现这样的差距的?叶薰偏过头,望着眼前宽阔的脊背,究竟是在什么时候?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竟然已经长成了值得依赖的男子汉。仅仅是看到这个背影,也让她莫名地感觉安心。 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见到的那个鲜衣怒马,骄奢蛮横的少年,简直像是在回忆另一个时空的故事。是时间过的太快?还是自己太迟钝了? 火焰“啪”地炸了一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分外嘹亮。 叶薰的视线转到眼前的烤鸡上,记得两人头一次弄吃的,是在那片悬崖底下,还是自己动的手,作了一只“叫花兔”才没让锦衣玉食的二少爷饿肚子。而现在,他的手艺已经比自己强多了 “烤好了。”沈归曦爽朗的声音打断了叶薰的沉思,他拿起支架,撕下一条鸡腿递给她。 烤肉的香气在鼻端弥散开来,叶薰忽然觉得脸颊有些发烫,深吸一口气,接了过来。 离开弩扬族的时候,他们就已补充了足够的干粮和清水,再加上山间不时打来的野味,这一路的吃喝倒是有滋有味。 咬了一口鸡腿,鲜美的滋味在舌尖上逸散开来,如同说不清楚的感觉在胸口里弥漫起来。 叶薰正思量着是不是应该语言奖励一下这位勤劳能干的厨师,却见到沈归曦猛地抬起头,犀利的目光透过院墙直视着遥远苍茫的夜幕,脸上闪过怀疑的神情。 “怎么了?”叶薰动作一僵问道。 “好像有人接近”沈归曦皱起了眉头。继续侧耳倾听了片刻,他脸色禁不住变了“是有人接近,而且不止一个人,是很多人还有马蹄声” 很多人?还骑着马?难道是突厥兵! 叶薰也吃了一惊。两人对视一眼,沈归曦马上起身拉住叶薰,低声道“我们先到后院躲一下。”同时抬手一掌,劲风随即熄灭了火焰。 第二章意外 两人到了后院屋内,沈归曦揽住叶薰的腰纵身一跃,到了房梁上。 “糟了,马车还停靠在侧院柴房那边呢。怎么办?”叶薰趴在沈归曦肩上,低声急道。马车这么大的物件,在驿站里也不可能隐藏得住。除非驱赶到外面山里, “时间来不及了,人已经到了门边。”沈归曦注意着外面的动静,摇头说道。 叶薰心下一沉,以她的耳力,也能够听见外间那嘈杂中不乏整齐的行走声了,间歇夹杂着马匹嘶鸣声和兵器清脆的撞击声。这样的声音只有大批的军队才有可能产生。 现在只能够祈祷这些路过的兵马不会看中这个简陋的驿站,更不会在这里休息,否则 希望是美好的,可现实总是太残酷。叶薰脑中刚刚升起这个念头,就听到一声剧烈的撞击声传来,门被人踢开了。 “有人吗?”一个大嗓门的士兵呼喊着,紧接着一群人涌进了院子。叶顺着门口向外望去,黯淡的夜色之下,影影绰绰尽是全副武装的精锐士兵,根本数不清有多少人。 “怎么会没有人呢?刚刚明明看见火光了。” “这里好像有火堆。” “这些木柴还热着,刚才这里果然有人!” 沈归曦叹了一口气,收紧了环在叶薰腰上的手臂。正要带着她从后窗户穿出。却又听到前面传来一个威严嘶哑地声音“马上四面搜一搜,又任何可疑的痕迹速来禀报。” 沈归曦禁不住动作一僵,这个声音 见沈归曦毫无动作,叶薰暗暗心急,扯了扯他的衣袖“他们马上就要进来后院了,你发什么愣啊?” 沈归曦侧耳细听片刻,紧张的神情一扫而光。嘴角反而勾起一抹笑意,轻声道:“你先别急,来的多半不是敌人。” “啊?”叶薰一愣。就在说话的功夫,来人已经进了内院。 “将屋子收拾一下,待会儿将军大人就要到了。”当先的人查看着四周,吩咐道。 这句话清楚地入了耳,连叶薰也愣住了。这声音实在太熟悉了。 居高临下地看过去,来人是个高挑精瘦的中年男子,纵然看上去比以前消瘦了不少,但那张熟悉的面孔叶薰还是一眼就辨认了出来。 竟然是万总管! 没等叶薰从惊诧中清醒过来,沈归曦已经揽住她地腰。直接纵身跳了下去。两人稳稳当当地落在万总管的面前。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猛地跳下两个大活人来。屋内的几个士兵都惊叫起来。“什么人!”一边喊着“唰”地纷纷拔出刀。警惕地围住两人。 沈归曦转向万总管。笑道:“万叔,是我。” 万总管后退了一步。定神一看,脸色跟见了鬼一般,难以置信地望着沈归曦。两人已经有近两年未曾见面了,沈归曦在这段时间里身材气质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容貌却并无多少改变。 万总管上下打量着沈归曦半响,才惊声问道:“是二少爷!”一边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房梁。以他的镇静老练,此时也感觉大脑有些不够用地,久已未有消息的二少爷怎么会忽然从这个偏僻山村的驿站房梁上跳下来? “是我,万叔,我们刚刚从凉川城里逃出来。”沈归曦含笑点头道,又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万瑞一直是主理沈家事务的总管,更是他父亲的亲信,而且,在当年突破荒人包围地战事中,他也是一路护送着他地母亲逃进雁门关地人。在这个荒凉的驿站里遇到了如此意料之外地人,他也有满肚子地疑惑。 见万瑞神情犹疑,沈归曦简单几句话将逃出凉川城,以及前往弩 经历大概交待了一遍。 “二少爷平安归来,真是万幸。”听沈归曦说完,万总管也镇静下来,大喜过望地笑道“前些日子大少爷才刚刚回了京城,如今二少爷也平安,大将军听了,必定欢快。”一边说着,他地视线落到叶薰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却不动声色地转移开去,继续询问沈归曦沿途的细节。 听说了沈归曦前往弩扬族联络的事情之后,更是喜出望外“此番行动大将军本就有联络弩扬族的意思,二少爷的消息来的正是时候。” “父亲他现在还好吗?”听到他提起沈涯,沈归曦略一犹豫,低声问道“还有万叔你们为什么会来这里?”按理说他们现在应该驻守在白汶城与突厥人对峙才对。 “我们是奉了大将军的命令前来的。”万总管略一犹豫,笑道“具体的军情,等二少爷待会儿见了大将军再说也不迟。” 沈涯也在!这信息宛如一道惊雷,叶薰身体忍不住一颤,脸色苍白了几分。 沈归曦却是满心惊喜“父亲也在这里!” “正是,看我这老糊涂,刚刚见了二少爷,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万总管一边拍着脑袋,一边笑道“大将军在后方的主军营中,马上就要过来了。”说完转头吩咐旁边的传令兵“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把好消息禀报给大将军!” 士兵诺了一声,正要转身,却被沈归曦喝止住了,笑道:“父亲在哪里?我亲自过去吧。”说着拉住身边叶薰的手,准备一起走。 然而接触到叶薰的手,沈归曦动作一僵。印象中温暖的手不知为何变得生硬冰冷,仔细一握,那凉凉的皮肤上全是冷汗。 “叶薰,你怎么了?”沈归曦吓了一跳,仔细查看叶薰的脸色,紧张地问道“怎么这么苍白,是不是刚才着凉了?” “没没有,就是刚才跳的太高了,有些头晕眼花。”叶薰勉强笑了笑,应付道。 “这位是叶薰姑娘吧?”万总管笑容可掬地问道“若不是刚才二少爷称呼,我差点儿认不出来了,姑娘既然身体不适,如不先在屋里休息片刻,我找医官来看一看。” “我不用” “也好,拜托万叔了。我先扶她去休息。”没等叶开口拒绝,沈归曦已经替她答应道。说完就拉着她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万总管办事效率果然一流,很快医官就被传唤了进来。 花白胡子的老医官替叶薰诊过脉象,笑道:“姑娘只是有些受惊,心绪波动起伏过大,再加上腹虚未食,因此有些体虚气短。只要吃些清淡的食物再休息片刻就好了。” 说白了就是担惊受怕加饿肚子的结果,沈归曦明显松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就先请叶姑娘在这里好好休息吧。我交待厨房弄点清淡的饮食。”万总管笑道,神色不变的在叶薰脸上扫了一眼,然后微一示意,屋内的士兵都跟着他一起退了出去。 沈归曦将他们送出屋外,在门外低声交谈了片刻,方回了屋子关上房门。 第三章惊逢 折腾了一场,眼看屋里的人走了个精光,叶薰觉得狂乱的心跳稍微平息了下来。忍不住责备道“我又没什么事情,你这么大张旗鼓干嘛?” “你刚才脸色那么难看,还敢说没事?”沈归曦摇摇头。 叶薰不想为这种小事争执,没好气地说道“你父亲马上就要到了,你先去见他吧,可不要因为我耽误了时间。” “父亲他身在军中,等会儿再见也无妨,还是你的病情重要。”沈归曦笑道“再说,我一个人去见又有什么意思,自然是你与我一起去见他。” “我干嘛要去见他!”一句话正戳中了叶薰的心病,把她吓了一大跳。 经过这几个月旅途中的思考,她早已明白,也已经下定决心去面对这些不可避免的纠葛。可是,现在去见沈涯,怎么说都不是合适的时机。萧若宸在京城对付他的小动作,以沈涯的精明不可能没有发觉,自己这个姐姐岂不是送上门去要挟的人质?更何况还有被认出旧身份的危险。 明明离抵达京城还有很长一段路呢,他怎么会凭空出现在这个穷山沟里头?叶薰头疼地想着。 沈归曦自然不可能知道叶薰心里头的小算盘,他轻笑一声,道:“你当然要去见他。你是我”他略一迟疑,斩钉截铁地说道“是我未来的妻子,也就是他的儿媳” “胡说八道什么。谁是你未来地妻子?”想不到沈归曦冲动之下说的这么直白,叶薰又羞又恼。愤愤然瞪了他一眼。 “我们都见过长辈了,怎么不是我未过门地妻子?”沈归曦狡猾地笑道“若不是夫妻,那你说你算是我什么人?” “什么人?反正我不过是你们沈家的丫环,我有什么资格去见他。”叶只觉得心情莫名的烦躁不堪,随口说道。对了,差一点儿忘记了。自己好像还有这么一个身份。以这个时代的仆役地位之低下,就算是沈涯他当场把自己杀了,那也是他的合法权利。这么一想,更不能去见他了。 听了这句话,沈归曦却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大小姐。你这个时候倒记起自己是丫环了,一路上对我呼来喝去,指使” “我什么时候对你呼喝指使了?”叶薰气势汹汹地打断了沈归曦的“诉苦。” “好好好,你没有,”沈归曦苦笑了一声,道“谁敢把你当丫环?真要说起来,我是你的小厮还差不多。” 见叶薰对他地话恍如未闻,神色依然郁郁忐忑。沈归曦神色微动,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半跪在床前。按住叶的手,温声问道。“你是不是害怕见他?” “啊。谁?”叶条件反射地反问道。 “我父亲。”沈归曦沉声回答。 瞬间有一种心底秘密被人看穿的刺透感,叶薰受惊吓般猛地抬起头。正对上沈归曦卓然明亮的视线。 纯黑如墨玉的瞳孔清晰地反映出她苍白中隐含着惊惶的脸色,反驳否认地话语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叶只得低下头,似是而非地含糊道“是有些” “你放心,父亲绝对不会反对我们的事情的。”沈归曦安慰地温声笑道。 “嗯。”叶心不在焉地支吾。 “呵,等你回了京城,只怕要叫那个雁秋当嫂嫂了,”沈归曦欣喜地继续道“这个消息还是万总管刚刚告诉我的。回京城不久,我大哥就与她定亲了,” 雁秋和沈归暮! 这个意外的消息真的让叶薰大吃了一惊,惊异地抬起头来。 “据说还是皇后娘娘亲自赐婚。”沈归曦笑道“所以,我们也不必担心,等回了京城” 喂喂喂,这个白痴再想些什么啊?他竟然以为她是在担心叶薰有些黑线了,她怎么可能为那种事情而担心? 叶薰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止住了他的长篇大论。 沈归曦无辜挨了这记眼刀,却不知道自己又是那句话得罪了佳人,只好住口不说,仰头静望着叶薰。 叶薰却对他满含期待的视线恍如未觉,此时她满脑子里面都是: 女孩子青春期容貌改变究竟大不大?现在的自己和当年京城里面的形象对了,记得上次见到金菱,就感觉她地容貌成长改变了不少,虽然还是能够认出来,但自己经历地时间更长。而且刚刚万总管还说险些没有认出她来,应该不全是客套话吧?这几年她早已经不再是那个养尊处优什么事情也不懂的大小姐了。奔波劳累之中,容貌气度应该都变化了很多 可是,万一 叶薰心里反复纠结着。唉,烦死了,反正自己不能见他,干脆装病得 免得见出意外来。 正在左右为难地时候,忽然外面一阵喧哗,隐约有“大人到了”地声音传来。 沈涯已经来了! 既然打定了主意躲着他,叶薰连忙对沈归曦说道:“你先去见将军吧,我身体不适,以后再说。”力气之大,全无一点身体不适的样子。 沈归曦还想要反对,但见到叶薰神色坚决,犹豫了一下,也就不在多说了,反正日后机会多得是。 赶走了沈归曦,叶薰独自一个人留在屋里,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猛地听到沈涯近在眼前地消息,那一瞬间竟然有一种心惊胆颤的感觉,叶薰回想起来也觉得有些好笑,却也有一些苦涩,虽然那个电闪雷鸣、山崩地裂的夜晚已经是相隔遥远的记忆了,遥远到让她几乎记不清楚其中的细节,但是那逃亡过程中残留的冰冷和生死一线的恐怖却牢牢地留在了心底,并且与沈涯这个名字挂上了钩。 作为一个成年人的自己尚且如此,那么对萧若宸来说呢?那个夜晚他所经历的不仅仅是恐怖和冰冷,还有更重要的,亲人、家庭、地位那种瞬间失去了所有一切的绝望, 自己应该怎么办? 长久以来,她不是没有想过和沈归曦的未来,可是从来不敢真正地深入地去思考, 他和她中间隔着一个沈涯,一个萧若宸。 这两人对他们来说,都是绝对不可能放弃,也绝对不可能忽略的存在与感情。 她不是萧若岚,也从来没有将自己当做过萧若岚,她对沈涯与其说是仇恨,倒不如说只是单纯的恐惧,对拥有这种手段这种心机的人的一种本能的恐惧和敬而远之。如果脱开这一点,在叶薰看来,沈涯对付萧家的手段虽然堪称残酷,但以他的立场其实并不过分。当时如果得胜的是萧仁,萧国丈的手段只会更加寸草不生。朝政的斗争就是这样你死我活。 虽然她并不仇恨沈涯,但是她却知道,对萧若宸来说,那是一段不可能化解的仇恨。自己应该如何面对他的感受? 而沈涯一旦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也绝对不会放过他们兄妹的。到时候必定又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 甚至沈归曦一旦知道了自己那个虚幻的过去身份,又会怎样? 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叶薰苦笑了一声,疲惫地向后仰倒向床榻。从武陵山到凉川城,是逃亡,是求生,也是战场,是一个危机重重,生死攸关的保命求存的战场;可遥远的京城,却又将是一个新战场,而且,是一个比凉川更加险恶,更加情何以堪的战场 ****** 沈涯的营帐并未入驿站,而是和普通士兵一样直接驻扎在了路边。 叶薰一直安静地呆在这间偏僻的屋子里,四周守卫的士兵知道她身份特殊,也不敢轻易打搅。 沈归曦直到半夜才回来,从他的口中,叶薰才知道为什么沈涯会亲自率领着大军来到这里。 他们是准备绕过东部无量山,偷袭驻守在凉川东部大营的突厥兵,打破突厥对东部的封锁,同时也正可以联络弩扬族。这样计算起来,沈归曦奔波这两个月的成果真是恰到好处,帮助沈涯节省了不少时间。 听到这番布置,叶薰也暗暗咂舌,一旦东部大营失守,突厥以凉川为中心的控制力度必定会大大削弱,联合白汶城的驻军,更可以对突厥势力形成夹击包围。 对现在的叶薰来说,这也是一个好消息。兵贵神速,沈涯既然是带兵打仗的,肯定不会在这里久留,所以明日一早大军就要动身继续北上了。这一战也是一场硬仗,至少短时间内,沈涯是不可能回京城了,倒也免了自己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想到这里叶薰放心了不少。 沈归曦也说“明天一早我们也动身,尽快返回京城。”更让叶薰安下心来。 然而,意外之所以被称之为意外,就是因为它总是发生在你措手不及的时候。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有亮,叶薰就早早地起床,跑去井边打了水准备洗漱。 正端着盆子往回走,前面数到人影出现在院门口。 叶薰一愣,初夏的晨曦朦胧中带着细细的凉意,眼前一晃,人影已经如迷雾般错开,一个高挑温雅的身影映入眼帘,在四周护卫的簇拥下,更显得卓尔不群。 看清楚来人面容“哐啷”一声,叶薰手里的盆子跌落到地上。 第四章两情 来的人竟然是沈涯! 天知道喜欢赖床的她之所以专门起得这么早,就是为了躲开这个灾星,可想不到却偏偏在这里一头撞上。这样的运气让叶薰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去庙里拜拜佛烧烧香了。好歹你是全军主帅啊,没事起床这么早干嘛? 看清楚眼前只是一个明显不会任何武功的女子,沈涯身边的护卫们神情松懈下来。叶却越发感觉紧张。 晨曦渐朗,隔着清淡流动的雾霭,她对上沈涯的视线。相隔了漫长的五年,印象中沈涯的形象早已经模糊难辨,却在这个意外的清晨重新清晰起来。 依然是儒雅中透着英气的仪表,只是时间的流逝在他的身上已经清晰地显示了出来,他的两鬓都已经有了花白的颜色。而变化最大的却是他的眼神,更加地深不可测,难以捉摸。 如果说以前的沈涯是一片湖泊,让人琢磨不透深浅,而现在的他更像是一片茫然无际海洋,不仅让人看不清楚深浅,更琢磨不到边际。 感受到沈涯的目光恍如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叶薰感觉一阵紧张,心脏遏制不住地狂跳起来。 自己应该行礼才对,可是应该叫他什么? 老爷?将军?对了,自己的卖身契好像还在沈家,这么说来,自己应该不对啊,沈家存放卖身契的地方不就是柳拂虹的居所不远吗,应该已经烧掉了吧。 自己在想什么呢这个时候竟然会联想到卖身契地问题上去。叶赶紧收敛心神。 竭力让自己的神情脸色保持平淡,叶薰嘴角微动。正要开口说话, 沈涯却已经先开了口,他偏过头去,对着身边地万总管问道:“这位姑娘是” “这位就是昨天属下向主上提起的叶薰姑娘,”万总管马上回禀道“原本是大少爷院子里的人,上次武陵山祭祖跟随去了。荒人作乱的时候,还是她救了二少爷性命。” 听着万总管的介绍,沈涯转过头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叶薰,笑着问道“你就是叶薰?就是你救了曦儿? “正是奴婢。救了二少爷不敢当。应该是二少爷一路上对我多有救助才对。”叶装作紧张的样子轻声说道,同时低头摆弄着衣角,尽量避免与他的视线单兵相接。 “你和雁秋是好友?”沈涯略一沉吟,继续问道。 “是地,将军。”叶不卑不亢地继续低头道。 “当年与雁秋姑娘一起入府”万总管好心地在旁边继续替她补充着细节。 “嗯,”沈涯一边听着,一边随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吩咐了一句。“你下去吧。”就转身领着众人自行去了。好像叶不过是经过路边时看到的一只小猫,顺口问了问就抛在了脑后。 轻声答应了一声,叶薰保持着低头内敛的姿势。直到沈涯一行人彻底走远了。她才放松下来。 这一关竟然就这么轻易的过去了!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回想起刚刚的感觉,叶真觉得有些不现实感。抬头望去。沈涯一行人地身影早已经被层层的晨雾湮没。从她的视线里彻底消失了。 紧张的余韵终于也随着这远去的身影烟消云散,叶薰忍不住感觉到一阵好笑。 叶薰啊叶薰。你算什么?你和他不过数面之缘,两人之间完全就是那种偶尔见过一两次面,说过三四句话的陌生人。而且萧若岚一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美人,二不是什么攸关大局的重要人物。就算她是与他为敌的萧家的小姐,毫无威胁力地她对日理万机、权倾朝野地沈大将军来说,印象也和路边的蚂蚁差不多等级。 真是白白担心了那么久啊。叶小小鄙视了一下自己。随即将这次会面抛在了脑后,端起盆子重新去井边打水了。 ****** 离开了叶薰落脚地侧院,沈涯一直保持平缓地步子忽然顿了顿,在路边停 。他吩咐了左右几句,众人纷纷告退,很快他的身管一个人了。 “万瑞。”沈涯语调平淡地开了口。 “大人有何吩咐?”万总管连忙上前。 沈涯略一沉吟,问道“上次交待你地任务,调查那个叶宸身世的进展如何了?” “京城奉贤县一带的线索已经搜集完毕,同时也派人南下淳州了,相信不日即有消息。” 沈涯摇摇头,沉声吩咐道“不必费事了,把人召回吧。” “啊?”万瑞闻言一愣,惊疑地看着主君,那个叶宸不是他们急需关注的人物吗?这才刚刚派人南下呢,怎么马上就要召回,岂不是功亏一篑?而且这个叶薰看起来和二少爷的关系非同寻常,于情于理,对这对姐弟更加应该仔细调查才对啊。 沈涯并没有解开属下的疑惑的意思,他眉头深锁,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路边一丛丛越来越茂密的青翠,过了半响,他忽然沉声问道“你这次看到曦儿,可有提起什么不该问的?” 听了这句话,万总管脸色奇异地一白,身形不易察觉的晃了晃,却又马上恢复了常态,低声回道“没没有。” 沈涯淡淡地应了一声,瞟了万总管一眼,又问道“据你所见,曦儿与这个叶薰之间,关系究竟如何?” “这个”万总管迟疑起来,这种小儿女之间的情愫,他也难以描述,思索良久方才勉强找出一个合适的词汇“应该算是像是两情相悦了吧。” “两情相悦”沈涯喃喃低语着,像是在细细品味着这个词藻,过了半响,忽然意外地笑出声来“哈哈哈哈两情相悦,好一个两情相悦”低沉的笑声中隐约带着一丝嘲讽,嘲讽中却又透着一丝冰冷的寒意。 旁边万总管疑惑地看着自家主公,完全无法理解他到底是为什么而笑,难道是不喜欢那个叶薰,可是如果论起出身,刚刚与大少爷定亲的雁秋姑娘只怕也他试探着问道“主公,可是在笑那个叶薰不自量力,妄想攀附二少爷?” 沈涯闻言,终于止住了笑意,神情慢慢冷淡下来,他对万总管低声吩咐了几句。 万总管脸色一变,随即掩去,低声道“属下明白了。”说罢领命而去。 沈涯独自一人立于路边,转头遥遥望向刚刚离开的驿站,隔着缭绕消散的雾霭,简陋的驿站景致变得模糊起来,如同他变幻不定、飘渺莫测的神情。 **** 与沈涯的会面似乎没有带来任何预料之外的干扰,大军很快拔营出发,而两人也几乎在同时动身南下了。 如果说这次意外的重逢有什么好处的话,那么就是他们终于不用再做马车,也不用担心露宿山林了,万总管专门为两人拨出了一条船。 为了不引起突厥人的注意,沈涯此次带领的兵马,是乘船沿着海路北上,从臻江河口登录然后向内陆进发的,带来的船只都还停靠搁置在江岸上,由专人看守着。 在万总管的安排下两人登上其中的一条,这样沿江而下,等到了沙家府登陆,再换乘马车,总共不过七八天的功夫就能够顺利抵达京城了。比原来节约超过一半的时间。 第五章情定 夜色苍茫,月郎星稀,硬木快船轻巧地穿过礁石,行驶在宽阔的江面上,平稳迅捷如履平地。 叶薰推开房门,一眼就看到沈归曦坐在船头上,单手支撑着栏杆,低头凝视着船下的水浪。 叶薰走到他身边,放眼望去,视线所及尽是茫茫的水光,反射着清亮剔透的月色,像是满江的水银在轻摇浅荡。低头看下去,两道银花细剑从船体两侧升腾跳跃,起伏激烈。不时有细碎的小水珠溅上船头,沾湿了栏杆。 “船速很快啊。”叶禁不住感叹道,同时又有些担心“走的这么快,不会有危险吧?” “船上的都是经验丰富的老船工,今晚的天气又这么好,怎么会出事?”沈归曦笑道“等明天就能够上岸换乘马车,这个时候我们只怕已经抵达沙家府了。” 一边说着,他从船头上跳下来,站在叶薰身边。 两人并肩站在船头。夜晚的河风清爽宜人,带着湿润的水汽掠过水面。风吹起鬓角的发丝,叶拢着头发,一边趴在船头看着下面破开的水花,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有心事?刚刚看到你在出神。” “我是在想前方的战事,”沈归曦双手支撑着栏杆,望向远方,低声道“这一场仗,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够有结果。而且父亲他此番深入敌后,万一要是输掉了,只怕连” 后面的话他虽然没有说出,但叶薰也明白,深入敌后腹地行动,一旦战事失利,必定九死一生。 但以沈涯的精明,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怎么可能轻易冒险呢?叶对他倒是信心满满,安慰道。“沈将军智勇双全,手下都是精兵良将,你又何必担心?” “突厥也是百战雄狮,强悍精锐,更何况那个陆谨又着实狡诈,”提起陆谨。沈归曦依然有一种咬牙的冲动,他继续又分析了两者之间的兵力战局对比,最后又轻叹了一声“倘若这一战还要拖延下去,北方的百姓日子只怕更不好过了。” 叶薰也心下恻然,两人北上南下,一路走来,所见到的遭受战事影响而败落的村庄城镇比比皆是。虽然陆谨和沈涯都是精通政务地人材。在战事的间隙,对安定民生极为重视,日常征战布局也尽量不扰民众。但战争终究是残酷的。北方的萧条和衰败还是不可避免。 叶薰偏头看着沈归曦,河面反射的清冷月色映照在他的脸上,俊美地轮廓愈发深邃,配合着认真深思的表情,叶薰心里一动。 “你是想上战场吧,要不是因为还有我在,你就跟着大军一起去了。”她脱口而出道。 沈归曦身形一动,连忙转头道“别想多了。你没有平安到京城,我岂能放心去别的地方?” 果然,叶薰在心里暗暗想着,从上船时候,就见到这家伙有些神不守舍,是想着上战场了。“打仗有什么好的?”叶薰禁不住抱怨了一句。 “打仗是没有什么好处,”地笑道。“只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尽快把突厥驱逐出去,还我大周河山,对百姓也是一件功德,再说”沈归曦略一迟疑,继续笑道“有人在我这样的年龄都已经是掌管城内禁军,出将入相、扬名天下的名将了,我却依然一无是处。只怕将来去你家提亲,也要被人笑话” “谁要你提亲了。”叶脸色窘迫起来,这家伙说话越来越没有分寸了。连忙转头看了看后面,幸好船员都在舱室里各自忙碌,并无人注意这边。 “你不嫁给我,还能够嫁给谁?”沈归曦却全然不顾叶薰的羞恼,继续朗声笑道,他目光灼然凝视着她“再说,你我都已经见过公婆了,怎么不能算夫妻?” “谁和你见过公婆了?”叶薰生气地捶了他一拳头,脸颊却忍不住红了。回想起来,两人前去拜见的弩扬族的族长,就是沈归曦地外祖父,而且叶薰和沈涯也见过面,确实称得上见过公婆了。 捶打在沈归曦身上的拳头意外被他一把握住。他顺势一拉,叶薰就被他拥入怀中。 叶薰抬头,沈 眼中闪烁着炽烈而柔和的光彩。她心里一热,放弃了念头。 夏日的单衣浅薄,隔着布料彼此的体温心跳都感受得到。静静的偎依在他温暖的怀里,时间似乎停止流淌了。一种安心闲适地感觉涌上心头,如这洒了满地的月色般轻盈舒适,让她只希望就这么静静依靠着,不必去费心思量那些复杂虚无的未来。 静默了片刻,她还是缓缓开口问道“那等打完了突厥,你准备干什么?继续建你的功业。” “这个嘛”沈归曦摸了摸鼻梁,另一只手却更加抱紧了叶薰“入朝为官的生活似乎很烦人,那些交际应酬也不是我想干的。这几年我们在一起的轻松自在的日子就很不错。” 叶薰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哪里轻松自在了,整天逃命还差不多。”回想起和沈归曦相处地这两年时间,两人几乎都是在逃亡、养伤、躲藏之间度过的。只是幸好养伤的人好像都不是自己。叶稍微一点心虚地看了沈归曦一眼,仔细想想,他几次受过的伤,多半都是因为自己,这样想着,心里反而泛起一阵别样的甜蜜。 “确实是一路逃命,”沈归曦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所以我们错过了那么多的好风景,等平定了战乱,首先就要把这些错过的景致好好补回来。到时候我们两人或者驾着马车,或者驾着小船,游山玩水,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驾着小船,游山玩水,说的轻巧,你会驾船吗?”叶薰忍不住笑道。 “不会我可以学啊,”沈归曦道“驾车不也一样吗,最开始的时候,我还不如你呢,可如今,我的技术可比起强多了。” 看着沈归曦微带得意地笑容,想到这个无可辩驳的事实,叶薰只能白了他一眼以示抗议。 沈归曦继续笑道“听说沿着前面不远处的另一条河道,可以直通入海。这辈子我还从来没有看过大海呢,等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海边。” “大海有什么好看的,”叶薰摇摇头“不就是那个样子。” “听起来,你看过?” “我当然看过。”叶理所当然地说道。 “哦,什么时候?” “呃这个”叶薰一时语塞,她总不能说是上辈子吧。 “反正我就是看过,不许你不信。”想不出怎么回答,她干脆耍赖起来,直接斩钉截铁地说道,一副“我就是有理”的模样。 沈归曦轻笑一声,无奈的拉起她的手,放在唇上轻啄了一下“好,我信,你说的话,我都相信。”调笑之中却又带着格外的认真。 听着这样甜腻的话语,感受着手上传来的灼热,叶薰脸上红晕渐深。 “而且日后我还想再去一趟弩扬族,我们一起去见外公。”沈归曦继续轻声说道,嗓音低低。 “好啊,”叶薰轻声点头道。回想起大草原上的那段日子,她也怀念不已。也许是宽阔的环境天生会让人的心情变得格外轻松爽快,细数着青翠草地上生动的牛羊,遥望着地平线尽头明艳的落日,夜晚坐在篝火旁烧烤羊肉,清晨时踏过清凉的溪流观看日出,这样的生活,叶薰分外向往。 “等到时候,我们还可以继续向北,去看看传说中的丝绸之路,看看那些异国人”沈归曦的声音渐渐低沉,如梦呓般回荡在耳畔。 感受着他的胸口微微起伏,两人的心跳声似乎融为一体了。叶薰鬼使神差地转过头,捧住他的脸,在他愣神的瞬间,她将唇印在那些甜蜜的话语中 第六章沉船 失神只是一瞬间,随即叶薰感觉沈归曦揽在她腰间的手收紧了。 呼吸变得灼热起来,唇舌缠绵索求之间,叶薰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心跳正在不断加速,体温也在升高。 她揽住他的肩膀,闭上眼睛,快船破开水浪,细碎的水声传入耳中,像是拍打在她的心里。伴着这一吻,身边清凉的河风仿佛也变得缠绵悱恻。 月光勾勒出两人宁静伫立的影子,天地间一片空灵。一切似乎都已凝滞静止,只余下时光悄无声息地缓缓流淌 **** 回道舱里,叶薰躺在床上,唇齿交集的余温似乎还残留在心底里,带着重重的悸动,让她心跳加速,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觉。 想到遥远的未来,想到近在咫尺的京城,又想到这些年的波折和幸运,她心里洋溢着满满的幸福和信心,可是幸福和自信之上却偏偏又隐约笼罩着一丝阴霾,像是冰火交织、光暗环扣,压在内心深处。 这样反复纠缠,直到后半夜,叶薰才终于睡过去。 刚刚睡了不久,身体莫名的涌上来一阵难受,像是头晕恶心的感觉。昏昏沉沉地睁开了眼睛,叶想要从床上爬起来,却一个不稳,险些摔下去。 瞬间清醒过来,叶薰吃惊的看着舱室四壁的摆设正在左摇右摆,纷纷跌落到地上。是船在晃动!怎么了? 耳边传来呼啸的风雨声,难道遇到暴风雨了! 她扶着床栏跳下来,匆匆穿上衣服,想要出去看看情况。 正走到门前,忽然整个船体一颤,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紧接着剧烈的晃动了起来。伴着一声巨响,整个舱室歪斜向一边。 叶薰一下子失去平衡滚落到地上。幸亏她闪避及时,才没有被倒下的物件砸到。 看这情形,肯定是触礁了! 怎么会这样?死命攀住床柱子,叶薰想要站起身,可舱室的歪斜越来越重。同时耳边传来一阵诡异的“汨汨”声。 她头皮发麻地转头望去,果然在舱室一角破开了一个大口子,冰冷的河水正从那里滚滚涌入。 河水瞬间就到了脚裸,湿滑地触感钻心的冰冷,而且被河水冲击,裂口正在变得越来越大。 必须尽快离开这个房间,叶薰一咬牙,踩住床柱用力一蹬。跳到歪斜的墙壁处,然后攀着墙壁的凸起,爬到了已经扭曲变形的舱门前。 门闩已经被跌落的架子砸坏了。叶薰用力一推,舱门就打开了。 屋内地水越积越多,整个船体都在下沉,叶薰赶紧扳住房门离开了房间,进了过道。 外面的人怎么样了?看情形受损比较大的是自己这一边的船体,而沈归曦的房间在另一侧,不知道情况如何了? 叶薰心急火燎地通过过道,伸手一推,过道尽头的大门竟然一动不动! 她心下一惊。这道通往甲板的大门不是一直开启着吗?记得自己上甲板的时候还开着地,怎么会突然关闭了?上不了甲板,自己岂不是要被困在这个封闭的小舱室里等死了吗! “有人吗,有人吗!”叶薰用力敲打着大门喊叫起来,希望引起外面的人注意,可甲板上传来隆隆地响声,夹杂着船员的惊叫声,将她急促的敲门声彻底掩去了。 敲了没有几下。叶就觉得脚下一阵发凉,她低头一看,是舱室里的水已经溢到了过道里。 叶薰魂飞魄散,更加拼命地敲击起大门。转眼之间,水已经淹到她的小腿了。 “叶薰,叶薰!”耳边终于传来熟悉的呼唤声。是沈归曦,叶薰一阵狂喜,有救了 正要出声回应,就在这时,叶薰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剧烈诡异的水声。 她转头一看。一个黑影猛地从水里窜出来,带起一大片飞溅的水花。 是什么大鱼钻进了舱里吗?叶薰目瞪口呆。 那黑影却没有如预料中地落下去,而是踩着楼梯向前一个飞扑,瞬间到了叶薰面前。 直到那双湿漉漉的手捂在自己嘴上,叶薰才猛地醒悟过来,这是个人。 只是他全身上下都裹在一身油光发亮、浑然一体地黑衣服里,连眼睛的地方都是两片晶片镶嵌,咋一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条乌黑的大鱼。 “你要干什”叶薰惊叫一声,可惜话还没有说完,那黑影一把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腰,直接把她抗在肩上,咕咚一声跳下了水。 冰冷的河水马上包围住全身,叶薰条件反射地浑身颤抖,口鼻被人死死捂住,河水并没有灌进去,但窒息的感觉让她晕眩昏沉、头疼欲裂。 黑暗的河水中,叶薰感觉自己正被这个黑衣人拖着游过舱室,沿着裂缝向船外游去。 他要把她带到哪里去?叶薰拼命挣扎,可那黑衣人地衣服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成,手脚踢打在他身上,滑不留手,根本没有任何效果。 叶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拖离了舱室,船体在身后变成了一个黑沉沉的影子。果然是前半部分撞到了礁石上,整个船体一半浸泡在水里,一半还搁浅在石头上,像是一条上了钩的大鱼。 黑衣人在水里灵活的像是天生的游鱼,托着叶薰很快浮上了水面。然后他松开捂在叶薰嘴上的手。 新鲜的空气灌入叶薰口鼻,清冷的温度顿时让半昏迷的她精神一振,缓过一口气,叶薰马上开口:“你”刚刚说出一个字,那只讨厌的手又捂上来,将叶薰即将出口地疑惑死死地封在了肚子里。 叶薰马上明白,他刚才松手只是担心自己淹死而已,并不是单纯的想要救人。意识到这一点,她马上扳住黑衣人的手,想要脱离他的束缚。 “叶薰,叶薰你在哪里?”就在两人挣扎间,呼啸的夜风将急切的呼唤声送入耳边,是沈归曦往这边寻过来了。 黑衣人也听到了他的声音,有些紧张起来,拖着叶薰就要往礁石后面游过去。 眼看自己就要被身不由己地被这个莫名钻出来的人拖走了,叶薰心急之下,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一口对着捂在自己嘴上的那只手狠狠咬了下去。 齿畔泛起铁锈的味道,耳传来一声闷哼,黑衣人没有料到叶薰咬得这么狠,不防备下,手一松。 “在这里!我在啊”叶薰拼命的大声喊叫起来。可惜刚喊了两声就感觉头上一沉,河水铺天盖地涌上来,是身后的那个黑衣人情急之下一把将她按进了水里。 第七章被擒 河水一下子从口鼻灌进来,叶薰被呛得差一点昏过去。 她的力气根本敌不过黑衣人,扑腾了两下子就觉得手脚酸软,窒息的感觉让整个胸膛都要炸裂开来,难过之极。黑衣人趁机拖着她向后方游去。 叶薰遗留在水面上的短促喊叫声很快被呼啸的狂风吹散了,只余下细微的回音传递开去。然而就是这样细微的声音也已经足够,正在焦急地四处探望的沈归曦猛地转过身,睁大了眼睛,侧耳细听了瞬间,马上喊道“我听到那边有声音,赶紧把船划过去!” “二少爷,只怕是错觉,眼下风雨这么大,而且那边水流太急”手下忍不住劝谏道。他们现在正在一条狭窄的小船上,狂风暴雨中如同一叶左摇右摆的浮萍,随时都有沉下去的可能。 “马上划过去!听到没有!?”根本没有任何心情听任何辩解,沈归曦一把抓住船夫的衣领,力气之大,船夫忍不住痛叫出声。 明白不能与此时的二少爷辩解,船夫只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划船进入那片水流湍急的危险地带。 铺天盖地的大雨倾盆而下,前半夜还明朗的月亮此时早已经掩入了云后,四周漆黑一片,沈归曦立在船头,焦急地四处探视搜索着。 大船触礁之后,他马上冲到叶薰所在的舱室里,破开大门,却见到灌满了河水的舱室里空无一人,只余下一道巨大的裂缝。占据了舱室大半。激流涌进的河水形成漩涡,吞吐不停。他马上想到叶薰是被水流卷出去了,当机立断命令准备小船。下河搜索。 但河面上风雨太大,小船本来是备用逃生地。行驶速度又慢,左摇右晃转了一圈就是找不到人,沈归曦已经心急如焚,只恨不得变成一条鱼亲自跳下水去搜索。 经过一晚的变故,又被冷水浸泡呛入。叶薰的体力早已耗尽了大半,此时被黑衣人制住,连挣扎地力气也没有,勉强摆动了几下手脚,对黑衣人隔靴搔痒根本一般毫无作用。 身边的水流出奇地湍急,水面上漩涡到处可见,穿行在不同方向的水流中,叶薰感觉像是有无数双手在拉扯着自己,要将两人一起卷入那深不可测的黑暗里。但这样复杂的水流对黑衣人来说却像是飞鸟入了熟悉的山林。他轻车熟路地在密集地水流间借力畅游,间歇让叶薰获得一些新鲜空气,却再也没有留给她喊叫出声的机会。两人很快扎入了水底深处。 “二少爷,使不得啊!”船上的随从随着沈归曦的动作不时惊声尖叫。 大雨之下。小船内积水越来越严重。几乎要沉下去了,全身湿透的沈归曦却对这些恍然未觉。她不会游泳,她就在这附近,这两个无比清晰的念头早已占据了他心神的全部,让他分不出丝毫的精力去思考别的。他站在飘摇地小船上亲自摇浆,来回焦急地寻找着,动作之激烈好几次让原本就不稳的小船翻过来。 “叶薰,叶薰”河面上急促的呼唤声传入水里。 傻瓜,我在这边,就在你身边啊!叶薰心中呐喊着,她正被黑衣人钳制着游过船底,从他地身边错身而过。 隔着水面看到他慌乱焦急的影子,叶薰恨不得马上有瞬间移动地法术,能够破开眼前这层薄薄地水幕,让他看清楚自己。 两人之间相隔不过是这三尺清水,可就是这三尺水幕和苍茫的夜色,阻隔了所有地希望与机会。 心中的呐喊终究无法穿透细密的水面,也无法穿过狂暴的风雨,叶薰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拖着离开他的身边。 小船歪歪斜斜地向着另一边驶去了。 冰冷的河水里,叶薰觉得全身都要冻僵,心中浮起一阵深深的恐惧,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肺部的空气越来越少,她终于忍受不住,昏迷了过去。昏昏沉沉之间,叶薰感觉全身都在发冷,像是一直浸泡在寒冷的河水里,体力一点一滴地流逝。直到恍惚中有苦涩的葯汁顺着喉咙滑下,热意才慢慢在体内发散开来。伴着葯力,神智略微清醒了瞬间,耳中隐约有对话声传 “病情不能死这是主上交待要生擒的人送入京城千万不能出事故” 大脑已经完全无法思考了,短暂的词语只是机械式地刻印在脑海里。他们在说什么?主上?对了,自己是被人抓住了叶薰昏昏沉沉地想着,这个认知也只是让她清醒了瞬间,随即又昏睡了过去。这样的状态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叶薰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全无知觉的布偶,却又偏偏还有些残留的印象。随着时间的流逝,体力在昏睡中慢慢开始恢复,神智也越来越清醒。 双眼像是被黏住了,叶薰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终于将眼睛睁开。刺眼的光线瞬间占据了视线的全部,双眼一阵刺痛。她连忙眯起了眼睛,片刻之后才适应了这道光线。 视线所及,是一处窗户,没有关严实的缝隙透进来一道金灿灿的阳光,正好照射在自己脸上。 这里是哪里?叶薰思量着,她想转过头看看,可就是这样一个再轻微不过的动作,竟然拼尽了全部的力气也无法完成。 从视线所及的景物叶薰判断出,此时她应该正躺在一辆马车里,耳中传来车轱辘滚过地面的声音。竖起耳朵细听了片刻,并没有其他动静。 叶薰非常想爬起来凑到窗户上看一眼外面,可身体的僵硬却让她根本无法完成这种动作。略微试了试手脚,并没有被绳子捆绑,可手脚却完全不听使唤。这种僵硬不可能是单纯的生病造成的,应该是什么葯力或者传说中点穴的作用才对。叶薰暗暗思量着。全身上下她现在能够自由活动的竟然只剩下眼皮了。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是有人接近!她赶紧闭上眼睛,放慢了呼吸。 车门“吱呀”一声开了。到现在为止,叶薰和两只男主的分别单独历险的日子都宣告结束了 下一章千呼万唤的某人就要出来了。 第八章入城 叶薰感觉到有一只手轻放在自己额头上,过了片刻,一个苍老的声音道“病情应该无碍了。” “那就好,万一人死了,主上那里定要怪罪我等办事不力了。”叶听到另一个沙哑的声音道,说完之后,他又问道“万一人清醒过来怎么办?” “放心吧,我失魂散的功效至少还有半天呢,而且就算是人清醒了,短时间内也是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与昏迷无异。断不会打搅我们行事的。”那苍老的声音道,口气里带着些许得意,似乎对自己什么失魂散的功效极为自信。 “马上就要进城了,可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啊,还是再添些葯量吧。”另一人放不下心,建议道。 “也好。”苍老的声音迟疑了一下,答应道。 叶薰感觉有什么东西放到了自己鼻子前,随即一阵异香扑鼻而来,想必就是那什么失魂散了,她赶紧闭住呼吸。可香气凝聚不散,还是吸入了不少,马上觉得一阵头晕眼花。 片刻之后,感觉剂量差不多了,两人收起了迷香。有一人在车壁内侧按了按。也不知道是触动了什么机关,叶薰只听见一阵“咯吱咯吱”的轻响,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下沉。 紧接着头上一声“咔嚓”像是挡板一类的物件合了起来。又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是有人往车内放了什么东西。 之后两人一边谈论着入城时候的细节。一边关上车门远去了。 被困在车内地叶薰忍不住暗暗叫苦,她睁开眼睛。四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嗅觉敏锐地察觉到依然残留着狭小空间里面的迷香,像是缭绕缠绵地毒蛇,盘旋不去。随着低迷的香气,困意一重重涌上来,带着极甜美的诱惑。让人忍不住就要闭上眼睛,沉浸在酣畅的睡眠里。 自己应该是被关进了马车底下的暗格里了吧。马车的暗格不可能有多大,既然隐藏了她,四面空气却又并不流通,应该不会关闭多久,否则。自己这个重要的人质岂不是要被活活憋死了。叶竭力开动脑筋思索着,阻止住自己睡过去,刚才那个人说马上就要进城了?是进什么城?难道是京城? 京城地门禁排查最为森严,如果自己能够在城门守卫搜索的时候发出声音求救可是自己全身都不能动弹,怎么发出声音来? 叶薰虽然尽力让自己保持着清醒的思考,可瞌睡虫还是越来越强烈,更兼全身都难以动弹,想要驱赶睡意也无计可施。就在她挣扎不住要睡过去的时候,马车忽然一顿,外面传来一声充满官腔的呼喝:“干什么的?有文书吗?” “小人是沧州文善堂地二掌柜。过来运送葯材的。这几车葯材都是军中前锋营定下的货,文书凭证在此。请几位军爷检视。”车外一个声音传来。就是刚刚入车探视自己的那个沙哑的声音。 他一边恭敬地回禀着,一边递上了文书。文书底下当然没有忘记塞上一小包银子。 文善堂是大周南方专营葯材的皇商之一,从皇宫御医馆到各营军中所用葯材不少都是由他们采买提供的。 听说是军中的葯材,守城士兵也不敢轻视,从领队手里接过了文书翻看了几页,果然各种证明都一应俱全。几个士兵又凑近马车里面看了看,都是川乌三七之类的军中常用伤葯,几大车装的满满地。 眼见并无可疑之处,将银子揣进怀里,守城地士兵挥了挥手,放行道“走吧。” 这一关便算是平安通过了。赶车的正要挥鞭驱动马车入城,却见到前方地人群一阵騒动,似乎有什么车驾队伍正向这边城门走近。 路上地行人纷纷避让,躲闪到路边。伴着急促的马蹄声,来人很快进入视线,是一队百十人左右 。京城的大街本就商铺林立,行人接踵,一下子被了大半的空间,街道便难以通行了。 文善堂的人眼见这队骑兵是冲着城门这边来的,连忙驱赶着车辆,躲避到路边。 骑兵瞬息即至,当先领兵的是一个年轻人,一身轻便的银色软甲,举手投足皆是清爽利落,快马疾行之间,如一道银色的光箭,光彩闪耀,直刺地人睁不开眼去。他的衣着装备本与众人无异,但也不知为何,却叫人第一眼看过去,视线便不由自主地落到他身上。 走的进了,众人才看清楚他的相貌,竟生的出奇的俊美,他身后太阳正偏西,流溢幻彩的霞光铺满天际,一眼望过去,宛如光照中平添了一抹亮丽的银色,让人不敢逼视。 那队骑兵走到了城门处,众人纷纷勒住了马,传令的士兵上前出示令牌。 骑兵等待的时间里,领队的年轻将领随意地转过头,视线落到等候在旁边的车队上,顺口问道:“这是” 城门处的守军连忙回道“是文善堂的皇商,前来运送前锋营葯材的。” “前锋营的葯材?”那年轻将军皱起了弧线优美的眉头“各营的葯材不是上个月就已经运送完毕了吗?”清朗的声音中隐含着一丝难以抗拒的威严。 这个声音! 马车的隔音效果并不优秀,这一句疑问清晰地传入了车内的暗格里。躺在里面的叶只觉得如闻雷霆霹雳,原本昏昏欲睡的神智刹那间清醒过来。 如果不是因为全身都无法动弹,她几乎要尖叫起来了,这个声音实在是太过于熟悉,太过于亲切了。 难道是自己太过于思念所以出现幻觉了吗?叶薰满心颤抖地想着,还是那个该死的失魂散的功效?可是这个声音,听起来实在是太像她日夜思念期盼的那个人了。 “这”听到来人的询问,守城的士兵顿时哑然了,这些军务细节他们自然不可能知晓,当下将视线转到路边文善堂的众人身上。 那掌柜神色不变,心下却暗暗心惊,以他的眼力自然早已经看出了刚刚传令士兵出示的是皇城禁军的令牌,再联想到眼前少年出奇俊美精致的面容,精明如他岂会猜不出来人的身份。 只是怎么偏偏在这里遇见了他呢? 掌柜心中叫苦,脸上却不露丝毫破绽,快步走上前笑着回禀道:“是上个月就送齐了,只是不巧前锋营有几车葯材被雨淋湿了,这不命令小的们赶紧补齐了送来吗。” “那也应该运送到北方去吧,难道你们不知道前锋营已经跟随沈将军出征了吗?”年轻将军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小宸!真的是他! 聚集起全部的精神,叶薰敏锐地扑捉着每一个熟悉的音节。绝对不可能错误,纵然他的声音变了很多,褪去了童稚的音调,变得更加响亮清朗,可那熟悉的抑扬顿挫再经历怎样的沧桑都不可能忘记。 叶薰全部的心灵都在尖叫颤抖,激烈的情绪叫嚣着撞击胸膛,可是身体却完全僵硬地无法动弹,这种诡异的两极感觉让她几乎发疯。 明明近在咫尺了,可这狭隘的暗格却像是一张棺材,将他和她生生隔入两个世界。 “这个是沈将军命我等送来京城的,那时候倒也并未提及送入军中啊。”掌柜的头疼地说道。 几车葯材并非什么大事,出现点儿纰漏也是常有的事情,萧若宸并未起疑,只是因为前锋营是沈涯在京城的嫡系人马,他才多问了几句。眼见前面的道路已经让开,他平淡地交待了一句“你们走吧。”便要挥鞭领兵出城了。 第九章重逢 那掌柜的暗暗擦了一把冷汗,不敢久留,连忙一挥手,道“大家起行,到了府里再歇息。” 几辆马车开始行动起来。 叶薰在车内心急如焚,她拼命地想要动一动手脚,可是全身的肌肉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完全不听使唤。 正急得冒火的时候,马车却意外一个剧烈的颤抖,她失去控制的身体一下子撞到了旁边的挡板上。虽然无法动弹,但感觉却依然敏锐,受到撞击的膝盖一阵剧痛,叶薰眼泪差一点儿掉下来。 是当先的那辆马车向前走了没有几米,恰好停在了一处小坑洼里,走了两步又因为惯性退了回去。剧烈的起伏让叶薰的身体摔到一边。 听到车厢底部传来的一声撞击闷响,守候在旁边的掌柜一阵心惊肉跳。怎么越是紧张的时刻越要出这种纰漏呢? 眼看身边的萧若宸转过头来,似乎听到了这意外的声响。他连忙将手按在车厢上,随意地拍打着,仿佛刚才的声音是他发出的。 萧若宸并未起疑,正要策马向前,他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地上几辆马车留下的轨迹,眼中禁不住闪过一丝疑惑。 他连忙一手勒住马,挥手止住准备出城的队伍,转头对着准备离开的马车,高声道“等一下。” 掌柜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却也只好听令停车,然后转身毕恭毕敬地问道:“将军可有什么吩咐?” “这辆车里面装的是什么?”萧若宸用鞭子指了指当先的那辆马车,语气平淡地问道。 “是一些三七之类的葯草。”掌柜地回答道,念头一转又补充道。“还有一些杂物堆积在下面,是小人们随身带着的。” “嗯,是什么杂物,这么沉重?”萧若宸嘴角扬起一抹轻笑,手里的马鞭随意地指了指地面。 听闻这句话,掌柜的一愣。跟着萧若宸的马鞭,他的视线落到地面上,顿时心里一颤。 他们此行所带的几辆马车从外表上看起来都是一般的普通木制马车。但是隐藏叶地那一辆却是精钢打造,四壁坚硬精悍,更内含巧妙的机关,外面则装了一层薄薄的木壳,看起来与其他马车无异,但重量却是普通马车的数倍。 京城前几天刚刚下过一场大雨,地面松软湿润,此时地上几辆马车的印痕清晰可辨。当先那辆马车的印痕竟比其余深了数倍还不止。 “这个”掌柜的心念电转,眨眼间想到了数个理由。 可萧若宸却连他的辩解也懒得听,直接用下巴点了点那辆马车,吩咐左右道。“去搜一搜。” 他身边地两名骑兵马上越众而出,就要走到马车前搜索。 “等等,”掌柜的伸手拦住两人去路,一声断喝“我等是带着沈大将军亲笔通关批文的。按照兵部的通令,葯材等军机物资若无兵部公文不可擅动,将军可有搜查公文?” 眼看软地不行,掌柜的一咬牙,干脆直接搬出了后台。眼前的年轻将军纵然再春风得意。少年猖狂,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不顾军令,任意妄为,直接驳自家主公的面子吧? 上前搜索的两名士兵忍不住一愣,掌柜的这些话确实有些道理。若真是前锋营所准备的物资葯材,没有带着正式的文书。禁军也不能说搜查就搜查。 萧若宸冷哼了一声,低声笑道“就算是沈大将军又如何?军中事务,难道是沈将军一人独擅不成?”那语气淡到了极处,像是一阵轻烟,却也冷到了极处。 掌柜的忍不住一愣,此时地沈涯权倾朝野,无人不忌惮三分,他虽然知道眼前的这个叶宸对自家主公似敌非友,但也没有料到他竟然会这样当众不给面子。语气之中还满是挑衅鄙薄。 “少主”萧若宸身边的贺骏万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纵然沈涯如今远在北方战场,无须顾忌,但兵部的规矩却是需要顾忌的,不能在这些细微小事上落下话柄,留给人行事骄横无度,目无军法的罪名。 萧若宸也明白这个道理,当即轻笑一声,挑了挑眉,问道:“沈将军地公文?在哪儿?” 掌柜的无奈,只好将公文取出呈上。 萧若宸接过公文,只扫了两眼,脸色便瞬间冷下来,森然道, 里是沈大将军的公文?你等假公济私,被发觉之后竟蔑沈将军的名声,简直罪大恶极。”说着信手一扯,公文便被撕成了数片,抛在地上。 “你你竟敢”掌柜的看着飘飞的纸片,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指着萧若宸又惊又怒“你当年也不过是沈将军家的奴” 一句话没有说完,萧若宸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清淡到极处,好像无色的流水,偏生水上却覆着一层浅薄的冰,视线相接的瞬间便让人觉出森冷地寒意来。 掌柜的心里一凉,竟然忍不住生生打了个寒蝉,后面的话语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就在他愣神的间歇,两名骑兵已经走到了车前,长枪毫不客气地挑到了车内。 穿过重重堆积的草葯,枪尖戳到了四面的铁壁上。钢铁交击的脆响传来,两名骑兵都忍不住一愣,听这声音,车内壁竟然是厚厚的精钢打造。 两人顿时警惕起来,仔细地四面搜查了一遍,马上回头惊喜地喊道“下面有暗格。” 掌柜的心一沉,怎么办?他扫视着四周,手下的仆役大多都是一脸茫然无措,除了有限的几个亲信之外,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家二掌柜的真实身份。他暗暗瞥了一眼城门,挪了挪脚。 但只是这样细微的动作,不等萧若宸吩咐,几个士兵已经迅速围了上来,阻断了他所有可能的退路。 — 果然有鬼,萧若宸冷笑一声,冲两名士兵吩咐道“打开看看。”一边说着,跳下马来,径自走上前去。 士兵在车内摸索的片刻,终于寻到机关按下去,车内的暗格缓缓开启。 萧若宸本以为其中暗藏的多半是什么私密的禁品,至于是不是与沈涯有关还难说,就算真是沈涯的命令,他也大可以直接推说自己不知道,是属下的人擅自行事的,一干二净。而且数量只有一车,就算私藏的是违禁的兵器,以沈涯的权势也不是什么大罪名。 萧若宸原本也并未抱多大的希望,却不料在车内情形映入眼帘的一瞬间,他的整个人就彻底愣住了。 这些年里他经受了无数的生死考验,周旋在各方势力间挣扎求存,心智坚毅远非常人所能及。 经历了那么多,他原本以为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是他不可能承受的了。 却没有料到,只是一个简单的背影,便可以让他的全部冷静,全部理智统统崩溃掉。只是一个背影,他引以为傲的坚定的信念和意志就像是太阳底下的冰雪,瞬间消融溃散了。 他也曾经幻想过无数次那个他日夜牵挂的人,幻想着两人重逢的情形,可每次只想了一个开头便不敢再继续思念下去。他是在害怕,害怕想的太多了,他会无法承受这种思念和这份孤独。 可是没有料到,幻想了无数次的重逢竟然在这样意外的时刻变成了现实。如此的突如其来。 他伸出手去想要扳过她的身体看清楚,可那只手伸到一半就颤抖地难以自制。他的脑海中瞬间闪烁起一个念头,如果不是她,只是背影相似这个“如果”是如此的恐怖,恐怖到他根本不敢去承受,如果这个希望落空 恐惧和希翼的情绪交叠着翻涌上来,冲击着心神,萧若宸不自知地咬着下唇,伸了半截的手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凝固住了,任凭他耗尽全力却连前进一分都无法做到。 旁边的贺骏万也已经下了马走到近前。他探过头去,一眼望去,是个女孩子。忍不住大失所望,难不成是这几个不成材的手下在背着沈涯偷卖奴婢,走私人口吗? 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年轻主公不堪重负的表情和僵硬挣扎的动作。这样想着,他就随手伸手扣住叶薰的肩膀,稍一用力,将侧躺的人翻了过来。 那一刹那,萧若宸心脏几乎跃出胸口,他瞬间闭上眼睛,然后睁开,然后就对上了那双隐含着泪光的视线。 第十章梦乡 贺骏万并不认识叶薰,见到眼前的女子眸光闪耀,显然是清醒的,便直接开口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在车里?” 可惜这些问题叶薰不可能有机会回答了,萧若宸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抱住了她。力气之大叶都感觉双臂有些疼痛了。 “这是”包括贺骏万在内,周围一干人等尽皆看得目瞪口呆。自家主将是何等的人物,年纪虽轻,但日常杀伐决断冷酷缜密,严整明肃,为人处世儒雅有礼中又带着一份轻疏淡远,越是相处的久了,只会越发让人感觉敬畏佩服。 若不是亲眼所见,实在无法想像从来都是冷静清淡的他也会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叶薰越过他的肩头,正对上他身后一干惊诧莫名的脸孔,心里一阵好笑,却又有些尴尬。萧若宸正将她抱在怀里,一手抚在她的脸上,这样的动作似乎过于激动了些。 萧若宸哪里还有心情顾忌别人的想法,指间传来的温暖触感无比真实地提醒着他,眼前是活生生的本人,而不是睡梦中的臆想。他想要说什么,双唇却颤抖难以自制。 四目相对,叶薰的视线落到这张久别的面容上。他真的长大了,尤其在经历了多年的军中生涯后,温润的气质中多了光华内敛的凌厉,如一柄久经磨砺的神兵,锋芒毕敛,若蕴深意。 叶薰也想要说什么,可惜现在的状态她连嘴唇都动不了。小宸,你先注意一下你老姐的状态好不好?好歹给我弄点儿解葯什么的啊。叶薰内心小小地哀怨了一声。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叶薰的心声,萧若宸抚在叶薰脸上的手一颤。初时的激动慢慢冷静下来,他马上察觉到叶薰的情况不对劲儿。 查看之下,发现叶薰身体竟然完全无法动弹,他立时震惊愤怒,转头对掌柜的厉声喝问道:“你们对她干了什么?”气势瞬间张扬如择人欲噬的猛兽。 文善堂的车队全数被扣押了下来,解葯很快被搜查出。确认无误之后,萧若宸扶住叶薰,向城门守卫要来一碗清水。将解葯喂她吃下去。 辛辣地味道在舌苔上化开,叶薰对自己身体的支配权终于慢慢恢复了。总算能够开口说话,叶忙不迭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久别重逢,她有满肚子的疑惑要问他呢。 “原本准备出城去巡视一处新建的演武场,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你。”萧若宸一手扶着叶,一手端着葯碗,温声解释道,他的神情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喜悦。“你先休息休息,我马上带你回家。” 回家?叶薰略一愣神,马上醒悟过来,是回他现在的府邸吧。只是叶薰疑惑地看着萧若宸。他不是要去巡视什么演武场吗? 知道叶薰在担心什么,萧若宸笑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不去也无妨。”当即叫过几名手下吩咐了几句,将任务交待了下去。带出地骑兵分为两队,人多的一队跟着副将前去城外巡视,另一队由贺骏万亲自带领,将文善堂的这些人押送入大牢。 叶薰的身份已经被众人所知,文善堂地人竟然胆敢私擒贵人亲眷。尤其还带着沈大将军的文书,一旦追究起来,还不知道会引起何等的事端。眼前这些都是重要的人犯,萧若宸专门安排值得信赖的人亲自押送。 安排好这些琐碎事宜,萧若宸扶着叶薰站了起来。虽然喝下了解葯,但葯效的发挥却很缓慢。叶依然手脚酸软,全身乏力。只好由萧若宸打横抱起,抱上了马去。 坐在马背上,叶薰觉得头上一暗,是萧若宸的披风盖了上来。 细心地替她掖好边角,萧若宸也飞身上马,从后面揽住叶薰的腰,让她依靠在他的肩上,然后手中地鞭子一挥,策马沿着来时的道路向回奔去。 风声呼啸。带着的凉意迎面吹来,萧若宸骑术精悍,马跑的四平八稳。叶半躺半靠在他 ,抬头望着萧若宸线条精致的下巴有些入神。 到了内城,马匹不能急行,萧若宸放慢了速度。叶薰地视线落到四面的街道上。 — 离开京城已经五年了,仔细回想起来,其实她对京城还真的没有什么格外的印象,在这个城市居住的日子不过是短暂的几个月,而且是几乎足不出户的几个月。仅有的几次出门,也都是坐在马车里。 眼前热闹繁华的街市场面对她来说既熟悉又陌生,让她禁不住想起了居住长久的凉川城。 想起了凉川,就马上想到了沈归曦,叶薰心里一紧,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他现在怎么样了?不会还在河面上寻找自己吧?他身边带着很多富有经验地船工,应该不会出事才对。叶薰强按下心里的担忧,将视线投向四周。 走了片刻,她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一路行来,他们两人的回头率似乎高的惊人。在经过街市的时候,路边的行人纷纷将目光投注在两人身上,甚至有大胆的还偷偷对着两人指指点点了。 是自家老弟的相貌太出众,太具有明星潜质?还是京城的礼法森严,如今两人的姿势太过于暧昧了呢?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姐?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随时注意着叶薰的神情,察觉到她的眉头微微蹙起,萧若宸连忙问道。 “我没什么。”叶安慰地一笑。 感受到身体里的力气已经恢复了大半,她不着痕迹地直起了身体,让两人的姿势不再那么暧昧。 “小心摔下去了。”可惜她稍有轻动,萧若宸便阻止了她的动作,隔着斗篷的手臂抱紧了叶薰。 叶薰动作一僵,但抬头看到萧若宸眼中满满的关切,她顿时心下一软,暗暗好笑自己也想的太多了。 叶薰啊叶薰,好歹你也是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的人,怎么反而计较起古人所谓的礼法目光了呢?难道来到古代这些年,连思想也跟着封建了起来,这可要不得。 这么想着,叶薰放开了心胸,不再去理会身边的目光。干脆鸵鸟一样把头埋进萧若宸怀里,放松心神,安心享受自家老弟的体贴周到。 可没想到这一安心,疲倦就如深海的波涛一重重袭来。 大病初愈的身体本就经不起劳苦奔波,再加上失魂散残留的葯力。叶逐渐抵受不住瞌睡虫的诱惑,昏昏沉沉地迷糊了过去。 睡梦中叶薰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漂浮起来,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进了一座看着格外眼熟的房子,穿过雕饰精美的回廊,最后她进了一处熟悉的阁楼。 房间里的所有摆设都格外亲切,但究竟是哪里熟悉却又说不清楚。不过,当她看到那张舒适柔软的床铺时,一切都不重要了。 躺在软软的被褥中,全身的疲惫都像是浮动的潮水,涌上来又褪下去。身体舒展开来,世上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疲惫了一天之后睡个舒服的懒觉了。 叶薰就这样安心地进入梦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一声呼唤将她从梦里惊醒。 是谁?是谁在叫她? 叶薰伸了个懒腰,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 一张让她朝思暮念的俊脸马上映入眼帘,叶薰定神一看,眼前的人竟然是沈归曦! “你!”叶薰又惊又喜“你回来了?”虽然竭力安慰自己沈归曦不会在河面上出什么事故,但内心深处的担忧还是无法开解。此时见到他平安归来,心里牵挂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惊喜之情难以言喻。 如果说世上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疲惫了一天之后舒舒服服睡一觉,那么比这个更加美好,更加幸福的事情,莫过于当你从睡梦中醒来的那一瞬间,第一眼看到你心爱的人就在你的身边了。****** 第十一章臆想 “你在这里,我怎么能不回来呢?”面对她的惊喜,沈归曦体贴地笑道,握住她的手。 “平安就好,我担心死了。”叶薰开心地说道,又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回来,所以来到这里了。我上次不就说了要来你们家提亲吗?” 什么?提亲?叶薰愣了愣,向谁提亲? 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可疑问的话语还没有说出口,沈归曦却顺势低头吻住她的唇,将她来不及出口的疑惑通通封在了肚子里。 极深刻极缠绵的一吻,像是要把这短暂别离的思念和忧心统统借助这一吻表达出来,沈归曦温热的指腹摩擦过叶薰的脸颊,穿过乌黑的头发抱住她。 随着这动情的一吻,原本浮动在心中的疑惑逐渐烟消云散了。叶薰感觉身体深处慢慢涌现出一丝燥热,仿佛盛夏的阳光正透过窗格子照射进来,灼灼地投在她身上、心上。 颤栗的感觉透过两人交叠的唇传遍全身,心神逐渐沉醉沦陷,脑海中除了彼此重叠的思念和缠绵交错的手指似乎什么也没有剩余。 心醉神迷之间,她低低地呼唤着他的名字,紧握住他的手。 可伴着她的呼唤,沈归曦却意外地一颤。两人交叠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气氛仿佛有一瞬间的冰冷。 意外的氛围让叶薰开始清醒,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等一等?他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自己床前呢?他平安脱险之后应该回到京城,回自己家里才对吧? 而且他刚才说,要过来提亲。向谁提亲呢? 现在自己的亲人好像只剩下萧若宸 向小宸提亲! 头脑里反映出这条信息,叶薰瞬间打了个激灵,神智顿时清醒过来。 猛地睁开眼睛。耀目的光线一拥而入,刺地眼睛生疼。。叶薰连忙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屋内地明亮。“姐,你可算醒了。”欢快熟悉的声音近在耳畔。 叶薰转过头,是萧若宸,他正站在自己床头。满是喜悦地低头看着自己。 视线一转,落在头顶低垂的鹅黄色轻纱幔帐上。原来自己一直躺在床上,刚才是在做梦啊。 真是一场诡异地梦!感觉简直出奇地真实。甚至至今那温热的感觉还依然清晰地残留在唇上,叶薰情不自禁地抚摩着自己地双唇,心神一阵恍惚。 缠绵悱恻的唇齿交集,深刻入骨的抚摩拥抱,真实地恍如亲历,完全不像是一场梦。 可是屋里刚才好像只有萧若宸一个人吧?叶薰的目光禁不住落到他身上。 萧若宸却并未察觉叶薰的异样,坦然自若地继续笑道:“要不是大夫向我再三保证你只是劳累受惊过度而沉睡。我都以为你是昏迷不醒了呢。” 直到一番话说完,才发现叶薰地反应有些呆呆的。他蹙了蹙眉头,神色有些紧张起来。坐到床边,伸手按向叶薰的额头。 叶薰一惊。“啪”地一声。条件反射地挥手打掉了他的手。 “姐,你是不是还有些不舒服?我去叫大夫过来吧。”萧若宸愣了愣。缩回手之后,满脸担忧之色地问道。 “呃,没事,”叶薰清醒过来,她禁不住暗暗好笑,在想什么呢?自己刚才是睡糊涂了。抬头见萧若宸真的要起身去找医生,她连忙拉住他道“不用找大夫了,我没事,就是被太阳照的有些头晕。” 萧若宸的视线落到旁边的窗户上,埋怨道“是我太粗心了,竟然忘记把窗户关上了。”说着起身向窗户走去。 阳光沿着敞开的窗口斜斜投入房内,在家具器皿上洒下淡淡地金辉。 看样子已经是黄昏时分了,自己一觉竟然睡了这么久?叶薰放松下来,依靠回身后的软垫,暗暗想着,刚才的梦算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自己实在是太牵挂他了,也难怪会做这样地梦。 “小宸,刚才我没有说什么梦话吧?”叶薰咬了咬下唇,望着他的背影试探着问道。 “什么梦话?我刚刚进来呢。”萧若宸一边关上门窗,一边笑着问道“姐,你刚才做噩梦了吗?” “嗯,没什么。”叶薰不在意地笑道,也许真是自己多心了。相背而坐地她自然没有看见,萧若宸眼眸中瞬间闪烁起地寒光,反射着温暖的夕阳余晖,宛如一层千年不化地冰霜。 随着“咯吱”一声,紧闭的门窗掩去了温暖的夕阳余晖,也掩去了双眸中深不见底的清冷。 屋内的光线黯淡了下来,萧若宸转过身,神色已经清淡和煦如常。他笑道“你肚子饿了吧?我交待厨房准备了一些吃的,现在就给你端过来。” “好啊。”叶薰正感觉肚子饿。 萧若宸出去端饭菜,房间里只剩下叶薰一个人。空闲无聊的她终于开始打量起四周的陈设。 这是一间陈设精美的闺房,几乎一看便知道是贵族小姐的居所。只是这些器皿陈设和房间布局视线扫了一圈,叶薰越来越吃惊,她忍不住跳下床,推开窗户,探头向外望去。 当外面的景色映入眼帘的时候,叶薰忍不住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虽然景致变化了不少,但是她依然能够分辨地出来。这里竟然是萧国丈的府邸,而这间屋子,就是自己当年第一次醒过来的时候看见的房间。 “姐,你小心摔出去了。”推门进来的萧若宸一眼看到趴在窗户上的叶薰,禁不住惊叫一声。 “没事。”叶薰关上窗户,转过身。 看到叶薰脸上毫不掩饰的惊奇,萧若宸马上明白她在惊奇什么,将食盒里的杯盘碗碟在桌上摆开,一边解释起来。 原来,当年萧国丈一派失势倒台之后,有不少相关的官员被抄家灭族,他们的府邸自然也都成了皇家的财产。其后的这些年里,这些府邸大多数都被赏赐给有功的臣子或者新晋官员了。只余下几座最富丽的宅院一直封存着。萧若宸这次有了救驾的大功,一跃成为朝中新贵,帝王亲信。皇帝想到心腹重臣在京城并无府邸,一开心,就把这座府邸赏赐给了他。 他倒是够大方,叶薰咂舌道,只是全京城的人恐怕都做梦也想不到,这座府邸与这位朝中新贵的真正联系吧。 萧若宸将两幅碗筷放好,笑道“姐,别出神了,饭菜再不吃就要凉了。” 叶薰回过神来,低头看着桌子上的饭菜,都是自己喜欢吃的东西,而且考虑到她此时的身体,口味也及其清淡。 熟悉的菜色搭配和香气让她一眼就认出,眼前这一桌饭菜是萧若宸亲手做的。 她心里莫名地涌起一阵纠结的思绪,记忆自然而然地就回想到了居住在兰蔷园的那些日子。 那些平淡却幸福的日子里,每到了夜晚,两人时常一起下厨,一起吃饭,就这么对坐着,属于两个人的空间里,时光如流水般静谧舒缓地流过身边。 那时候,叶薰总以为那段的日子是纯粹的安宁和平静。 可是后来脑中忽然就映入了鲜血和火焰的色泽,凄厉嘶哑的呼唤,还有那张秀丽濒死的容颜。 叶薰心里一紧,也许,那些所谓的平淡幸福,只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平淡幸福 有些事情是必须面对的,她咬了咬牙,干脆地说道“小宸,有些事情我想和你说“好啊,”萧若宸爽朗地答应道,一边递上筷子,笑道:“等吃完了饭,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诉你。”简直惨绝人寰啊,最近被分配到了下乡镇清查地块的任务,每天早晨七点多就要出发,晚上才能回宿舍,连看奥运的时间都没有了,抓狂上来更新一章,唉,五点多起了床,无比怀念学生时代的懒觉啊。 第十二章月影一 心事重重,可口的食物吃到嘴里也尝不出味道来了。萧若宸不停地替叶夹菜填粥,一边随意地说起军中的一些趣事。叶薰心怀慢慢敞开,吃到半饱,便放下了筷子。 唤过仆役进来收拾碗筷,萧若宸和叶薰起身出了房间。 阁楼外面就是花园,盛夏的时节,园中花木正盛,参天大树遮蔽住头顶的天空,屈曲盘旋的虬枝上缀满了青葱翠绿的叶子。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朦胧流泻而下,摇曳满地盈盈的光影。浓淡相宜的各色鲜花在月光中静静绽放,清雅的香气溢满了四周。 “姐,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并肩走了一会儿,萧若宸先开了口。 “嗯,”叶薰心中犹豫着,开口问道:“文善堂的那些人可有审理?有消息了吗?” “没有。”萧若宸苦笑了一声,他已经令贺骏万严加审问,但大多数仆役根本一无所知,甚至至今想不通车底下怎么会凭空出现一个大活人,而少数知情的几个口风都硬地很。 “只是他们所带的文书证明皆是真实无误的。”萧若宸沉吟着缓缓说道,说完抬头看着叶薰。 果然,叶薰心下一沉,在河里翻船的时候,她就发觉那个奇怪的黑衣人意在擒而不在杀。 只要稍微动动脑筋,就能够明白,有实力、也有理由用这种手段对付自己的,必定是沈涯无疑了。往前推敲起来,安排的船只为什么会突然触礁?虽然那天晚上的暴风雨很大,但船上掌舵地都是经验丰富的老船工了而且触礁的部位无巧不成书地正是自己的舱室。再加上那紧锁的舱门 这么说来,沈涯在清晨见面的时候就已经认出自己来了?他却不露丝毫破绽,简直叶薰暗叹了一声,与这样城府深沉、老奸巨猾的人物比起来,自己实在是太嫩了啊。 看到萧若宸疑惑的视线,叶薰将自己一路南逃地经历缓缓说明。 萧若宸神色郑重地听着。当听到叶薰和沈涯在驿站的意外碰面时,纵然早已有所预料,他脸色还是有一瞬间的苍白。 叶薰心下更觉惭愧。他们兄妹二人能够完好至今的最大保障就是两人的身世完全不为外人所知。萧家可是满门抄斩的罪名啊!而且这个处罚至今还明文记载在刑部卷册上。一旦暴露身世,单是两人罪臣后裔的身份,就足以让皇帝直接将他们下令处死了。 “都是我不好。”对自己的大意叶薰也是后悔莫及,自己怎么就那么倒霉地遇见了沈涯呢。 见叶薰神色忧虑,萧若宸连忙安慰道“姐,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情被沈涯知道也无妨。他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再说,以沈涯地精明,发现我们的身世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虽然萧若宸这样安慰,叶薰依然耿耿于怀。萧若宸见状。干脆岔开话题问道:“你怎么会去了驿站那里?” 走过一丛花树,眼前是一片豁然开朗的草地,草地中央有一张石桌,四面随意地摆放着几只石凳,供人游园时候休憩。两人心有灵犀地朝那边走过去。 “我是前往”一边走着,叶薰干脆将这几年来地经历行程从头到尾简单地交待了一遍。 说到自己在悬崖底下救了沈归曦,然后两人一路相伴的时候,叶薰抬头偷偷看了看萧若宸的脸色。 萧若宸满脸平静淡然,仿佛沈归曦这个名字对他无丝毫 意义。还生怕叶口干。贴地递上了一杯茶水。 叶薰心下也不知道应该欢快还是忧愁,这样的反应让她完全摸不着头脑,却隐约感觉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心里虽存着疑惑,口上却并未停止。她这几年的经历曲折离奇,纵然只是简单讲述,也说了小半个时辰。 — 萧若宸自始至终都安静的听着。神色冷静自制,唯有在叶薰说起两人去了弩扬族的时候,眸中难以抑制地爆起异色,却也只是一闪即逝。 月上中天,夏日地月光温暖中带着清冷的凉意,如明澈的流水沁人心脾。叶的声音停止了,四周万籁俱寂,只余树影扶疏,清风微袭。 一片静谧的天地间,萧若宸忽然伸手覆住叶薰的手。低声道“姐,你怪我吗?”他神色有些仓惶“都是我不好,是因为我这几年害得你九死一生,受尽了苦” 温暖地感觉从两人交叠的双手上传递入心底,他黑白分明的双眸在月色下格外清亮,像是小动物一样,满含期待地看着叶薰,却又有些游移不定,像是在害怕她的责怪。 看到他自责的神情,叶薰微微感觉有些奇怪,这几年的经历要追根究底,完全是战乱的无奈,与萧若宸根本没有丝毫关系。而且当时他远在边关,也压根儿没有能力救助自己啊。 “小宸,又不是你的错,”叶薰语重心长地说道“其实我大多数日子都是在芳月阁,有沈有金菱他们照顾,并没有什么苦,日子过得还不错。”现在回忆起那段日子,其实是难得的平静悠闲,就算有些波折意外,也是甜美多于苦涩。比如在太子行宫的那晚意外 看着叶薰脸颊上渐渐浮现出怀念地笑容和红晕,萧若宸愣了愣,有些失神,随即又展颜笑道“我知道了,是我多虑了。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好好答谢帮助你的那些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叶薰的神情,睫毛低垂,低声道“只是姐,现在我已经长大了,以后我一定好好保护你,别离开我好吗?”说道后来,他的语气郑重起来,带着一种若隐若现的执着,执着中却又隐含着一丝担忧。 “小宸,你不必老是记挂我。”听得出萧若宸语气中的紧张,叶薰笑道。她又不是事事需要人照顾的娇小姐。 “姐”萧若宸握紧了覆在叶薰手上的手,轻声呼道。 低头看去,眼前明明早已经长大的少年仿佛带着一种孤单落寞的感觉,叶薰有一瞬间的眼花,似乎看到了两人携手逃亡的那个夜晚,看到了那个一夜失去所有一切的孤单绝望的少年那感觉稍纵即逝却又清晰无比。 “好。”叶受不了被这样的视线所注视,只好乖乖地点头答应道。 萧若宸神色轻松起来。 看着他欢快的神情,叶薰心里一热,脱口而出道:“小宸,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萧若宸转头问道,清朗的月色之下,眼神越发浩然如明月。 第十三章月影二 “是”叶薰嘴唇张了张,话语却不由自主地一滞,卡壳了半响方沉声说道:“是关于陈卉儿的事情。” 听到这个名字,萧若宸神色一动。 “是你安排卉儿在柳拂虹的身边吧?”叶薰继续沉声问道“还有当初因为染尘的事情” 随着叶薰的询问,萧若宸眸中流光闪过,微微低下了头,低声道“陈卉儿的事情确实是我安排的,当初柳拂虹找到我的时候,我也大吃一惊” 讲述起这件事情的缘由因果,萧若宸的神情也有一丝黯淡。柳拂虹捡到了染尘之后,以她的见识,自然不难推敲出两人的真实身份,正好借以钳制利用他。他孤身一人,身单力薄,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难怪他会忽然入了军队,叶薰叹息一声,转念又想到,这件事情追根究底还是因为自己把染尘丢在了那座院子里,罪魁祸首其实是自己,而带来的后果却是萧若宸一个人在承受叶薰心下更加愧疚。 “那时候我也别无选择,只好拜托她动手了。”提到陈卉儿的名字,萧若宸的语音也有一丝苦涩“其实她贴身服侍柳拂虹,日子久了,也发觉了一些不对劲儿的地方,甚至也偷偷向我说起过。若不动手,她迟早也要死在柳拂虹手里。” 叶薰神色一动,她马上想到,往昔服侍沈家老夫人的侍女总是隔一段时间就莫名其妙死掉,沈家一直说是什么是鬼怪作樂。还传出什么鬼屋之类的闲话,只怕其实都是柳拂虹下的毒手。她假装痴呆,就算再谨慎,日子久了,贴身地侍女只怕也要发现一些端倪了,自然要清理掉。 萧若宸将事情的经过缓缓道来,一时间叶薰心中纠集起千万般滋味,回想起在兰蔷园的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那时的她怎么可能想到,在一片安静祥和的背后,竟然隐藏着这样深不见底的杀机! 或者说安静祥和的自始至终只有反应迟钝地她,而萧若宸,叶薰的视线落在他高挑静默的身影上,也许他所承受的,远远比她所想像的更多更沉重 叶薰的心情也莫名地沉重起来,就在出神的时候。头顶上忽然飘过一团阴影,隔绝了清丽的月光。叶抬起头,是萧若宸离桌起身,走到自己身边。近在咫尺地凝视着她。 叶薰一愣,她忽然发觉,他地个子竟然比自己还高了。回想起回来路上他轻易抱起自己的动作,原来他早已经不是那个曾经在遇到困难时候伏在她肩头默默流泪的少年了。 “姐,你是在怪我当初没有告诉你实情吗?”萧若宸略一犹豫,低声问道。 “没有,”叶薰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担心而已。”对于这些隐瞒,与其说是介意。叶心中更多的是愧疚和自责,自己竟然一直没有察觉到萧若宸所陷入地困境,更对他没有丝毫帮助,而且还拖他的后腿。 还有那个无辜的女孩想到卉儿临死前的一幕,叶薰心脏又是一阵抽紧。 “只是卉儿她”叶薰犹豫着应该如何将卉儿临终前的话语告诉萧若宸。仅仅从那只言片语,叶就明白陈卉儿是恋慕着自家弟弟的。只是萧若宸的心意呢? “姐。你放心吧,卉儿她的家人我已经安排妥当,”萧若宸却打断了叶的话,安慰地笑道“陈家本也是前几年被流放南疆地,我已经 部将其罪责重新审理,前些日子朝廷为庆陛下归来而如今他们已经平安返回故乡了。诸般事宜我也都安排妥当,不必担心。” 听着萧若宸的话,叶薰无声地点点头。她的家人能够平安赦免,自然是一件好事。 只是 卉儿所渴望的是这些吗?叶薰眉头不易察觉地皱起来。回想起那个月夜无意中撞见的两人在树丛中相处的细节,那些举动怎么看都像是难道仅仅是谈论对付柳拂虹地计划? 心里还隐约浮动着一缕阴影,但萧若宸却完全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径自问道:“姐,你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个吗?” 叶薰犹豫了一下,笑道“就是这些,没什么了。” — 她其实是想向萧若宸摊牌沈归曦的事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对上那双眼睛,心里的话竟然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到了嘴边竟然莫名其妙地变成了陈卉儿的事情。 算了,以后再说吧,还有的是机会。而且卉儿的事情也是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如今也算是落了地。 萧若宸拉住她的手,笑道“我也有事情要告诉你呢,你跟我来。”说着拉着叶向屋里走去。 月亮己不知不觉地攀上夜空,叶薰随着他回到了屋子里。 收拾房间地仆役早已经离开,只余下一个丫环正背对着门整理床铺,背影窈窕纤细。 听到门开的声音,那个丫环转过头来,见到萧若宸,连忙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起身时候视线落到他身边的叶薰身上,禁不住愣了愣。 叶薰也在仔细打量着她,初进门的时候她便觉得这个丫环有几分眼熟,此时看了容貌这种感觉更加明显了,却总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丫环仔细端详了叶薰好一会儿,眼神越来越震惊。直到视线落在萧若宸脸上,仿佛从他那里得到了什么肯定和暗示,才难以置信地开口问道“小小姐,是若岚小姐吗!” 若岚小姐!叶薰被这个称呼吓了一大跳。 京城里面谁会用这个名字来唤自己呢?她脑中灵光一闪,惊声问道:“你是湘绣?” 眼前的女孩与自己差不多大小,秀气的五官还带着多年前的影子,正是当初萧若岚贴身服饰的丫环湘绣。 “真的是小姐!?”湘绣的表情震惊和喜悦交织浮动,连礼节也顾不上了,直接冲上来一把拉住叶薰的衣袖。 叶薰有些尴尬,却更多的是喜悦。 她知道湘绣是从小服侍萧若岚的贴身丫鬟,两人一同长大,几乎称得上情同姐妹。 自己虽然不是萧若岚,但是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些日子里,也一直是湘绣在照顾她。居住在国丈府的那些日子里,眼前这个女孩就是与她最贴近的人了。虽然肯定及不上萧若岚与她的情分,但要说没有感情那是骗人的。 当年萧家近身的下人几乎都跟去了猎场,自然也全部随同他们的主人被活埋在了地下。反而是湘竹这个小丫头因为正好病着,反而逃过了那一劫。 一路逃亡的间隙,偶尔想起她逃脱大难,叶薰心中也颇为庆幸,只是没有想到,两人还有再见面的一天。 第十四章湘绣 看着眼前湘绣不停抹眼泪的模样,叶薰心下悲喜交集,却又有些疑惑,她是怎么又回到这里的呢? 旁边萧若宸看到她的表情,便明白她在想什么,笑道:“我也是偶尔遇见了湘绣的。” 原来萧家当初抄家灭族,这些服侍的下人都被发卖了。湘绣却格外幸运,她当时本来就病着,遇到了抄家的噩运自然更加雪上加霜,没有几天就病的差不多要死掉了。负责整理发卖他们的人见她发烧已经烧得出气多进气少了,觉得晦气,又担心她的病会传染。因此,趁着她还没有断气,干脆用草席子一裹,扔到无人的街角去了。 湘绣在那里遇到了一个捡垃圾为生的老婆子,给了她几口热水,凭着体质好,竟然硬撑着退了烧,活了过来。之后便留在附近靠做些刺绣织补之类的活计儿谋生,好在她绣工精湛,养活自己吃住之外还能够不时接济一下那个救了她的老婆子。 直到前不久偶尔遇见了萧若宸,才被萧若宸带入了府里。 之后日子自然是由湘绣贴身服侍叶薰了。虽然叶薰早已经习惯了自力更生的生活,并不需要人服侍,但想到身边如果有不知道底细的丫环在,对自己和萧若宸来说都不方便,也就只好接受了。 不知道是因为白天睡得太多了,还是因为心里的牵挂迟迟无法放下,整个夜晚,叶薰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觉。 第二天醒过来,坐在梳妆台前。叶薰看着自己那两只黑黑的眼圈,很是无语。 湘绣推门进门来,看到叶薰贴近了铜镜端详自己的架势,也忍不住掩嘴一笑“小姐在看什么?” “当然是再看自己的脸了。”叶薰苦笑道,坐直了身子。 湘绣将捧进来地一个大盒子放到梳妆台上,随手拉开一层。叶薰探头一看,明晃晃一片。尽是样式精美、宝光闪耀的金钗珠花,想必下面也是耳环项链之类的首饰。这些东西叶薰看了就头疼,问道:“哪里来的?” “当然是少爷不是大人命令京中的工匠打造的。”湘绣笑道。叶和萧若宸的身份还是秘密,贴身服侍的家人里,也只有她一个知晓,自然不能再叫旧时地称呼了。 一边说着,湘绣转过身来。这时她才看到叶薰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吓了一跳。“小姐” “没什么,就是没有睡好而已。”叶薰不在意地挥挥手。 湘绣捂嘴笑道“这样明显,待会儿奴婢拿点儿清火去毒的蜜露擦擦吧。不然真认不出小姐来了。” 叶薰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可就是这样毫无意义的对话,却忽然拨动了她心中一弦。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仔细端详了几眼,开口问道:“湘竹,你说这几年不见,我的容貌变化大不大?” “小姐容貌变化了很多呢。”湘绣走到叶薰身后,如旧时那般帮她梳理头发,笑道:“若不是见到小姐与少爷那般亲密,又得了少爷的提示。以奴婢的眼力是绝对认不出来地了。其实就算是少爷,奴婢也没有认出来,当初还是少爷听了外人喊奴婢的名字,先认出奴婢来的呢。” 叶薰心里一颤,果然,经历了这些年。他们的容貌早就有了很大变化。湘竹和萧若岚是从小一起长大地,可以说是这世上对这个身体的容貌身形是最熟悉不过的人了。连她一开始都无法认出自己来,沈涯凭什么能够只见了一面就认出她来呢! 叶薰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劲儿。她回忆起自己和沈涯在京城的几次见面,可实在是太久远之前的事情了,细节基本上都模糊不清,叶薰想了半天也摸不着头脑,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难道真有传说中过目不忘的人?沈涯那家伙” 沈涯这个名字一入耳,正替叶薰插簪子的湘绣忍不住手一抖“啪”地一声脆响。金簪失手掉到地上。 “怎么了?”叶薰转头看了一眼 — 湘绣连忙弯腰捡起金簪,抬头勉强笑道“没什么,刚刚手不稳,只是幸好没有跌坏。” 说完继续帮叶薰挽头发,人却有些恍惚,一根簪子插了几次才戴上。 叶薰透过铜镜扫了一眼那只金簪,又看了看湘绣有些发白的脸色,随口问道:“湘绣你脸色不太好,可是有心事?” “没事。”湘竹连忙说道,顿了顿又改口道“只是有些疲倦,可能因太欢快,昨晚没有睡着觉的缘故。” 这个理由倒也合情合理,叶薰暂时打消了疑惑。 转眼间,叶薰在府里已经住了五六天了。阖府上下都知道她是将军大人地亲姐姐,自然恭谨服侍,每日里锦衣玉食,日子过的和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差不多。连无聊程度也可以相提并论了。当然,还有焦虑程度,只是那一段日子是焦虑自己的婚姻大事,而这一次这一次好像也是在焦虑自己的婚姻大事。 可上次只有一个烦恼,只需处心积虑地想着怎么逃出这个牢笼,而这一次却是烦恼的更多,如何才能够得到外界地消息?如何才能够开口向萧若宸提起自己和沈归曦的关系呢?而且沈归暮和雁秋也在了京城吧,叶薰真想见见久别的朋友。 这五六天里,叶薰数次想同萧若宸开口,可话到了嘴边却总是不知道怎样开口,而且两人见面的时间也不多。 他每天清晨上早朝的时候,喜欢赖床的叶薰还躲在被窝里呼呼大睡;而晚上,因为边关战事正紧,朝中的事务特别繁忙,他经常三更半夜才能回家。 几天的无聊日子下来,叶薰只肯定了一件事,当官还真是一件累活,别的不说,每天早晨早早上朝,就不是她这个喜欢睡懒觉的人能够忍受地。 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了两天,叶薰真的忍受不住了,这种大家闺秀的日子,简直像是在养小猪。她尤其难以忍受的是那种消息闭塞的感觉,简直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奇怪啊,记得以前自己的心愿不就是当一只米虫吗?现在反倒不能忍受这样好吃好喝,无所事事的生活了。 因为心里有了牵挂吗?叶薰微带怅惘地想着。 不管了,反正明天一定要出去打探消息。这天一大清早的,叶薰就起了床,翻出出门的衣服来。 “小姐想出门去吗?”湘绣见了便问道。 “是啊,想出去逛逛。”叶摆弄着那一堆衣服,想挑出一套样式简单普通,不引人瞩目的来。 “小姐可真是该出门一趟了。”湘绣想了想,说道。 “怎么?”叶薰一愣,她本来以为向来胆小怕事的湘绣肯定会阻止她呢,没想到是这种反应。 “小姐难得能够平安归来,总要去看看夫人的。”湘绣正色道。 夫人萧夫人?不对,她说的是萧若岚的生母!叶薰马上想了起来。萧若岚的生母在生下她不久就过世了,因为她是个妾,又是穷苦人家出身,而且生下的也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女儿,所以萧家当时也并不看重,连祖坟都没有让她入,只在城西择地葬了,灵牌也是供在城西的一座庙里。 萧家倒台,祖坟祠堂都被官家没收监管了,反而是这个死了十几年的妾的灵牌坟墓无人注意,逃过一劫。也可谓世事无常了。 以前萧若岚极为尽孝,每个月都要去寺庙里祭拜生母的,可以说是内向文静的她的最大活动范围了。 自己顶着人家的身体,总也要为她尽点儿心,叶薰想到,而且正可以名正言顺地出门去了,一举两得。 既然这样,就干脆耐着性子又等了一天,让人准备了香烛纸钱,又告诉了萧若宸。 第二天一大早,叶薰就带着湘绣,坐上马车,出门往城西去了。 第十五章普光寺 一路上,叶薰挑高了车帘子左顾右盼。京城的街市繁华昌荣,行人摩肩接踵,相比于商贾云集的凉川别有一番不同的风味。只是风气比凉川封闭很多,叶薰这样掀着帘子四处看,已经有不少人偷偷向这边看过来了,更有几个好事之徒暗中指指点点。 好在叶薰所挑选的马车虽然精美繁华,却无任何标记,无人识得这是哪家的小姐。 一路走下来,叶薰暗暗庆幸,幸亏自己以不想暴露身份为由,坚决不让萧若宸排兵甲保护,行动还能够自由一些。 到了城西近郊处,果然有一座精巧的寺庙,虽然及不上京中另外几座大庙气势恢宏,但雕琢气象也是不同凡响。走得近了,叶薰才看到匾额上“普光寺”三个宝相庄严的大字。 这个名字叶薰以前也听说过,算是京城西部有数的几家名寺之一了。放眼望去,人来人往,香客还不少。 下了马车,叶薰几人进了寺庙。 见叶薰和身边随从的气派,寺中诸人便知道是官员内眷到了,招呼恭谨有礼,知客僧殷勤地引着众人入了寺内喝茶。 叶薰在客房坐了片刻,便留下众人在偏殿守候,只带着湘绣一人入了正殿。 一通烧香拜佛的礼节下来,打赏了香油钱之后,叶薰以观光为借口,请引路人带着她们进后山走走。 寺内的僧人在后山种了不少珍奇的花木,如今开得正盛,也算是京中颇负盛名的景致了。后山北侧有一片坟地,寄放在庙中地灵牌的主人多半都是埋葬在这里。 到了坟地。湘竹拿出一锭重重的银子,寻了个理由,将引路的人远远打发了。 因寺庙里面也常有一些夫人小姐前来偷偷祭拜死去的私密情郎等,引路人也并未起疑,乐得收了银子偷懒去了。 见四周无人,湘绣寻到了自家夫人的坟墓。展开随身包袱,两人取出纸钱烛火,按礼祭拜了一番。 公事完毕。叶打量起眼前这座坟墓,无论墓碑还是四周,都很整洁,像是刚刚有人整理过了。她以为是湘绣所为,也并未细问。 整个祭拜过程没有引来任何人注意。祭拜完毕之后,湘绣开始烦恼着如何才能够找个理由,不引人怀疑地去自家夫人的灵牌前磕个头。而叶也在烦恼,她却是在烦恼应该如何下手打听消息。 打听消息之前。总要把湘竹先支开为好。叶正想着用什么理由才好,却是湘绣先开了口“小姐,您先自己回正殿去吧。奴婢去侧殿灵堂那里打听一下消息。看夫人的灵牌是不是还在原来地位置。” 叶薰巴不得如此,连忙点头答应。 看着湘绣的身影走远了,叶薰也不想在冷寂的后山久留,起身向寺内走去。 路上经过一排平房的时候,冷不防旁边的月洞门里窜出了一个人影,一把拽住了叶薰的衣袖,激动地喊道:“芸妹妹,你可算来找我了。” 想不到平静的寺庙后面还隐藏着这种危险,叶薰吓了一大跳。连忙挣扎起来。不料那人拉扯地很紧,情急之下,叶薰直接一脚狠狠踹了过去。 那人“唉呀”一声痛叫,叶薰一脚正踢在他膝盖处,将他踹倒在地上。 挣脱了束缚,叶薰赶紧后退了两步。这才看清楚,眼前是一个身形消瘦的中年僧人,五官咋一看倒颇为秀雅,气质也像是个读书人,可细看了就发现神色间很是憔悴,像是个长年累月饱含着愁苦地人。 都已经被 脚踹到地上了,他的眼神却依然死死地盯在叶薰脸上出神的模样。 — 被他地眼神看的遍体生寒,叶薰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一个出家人竟然青天白日之下扑出来拉扯庙里的女客,天底下哪家寺庙有这样的规矩!”她脸色沉下来。提高了声音喝问道。 听到叶薰的声音,那僧人才如梦初醒,又仔细上下看了叶薰数遍,神色恍惚失望起来“原来你不是芸妹妹是了,芸妹妹已经死了十七年了,已经十七年了啊”一边说着,他的神情越发憔悴失落。 什么云妹妹,雨妹妹的叶薰听了一阵恶寒,眼前这个僧人应该是将自己误认为别的什么人了吧。 只是听他的称呼,还有这恍恍惚惚、念念叨叨地语气,怎么听都像是在思念自己的情人。他好歹是个出家人好不好,叶薰打量着他的僧袍暗暗摇了摇头。 那僧人一边念叨着,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身灰扑扑的僧袍肥大无比,更衬得他瘦弱地像一只竹竿,风一吹就倒的那种。 叶薰敏锐的视线注意到他地衣服上还有不少补丁,想必这位的日子不是很好过的。再看着他满面愁容的样子,叶薰心下一软,问道:“你没有摔伤吧?” “没有,”僧人摇了摇头,他的神情已经平静下来,站直了躬身一礼:“小僧方才鲁莽,惊扰了小姐,还请赎罪。” 他举止文雅,像个读书人多过像个僧人。听他刚才的语气,应该是他所爱的人十多年前就去世了吧。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这世上伤心人何其之多。 叶薰暗叹一声,别人的悲喜生活与她无关,她急着去寺里打听消息呢,便和气地说道:“无妨,小事而已,请大师让开路吧。” 那僧人避让到一旁,叶薰抬脚踏过月洞门。 谁知刚走了两步,却不防备后面的僧人又猛地伸出手拉住她, “你”毫无防备的叶薰被他地力气拉扯地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心里禁不住火起来,转头怒视着他,喝道:“你干什么?马上放手!” 僧人却对她气愤的喝斥恍如未闻,视线惊恐地盯着叶薰,嘴唇颤抖着问道:“若岚,难道说你是若岚!你没有死” 若岚? 这两个字眼入了耳中,如当头一个霹雳,叶薰险些变了脸色。 他是谁?难道他认识萧若岚不成? “你真的是若岚”他仔细查看着叶薰的脸色,神色间又是震惊,又是狂喜“你竟然没死,必是你娘她在天之灵保佑。” 他在说什么!叶薰听得心惊胆颤,她看了看四周,幸好附近一个人也没有。 她连忙喝止道“什么若蓝若绿,本姑娘名叫叶薰,大师认错人了吧。若是再不放开,小心我喊人了。” “不对,我认得出你”僧人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候,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齐齐一惊。叶薰趁机甩开了他的拉扯,快步向前跑去。 那僧人在后面追了两步,眼见追不上了,禁不住在后面喊道“若岚,若岚,你先别走” 叶薰哪里会听他的,飞快地闪入了走廊,一直跑进了前殿才停下。 看到大殿内人来人往,香火鼎盛的气象,她才松了一口气。 第十六章调戏 一阵急促的奔跑下来,叶薰累得气喘吁吁,她寻了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依靠在廊柱上歇息。3g华夏网佩佩贡献一边禁不住疑惑,那人究竟是谁?还有他口口声声说的什么云妹妹 诸多问题在叶薰脑海中盘旋不去,她正想地入神,忽然听见前方一阵騒动。 抬眼看去,似乎是什么人刚刚进了大殿。 距离门口还隔着不少香客,叶薰看不清楚来人,却见到身边的香客们,尤其是女香客,纷纷将目光投向门口。 待来人进了视线范围,叶薰也禁不住一愣。 是一个极年轻极俊美的公子,乌黑的头发随意地梳拢着,尚未加冠带。外面随便披件淡紫底色金竹辉煌的外袍,敞开的衣襟里露出洁白的缎子中衣。这样华丽的装束落在别人身上只觉得暴发户般俗气,但是他穿着出来,却像是珠玉天成般契合自然。 更有一把精致的描金扇子摇在手里,折扇轻摇之间,风姿修长佚丽,纤雅别致。 也难怪满殿进香的女客都看得移不开眼去,叶薰瞅了瞅四周,好像不仅是女客,还有一些男子对着那张精致的脸,也忍不住狠狠瞧上两眼,暗咽几口唾沫。 除了自家祸水级别的老弟,还真没有见过另一个五官这么细致的人呢,叶薰暗暗感叹,只是这张脸美则美矣,可眉目之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让叶薰看着很不舒服。3ghxw。*** 这公子也不知是什么来头,排场极大,身边十几个衣衫精美的长随紧跟着。这么多人一拥而入。殿中立时拥挤起来。 他步伐潇洒地入了殿中央,黑曜石般流光溢彩的明眸在殿内扫了一圈,尤其在殿中女客们地身上徘徊了一遍。当扫过叶薰所在角落的时候,他的视线一顿。 他这是看着那少年公子不断向这个方向接近的身影,叶薰有些发愣。 他不会是向着个方向过来吧?这个角落有什么引他注意的东西?叶左右一看,除了自己和身后的这根柱子根本空无一物。 应该不是冲着我来的吧? 就在她犹疑不定的时候,少年公子已经走到了近前。 拜托,老兄。我根本不认识你啊? 叶薰莫名其妙看着在自己面前一步之遥停下脚步地身影,他要干什么? 和陌生男子相隔这样近的距离,纵然对方是个美男子,叶薰也觉得有些难受,她想要后退一步,可身后就是柱子,根本退无可退,无奈之下。她干脆直接问道:“请问公子有何贵干?”语气客气有礼。 少年公子没有开口回答叶薰的问题,他直接用行动回答了。3ghxw。*** 他眉梢一扬,伸出一只手,挑起了叶薰的下巴。 这个场景好像很眼熟哎对方轻佻的动作让叶薰的大脑有瞬间的短路。在死机长达数秒钟之后,她才终于反应过来这无比眼熟的场景代表着什么。 她竟然被、调、戏、了! 这这这这是什么情况啊!意识到这一点,叶薰地第一反应并不是平常女子的羞愤气恼,而是目瞪口呆。 也许是感觉叶薰的反应很有趣,少年公子嘴角扬起了得意的弧度“小美人,这么欢快。以后就跟着本大爷吧?” 这实际上,叶薰是对这个事实太过于震惊了,震惊到不知道应该怎么反应了。 苍天啊。大地啊,这种狗血到万众唾弃人神共愤天理难容地白垩纪桥段竟然被她“好运”地遇见了! 不过,不太对劲儿啊。 传说中调戏良家妇女的地痞不都应该生的獐头鼠目、贼眉鼠眼,让人一看就恨不得踹上两脚的那种。 可是眼前调戏自己的这只,长得简直 叶薰上下打量着对方。 简直天理难容啊,这种长相的人。不被调戏已经是不合逻辑了,竟然胆敢跑出来调戏别人。 转头看看周围死盯着这边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似乎都是一副于我心有戚戚焉的表情。更有甚者,还有几个正狠狠瞪着叶薰,好像恨不得冲上来将她一把拉开,换成自己代替叶薰被美男调戏呢。 “小美人,是欢快地都傻了不成?”看叶薰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年轻公子皱了皱眉头,顺手捏了捏叶薰的下巴,提醒意味十足。 叶薰瞬间清醒过来。 这臭小子实在是太欠揍了。 你才多大地年纪啊。还本大爷? 自己是直接一脚踹过去,然后离开呢?还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离开了寺庙半路埋伏他,再狠狠扁一顿呢? 护送她来进香的随从人数虽少,却是萧若宸精心安排的,武功都不错。因此就算眼前这个花花公子带着十几个人,叶薰也丝毫没有担心。 可抬头对上那张精致秀美的面容,叶薰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也不用再纠结什么时候动手了,她摆出大灰狼遇见小白兔的经典表情,直接笑道:“这样的美人投怀送抱。本大本大”叶薰本来想说本大娘,但想了想这个称呼实在是有点咳嗽了一声改口道:“本大小姐能不欢快吗?” 一边说着,她伸手紧握住花花公子放在自己下颌上地手,另一只手就直接往他脸上摸去。 一个简单的动作,叶薰自诩融合参考了无数狗血电视剧里的经典桥段,可谓流畅自然而富有挑逗性,绝对比刚才这位花花公子的动作专业多了。 手感还真不错,皮肤怎么保养的?摸了两下,叶薰忍不住暗暗感叹道。好玩心起,又捏了捏他的脸颊。水嫩嫩的感觉几乎和以前的小宸差不多,可惜自家那只已经长大了,不好意思直接捏他了。 幸好今天还有送上门来的便宜豆腐可吃,算作补偿。叶薰又恋恋不舍地捏了两把才放下了手。 所有一切不过是片刻的功夫,等众人醒悟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地时候,最精彩的早已经结束了,当然也就不可能来得及阻止了。 而当事人本人正以难以置信的表情瞪着对方,震惊程度和刚才的叶如出一辙。 包括众狗腿在内的周围众人的表情也好不了多少,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对儿。 青天白日之下调戏良家女子已经是骇人听闻的事情了,而被调戏的人竟然又反过来调戏了那个调戏她的尤其是调戏和被调戏的两位,都是俊美灵秀,水葱般的人物 而且事情发生的地点不仅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在一座宝相庄重的寺庙里,京城的风气什么时候若不是亲眼所见,众人都根本无法相信。 周围浮动起隐约的笑声,这一局,实在是新奇又别致,让人不得不笑。 第十七章困境 直到这些笑声传入了耳中,被调戏的少年才终于清醒过来,神情由惊异转为愤怒,愤怒中又夹杂着羞耻,毒蛇般恶狠狠盯着叶薰。 看着对方的脸色由红变白,又因为气愤变得更红,叶薰却只觉得心情大好。直到现在,她依然没有把眼前的少年看在眼里,只以为他是个恶劣好色的平常富家子弟。 “你”那少年公子终于恼羞成怒,猛地伸手掐住叶薰的喉咙,将她向后一推。 叶薰不防备之下,后背重重地撞到了柱子上,一阵疼痛沿着脊梁窜上来。喉咙也被他掐地生疼,忍不住弯腰咳嗽。 那少年却还不肯罢休,跟进一步,抬手就要甩叶薰耳光。叶薰连忙闪身向柱子后面躲过去,同时张口喊人。 “来”可她刚开了口,眼前的少年就发现了她的企图,连忙一手拉扯住她,另一只手飞快地捂住叶薰的嘴,一边狠狠地道:“有本事你喊啊!就算是喊来人我也不怕。” kao,你不怕那你还捂我在嘴干什么! 少年看着年纪不大,力气却不小,叶薰竟然挣不开他的拉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张口对着送上门来的两根白嫩嫩的香肠咬下去。 “啊”少年尖叫了一声,触电一样迅速抽回了手,却依然晚了一步,被叶薰实实在在地咬了个正着。 看着自己手指头上那两排隐约透出血痕的牙印子,少年气得直打哆嗦。 叶薰趁机后退一步,摆脱了他的束缚。 抬眼看到少年暴怒的表情,她却不自觉地一愣。觉得这一幕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竟然有种莫名地熟悉感。 就是这一愣神的瞬间,让她错失了叫外援的大好时机。 听到自家少爷的痛叫,围在两人身边的随从们如梦初醒,终于意识到自己身为狗腿的责任,纷纷扑上来行使花花大少调戏良家女子时身边狗腿必然要尽的义务。 单挑都打不过,群殴更加无望了。眼见势头不好,叶薰撒腿就向柱子后面的侧门跑去。可身影刚刚晃了晃。就觉得全身一僵,双腿竟然不听使唤了。 不仅双腿,现在地叶薰想挪动一下手指头都无法办到。 自己是被点了穴道了! 不是吧!叶薰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位狗腿兄,这动作也太快了吧。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路,叶薰虽然不会武功,但是长久和萧若宸、沈归曦这些武学奇才相处,又见识过柳拂虹这种惊世骇俗的高手,对武学也有一定的眼光积累了。 刚才她刚刚迈了一步。这位狗腿兄就凭空落在了她面前,可谓轻功高绝,而他施展的点穴手法更是快地肉眼几乎无法扑捉。这样的武功就算不能与柳拂虹相提并论,也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了。 而真正让她想吐血的是。这样地高手竟然跑来对付她这样一个惨遭花花大少调戏的,手无缚鸡之力的良家女子!此时的叶薰完全忘记自己刚才调戏别人地戏份了。 喂,高手当到这种没品的地步,不觉得掉价吗?她惊怒交集地瞪着对方。 接触到这样的目光,对面那位狗腿兄禁不住一愣。 打了个照面,叶薰眨眨眼睛,其实这位狗腿兄台还长得挺不错的,五官端正,身材挺拔。只是不巧站在了那位电灯泡般金灿灿闪亮亮的主人身边。难免被自动划归为路人甲了。 当狗腿还真是浪费人材了叶薰刚刚升起这个念头,马上唾弃了自己, 呸呸呸,就算你长得再俊,也不能否认你是只狗腿,而我是受害人的事实。一边想着。她愤愤然地瞪着对方。 在叶薰义正严词、义愤填膺、义无反顾的正义视线之下,狗腿兄的脸上竟然有点发红,好像也感觉自己的行为不太光彩,不自觉地躲避开叶地目光。 不错,还知道羞耻,孺子可教也。 呃不过现在自己头疼的应该是另一个问题才对吧。 “闪开!”随着一声断喝,那少年一把将挡在自己面前的随从推开,大步逼近叶薰。 近距离看,那张脸更显得秀美精致,配着腮上几道清晰的红印子还透着几分可爱。可眼神中隐约闪烁的阴鹫暴虐之气却大大冲淡了这种印象。 想起他刚才的行为,这样地人,无论多么俊美,叶薰也只觉得从心底里厌恶,与自家里两只品学兼优的相比更是不值一提,自己是傻了竟然去“调戏”这种劣质品。 他要干什么?眼看着笼罩在少年脸上的阴云越来越重,叶薰心里有点打鼓。 按照通常的狗血桥段,这个时候应该有人来英雄救美才对啊!怎么就没有人来救她呢? — 外援还在遥远的偏殿里,距离正殿相隔着好几排房子呢。等他们发现自己的困境不知道都过去多少时辰了。 不过就算他们进来了,叶薰的眼神扫过围在两人身边的十几个随从,心里一沉,想到刚才那只狗腿兄的武功,如果这个少年十几个长随都是这种等级的高手地话,他们来了也没用。 这个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头?竟有这样的高手替他保驾护航。 “你好像悠闲地很啊,竟然还在出神。”少年不怀好意的笑道,一边说着,伸手猛地拽住叶薰的头发。 叶薰只觉得头皮一疼,身体被一股大力牵引,不受控制地向旁边撞去。紧接着头上一阵发木,过了片刻疼痛才沿着发麻的地方扩散开来, 一阵头晕眼花之后,叶薰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这小子竟然拉扯着自己的头去撞柱子! 心里的愤怒简直无以复加。 少年的另一只手还掐在叶薰的脖子上,卡地她呼吸困难,头晕脑胀。昏昏沉沉间,她听见少年冷哼一声骂道:“哼贱丫头,竟然敢咬我看你现在还敢咬我!” 早知道刚才我就不咬你了,叶薰恨恨地想着,直接上断子绝孙踢算了! 她本来还有些后悔太过冲动,但此时却被少年的恶劣行为彻底激起了火气,纵然神智越来越昏沉,眼神却不见丝毫示弱,始终冷冷地瞪着少年。 少年看着叶薰的眼神,只觉更加火大。回想起刚才的窘迫,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出过这种丑呢。他狠狠地扬起手,一记耳光抽下来。 叶薰条件反射地闭上眼,在心里问候眼前少年的祖宗十八代。可问候了半天,也感觉不到那只耳光落到自己脸上。 周围一片寂静,她偷偷挣开一只眼睛。 是一个高挑的身影挡在她面前,将少年挥下的手掌紧紧握住了。 **** 俺是不舍的小叶子吃苦的,马上就有人来救场子了。究竟是哪位英雄救了小叶子同学呢? 第十八章婚事 不会吧,还有更加狗血的,竟然真的有英雄救美?叶薰呆呆地看着挡在面前的人。 因为角度的关系,她只能够看到来人的半边影子,可就是这半边的身影却让她无比熟悉。 心脏在胸口里剧烈地跳动起来,是他!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叶薰想要开口询问,可惜因为被封了穴道,根本无法说话,只余下相逢的激动一重重涌上来。情绪动摇之下,马上感觉一阵头晕脑涨,尤其是刚才被撞击的部位,头疼地厉害。身边又没有可以依靠的东西,叶薰身子一晃,就向着柱子倒下去。 “小心!”听到了身后的动静,来人一声惊叫,也顾不得与那少年计较,一把甩开他的手,连忙转身接住倒下的叶薰。 倚在他的怀里,叶薰终于看到了自己思念良久的面孔。 丹凤明眸里洋溢着满满的喜悦,让原本就俊朗如朝阳旭日的容颜越发耀眼辉煌,正是她如今最牵挂的人。 叶薰真有点儿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刚刚还想要打听消息的人,竟然下一秒钟就出现在你的面前了。该不会是被那个臭小子撞得太厉害,出现幻觉了吧? 沈归曦像是在抱住什么易碎品般小心翼翼地抱住她,略一查看,就知道叶薰被点了穴道,连忙替她解开。 身体恢复自由,叶薰马上伸手抚上沈归曦的脸颊,顺便捏了捏。 “你干什么?”沈归曦哭笑不得地低声问道。 “我怕你不是真人啊。”叶理直气壮地说道“总得亲手试一试嘛。” 周围好像浮动起一丝轻笑,叶薰猛地醒悟过来。遭了!这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啊!自己竟公然 落在周围观众们的眼中,这算不算是第三大狗血桥段,英雄救美之后,美女以身相许呢?叶薰有点好笑,又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想着。 她想要站起身,可稍微动了动,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头晕眼花地摔了回去。 “怎么了?”沈归曦紧张地问道。 “没什么。就是有些头晕。”叶把脸埋在他肩膀处闷闷的说道。 一直悬着地紧张情绪落了地,这些日子的牵挂也有了着落,叶只薰觉得心情一阵轻松,纵然头依然痛得厉害,赖在沈归曦身上的感觉还不错。至于周围的眼光嘛算了,愿意怎么看就怎么看吧,反正自己在这座庙里的行为早就足够惊世骇俗了,也不差这一会儿。只是千万要保密身份啊。 这边两人沉浸在久别重逢的二人世界里,那边被彻底忽视的某人终于忍不住了。 他方才被沈归曦一把甩出去,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全靠身边的随从扶住才没有出丑。站稳了身形。脸上不禁浮起一阵怒色,只是视线扫过沈归曦,却闪过一丝犹豫。 眼见叶薰二人对他完全视若无睹,心下更加不悦,手里金灿灿地折扇打开又合上,终于按乃不住一声冷笑。 “我道是谁?原来是表哥啊”阴阳怪气的招呼从他嘴里吐出来。称呼虽然是表哥,但神情之间却是满不在乎,似乎眼前的“表哥”不过是一个路人甲,并无丝毫尊重顾忌。 “这个丫头是谁?表哥也认识吗?”一边说着。他凑上前去,轻佻地朝着叶薰伸出一只手。 沈归曦岂会给他机会,右手依然抱着叶薰,左手已经快逾闪电般反手卡住伸过来的手腕。 “你”少年神色一惊,厉声喝道“大胆。你竟敢” 可一句话只说了半截就说不下去了,沈归曦眼神中蕴含的凉意让他心里一颤,那是一种近乎杀意般的森寒,让他不自觉地把后面的话咽进了肚子。 上传来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像是要被人生生拗断了一不住痛叫出声“快快放手” — 沈归曦神色丝毫不为所动,少年终于开始惊慌起来,难道他要扭断我地手腕?他怎么敢!他明明知道我的身份 就在局面僵持的时候,一个人影凭空插进了两人中间,正是刚才封了叶穴道的那位“狗腿兄。”他冲着沈归曦低声呼道。“二少爷,请放手!”声音虽低,语气却是坚定决然。 沈归曦却像是没有听见般,毫不理会。 那随从无奈之下,一咬牙,疾风般挥手向沈归曦地手臂斩去,想逼他后退。 沈归曦随即抬高手腕,意欲躲避开。可他钳制着别人的手腕,活动范围有限,无论移向那个角度,都不可能避开这一招。无奈之下,沈归曦只好松开手,挥掌横切,错开这一招,紧接着一掌击出,反过来将那名随从逼退了一步。 虽然交手只是瞬间,但得了这个空隙,少年早连接后退了数步,众亲随一拥而上,将他护在了中间。 沈归曦尚且扶着叶薰,自然无法追击。一招逼退对手之后,也罢了手,只是冷冷地扫了抱着手腕躲在人群里的少年公子一眼。 与他交手的随从退后一步,方站稳了身形,看着沈归曦忍不住大为惊异。虽然刚才他意在逼迫放人,并未出全力,但也没有料到沈归曦竟能够轻而易举破了他的招数,还把他逼得后退。这样的武功水准,几乎不逊于他了。 叶薰自从听见那一声“表哥”之后,就完全陷入了呆滞状态。表哥?沈家的亲戚?话说沈家也是大周的名门望族了,在京城有几门亲戚不意外。只是这一代沈家的直系子弟好像只有沈涯和沈皇后兄妹两人吧?沈归曦地表亲那不就是沈皇后的子女 眼前这个少年难道是想到这个可能,叶薰禁不住睁大了眼睛。 三皇子元澄!难道是他! 记忆中和自己在皇宫打过一架的那个 仔细看去,与记忆中的那张脸孔确实有几分相似而且过分俊美的五官上也不难找到沈贵妃的美貌痕迹,尤其是下巴和鼻子。 真地是他! 沈归曦自然想不到叶薰曾经与眼前的元澄见过面,低头看到叶薰神情游离发愣,还以为她伤口疼痛,连忙道“你先去休息一下,我去寻大夫来。”说着,就要扶着叶往偏殿禅房走去。 沈归曦回京之后与元澄也见过面,料想他身为三皇子,这样擅自出宫为非作歹的行为对名声很不利,是绝对不肯暴露身份的。所以干脆连招呼也不打,就当不认识一样,直接转身离去,将一干人等抛在了身后。 他不想多生事非,元澄却忍不下这口气。揉了揉疼痛不止的手腕,他狠狠地盯着沈归曦的背影,看着他紧张呵护的动作。忽然,元澄恶意地一笑,提高了声音冲着离去的两人问道“表哥何必走得这么急,与小弟叙叙旧不好吗?听说舅父马上就要替表哥向姐姐提亲了,到时候我们亲上加亲,又是一家人了。” 沈归曦的背影僵硬了瞬间。叶的耳朵“唰”地一下子竖了起来。 第十九章公主 记得以前在凉川的时候就听说过,沈涯有意让自己的长子娶公主为妻的,可如今沈归暮既然已经娶了雁秋,还是名正言顺的赐婚,当然不能委屈公主当小妾了。 沈归曦由第二人选变成第一人选也算顺理成章。 心里一阵不舒服,很不舒服。纵然相信沈归曦不会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叶薰还是觉得一阵憋屈,忍不住伸出手,趁着背对众人的眼光,狠狠地掐了他胳膊一下。 掐完之后叶薰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好像有点太幼稚了。 沈归曦手一颤,无奈地看了叶薰一眼,无声地说了一句话,看口型像是:“冤枉啊。” “哪里冤枉你了?”叶薰忍不住笑了。 “小姐,小姐”这时候,一声高呼打破了两人的低语。话音未落,湘绣纤细的身影跑进了殿里“小姐,刚才我”一眼见了殿内的光景,她说了半截的话顿时噎住了。 她的眼神落到自家小姐身上,又落到扶着她的沈归曦身上。 这是怎样的情形啊!自己不过离开了片刻功夫,自家小姐竟然和一个陌生男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亲密地站在一起,这人是谁?而且 她的眼神又落到站在后方的元澄身上 因为逆光,叶薰看不清楚湘绣的脸色,却看到她晃了晃身体,险些跌倒。 “湘绣,你怎么了?”叶薰连忙问道。 本来元澄摞下一句话之后,便转身离开。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却忽然听见了这一声“湘绣。” 他步伐一顿,又转过头来,一双眼睛在湘绣身上转了个圈,神情有些疑惑。 看了两眼,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脸色刷地一变。视线又转而落到叶薰身上,徘徊了两趟。神色越发惊疑不定。 叶薰心下暗叫不好,这个欠揍的色狼,湘绣也是水灵灵的美人一枚,若是被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地家伙给看中了,岂不后患无穷。 “少爷”身边的随从贴近元澄耳边低声提醒道,这趟出来的时间已经太久了,一旦出了事故,到时候倒霉的可都是他们这些侍卫啊。 元澄终于回过神来。神色莫测地看了叶薰一眼,带着众人匆匆走了。 而湘绣还一直维持着踏进门的姿势僵立在那里,举步维艰。像是被什么东西彻底震撼住了,呆呆地目送着一群人离去的身影。 “湘绣。湘竹,”这丫头怎么了?叶薰无奈地连接呼唤了两声,湘竹才回过神来。连忙跑到她身边。 她看了看叶薰,又看了看沈归曦,终于迟疑地建议道“这位公子,我们小姐还是由我来” “你去前面客房收拾一下,我带你们小姐过去。”沈归曦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吩咐道。一边说着,他一弯腰,打横抱起了叶薰, 以叶薰的大方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幸好他们已经转入了殿后地走廊,除了湘绣。倒也没有人看见。 注意到湘绣苍白失措的表情,叶薰哭笑不得,只好对她温声道“你去收拾房间吧,不要惊动太多人。” 湘绣看了两人一眼,终于点点头,跑去收拾了。 沈归曦随后抱着叶薰进了房间。 阻止了沈归曦寻大夫的举动,叶薰只依着靠枕躺了一会儿,不适的感觉就逐渐消失了,她坐起身来。湘绣已经去安排车马随从。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叶薰咳嗽了一声,摆出一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严肃表情,首先开了口:“你不先给我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 “还敢问解释什么?怎么,你以为我昏过去,什么也听不见了啊?”叶薰愤愤然地用手指头戳着他的胸口“竟然要去当驸马爷了,真是可喜可贺啊,你这个不守妇道的男人”说到最后一句,自己也忍不住“扑哧”笑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啊,清仪公主的夫婿人选可不是我,早就另有其人了。” “谁?”叶薰抬了抬眼皮,这么八卦地消息她怎么不知道?“你不是在诓我吧?” “还能有谁配得上皇上最疼爱的清仪公主?自然是当今大周天子的亲信重臣,一等一的青年才俊,天下难寻地美 全京城闺阁小姐们谈论最多、最想嫁的人了。”沈着她,反问道:“你说是谁?” “你说的是”一连串的形容词从沈归曦口里说出来,叶薰愣住了,符合这一大长串描述的人,不就是自己家里的那只吗? 这个消息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以萧若宸的相貌年龄,人材功勋,配公主正是顺理成章,佳偶天成 不过听到要娶公主的是小宸,叶薰还是一阵不舒服,丝毫不逊于刚才听到沈归曦要娶公主的不舒服。只是,这种不舒服却不同于刚才,更像是,像是自己一手养大地宝贝就要被别人给 好吧,公主殿下的眼光也不错,而且她也是个才貌双全的美人儿 不过小宸为什么从来没有向自己提起过这件事呢? 而且提起清仪公主,叶薰马上想到在凉川沈家的时候,自家老弟好像还讥讽过公主殿下是个没脑子的蠢丫头。 “听说清仪公主在文华阁与叶将军惊鸿一瞥之后,从此就对叶将军一见钟情了。虽然这也只是宫里头流传出来的小道消息,但至少有八成是真地。”沈归曦笑道“所以说,不仅我绝对不会娶她,就算是我想娶她,人家也不肯嫁啊。” “什么你想娶,想也不能想!”叶薰白了他一眼,赌气地说道。清仪公主的事情,等回去亲自问萧若宸好了,不信他不老老实实招供。 — “好好好,我们不再说她了。”沈归曦宠溺地笑道,低头在她额上一吻。 叶薰脸上一热。近距离地端详着沈归曦的容颜,叶薰忽然发觉,离上一次分别好像还不到一个月吧,沈归曦竟然好像瘦了不少,眉宇间更隐约有些疲惫。 他是什么时候回来京城的?这个傻瓜不会一直泡在水里寻找自己吧?回想起那一晚两人擦肩而过的情形和沈归曦惊慌失措的模样,叶薰一阵心痛,低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前天才到京城。”沈归曦笑道,他神色间犹疑了瞬间,终于开口问道:“你是怎么回到京城的呢?” 那天晚上出事之后,他一直不死心地在河里打捞,在周围寻找倾盆如注的暴雨也比不上他心里升腾的冰冷和恐惧。眼里仿佛只余下这一片水幕,心里也只剩下一个念头,一定要找到人,一定要找到她如果找不到她 这个可能他甚至根本不敢去想像,他只能够一遍遍重复着告诉自己,一定能够找到她地,只要搜遍了这片水域,一定能够找到人 那时候的绝望和恐惧,至今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任身边的随从怎么样劝说都无济于事,直到十几天后,亲随匆匆赶到,带来消息说叶将军的姐姐已经平安回到了京城了,才终于将几乎崩溃的沈归曦从焦虑绝望的深渊里解救出来。 可叶薰是怎么回到京城的,却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听到他终于问起这个问题,叶薰心里一沉,她真的无法想象,如果他知道,那一晚上动手的人是 “我被河水冲到了下游,然后被过路的船只救起来”叶薰言辞模糊地说道“可惜那时候我昏迷地厉害,可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情形,只知道在入城的时候被小宸救了。”其实这也是实话,一路上她确实处于昏迷状态,连走了多少天都不知道。 沈归曦沉默不语。叶在城门口被萧若宸亲自救出的经过目击者数以百计,根本不可能隐瞒得住,众人皆流传说那些商人明着是葯材商,实际上是专门绑了良家女子走私奴婢的人贩子。只是这一次偏巧绑了叶将军的姐姐,又不巧被叶将军火眼金睛识破了,才戳穿了他们的真面目。 京城里议论纷纷,皆说这是大功德一件,也免了再有无辜女子遭他们的祸害。可沈归曦却心中存疑,他纵然不管家中的来往事宜,却也多少知道文善堂与沈家的关系,光是他们每年献给沈家的年礼就数以万计,绑架走私女孩子才多少银子? 第二十章归途 见沈归曦的神色越发阴霾,叶薰心下不忍,她本来就不想深入这个话题,转而言道:“幸好我并没有受什么伤,至于那些人,刑部会从严彻查的,想必不久就” 叶薰话只说了一半,却被沈归曦接下来的动作打断了。他猛地将叶拥入怀里。沉默了良久,她才听到他开口说道:“对不起”低沉内敛的声音里满是歉意和心痛。 坚定有力的心跳声传入耳中,反复触动着心底最深处的那根弦。叶将头埋在他胸口,抬手环住他的腰,轻声说道“我不是好好的吗?不要说对不起。” “不会有第二次了。”沈归曦抱紧叶薰,低声道“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无论想伤害你的人是谁?”和缓平淡的语气里蕴含着的是深沉的决心。 “嗯。”叶下巴压在他宽阔的肩膀上,用微带鼻音的声音低低答应着。 窗外温暖的夏日阳光透进来,明亮的橘黄色光华中,一切都柔软起来,如水晶般剔透玲珑。她相信,无论那些若隐若现的阴霾是何其厚重,头顶之上始终有一片属于他们的明净晴空。 叶薰静静地依偎在他的肩头,感受这一份难得的静谧和温馨。时间却流逝地飞快,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熟悉的声音传入房里“小姐,马车准备好了,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动身吗?” 是湘绣回来了。叶从沈归曦怀里挣脱出来,转头看了看天色,确实不早了。“你去替我向执事大师请辞吧。就说我身体不适。不亲自去辞行了。”叶吩咐道。 湘绣领命而去。叶简单收拾了一下妆容,准备离开了。 只是心里还有一件挂心的事情始终放不下,叶薰一边收拾,一边问道“你哥哥和雁秋现在怎么样了,我一直想去见见他们,可惜找不到机会。” 提到沈归暮,沈归曦皱起了眉头。神色有些黯淡。 “怎么了?”叶薰心里一紧,连忙坐直了身体,问道。 “他身体本来就不好,这次的病情好像更严重了。”沈归曦摇了摇头,说道“其实,回来之后我也没有见过他,只听万总管说因为身体原因。他已经搬到城外别庄去休养了。我本来还想去看看,可万总管说他的病情最忌打搅,让我等一些时日再去” “倒是雁秋见过一次,现在她时常入宫去陪伴皇后。皇后娘娘好像很喜欢她。” 听了沈归曦地话,叶薰心里越发沉滞。沈归暮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在突厥人破城的这些年,他们没有芳月阁可以栖身,必定要东躲西藏,辛苦度日。一个丝毫不会武功的书生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见叶薰神色忧虑,沈归曦温言开解道“你也不必太伤心,他们这两年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辛苦。你可知道他们是怎么躲过突厥人的搜捕的?” “怎么办到地?”叶薰睁大了眼睛,这是她一直大惑不解的事情。当时荒人的包围网缜密周全,自己和沈归曦跌落悬崖都没有逃过他们的搜捕。而沈归暮和雁秋两人却一直消息全无,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他们究竟是藏到了哪里才能够脱开包围呢? “他们根本没有往山下走,”沈归曦笑道“当时他们的马车被突厥人劈开。两人都摔出了车,滚落到草丛里。四周一片混乱,眼见冲不出去,两人偷偷在树丛里躲了一阵子之后,干脆趁乱返回了山庄里。之后就在山庄里躲了两年。”说起这段经过,沈归曦眼神中闪过毫不掩饰的赞赏。 在山庄里!山庄不是被荒人给一把火烧掉了吗? 稍一回想,叶薰马上醒悟过来,荒人是将庄子火烧掉了没错。只是当晚就下了一场雨,沈家的山庄占地广阔,火势再大。一天的时间也不可能烧掉整个庄园。 山庄里值钱地细软物件早已被抢掠一空,荒人不可能有兴趣再去细看那些残骸废墟。却没有料到,他们一直苦苦 要犯其实近在咫尺。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这个简单地道理。其实自己和沈归曦又何尝不是?躲在突厥人势力最强盛的凉川城里。 “就算残留的山庄能够容身,也终究也比不上在府里的日子,难怪他病情加重呢。”叶闷闷地说道。纵然知道沈归暮的日子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艰难,她依然觉得心酸。 “放心吧,如今别庄里不仅有京城的名医日夜守候着,连宫里最好的几位御医都被皇后娘娘派了过去,”沈归曦知道叶薰在担忧,安慰道。 一边说着,随口笑道“说起来,皇后娘娘对哥哥的病情似乎比父亲还要挂心呢。我回来不过两天功夫,就已经亲眼见到好几趟她赐下补品葯材送去别庄了。” 叶薰这才心下稍安,有这么多名医在,沈归暮地病情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两人正说着闲话,湘绣已经办完诸事回来了。 纵然心里十二万分地不愿意,可时间已经太晚了,叶薰只好无奈告别沈归曦,坐上了回去的车。 — 躺在秋香色的柔软靠垫上,叶薰慵懒地伸了伸腰,放松身体。今天不过是去庙里进一趟香,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回想起这一天的波折起伏,叶薰嘴角忍不住扬起一丝笑意。纵然有些意外的打搅,但心里最担忧地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此时她的心情既舒爽又轻快。 欢乐的心情一直保持了大半条路,直到视线随意地扫过车厢,叶薰才忽然发觉湘绣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儿,整个人看起来都苍白憔悴,神色恍惚。她连忙坐直了身体,问道:“湘绣,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湘绣正在出神,猛地听到叶薰的话,禁不住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连连摆手。 “你脸色不太好,是身体不舒服?”叶薰疑惑地问道。 湘绣不自然地笑了笑,道:“小姐,奴婢只是在想些事情” “什么事情?”叶薰追问道,又忍不住插嘴道:“我不是说不用叫什么奴婢了吗?”记得以前在国丈府的时候,湘绣和自己之间私底下也是你我相称的,离别了四五年,再相见反而拘谨起来,动不动就自称奴婢。她是什么时候养成这种习惯的? “是了,小姐,奴婢我只是觉得刚刚的那位少爷,是沈大将军的公子吗?”湘绣犹豫着问道。 “是啊,”叶薰点了点头,刚才她和沈归曦之间地言谈湘绣也听见了一些,猜出他的身份不难。 “啊”湘绣一脸茫然失措的表情,叶薰这样坦然承认显然出乎她的预料之外。她手指不安地绞着手绢,犹豫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听说这位公子以前也来过京城,很是骄横的人也只是听说的” 以前的沈归曦确实很骄横,而且不仅仅是骄横吧。叶薰想起过去的沈归曦,感觉一阵好笑。那时候的自己,怎么也不可能想象得到两人会有后来的奇妙缘分。 回想起这些年一路走过的日子,虽然大多数时间都像是两只惊慌失措的笨鸟在林子里四处乱窜逃亡,但现在回想起来,辛苦惊慌的逃亡生活也是一种别有韵味的体验。 “小姐”看着叶薰有些出神,湘绣小声提醒道。 “啊,”叶薰回过神来,笑道:“他没有传说中的那么无礼。再说再骄横也比不上今天那位吧。”提起元澄,叶薰的语气有些愤愤然。 想起那个臭小子,她现在还感觉头在疼。而且仔细回想,自己和他的仇怨好像不止这一笔呢, 叶薰心念微动,抬起右手。已经过去不少年了,可食指和中指上浅浅的牙印子还是依稀可辨。足以想像当年某只野猫的牙齿是何等的尖利。 第二十一章灵牌 湘绣的视线跟着叶薰落到她的手指上,神情困惑不解,思索良久,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表情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自己今天也算把这笔账还给他了。抚摩着指头上的伤痕,叶薰轻笑一声。虽然旧怨已了,至于新仇嘛她揉着头上的淤青,休息了这么久,撞到的部位还是感觉有些疼痛,那就得慢慢走着瞧了。 思索了一阵子,叶薰问道:“这些年里,三皇子在京城里面的名声如何?” “殿下三皇子殿下的名声还不错吧,只是最近”湘绣迟疑着说道“最近这大半年里有些不同以往,据说三皇子连晨昏定省和御书房都爱去不去了,几次惹得皇后娘娘大发脾气,皇上回京之后也训斥了他好几顿呢。”见叶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湘绣补充道:“都只是听人谣传的,这些宫闱秘闻我们也不可能知道详情。” 以前还好,反而最近半年多风评不佳?叶薰皱起了眉,大半年前,不就是皇帝的御驾在北方失踪的时候嘛。 是觉得自己要当皇帝,上面没有了人管束,就像历史上的隋炀帝,所以原形毕露了? 可现在皇帝已经平安归来了,他竟然还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惹是生非? 皇帝失踪之后,大家都以为他遭了突厥伏兵的毒手,在满朝文武的扶持下,元澄差一点就要登基为帝了。结果丧仪和登基大典都只准备了一半,就被死里归来的皇帝本人打断了。 以当时突厥大军来势汹汹、战祸倾国的危机来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元澄马上登基也是为了安定民心。可无论多么宽宏地人,见到自己刚死,儿子就迫不及待的将遗产揽进怀里总是会心里不舒服吧。天家无父子。就算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只怕心里头也要有芥蒂了。 这样想来,元澄继续胡作非为,只怕也有自污其身,避开权利中心的意思。或者是认为自己没有希望继承皇位了,干脆本性暴露了? 懒得再去想更多。叶头疼地闭上眼睛,无论是什么原因,反正他们皇家的事情与自己无关,随便怎么闹腾吧,自己以后见到那小子躲远点就好了。 “小姐,还有一件事情”湘绣犹豫着说道,表情格外沉重。 “怎么了?” “是夫人的事情,奴婢我去灵堂那边看了。结果发现夫人的灵牌竟然不知道哪里去了?” “什么?”叶薰大吃一惊。灵牌也会丢,这寺庙也未免太失职了。 “是啊,只剩下了这个”湘绣打开她随身带着的小包袱“大殿里放置地牌位本来就多。奴婢只以为自己是记错了地方,或者这几年里被僧人移动了,反复寻找了好几遍,始终没有找到。只在原来放灵牌的前面还留着这个,才敢肯定夫人的灵牌必定是被人拿走了” “这是”叶薰接过湘绣从包袱里拿出的那只小香炉。是供在灵牌前面的开光金香炉,一般有点钱财的人家都会求一个供在灵牌前。 “奴婢又生怕暴露身份,也不敢询问。万一是被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小沙弥给偷走了怎么办?”湘绣低声说道。 不可能被人偷走了,灵牌是块木头又不是镶金嵌玉,谁会偷呢?叶摆弄着香炉。发现下半部分刻着“萧柳氏芸,承平元年二月十九日”几行小字 那个芸字映入了眼帘,叶薰心里一怔,这个字她脑中瞬间映入了路上遇见的中年僧人。今天发生地事情实在太多,自己差点儿把他给忘了,此时回想起来 难道不是“云妹妹。”而是“妹妹!” 他是认识萧若岚的,而且能够认出自己来,应该很熟悉才对。他和萧若岚的母亲是什么关系 虽然她并不认为自己是萧若岚,但占据了这个身体,就理所当然地应 下属于她的一部分义务和责任。 “过几天再去一趟,再问清楚吧。”躺在车里,叶薰喃喃地说道。 “也好,”湘绣点点头“可不能让夫人地灵牌就这么丢了,一定要向那些和尚们问清楚才对。” ****** 送叶薰离开。沈归曦返回禅房,关上房门,身体忍不住一晃,险些摔倒,他扶着长桌,走到床边坐下,额头上已经沁出一层冷汗。 — 一个年轻随从推开了门,见到沈归曦苍白的脸色,顿时惊叫一声“二少爷!你怎么样了,是不是伤势又” “我没事,”沈归曦马上打断他的话,吩咐道:“谢开,你小声一些。” 那名叫谢开的随从这才想起沈归曦的嘱咐,只好点点头,不敢多说。 他上前帮助沈归曦解下外袍,前胸的绷带果然渗出了一层殷红。谢开忍不住问道“少爷,您受了伤,为什么不许外传,连万总管也不让告诉呢?”他实在是不了解自家少爷为什么明明受了重伤,却不肯告诉任何人,连日常行动也不愿透露出形迹来,弄得看医生都不方便。 “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伤势,养几天就好了,何必多费心思,传到前线反而让父亲分心。”沈归曦闭目养神,按住胸口的伤势。 “可是胆敢埋伏在您回京城的路上行刺,这些刺客简直胆大包天,如果不从严彻查”谢开小声道。 “够了,我说过这件事情不要再”沈归曦蹙起了眉,不悦地吩咐道。 一句话没有说完,他话语一顿,抬头注视着门口。明白是有人接近,谢开也住了嘴。 不一会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二少爷。” 沈归曦坐直了身体,穿上外衣,才答应道:“进来吧。” 一名长随推门进入,从容回禀道:“三皇子已经走远了,看路径是要回宫。依照少爷地吩咐,跟出二里地之后就未曾跟随。另外属下也已经打听清楚,叶姑娘看起来是来庙里进香游玩的。” “看起来?”沈归曦挑了挑眉头,随从似乎话中有话。 “正是。”长随躬身道“属下去问了接待叶姑娘的庙里仆役,听那个引路人说,叶姑娘特意去了后山游玩了一段时间,其间只有她贴身的丫环跟着,而那丫环所带的包袱,虽然并未在人前打开过,但看起来装的像是香烛纸钱之类地物件。” 香烛纸钱,她们去了后山的墓地?沈归曦有些意外了,记得叶家不是淳州人士吗,难道他们在京城也有亲戚? “属下特意去后山探查了一番,按照脚印,两位祭拜的应该是这座墓。”说着随从展开一张纸,上面只简单写着:平泰萧柳氏之墓。承平元年二月十九敬立。 “要不要属下探查一下这座坟墓是何来历?”看着低头沉思的沈归曦,随从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恭声问道。 沈归曦迟疑了片刻,鬼使神差地点头道“去吧。” 见到属下离开的身影,沈归曦又觉得有些懊悔,自己实在是太多事,下次见面直接问她不就好了吗,这样探查,总有一种私底下瞒着她不干好事的罪恶感。 第二十二章宴 再去一趟普光寺的计划不得不推迟了,叶薰刚刚回了府邸,就接到一张宴会帖子,一张她绝对无法拒绝的宴会帖子。因为发下帖子的人正是大周地位最高的女子,当今的皇后沈蔓婷。 八月有大周民俗里一个重要的节庆——花神祭。本来是早古时期贵族未婚女子祭祀花神的日子,流传了几百年之后便成了属于女子的重要风俗节日。这样重要的日子,宫中自然也有宴会庆典。 本来只是属于后宫妃嫔的欢宴,但自从沈皇后入主中宫之后,每年的这一天都会邀请各家名门淑女入宫同赴欢宴,以示普天同庆。作为朝廷新贵叶将军的姐姐,叶薰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宫宴召开的信息一传开,据说京城的胭脂水粉钱都涨了三成,各家有名的裁缝绣馆更是接活儿接到手软。 已经先后被两个人认出身份,这让叶薰对自己的容貌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她很想找个借口推辞去,可全京城的名门贵女都列席了,独独自己缺席,实在说不过去。而且萧若宸与沈涯虽然互相敌对,却并未撕破脸皮,自己公然不去,难免要让有些人想的太多。 前思后想,有湘绣的化妆技术保证,又想到雁秋也必定会参加宴会。叶终于一咬牙,上了马车。 马车行驶在平坦的官道上,清风时不时撩起天蓝色的水波暗纹车帘,惹得帘子下面的小银铃晃动不止。清脆的响动传入耳中,叶薰借着帘子缝隙看向外面。 天空很蓝,很高。身边不时有精美富丽地马车匆匆驶过。拐过一道弯,又转过一角,延绵无尽红墙便逐渐映入眼中。 记得五年前,自己就是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踏入宫廷的,然后见到了那位皇帝陛下,还有太后、沈贵妃、元澄还有沈涯。而就在五年之后的同一天,自己又一次踏足这个久违的宫廷。世事巧合真是奇妙难言。 到了宫门处,车夫出示证明。禁军略一查看就放行了。 下了马车,叶薰随同引路宫人进了一处宫室。宴会尚未开始,早到的各家小姐都被宫人引着在这里静候。 大殿两边陈设着整齐的梨木椅子,秋香色的坐垫柔软舒适,珊瑚漆地如意小几上摆着精致的果品茶点,供众人休息享用。 叶薰寻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自顾端起一盘小点心享用起来。一边吃着,一边随意打量四周。 殿中三三两两已坐了不少女孩子。个个青春俏丽,珠环翠绕。有的正兴致勃勃地四处打量着宫中的陈设景致,啧啧称奇;有的紧张地低头查看自己的衣服首饰,唯恐失了仪态;有些则是寻到了相熟的朋友。三五个人一堆窃窃私语。 叶薰此次前来,本就打着尽量不引人注目地主意,只一身鹅黄色长裙,无论式样还是佩饰都是最平凡的装扮,又经过湘绣妙手装点,将她眉毛稍微挑高,清秀之中更见英气,想必就算真有几个萧若岚的手帕交,也绝对认不出她来了。 放眼望向四面。入目处遍地佳丽,真像是传说中另一件美人云集的盛事——选秀。 正感慨着,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细弱地声音“据说要预先查看合意的三皇子妃呢。” 三皇子妃?叶薰耳朵一颤,竖了起来。转头一看,是右边的角落里三个女孩子正在窃窃私语。与叶中间隔着一根柱子。她们并未察觉叶的存在。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种闲话?根本信口雌黄吧。三皇子妃的人选不是早就内定了顾大学士的千金吗?”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孩说道。 “可是听说顾学士家的女儿身体 最近又病地越发重了,甚至听说未必能撑得过今呢。”另一个身穿粉衣的圆脸女孩小声说道,信手摇着团扇。 “若真是这样,妹妹你说不定会有机会呢。”红衣女子转头对着旁边一直没有开口的绿衣女孩笑道“记得你上次看着三皇子出神,连汤撒到自己身上了都不知道呢。” 绿衣女孩看起来甚是文静,闻言秀气的脸蛋儿顿时变得通红,喏喏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粉衣女孩掩住了嘴,冲红衣女孩笑道。“好姐姐,你又何必消遣她呢?那次宫宴上,你自己还不是看着叶将军出神。” 叶将军,她说的是小宸?叶薰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一幕,难得能够听到这种八卦消息呢。等回去了拿这件事情消遣他去。只是刚才她们说替元澄那个臭小子选妃的消息,不知道是不是真地,哪家女孩子会这么倒霉嫁给他呢。 — 红衣女孩脸上也浮现一层红晕,随即却又掩去,爽朗地笑道:“我只是早闻叶将军的威名,想不到却是那般文武双全的公子” “最难得的是如神仙一般俊美,依我看,整个大周的名门贵公子里头,也只有他能够与三殿下相提并论了。”粉衣女孩笑道。 “也只是外貌而已。”红衣女孩脸上隐约有几分不屑“沙场上的男儿才是真本事,三皇子殿下虽然尊贵,只怕说起来,我最近听说殿下很是”说了半截,红衣女孩止住了话头,似乎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 “我也听说三殿下最近的行为”粉衣女子压低了声音接着说道。 后面的话叶薰听不清楚,但是也能够猜得到,必是说起了元澄最近那些出格的行为。 “我也听说了,都是些谣言而已。”绿衣女孩揉着衣角,小声替自己偶像反驳道“三殿下向来勤奋好学,怎么可能做出那些事情。” 粉衣女子顿了顿,不满地看了绿衣女孩一眼“所谓无风不起浪,妍光妹妹,你也不要凡事只知道往好的方面想,听说前几天还有人亲眼看见殿下在城西普光寺那里调戏良家民女呢。” “什么?”红衣女子惊诧地说道“我怎么听说是三殿下被人调戏了啊。而且听说那个调戏他地人是个又粗又壮,表面看起来打扮成女子,其实是个男人的家伙” 说到了一半,几个女孩子笑成一团。 “”叶薰囧了,这都传成什么样子了啊?她哪点看起来像人妖? “可见这些杂七杂八的话语,都是些不正经的人编排出来糟蹋人的,”绿衣女孩低声说道“传言不可信。” 明知她说的不是自己,叶薰也在后面猛地点头。 两个女孩也不与她争论,径自转过了话题, 人说男人的话题总是围绕着女人,可女孩子的闺阁密语又何尝不是这样?只是这几个女孩未免太大胆了,只看到附近无人,也不查看一下隐蔽的角落,就这么谈论起来。幸好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叶薰看了看四周,自动负起了把风的责任。正听得兴致勃勃,门口处传来一阵喧哗,厅中女孩都向那边望去。 一阵环佩叮当,十几个女官侍婢簇拥着一个宫装丽人进来。 那人一身秋香色绣百柳图案的对襟长裙,乌黑的长发梳成飞燕鬓式样,晶莹的水晶流苏自发间蜿蜒垂下,行走间珠花碧坠碰触有声。秋水瞳,入鬓秀眉都格外熟悉,正是久别的雁秋。 第二十三章生疏 这么久没见,她真是漂亮了不少,气度雍容沉静,完全看不出是昔日那个兰蔷园的小丫头了。 长久的离别再见昔日的朋友,叶薰心情激荡难抑,兰蔷园的那段日子,可以说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这些年里,最悠闲和乐的一段时光了。沈归暮和雁秋对她来说不仅仅是朋友,更有近乎亲人一般的感情。经历了这几年的生死奔波,让她对昔日的感情越发珍视。 叶薰含笑看着雁秋,静等她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 雁秋神色平淡地在各家小姐面前扫过,视线礼貌中带着清冷,正要开口说话,不经意的扫过角落,顿时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雁秋,”叶薰笑了起来,无声的用口形向她打了个招呼。屋里人多眼杂,她也不好大声呼喊,只抬手冲她挥了挥手。 雁秋却只是惊诧了瞬间,下一秒钟马上别开了视线,眼中有尖锐的光芒一闪而逝。 叶薰愣住了,她怎么了? “宴席已经备好,皇后娘娘特命雁秋前来迎接各位小姐入席,诸位请随我来吧。”雁秋平静地躬身一礼说道,仪态大方自如,仿佛那一瞬间的惊诧不过是错觉。 叶薰心中疑惑,却只好跟着众人向设宴的御花园走去。 御花园安排装点地极为精美别致,各色鲜花开的正盛,浓淡相宜的色泽炫目明丽,空气中弥漫着令人流恋忘返的甜美香气。宴会设在园中的浮碧亭内,整座亭子临水而建。宽阔开朗,而且整座大殿由翠竹制成,清凉如水。四面通风, 侍奉地宫人将众人引入席中。不一会儿,随着礼仪内监一声高唱:“皇后娘娘驾到!”华盖雍容,羽扇庄严,十六名宫人抬着金碧辉煌的凤辇缓缓行来,是沈皇后的凤驾到了。 众人连忙离席拜倒。凤辇之上珠帘微动。宝光流转,在女官地扶持下,一个仪态高贵端庄的宫装贵妇施施然下了御辇。 她身着金线绣七彩鸾鸟图案地广袖地长裙,长穗蝴蝶宫绦勾出纤美的腰身,织金腰带与裙摆处均垂着华丽的珍珠流苏,行走间珍珠在水红色的长裙上轻摇浅荡,流光溢彩。。头上凤冠灼烁生辉、攒珠金翼步摇末端的红珊瑚珠一直垂到光洁地额头上,殷红如滴的色泽越发衬得她艳光逼人,令人不敢直视。沈皇后缓缓行过回廊。步入正席。众人屏息静气,唯恐驾前失仪。 她经过身边的时候,叶薰不经意的抬头瞥了一眼。依然是明艳照人的倾国美貌,恍如五年前的惊鸿一瞥。岁月的残酷仿佛并未在这个女子的面容上留下任何痕迹。只有她发髻间隐约透出的一线银白。让叶薰惊觉时间地流逝。仔细想想。她入宫也有快二十年了吧。这么多年波澜起伏的宫闱生活,这么多年看不见血的争斗算计想必她地日子也不如外界的轻松辉煌。尤其沈涯是有着那样野心地人。 皇后入座,众人方才起身。沈皇后注目众人,温言笑道:“今日是花神祭地大好日子,特意邀请诸位前来同庆欢宴,大家不必客气,随意就好。” 众人躬身应命,纷纷入席。 沈皇后左边一个看起来位份颇高的妃嫔接过话头笑道:“久居深宫,真想不到我们大周有这么多名门淑女,个个还都这么美貌高华,蕙质兰心。不看不知道,一看下来,我们都要自惭形秽了。”席间除了沈皇后之外,更有不少位份尊贵,德高望重地妃嫔诰命作陪。 “可不是吗,我看这花神祭可不是赏花,而是赏诸位美人了。”另一个妃嫔笑道。 几位妃嫔谈笑风生,有相熟的贵家小姐偶尔插一句嘴,说两句笑话。慢慢地,诸人情绪放松,宴会气氛欢快起来。 叶薰本着尽量不引人注目的原则,多吃饭,少说话,专心对付桌上的美食佳肴,一边注目四周。 雁秋就侍奉在沈皇后身边,不时替她夹菜倒酒,举止体贴有礼。而沈皇后看她的眼神也格外不同,竟有些近似长辈看子侄一般,格外平和慈祥。 看来雁秋很得沈皇后欢心的传闻是真的。 正自出神,沈皇后似乎是吩咐了一句什么,雁秋连忙站起身,然后身边的宫人捧着托盘和金杯紧跟其后。原来是沈皇后吩咐雁秋替她招呼来客敬酒。 雁秋挨席走下来,仪态文雅大方,气度谦恭合礼。 临到叶薰这一席,看着举杯亭亭玉立的雁秋,叶薰笑道:“雁秋,好久不见了。”近处看来,她也消瘦了不少,神色喜庆之间带着些微憔悴。也许是逃亡的那段日子太劳苦了吧。 “是啊,”雁秋笑了笑,淡淡地回道。 想不到这两人认识,旁边几个女孩子好奇的视线纷纷投过来。 叶薰微微有些尴尬,觉有不知道怎么说好。她原本担心沈归暮病着,雁秋的日子会不好过,但照眼前来看,她的担心是多余了。有沈皇后在,想必她在宫里和沈家都不会受什么委屈。这一层担忧算是放下来了,但是另一人就不同了,叶薰继续问道:“归暮大少爷他怎么样了?” 叶薰的话音还未落,雁秋眼中猛地闪过一丝近乎狰狞的冷厉,森然打断她说道“他很好,用不着你多操心!”语气生硬漠然。 叶薰禁不住一惊,愣神的功夫,雁秋神色却已经回转过来,转而自顾向下敬酒了。 叶薰低头看着手里的酒杯,平静无波的酒水明净如一泓琥珀,心里忽然泛起一阵寒意,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生硬的堵在 “那位小姐是谁啊?皇后娘娘看起来很中意她。” “连她也不知道啊?你真是孤陋寡闻,那是沈家大少爷的夫人啊。” “原来是她,就是上次娘娘赐婚的那位啊,生的真好看。” “可不是吗,听说这位姑娘也是北方书香名门出身,只可恨那些突厥蛮子打进来,凉川城破,结果全家都唉,不过听说也正是因此她和那位大公子一路结伴逃难,躲避突厥大军的追杀,结果日久生情”一个女孩小声讲述着自己听说的消息,语气中满是对罗曼蒂克的向往。 “可是我好像听说”另一个女孩迟疑着说道“好像听说这位小姐曾经在沈家当过丫环。” “怎么可能?净胡说八道。”几个女孩子嗤笑起来“若是丫环,皇后娘娘用得着这么郑重其事地赐婚吗?” 几个女孩的议论传入耳中。叶薰缓缓坐下,是因为这个吗? 不对!若只是单纯想隐瞒自己的出身,以两人的关系,只需和自己说一声就行,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冷漠地对待自己。 刚才那种冷漠,近乎敌视甚至近乎仇视的眼神和姿态,让叶薰心里升起一阵莫名的不安感,不安中又夹杂着丝丝寒意,她说不清楚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觥筹交错之间,珠光映着迷离酒色,雁秋的身影越发纤细曼妙。只是这份美丽,却让叶薰感觉无比的生疏陌然。注目于她,只觉得更像是在看一尊精雕细琢的华美塑像,珠玉环绕,金尊玉贵,反而失了单纯的本色。 一整个宴会,叶薰心事重重。沈皇后神色有些疲惫,席到一半就声称自己不胜酒力,由雁秋扶着她暂且休息去了。 沈皇后退席,酒宴气氛反而轻松了不少。用过了酒菜,一列宫娥上前,端上各色精致的小点一个宫女走近了叶薰席前,将花瓣形状的碗碟一一摆上,看左右无人注意,忽然轻声道“叶小姐,我家主人请你前去一见。” 叶薰一惊,仔细看了两眼,马上认出她是刚才跟着雁秋的一个侍女。 第二十四章陷阱 是雁秋。 叶薰看了看四周,无人注意这边。她静悄悄起身,不引人注目地退了席。 御花园中花团锦簇,树木葱绿,清澈的水流蜿蜒经过花丛,穿过怪石嶙峋的假山。被宫女引着,叶穿过数道曲折的回廊,越走越远。两人行过了一处拐角,眼前豁然开朗。 不同于刚才所见的桃红柳绿、脂粉飘香,眼前是一片清净的小树林,林子边还有一个清澈见底的小湖泊,阳光下水光荡漾,凉意袭人。而湖泊旁,立着一座纤巧别致的木制凉亭。 那凉亭猛地映入眼帘,叶薰顿时愣住了,只觉心脏冷不丁漏跳一拍。 未经雕琢的树木搭建成凉亭的主体,朴素的木桌和古藤绞花编织的软凳错落有致,一切都如第一次见到时那般清新古拙。这个地方实在是太眼熟了虽然她也只是见过一次而已,可就是五年前那唯一的一次误入,就足够让她印象深刻了。 叶薰心中警铃大作,她转头看向身边。就在她愣神的功夫里,那个引路的侍女竟然无声无息地退走了。 是雁秋?还是 叶薰向后退了一步,想要马上离开,可是已经晚了。 “看到这里想起了什么没有?”一个懒洋洋的清朗声音在背后响起,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 叶薰身体一颤,转过身去,就看到了那张俊美风流却也很欠扁的脸,挂着同样俊美风流却也同样欠扁的笑容。 “是你收买了侍女。骗我来的!”叶薰脱口而出问道。 “欺骗?哈,这个罪名可太大了。”元澄轻笑一声,摊开双手,一脸无辜地道“在下有说是谁请你过来了吗?明明是你自己送上门”一边说着,他走近叶薰。 叶薰后退一步,冷静下来。青天白日之下,她也不怕这臭小子做什么。宫外他可以胡来,但是在宫里他无论如何也要顾忌了。别地不说,远处就有不少名门女子正在赏景看花,里面还有不少他的崇拜者呢。无论如何,三皇子也要顾忌形象吧。 她眨了眨眼睛,摆出一副再客套不过的表情,笑道“原来是三殿下。是叶失礼误入这里,冲撞了殿下赏景的心情,这就告退了。”一边说着,她略行了一礼。就要后退。 见她快步离开,元澄也不阻拦,只是在她身后施施然开了口:“你我长久未见,萧小姐何必走的这么急呢?” 叶薰心里一颤,险些摔倒。 从看到这个亭子她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万万没想到这份预感这么快就变成了现实。 她原本还抱着一线希望,元澄只是凑巧选择了这个地方,而不是刻意暗示两人五年前的相遇。可那一声清晰无比的“萧小姐”却彻底打碎了她地侥幸。 他是怎么认出自己来的? 叶薰绝对不相信仅凭着五年前的那一面之缘,就可以让他记忆如此深刻。自己的相貌还没有这么出众。至少没有元澄的外貌令人印象深刻。 事实上,在普光寺的时候,要不是沈归曦一语道破了他的身份,她是绝对认不出来眼前那个少年公子竟会是五年前见过一面的三皇子元澄。 而元澄竟然能够认出她来!? “三殿下在说什么?恕叶薰听不懂了。”但叶地神色依然冷淡自如,平静地问道。无论他是试探。还是已经肯定,装糊涂都是眼下最佳的选择了。 “哈,真是薄情啊。”元澄轻笑一声,漫步走近叶薰,抬手撩起她的一偻长发。 叶薰微微侧了侧身体,躲开他 味浓厚的举止。 元澄也不生气,只是紧盯着叶薰,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说,如果我向父皇禀报了这个消息。他会不会相信呢?又会把你们姐弟会怎么样?”声音里充满了恶意地挑衅。 叶薰心里一紧,被沈涯认出了身份她还并未太担忧,就算沈涯去公然揭发他们,一来根本没有真凭实据,这样离奇的事情本来就口说无凭,二来众人都知道沈涯和新崛起的叶将军在朝廷上有些不和,到时候说不定萧若宸还能反咬一口说他污蔑。 更何况,当初包括萧若岚姐弟在内的萧家人员全部死亡的消息和尸首鉴定工作都是沈涯一手负责。此时他再翻案说两人没死,不啻于自己抽自己嘴巴。 但是由元澄说这句话分量可就不同了,他身份再敏感,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子,若是由他出面指证自己 叶薰心心脏“噗通噗通”直跳,她脑海里闪过了无数个念头,却没有一个能够奏效的。 看着叶薰有些苍白的脸色,元澄嘴角勾起一个得意的弧度。他漫步走上凉亭,轻佻地勾了勾手指,笑道:“请萧小姐上来同饮一杯如何?请放心,本殿下已经专门命人清空了这附近地杂役奴才,断不会有人见到你我陈仓暗度,坏了小姐声誉的。” — 叶薰嘴角抽搐了一下,元澄的动作和语调实在让她恶寒不已。见周围确实空无一人,叶薰首先认真考虑了一下杀人灭口的可行性。 难度太大,自己打不过他,而且身上也没有带武器。无奈之下,叶别无选择地踏上凉亭。 元澄坐在木桌旁,端起雕龙盘凤的紫砂茶壶,体贴地替她倒上一杯茶水,推倒叶薰面前。举止温雅有礼,仿佛真是一个谦恭守仪的儒雅君子。 叶薰却知道他只是对这个游戏乐在其中而已。制住了对手地命门,他已经掌握了绝对的主动权,此时的她只有被动承受的份儿。 可是他只是单纯想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吗?如果说元澄真是忧国忧民,担心他们这对漏网之鱼的兄妹会危害大周的社稷山河,直接将真相告诉沈皇后或者他的皇帝老爹就可以了,根本不必在自己面前上演这一出。他这样费心将自己骗来,必定有所图谋。 从湘绣描述中,叶薰绝对不相信眼前的人仅仅是一个单纯的纨绔子弟,就算他是一个纨绔子弟,也是一个心机深沉地纨绔子弟。 叶薰不动声色地捧起茶杯,明澈的茶水浮动着清雅的香气,她在静候着元澄开口。 夕阳斜照,光影错落,微风送来遥远的花香,诱人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 从远处看去,亭子里静坐共饮的那一对年轻男女宛如璧人般美好恬然。 谁又能想到平静之下隐藏着何等的猜疑与算计呢? 第二十五章求婚 元澄优哉游哉地喝着茶水,半响终于放下茶杯,笑道:“萧小姐这几年过的如何?本殿下实在是很有兴趣知道,当然,包括当年二位如何能够逃避开那场天谴大难的。” 至今五年前猎场的那一场剧变依然被绝大多数人认定为天灾,而无人知道是沈涯暗中动的手脚。按照常理,这样毁灭性的灾难,哪怕是绝顶高手都难以逃生,更别说两个十几岁的小孩子了。 对上元澄充满探究好奇的视线,叶薰也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水。“殿下这几年过的如何?叶薰也同样好奇。而且殿下是如何认出我来的呢?想来你我不过一面之缘吧。”她偏着头,饶有趣味地反问道。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自己正居于劣势地位。 叶薰不回答他的问题,元澄倒也不生气,继续自言自语道:“不过我最佩服的却是萧若宸,记得以前这个小鬼又骄横,又奸猾,仗着太后的恩宠,连本殿下也不放在眼里。”说起萧若宸,他的眼神有些冷意,说到后来,却是得意的笑了起来“想不到竟然能够低声下气地跑去给人家当奴才,哈哈,还是沈家的奴才,真不知道这几年他是怎么伺候人的?” 叶薰心里一沉,火气腾地一下子冒上来,他那些调笑戏谑的花花口口在叶薰听来根本就是过耳的清风,丝毫不留痕迹,但污蔑萧若宸就不同了。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尖锐的利剑。生生刺进她的心里头。 “世事无常,荣华富贵过眼云烟,相比起碌碌无为的人生来说,多些阅历也不是坏事。”叶神色平和地笑道。小宸无论如何,都是靠着自己地力量一步步走上去的,比起你这种只会靠着身份地位安享尊荣的人,强了何止百倍。 “哈,”元澄轻笑一声。仿佛完全没有听出叶薰语气里蕴含的不满,径自道“如果是我,一定受不了这种日子。倒不如直接拼个鱼死网破,也胜过被仇人呼来喝去当奴才” “流落草莽,生计难寻,岂能够与金尊玉贵的三殿下相比。”叶薰脸上不动声色,继续道。“奴才”两个字猛地入了耳,竟然格外刺耳。让她有种预料之外的难受。心里虽然难耐,叶薰依然竭力压抑住自己翻涌的怒气。 “难道你就没有怨恨过?”看到叶薰完全不为所动,元澄的眼神真地有些好奇了“你终归也是名门贵侯出身。甚至差一步就要母仪天下了。日后说不定本殿下也要叫你一声母后呢,却流落到别人家里当丫环。” “随波逐流,沦落之中,难免身不由己”叶薰面上一脸沉痛无奈地说道。心里却在暗暗腹诽,比起留在宫里被你叫母后,我还不如跑去当丫环呢。 “哈,身不由己,好一个身不由己。”元澄闻言笑起来,表情忽然浮起一丝讥讽。“与其说是身不由己,我看萧小姐应该是乐在其中才对吧。看我那位二表哥痴情一片的模样,想必萧小姐在沈家也不会受什么委屈。说不定日后我还要称呼你一声表嫂呢。哈哈”说着说着,元澄放声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笑得格外欢畅。 片刻之后他止了笑声。眉梢一挑,满是趣味地问道:“只是不知道若是沈涯知道了这一切会是什么想法,还是他认为两个儿子都娶了丫环也无所谓呢。说起来,沈大将军前些天上表回报战况的时候,还提起清仪的婚事呢。要知道父皇原本就答应了赐婚沈家的。” 叶薰皱了皱眉头,元澄这些 么意思,试探自己是不是对沈家心怀怨恨? 可是他话语中隐约透漏着的意味,却让叶薰感觉有些诡异,听起来竟然像是对自己与沈家如此亲密,如此安于现状而有所不满。而且他不是一向叫沈涯舅父的吗?什么时候变成直呼名字了? 她眼神略闪过一丝异色。元澄马上注意到了。他以为叶是在忧心赐婚地事情,笑道“怎么不说话了?是害怕沈归曦移情别恋?” “公主金枝玉叶,岂是叶薰能够比较的?”叶薰低眉顺目地说道“万事随缘而已,若不是属于你的,强求也强求不来。” — 移情别恋?哼,他敢! “也是,清仪她生的比你美,比你知书达理,比你温柔可亲,比你善解人意,又是金尊玉贵地公主”元澄点点头说道。 叶薰:“”“不过,”元澄话锋一转,笑道“你长得也不算太差,还算合本殿下的胃口。”他一边说着,一边凑近叶薰,伸出手撩起叶薰的一缕头发,半真半假地调笑道“不如你嫁给我算了。本殿下还没有王妃,你的长相还凑否,勉勉强强娶了你,也不算太亏。” 叶薰这次是实实在在的愕然了,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元澄,敢情转了一个大圈,这位公子还就是来消遣自己的,调戏自己的! 这是他太无聊了,还是 他怎么就赖着自己不放了呢?难道他真是看中了自己虽然叶薰知道自己长得也不算差,但是要知道,这世上最不缺美女的地方就是皇宫了,自己这个相貌放在皇宫里面,也就是一普普通通的级别,不仅比不上那些如花似玉地佳丽宫妃,甚至还不如元澄他自己呢。 看着叶薰目瞪口呆的样子,元澄心下竟莫名的浮上一丝畅快。与叶的这次见面他本来是别有目的,但此时看起来,只觉得叶薰的表情格外可爱。 三皇子向来为所欲为惯了,心下有了意思,手上就马上有了行动。他将手里玩弄地那缕头发放在唇边一吻,信手抛下,然后直接伸手向她的脸庞抚去。 叶薰被他的动作刺激地一阵恶寒。起身一把推开他,向后退走。 可退了两步,就却发现身后就是横栏,已经无路可退了。 元澄两手支撑在横栏上,将叶薰困在其中,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叶薰真想直接把他掀下去,她头一次恨自己怎么不会武功呢,竟然连这个臭小子也打不过。最糟糕的是竟然连染尘也失落了,不然,对着这个讨厌的家伙直接捅上去 相比起沈归曦和萧若宸,元澄的武功实在乏善可陈,但久习弓马骑射,身体和力量都绝对不是叶薰一个女孩能够相抗衡的。 “有本事你就喊啊,”他轻笑一声,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说话间呼出的热气吹在叶薰的耳垂上,看着叶薰根本无处可躲地样子,三皇子心情大好,体贴地问道:“或者我来喊,高喊萧小姐” 爬上来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挂在月票榜上了,感谢大家^^ 嘿嘿,手里还有月票的筒子们支持一下吧。 把占了便宜的小野猫吊起来涂满胶水,扔到地上滚啊滚啊,把全部的月票都粘到身上o()o。 第二十六章风波亭一 被这句话刺激到,叶薰终于彻底耗尽了最后一分耐心“你到底想要什么?”处。 面对叶薰的愤怒和质疑,元澄却一派悠然,甚至有叶薰越生气,他就越开心的倾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似是而非地笑道“在下想要的自然是淑女下嫁,百年好合”说着他拉起了叶薰的一只手,放在自己唇上一吻。 元澄费了这么大的力气,专门把自己骗来就是要向自己提亲?叶薰脑子抽了才会相信。自己和他不过见了三次面,而且哪一次不是鸡飞狗跳,两看相厌?要说他会爱上自己,简直就是笑话,自己又不是侧妃万人迷。他这么机密地把自己引过来,必定别有所图。 叶薰甩开手,紧接着一巴掌挥过去。却被早有准备的元澄一把握住。叶随即又抬脚狠踹,元澄也早有了防备,向后闪开。 趁着他后退躲闪的空当,叶薰挣脱了他的束缚,向后跑去。 可刚跑了一步,却觉得身后一滞,前冲的势头猛地卡住。整个身体失去平衡,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是元澄这个家伙一脚踩住了她落在地上的裙摆! 这该死的曵地长裙,连逃跑都不容易。叶摔得头晕眼花,触地的后背和腰臀疼痛不止。 历史真是惊人的相似,记得五年前自己也是被这个臭小子给绊倒在这里吧。也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叶薰抬眼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台阶,这次没有摔在凸起地台阶上。 经过了五年的阅历,三殿下明显成熟了不少。至少不会再用鞋底来招呼女孩子了。 可是这一次他虽然没有一脚踹过来,却直接整个人压了下来。 “你”叶薰被他压在身下,挣扎了几下。马上发现,五年的时间流逝真是无比地残酷,两人间的力量对比已经发生了翻天地覆的变化。以前轻而易举就把他压倒的大好形势已经黄鹤一去不复返了。 夏日的长裙轻薄贴身,两人接触的地方传来令人心悸的火烫。叶薰又是尴尬,又是羞愤,可她的双手被元澄牢牢钳制住,身体又被他压在身下,根本没法移动。 简直像是被什么粘腻的动物贴住了一样,叶薰一阵恶心。她恨死这种暧昧姿势了,如果有机会。她真想对着这张俊脸抽上十七八个耳光,再狠狠踹上一脚。可惜此时此刻,她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冲着他低吼一声:“滚!” 元澄挑了挑眉,对叶薰杀气腾腾地吼叫恍如未闻。他的视线情不自禁地向着叶薰领口那里看去。 叶薰低头一看,因为刚才的挣扎打闹,衣襟散乱。领口敞开了一大截。元澄正紧盯着自己露出的脖颈,往胸口里猛瞧呢。 这个色狼! 本来这点程度的暴露对叶薰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也就是一件无领夏装地程度。可是元澄的那个眼神让她感觉自己的衣服绝对不仅仅是这种程度地暴露,简直就像是什么衣服也没有穿,赤身裸体站在他面前一样。 他不会真想干什么吧?对上那灼热刺骨的视线,叶薰心头忽然升起一丝恐惧,自己是不是应该喊人来,可人真的喊来人,自己的身份秘密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忽然外面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 有人接近! 叶薰和元澄刹那间都僵硬住了。 抬头却看到元澄惊诧的表情。显然来人并不是他的安排。 “快起来!”叶薰低声喝道,如果被人看到自己和他在这里,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虽然她本人是不会在乎什么名誉谣言。但总要为立身朝堂的萧若宸考虑。一旦被人看到这幅景象,除非自己真的嫁给他。否则光是谣言就足够将她活活淹死了。 而嫁给他想想这个可能,叶薰就觉得遍体生寒,她可不觉得自己有出演苦情戏女主角地天分。 一边说着,她挣扎着就要 澄,可刚动了动身体,元澄一把将她按住,死死压在“别动”元澄神色也郑重起来“你想被他们看见吗?” 叶薰侧耳一听,禁不住暗暗叫苦,连自己都能够听到脚步声了,这说明来人必定已经走入小树林了。 这里虽然是一片树林,可是四面开阔,唯一的建筑物就是自己身下的这一座。只要走入林子地人,绝对不可能看不见亭子。 想到自己和元澄在众目睽睽之下,衣冠不整地从地上爬起来的场面,叶薰头都大了简直想不让人注意,想不让人想歪都难啊。 听脚步声似乎还不止一个人,叶薰紧张地竖起耳朵,现在只能够祈祷这些脚步声是过路地,而不是想要进这个亭子里乘凉的。 理想是美好的,可现实却总是太残酷。 担忧的事情很快变成了现实——脚步声停住了!叶薰心里一沉。 紧接着一个清丽的声音响起:“娘娘,前面有凉亭,不如去那里休息一下。” 比起句子里蕴含着的意思,反而是那熟悉的语调更让叶薰惊异地睁大了眼睛。 那个声音竟然是雁秋! 她怎么会到这里来?而且她刚才称呼娘娘同行的人里面难道还有沈皇后! 如果真是沈皇后叶薰反而放下心来。自己和元澄这种狼狈的模样落到了别人眼里,免不了是一场闲话,但是落到沈皇后眼里,以她的精明必定不想让自己儿子的名声变得更坏。 果然一个高华婉转的声音紧接着响起“不必了,在这边慢慢走走还能散散心,进了亭子坐下反而烦得很。”语气柔和中也带着隐约的威仪。 紧接着沈皇后又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本宫在这边透透气,有雁秋服侍就好。” 几个随侍宫女应命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很快都走远了。 虽然人大多数都走远了,可叶薰和元澄却越发紧张起来,因为最要命的两个还都留在亭子外面呢。 她们的脚步声缓慢而富有节奏,似乎正在亭子东边的湖岸来回踱步。 “雁秋,你刚才也见了一轮了,你说那些小姐们哪个比较出挑?”一边缓步走着,沈皇后开了口,长叹一声道“唉,澄儿的年纪也应该指婚了,顾学士家的小姐本来我是极中意的,可偏偏得了那个病,几位太医都说是注定拖不过今年了。” “依臣媳所见,各家淑女知书达理,温静娴雅,都是极好的。”雁秋的声音温婉恭顺。 “你这话可不真了,”沈皇后笑道,虽是批评的话语,语气里却无丝毫不悦“什么知书达理,温静娴雅,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指不定性子如何骄横刁蛮,矫揉造作呢。”说着挽住雁秋的手,笑道“如你这般真正知书达理,温静娴雅的女孩子如今是越来越少了。” “娘娘雁秋愧不敢当。”雁秋微带惶恐的声音传来。 小野猫继续占便宜,某灯继续求月票^^ 手里还攥着票的筒子们不用客气,统统扔过来吧,砸到某猫头上砸晕他,看他还敢这么嚣张 第二十六章风波亭二 看来沈皇后真的很喜欢雁秋,叶薰暗暗想着,一时间差点忘记了自己的境况。 沈皇后笑道:“归暮娶了你,也算是他的福分,在兰蔷园的时候,你服侍他就最为贴心,连有时候”沈皇后含笑说起昔年雁秋在兰蔷园里服侍沈归暮的种种细心体贴,语气之中颇有嘉许。 “本就是雁秋的分内之事。”雁秋低眉顺目地答道,眉宇间有不易察觉的黯淡一闪而逝。 叶薰在一边听得暗暗心惊,这些兰蔷园里细枝末节的私事沈皇后竟然也知道?而且沈皇后与雁秋说话的口气怎么听怎么奇怪。尤其是她把元澄和沈归暮相提并论的口吻,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让人感觉很是别扭。同样是她的侄子,为何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沈归曦呢? “可惜归暮这孩子的身体实在太差”沈皇后一声叹息。 “娘娘不用担心,少爷他的身体已经有了起色,前些天还说要入宫拜见娘娘您呢。”雁秋柔声安慰道。 “可不要让他劳动了,他的病情不是短时间能够好起来的,”沈皇后连忙阻止道“好不容易有了起色,万一因为这些虚文礼节又病倒了那可是万万不值。你只告诉他好好休养,也不必急着来见我。” 沈归暮的身体竟然这么不好,连沈皇后都没有见过。叶薰心里隐约浮起一丝隐忧,如果有机会亲眼去见见他就好了。 耳中听到沈归暮的名字的时候,叶薰身体僵硬了刹那。与她贴合在一起的元澄自然清晰地感受到了。低头看到叶薰全神贯注倾听思考地模样,心里莫名的升起一丝不悦。 为了不惊动一墙之隔的人。他压在叶薰身上也不敢动弹。视线四处乱窜,无意间落在他钳制下地那双手上。 肌肤细腻中带着粗糙,掌心还有硬硬的小圆茧。与自己以往见识过的无数双名门淑女的手都不同,显然它的主人并不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竹阁弱质。 纤长柔韧的手指交错,其中右手的两只指头上面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细微痕迹。那是 熟悉的痕迹映入眼帘,元澄有刹那地错愕。 叶薰全部的精神都放在外面,哪有功夫去注意他的心情。直到温热湿润的感觉从指头上蔓延开来,叶薰这才恍然惊觉。回过神来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元澄竟然拉起了她的一只手,然后,然后 他竟然在舔她地手指头! 你!你!你你是属猫的啊?真是叶薰先是被惊得魂飞魄散。紧接着恶寒地打了个哆嗦。 舔什么!她想要冲着他大喊,可耳边不断传入的谈话声让她理智地把所有地语言抗议都咽回了肚子里。 叶薰用力想把手从元澄口里抽出来。元澄却紧握住不放。 生怕惊动了外面的人,叶薰也不敢太用力,一时之间竟然无法挣脱。 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挣扎的动作惹恼了元澄,还是他单纯又记起了五年前的仇怨。叶挣扎了几下。手上忽然传来一阵疼痛。 意外之下,叶薰险些惊叫出声。 是元澄舔着舔着,对那两根不老实的手指头一口咬了下去。开始时只是试探的啃噬。洁白的牙齿凸起摩擦在柔嫩的指腹上,然后越咬越用力。 手指疼痛难耐,叶薰火气上来,臭小子,敢咬我!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她使出容嬷嬷秘传的螃蟹大法,一只手狠狠向着元澄脸上拧下去。相比于徘徊在两人间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的紧张细微气氛,叶薰手上用地力气绝对如火如荼、惊心动魄。 现实证明,真正经典的招式是绝对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失效地。五年前的这一招同样管用,元澄被她拧地呲牙咧嘴。却又不敢开口喊叫,只好 表示愤怒。 “臭丫头,你想死啊?马上放手!”他恶狠狠地用眼神瞪着叶薰。无声地威胁道。 “妖孽!本小姐拧地就是你!”叶薰无声地用口形对着他狠狠骂道。一边趁机把饱受蹂躏的手指头从这只恶猫的口里解救出来。 仔细一看,被咬的地方正是五年前他留下痕迹的部位。微微渗出血液的新牙印覆盖在旧印痕上。光是看着就让她感觉一阵抽疼。 我到底招谁惹谁了,怎么就惹上了这只牙尖嘴利欠收拾的恶猫!叶真是欲哭无泪。 元澄揉着被拧的又红又肿的脸颊,不怒反喜,凑近了叶薰,紧贴着她的耳边低声问道:“爱妃的手劲儿可真是大啊。” 爱爱爱妃!叶薰打了个哆嗦,刚才在宴席上吃下去的那只螃蟹似乎又活了过来,正在她的胃里张牙舞爪。 “趁着良辰美景,你我就在这里共赴巫山,行云布雨如何?”低低的嗓音缭绕着叶薰的听觉神经,温热的气息吐到敏感的耳廓里。 叶薰条件反射地一阵颤栗。就在她失神的刹那,元澄的手已经如灵蛇一般滑到她的衣襟里面。 叶薰险些叫出声来。 他不要命了,惊动了外面的人还是他故意这么干! 一把攥住他的手,一记断子绝孙踢无声无息地招呼过去。 两人在亭子里无声的打斗纠缠,元澄对叶薰的钳制压迫已经松开了,但现在就算只剩下叶薰一个人,她也没有胆量站起来了。 毕竟雁秋和沈皇后已经说了这么久的私房话,被她们知道自己在偷听那后果绝对不逊于被众人看到自己和元澄的“亲密接触。” 护栏的那一边,是沈皇后和雁秋在闲话家常,温婉的语气随着清凉的微风散开,夕阳之下水波泱泱,流光荡荡。和风绿树,花香鸟语的景致里,两位丽人站在一起,宛如画中美景相映成真。 而护栏的这一边,是两人翻来覆去的纠缠打闹,肢体纠缠,横眉怒目,可诡异的是两人默契一致地都不肯发出任何声音,像是在演出一场哑剧。 隔着亭子矮矮的护栏,像是两个世界,两个场景。 难怪人说两个女人等于一千只鸭子,无论什么身份,多么精明的女人都一样,这两位的闲话家常要说到什么时候啊?叶薰一边抵挡着元澄的动手动脚,一边暗暗叫苦。 一阵气喘吁吁的纠缠,元澄终于翻身农奴把歌唱,又一次压到了叶身上。 他的力气也耗得七七八八了,但看着身下无可奈何只能狠瞪着他的叶,还是心中大乐,他无声的轻笑着,低头就向叶薰唇上吻去。 叶薰力气几乎耗得差不多了,只能无奈地偏过头去,躲开某人的袭击。 元澄也不灰心,直接吻在了叶薰的脸颊上。 感觉到温热的嘴唇印在自己脸颊上,叶薰又恨又气,她真有一种冲动,不管外面唠叨该死的那一对,直接跳起来把眼前这个赖皮的花花公子痛打一顿。 元澄的吻一直延续到叶薰形状完美的耳垂上。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一阵战栗从内心深处传上来,被接触的地方像是触电一边。这种滋味,简直就像是就像是记忆深处的那个夜晚叶薰身体条件反射地一颤,忍不住惊叫了一声“你”总算吃完了,某人的这一顿豆腐大餐吃的爽啊,^^, 小叶子终于喊叫出声了,下面在这里偷吃和被偷吃的两人会不会被人发现呢?嘿嘿 第二十七章耳坠一 她叫出声来了! 脱口而出的刹那间,叶薰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一下子失去了依托,向着不知名的深渊直落落沉下去。 可就在同时,自己的那一声轻呼却没有传入耳中,或者说,那一声轻呼被另一声呼唤替代了。 “娘娘,”是一个低沉略带沙哑的男声,恰好与叶薰的那一声轻呼同时响起,掩去了她细微短促的惊叫。 叶薰感觉心脏在停顿了数秒之后终于恢复了跳动,她无声的呼出一口气,真是死里逃生。抬头看元澄,也是一脸的紧张不安,显然是被叶刚才的失声吓到了。 奇怪了,他恐惧什么啊?难道说他刚才不是故意的 来不及思考这些问题,沈皇后清丽高华的声音已经传入耳中:“怎么了?” “是皇上召见娘娘,御驾正在渡月宫。”来人恭谨地禀报道。 声音有点熟悉,叶薰侧耳细听着,对了,好像就是上次跟着元澄一起去普光寺的那位“狗腿兄。” “本宫知道了。”沈皇后沉默了几秒钟,又问道“皇上不是还有西部三省水利的奏折要批阅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个属下不知,只是皇上刚刚服食了极乐散,正在寝殿里休息。”“狗腿兄”继续禀报道。 沈皇后轻叹一声,道:“算了,雁秋,我们走吧。” 叶薰胆颤心惊地听着脚步声经过凉亭旁边,然后渐渐远去。终于不可闻了。 感觉经历了生死一线的考验一般,她松了一口气。随即怒视依然赖在自己身上的那只,一声怒喝:“起来!”说着用力推了一把。 脱离了危险。元澄的神情也松懈下来,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笑嘻嘻地痞赖模样,不理会叶薰的推搡,凑上去笑道“爱妃真是无情” 叶薰受惊一样伸出手,一巴掌抽上去。 可惜跟元澄折腾了这么久,叶薰的力气早没剩下多少了,这一巴掌打得有气无力,不痛不痒。 元澄轻笑一声,也不在意叶薰地冒犯。反而径自接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了一下。 叶薰触电一样飞快地把手抽出来。正要抬脚再提,元澄眼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心知不能久留引人注意,终于施施然从叶薰身上爬了起来。 叶薰连忙从地上站起来。可因为起得太快,手脚无力,一阵发晕。险些向后跌倒。 元澄眼明手快地扶住她,可惜那只手刚刚触到叶薰的腰上,叶薰就条件反射地向后跳开了。 元澄也不多说,径自转过头,问道:“许翎,父皇为什么找母后过去?” 叶薰吃惊的转过头,这才发现,亭子外面竟然还站着一个人。仔细一看,就是那位“狗腿兄”他竟然没有跟着沈皇后走! 叶薰暗暗叫苦。像这样的高手行动间她不可能听得见脚步声,只是直觉性地认为他已经跟随沈皇后离开了,想不到竟然没走。 低头看看自己衣襟开散。发髻凌乱的模样,她忍不住大为尴尬。又想到刚才元澄叫他许翎。萧若宸曾经向她提起过宫里的一些主要人物,这个许翎似乎是任侍卫副统领一职。难怪上次跟着元澄出宫去狼狈为奸。 叶薰一转头,许翎也看清楚了她的容貌,顿时陷入呆滞状态了。以他的武功耳力,向沈皇后禀报的时候就听出亭子里有人藏着。接近地时候他暗中向亭子里望了一眼,看衣角便知道是素来风流自赏的三皇子又在拈花惹草了。本以为那女子必定是个小宫女,或者今日入宫的贵家小姐。可是眼前站起来的这个女子不是上次在普光寺里见到的那位吗? 再看看自家殿下脸上那一片又红又肿地痕迹,好像还有一个若有如无的巴掌印子这两人他愕然地来回看着这两人,一时间呆若木鸡。 叶薰真恨不得自己有满身力气,把看到自己这幅尴尬模样的两个家伙直接扔到湖里去淹死算了。她长吸一口气,平息下满腔地怒火。看了看天边一抹绚丽的晚霞,冷然道:“天色已晚,在下就不打搅殿下了。告辞了。”说着,直接转身向亭子台阶走去。 元澄也不阻拦,只是俯身在她耳边轻笑道:“那就日后再见了,只是在下的提议,小姐可要仔细考虑哦。”语气里满是殷勤的笑意。 叶薰脚下一顿,随即恢复镇静,快步走下亭子,将元澄得意的笑声抛在身后。 进了树林,先寻了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叶薰简单整理了一下头发衣服,这才返回浮碧亭。 亭里的酒宴早已 本是花神祭祀,周围摆上了不少奇花异草烘托气氛,三五成群地在御花园里赏花观景,叶薰消失了这段时间倒也无人注意。 过了不久,宴席终于彻底结束了,各家小姐纷纷告辞,在引路的宫人的带领下离开御花园。各家马车正静候在宫外。 叶薰坐在车里,心绪纷乱难安。她无意识地紧抿着下唇,掀开车帘的一角,看向外间。深沉地暮色已经无声的降临大地,天地间一片混沌,视线被深不见底的阴影彻底笼罩,四面重围,无处突破,正如她当下地心情。 “小姐,您怎么了?”见叶薰脸色不对,湘绣试探着问道。 “无事。”叶回过神来,安慰地笑了笑道。 她信手放下车帘,无限疲倦地躺回车里。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让她措手不及,让她疲惫不堪却又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地精神去面对。 仔细回想起和元澄见面的细节,他看样子并不想让皇后知道他与自己私下相会,虽然最后害得自己出声,但看他之后的反应,更像是肆意妄为之下的意外。 他约见自己是隐瞒着沈皇后的!而且听他提起沈涯的语气难道说他对沈涯,甚至沈家已经起了戒心?可是天下每个人都知道,沈家正是三皇子最大的靠山啊,就连上次元澄登基,也是全靠了沈涯一手扶持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怎么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呢? 心思正纠结难安,马车忽然一顿,停了下来。 已经到家了。叶跳下马车,回了自己的房间。她屏退了湘竹,转身就向萧若宸屋里走去。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太过重要,她必须尽早提醒他,共商对策。 “小宸?”推开虚掩着的大门,叶薰步入房间,呼唤道。 奇怪啊,房间里明明亮着灯,人却不知道哪里去了。叶薰转了一圈,屋里空空如也。 想到萧若宸可能暂时有事出去了,她干脆在书桌前坐了下来,静心等他回来。 烛火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摇动,荡漾的光晕投在书桌摊开着的文案书卷上。几十本卷册繁复杂乱,想必萧若宸刚才正在这里处理公务。 叶薰的视线扫过桌面,一边静静的等待着,一边回想起今日发生的点点滴滴。 “如直接拼个鱼死网破,也胜过被仇人呼来喝去当奴才” “难道你就不怨恨?” 不知道为什么,首先映入脑海的,竟然是这两句话,叶薰精神一阵恍惚,心里像是填埋着什么沉滞的东西,压得她心里难受,却又无法排解。 回想起在沈家的那些日子,小宸似乎从来没有表现过他对沈家的恨意。在那些年里,恭敬有礼、温和认真,似乎成了所有人对他的印象。 记得以前他有什么心事,无论多么隐秘的,都从来不会隐瞒自己的。可是在进了沈家之后。却再也没有向她提起过关于仇恨,关于那个夜晚,甚至关于萧家的话题。 是觉得贸然提起太危险?还是他根本想要一肩担起这些沉重的包袱?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 那时候他只有十几岁吧。叶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疏忽了一些东西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正想的入神,一阵凉风吹过,她身体一颤,手肘无意间扫到了一本卷册。卷册掉下来,连带着打落了桌上的一只精致的翡翠山水笔筒。 “乒”地一声脆响,笔筒跌落到地上。叶薰吓了一大跳,连忙站起身查看。 幸好这只笔筒的玉质颇为坚硬,竟然没有摔碎。 叶薰捡起笔筒,正要将它放回原位,却无意间发现笔筒的下半部分开了一道口子。 仔细一看,竟然是一个小小的暗格。叶薰好奇起来,一只小小的笔筒竟然也有这种巧妙的机关。里面是什么? 她用手指戳了戳,暗格打开,一粒滚圆的小东西滑进了她的掌心。 仔细一看,是一枚耳坠,纯银的月形坠子上镶嵌着米粒大小的一颗珍珠,造型和质地都有说不出的熟悉。 仔细看了两眼,这个耳坠叶薰脑中灵光一闪,这个耳坠不是刹那间,她只觉得心脏像是被铁锤重重敲击了一记,一时间险些站不稳了。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姐,宴会结束了吗?怎么来我房里了?” 第二十八章耳坠二 叶薰身形直觉性地一颤,随即将玉笔筒放下,转过身来。 萧若宸正站在门口,修长玉立的身影映着背后空灵清冷的月光,宛如踏月而回一般。 因为背对着他,萧若宸并没有看到叶薰的动作,只是看到她脸色有些不好,他连忙快步走入房内,紧张地问道:“姐,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叶薰把紧握的手缩回袖子,压下波动的心绪,笑道“没什么,就是来看看你而已。” 手心里那粒冰冷的银耳坠被她灼热的掌心捂地几乎融化,珍珠嵌饰被攥紧的手指大力压迫,牢牢卡在掌心里。 门口处光影一错,又一个身影出现在门边,是贺骏万。 叶薰知道他是萧若宸的心腹,眼见两人相继走入屋内的模样,便知两人有要事商议。她原本就感觉心绪繁乱,不堪久留,当即说道:“你有公事要忙碌,我先回去睡了,明天再见吧。” 仔细看了看,叶薰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萧若宸才松了口气。犹自不放心,又唤来湘绣,将叶薰送回房里才安心离开。 夜沉如水,冷月如钩,娴静的银光洒满了屋里的每一个角落,叶薰独自坐在桌前,月光洒落在她摊开的掌心,两只精致的银耳坠反射着点点碎银光华,相映生辉。 回想起那个风雪飘摇的黄昏,那个走投无路的夜晚,就是这只耳坠跌落在雪堆里,险些暴露她和沈归曦的行踪。 可是这只耳坠怎么会出现在萧若宸地屋里?记得当是是被一个闻声前来搜索的突厥兵捡到了手里了吧。之后呢?自己和沈归曦就跳进了金菱的房间。从而躲过了一劫。至于耳坠地去向,完全没有留意。 对了,记得那些突厥兵好像是在护送什么人。 那个背影。那个惊鸿一瞥的身披斗篷的背影 叶薰觉得心脏一阵颤抖,似乎有隐约的寒意蔓延上来。 是京城的秋天来的格外早吗?这个盛夏的夜晚,她竟然感觉出奇地清冷 ******* 萧若宸信手翻开书卷,问道:“皇上今日又服食极乐散了?” “正是,宫里传来消息,下午的时候皇上服食了一剂,之后在渡月宫歇息了。”贺骏万禀报道。 萧若宸轻笑一声“看来他那些不理俗世,羽化登仙的奇思妙想是越来越泥足深陷了。” “皇上一生安乐,未曾经历过那般劫难。至今无法释怀也是难免。”贺骏万笑道“听宫里的人说,皇上回宫之后晚上时常做恶梦呢,直到有了极乐散,晚上这才能睡得安稳。” 萧若宸冷哼一声。对这种失败之后就只知道逃避现实。甚至需要借助葯物来逃避现实地懦夫,他根本不屑一顾。但是眼下皇帝是他最重要的靠山,可不能在他大业未成之前。靠山先倒下了。 “皇上近来的精神越来越不好。只怕也有听说了突厥敦略可汗御驾亲征的消息的缘故。”贺骏万掂量着说道。相比于自家这位仅上过一次战场就惨败而回地皇帝陛下,突厥的敦略可汗可是能征惯战,扬威沙场的名将了。而且敦略可汗南下又带了十万精骑增援,也难怪皇帝要受刺激了。 “已经老迈昏庸地狮子根本无足轻重,只是他身边的幼狮才是真正的危险。”:|来,他并没有太担忧。根据突厥国内的情报,近些年敦略可汗年纪渐大之后,越发独断专横,不停谏言了。而且凉川一直掌控在陆谨手里,经过长期的经营。他的势力已经根深蒂固。如今突厥皇帝亲自南下,两股势力交缠,未必能够融洽一心。 想到了陆谨。萧若宸神色凝重起来,问道:“陆谨那边的消息怎么样?” “那边一切安好。并无丝毫异常。而且沈涯的动向也尽在掌握之中。只等我们两相配合,即可让他有去无回。”贺骏万笑道,语气中有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萧若宸点点头,他心中地隐忧却依然挥之不去。这次沈涯单兵轻进给了他一个极佳的可乘之机,可事情真的会这么顺利吗?不仅沈涯是只老狐狸,凉川城里地那一位,心机敏锐可也绝对不逊于自己。 心情 躁,萧若宸背着手来回走动了两圈,问道:“沈涯日军报你看完了没有?” “已经看过了,”奇怪萧若宸为何会再次提起这个问题,贺骏万略一思索,道“并无可疑之处,根据前线地兵报,路线也依然如我们预料中的。”想了想,贺骏万偷看了萧若宸的脸色一眼,迟疑着说道:“只是” “只是什么?”萧若宸眉头一挑,问道。 “只是兵报上还提到了清仪公主的婚事”贺骏万神色有些雀跃地说道“说起来,皇上以前是口头上答应过将公主殿下指给沈归暮的,可如今沈归暮已经娶亲,公主的亲事就要再议了,这对少主来说可是一个好机会” 贺骏万鞭辟入里地分析着,全然没有注意到萧若宸神情间升起的头疼不耐。 “皇上并不想将公主殿下改配给沈归曦,一方面是对沈家的暗中存疑,另一方面,也未尝没有介意沈归曦身上外族血统的缘故” “如果少主娶了公主那可是一大助力,更何况公主殿下本来就对少主痴心一片,只要趁机提亲,必然能够” “够了!谁说我要娶她了。”萧若宸忍了又忍,终于按乃不住,开口打断道。 贺骏万一时愕然,道:“可是如果让沈归曦娶了她,只怕沈家的势力更加难以” 萧若宸皱起了眉头,私心而论,他还真巴不得沈归曦娶了清仪。只是这些话终究不能直说,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关于这件事我自有安排,不必多说了。” 贺骏万还想再说,但看到萧若宸满脸不耐厌烦的神情,也只好把接下来的谏言统统吞进了肚子。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放下这边,贺骏万马上想到另一件要事,连忙禀报道“少主,安排在普光寺那边的人注意到,有人在暗中打探柳夫人的家世底细。” “谁?”萧若宸一惊。 “就是沈归曦。” “沈归曦”沉默了瞬间,萧若宸轻声重复着。 提起这个名字,他的语气里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森寒,让旁边贺骏万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不禁偷瞧了自家少主一眼。那种寒意刹那间他甚至有一种错觉,这个沈归曦才是那个一手把持朝政,筹划阴谋,导致萧家全盘覆灭的罪魁祸首。 “都是属下失职,若是上次在城外截杀成功,也不会有今日的后患了。”贺骏万悔之不及地告罪道。本来沈归曦入京的时间路线,随行人数都已经尽在掌握之中了,却因为刺杀对象本身的武功远超预计,使得十拿九稳的行动功亏一篑。 “这不是你的过错,我也没有料到,不过几年的功夫,他的武功竟然能够突飞猛进到这种程度。”萧若宸冷哼一声,摆手道,脸上的寒意一闪而逝。 沉默了片刻,他紧接着问道:“他怎么会忽然打听这些?” “详细的原因也不清楚,只是根据探查,是在普光寺与小姐见了一次面之后,才开始派人打听的。” 萧若宸面沉如冰,静默了片刻,他的嘴角忽然浮起一线笑意“他既然这么急着想知道,就让他知道好了。传令下去,消息传递随他自便,不必刻意阻拦。” “这”贺骏万惊诧地抬头看了萧若宸一眼,见神色便知他不欲解释,只好低头领命道“是。” 两人又对这几日军中的几件要事商议了一阵,方才完结今晚的公务。 贺骏万告辞而去。萧若宸坐在椅子上,疲惫地按住额头。 他揉看揉有些昏沉的头脑,一边静心思量着刚才的商议,从沈归曦到清仪公主,思绪很快转到叶薰身上。 想着她刚才在自己房中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他的嘴角无意识地浮起一线浅笑。 “用不了多久了”他对着无人的虚空轻声呢喃着,语调里蕴含着淡然却坚韧的自信。 这一卷终于完结了,实际上这一卷整体上都算是为京城的内斗做铺垫的。 第一章雨季 叶薰独立于廊下,静看院中迷茫的细雨,无数细长的银线织就一张朦胧的白网,铺天盖地笼罩住天地万物。近处雨滴单调地沿着房檐滴下,落到青石板上,腾起蒙蒙的水雾,清冷的音调声声入耳。 这样阴雨连绵的日子,香火鼎盛的普光寺也冷寂下来,日常人来人往的大殿只余下几个的知客僧在打扫收拾,而叶薰立身的寺后这处偏僻的廊下更是清冷寂寥。 叶薰抚着身边的廊柱,半响又伸手到房檐外。细密的雨丝很快沾湿了掌心,带来久违的清凉触感。思绪翻飞,她失神地回想起刚刚的那一场会面。 在湘绣的催促下,叶薰又一次带着她来到了普光寺,寻找柳夫人的灵牌。果然不出预料地见到了那个举止可疑的中年僧人。 “若岚,你终于肯来见我了。”想到中年僧人见到她时候激动难以自制地表情和举止,叶薰禁不住一阵苦笑。 这一次有了心理准备,她自然不会因为被人突然认出身份而惊惶失措,落荒而逃了。可见面的结果依然让她震惊不已,难以接受。 萧若岚竟然不是萧国丈的亲生女儿! 萧若岚的母亲柳芸本来是城郊一户穷苦的秀才人家出身,父亲常年病弱将家中本就不多的积蓄耗得精光。贫寒迫人,年纪轻轻的她就不得不入国丈府帮佣做工赚钱。不料过了没多久,在路上被萧国丈偶尔遇到了。因爱她生的貌美温柔,出身也算清白,萧仁就将她正式收了房。 其实柳芸在家中有一位情投意合的恋人。只可惜不敢违逆国丈府地权势地位,兼她后母又贪婪高额的聘金,便将她送入了国丈府为姬妾。 柳芸在国丈府的日子并不开心。虽然锦衣玉食,富贵无忧。但是萧仁身边地美貌侍妾无数,她不过是极不引人瞩目的其中之一。萧仁在她身上地心思也不过三五个月,很快就丢到了一边。柳芸日常里一个月也见不了自己的丈夫一次。 这样冷寂的日子过了两年后,一次萧家女眷前去普光寺做法事,柳芸竟然在寺庙里意外见到了从小一起长大的意中人宋涟。原来柳芸嫁人之后。他悲伤难耐,心灰意冷之下干脆出了家。柳芸对他本就旧情难断,顺理成章之下,两人就有了私情。柳芸时常借着礼佛的机会前来与情人相会,一来二去,竟然不久就有了身孕。 好在她也算机灵,在国丈府使了点小手段,陪伴了萧仁一晚遮掩过去,总算有惊无险地平安生下孩子。 可惜生下孩子不久。也不知道是因为私通地心理压力,还是因为别的缘故,她的身体便越来越孱弱。一病不起,终于在缠绵病榻几个月之后就香消玉殒了。 萧若岚长大之后。时常来祭拜母亲。宋涟便寻找时机向她坦白告之,父女相认。 明白了自己的身世。萧若岚前来礼佛祭拜的次数更多了。只是两人行事极为隐秘,连随侍的湘绣也不明内情,一直以为她是在向相熟的僧人请教佛法。 听完这些陈年往事,叶薰真怀疑自己是在看一本苦情小说,总有一种不真实感缭绕在心头,让叶薰感觉格外的别扭。柳芸的遭遇听起来更像是虚幻地故事,而不是现实。 其实有什么难以接受的呢?终究这一切也不过是萧若岚的过去,而不是自己地。叶薰翻过手掌,凝聚在掌心的雨水随着重力落到地面上,在青石板上溅起几朵晶莹地水花,随即融入浅浅地水波,湮灭不见了。 即便是知道了这些,能够改变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改变。 她还是她。是叶薰,而不是萧若岚。 属于她叶薰的烦恼已经足够多,实在没有多余地精力去思考这些属于萧若岚的过去了。这样想着,叶薰逐渐抛开这件心事。 正想得入神,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叶薰转过身去,就看到了她急切盼望的身影。 这一次叶薰会这么积极地答应来普光寺,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她太想见沈归曦一面了。 心中那个难以承受的阴影始终徘徊不去,两只银光闪烁的耳坠就像是两滴冰冷的雨水浇在她的心头,凝固成两点冰霜,带着丝丝寒意蔓延。 “怎么了?”察觉到叶薰今日的情绪不同以往,沈归曦轻声问道。 “没什么,就是觉得心烦意乱。”叶薰把头埋在他的胸口,闷闷的说道。从温暖坚实的胸膛深处传来富有韵律的心跳声,让她的情绪安定了不少。 “最近在忙些什么?”叶薰一边感受着这份温暖,一边轻声问道“说一说我听听,不要闲着。” “最近”听到这个问题,沈归曦的神情一滞,他低头看着叶薰沉静的容颜,短暂的迟疑之后才缓声道:“我已经在兵部补录军籍了,最近正在忙碌军中的事务” 风带着洌洌的凉意吹进廊下,间歇有几滴细雨扑到两人身上,沾湿飘飞的衣角。叶薰深吸一口气,清新的空气里带着浓厚的水雾,胸口溢满了湿意。 和缓低沉的声音一直回荡在耳边,带着奇迹般让人安心的魔力,叶薰静静听着,心情逐渐柔软下来。 说了半天,沈归曦看到怀中的叶薰闭着眼睛静默不语,忍不住笑道:“你前天入宫的结果如何?有没有什么开心的事?” “不要说这个了,想起来我就头疼。”叶薰皱起了眉头,气愤地说道。上次入宫所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说可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尤其是那种完全被人把持要挟的感觉,让她每次想起来都有冲进皇宫把某只野猫狠揍一顿的冲动。 “你不是一直想见雁秋吗?难道这次没有见到她?”沈归曦问道。 “我见到她了。只不过她好像变了不少。”叶薰闷闷地说道。 注意到叶薰的无精打采,沈归曦又问道“怎么了?不开心?这些日子她不是在别庄就是在宫里,我也没有见过她几面。” “也没什么,”叶薰摇摇头,和雁秋之间那种生疏漠然的感觉,她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描述。 “算了,先不说这些沉闷的事情了。反正”叶薰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沈归曦的肩膀,轻声说道:“只要你一直不变就好了。” 在这样清冷寂寥的天地间,也许这是唯一能让她全心全意去相信、去眷恋的温暖和坚实了。 沈归曦默默抱紧了叶薰,隔着漫天的细雨飘飞,两人相拥的身影,从远处看去像是融化为一体般自然。 耳边只余下清冷的风雨声,像是催人入眠的细语呢喃,一切的苦恼困惑仿佛都随着着轻飘飘的氛围淡化了,远去了,叶薰恍如间只觉得她已经彻底抛开了那些不得不面对的烦恼,独立于另一个遥远世界。 就让她轻松这一会儿吧,哪怕也只是个幻觉,至少此时此刻,在这个人的面前,她不用去想那么多 然而就在她思绪昏沉的时候,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却被微带迟疑的声音送入耳中“你上一次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第二章选择 刹那间从幻境坠落到现实,叶薰身体不易察觉地一僵,抬头看去,正对上沈归曦低头凝视的双眼,神情里仿佛云淡风轻,又仿佛蕴含着深沉的期盼。 犹豫了片刻,叶薰方沉声道“是来赏景也是为了给一位故人上香。” “故人?你们有在这里的亲戚吗?”沈归曦继续追问道。 “嗯,应该算是亲戚吧?其实与我并没有见过面,她就葬在后山,已经很多年了,也只是替别人尽尽心。”叶薰言辞模糊着说道。她说的这些也算是实话。前来替柳夫人上香,主要目的还是趁机出府打听消息,其次才是想到自己占据了萧若岚的身体,为她略表心意。 “是哪位亲人?”沈归曦犹豫着,紧抿的下唇终于开启,缓缓问道。 他怎么会打听这么详细?叶薰刚刚恢复的心情又开始低落起来。她抬头瞥了他一眼“是后山一位故去十多年的夫人,你怎么会忽然问起这个来?” “没有,只是问问而已。”沈归曦看着叶薰的脸色又沉闷下来,温声道,抛开了这个话题。可是心中却不可避免地蒙上了一层黯淡。 那位柳氏竟然是昔日萧国丈府邸的侍妾,而且还是曾经生下过一个女儿的侍妾。在听到手下禀报这个消息的时候,沈归曦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也会有单纯因为别人的言辞而恐惧的一天。 他在恐惧什么? 之后他马上阻止了手下继续打探的行动。也许,亲口问她才是最好的选择。自己原本就不应该背着她私下打探这些,既然爱她、相信她,直接询问她不是最好最直接地方式吗? 在犹豫徘徊的无数次之后。他终于问出了口。 可是,叶薰所给出的这个含糊其辞地答案,却实在无法让他安心接受。 她和那位柳夫人究竟是什么关系?想到这个问题。沈归曦只觉得心脏一阵空落落的抽搐,那个最危险地答案他实在没有勇气去面对。越接近现实。他就越有一种被未知的恐惧所笼罩的无力感。 也许真的只是不相干的远方亲戚,偏僻落寞地柳家与远在淳州的叶家有远亲关系也不是不可能,他只能这样竭力安慰自己,柳家只不过有一个女儿凑巧嫁入萧国丈府邸为妾而已,与萧家本来就没有什么深入的关系。 可是奉命打探消息的手下的声音却不停的缭绕在耳边:“柳夫人曾经生下一位女儿。就是当年内定入宫为后的萧若岚” 他的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只是不自觉地抱紧了叶薰,像是害怕她下一秒钟就会离开。 越是眷恋不舍的时光,越是流逝地飞快。秋雨稀疏,天色渐暮,叶薰不得不回了府邸。 一个人回到了房间,叶薰失落地坐在床畔。 如果说今天是想去寻找安慰地,那么真是得不偿失。她禁不住苦笑了起来。旧的隐患没有消除。反而增加了新的烦恼。沈归曦为什么会忽然问起这些?他从来都不是喜欢打听别人隐私地人。 只是单纯的询问关心自己?还是说他已经发现了什么?自己入后山祭拜地时候身边只有湘绣一人啊,后山坟墓那么多,他不可能知道自己祭拜地人是谁吧。 月上枝头。夜临大地。清冷如银的光辉沿着敞开地门窗投入房内,叶薰思绪纠结之下。干脆推门离开房间。一边漫步在花园里,一边静心思索着。 发愁的事情实在太多。相比起在凉川平淡中时有惊涛的日子。京城里的生活更像是一滩深不见底的死水,水上笼罩的是一片摸不着边际的混沌,让她辨不清方向,寻不着光亮。 那些愁绪烦恼更反复沉淀成虚实难辨的光晕,如同眼前迷离的月色,浮浮沉沉,若有如无。 也许自己应该向他坦白!向他坦白自己萧若岚的身份,同时也坦白她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事实这个念头忽然闯入脑海,让叶薰也禁不住吃了一惊。可仔细一想,还有什么方法能比坦白一切更直接、更迅速地解开这个死结吗? 两人迟早要面对真相大白的一天,自己所背负的萧若岚这个名字和他不可能摆脱的沈归曦的身份是两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叶薰明白这一点,也为此苦恼过、困惑过,可她一直无法决定用怎样的方法去面对,去解决这个难题。 坦白自己的来历,坦白这一切,不就是解决所有问题的最好方法吗? 可是沈归曦能够接受吗?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叶薰的心脏有一瞬间的抽紧。 记得以前看到过一本穿越小说,一位炮灰女配穿越之后,好像被人当作恶鬼诈尸,然后被钉死到棺材里活埋了 想到这个典故,叶薰有些黑线了。她可不想让人当作怪物看待,虽然她能够肯定,无论萧若宸还是沈归曦都绝对不会把她丢到棺材里的。 正在患得患失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呼“姐?” 转头一看,是萧若宸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细腻的月光洒落在身上,映衬地少年格外出尘俊秀。 “怎么现在就回来了,公事都忙完了?”叶薰暂且抛开烦恼,问道。近来萧若宸经常忙碌公务到深夜时分才能够返回。这个时辰能够见到他真有几分意外。 “嗯。”萧若宸点点头,走近叶薰。 走到近前,叶薰忽然注意到,萧若宸眉宇间隐约有丝丝的疲倦,他这些日子很累吧,如今他还没有满二十岁呢,就要这么通宵达旦地劳苦。 心中升起一丝心疼。原本因为那两滴银耳坠浮现的隔膜在这样微妙的情绪下逐渐消磨融化了。 “最近很辛苦?“叶薰心疼地问道。自然而然地拉住萧若宸的手, “没有。”萧若宸笑了笑,神情一松,反手紧握住叶薰伸过来的手,两人一起走进了园中的一座凉亭坐了下来。 “姐,你最近脸色不好看,是有什么烦恼吗?”萧若宸问道“对了,今天你们去普光寺寻到柳姨的灵牌了吗?” “寻到了,我们又寻了一处地方供奉。”叶薰笑道。隐藏灵牌的人自然就是宋涟,他听说了萧家倒台的事情之后,生怕柳芸的灵牌会受牵连,便干脆把灵牌取走,另寻了一处隐秘的所在供奉。 萧若宸眼中闪过一线异彩,笑道:“那前些日子怎么会不见了呢?” 叶薰犹豫了一下,萧若岚和宋涟的关系有必要告诉萧若宸吗?这件事情好像根本无关紧要吧。微妙的心理之下,叶薰低声道:“没什么,只是被一个僧人拿走了而已,如今已经寻回来了。” 萧若宸眨了眨眼睛,问道:“那可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 “能有什么意外?”叶薰抬头反问道。萧若宸的语气让她隐约感觉有些不自然。 萧若宸眼帘低垂,掩去了复杂难辨的神色。随即恢复如常,笑道“我只是担心而已。普光寺终究离家太远,每次要多派几个人同去,你又总是不肯。” “普光寺又不是荒山野岭,何必这么费事。”叶薰摇摇头,笑道。 “说起来,姐你以前经常去普光寺散心礼佛的。”萧若宸轻声道,语气里带着些许怀念。 以前的萧若岚 这句话钻入耳中,叶薰心里一动,忽然问道:“小宸,如果姐姐不是往昔那样,而是变得和以前很不一样了,你说怎么办?” 萧若宸眼中眸光一闪,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沉声问道“姐,你在说什么?” 第三章决心 “我”叶薰话语一滞,她刚才一时冲动就要把事实说出来,可是转念一想,马上发现,她应该怎么解释,怎么说明呢? “我是说我是说,小宸,你觉得以前的我好,还是现在的我更好?”犹豫了片刻,叶薰迂回地问道“如果有一天,我变得很陌生,很不像以前了,你会怎么样呢?”一边说着,她仔细凝视着萧若宸,等待他的反应。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你就是你啊。”萧若宸笑了笑。他离开座位走近叶薰,一直走近到再也无法接近,才弯腰直视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无论你在何时何地,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就是你,这个世上谁也替代不了,谁也影响不了的” 叶薰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那种熟悉的俊美容颜上带着意料之外的认真,认真到甚至让她感觉有些陌生。 “嗯。我知道了。”这样郑重的表情反而带来预料之外的压力,叶薰嘴唇张了张,却无法再说下去了,只能似是而非地答应道。 “姐,你在担心什么?”萧若宸放低了身体,单膝跪在她的面前,把手放在她的膝盖上,轻声问道。 温暖的热度沿着掌心下紧贴着的肌肤传递,直透入心里去,萧若宸温声说道:“无论你有什么烦恼,告诉我好吗?” 叶薰心下一暖,她伸手掠开萧若宸额头上垂下的几缕散发,对上他清浅明利的眼眸,笑道:“没有什么,你不用担心。一切都好。” 萧若宸眼帘低垂,他站起身来,把头埋在叶薰的肩膀上。低声道:“确实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反正有我在。我会好好保护你。不让你有任何损伤。” “我知道了。”叶薰笑道。一边拍着萧若宸不知何时揽在自己地腰身上的那只手“先放开我再说。” “不放,谁也抢不走你。”萧若宸低声说道,任性的语气里却带着三分认真,手臂地力气反而环地更紧了。 叶薰无奈的叹了口气。她不得不反省,也许是自己这些日子地行为刺激到他了。虽然她去普光寺与沈归曦见面的事情并没有告诉萧若宸,但两人也没有特意保密,以他的消息灵通,自然心知肚明。 其实关于沈归曦的事情她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甚至她希望萧若宸先开口询问她,然后她正可以顺势解释清楚。可惜萧若宸的反应出奇地平静,平静到简直像是完全不知道她和沈归曦的私下见面一样。 叶薰感觉一阵心绪繁乱,有短暂的失神。直到萧若宸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耳垂上。叶薰忍不住身体一颤。她才意识到,这个姿势好像有点儿太暧昧了,尤其这小子个子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灼热的体温沿着紧贴的身体传递无间。以叶薰的开朗直爽也微觉尴尬不妥,当即又拍了拍他牢牢钳制在自己腰间的手。板起面孔训斥道:“不许任性。先放手再说,都不是小孩子了。还敢这么任性。”一边说着,用力一挣,就离开了他地怀抱。 萧若宸脸上掠过一丝失望,却又不动声色地掩去。他退后一步,重新坐回了座位又转过话题笑道:“姐,你以后出门多带一些侍卫吧。若是再遇到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被人占了便宜去,我怎么能放心?” 叶薰皱了皱眉,今天萧若宸的话语和以往有些不同,可是究竟是哪里不同,叶薰却又说不清楚。抬头看去,萧若宸正偏着头看着自己,抿着下唇,像是赌气地模样。 他是在暗示沈归曦?还是在暗示上次遇见元澄的事情? 猛地想到元澄,叶薰脑中灵光一闪,那个两天来被她抛在脑后地大危机瞬间涌上心头。 糟糕,自己竟然把这么重要地事情给忘了! 叶薰真恨不得狠敲自己脑袋几下,心中那些疑惑杂念瞬间统统抛到脑后,她马上说道:“小宸,我告诉你一件事,那个你可别意外,别生气啊。”说到后来,语气忍不住有些心虚。 “什么?”萧若宸问道。 “这个元澄应该已经知道我们的真正身份了。”叶薰无奈地宣告道。 “啪”的一声杯盏轻撞的脆响传来,纵然萧若宸素来冷静自持,也禁不住手一抖“他怎么可能知道!” 叶薰苦着脸把上次在御花园与元澄见面的事情讲述出来。其中她被那只野猫狠狠吃了一顿豆腐大餐的细节自然掠过不提,只说元澄在亭子里设局等待她,并且开出了条件云云。 当叶薰说起元澄的无理要求时候,萧若宸眼中不可抑制地闪过一丝寒意,仿佛急冻的冰霜反射着森森的冷光。 “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听完叶薰的讲述,萧若宸马上指出问题的关键所在,皱着眉头问道。 “以前我曾经和他见过一面,也许”叶薰迟疑着说道,其实这也是她一直纳闷不解的问题所在。 听完叶薰讲述的五年前在皇宫的那一场意外,萧若宸面上呈现深思的表情。注意到叶薰神色惴惴不安,又转而安慰道:“姐,你先不必担心,他既然没有发难,必是别有所图,我们先静观其变就好了。” 叶薰点点头,只觉得格外的郁闷,自己回到京城的这一路,好像总是在暴露身份,而更让人郁闷的是,暴露身份的原因至今她都摸不着头脑。 先是沈涯,再是元澄,一个比一个更危险,甚至还有说不定已经接触到冰山一角的沈归曦。 自己到底是不是应该把所有的真相告诉他呢?躺在床上,叶薰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面对萧若宸,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只能打了退堂鼓。但是面对沈归曦呢? 回想起白天牢牢抱紧自己的那一双手臂,坚强温暖的感觉仿佛依然残留在身边。 望着天际隐约透出微光,患得患失了一晚上的叶薰终于下定决心:正视这一切,把所有的秘密坦白出来。 叶薰啊叶薰,既然你爱他,就应该对他有信心。何况局面也不能再拖延了。她攥紧被子,暗暗想着。 可惜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叶薰却发现自己暂时没有说出来的机会了。 随着秋日到来,依照祖制,一年一度的秋猎开始了。 自从在五年前的那场秋猎里经受了“天谴”的考验之后,相比于醇酒美人歌舞欢宴,原本就对打猎兴趣缺缺的皇帝陛下对于秋猎的积极性更是大减,只是碍于祖制,不得不去而已。 但今年的情况别有不同,突厥大军压境,陛下日理万机,自然没有时间再去参加秋猎。只是祖制不可废。于是皇帝就颁下旨意,命几位皇子代替御驾前往,同时令各家勋贵子弟、禁军将领随同侍奉,其余一切皆按往年旧例行事。而御驾以及文武百官则依然留居京城。 沈归曦和萧若宸,甚至包括元澄,都奉旨去了猎场。而叶薰却留在了家里。 第四章变一 第四章宫变(一) 叶薰期盼已久的清净日子终于来到了,可百无聊赖地过了几十天的米虫生活,却只觉得越来越无聊。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窗外的落叶也一天比一天多。而北方传来的消息,也一天不如一天了。 敦略可汗亲帅十万精锐骑兵南下驰援,九月初进驻凉川城,厉兵秣马,随时准备南下突击。 很快就是永巍六年的新年了,这也是突厥大军屯兵北方虎视眈眈,京城民众提心吊胆度过的第三个新年了。曾经以为不久就能够击退的突厥入侵终于变成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僵持战,而在今年的冬天,伴着敦略可汗的到来,整个战场的局面更有向突厥一方倾倒的势头。 京城里人心惶惶,谣言四起。有些人私底下谈论起敦略可汗平生纵横草原的武功霸业,只觉得大周北方的防线仿佛纸糊的一般不堪一击。但也有更多的人认为,北方有沈涯将军驻守,就算敦略可汗亲临,也难以寸进,虽然暂时无法收复失地,守城却是万无一失。毕竟沈涯在北方关的城墙上已经无数次击溃突厥的来犯了,这些辉煌的战绩被一件件翻检出来,鼓舞着京城百姓的信心。 沈涯暗中亲自领兵北上的消息在朝中几乎无人知晓,甚至连兵部知道的都不多。绝大多数人都以为他依然驻扎在白汶城统筹全局、布阵迎敌呢。 叶薰对沈涯的布局计策也并不明白,但她知道沈涯的北上必然是牵动整个战局变动的关键,不然也不必他这位三军主帅亲自领兵深入敌后了。 秋霜雾浓,风扫落叶,当叶薰窗前那棵树的叶子快要落光地时候。秋猎终于结束了。 纵然国事艰难,该有的礼节依然不可少。秋猎的队伍返回京城首先就是入宫献礼,几位皇子领头将打来地猎物纷纷献入御前。 皇帝龙颜大悦。像是要一扫这些天来积压的不快气氛,下旨在昭阳殿大开盛宴。遵循旧例召集文武百官及其眷属共享猎物。说白了就是一顿皇家烧烤,只是以前是在猎场行宫,而今年搬到了皇宫里而已。 叶薰坐着车子又一次走在入宫地路上。对于踏入这个是非之地她实在兴趣缺缺,不过想到今天晚上就可以见到久别的萧若宸和沈归曦了,她的心情依然开朗雀跃。 天边的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数百盏光彩闪烁的琉璃宫灯就已经竞相辉映,将大红地宫墙映照地一片灿烂。 宫人分列左右,纯熟地将入宫的各家眷属引入宫廷。四面望去,遍地皆是华冠丽服,锦绣无双。这样灼热浓烈的色彩下,初冬夜晚阴冷的寒意仿佛也消散殆尽了。只余下这一片笙歌和乐,太平盛世的美景。 昭阳殿分为前后两殿,皆宽广精美,陈设优雅。两殿之间有人工开挖的河流经过。上面建着悬空的浮桥。两侧则有宽广的御花园,风景优美,冬暖夏凉。皇帝与群臣的宴席在正殿。而各命妇内眷则是由沈皇后在后殿设宴招待。 宴席开始,精美地糕点食物果酒佳肴流水般端上桌。正式的宫宴不同于上一次的自在随意。座位都是固定地。叶薰的位置正显眼。她只好正襟危坐在席前,连吃东西都觉得无比辛苦。 酒过三巡。气氛稍微和缓下来。叶薰才寻到机会放松下身体。 通过敞开地大门,前殿地歌舞乐声隐约传来,想必那里的酒宴正盛吧。也不知道小宸在干嘛?而沈归曦呢?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不自在呢。 正开心地想着,叶薰却发现前殿地歌舞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隐约升腾起另一种声音,像是有什么騒动一样。 她的视线投向门外,两殿的***照在中间相隔的悬空走廊上,诸般景致皆恍如白昼。不一会儿一个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尽头,是个胡子半白的官员,仿佛是礼部的服饰。正猫着腰一溜儿小跑,到了殿门处也不知道停步,无头苍蝇般一头就要往殿里闯。 侍立在殿前的内监总管连忙上前拦住。那官员却一把扯住他,然后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相隔的太远,叶薰听不清楚他们的谈话,但明亮的灯光下,那官员脸上焦急惊恐的表情却纤毫毕现。 叶薰心中禁不住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不等那官员说完,内监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如纸,惊惶颤抖。他连忙拉着官员,沿着墙边向主座跑去,脚步趔趄虚浮,路上险些绊倒。 “这是谁啊?这么失礼。怎么内监也不拦住,还放他进来了?”叶薰听到身边的一个蓝衣女孩轻声问道。 “连他你也不知道啊,不就是那个礼部新入的金大人吗?”她旁边一个身穿翠色长裙的同伴小声说道,一边用天水碧的长袖沿着樱唇,表情似笑非笑。 “哪个金大人?”蓝衣女孩疑惑地问道,转而神色一惊“不会就是那个”说着掩住嘴,瞅了走入殿中的官员一眼。 “可不是吗,”她的同伴一笑,道“如今可是京城人人称羡的人物呢。” “什么人人称羡,王妹妹说话好尖酸啊,”另一个年龄稍长的女孩笑道“养了那般的女儿我看金韬大人要折寿好几年才对,没看到他刚刚四十几岁就满头白发了吗,只怕也是被那个女儿连累的。” 金韬?这个名字入耳便有些熟悉,叶薰略一思量,马上想到,这不是金菱父亲的名字吗,记得以前听她提起过。 “说起来那个金菱也是知书达理的书香门第、显宦士族出身了,竟然会去当唉,真是满腹诗书白读了,自己的、家人的脸面都丢尽了。” “只是听说她做的诗词曲调如今市井街坊之间最为流传呢。人人皆说她是天下难得的才女。这样好的才华”蓝衣女孩略带惋惜的说道。 “婬词艳曲而已,不值一提。”她的同伴不屑地撇了撇嘴“才女我看不算什么,妓女才是真的。” 叶薰听得一阵火大,金菱是她的朋友,而且她所遭遇的一切并不是她的错,更不是她所能够选择的。她在逆境之中依然保持傲气,挣扎求存,却被这些大门都没有出过几次的女孩说地这么不堪 叶薰忍无可忍,正要反驳,忽然年龄稍长的女孩掩口道“可不是吗?不仅去当妓女,还跑去突厥当了妃子呸,真是可耻” “听说那个什么敦略可汗对她宠爱的不得了。哼,这等下贱女子。” 这几句话入了耳,叶薰不禁愣住了。自从凉川一别,她很久没有金菱的消息了,只知道她入突厥王庭献艺去,按照时间也应该已经返回了。 原本以为她已经平安回了凉川,有陆谨在那里,撒兀甘又已经倒台,相信她不会有什么危险才对。可是现在听来,竟然是留在敦略可汗的身边为妃妾了? 这怎么可能,以金菱那种个性,敦略可汗都六十多了吧?叶薰心里一阵发闷,沉甸甸地难受。 “说起来前几天不是有人在朝中弹劾金韬他教养不严,有失大体吗?也不知道结果如何了。” “还能如何?金大人早已经声明与女儿恩断义绝了,又有叶将军大力作保,自然无碍了。” “说起来他洗清罪名,重新入朝为官,也是叶将军举荐的呢,真是奇怪,叶将军竟然会为这种人洗清罪名,并且重新推荐为官。” “这有什么奇怪的,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家门不幸,也不是金大人的错吧?” 几个女孩子的议论声不停的传入耳中。金韬是小宸推荐入朝为官的? 对了,萧若宸好像对她提起过,他入朝之后,为了培养自己的势力,暗中为不少当年受牵连的萧家一脉官员洗清罪名,引为助力。金韬本来就是倾向于萧家的人,小宸保他倒也平常。 只是叶薰无声地审视着他,他知道自己女儿所受过的苦吗?恩断义绝!而金菱又知道这个消息吗?她会是什么感受? 片刻之间的功夫,金韬已经踏上高台,走到沈皇后身边,低声说了什么。 叶薰暂且抛开了心中的纠结,将注意力全部投注到凤座这边。 她与凤座距离不远,全神贯注之下,虽然金韬的声音很小,耳中依然隐约传入:“陛下太医已经军情密报微臣不知”几个断断续续的词语。 第五章变二 叶薰心下一沉,仅仅是几个简单的词语,也让她隐约感觉到是出现大事了。 听完金韬的禀报,沈皇后脸色一变,镶金乌木筷子竟然失手跌落到地上,发出两声脆响。 众人闻声纷纷往凤座上看去。沈皇后已经“忽”的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马上带本宫去看看。”说完连礼仪也不顾上了,匆匆推开坐席,快步下殿。 如果金韬的入殿还没有引起众人注意的话,沈皇后这一连串动作和惊惶的神色却让满殿的诰命贵女都感觉不对劲儿了。皇后起身,众人不敢继续坐着,纷纷站起身来,手足无措地看着四周。 沈皇后却也顾不得解释,一阵风似的踏出殿门,向前殿走去, 留在后面的内监总管只好对着满屋子大臣女眷连连摆手安慰道:“是陛下有事召唤娘娘。诸位夫人小姐不必惊慌,先自行饮宴即可。” 众人虽然惊慌失措,却也无法可想,毕竟身处宫中,不好四处走动探看。众人慢慢入了座,都已无心于酒宴了,纷纷将视线投向门口,一边小声地议论着。 等候了片刻,众人越发焦虑不安。这时候叶薰听到不远处席上一位华冠丽服的中年夫人开了口:“公公,可知前殿出了什么事?”她彬彬有礼地问道,仪容间自有一种高华气度。 这位夫人似乎颇为显贵,被问到的内监犹豫了一下,他心里略一盘算,想到这件事情也不是什么机密,而且也不可能隐瞒地住。为此得罪贵人不值得,便含糊说道“是皇上他身体有些不适。所以召唤娘娘过去服侍。”而详细的情况却怎么也不肯再说了。 真的只是这样?叶薰暗暗疑惑。看沈皇后那惊慌的表情,恐怕绝对不仅仅是“身体有些不适”这么简单吧。。 只是皇上身体怎么会忽然不适呢?虽然这位九五至尊地身体在从北方逃回来之后就每况愈下。可在酒宴上突然病倒也太巧合了。 密报!这个词语冷不丁映入脑海。对了,刚才自己听到的谈话里,是有这个词语的。 这么说来,是前线出了什么变故了! 叶薰将视线投向门口,隔着悬空走廊。正殿那边***依然辉煌,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流光溢彩地喧嚣之上却似乎蒙了一层苍白。歌舞琴箫也早已经停止,呼啸的风声送来不详地沉寂。 过了一会儿,前殿那边又喧嚣起来,騒动中,隐约听见有人在高喊:“不好了,娘娘也晕倒了。快传太医!”惊惶的喊叫声像是在死寂的湖面上投入了一快巨石“”地一声。一圈圈波纹向四面扩散。 殿中众人面面相觑,显然不少人都听到那句话了,却无一人敢开口。整个殿里被一种低气压的诡异气氛所笼罩。 又等了大半个时辰。终于一个内监统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同时出现地还有一队维持宫内安全的禁军。 内监进了殿中。急匆匆开口道:“因皇上和娘娘都身体不适。今日的宴席暂且到此为止。只是因宫门盘查,先请各位夫人小姐先等候片刻。若有劳累,可入偏殿自由休息,待安置好各种杂务,便送各位回去。还请见谅。” 就在他说话的当口,跟着他身后的禁军已经纷纷散开,分布到殿外各处,警惕的守卫着四周。 众人在殿中等的腿都僵硬了,见这种情形,显然正殿那边出现变故,一时半会儿是无法离开了。闻言纷纷站起身来,随着宫人往偏殿走去。 叶薰也站起身来,出了殿门却放缓了脚步。皇帝的病情如何对她无关紧要,可她最关心的两个人如今都在大殿里。让她如何不担心。 经过花园地时候,眼看四周无人注意这边,她干脆放慢了脚步,一把扯住了一个小太监轻声问道:“前殿那边怎么样了?陛下的病情如何?”一边说着,从手上褪下一个金镯子来,塞进他手里。 小太监低头一看,那金镯子打造的极为精巧别致,上面还镶嵌着十几颗流光溢彩地宝石。拼凑成花瓣的图样,一看便知道价值不菲。 他顿时心思大动,看了看左右无人注意,便低声说道:“也不瞒小姐,是陛下他晕过去了。” 果然叶薰心下一沉,连忙问道:“怎么会突然晕倒地呢?” “本来还好好地呢,可半途有人送来前线的军情密报。陛下一看,结果就晕倒了。” “那皇后娘娘呢?” “别提了,娘娘入了正殿本来好好地,可看了那张密报,也脸色一白昏倒了。”小太监双手一摊,无奈地说道。 “连沈皇后都”这倒让叶薰吃惊了,那位皇帝陛下已经对突厥人闻风丧胆,眼看军情失利,情急之下晕倒她倒可以理解,但她实在想不透什么样的军情能让沈皇后也这样失态。 “知道密报上说的是什么吗?”叶薰赶紧压低了声音问道。 “这个小人不在殿里,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殿内服侍的人偶尔说了一两句,好像沈大将军中了埋伏,突厥蛮子要打过来了什么的,至于具体情况小人是不知道的” 沈涯中了埋伏!叶薰脸色一变,他孤军深入敌后,一旦失利岂不是后果难测。而且沈涯怎么会中了埋伏的?以他的精明敏锐 见了叶薰的脸色,小太监忍不住有些后悔自己多言,幸好天色晦暗,四周没人看见。他赶紧将手镯往怀里一揣,招呼也不打一声,猫着腰溜之大吉了。 黑暗的树丛里只余下叶薰一个人,她拨开树枝,远远望去,前殿的***依然辉煌,无数身影匆匆出入穿梭其间,脚步都格外急促焦躁。 思绪杂乱地缓步在花园里,被刚才的消息所震撼,她暂时不想回到那个压抑沉闷的大殿里去,只希望清冷的空气能够让自己冷静一下。 夜晚的风已经有了冬日的凄冷,夹着刺耳的声音,摧残着树上残留不多的几片树叶。叶薰绕过一层花树,不自觉已经走入花园深处。 正心神恍惚着,忽然一道劲风扫过耳畔,如利剑擦过,带着森然的寒意。 叶薰吃惊的后退了一步,险些身形不稳跌坐在地上。 树丛深处,一个背对着她的身影被惊动,猛地转过头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叶薰定神一看,竟然是沈归曦。 他怎么会在这里?叶薰站稳了身形,上前一步。正要开口询问,却见沈归曦身影一错,站在他对面的人也暴露在叶薰面前修长合度的身影无比熟悉,竟然是萧若宸! 幸福的假期刚刚结束,马上就要出差了, 泪 唯一庆幸的是去济南,离家不是很远。 明天动身,周三周四学习,周五才能回家。 在外地更新不太方便,明天还能更新一章,周三周四的份额会尽量周末补回来。 第六章变三 叶薰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两人。 而她的出现显然也出乎萧沈两人的预料之外。一时间三人互相看着对方,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叶薰首先开了口。她觉得自己头脑有点儿转不过弯儿来了,前殿形势正紧张,这两人竟然会私下跑到这样偏僻阴暗的角落里。 沈归曦动了动嘴唇,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封住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无事。只是沈二少爷心情不好,所以我出来陪他闲谈解闷而已。”萧若宸扫了沈归曦一眼,满是无所谓地开了口。 “你”沈归曦转头瞪着他,脸上的怒意一闪而逝,却也只是质问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乌云散开,月光剔透。借着明亮的月色叶薰才看清楚,沈归曦的脸色出奇地苍白冷肃。眉目间犹自带着难以压抑的怒恨之色,放在身侧的双拳更是握地紧紧的。 刚才是他打出了那一掌吧。叶薰转头看了看被掌风扫过的断裂树枝,暗暗想着。幸好自己走的慢,不然真要误中“流弹”了。 而转头再看向萧若宸,他脸颊上似乎有一道红线划过, 那是血痕! 两人刚才在这里动手了叶薰一瞬间紧张起来。 注意到叶薰的眼神,萧若宸脸上浮起一丝不自在,连忙偏了偏头,刻意使伤口避开她的视线,才开口问道:“姐。你怎么来这里了” 话还没有说完,身后传来一阵呼唤“统领。叶统领,在 萧若宸神色一紧。蹙眉看了看沈归曦,视线又落到叶薰身上。 “你先去吧。”叶薰说道。萧若宸是禁军统领,如今应该正是最忙碌的时刻。 萧若宸不放心地又扫了伫立在那里的沈归曦一眼,嘱咐道:“姐,你稍等一下。我马上派人来送你回家。”说完匆忙转身走了。 沈归曦嘴唇动了动,却依然什么也没有说。 联想到刚才小太监地话,既然密报的内容连一个外围服侍的小太监都知道一二了,那么沈归曦肯定也知道了,他是在担心沈涯吗?可是为什么会找上萧若宸? 看沈归曦地脸色,就知道他现在的心情肯定不好。叶薰略一犹豫还是小声问道“为什么会忽然动起手来?”不会两人把当年沈家地没有开展的那场决战专门挪到宫里来进行了吧。但也不至于偏偏挑这个多事之秋啊。 沉默了片刻,沈归曦终于开了口:“我怎么能不找这里?难道要我在大殿里直接问出来?”他脸上浮现出一种嘲讽的笑意,语调更冷地如同夜晚的寒风。 “问出来?问什么?”叶薰一愣。心头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当然是问他”沈归曦竭力压抑住自己地声音,可是语气还是不自觉地颤抖激动起来“问他是不是。是不是他设计的父亲,害得他战死沙场;是不是他暗中勾结突厥。里应外合。是不是他害死” 他说什么!叶薰头脑“嗡”的一声,恍如一个惊雷劈在耳边。 她脑中只余下一个念头。沈涯死了!这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死了! 胸口像是压住了什么,她从来没有想到过沈涯会死,纵然知道北方的局势一天比一天危险,沈涯这样亲自带兵深入敌后的行动无异于孤注一掷。但她实在想不到他会这么轻易地送命。 对沈涯,她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信。这种自信,也许只是源于他所带给他们兄妹二人的强大威胁感。沈涯就像是一座难以攀越的大山,挡在两人的面前,至少是现在地他们所无法撼动的。 叶薰实在无法想像这座大山会有忽然凭空消失的一天。“沈将军怎么可能会”她难以置信地说道。 “怎么不会!密报上已经说地一清二楚了。血战两日,力竭身死”沈归曦的语气充满了压抑地愤怒“就算他是绝世名将,在那样危险地形势下,如果背后还有人出卖,他怎么可能不败?怎么可能不他又不是神仙,难道能生出翅膀来不成?” “你在胡说?小宸怎么可能这么干!”叶薰脱口而出否定道。沈归曦的控诉直指萧若宸,这是她绝对无法忍受地。 可是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她的内心深处却隐约浮现一丝难以言喻的动摇。 她不敢看沈归曦满是愤怒和质问的眼神,沈归曦却不容许她逃避。他一把握住叶薰的手“怎么不可能?你告诉我,就算是满朝文武,有几个知道父亲他暗中亲自领兵北上的机密?除了皇上皇后,除了沈家嫡系,还有除了你我又有谁会泄露秘密?我再问你,如果没有和突厥人暗通曲款,他怎么可能那么轻而易举地立下救驾的大功,如果”像是要让叶薰同样感受这种紧迫的压力,沈归曦一声连一声地质问着。他的手腕越来越用力,眼神里却满是挣扎苦涩。 “不要说了,”叶薰脱口而出地喝止道,声音意外的尖锐刺耳。沈归曦的话语不停地敲打着她的心脏,单纯听着都是一种酷刑。 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这样不顾大局叶薰想要开口否定,可那两滴寒光闪烁的银耳坠却倏地钻进脑海,仿佛两滴冰冷的雨水,带着丝丝入骨的寒意,让她头脑更加混乱不堪。最终她只能无力地辩解道“难道他不是大周守土保国的将领吗?他凭什么要这么干?” “就凭就凭他萧家后人的身份,”说出这句话,沈归曦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一瞬间钳制在叶薰手腕上的双手也失神地松懈了下来。 “萧家后人”这个词语撞击在耳膜上的那一刻,叶薰受惊一般猛地抬头看向沈归曦,神情里满是被揭穿的惊慌。 她想像过沈归曦会知道,可她没有料到,他竟然知道的这么快,这么清楚,让一直逃避现实的她措手不及。 “你”她颤抖着问道,却不知道应该从何分辨。 沈归曦看着她的表情,苦笑起来,他轻声道:“如果说以前还有一丝怀疑,还有一线希望,如今却全部被你亲手打破了。”他的声音苦涩沙哑,神色间满是难以承受的伤痛。 “你够狠,萧若宸也够狠。”他直视叶薰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问道“欺骗我,欺骗所有人很有意思吗?” “我不是的,不是这样,我没有想要隐瞒你”叶薰挣扎着开口说道,可这些分辨的话语在如狂风暴雨般的控诉下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而沈归曦也根本没有给她分辨的机会,他继续质问着:“你和我一起逃亡,一起南下,一起住在凉川城的那些日子里,是不是觉得我像个傻瓜,什么都” 这连续不断的声音让她无法忍受,把她逼得近乎疯狂。忍无可忍之下,叶薰猛地抱住他,狠狠吻上他的唇。仿佛这样就可以把那些伤害着她,也伤害着他自己的话语统统封住。 气氛瞬间静止,沈归曦愣住了,随即感觉一种温热的液体滴落到自己脸颊上,沿着静谧的弧线滑落了下去 第七章变四 沈归曦身体一僵,像被施展了定身术一般。眼泪流淌过的地方变得火热,仿佛是滚烫的油浇过,带着撕裂的疼痛传递入心底。 等待了不知道多少时候,叶薰感觉身体一紧,是沈归曦反手抱住了她,同时她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 沉滞的声音让叶薰的心脏一阵抽紧,却也让她终于下定决心不再犹豫,她抬头平静地问道:“如果我说我不是萧若岚,你相信吗?” 沈归曦身体一颤,显然这句话出乎他的预料之外。 叶薰稍微推开他,两人距离远了一些,然后她直视着他,又重复了一遍问道:“如果我说我不是萧若岚,你肯相信我吗?” 她脸上的那滴泪痕还没有干透,晶亮的弧度沿着脸颊划过,表情却已经是格外的郑重和严肃。沈归曦一时间竟然不敢直视“我” 像是察觉了他的犹豫,没等他说完,叶薰已经继续说道“我知道你难以置信,可是我并没有骗你”她的语气坚定自然,显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并且下了什么决心。 “其实我”叶薰刚刚开了个头,却听到身后一阵声响,有人接近。 她只好停下来,转头看去。是一个禁军打扮的年轻将领走向这边。面容有些熟悉,记得在城门处见过一面,好像是小宸的手下。 看清楚叶薰,又看到她身后的沈归曦,来人眼中掠过一丝异色。面上却未显露分毫,只是上前拱了拱手:“叶小姐,叶将军命我前来送小姐回府。外面已经准备好了马车,小姐可还有什么吩咐?” 叶薰这才发觉。就在她和沈归曦说话的时间,外面的騒动似乎更大了。幸好这里还算偏僻,才一直无人走过。她禁不住一阵后怕,刚才两人一时失控,谈论机密地时候也完全没有注意控制声音。千万不要被哪个路过的听到才好。 看到叶薰向远处张望,那将领解释道:“是内务府的人正奉命安排各家夫人小姐离开,同时排查内宫。” 叶薰收回视线。看样子宫里是不能久留,自己想同沈归曦说明地事情太过于惊世骇俗,这样人多眼杂的时候也无法解释。 她咬了咬下唇,终于无奈地回头,缓声道:“这里也不方便说明,我必须先回去了” “也好。”沈归曦长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他的声音也已经恢复平静。 不等叶薰有所动作,他已经向着花园外面走去。 就在错身而过的瞬间“我相信你”叶薰听到沈归曦在她耳边缓缓说道。声音低沉却坚定。 叶薰脚步微顿,却谁也没有停下。继续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听着宫门开启关闭所发出的沉闷声响。叶薰感觉自己的心脏依然不受控制地狂跳不已,刚才发生地一切都太过于震撼。让她至今都难以想象。 接下来怎么办?沈涯死了! 敦略可汗所率可都是身经百战的精兵,一旦兵临城下叶薰心里一沉,沈涯死的太不是时候了。如今的他正是大周中流砥柱,这种时候死去简直就是即将迎来决战的大周军队如此意外的失去了主帅,对于军心和民心是何其重大的打击 可是沈涯真的死了吗? 细细品味着这个消息,叶薰总觉得有一种不真实感,她实在难以相信那个男人会这么轻易地就死掉。虽然战场上的形势千变万化,他也不是不死之身 其实如果他真地死了,对自己也许并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一直埋在心里的那颗定时炸弹可以叶薰摇了摇头,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眼下要头疼的事情太多了,还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个。 她伸手掀开车帘一角,宽阔地宫门前广场上满是来往匆匆的马车软轿,很多是各家夫人小姐返回府邸地身影,还有更多被急召入宫地相关人员。 时间已经很晚了,放眼望去,整个京城已经在夜幕的笼罩下陷入沉睡,遥远地天幕下只是一片宁静。可是随着这些来往穿梭的身影,这个消息应该会很快传遍京城吧? 明天晚上的京城还会如今夜一般祥和平安吗? “小姐脸色不好,是宫里发生什么了吗?”湘绣看了叶薰好一会儿,试探着问道。虽然知道宫中有宴会,但眼前这些车来人往行色匆匆的场面,她也隐约嗅出几分山雨欲来的气味。 叶薰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宫中传来密报,沈将军在前线中了敌人埋伏只怕身亡了。” 湘绣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问道:“这怎么可能可是”后面的话语滞住了,只剩下神色间满满的惊慌,半天过后才不知所措地问道:“这下子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看朝廷如何应对了。”叶薰无力地倒在车上,用手蒙住眼睛,遮住让她疲倦不堪的灯光。 沉浸在一片黑暗中,她忽然想到:如果大周真的亡了国那他们怎么办? 无论是萧若宸还是沈归曦,都是将门子弟,都是绝对不可能坐视大周亡国,独自逃亡的吧。 还有自己,以陆谨那家伙小气又记仇的个性,自己的下场恐怕也堪忧啊。越想这个假设越惊悚,叶薰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 正午时分,冬日的阳光难得的温暖和煦。今日的普光寺香火依然鼎盛,甚至远比以往更加鼎盛,只是比较起平日求签解卦的吵杂纷扰,此时的香客更多的是跪在佛前虔诚地祈祷,连声音也比以往低微了不少。 就在宫宴的第二天,兵部传回了准确的前线消息,据逃回来的士兵说,沈涯确实在天渺山一带中了突厥的埋伏,那一战几乎全军覆没,仅有他们几个士兵逃出来,带回了战败的消息。虽然他们几个都没有亲眼见到沈涯的尸首,但是依照突厥兵马围困的精密和之后突厥的反应,战死几乎是确信无误了。 那一战之后,蓄势待发的突厥立即挥兵南下,敦略可汗亲自坐镇,并且将沈涯的首级高悬示众。不过数日功夫就攻陷了军心动摇的白汶城,城内无数轴重粮草都落入了突厥人的手里。 虽然朝廷已经颁下诏令安定民心,而驻扎在白汶城的兵马也已经大半平安撤退回了后方的赤峰城。但这一切依然带给京城百姓极大的惶恐,因为赤峰之后的路途几乎一马平川,很快就是京城了。 也难怪眼前拜佛的人会越来越多了,叶薰站在大殿角落,看着殿中默默祈福的人们,心情越发沉重。 香烟的气味缭绕在鼻端,叶薰长吸了一口气。并未转头看那个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的身影,却平静的开口问道:“你说,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多久呢?” 第八章往事书一 沈归曦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摇了摇头“据说,京城外面的一些富户已经开始收拾行李了,有些搬进了城内,有些却迟迟未动。” 叶薰默然,虽然京城门禁依然开发,他们可以搬入京城,但更多的还是观望状态吧。毕竟一旦突厥士兵打过来围了城,困守京城的日子可不好过。百年前战乱时候,被围困的城市甚至有的因为粮草耗尽而发生人吃人的惨剧。 叶薰看了看殿内沉闷的人群,终于转身向外走去。沈归曦紧随她身后走了出来。 沿着长长的回廊,两人并肩漫步。初起的晨光将他们的影子在身后拖曳地极长,交织成光影变幻的底幕,空气里浮动着冬日特有的寒意,阳光却带着格外的明艳。 “你说你相信我”沉默了片刻,叶薰首先开了口。 “我自然相信。”沈归曦低声重复道,语气却意料之外的坚定。 “你相信什么?相信我不是萧若岚?”叶薰寸步不让地转头直视着他问道“你不觉得这很不可思议吗?难道你不怀疑我编造谎话来欺骗你?” “你不会骗我的。”沈归曦沉声道,隔着虚幻的光影,视线意外的清澈。看了叶薰一眼,随即他又犹豫着说道“而且,我也知道一些” “你知道什么?”叶薰挑了挑眉。 沈归曦上前两步,在一株梅树前停了下来,距离梅花盛开的日子还很遥远,枝丫却已经繁茂勃发,肆意探入廊下。 他沉默了片刻。才背对着叶薰缓声说道:“据说,萧家的四小姐萧若岚贤惠温和,雅擅女红。尤其绣工精湛传神,连身边的丫环也多得她教诲。手艺不俗。虽然侯门贵女的绣品不可能随便外传,但以前与她相识地小姐夫人皆是这般说法。”他没有转头看叶薰,只低声说道“你却连缝个衣服都要找人代劳” “呃”叶薰哑然了。 “另外萧若岚双手能够同时手书卫夫人簪花小楷,流畅连绵。娟秀工整”说到这里,沈归曦沉滞的表情也略带了一丝笑意。 叶薰马上想到,以前在芳月阁的日子,她替金菱撰写词曲,那一手螃蟹字迹多次被他嘲笑。 “还有” “不用再说了。”叶薰开口打断道,她感觉自己额头上已经挂上了几道黑线“直接说结论吧?” “你是以前在萧家服侍过地人或者只是路上收留了他的”沈归曦试探着问道。 叶薰明白那个他指地是萧若宸。以沈归曦的想象力,也只能够想到这些了。她轻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道:“我确实不是萧若岚” 说出了这句话。一切都变得顺其自然了,之后的事实如流水般畅然地从口中娓娓道出。 直到话音落地,叶薰感觉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终于把想说的一切统统说了出来,长久背负地包袱松懈下来。 只是看着面前沉默惊异的沈归曦。她却又随即提心吊胆起来。虽然子不语怪力乱神,可在这个时代的是怎么看待穿越。说的直白一点,这就是鬼怪附身吧?自己虽然不是怪物,但怎么想也不是什么好事。 沈归曦显然也是被这个真相震撼住了。过了片刻他才喃喃地说道“难怪你”喃喃了几句转而却又有些顿悟,有些释然:“原来如此记得你以前曾经讲起过一些故事历史,每次追问你这些典故的出处,你都言辞含糊,我也算看书不少了,但是这些故事却完全闻所未闻,以前只以为你和那只书呆子待久了,翻阅典籍所以见识过人,原来是因为这样。” 越说下去,他的语气逐渐由惊异变为轻松,最后反复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仿佛对这个真相的惊喜远大于惊异。 听到沈归曦恍然大悟般的低语,叶薰心里一跳。沈归曦难道就这样轻易地全盘接受现实了,实在是大出她预料之外。 “你不会觉得很奇怪,很诡异,很那个不合情理吗?”她试探着问道“而且,难道你不害怕,说不定我是什么鬼怪恶灵” “是很意外不错,”沈归曦爽快地承认道,说完低头看着叶薰,平静坦诚地说道“只是如论如何,你就是你,独一无二的你,那个我熟悉,我知道,我所爱地人,而不是别人。而且”一边说着,他伸手将挡在叶薰额前的几缕碎发掠开,直视她清亮的双眸,神色愈加坦然温和“就算你真是一只山野精怪,爱都爱了,我也只好认了。” 看到沈归曦深邃地眼眸中映出自己清晰的倒影,看着他释然而又认真地表情,叶薰心脏一角终于轻松下来,却又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她低下头。无论前路有多么坎坷难寻,有了这一句承诺,一切都已经足够了。 长久地相伴,早已经让这份感情沉淀为心间的一泓清泉,此刻地坦白,更让彼此明白那份缱绻相依心意的重要与坚定。 只是关于过往的一切这不过是个开端,接下来两人将要面对的还有更多。 沈归曦随即又问道“那么你和萧若宸为什么会” 叶薰暗叹一声,她刚才只是说明了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变成萧若岚的经过,接下来她将要讲述的事实可能会对沈归曦产生前所未有的冲击。也许相比起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这种不可思议的事实,这个真相将会是对他更残酷,更加难以接受的打击吧。 叶薰竭力以最平淡的口吻,继续讲述起之后的遭遇。从参加那场改变了所有一切的秋猎开始,讲到自己阴差阳错的意外出逃,讲到那场天崩地裂的天谴抬头看了看沈归曦紧张关切的神情,带着一份决然,叶薰终于讲到了姐弟两人隐藏在树林里面时候,无意间听到的话语。 “咔嚓”一声细微的响动,是沈归曦无意间把手里攀着的梅树枝子折断了,他却恍然未觉,手臂僵硬地持续维持着举高的姿势。 看到他挣扎的苍白脸色,叶薰就明白这对他是何等的冲击。以前和沈归曦相处的时候,偶尔也会听他提起自己的父亲,那些崇敬的语气和眼神,让叶薰早已经明白沈涯在他的心里不仅仅是一个父亲,更加是他人生奋斗的偶像目标。记得他曾经说过,要像沈涯一样,成为征战沙场保家卫国的将军,驱除突厥,护我河山。 其实他真正了解沈涯吗?了解自己的父亲吗?他只看到他单纯的武将功勋,却没有注意到他同时也是复杂政局上的一份兵权,一种势力,而且他又是能力与野心并重的人。那种危险的野心,不仅会吞噬他的敌人,同样也吞噬他身边的亲人 过了半响,茫然失措的沈归曦才回过神来,注意到叶薰的声音已经不知在什么什么时候停止了。抬头看着她清冷中微带怜意的目光,沈归曦避开她的眼神,嘴唇动了动,终于说道:“你继续说吧” 第九章往事书二 叶薰继续讲述,包括两人逃亡到山下,银两耗尽,跑去妓院卖身骗钱的事情。终于说到两人身陷牢狱的时候,叶薰话语一顿,虽然已经是久远之前的经历了,但是猛地回忆起那种惶恐无助的感觉,依然让她一阵难受。 “之后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讲完那一路曲折离奇的经历,叶薰最终沉声说道。 沈归曦条件反射地点了点头,脸色苍白而惨淡,叶薰的一番讲述虽然没有任何添油加醋,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愤怒或激动,但仅仅是平淡讲述中透漏出来的凉意却依然如这冬日的丝丝寒风,沁透的身边的每一个角落。 一时间时间仿佛静止了,只余下北风呜咽的声音。院子中半枯的树木上几片落叶打着转儿从树梢上飘落,随着风力飘摇不定,落向走廊。 叶薰随手捡起落在横栏上的一片,枯黄的色泽和蜷曲的形状都清晰地昭示着生命力的无情流逝,冬天真的来了。 她揉捏着树叶,静心地等待沈归曦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她了解他的性情,知道无论多么痛苦的现实,他都从来不会选择逃避,也绝不会曲意开脱。 不像是她自己,叶薰有些自嘲地笑了,总是要等到一切都无路可退的时候才能够痛下决心去面对一切。幸好一切还来得及。 “你恨他吗?”沉默良久之后,沈归曦终于挣扎着问出了这句话。 “要说不恨他就太虚假了。”叶薰手指一弹,将落叶弹出回廊,视线追随着飘飞的弧线,语气却并无多少沉滞。“就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针对萧若岚,可我却是真正的受害者,自然不可能高兴。” “只是没有必要生活在过去的仇恨当中。叶薰转而坦然地说道“如果他如果这段过去真地已经彻底过去的话。”其实她想说的是如果沈涯真地已经死了的话。 死者为大。这句被重复了千万遍地老话还是有些道理的,就算那些记忆深刻的恐惧和恨意依然难以淡忘。但是当对方已经彻底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时候,继续纠结下去只是折磨自己而已。 只是不再纠结的前提却是他真地已经死了。叶薰在心里默念着,沈涯的死亡她始终难以坦率直接地相信,她有时也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对沈涯过于高估。过于警惕了。 坐在回去的车上,叶薰心情一半开朗,一半沉滞。与沈归曦之间的这次坦诚,意料之外的平静顺利,也许经历了那么多痛苦挣扎与蜕变,两人早已经能够用最冷静,最理智的态度来面对彼此的未来和心情了。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去面对这一切,那么就不应该退缩了。另一个她长久以来一直逃避的问题也应该摆上台面了。 她回想起和沈归曦之后的对话。 “那么萧若宸他一直包括在沈家地时候”沈归曦抿着下唇,终于说到这个问题。“所以这一次他才会趁机” “我不相信他会这么干的,”叶薰打断了他的话,摇头否定他心中地怀疑。“虽然我知道他心心念念是想着报仇,他也有这个报仇的权利。但是如果他真地要用这种手段去暗算报仇地话。早在当初沈将军领兵护驾的时候就有机会了。何必选择在这个时机呢?” 当年萧若宸救驾成功,之后有一段时间一直护卫在皇帝身边。皇帝九死一生才从突厥人手里逃出来。沈涯自然是要去觐见告罪自己保护不周。如果萧若宸有心,那时候确实有击杀他地机会。 沈归曦沉默不语。 “我知道这仅仅凭着我的感觉,你难以接受,”叶薰认真郑重地说道“但你仅凭着过往的仇恨就一口咬定是小宸出卖了沈涯,不也太过于武断了吗?”纵然萧若宸有足够的理由报仇,但是不属于他的罪名也没有必要去承担。沈归曦动了动嘴唇,他想告诉她是萧若宸亲口告诉他的,但是终于没有说出,回想起那天他的口气和态度,沈归曦心中掠过一丝难以形容的感觉。逐渐平静下来,他不想在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那么他与突厥人之间呢?” “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行兵布局总有情非得已的时候。”叶薰眼帘低垂,语调却依然坦然道“我会亲自问他的,我相信他绝对不会欺骗我的。” 那么如果你发现他已经欺骗你了呢?沈归曦默默看着沉静自如的叶薰,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没有把这句疑问说出来。 叶薰坐在回去的车上,手指无意识地缠扭着车窗挂帘垂下的长流苏,正想的入神,旁边传来湘绣的探问“小姐心情不好吗?可是刚才在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什么?”叶薰将流苏甩到一边,随口问道:“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 “因为小姐这些天看起来就闷闷不乐的,比起以前连饭都吃的少了,奴婢担心而已。”湘绣说道。 比起以前以前如何? 叶薰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沈归曦刚才说起过,萧若岚雅擅女红,书法不俗,更有种种自己绝对模范不来的特长,这些生活的细枝末节湘绣不可能不知道吧?虽然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写过字,绣过花。但既然连沈归曦都能够察觉不对了,而与自己最亲密的湘绣难道没有发觉? 想到这里,她疑惑的看了湘绣一眼。 却冷不丁发现湘绣正在偷偷打量自己。被叶薰扫了一眼,她吓了一跳,心虚地躲开眼神“小姐怎么了?” “没事。”叶薰想了想,还是打消了主动询问的念头。也不知是不是被连续的坏消息刺激到了,这个丫头最近兢兢诧诧,动不动就一惊一诧的,自己还是别刺激她了。 书房里,萧若宸正背对着书案参详一张地图,眉宇间阴霾难解,他身后林林总总还站了五六个人,多半都是武将打扮的年轻将领,有的愁眉紧锁,有的义愤填膺。 “迁都避祸,哼,真亏得那些祸国殃民的腐儒想得出来。一旦迁都南下,这半壁山河注定是要沦落突厥手中了。” “不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另一个将领随声附和道“敌军尚未打到京城,朝中竟然就有了迁都的朝议。” 听到众人议论纷纷,萧若宸皱了皱眉头“此事也只是有朝中几位大人提起而已,圣上英明,此等动摇国本的大事自然不会草率决定,我等也不必妄自揣摩圣意。” 一番话安抚下众人的情绪,萧若宸又交待了几项军务,一天的忙碌才总算告一段落,众人纷纷散去。 萧若宸轻叹了一口气,这些日子的忙碌下来,以他的精力也感觉疲惫不堪。沈涯的死讯给大周整个朝廷带来前所未有的危机和压力,兵部更是首当其冲。而比起兵部的其他官员,他还有更加头疼的事情呢。 对着地图参详良久,萧若宸忽然出声问道“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第十章往事书三 静候在旁边一直未曾出声的贺骏万向地图看了一眼。他很明白自家主君所询问的并不是所谓的迁都朝议。这个问题他也已经思量过无数次了,却始终难以有肯定的答案,只好说道:“若按照兵家常理,天渺山峡谷一带地形险峻,绝无生机。而且我们的探子也已经传回消息,敦略可汗开战便以兵马锁住关口,万无一失。除了留守在外围的那队探马之外,根本无人有幸突围逃出。结论“以属下之见,沈涯的死,只怕有九成是真的了。” 萧若宸目光紧盯着地图上那片深红色的标记,仅仅是一片微小的区域,此时看起来却格外刺眼。 沉默了半响,萧若宸忽然轻声说了一句“陆谨那只狐狸”语气中隐有寒意。 贺骏万闻言一愣,马上想到,如果沈涯的死亡是真的,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陆谨下手所为了。他们一直暗中派人注意沈涯的动向,而他们和陆谨之间也一直保持着联系,甚至早有等北方局势有所转机,就借助陆谨之手,伺机除掉沈涯的打算。但此时的局势却不是动手的好时机,沈涯的动向他们也一直对陆谨保密。 但是陆谨经营凉川日久,在北方的势力已经越来深入,与他们接触时候发现端倪,顺藤摸瓜从而发现沈涯的踪迹极有可能。 “只是沈涯用兵大胆而又不乏谨慎,从来谋定而后动,此番深入敌后,不可能不做防备。”略一思索。贺骏万又提醒道。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像沈涯这种敌人,也要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 “我知道。”萧若宸有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仿佛对这个提醒并不放在心上。 挥退了贺骏万,萧若宸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望着眼前地地图沉默不语。 如果他真的死了想到这个可能,萧若宸忽然感觉一阵萧索。是因为对这场死亡的过分猜忌冲淡了自己地欢乐吗?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自己竟然并没有预期中的惊喜? 还是因为这份仇恨沉淀地太久,太久了 他原本以为,仇恨这种东西,就像是久酿的醇酒,越是存放地长久,开封那一刻。酣畅淋漓、甘甜诱人的滋味就会越入骨。可是真的面临这一刻,却发现原来它更像是是一杯苦涩的茶,存放地越久远,酸涩的滋味只会越重越浓,浓重到不堪品味 或者是因为这份仇恨里面掺杂了太多的杂质。已经让他分辨不清其中的酸甜滋味,就被随之而来地权势纷扰搅乱了心情。 抬头凝望着近在咫尺的地图,延绵起伏的壮丽山河在这张平板简陋的图像上凝聚为虚化的文字符号。他伸出手。指端与粗糙地羊皮画布接触的瞬间,有一种颤栗的感觉传入心底,像是透过这张虚幻地画像,触摸到了更深远,更真切的存在 “陆谨,还有沈涯,究竟是谁?”他喃喃说着,片刻之后凝聚在眉头的愁绪却逐渐融化,嘴角扬起一声轻笑“无论是谁。你们可不要让我太失望了啊。” 轻飘飘的浅淡笑意浮动在那张风景秀丽的脸上,随着沉落的最后一偻光线湮没在虚空里。夕阳终于收起随后一抹艳光,黯淡的暮色笼罩住整个屋子。 萧若宸的书房时常商议军情要务。所以家中下人无召唤的一概不许靠近。此时黯淡的书房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呜咽呼啸。一阵疲惫地懒意涌上来,萧若宸也懒得唤人来点灯,就这么静坐在屋里看着地图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声通禀“主上是小姐回来了。” 萧若宸这才像是从梦中惊醒般恢复精神,转头问道:“回来了?普光寺那边怎么样了?” “一切都好,”随从顿了顿,继续说 只是小姐这次不是去见寂灭师傅,而是同以前一样 哗啦一声脆响从屋里传来,门外回禀的随从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她又是去见了那家伙”萧若宸冰冷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压抑着沸腾地寒意。 随从心里一紧,却不敢不回答,只好低声应道:“小姐确实是去见了沈归曦。” 又是这个名字 长久压抑的怒意无法遏制地涌上心头,萧若宸竭力压抑,可越来越烦躁地感觉却让他无所适从。心烦意乱之下他终于狠狠地一挥手,桌上的物件被大力扫过,纷纷摔落到地上“叮当”数声连续不绝, 短暂的爆发之后他马上冷静下来。如果按照常理,她不可能继续去见他才对,难道说在宫里的那一夜两人并没有翻脸?这怎么可能? 长吸了舒口气,他转而问道“湘绣呢?” “也跟着回来了,只是据属下所见,她并没有跟入,应该也并不知道两人之间的”门外的属下小心翼翼地回禀道,话语虽然闪烁,意思却昭示地很明白,主上您询问湘绣也是没用。 “一群没用的东西”萧若宸紧咬着下唇,烦躁地说道。 他站起来向门口走去,一个滚圆的物件正挡在他的脚边,被他随脚踢开“呯”地一声撞到墙角,碎裂开来。 是原本放在桌上的那只碧玉笔筒。因为撞击的力道,杯壁上一块整齐的四方玉掉了下来。 萧若宸的目光在笔筒上一转,禁不住愣了。他连忙快步上前,捡起笔筒,翻开其中的小暗格抖了抖,里面空无一物。 他转头向地面望去。搜遍了每一个角落,到处都没有预期中的那一点银光。 可是自己明明记得是放在这里面了啊?除非是 想到了那个可能,他禁不住脸色一白。 ****** 叶薰回了房间,略一梳洗,晚饭时间已经到了。正要准备传唤,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谁?”叶薰抬头问道。 “姐,是我。” 听见是萧若宸的声音,叶薰吃了一惊。这些天他因为前线的变故,在兵部几乎忙的脚不着地,即便是在家中商议军务,也总是很快匆匆出门去。想不到今天竟然在家? 叶薰连忙上前开了门,果然是萧若宸站在门口,手里还捧着食盒。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叶薰接过食盒问道。 萧若宸踏进门,笑道:“难得今天事情不多,好久没有和姐你一起吃饭了,正好可以一起吃。” 叶薰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一看,里面只是几样简单的菜色,却都是自己日常喜欢吃的。光洁整齐的雨过天晴瓷盘盛着,色泽精巧,香气诱人,让人一眼看上去就食指大动。她马上明白,抬头问道:“是你亲手做的?” 萧若宸点了点头:“好久没有亲自动手了,不知道手艺是不是下降了。” 叶薰心下一暖,她迅速摆好杯盘。萧若宸则取出筷子,递给她一双,然后自己拿起另一双。 夹了一筷子青菜入口。依然是滑嫩鲜美的口感,叶薰一边吃着,忍不住赞道:“小宸的手艺比以前更好了啊。” “以前学厨艺的时候就希望以后能够天天给你做菜吃,可惜在沈家的时候太短就分别了,如今回了京城,想不到时间还是不够。”萧若宸微有惆怅地说道,转而展颜道:“不过也不久了,等忙完这段时间,我就有空了。到时候我陪姐姐去普光寺祭奠柳姨好不好?” 第十一章往事书四 “好啊。”叶点点头,心中却有些奇怪,这还是萧若宸第一次在她面前坦然自若地提起沈家呢。她并未多想,一边吃着,提起当下最关注的问题:“如今战局对我们不利吧?我听说朝中连迁都的议论都有了。” “迁都的事情不可行,等明日早朝我会据理力驳的。”萧若宸平静地说道, “有把握吗?”叶薰问道,她对政局军事都没有多少擅长,却也知道,在历史上迁都南下躲避入侵的朝代没有一个能够打回来的,多半都是很快灭亡了,最好的情形也不过是困守江南一隅,挣扎个百十年。 萧若宸点点头“突厥如今看起来声势浩大,但想要一鼓作气攻陷我们大周却是绝对不可能,朝中那帮文臣只看到突厥来势汹汹,却忽略了他们背后潜藏的危机,” “什么危机?”叶薰来了兴趣,放下碗问道。 萧若宸笑了笑,夹起一片蜜饯火腿放进叶薰碗里“姐,再不快点吃,饭要凉了。” 待叶薰听话地端起碗,他才继续说道:“此次突厥倾举国兵力南下中原,国内精兵良将尽出,留守的兵力虽然不少,但多为老弱病残,一旦出现大变故,恐怕难以应对。再者,突厥敦略可汗和四皇子陆谨如今都在我中原地界,留守国内的几位皇子均资质平平,难以支撑大局,一旦这两人在中原出了事,只怕突厥国内的政事马上就要崩溃了。再说,突厥统一才不过十年。很多被灭的部族对敦略可汗以及突厥皇庭的仇恨都挂怀在心,例如弩扬族,前些年元气大伤,但这些年来已经有了恢复,对突厥更是一个潜在地威胁。这些威胁。如果突厥一帆风顺,自然不会有人注意。但是一旦突厥失利”萧若宸顿了顿,笑道“说不定他们父子都难逃兵败身亡、客死异乡的下场。而且,还有一点”说道最后,萧若宸声音放轻“陆谨和他的父皇之间。只怕也不是那么亲密互信” 看着眼前侃侃而谈,从容分析的少年。叶薰有些失神。眼前的萧若宸,真地不是那个曾经和她一路历尽波折的乖巧男孩了。她从来没有像眼前这一刻,清楚地意识到他已经长大,这种长大所指地不是身体上的成长,而是更加不可忽视的心灵上、意志上的成长与改变。眼前的少年已经是一只雄鹰。他长远的目光越过了这个荼繁华地京城和混乱不堪的局势,看地比别人更高更远 “对了,那些部族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可信吗?”回过神来。叶不放心地问道。 “一部分是早先留在那里的线人得来的情报,还有一部分”萧若宸略一犹豫,坦白道:“是从陆谨那边得来的。” “陆谨那边!”这句话实在太出乎她预料之外,叶薰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其实有些事情,我一直瞒着你”对上叶薰惊异的眼神,萧若宸有意无意地避开她的视线,神情有些黯淡“其实我和陆谨之间一直有联系。” “你”叶薰愕然了,她惊异地不是萧若宸和陆谨有联系的事实。实际上,从那些蛛丝马迹,她已经能够推测出这一点了。她吃惊的是她还没有想好应该如何开口询问,萧若宸竟然先坦白说出来了。 “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 “在突厥南下不久就开始了。”萧若宸坦白说道“其实早在我入军中之后,行动就一直受到柳拂虹的钳制,我知道她有阴谋要对付沈涯,也乐于旁观,只是想不到她竟然还会有另一个合作者。”说道这里,萧若宸不自觉地蹙起眉头,那种被别人利用摆布的感觉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 “她暗中和陆谨合作定下突厥南下的大计,等我知道柳拂虹身后竟然还有突厥势力的时候,已经无法扭转了。” 叶薰心下暗叹,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柳拂虹设计之长远,谋略之精妙。她除了自己之外根本无任何势力可凭借,却能够以一己之力,调动运用各方势力。无论萧若宸还是陆谨,都变成了她棋盘上的棋子。 只是,在利用别人的时候,她有没有想到过自己也会是别人的猎物呢?就算她不是机缘巧合死在那一夜,萧若宸暗中所下的毒葯再过不久也足够要她的性命了吧。 “后来凉川城破,我率领着雁门关残部退守西部的平鄂城,这点力量不可能对陆谨造成威胁。而他也要忙于对付北上的沈涯,无暇顾及西部。彼此有所顾忌的同时又偏偏利益与共,如此我便顺水推舟与他合作共谋大计了。”其中的曲折变故实在太多,萧若宸也不想说的太明白,只是一言带过,大略说起了过程。 “之后呢?”叶薰禁不住问道,她觉得思绪有些混乱,事情虽然在她的预料之中,却没有想到这么复杂。 “之后自然是我趁机救驾成功,凭借着这个功劳青云直上;他则趁机扳倒了那个愚鲁的撒兀甘,牢牢把持住凉川,两人各取所需。”萧若宸略带自嘲地说道“再之后,局势变动难测,彼此顾忌更甚,想要合作可不同于以前了,不过私底下一直有所联系。” “那么这次”叶薰脱口而出,说了一半却又不知道应该怎样表述 “姐,你不会怀疑沈涯这次出事是我暗中设计吧。”萧若宸马上明白了她的疑惑,眨了眨眼睛,看着她问道。 叶薰摇摇头,她并不认为是萧若宸暗中下手,但是有一件事实却让她无法释怀,她单刀直入地说道:“沈涯这次死的太突然,太蹊跷,如果没有人暗中透漏他的行踪。不可能被敦略可汗这么准确埋伏截击的。” “确实如此。”萧若宸点了点头,睫毛轻颤,低声道:“虽说不是我出卖他,但也与我脱不出关系,极有可能是陆谨从我们地联络中摸到了我建立在北方的线人组织。才借此发现了沈涯的行踪”他将这个推测缓缓说出来。 以陆谨的精明果决、行事缜密,这确实很有可能。叶薰暗暗想着,只是沈涯会这么倒霉吗? “姐,你不怪我吗?”萧若宸忽然抬头问道。在叶薰抬头注视他的瞬间,他不自然地低下头,眼神中浮动着隐约地躲避。 “怪你?为什么要怪你?”叶薰奇怪地问道,她又不是那些教条主义的道德伪君子。因为他与敌人合作取利就要高举忠贞气节地大义旗帜痛加批判。实际上,混乱的战局里面。能够最大限度的保存己方实力,同时又能够牟取最大利益,单纯从战略上来讲,萧若宸的这一手玩地极为漂亮。 “我是说”萧若宸声音渐沉,仿佛正在竭力控制着自己语调的平稳。“你不怪我没有救你吗?我明明可以” “你又不知道我的行踪,怎么去救我?”叶薰哑然失笑,打断他地话道。 “我知道。”萧若宸忽然开口。然后就沉默不语了。 叶薰微一发愣,她正要说话,萧若宸却已经开了口。 他沉默了片刻,艰难地缓缓开口道:“那一天我去见陆谨,其实有听到姐姐你的声音。”说出这句话地瞬间,他像是耗尽了全部的力气,眼神虚弱地避开叶薰的凝视,不敢去看她的神情。 他低下头,长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就在那一天入城的时候,在那道城门不远地巷子边上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姐姐只怕已经记不清了,可是我却永远也忘不了”他的讲述有些混乱,像是彻底沉浸在过去地回忆中了,叶薰却听得很清楚。 “然后我看到了姐姐的耳坠落在地上。” “我知道你就在附近,可是却不敢出声,更不敢搜寻。”萧若宸的声音蕴含着一种苦涩,轻颤的长睫毛掩去了满目的伤痛,语调依然无法抑制地颤抖。 “你”叶薰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我以前一直没有说出来,只是我害怕,怕你会怪我不救你,怪我把你留在那种危险的地方。可是今天,我见到了那件东西掉下来我知道”萧若宸语调混乱地说道,几乎把促使他面对一切的那只耳坠的存在也说出来。 这样的萧若宸让叶薰心里发痛,这样的萧若宸,她怎么舍得怪他、怨他,又怎么忍心责他、问他,他是一只小刺猬,所有的锐利的坚硬都是对着别人,在她的面前,他永远只会露出自己白白的、软软的小肚皮。 她温声安慰道:“那不是你的错,小宸。当时你也根本无法救我?”当时他身边都是突厥士兵,还都是一群士兵中的精锐高手,若他真是与自己相认,那才是害了两人呢。 “可是我心里很难受。”萧若宸抿着嘴唇,轻声道:“无论怎么样,我总是丢下了你一个,而现在,我觉得更加难受了。” “我曾经说一定要好好保护你,可是最终,我却只能袖手旁观。” “我恨我自己我没有能力去救你。无法带你走。” 他的神情平淡清冷,讲述的语调更带着轻飘飘的虚幻感,可眼神中却透着一阵茫然无措,一瞬间叶薰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又看到了仓皇逃亡的夜晚里,那个忽然面对家破人亡变得一无所有的男孩。 “我”一时间,叶薰竟觉得自己失去了言语的能力。那种笼罩在他身上的无助感甚至比这个初冬的寒意更冷更沉,让她所有开解安慰的话语都变得苍白无力起来。 面对这样的萧若宸,叶薰只觉得心里一阵抽痛。 那一天,她的身边至少还有人支撑,还有一份值得她信赖依靠的温暖。而他的身边,却只余下冰冷的雪花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走完那孤独的一路?她忽然发现,她竟然一直没有去想过这个问题。 他纵然聪慧过人,纵然天资无双,可他终究还是个孩子,在那个生机尽断的寒冷冬天挣扎求存,在那个四面受敌的困境里翻身求胜,这么艰辛的一路,他可是会感觉寒冷,可是会感觉无助? 眼眶里有一种温热的湿度涌上来,她伸手握住他的手,细腻的肌肤上传来冰冷的触感。 萧若宸手指动了动,像是忽然被温热的触感包围的小动物本能地要挣扎。叶反而握地更紧了。片刻的僵持,他终于松懈下来,任由她紧紧握住,让温热的感觉透过肌肤静静传递。 第十二章册封一 因为早朝时候萧若宸为首的诸多武将据理力争,迁都的事情终于没有成真。没有被自己的朝廷和皇帝抛弃,这让京城百姓被连接而来的坏消息不断打击的信心多少恢复了一些。 只是皇帝陛下在经受了连番打击之后更加不愿处理朝政了,诸多军政要务尽皆交付群臣处理,每日里最多的时间就是锁在自己的炼丹房里,大有想要抢在突厥破城之前飞升成仙的架势。只有炼丹的间隙,才会询问身边的侍从前方的战事如何了。可每一次的消息,几乎都日益加深了陛下飞升成仙,不理俗世的决心。 无论多么恐惧和难以接受,该来的终究会到来。敦略可汗亲自率领的大军已经进驻白汶城,厉兵秣马,随时准备出击。危急时刻,在去年一度遭到贬斥的王将军又一次被复起,统领此次抗敌。沈归曦也跟随在队伍中,以副将的身份随军出城,北上抗敌了。 军议之中,禁军统领萧若宸又提议,京城不能坐视被围城,建议抽调部分精锐兵马,出城以相对的鞍城为据点,屯兵立营,建立新营地,与京城遥相呼应,以抗衡突厥兵马。 这一招确实能够有效地防止京城陷入包围,建议很快被采纳。然而不等有所行动,前方的战事就已经起了变化。 匆忙聚集起来的兵马,依然无法阻挡突厥大军锋锐的南下势头,就在援军到达之前,赤峰低矮的城墙就抵不住突厥大军的铁骑锐枪而破城了。 北上地援军只来得及接应从赤峰城撤出的兵马,阻截了突厥的追击。却来不及夺回失地了。大军不得不向后退走,一路退回到京畿外围才站稳了脚跟。 这一年的冬天,注定是无比的寒冷,昔日繁华地京城显出一种萧索的味道,街道上行人店铺都少了很多。连日来阴沉沉地天气一直持续。却迟迟不见雪花落下,只有枯燥的寒风呼啸而过。带着干冷阴沉的气息。 连宫中的新年夜宴也格外萧瑟冷寂,沈皇后自从得知前线的噩耗之后病了很久,直到不久之前才刚刚康复。康复之后,也许是久病之后的结果,对什么事情都不太热心了,连后宫内政也尽皆推诿给几位高品级地妃嫔。今日主持年宴。还是她第一次公开亮相。 叶薰依循旧例坐在宫中的宴席上。如今沈归曦身在前线,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而萧若宸统领禁军,总领京城防务,更是忙地不可开交,连睡觉都睡在衙门里了。独自居住在府邸里的日子让叶薰忐忑难安,时刻牵挂着前线的变故。 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百合香气。厚重的帷幕阻挡了凛冽地寒风,十余座半人高的黄铜火炉将整个大殿温暖地恍如春日,美酒佳肴流水般端上来。依然是繁华奢靡的宴席。可在战争阴云地无形压迫下,气氛却格外沉寂,节日的喜庆所剩无几。 叶薰百无聊赖地用筷子戳着眼前的果品菜肴,食之无味。遥望着坐在高台上的帝后二人,只让人感觉世事无常。 沈皇后大病了那一场,容颜清减憔悴了不少,神情也带着厌倦疲惫,仿佛对一切都不再挂心。倒是她身边的雁秋时不时替她夹菜倒酒,一边温声劝慰着。 据说在沈皇后病中的时候,一直是雁秋在衣不解带地侍奉汤葯。如今更加得她的信赖宠爱了,几乎日日伴在身边伺候,连正式的宫宴也未曾远离。 而坐上另一位,叶薰的视线转到一边,她几乎要认不出这位 下了。如果不是那刺眼的金线龙袍明确的提醒着她份,叶薰几乎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皇帝已经不是那个水桶腰的臃肿身材了,他的身形瘦了很多,只是普通的程度,容颜更有一种憔悴,也许是修道求仙的日子过的太久了,脸上真有些恍惚如仙人的飘渺神色。 遥想自己第一次见到这对大周最尊贵的夫妇的情形,就是在这个金碧辉煌的大殿里。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然是那个她,帝后也依然是那对帝后,甚至连满殿的脂粉流香,锦绣浓彩也是一如既往,可见面的心情却有了翻天地覆的变化。 坐在殿上的皇帝喝了几杯酒,不久便神色怏怏,起身准备要退席了。 旁边的侍从赶紧搀扶着他起身,可刚步下高台,殿前传来一阵騒动,似乎是有什么人接近。 众人的眼神纷纷向殿门口望去,皇帝也停住了步子,不一会儿,一个内监总管领着将领打扮的人快步进殿。 来人高举双手,呈上一封书信,叶薰隔得不远却也看不清楚内容。只是听见将领对皇帝低声说道:“是敦略可汗的亲笔手书属下等不敢擅自拆解,马上送来” 听见是敦略可汗的手书。皇帝神情一震,连忙接了过来打开。 匆匆看完,这次皇帝陛下倒是没有直接晕倒,只是手哆嗦了几下,脸上现出一种愤怒的神情。 “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他嘴唇颤抖着骂道。 “陛下,怎么了?”知道是突厥来的信笺,沈皇后也打起了精神问道。 “哼,一个烟花女子,竟然要朕亲自将其册封为公主,”皇帝气得手直打哆嗦,一边语无伦次地骂道“堂堂大周的国体,祖宗的基业荣光,朕岂会,岂会” 烟花女子?册封公主?听到这几个词语入耳,叶薰略一思索便惊异起来,这说的难道是 沈皇后从皇帝手里接过信笺,看着看着皱起了眉头,不置可否地说道:“这成何体统?就算那个叫金菱的侧妃极得蛮人皇帝的宠爱” 真的是金菱!叶薰禁不住坐直了身形,听刚才皇帝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是敦略可汗竟然在这个时候替她索要封号。还要求册封公主看着台上气急败坏的皇帝,叶薰忍不住有些哭笑不得了,这种行为无疑是在皇帝陛下的脸上重重地抽了一巴掌。 只不过金菱不是这种看重虚名的人才对,为什么要挑选这种时候所要一个毫无用处的封号呢?只是敦略可汗个人突发奇想吗?叶薰有些奇怪地想着。 无论如何,这件看似与战争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情一举打破了因为战争而死气沉沉的朝野气氛,一时间无论朝廷还是民间都议论纷纷。 大多数人,尤其是主导整个大周舆论走向的文人墨客们,对金菱的行为几乎是深恶痛绝,很多讽刺挖苦的诗词都写了出来,流传在街头巷尾。甚至连早已经声明断绝父女关系的金韬大人都受了影响,只好暂时告病在家,闭门谢客。 第十三章册封二 给一个妓女大周最尊贵的公主封号,在皇族和贵族眼中,这简直是对大周高贵血脉不可原谅的亵渎,是突厥那些不识礼教的蛮人赤裸裸的挑衅。但无论他们觉得多么屈辱,最终这个封号还是给了,而且给的很隆重,很正式。 任何人都明白,所谓封号不过是个虚名,在这种形势之下,为了一个虚名去惹怒敦略可汗实在不明智。 而且敦略可汗的来书也说的很明白,很客气。若陛下不愿意,也可选择合适的公主与其共结秦晋之好。毕竟比起献上女儿,一个封号就显得无所谓了。 册封公主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其中那套繁琐复杂的礼仪肯定是不可缺少的。 先是礼部查阅典籍,在无数繁复的辞藻间引经据典来确定封号,然后朝服宫装首饰冠冕样样都不能缺,还要交待内务府打造印玺金册,最后才是祭天告礼,宗谱记名等。而在一些官员的刻意坚持下,全套礼节没有任何疏漏。 一番隆重的仪式下来,总要一两个月过去。新受封的这位公主因为特殊的身份,自然不可能亲自前来领封,只是大典之后命人将一干金册等物件送入赤峰城突厥大营而已。 这个册封,表面上看起来不过是强势的侵略者偶尔兴起,提前索要了一份战利品。但却给原本一触即发的战事带来了一个无法避免的影响:前线的军事不引人注目地缓慢下来。敦略可汗总不能在自己爱妃册封典礼期间煞风景地攻打京城吧。 于是就在朝野上下地视线全部为这一个虚华的封号忙所吸引的时候,大量的军略物资不动声色地运向城外,鞍城的城墙也在迅速加固着。 等新公主地金册御宝送至突厥大营,敦略可汗也自觉休养完毕。准备一鼓作气拿下京城时候,却忽然发现,原本只是一座寻常小城的鞍城如今已经重兵屯驻,粮草充沛了。 此时贸然出兵围城,无疑会被两边地驻军左右夹击。若要兵分两路各个击破,他手中的兵力却有所不足。敦略可汗顿时迟疑了。思索之下,还是差人飞速返回凉川,再调大军再攻城。于是战事暂时缓和下来,京城的局面陷入僵持。 **** 一轮弦月挂在天边,疏朗的几颗星子点缀着漆黑的天幕,早春的夜晚依然弥漫着深深地寒气。仿佛要将冬日的威势延续到底。 门外虽然寒气凛冽,屋里却依然温暖和煦。萧若宸正静坐在房中对着一卷公文出神。这时门上传来数声极富规律地轻微敲击。 “进来吧。”萧若宸抬头低声道,放下手中的卷册。 门“吱呀”一声轻响,两人推门而入。当先那人正是文士装束的贺骏万,而他引领的身后那人却一身黑衣,身形矫健。进门见了萧若宸立即单膝跪倒,恭敬行礼道:“少主。” 萧若宸连忙起身上前,一手扶起他来。温声笑道:“吴纹,快起来吧。这一趟你辛苦了,就不必讲究这些俗礼了。” 来人依言起身,昏暗的烛光照在他平凡却熟悉地容颜上,正是芳月阁里一直跟随服侍金菱的小厮吴纹。 “经过突厥大营一路辛苦了,没有被人发觉吧。”萧若宸问道。 “属下很是小心,并未有人察觉。”吴纹回禀道。 “那就好。”萧若宸放下心来,连忙问道:“ 意冒险前来,可是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正是事情有了变故,所以金菱小姐才命属下前来,”吴纹镇静地说出此次前来的目地:“日前突厥大营收到凉川的来书,弩扬族已经有所行动了。” 萧若宸闻言眉头一扬,神色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连忙问道:“情况怎样?兵力如何?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连串问题问下来,吴纹却面露难色:“这个敦略可汗收到消息之后异常震怒,小姐也不敢打搅,只是趁着服侍在侧的时候,匆匆看了信笺一眼,并不分明。只是事关重大,所以命属下立即前来了。详细的情报还需日后再细探。” 萧若宸闻言神色一紧,沉声道:“我知道了,这次辛苦她了。”略一停顿,又交待道“情报的事情也不必着急探听,以安全为重,万勿引起怀疑。” “多谢少主挂怀。”吴纹躬身行礼道。 萧若宸神色叵测地看了他一眼,思索着问道:“这次她索要封号的事情,有没有引起敦略可汗的怀疑?” “没有,”吴纹摇了摇头,神情却有些沉重“只是自从发现错失了攻城的良机,敦略可汗的脾气变得暴躁了不少,这些日子很多近身服侍的随从都无缘无故遭了毒打,所以小姐如今也不敢擅自探听消息了。只能虚与委蛇,暂时以温言细语开解。” “嗯,你让她一切小心,情报的事情不妨暂缓。”萧若宸顿了顿,又神色郑重地说道“另外此番多亏她助我拖住突厥兵马,这份功劳我绝不会视而不见。你告诉她金韬大人那里不必担心,我自会保他平安。” “属下替小姐谢过大人了。”吴纹连忙行礼道。 萧若宸又询问了一些突厥大营的日常事务,眼看没有什么可问的了,天色也已经不早,当即安排吴纹离开营地,趁夜潜回了。 吴纹离开后,萧若宸安静的站在桌旁,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桌面。弩扬族既然已经有了动作,一旦腹背受敌,敦略可汗势必要回转,他们只要能够支撑住这段时间 这些日子以来头一次感受到轻松的曙光,萧若宸长叹了一口气,像是要把长久的压力舒缓下来。可随着身体的放松,长久被压抑的疲惫也一起涌了上来,他按住额头。 头一次统筹大局,指挥全军,身为一个统帅所带来的不仅仅是单纯的成就感和权利感,首当其冲的是铺天盖地的责任重担与压力。通观全局的战略与单纯阴谋取利的战术还是有着本质的不同。这段时间下来,萧若宸真的有几分佩服沈涯了。 只是事情真的会那么顺利吗? 而且弩扬族这次行动如此恰到好处,要说背后没有人在暗中支持 “前线的搜索还是没有消息吗?”萧若宸没有抬头,依然闭着眼睛,缓声问道。 贺骏万自然知道他所询问的是谁,苦笑着回答:“没有。” 萧若宸继续闭目沉思,就在贺骏万以为自己年轻的主君已经因为连日的疲倦而沉睡了的时候,萧若宸忽然动了。他放下手臂,坐直了身体,然后抬头咐道:“交待管家准备马车,我要入宫面圣。” 第十四章穷寇一 春回大地,随着气温逐渐回暖,战事也在沉寂中开始起了变化。 僵持了数个月之后,凉川的援兵迟迟未至,反而收到了后方内乱的消息,明眼人都能够看出,继续这样僵持下去,突厥人只会坐以待毙。 据说陆谨已经从凉川抽调兵马返回国内平乱了,短时间内都不可能南下增援,而从凉川到赤峰的粮草补给也不像以前那么顺畅充足了。 这些消息相继传来,大周朝野上下都松了一口气。纷纷欣喜真是天佑大周,仿佛突厥退走的日子已经指日可待了。 甚至连萧若宸也认为,如果敦略可汗够聪明的话,必定会趁机与大周和谈,索取一定的金银财物来换取退兵,然后趁机带着财物和未曾折损的兵马返回国内,收拾内乱。 凉川以及白汶城,突厥人都未必肯吐出来,但至少京城的危机暂时可以解除了。大周的官员绝大多数也是这么期盼的。 可惜他们却忽略了一个长年事事顺心又身居高位的王者好大喜功的心态。身经百战,纵横天下的昔日枭雄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无功而返的现实。统一突厥身居皇位的这十多年来,敦略可汗的脾气日渐暴躁,越来越无法容忍别人的质疑和失败,又想到弩扬族等国内的小部族不过都是自己的手下败将,疥疮小藓,不足为惧。再加上南下中原以来突厥几乎战无不胜的功绩,这一切都让敦略可汗选择了另一条铤而走险的道路。 四月末,突厥使者果然入京城朝见。舌灿莲花地讲起两国相交的历史,并且如众人所预料地开出条件以犒军的名义索要金珠财帛。 朝中官员都松了一口气,以为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了。长久绷紧的将领士兵们也松懈下来,甚至连久居深宫地皇帝陛下也离开了封闭的丹房。亲自询问和谈地细节。 正在以礼部为首的大周官员们准备就和谈的详细条件与突厥逐条进行磋商的时候,意料不到的变故发生了。 五月中,在赤峰城驻扎半年之久地突厥大军终于动了,却不是向后撤走,而是快马轻骑。如出匣的猛虎般直接攻向鞍城。 在所有人以为将要见到阳光的时候,一直笼罩在头顶上的战争阴云却没有如预料中的散开,而是终于化为倾盆大雨倾泻而下,浇地所有人措手不及。 鞍城本有王将军亲自率领六万大军坐镇,粮草充沛,器械精良。奈何突厥人来的太快,太意外。锐不可当的威势之下,整个城防立时风雨飘摇。 全城奋力抵抗,又占据地利优势。才总算没有被突厥人的闪电突袭马上破城,但也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 好在统领京城防务地萧若宸一直没有放松警惕,京城西虎门一侧驻扎的兵马始终全副武装。随时准备出城支援。接到鞍城遇袭的讯息之后,他马上派兵出城夹击突厥。 这一战。终于让大周京城地百姓彻底认识到他们日常鄙薄的突厥蛮人兵马之精锐。跟随敦略可汗前来地都是常年跟随他征战沙场地嫡系。悍勇无双,天下难匹。纵然援军及时赶至。竟也险些抵挡不住。最危急的时候,甚至差点儿被反噬一口地突厥大军打退到京城墙下。 这一场突击一直持续了两天三夜,后续无力的突厥兵马才终于抵受不住源源不断的大周军队,败退后撤回了赤峰城。 这一战使得开战半年多来一直原本完好无损的十万突厥精兵折损超过三分之一。而大周的损失更是惨重。不仅士兵物资损伤无数,连坚固的鞍城城墙在突厥攻城器械的反复冲击下也坍塌了数道豁口。甚至连守城的王将军,也在开战之初就被突厥的流矢射中,躺在病榻上呻吟不止。未等这一场仗打完,就以身殉国,一命呜呼了。其后多亏以沈归曦为首的几员副将领兵坚守城池,才一直支撑到最后。得知了这场剧变,明白突厥所谓的议和不过是掩饰他们行动,降低敌人戒心的幌子,皇帝又惊又怒。一气之下,将留在京城议和的突厥来使全部斩首示众,这才暂熄怒火,所谓的议和自然也就无疾而终了。 京城前去驰援的兵力也折损惨重,虽然打赢了这一仗,退回京城的兵马却带给百姓新一轮的恐慌,战争终于彻底爆发了。似乎要将闭锁在赤峰城里长久压抑的爆发力一次发泄出来一样,几天之后,紧接着第二轮的攻势又开始了。 敦略可汗是疯了?还是他对自己嫡系亲兵的武勋太过于自信呢?竟然选择这种孤注一掷、两败俱伤的方法。纵然他先打着议和的幌子降低大周的戒心,但突厥兵马后援乏力,时间一长,援军未至,败的肯定是他们。这种赌徒一样的心态萧若宸简直无法理解。但眼下的局势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去思考,去理解了。只能紧急调派禁军,出城迎敌。 几番交战下来,突厥铁骑的精悍威猛越来越成为大周士兵的噩梦。京城守军和禁军装备精良,养尊处优,却已经近百年未曾经历过真正的战争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却真实的领教了铁与血锻造出来的强悍实力。 萧若宸也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敦略可汗胆敢行险一搏了,纵然京城的守军数倍与突厥兵马,又占据地理优势,前后夹击,但每一次出战,己方的损失似乎都要比敌人更大。 苦苦支撑了一个月,双方都已经精疲力竭。就在时候,后方又传来讯息,一条对大周来说无比欣慰的消息。弩扬族竟然暗中派出一支伏兵,翻山越岭,直达凉川城下了。如今凉川被围困,连突厥南下输送粮草的通道也截断了。 得知粮草被截断的消息,胆大如敦略可汗也明白不能久留了,更何况经过这一个多月的征战,虽然鞍城已经摇摇欲坠,京城派出的援军也一次比一次晚,抵抗一次比一次弱,但己方的攻击力却折损地更快,更大。他手下的十万精兵已经折损过半。想要一鼓作气攻陷京城是不可能了,这一战,终究还是自己输了。 无论心里有多么不甘,草原的霸主也只能趁着实力尚在的时候选择安全退走了。 初夏的太阳带着灼热的温度,原本平整肥沃的麦田此时满地狼藉,阳光映照着地面残破的盔甲兵器,征战之后的痕迹使得原本富饶美丽的京畿近郊更像是一卷残破的画轴。 这样风和日丽的天气里,只余下不到四万人的突厥兵马离开了占据大半年的赤峰城,向北后撤了。 敦略可汗的原意是入白汶城与当地驻军汇合,再好好教训弩扬族等叛乱的部族。反正占据了凉川白汶等数座大城,大周北方的山河就已经被他们占据了一半。而且没有了雁门关的阻挡,养精蓄锐的他们随时可以再一次南下征伐。 面对突厥的后撤,萧若宸有心布兵追击,却被皇帝下旨意拦截住了。 “万一突厥只是刻意伪装败退,设下埋伏,我军岂不危险?京城如今所余兵力已经不多,小心为上。”谨慎派的官员纷纷进谏道。已经受够了兵燹折磨的他们简直恨不得突厥兵马走的越快越好,哪里还有胆量去追击。 皇帝点了点头“爱卿等言之有理。” “可是”萧若宸眉头一皱,想要反对, 皇帝却淡漠地转头道:“爱卿破敌心切,朕也知道,只是兵法有云穷寇莫追,贸然行动并非良将所为,京城如今所余兵力不多,万一中了敌人埋伏,如何挽回?”久已不理政事的皇帝此时依然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爱卿当知道自己的本分。朕既然选择相信爱卿,也希望卿不要负朕所望。” 萧若宸心里一震,脸上却依然一片恭顺,低头称是。 无论如何,京城的危机暂时是解除了。 朝议结束,离开了正殿,从前来报信的士兵口中得知沈归曦已经从鞍城率军追击了,萧若宸静默了片刻,也只能长叹一声。究竟是在叹息自己距离朝政太近,所受到的束缚呢,还是在叹息别的什么,只怕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清了。 抬头看向清澈明朗的天空,他只是轻声道:“要变天了啊” 第十五章穷寇二 退走的突厥兵马沿着大道北上,如一条蜿蜒的巨龙,两侧都是空旷的原野,断后的精兵警惕精悍,偷袭是不可能了。 沈归曦骑在马上,他正立于一座丘陵高崖上,俯身遥看着远处后撤的突厥军队。在他身后是从鞍城带出追击突厥败军的兵马。 太阳正当空,投下清晰的光影轮回。经过这半年多的军旅生涯,他俊朗深刻的容颜依然,只是皮肤晒黑了不少,相比起往昔过分俊美的相貌,此时更多了一种刚硬的味道,衬着锐利十足的明眸,整个人像是一柄出鞘利剑,带着晴空般耀眼而又内敛的光华。 “将军,是不是应该下去追击了?”等候了片刻,旁边心急的将领问道。 沈归曦摇了摇头“不行,突厥的阵势毫无破绽,此时贸然追击上去,不仅没有多少效果,反而会被他们反咬一口。” “可是再不追击前面就是笍水河了。一旦突厥人过了河,再要追击只怕就难了。” 沈归曦看着下方蜿蜒前行的突厥兵马,无计可施长叹一声,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总不能为了武勋,拿己方士兵的性命去冒险吧。 已经有同样从鞍城追击出来的同僚,前几天按耐不住,冒险突袭。结果吃了大亏,败退回城了。 敦略可汗不愧是曾经纵横天下的枭雄,纵然在战与和的选择上他好高远,昏聩冲动,可在军略布局上却一直无丝毫疏漏。这一路后撤。突厥兵马防备缜密,有条不紊。再加上附近的地理环境,他们这一队跟随了一路,竟然始终没有寻到一个合适地袭击机会。 眼看突厥兵马已经行至笍水河畔了,宽阔的河面上一排排乌黑的木船浮动连成一片。这些船只都是突厥南下时候就征召准备好守候在这里的。 虽然心下失望,沈归曦也不是好大喜功之辈。眼见突厥的前锋部队已经开始登船过河了,后方兵马依然严阵以待,无丝毫大意地痕迹,他便知道自己这一趟只能无功而返了。 长叹了一口气,沈归曦意兴阑珊地挥手道:“算了,传令全军。准备返回京城吧” 众人听令失望地爬上马,沈归曦也调转马头。 正要离开。忽然身后的一个将领惊呼一声“咦,这是怎么了?” 众人纷纷回头望去,却发现突厥过河地队伍似乎起了一阵騒乱。 突厥兵马渡河的过程正进行到一半,先头的数千人已经抵达了河对岸。这一边还留着数千的断后人员,除去这些,其余的兵马都乘船行在河面上。騒乱的正是他们。 “这是”有眼神好地士兵已经开始喊起来:“将军。是船,是他们的船好像沉了!” 沈归曦没有回答,以他地眼力早已经清晰地看到,突厥人的船确实在下沉,而且下沉的不是一艘两艘,而是千百艘 从这个居高临下的角度望去,无数艘木船下沉所带起的水流在河面上转成一重重地漩涡,湍急的水流向外扩散,很快将原本安全的船只也卷入其中,騒动地范围越来越大。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夏日的河流并不急险,也并不寒冷,可那急促翻滚的水流却是比任何刀剑枪戟更加可怕的杀人利器。纵然突厥士兵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但草原上长大的男儿真的没有几个会游泳的,满身的武艺和力气放到水里根本毫无用处。挣扎在河里的士兵和战马哀鸣嘶叫声连相隔遥远的山崖上也能够听见。 河面上逐渐翻滚起异样的色彩,是红色,而且越来越红。 是水底下有伏兵!沈归曦马上醒悟过来,当即毫不犹豫地高声喝道:“全军突击!” 无论在这里埋伏突厥人的是哪方势力?这都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也是一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再迟钝的士兵都明白这一点。随着一声令下,奔腾的快马卷起重重烟尘,翻滚着向依然残留在河边的断后兵马冲去。 笍水河边的这一战,天下震惊。 让天下人震惊的不仅仅是敦略可汗的战死,四万突厥精锐的全军覆没,更加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完成这一功绩的人,竟然是在早先的战报中早已“战死”的大将军沈涯! 据说沈将军当初孤军深入敌后的时候,为了谨慎起见,特意暗中兵分两路,分头进行。 却不料计划尚未展开,其中的一路兵马便中了突厥埋伏。全军覆灭的消息传来,沈将军便知道情势危急,马上当机立断,率领另一支兵马沿着水路退回山野,隐匿形迹。 听说了敦略可汗南下的消息之后,为大事计,沈将军更是孤身北上,与各个部族接触,说服各族兵马趁机起兵反抗突厥。 终于苍天不负苦心人,说动了各族援兵,使得突厥后方陷入内乱,才缓解了京城之围。 本想趁着敦略可汗率领突厥大军返回的时候埋伏袭击,却没有料到他竟然铤而走险,仅凭着手中的有限兵力就胆敢强攻京城。 眼看救援已经不及了,沈涯干脆干脆派兵围困凉川,围魏救赵,终于使得敦略可汗彻底对援军死心,强攻持续了没多久就不得不败退了回来。 之后又汇集己方兵马,在笍水河边设下埋伏,等待着突厥渡河,终于如计划中所料将其一网打尽。 而且就在突厥大军与京城兵马殊死拼杀的时候,沈涯也已经一鼓作气收复了白汶城。笍亡的路上受了重伤,不等返回凉川,就在路上一命呜呼了。 这一连串璀璨的战绩接踵而来,耀地人眼花缭乱。刚刚从战乱中喘一口气的京城百姓得知了敦略可汗死亡的消息,几乎欣喜若狂。平安地脱离了破城的危险,长久威胁他们的蛮人皇帝已经死了,而他们期待的英雄却平安无事,更带回了希望和胜利对于饱受战火惊吓的大周百姓来说,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消息了。持续四年之久的突厥入侵终于迎来了转机,战争结束的曙光就在前方了。 沈大将军的威望更是一时无双。一时间连京城说书的馆子里都满是沈将军如何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笍水河畔大周士兵如何悍勇无敌,杀的突厥皇帝割须弃袍,四处逃窜,终于命归西天云云的段子。直把大周兵马说的有如神助,上天庇佑。 可等狂热的欣喜过去,真正冷静的了解战事的人忍不住要问一句了。 沈将军既然未死,为何一直没有将消息及时传回? 还有当初深入敌后的那支兵马,为何会行踪暴露,中了突厥的埋伏? 也许这两个问题可以合为一个。 第十六章入瓮 叶薰立于高阁之上极目远眺,今日是沈涯入京城的日子。隔着重重房舍屋檐,从这一处阁楼之上不可能看见大军入城的盛况,但街市上繁华喧闹的声音却依然如近在耳畔。距离突厥退走不过月余,外面的街市已经一扫围城时候的颓废,很快恢复了活力与繁华。 在笍水河畔大获全胜之后,沈涯所率大军收拢兵马追击溃兵,又收拾战场,终于在今日正式凯旋入京,同行的还有弩扬族特使等。这样耀眼的功勋之下,万民欢腾,连皇帝也下令大开宫门,特许大将军可骑马佩剑直入宫禁,以奖励劳苦功高的爱将。 夏日纯粹的阳光不带一丝阴影,叶薰抬手挡在眼前,遮住炫目的光晕。感受着灼热的温度,她不易察觉地叹了一口气。听到沈涯死而复生的消息时候,她只能苦笑了。果然如此,老奸巨猾如他怎么会这么简单就中了敌人的埋伏呢?更何况他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在那一次见面之后就应该明白他暗中北上的消息是绝对瞒不过萧若宸的。 他这一次炸死,应该是为了算计突厥吧,他们姐弟还用不着他使出这么大的手笔。可是回到京城之后呢?会给尚未恢复稳定的朝政带来什么变化? 日头渐斜,现在朝堂之上应该正在进行对有功之臣的封赏吧。不知道小宸会怎么样,这一次他立下的功劳也不小,还有沈归曦,听说他依然留在城外收拾善后。 沈涯回来。那些叶原本庆幸可以不用面对的烦恼如同地洞里的土拨鼠,一只只纷纷重新冒出头来,让她懊恼不已。新一轮新地斗争指日可待,而沈涯如今的声望如日中天,他们姐弟的路只怕要越来越难行了。叶揉着额头。苦恼地想着,他怎么偏偏活着回来了呢? 正在出神的时候。身后传来一身呼唤,是湘绣上楼来问道“小姐,午饭已经准备好了,可是要传唤?” “也好。”叶答应道。宫中有宴席,萧若宸是必定不会回来了。她起了身正要下楼。忽然听到远处一阵喧哗。“怎么了?”她停住脚步,沿着窗向外望去。视线尽头。却发现一群不速之客意外涌入,锐利的长枪和锃亮地兵甲在阳光下耀地人眼睛发花。 这是什么情形,叶薰愣住了,眼前的这幕场景,简直和当初芳月阁里撒兀甘前去搜索钦犯时候地场面一模一样。 “这里是禁军统领府邸。你们怎么敢啊”发现被人闯入,叶府当值的管家连忙上前拦截,却被人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惊呼一声跌倒在地上。 “你们要干什么?青天白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管家仆役们怒喝着。 叶薰心下一沉,只怕正是因为有“王法”才会这么嚣张。 “刑部奉旨拿人,府内一干人等全部束手待命!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当先的将领一声断喝马上将所有的抗议声压了下去。 果然,叶薰苦笑了一下,青天白日之下,还敢这么放肆行动的,也只有依仗王法的人了。 领头地将领止住众人的呼喊,一边指挥手下四处散开,入各个房间搜查驱赶人员。 “小姐,这是”站在叶薰身后地湘绣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惊惶失措地问道。 没等叶薰回答,下面已经传来严厉的呼喝声“闪开,我们奉命拿人!” “这是我们小姐的绣阁,你们不能进去,不能进去啊!”门前的守卫仆役还在努力尽他们最后的职责,可惜却只是招来一顿殴打。一个士兵刀鞘一挥,说话地那个仆役就被一击打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叶薰眉头一皱,连忙走下阁楼,高声道:“住手。” 众人眼见叶薰出现,纷纷停住了动作。 叶薰视线扫过场中,略一沉吟,镇静地问道:“各位刑部的官爷忽然搜查我叶家府邸 旨意?缘出何故,罪名为何,总要说个分明。” 领头的将领见叶薰气度冷静,也不敢小觑,当下略一拱手,冷然道:“此番我等前来,自是奉了明旨。禁军统领叶宸涉嫌通敌叛国,皇上已经当朝下旨,命刑部抄家搜查。府内一干人等,也全部押赴刑部大牢,准备侯审。” 通敌叛国! 叶薰心下咯噔一下子,情况比她想象地更坏,她连忙问道:“萧小宸叶宸将军呢?” “他已经在朝堂上被拿下,押入大理寺候审了。” 叶薰闻言身形一晃,脸色苍白。沈涯竟然发动的这么快!入城的第一天,他就迫不及待了。 她咬了咬牙,冷静下来继续道“沈将军虽然劳苦功高,但也不能空口说白话,凭空污蔑吧?指摘舍弟通敌叛国,口说无凭” “这个不劳小姐费心,大将军既然敢说,自然是有足够的证据,而且证据确凿,无可辩驳。”来人冷冷地说道, 察觉到叶薰的脸色变化,他马上发觉自己说的太多了,打住话题道“我等都是奉令行事,请小姐不要为难我们了,入马车入刑部走一趟吧。若还有什么问题,到时候自有负责审问的官员解惑。” “好。”叶点点头,强行压抑住内心思绪的混乱,此时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刚向前走了一步,身后却被人牢牢扯住。 “小姐我也跟你一起”是湘绣正死命的扯住她的衣服,满脸惊恐地望着屋里的人,又望着叶薰。 叶薰心下一软,抬头说道“让她跟我一起去吧。” “这”领头的将领眉头一皱。 “他们不是也要被收押入刑部大牢吗?”叶薰问道,说着欠身一礼“既然如此,就请军爷行个方便吧。” “也罢。”领头的将领扫了颤抖无助的湘绣一眼,一个弱女子他们还不放在眼里,催促道“你们快点上马车吧。” 叶薰拉着湘绣走到门前,那里早已经有预备好的一辆马车等待着了。看来对她这个钦犯家属还真是重点照料啊。叶自嘲地笑了笑,提起裙角,登上了马车。 马车外表普通,而内部陈设精美丝毫不逊于日常所用的车辆,刑部的设想倒是挺周到。只是四面窗户都被厚重的帘子封住,毫不透气,在这个盛夏的天气里坐在车里简直是一种折磨。 叶薰想要掀开车帘稍微透透气,却马上被车外的人厉声阻止了,只好无奈地坐回车里。 一路上湘绣缩在角落战战兢兢,只怕这次的变故又让她联想到不好的回忆了。叶只好温声安慰她“你先不要担心,静观其变就好。即便真是罪名,也未必会连累你。” 话是这么说,其实她也没有任何信心。 萧若宸与陆谨暗中勾结的事情,被揭露出来绝对逃不了通敌叛国的罪名,不过他毕竟有救驾的大功在身,皇帝对他的信任非同凡响,而他对沈涯却已经心存芥蒂。两相对比下来,仅凭着沈涯的一面之词,皇帝再昏聩也不可能这么简单就对萧若宸下杀手。 可是万一沈涯把他们姐弟的真实身份告诉皇帝呢,皇帝对萧若宸的信任还会继续吗? 现在只寄希望于萧若宸与陆谨之间联系足够隐秘,沈涯就算知道,也不可能拿到真正的证据。 而且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相比于萧若宸的身世,沈涯他自己的血脉更加惊悚吧。自己还掌握着这个秘密呢,大不了叶薰暗暗思量着,用力地咬着下唇,连下唇渗出血线都未曾察觉。 马车走得很快,道路平稳,并未感觉颠簸。可一路越走越远,困在车里的叶薰逐渐感觉有些不对劲儿。 刑部有这么远吗? 第十七章旧一 叶薰飞快地一把扯开窗帘,旁边的兵士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那一瞬间映入眼中的情形,却不是走向刑部的街道,而一望无际的红墙。 “这是往哪里去?”叶薰又惊又怒,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是她大意了,眼前这群士卒的言谈举止,与其说是刑部的衙役,应该说更像是久经沙场的战士。 “请小姐稍安勿躁,”旁边的将领冷漠地逼近车窗说道“马上就要到了,到时候自有人会为小姐解答,何必多问我等下人。” “你们”叶薰脸色一变,却也明白此时身不由己,四面都是精悍的士兵,自己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叶此时只能够任天由命了。而且如果她所料不差,会在这个时候专门将她弄出来的人,也不会出乎那几个人之外。 该来的总是会来,她干脆放下车帘,静心等待。马车继续行驶,拐过数道弯路,终于停了下来。 一个仆役掀开车帘,叶薰带着湘绣走下马车。 入目处是一座小阁楼,楼前正门悬着的匾额上写着“宝蕊楼”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四面合围的墙壁拢起一处精致的小院子。马车如今就停在院子中间。透过敝开的院门,可以看见外面郁郁苍苍,尽是一望无际的葱绿树木。 要说这里是刑部大牢可真是笑话了,叶薰自嘲地摇了摇头。 “请叶小姐跟随小人来吧。”早有守候在旁边的人上前一步,躬身说道。说着领头向门外走去。 看来要见她的人在外面的树林里,叶薰从善如流地跟随着他地脚步向外走去。 她脚步刚挪动。湘竹也赶紧跟随着上前,却被旁边的兵士一把拦住:“请这位姑娘先在这里等候吧。”兵士们客气地交待道。 叶薰转头看了一眼,接到湘绣求助的眼神,她只得向她安慰地点点头,命令道:“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就好。”说罢跟随着领路人步出院子。 人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但绿树葱葱。同样光华耀目。盛夏的树林,满目皆是葱绿的颜色,笼罩住四面空间,遮天蔽日。细微地阳光从树叶缝隙洒落下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和风吹过,伴着沙沙地轻响声。树叶晃动,光影错乱摇曳。 叶薰本以为要走很远。却不料只是转过一道假山,眼前就已经豁然开朗。 是一座凉亭伫立在眼前,而且一座无比熟悉的凉亭。 叶薰嘴角牵扯起一个苦笑的弧度。掀开车帘那一瞬间所见到的红墙,围绕一座院子的宽阔树林,还有面前引路人又高又尖锐的嗓音。这一切都明确地昭示了,她如今脚下的这片土地,是她已经来过很多次地大周皇宫。 而且还是皇宫中她最熟悉不过的一处地方。 纵然心里早已经有所预料。但亲眼确认的那一刹那还是感觉心脏漏跳一拍。 夕阳沉落,光影交错,远山含韵,绿意漫漫。她走近凉亭,就看到了凉亭中倚栏而立的那个人。 同样的地方,同样地人。 清茶古树之畔,晚风暗香之中,叶薰有一瞬间的恍惚,只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六年前的那个夏日黄昏。 引着叶薰来到凉亭前,领路地内监躬身一礼,悄无声息的退下去了。亭子里很快只剩下叶和沈涯两个人。 晚风吹拂着树枝的沙沙声传来,像是挠在人心 刺,叶薰抛开杂念,镇静下心神,缓步走入凉亭。 转过身来,锐利的视线扫过叶薰的面容,沈涯神态自若地招呼道:“好久不见了,近日可好?” 只要你不回来,我就很好。叶在心里小声嘀咕了一句,脸上却是纯然的恭敬荣幸“多谢将军关心了。不过闲坐家中,宁静度日而已,哪里有什么好不好。倒是沈将军劳苦功高,却刚刚返回京城就要如此忙碌,真让叶薰惶恐不明。” 沈涯不置可否地一笑,桌上摆着的是一壶清茶。他到了一杯,推到叶面前。 “多谢将军。叶一介平凡女子,哪里敢劳动将军亲自奉茶。”叶神态自若地低声谢过。心里却忍不住有些打鼓。沈涯这是什么意思?他要对付他们姐弟,直接下手就好了,何必再眼巴巴费力把自己弄到宫里来呢?自己又没有什么可让他觊觎的,唯一比较特殊的不过是和沈归曦的关系。但就算因为这个,他也没有必要这么急着见自己吧? 不明白他在打什么主意。叶干脆静观其变,端起茶水掩去自己的紧张。 听了叶薰的客套,沈涯嘴角一扬,略笑道:“你的口才真是好了不少,以前我倒不知道你是这么伶俐的。” “沈将军过奖了。”叶满头黑线地回答道。我跟你很熟吗?前几次见你好像都只不过说了三两句话吧,你就能知道我是伶俐还是木讷了。她满心的不以为然。 沈涯也不急着说明来意,只是静静的饮着清茶,气度平静如水,简直像是专门来这里品茗休闲的。 叶薰却逐渐焦急起来。听押送自己的兵士话中意思,萧若宸已经被定罪下狱了。她心里紧张挂念,如同填埋了一块大石头,坐立难安。却不敢开罪沈涯,犹豫了片刻,她试探着问道“沈将军将叶薰召来这里,不知有何赐教?听说舍弟在殿上出了意外,不知道如今情况可好?” “放心,他很好,只是在刑部的大牢里而已。”沈涯一派悠然平淡地说道“萧若宸所犯是十恶不赦的叛国之罪” 刑部的大牢笼?这也叫“很好!”好你个大头鬼啊! 沈涯话语传入脑海的瞬间,叶薰心脏剧痛。随即又听到沈涯那句闲闲的“叛国之罪”叶薰再也按耐不住,心里的火气腾地一下子上来了。 纵然天下人都可以指责萧若宸的叛国通敌,但眼前之人却是最没有资格的一个! “舍弟怎么比得上沈将军劳苦功高呢?当年陛下为何会遇到突厥伏兵,想必将军大人比我们这些小人物更清楚。”叶薰毫不犹豫地质问道。 说完之后,叶薰自己也吓了一大跳,糟糕,她竟然连迂回客气的开胃菜都没有,就直接上主菜底牌了。 听到她的话,沈涯的双眼微合,瞬间有锐利的光芒从平淡的双眸中射出。 叶薰心里一跳,手忍不住抖了抖。她对沈涯本就有一种难以压抑的恐惧,刚才一片云淡风轻的和煦气氛里,这份胆怯不由自主地淡化了,此时却又冒出头来。如今的形势可是自己受制于人。眼前这位黑心的老兄随便把自己杀了,找个地方一埋,神不知鬼不觉,说不定以后都没有人知道了,叶薰暗暗叫苦。 第十八章旧二 气氛有刹那的冷寂,沈涯冷淡的目光随即隐去,若有所思地看着叶。 迎上他的目光,胆怯的心思在心里转了一圈,叶薰反而逐渐冷静下来,她马上注意到,刚才沈涯说的是“萧若宸”叛国通敌,而不是“叶宸”叛国通敌,难道说,他已经在朝堂上把两人的身世公诸于众了? 萧若宸已经被关进大牢了,他对姐弟两人的恶意昭然若揭,继续迂回客气也只是浪费时间。想到这些,又想到萧若宸在牢房里可能会受的苦,叶薰胆怯的心情很快烟消云散,也没有了虚与委蛇的耐心。 终于彻底冷静下来,她语调谦和地道:“是叶薰一时冲动,失礼了,请将军大人切勿见怪。”轻轻一句话将刚才的失态揭过, 眼见沈涯的脸色并无不妥之处,她便继续问道:“沈将军说舍弟叛国通敌,只是一面之词吧,可有证据?” “你是怀疑我凭空污蔑他吧?”沈涯冷静地回道“纵然我是,陛下和满朝文武可不都是瞎子,能够当庭定罪,自然是证据确凿。” 叶薰心里一沉,眼帘低垂,避开他的视线继续说道:“以将军的权势地位,手下能人无数,只要想要,证据自然不是问题”语气中隐含着一丝不以为然。 沈涯嘴角却扬起一丝笑意,他打断了叶薰的话,问道:“你认为我是用假证据栽赃陷害他?” 叶薰默然不语,抬起头来,怀疑的目光直视沈涯。 沈涯摇了摇头。平淡随意地审视着手里雨过天晴的细瓷茶杯,片刻之后他方缓缓笑道“他行险与陆谨合作,在北方的战事上摆了我一道,这一招确实耍地漂亮。虽然他是占了身份秘密的便宜,但事后想起了。我也只叹一声佩服”越说下去,沈涯的语调越发清冷“只是他却未免太自以为是,也把别人看的太低了。要知道,陆谨可不是简单人物”说着,他停了下来。抬手饮了一口茶水。 叶薰心里顿时掀起滔天巨浪,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陆谨他 端详着叶薰的表情。沈涯脸上浮现一丝欣赏,继续说道:“敦略可汗这些年越发好大喜功,独断专横,偏偏又身体强健,依照常理。再活个二三十年只怕也不是问题,而且撒兀甘虽然被废去了太子之位,但性命犹在。父子亲情犹在。再观陆谨,他自从潜伏荒寨,南下入关,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却一直连亲王都未曾册封,反而越来越被人猜忌,这样下去,眼下地权势都未必保得住,更勿论太子之位了。”沈涯云淡风轻地低声说道“有些东西,只能够用非常手段来得到。” “你们”叶薰却听得越发心寒,听这个意思,竟是陆谨暗中利用沈涯引诱自己父皇深入敌阵? 那突厥十万大军的精锐,还有父子亲情,难道他全都不顾了?是了,他也没有料想到沈涯背后还有弩扬族这张牌,说不定还打着将沈涯和自己父皇一起葬送地如意算盘呢。却料不到棋差一招,被沈涯获得了全盘胜利。 这些人叶薰只觉得心冷如冰,人命也罢,国事也罢,都不过是这些人手里的牵线木偶,是他们棋盘上任意摆布的棋子。自己和小宸又算是什么? “既然沈将军已经大获全胜,又何必来寻我这个弱女子。为难我们手无寸铁的姐弟二人呢?”叶薰心乱如麻,既然情势不好,干脆先示弱问道。 “手无寸铁?哈,”沈涯轻笑一声“在北方的这些日子里,我可是日夜提心吊胆。你那位好弟弟可不是无害的羔羊,他是一只小狼,在你不经意地时候就会咬你一口。若不是有他在背后时时刻刻虎视眈眈,我又岂会走这种凶险的路子。” 你是他杀父仇人,灭族凶手,他当然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叶薰暗暗嘀咕着,却没有直接反驳。 沈涯说地倒是实话,他在前线对战突厥,萧若宸却留在朝中,让他怎么敢放心?不仅要时刻提心吊胆会被人从背后捅一刀,而且萧若宸如今深得皇帝的信赖,如果这场仗打上个三五年、七八年才完结,等他再回到京城,只怕萧若宸的势力已经根深蒂固了。到时候想要再拔出这颗眼中钉就难了。这样不利的局势之下,他也只好行险一搏。只是他博对了,无论对萧若宸,还是对陆谨,都是他赢到了最后。 看着叶薰满是提防的眼神,沈涯有几分无奈,坦白道:“历代以来,成王败寇,莫不如此。此番我若不抢先,只怕下场难料。” “成王败寇,”叶薰略笑一声“叶薰也知道将军您是想要当皇帝地。只是不知道大人得偿所愿之后,如何处理我们姐弟 脚石?” 沈涯双目微阖,凝视着叶薰。纵然在这个通风开阔,四面无人的凉亭里,入耳的话语也让他感觉一阵冷寂。那是一种诡异地寒意,像是心底里潜藏角落上面温暖的伪装忽然被人揭开,纵然他知道,这个秘密早已经被眼前的女子所知晓,但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赤裸裸地将他的野心公诸于众。这个秘密,就连他自己,也不会如此坦率地说出口。 而叶薰接下来的话语让他更加心颤了“那么若是我将你的身世公诸于众呢?”叶薰冷冷地问道。。默和无动于衷彻底耗尽了她的忍耐力,她毫不避讳地把这句话质问了出来。 一阵冰冷的感觉蔓延上来,那一瞬间,沈涯的视线让叶薰怀疑自己要被冻成冰块了。心里的坚持和挂念却让她无丝毫的退让,倔强的目光直视着沈涯。 “若岚,你以为你有多少机会?”沈涯轻声问道。 叶薰微微一笑“自从得知了大人得胜还朝的消息之后,叶薰虽然无知,却也察觉到有些危险了,所以无奈之下”她一边说着,纤长的手指拨弄着茶盖,掩去自己的心慌“只好做了些防备措施,预留了一些东西给别人” 一些东西! 沈涯的视线一紧,声音却依然温润:“你倒是想的周到。” “不敢当,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点自保的手段而已。”叶依然谦和有礼地说道。 沈涯不再说话,视线叵测地凝视着叶薰。而叶薰也没有开口,只是有规律地转着手里的茶杯盖儿。气氛彻底凝滞了,连吹拂过树梢的清风似乎也僵硬了。 叶薰表面上看着冷淡,实际上心里头正在打鼓。她刚才所说的纯属胡扯。她确实是有委托一封信笺到普光寺的打算,但却来不及行动就被沈涯请来了这里。只是沈涯的反应意外的森冷,像是真的担心有什么东西落到别人手里似的,这让她越发心虚紧张。 就在叶薰觉得自己手都要转的酸了的时候。忽然一阵清朗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寂静的气氛。 叶薰顿时愣住了,这个声音 好像是她肚子在咕咕叫唤的声音 她的手一抖,茶杯险些掉下去。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尴尬,更加诡异的了吗?叶薰觉得此时自己的表情肯定扯成了一个完美的“囧”字。 虽然自己中午饭就没有吃,而现在月上柳梢头的时刻了,肚子饿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但是在这个环境,这个气氛,还面对这个人的时候 沈涯忍不住一声轻笑。叶又气又羞,尴尬万分。气氛却是意外缓和下来。 “肚子饿了?”沈涯笑着问道。 “是。”叶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不是听见了吗? “天色确实不早了,正好与我一同用晚膳吧。”沈涯说道,又体贴的问“是想在这里还是回阁楼?” “在这里就好。”叶随意地说道。反正不会放我回家里,哪里都一样。 沈涯对树林外一声传唤,声音也不见如何高,却带着意外的穿透力,很快有数名侍从提着食盒送至凉亭。 就在桌上摆开,菜肴精致,杯盏玲珑,还有一只鎏金嵌猫眼的细颈酒壶并两个琥珀色的玉杯。 与沈涯同桌吃饭,这个现实让叶薰感觉说不出的别扭。 可肚子确实饿得受不了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叶薰直接挑起筷子吃了起来,反正也不怕他下毒。 没有必要在他的面前保持什么淑女风范,叶薰吃的很随意。吃了一半,却发现沈涯只是倒了一杯酒慢慢品着,一边安静的看自己。 “拜托,就算你不想吃,也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好不好。”叶薰挑了挑眉头,暗暗腹诽。 注意到她动作放慢,沈涯忽然开了口,颇有兴趣地笑道:“若岚,你真的变了很多呢?” 他竟然叫自己若岚,这个称呼让叶薰一阵恶寒。转而却又一愣,这句话他好像已经说了两次了,如果说第一次,她认为他只是在招呼客气,那么重复二次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这种语调,真的好像他很熟悉,很了解自己一样 没等叶薰深入思考这个问题,沈涯继续温声说道:“你我非得这么针锋相对吗?若岚。” 那语气意外的温润柔和,甚至让叶薰觉得有些诡异了。她忍不住抬起头,就对上了那双满含笑意的眼眸,无奈的眼神中有隐约带着一种一种近乎宠溺的光彩。 第十九章旧三 “咳咳咳咳咳”叶薰一连串的剧烈咳嗽,那种忽然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的感觉,让她呛得差点背过气去。 她打了个哆嗦,感觉自己真的要晕倒了。 这是什么诡异的情形啊?刚才的眼神,是自己错觉吗? 对了,一定是自己眼花了,这么昏暗的晚上,她又受了惊吓 可惜沈涯紧接下来的话语,却彻底打碎了叶薰可怜的鸵鸟心态。 “你每到晚上受凉总是喜欢咳嗽的老毛病,怎么这么久了还不好?”沈涯体贴地问道。 借着咳嗽,叶薰的手已经不易察觉地颤抖起来。萧若岚有咳嗽的毛病,她来到这个世界的前几年还一直存留着,后来在沈家兰蔷园的那几年才慢慢调养过来。 可是这件事情叶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涯。他和萧若岚之间真的真的是认识的,甚至很熟悉? 那个最诡异的可能叶薰根本连想都不敢想,更别提接受了。她只能呆愣愣地看着沈涯,等待他解释这一切。 她呆呆的表情意外可爱,沈涯看着,心中忽然升起一丝异样。眼前女子实在是让他新奇又意外,六年的时间,竟能够改变一个人至此吗?原本他以为,她即便是改变,也将会是充满了仇恨和怨毒的改变。却想不到,原本温室里面的兰花在经历了风霜刀剑之后并没有变成毒芯草,反而成了一株清新的野百合。 看到叶薰迟迟反应不过来,他展颜一笑,忽然伸手向叶薰脸颊上擦去。 月光洒落下来。也许是岁月的流逝对出色地男子分外优容,也许是常年征战沙场的人特有的天赋,眼前人温和中带着英武,并没因为这六年的时间而苍老,反而增添了一种沧桑成熟的魅力。 仿佛天然带着一种让人安心地气质。举止间又有一种让人无法违逆的庄重。 叶薰傻眼地看着他地动作,直到那温润的感觉触摸到自己脸颊。被微热的指腹摩擦过的地方升起诡异的违和感。她的视线才勉强转移。 他地指尖上,带着刚才动作的战利品。 几粒白嫩嫩地大米 这个场面意外与另一个人的形象重合了,依稀记得这个动作他对自己做过 那张俊美深刻的容颜忽然跃上心头,叶薰激灵灵打了个哆嗦,惊得跳了起来。 她是真的跳起来了。等她冷静下来,马上发现自己已经离开座位。站到了亭子的另一边。 沈涯一只手还僵在半空中,带着几分不解地看着她地动作。 叶薰静默不语。用十二万分提防警惕的眼神盯着沈涯,好像他就是一只吃人的野兽。 沈涯禁不住有些苦笑了“有必要这么紧张吗?我又不会干什么?” “我”叶薰咽了咽嗓子,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 萧若岚和沈涯之间难道难道 回忆起六年前自己在这里和沈涯地第一次见面,那时候就感觉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气氛流淌在两人中间。当时只以为是沈涯对萧若岚身份的忌惮和看到自己出丑而感觉好笑。却料不到越想下去,叶薰越感觉遍体生寒。 “转眼已经六年过去了,我已是不惑之年。而若岚你却依然是人比花娇。”沈涯略带感慨地说道,见叶薰依然警惕十足,他无奈地笑了笑“你是在顾忌归曦吧?其实大可不必这样提防” 沈归曦!猛地从他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叶薰一阵心颤,如果萧若岚和他之间真的有什么虽 不是萧若岚,并不会为此而介意,但是沈涯会怎么看又会怎么看? 没有注意叶薰内心的挣扎,沈涯的视线越发明澈起来“你和归曦之间,我本以为你是暗中刻意为之,甚至是为了报复利用他,所以才趁着你们返回的时候,安排人手想要将你扣下。”沈涯顿了顿,继续说道:“直到前些日子才知道了你和他生死与共的这几年以你们两人的经历,日久生情也是常理。” “所以你放心,无论是为过去的情分,还是为了归曦,我都绝对不会伤害你的,你大可不必这样紧张?”沈涯叹了一口气,说道。 “不会伤害我,那么舍弟呢?”叶薰咬着下唇问道。她实在不想对这两人的关系进行深入研究,干脆直接把话题转到了最担心的问题上。 沈涯忽然不说话了,平静中带着一丝奇异的眼神直盯住叶薰。 叶薰被看的心里发毛,却又不敢开口询问。 好在这份沉默没有持续多久,沈涯缓缓开口问道:“若岚,难道你已经忘记你娘亲是怎么死的了?萧仁夫妇对你如何?萧家又待你如何,你难道都忘记了?”说着,他摇了摇头“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真难以相信你会变了这么多。” 叶薰心里一颤,萧若岚的母亲,难道说柳芸的死不是自然病死的?而是 纵然心神俱震,她却不敢露出破绽,干脆低下头,言辞模糊地回答道:“六年的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了” 一句话让沈涯沉默良久,方低声说道:“确实,六年的时间,已经足够漫长了。”说到后来他坦然一笑,却又有几分怅惘。他一开始动之以情,叶薰不仅不为所动,反应还特别冷淡,或者说是意外的迟钝;而提到萧若宸之后,反而紧张关切起来,这让他心里莫名地升起一种特别的感觉,眼前的人,好像真的是一个陌生人了。 也许六年的时间确实太过于漫长,漫长到让这对姐弟竟然也变地手足情深了,漫长到她竟然用如此意外诡异的方式再一次走到自己身边。 算了,既然他们姐弟情深,反而更加有利用的价值。沈涯抛开杂念,冷冷地想到。 见叶薰闪避的态度,他忽然也意兴阑珊起来,没有了继续周旋的兴趣,干脆明言道:“也罢,只要你们姐弟日后不与我为敌,我又何必赶尽杀绝呢?只是”他语调转冷,沉声道“应该属于我的东西,必须物归原主。” 叶薰闻言忍不住一愣,什么东西? 她想要发问,可是看到沈涯满是理所当然的态度,那么这样东西必然是萧若岚知道的了。 能够让他在这个时候专门寻找自己,还以萧若宸为条件要挟,一定是关系重大的物件,说不定是他的什么把柄之类。自己贸然发问,岂不是承认自己不是萧若岚,承认自己没有关于那样东西的记忆?反而没有和他谈条件的本钱了。 想到这里,叶薰不敢透漏丝毫端倪,镇静下来,问道:“你说不会对萧若宸动手,可是真的?” 第二十章旧四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沈涯无奈地问道。 “你骗我的时候多了,”年在猎场的时候,将军对叶薰可是杀之而后快,不见分毫容情啊?这让叶如何相信将军呢?” 既然双方要谈交易、讲条件了,干脆把利害关系说个明白。 沈涯说只要交出东西就放过他们姐弟,她是傻了才会轻易相信他。虽然沈涯这一整晚对她始终温和谦让,但这并不表示真的是因为什么旧情。她很明白沈涯的为人,纵然他真的对萧若岚有真感情,在他的大业面前,恐怕也是随时可以弃之不理的棋子,更何况他对萧若岚有几分真感情还是个未知数呢。 沈涯视线落低,语气略带感慨地说道:“若岚,确实是我太狠心。不过那时候我已经派人去救你了。只叹机缘巧合,与你错身而过” 叶薰一愣,回想起来,当初从萧家营帐里面逃跑的时候,确实有听到身边有细微的声音,难道真的是他去救人了? 算了吧,她可不会忘记那一晚逃难时候的生死一线,还有他擒拿自己时候的粗暴冷酷。 谁知道这个人是真心还是假意,而且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与她无关,那是萧若岚的福分和劫数。随着佳人的一缕芳魂散尽,这一切早已是过眼云烟,不留丝毫痕迹了。 只是当下不能摆出太敌对的姿势,叶薰低下头,仿佛是对这句话有所感触。心思则趁机转过。眼下自己最大的优势就是手里有沈涯想要的东西,所以她才能完好无损地坐在这里和沈涯谈条件,可这个也是她最大地劣势,因为她压根儿不知道那样东西是什么。 沈涯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证明他血统,让他顺利继位的文昭。 可是文昭记得最后是落在萧国丈手里了。沈涯以雷霆手段将萧家满门灭绝。文昭按理说应该已经落进他的手里了啊。那么是萧若岚以前与他相处时候,掌握到地什么东西吗? 一瞬间她脑海里已经转过无数个念头。可几个猜测都无法完全肯定。一旦猜错了就会失去眼下的优势,所以她始终不敢开口。 眼看沈涯地耐性也剩不下多少了,她只好低声问道:“叶薰所求的,不过是舍弟安平,并无与将军为敌的打算。只是只是可否让我考虑几天?”一边说着,她满脸心思纠结。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无措模样。 如今自己手里根本一无所有,只能暂且使用缓兵之计了。可如果他不答应。自己怎么办?叶忐忑地想着。 沈涯并未接话,只是皱了皱眉头,片刻才不动声色地道:“也罢” 一句话没有说完,亭子外面响起细微的声响,沈涯头也不抬。直接问道:“怎么了?” 叶薰这才发觉,一个侍卫服色的人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站在亭子边上。 “大人,是北方传来了机密军情。”来人从容禀报道。 叶薰心里一松。这难堪尴尬地情形终于可以暂时摆脱了。 沈涯看了叶薰一眼,径自起身道:“既然如此,若岚你就再考虑一晚吧。只希望明天再见到你,会有让人欣喜的答案。”说罢招呼林外地侍从进来,吩咐他们护送叶薰回去。 明白沈涯是不可能放自己离开了,叶薰跟着随从走出树林。安排住下的地方就是下午所到的小别院。 叶薰进了阁楼,就看到湘绣正一脸紧张地坐在那里翘首以盼。除了她,沈涯还安排了两个举止伶俐的丫鬟服侍,都在屋里等着,见叶薰进来,双双行了个礼。 叶薰疲倦地挥了挥手,吩 “你们先下去吧。我已经很累,这就要休息了。” “可要我们服侍小姐沐浴更衣?”两个丫鬟躬身问道。 “不必了,这些事情,有湘绣来做就好。”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依言退了出去,却并未走远,只是进了楼侧的房间。 知道她们也有监视自己地任务,叶薰也并不介意。 “小姐”湘绣站起身来,欲言又止地问道。 叶薰叹了一口气,打断她的话说道:“我累了,先去沐浴吧。” 进了卧室,叶薰这才放松下来,她转过身来,冷冷的眼神直逼湘竹。 湘绣被她看地心里一阵发毛,喏喏地小声问道:“小姐您您” 看出湘绣的心慌,叶薰这才将视线放缓,从容问道:“湘绣,以前的我,和现在的我,你有何感觉没有?” “啊!什么感觉小姐,奴婢什么也不知道”这句话对湘竹来说宛如石破天惊,她结结巴巴地摆着手辩解着,却在视线接触到叶严厉的眼神的时候溃散了。 她声音逐渐低落,直到几不可闻,视线不由自主地躲避着叶薰。 叶薰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你早就察觉到了吧。” 记得以前看什么穿越小说,主人公来到另一个世界之后,很容易就能够隐瞒过自己的家人,可现实中却发现这根本不可能。生活的细节,日常的习惯就算她能够瞒过原本对萧若岚就不关心的萧国丈他们,而面对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湘绣却是根本不可能。 联想到自己提起沈涯时候湘绣的失态,还有言谈中她对沈涯的顾忌这让此时的叶薰很容易就明白,她是知道的,对于萧若岚过去那段隐秘的恋情。 湘绣点了点头,小声说道:“奴婢是发现小姐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在跌落水池被救起来之后尤其是与沈将军之间,好像完全不记得了”她说着说着越发畏缩恐慌,声音里隐约带着哭意“奴婢本想说出来,可又害怕被老爷责怪问罪,尤其是关于沈将军的事情,奴婢更加不敢声张。” 看到叶薰神色温和,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她才稍微放下心来,继续说道:“其实奴婢暗中也询问过医师,他们说天下有一种失魂症,若是不小心跌到了头部,很有可能患上此症,不记得过往事情。奴婢便料想料想小姐是患上此症了。想到小姐不日即将入宫,也不敢声张,只借机向太医多要了些安神补脑的葯材,趁着为小姐熬粥炖葯的时候添加” 听到这里叶薰有点黑线了,记得那段时间自己特别喜欢吃这丫头煮的粥菜,想不到还都是加了料的,好在那些东西多是补葯,自己也没有吃多久。 看了满身紧张的湘绣,叶薰叹了口气,以她的能力,恐怕还接受不了借尸还魂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刺激她了。 “我确实完全记不得了。”叶略一沉吟,开口坦白道“有些过去的事情,略有印象,可是大多数事情却是完全记不得了。要不然,今晚又岂会这么失态”说着她神情一黯。 “是沈将军为难小姐了吗?”湘绣试探着问道“其实将军大人对小姐还是很好的。” “是吗?你说说我听听,昔年我是如何如何与他结识的。也免得我继续在他面前出丑。”叶平静地交待道。 湘绣不疑有他,略一思索便讲述起来。这本就是一直存在她心头的一根刺,此时将秘密交待出来,反而轻松了下来。 第二十一章旧五 “小姐当年是在普光寺与沈将军结识的,小姐日常去为夫人进香,那一日” 随着湘绣的讲述,叶薰听到了一个俗套地不能再俗套的英雄救美的故事。 昔年萧若岚去为自己的生母进香的时候,一次遇上倾盆大雨,马车轴又偏偏断裂,困在路边无法行动,正在郊外荒芜的地带,她只好带着湘竹下车到远处的一座凉亭避雨,恰逢几个登徒子路过,见到了她清秀如玉的容颜。 那时候的萧若岚在国丈府地位有限,身边仅带了两个随从,还都回府去取新的马车去了,身边只余下湘绣一个人作伴。 两个行单影孤的女子,倾盆的大雨又让路上行人几乎绝迹,对色狼来说简直是天赐的良机。 要不是被准备出城巡视营地的沈涯路过,萧若岚可能真要名节不保了。 沈涯刚刚从雁门关战胜突厥回京叙职,并不认识萧若岚,但他倒是颇有绅士风度,还用自己的马车护送着萧若岚回去, 被如此彬彬有礼、儒雅英武的将军英雄救美,之后便顺理成章地发生了某些不可避免地俗套情节。萧若岚对沈涯一见倾心。平日里内向的人在动情之后反而意外坚定执着。她没有什么出色的心机手段,倒是贵在勤快努力。时时刻刻打听着沈涯的消息,在制造了数次偶遇之后终于成功地接近了自己恋慕的人。 对于萧若岚与沈涯之间的相处,这一段湘绣说的极为模糊,料想情人之间地秘密,即便是对情同姐妹的贴身丫鬟也不便坦言。 “沈将军对小姐其实也不错。”湘绣偷偷看了叶薰一眼。低声说道“沈将军是个很严谨的人,那时也有不少贵家小姐恋慕沈将军,可将军从来不加辞色,独独对小姐格外青睐。” 独独对萧若岚格外青睐?叶薰暗叹一声。听沈涯今晚话中透露出来的意思,萧若岚的身世。尤其是柳地死亡,只怕还有着什么内幕,多半是萧夫人暗中下了毒手。萧若岚能够如此毫无顾忌,热切大胆地爱慕自家政敌,想必也有对萧家的不满逆反心理吧?甚至说不定有借着沈涯地力量摆脱萧家束缚,为自己母亲报仇的念头。 而以沈涯的权势地位。文武全才,恋慕他的女子肯定数之不尽。其中出身高贵才貌双全的也绝对不少,会单单与萧若岚来往,恐怕多半是看中了她萧家女儿的身份和她对萧家地不满。 只是具体情况如何,随着萧若岚的死亡,早已经无从考究了。 见叶薰脸上现出轻薄地神色。湘绣生怕她以为自己在信口胡诌,连忙继续说道:“小姐其实小姐对沈将军也是坚贞不二,沈将军给与小姐的定情信物。您一直当宝贝一般时时带在身上。直到后来又得到了入宫为后的消息,与老爷起了争执” “定情信物?什么?”叶薰打断她的话问道。 “是一只蝴蝶簪子,还是专门从水玉坊定制的呢。”湘绣低声说道。 叶薰一愣,那只簪子竟然还有这般来历?她脑海里忽然抓住了一丝重点,却又不能肯定。她连忙问道:“之前呢,得到入宫地消息之前,萧我可有什么别的举动?”这句话问起来格外别扭,叶薰却也顾不得了。 “这个,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啊,”湘绣回忆起那段日子“只是小姐去向老爷请安却勤快了起来,可那一段时间老爷似乎格外忙碌,每次去地时候都不在,小姐便一个人在书房里等待,奴婢就在屋外候着。” “去请安?去了几次?这一段你仔细告诉我,一件事情都不要落下。”叶谨慎地吩咐道。 见叶薰神色郑重,湘绣也不敢放松,仔细回想,才细细讲述到:“日常小姐因为身体弱,本来请安的事情一直是免了的,那段日子小姐的精神倒是好了起来,人也勤快了不少。只是去了四五次老爷凑巧都不在,之后小姐也就不再去了。对了,之后还写过一封信笺,让奴婢交给沈将军呢。” “什么信笺?”叶薰精神一振。 “小姐的信笺奴婢哪里敢看,”湘绣抬眼偷看了叶薰一眼,低声道“只是沈将军接到信笺之后心情看起来很好,说必定如约赶到。” 想来是萧若岚联络沈涯见面的信笺了。叶薰暗想,又问道“之后呢?” “之后之后第二天,就得到了小姐要入宫为后的消息,小姐听了惊慌失措,连忙去寻老爷商议。也不知道和老爷起了什么争执,结果在回去的路上不小心不小心跌到了水池里。”回想起那段变故,湘竹顿了顿,低头说道“幸好小姐福大命大,及时被太医救治了回来,否则让奴婢怎么有活路啊。” 随着她的讲述,叶薰感觉自己心脏越跳越快,她已经越来越接近现实了。 以萧若岚对萧仁的感情,不可能毫无原因就莫名其妙地跑去给这个父亲请安,还专门挑选他不在的时候,如果说一次两次萧仁不在算是凑巧,那么连续四五次都不在只怕是萧若岚专门打听了自己父亲的动向才选定了时间的吧。 如果她所料不差的话,萧若岚是去偷东 而那个时候能够让她冒险偷盗的,必定是沈涯迫切急按照时间来推算,也正是柳拂虹将那样东西送给萧仁的时候。 文昭! 只能是文昭了! 真想不到,萧若岚这般内敛温淑的女子,一旦爱上了一个人,竟然如飞蛾扑火般这么不顾一切。 是沈涯托付萧若岚去偷的?还是萧若岚知道了消息,主动去偷取以讨情人欢欣呢? 无论如何,这样重要的东西,自然是要当面亲自交给心爱的人才放心。所以得手之后她马上派湘竹给沈涯送信约定见面。却不料在第二天就接到了入宫为后地消息,然后就是跌落水池,魂飞魄散。 回想这个过程中,她不可能有时间将文昭交出,这么说来。文昭还留在她的身上! 叶薰情不自禁地握紧了裙角,抑制住狂乱的心跳。继续想到,这么说来,自己在宫里遇见沈涯,也不是巧合了,只怕是他得知了自己的消息,然后特意过去见面的。可那时候萧若岚已经死了。活着地人是叶,是对一切都全无所知的叶薰。是对待沈涯如一个陌生人地叶薰。 面对这种态度,沈涯联想到日前入宫为后的消息,只怕以为萧若岚是贪慕皇后的风光富贵,而变了心,故意假装不认识他。以求断绝关系。 既然人都变得如此无情了,文昭更是不用指望了。被逼无奈之下,沈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下狠手灭绝了萧家,永除后患。 这一招确实够狠毒,也够干净,萧家的势力被他一举拔除,如果不是自己机缘巧合选在那一天逃出营地的话,只怕现在也是泥石流下冤死的亡魂了,甚至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地。 想到这些,叶薰打了个寒颤。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已经明了,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了,既然文昭在萧若岚手里,那么她将东西放在了哪里? “你”叶薰抬头想询问湘绣,但是转念一想,湘绣连萧若岚去萧仁书房地真实目的都不清楚,文昭的下落更加不可能有线索了。想到这里,她改口道:“时间也晚了,你先下去吧,日后这些事情不要对别人提起。” 湘绣低头称是,她转身要走,刚走到门口,叶薰又忽然叫住她,问道:“我和沈将军之间的事情,除了你,还有别人知道吗?” 湘绣身体一颤,小声道:“没没有人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叶薰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叶薰站起身来,慢慢踱着步子。 文昭会藏在哪里?这样重要的东西,又是随时准备交给情郎地,以女孩子的常理习惯来说,必定是贴身收藏才最好。 逃离萧家,自己和萧若宸身上加起来统共不过只有两件东西一直带着,就是那只蝴蝶簪和染尘,而染尘又已经失落。 记得柳拂虹说过,文昭是用天君丝编织的绢布写成,薄如蝉翼,卷起来连一根玉簪地厚度也不如,而那根玉簪又是沈涯送给萧若岚的。难道说 叶薰心中升起一线希望,却又迟迟不敢验证。这是如今他们姐弟两人唯一的救命线索了,万一自己猜错了,那真是一无所有了。 她按在自己腰间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那里正是当初放染尘的地方,在染尘失落之后,腰带上的暗袋空了出来。几次与那只蝴蝶簪交错而过,却每次又都意外回到自己手里,叶虽然不相信什么命运之说,但也觉得有些缘分,便把它贴身带在了身边,当作护身符一般。 指尖触动着腰间坚硬的玉质,她咬咬牙,终于把那只久违的簪子抽了出来。 玲珑别致的玉簪再一次映入眼帘,依然通体名贵,翠光缭绕,因为叶双手的颤抖,簪子顶端的蝴蝶羽翼震颤不已,光华交错。叶薰这辈子第一次这么仔细地去观察一件东西,每一道纹理,每一片光泽都细细查看。 水玉坊出品的高级发簪一向是京城名门淑女的最爱,因为它们不仅精致名贵,式样别致,而且还可以专门打造成中空的,以便在中间填入花粉香水之类的物件,令簪子的主人在莲步轻移的同时暗香浮动,幽雅迷人。 凝视簪首那道细小的裂缝,叶薰轻轻转动簪首,细微的“咔嚓”一声传来。 叶薰的心神一颤,一道银色的流光马上从簪子里面流泻出来,仿佛簪子里面嵌入的是光彩流离的水银。 那物件滑落到叶薰手上几乎毫无重量,轻飘飘的浮动着如一道轻烟。叶心脏狂跳起来,她捏住一角。不用任何力道,随着轻微的空气流动,那道轻烟就从她的掌心流霞般倾泻而下,凝成一道银色透明的飞瀑。 纵然知道天君丝的织物坚韧无比,刀剑难伤,叶薰的每一个动作依然小心翼翼。她默默凝视着这张薄如蝉翼的文书,金粉写成的文字无比璀璨,仿佛屋子里的光芒全部都凝结其上,耀得她宁静沉思的双眸流光溢彩。 第二十二章长恨一 随着大将军沈涯得胜还朝,数个震惊朝野的消息相继传出,让京城议论纷纷。其中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沈将军那次兵败的内幕了。据说出卖沈大将军的人正是如今的禁军统领,主管京城防务的叶宸。 “这怎么可能?”众多朝臣议论纷纷。但沈涯拿出的证据却很快让所有人住了口。与突厥四皇子陆谨暗通的亲笔书信,私人印章,调派密令,甚至还有曾经在凉川城里亲眼见到过他的证人纷杂的内幕一角呈现在人们面前,与战争的后续事宜掺杂在一起,让朝政越发紧张起来。 然而这一切的议论纷争都与叶薰无关,封闭在皇宫里的她正在深切体味着什么叫做度日如年,她正在焦急地等待着沈涯的到来。 文昭已经被她找到,可是要谈判的人却不见了。距离那天晚上已经过了五天,叶薰却连沈涯的影子也没有见到。每日只能和湘绣苦守在这座封闭的小楼里扳着指头数日子。 是有什么太过于紧急的军务,还是他自觉叶薰已经是关在他笼子里的鸟?竟然暂时就这么放心地摞下不管了。 没有丝毫外界的消息,周围侍奉的内监侍女像是一个个锯嘴葫芦,任你想尽了办法,也套不出一句有用的消息来。 想到萧若宸如今还不知身处哪里,叶薰心急如焚,几天下来,嘴角都起了泡。湘竹也担心的团团转,却毫无用处。 叶薰想过一切可能。就连向元澄求助的想法都有过,却没有丝毫可行机会。在阁楼里服侍的仆役们都是沈涯地人,叶薰行动看似自由,实际上寸步难行。 又过了三天,就在她感觉自己的忍耐力要达到极限的时候。一个意料之外的访客到来了。 叶薰走下楼,客厅里那个娉婷玉立的身影映入眼帘。她禁不住愣了愣。 “雁秋,你怎么会” 堂中地丽人转过身来,秀美的容貌一如既往,举止间更添了大家闺秀般稳重地气度,她温雅有礼地笑道:“当然是来看你了,我们这么久没有见过了。难得能够住的这么近,岂能不来说说话?” 叶薰动作一僵。却马上掩去了自己的失态,走下阁楼。她可不是傻瓜,前几次见到雁秋的态度,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能够体会到其中的冷漠。甚至说是厌恶,而现在为何会忽然亲热起来? 难不成她是听说了自己被囚禁在此,专门过来看笑话地?叶薰摇摇头。把这种毫无根据的推测抛到脑后。雁秋还不是这么无聊地人,更何况,在她的脸上,也看不出丝毫嘲讽或者好笑的眼神。彬彬有礼的笑容之下蕴含着的是一种生疏,或者说一种决然 决然?怎么会想到这个词? “怎么了?你不想见到我吗?”看到叶薰愣着不说话,雁秋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低头轻声说道“是因为以前我假装不认识你的事情?” “不是没有。”叶回过神来,摆手说道。一开始雁秋对她的态度是让她很意外,甚至很受伤,说不介意那是假地。但是后来考虑到她的立场,倒也能够理解。毕竟宫廷的复杂胜于世间一切地方,沈家既然已经好心帮助她塑造了名门淑女的出身形象,当然希望把不够荣耀的过去彻底埋葬才好。女孩子总是有虚荣心的。 只是她看了看四周的侍女,难道她此时不怕被人知道自己认识她了?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说出来。 雁秋随着她的视线一转,对左右吩咐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我与叶小姐 的朋友了,正想叙叙旧。” 满屋的侍女略一迟疑,纷纷退了出去。 雁秋这才在桌旁坐下,叹了一口气,道:“叶薰,你可比我幸运多了?” “怎么可能?你如今和大少爷琴瑟和鸣,远胜过我这种飘零浮萍。”叶有些惊异,略笑道回答。她说的倒是真心话,雁秋和沈归暮之间有过共患难的情意,就算沈归暮一开始没有爱上她,相处长久,相信两人也有亲情般的契合。更何况沈涯和沈皇后丝毫没有嫌弃她的门第出身,待她极为亲厚。 “琴瑟和鸣?”雁秋嘴角浮起一抹笑意,语调有些拔高,却没没有继续说下去。好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一样,她转而文雅有礼地问道“你这些日子过的可好?” “还好吧。”叶点点头,心下却不以为然,既然雁秋知道自己在这里了,那么不可能不知道她如今的身不由己。这句客气话未免多余。 离别这么久,头一次近距离地看眼前的人,她的变化真的很大,不仅容貌气质,甚至举止心性记得以前的她,文静淑和,纵是有些小聪明,也不失为一个单纯的女子。可是现在的她叶薰凝视着她的容颜,许久不见,她仪态娴雅,容姿更盛,只是那美貌却越发单薄了,苍白的脸色隐约蕴含着一种憔悴。 “你最近很劳累吗?”叶薰脱口而出问道。 “还好,毕竟娘娘前几天病得太重,而皇上如今也病倒了。” “皇上和皇后又病倒了?”叶薰愣了愣,她消息闭塞到了这种地步。 “朝中连续出了那么多事,皇上身体原本就不佳,又要劳心费力,终于旧病复发了,这些日子一直躺在寝宫养病呢。娘娘的身体也一直不好。”雁秋神色淡然地缓声道“幸好朝中还有沈将军支撑大局。要不然既要出城整备军务,又要与突厥重新议和这么多事情可就没有人做主了。” 又要重新议和了?也是,这一场战争,两国都已经精疲力竭,再打下去只是两败俱伤,得不偿失。沈涯和陆谨都是明智的人,虽然他们最理想的目标没有达到,但是各自想要的东西却都有了收获。确实是再一次回到谈判桌上的时候了。 他既然出城整备军务,也难怪这些日子不见人影?这样的话,萧若宸至少现在还是安平的了。只是 难道有接触到外界的机会,叶薰当然不会放弃,连忙问道:“雁秋,你可知道如今小宸他怎么样了?人在哪里?” 雁秋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宁静婉转地说道:“这些军务事情,我一个久居深宫的女子怎么可能知晓。” 叶薰一阵失望,想要继续询问,却听到门外一声呼唤。 “夫人,夫人,”是雁秋身边的一个贴身侍女匆匆跑了进来“皇后娘娘她醒了,要传唤夫人呢。” 雁秋神色有些意外,看了叶薰一眼,起身来道“可惜了今天难得的机会,既然如此,我先过去了。改天去我那里坐一坐,我们再详谈吧。” 叶薰点了点头,能够有机会接触到外界,她自然求之不得。 第二天,雁秋果然派人来请,以她身份的特殊性,那些负责监视的宫人也并未阻拦,毕竟距离也不是很远。 叶薰留下湘绣在阁楼,带着那两个沈涯安排的丫鬟,去了雁秋所在的宫室。 第二十三章长恨二 “你最近很劳累吗?”叶薰脱口而出问道。 “还好,毕竟娘娘前几天病得太重,而皇上如今也病倒了。” “皇上和皇后又病倒了?”叶薰愣了愣,她消息闭塞到了这种地步。 “朝中连续出了那么多事,皇上原本身体就不佳,又要劳心费力,终于旧病复发了,这些日子一直躺在寝宫养病呢。娘娘的身体也一直不好。”雁秋缓声道“幸好朝中还有沈将军支撑大局。要不然既要整备军务,又要与突厥重新议和这么多事情可就没有人做主了。” 又要重新议和了?也是,这一场战争,两国都已经精疲力竭,再打下去只是两败俱伤,得不偿失。沈涯和陆谨都是明智的人,虽然他们最理想的目标没有达到,但是各自想要的东西却都有了收获。确实是再一次回到谈判桌上的时候了。也难怪沈涯这些日子忙地不见人影?这样的话,萧若宸至少现在还是安平的了。只是 难道有接触到外界的机会,叶薰当然不会放弃,连忙问道:“雁秋,你可知道如今小宸他怎么样了?人在哪里?” 雁秋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宁静婉转地说道:“这些军务事情,我一个久居深宫的女子怎么可能知晓?” 叶薰一阵失望,喃喃道:“也是” “不过”雁秋瞥了叶薰一眼。话题一转,笑道:“我倒是听说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叶薰连忙问道。 “是是关于叶薰你们姐弟的身世的。”雁秋放慢了声调,一边查看着叶薰地神情。缓缓道“听说你们并不是姓叶” 叶薰一怔。问道:“这个消息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是大理寺那边传来的,说你们是当年萧国丈家地遗孤。”雁秋笑道“这听起来可真是玄奇,只是听说大理寺那边连人证物证都找到了。” 叶薰心下一沉,却并未感觉意外。沈涯既然决心让他们姐弟永远无法翻身了,这个身世秘密交待上去也正常。与叛国通敌的罪名相比,其实这个罪臣遗孤也不重要了。 “我原本还不信,却想不到”见叶薰并未否认,雁秋睫毛低垂,轻声道“原来叶薰你与沈家之间竟有如此渊源。” 叶薰没有心情与她纠葛这些陈年旧事。她略一思索,马上想到,如果萧若宸地身世真的揭晓。按照大周律令,皇亲国戚的罪名是要通过大理寺来会审定罪,而不仅是刑部衙门的工作了。 “如今大理寺的主事是三殿下吧?”叶薰忽然问道。 有些奇怪叶薰问什么会问起这个。雁秋看了她一眼,道:“是。” 看到叶薰凝眉思索地模样。雁秋嘴角一扬。笑道:“你对令弟可真是关心的很啊。” 叶薰这才回过神来,坦然道:“小宸他身陷牢狱之灾。我岂能不挂心,就像归暮少爷和皇后娘娘如今都缠绵病榻,雁秋你不也是日日心焦吗?“ “你说得对,我确实是日日心焦。“雁秋云淡风轻地笑道,眼帘低垂。她的视线落到桌上,随口问道:“茶都要冷了,你不喝吗?”说着端起自己那盏青釉茶杯,略饮了一口。 叶薰也端起茶盏,错开茶盖,清雅的香气马上扑鼻而来。她略一迟疑,低头看去,明澈的水上浮动着米粒大小的花瓣,如一颗颗金色的小珍珠,在升腾的白雾里起伏不定,是一盏木樨清露。 而且这熟悉又特别的香气 “你倒是有心,也不嫌麻烦,竟然专门煮了兰心露。”叶薰忍不住道。 “这些日子皇后娘娘胃口不佳,就喜欢喝点这个,一应材料都是现成地。想到我们姐妹久别叙旧,所以顺便多煮了两盏。”雁秋平和地说道,似乎也想起了过去的时光,声音带着些微颤抖。 以前居住在沈家兰蔷园的时候,院子角落种着一棵金桂,每到这个时节都会开出嫩黄地小花,满园飘香。雁秋擅长厨艺,便摘了桂花来做菜煮茶,其中制作的木樨清露茶尤其好喝,更可散寒破结。因为沈归暮喜欢零陵香远胜桂花香,雁秋又专门在其中添了薰草等材料精心调配。这一盏茶,两种香气交融汇合,格外清爽提神,别出心裁。 沈归暮一喝便喜欢上了,当时还欣喜地夸赞雁秋蕙质兰心。叶薰也很是喜欢,他们三个空闲时候经常坐在院中喝着茶水吃点心,有时候卉儿也会加入进来,其乐融融。 随着来往地客人,这法子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竟然流传了出去,一时间凉川城里蔚为流行,各家贵人吟诗赏花、煮茶会友时候都喜欢端上这种样式新颖地饮品。 众人饮用完毕,偶尔也会问起这般精巧的东西是何来历,于是沈家大少爷身边有一个灵巧地丫环便逐渐为众人所知了。 因为这盏茶与木樨清露从材料到味道都已大不相同,有好事的人便干脆给它起了兰心露的名字。那段时间,这个一度成为叶薰他们调笑雁秋的主要话题。 想起那段时光,叶薰神色一软。现在仔细回想起来,雁秋对沈归暮确实是格外尽心,连一盏茶都恨不得竭尽心力。只是她生性温顺体贴,自己虽然有所察觉,却一直没有格外关注。好在如今他们两人也算修成正果了,叶薰暗暗欣慰。 “归暮少爷他的身体最近怎么样了?”她顺口问道。 雁秋的手不易察觉地一颤,静默了瞬间才开口道:“他” 就在这时,却听到门外一声呼唤,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夫人,夫人,”是雁秋身边的一个贴身侍女匆匆跑了进来,神色紧张焦急“皇后娘娘她醒了,正咳嗽不停,要传唤夫人呢。” 雁秋神色意外,腾地一下子站起身来“怎么回事?可是找了御医?” “御医正在诊脉,只是娘娘看起来甚为烦躁,要夫人过去呢。”侍女回道。 雁秋向前走了一步,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叶薰一眼,神色游移不定。 “你先去忙吧。”叶薰安慰道“娘娘的身体要紧。” 雁秋略一迟疑,道:“也好,你先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说罢转身出了房间。 叶薰闲来无事,随意地打量着房中的陈设,过了片刻还不见人回来,叶薰却感觉有些气闷了。转头一看,盛夏的天气,雁秋竟然还关着窗子。 她当即起身将前面的窗子推开,又走到另一面,想将窗户一起打开。 那窗子封闭地甚紧,叶薰起初推了一下没有推开,便手上加力,窗子“哗啦”一下开了。 与开窗声一同响起地确实意料之外的一声惊叫。 叶薰定神一看,是一个年约十五六的小宫女,正呆呆地站在窗户边。显然路过这边的走廊,却被叶薰忽然开窗的动作惊吓到了。 叶薰微感歉意,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起,吓着你了。”又问道“你没事吧?” 那小宫女却像是没有听到叶薰的话,只是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失神着看着地上。 叶薰顺着她的目光向地上看去,是一只描金口的青釉茶杯倾倒在地上,杯子盖骨碌碌滚出老远,已经跌出廊下了,而杯子里面的茶水自然无法幸存,水渍洒了一地。 叶薰这才注意到她的手里还捧着一个空空的景泰蓝托盘,心里歉疚更盛,连忙道:“都是我不好,害你洒了茶水,这盏茶是要” “这是皇后娘娘要的茶水啊。”小宫女欲哭无泪“而且是秋夫人她专门为娘娘煮的,如今厨房里也没有剩下的了,要奴婢怎么办?” 是雁秋煮的?叶薰又看了看地面,果然水渍之上浮动着点点金黄的碎花瓣。原来是兰心露。 她灵机一动,转头看了看自己桌上还没有动过的那一盏,连忙安慰道:“你先不要哭了。我这里还有一盏没有动过,你先端去给娘娘吧。”说着回到屋里,将自己的那盏茶拿过来。 温热的茶水升腾着清幽的白雾,点点碎金沉浮其中,连杯子都是一模一样的金口青釉茶杯,小宫女破涕为笑,忙不迭地接过来道:“多谢姐姐了。” 叶薰衣着简朴,她只以为是在屋里打扫轮值的清扫宫女,道谢之后,便端着茶水匆匆走了。 叶薰又出门将跌落在地上的茶杯捡起来,放回了自己桌上,不过是细微的小插曲,她不想多事,便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第二十四章长恨三 过了好一会儿,雁秋才回来,掩上房门,神色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倦。 叶薰问道:“娘娘的情况如何?” “还好,有太医在,已经睡下了。”雁秋沉闷地回答道。一边说着,她慢步走回到桌旁,一眼就看见桌上叶薰眼前的那只杯子盖是错开的,里面已经空了。 她的视线瞬间冻住了,像是有极度冰冷的寒气蔓延在身边,她僵硬而沉重的目光凝聚在那盏金口青釉瓷杯上,几乎要把那脆弱的瓷杯生生压碎。 或者被压碎的不是那只瓷杯,而是她本人她恍惚地抬起头,看向叶薰。 叶薰发现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心里“咯噔”一下子,脱口问道:“你怎么了?” 像是被叶薰一句简单的疑问吓到了,她竟然连续退了两步才站稳,神色惶惑地看着她,喃喃道:“不,我没事,我没事。”纤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抓紧衣襟。 叶薰被她这幅模样弄得心里发毛,正不知道如何询问。沉默片刻的雁秋却忽然笑了,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东西,她的笑容格外灿烂,一边轻声道:“我很高兴,我只是很高兴而已,是啊,这么久了,头一次有高兴的时候呢。” 呢喃的声音像是围绕在耳朵边的蜘蛛,吐着细长又柔韧的丝线,将叶薰的听觉一重重缠绕起来。让她心中浮起层层不安:“你”可她刚开口,雁秋就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我真的很好,你不用担心,真地不用担心。”她笑道。“只是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坐下来说话吧。” 叶薰心神不定地看着精神恍惚的雁秋。她的视线忍不住落到自己身前地那盏杯子上,雁秋一开始好像就是看到这只杯子才一副见了鬼的表情。难道说 不可能。以雁秋地个性,更何况自己与她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很快雁秋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你刚才问我归暮少爷怎么样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她语调平静地说道。在榻上坐下,她的神色已经逐渐冷寂下来。 “归暮少爷?他怎么样了?”叶薰疑惑道。 “他很好,也许你很快就要见到他了。”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每吐出一个字都无比艰难。 “你说什么?”叶薰睁大了眼睛问道,直觉性地感到雁秋所说的那个“很好”和“见到“没有表面上地意思这么简单。 “他再也不用烦恼病症的折磨和逃亡的痛苦了。也不用烦恼你了,叶薰。”看着叶薰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雁秋浮现出一种近乎解脱的神情,像是极度的痛快,又掺杂着深刻的痛苦。最终凝聚成一种诡异的笑容挂在她的嘴角,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他已经死了,早已经死了” 她急促地喘了一口气,这句话她已经在心里酝酿了无数个日日夜夜,才终于有机会将这个折磨她长久地秘密吐露出来。 叶薰完全愣住了。这个简短的句子所带来的冲击远超过她所能够预料地,让她刹那间只觉得一片空白。直到目光对上雁秋满是恨意的眼神,一瞬间如寒冰彻骨。叶薰才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 “你说他他怎么会?你在骗我?”叶薰无法相信,声音忍不住拔高。纵然知道沈归暮地身体不佳。可是在京城有大周最好地御医和葯材。他既然已经有幸逃回京城了,有这样得天独厚的医疗条件。按照常理,病症应该越来越好才对,而且上一次在宫里偷听到地雁秋和沈皇后的对话,不也说沈归暮的身体已经有起色了吗?怎么可能突然心神震动之下,叶薰连雁秋暗示的话语也来不及深思。 “你认为他是最近才在别庄里面病死的吗?”听到叶薰挣扎般的否定,雁秋轻薄地笑了“告诉你吧,他早就死了,他早就是一个死人了。哈哈,我嫁给他的时候,他就是一个死人了。” 说到最后一句,雁秋的眼神越发冰冷,看的叶薰心底里发寒。不等她发问,雁秋已经缓缓讲述了起来。 “那天夜里荒人作乱,我们乘坐着马车往山下逃,半路的时候被荒人截杀,你摔出了车子,之后所有的事情你都不知道了吧。”这些话语已经埋在她心里太久了,让她压抑地几乎发疯,终于有说出的一天,她连语调都开始颤抖“少爷他拉你没有拉住,结果也摔下去。” 沈归暮也摔了下来!叶薰心里一颤,她记得当时沈归暮拉住过她,可惜身体下落的力道太重,她还是跌下了悬崖,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眼见归暮少爷摔了下去,我赶紧去拉住他,可是车子倾倒地太厉害,结果就是我们两个都摔了出去。摔在地上头晕眼花,眼前又是一片刀光血影,我只以为自己要死定了,害怕地连动都不敢动” “也许,那时候和他一起死了也好,至少没有日后的苦楚了。可惜啊”雁秋缓缓说道“见我们摔在地上,旁边几位侍卫连忙冲上来护卫归暮少爷。得了这一线空隙,少爷连忙拉起我向突厥兵少的地方跑去。几位侍卫保护着我们慢慢退走,可惜那些荒人,或者说突厥人太厉害”雁秋声音发颤,想来是回忆起那天的情形,依然胆心寒惊“沈家的护卫已经越来越少,又被分散隔离开来,满地都是尸体,还有血,那些突厥人却越来越多很快我们身边的侍卫都被杀光了。也许是注意到众人都在护卫少爷,明白他的身份重要,那些蛮子便想要生擒他。归暮少爷眼看逃生无望,又不想落到突厥人手里,身后就是悬崖,便干脆跳了下去。我我便也跟着跳了下去。” 叶薰忍不住“啊”了一声,她虽然注意到雁秋有恋慕沈归暮的心意,但却想不到她爱的这么 只是他们既然也跌落悬崖,为何自己在山谷底下走了一路竟然没有发现?而且之后荒人搜查谷底,也并未看到他们两个的身影。 “万幸的是,我们竟然没有跌落到悬崖底下,而是被山壁上凸起的一块岩石接住了。上方有树枝遮掩,突厥人一时竟然也没有注意到,还以为我们真的摔了下去。” “我们两个紧贴着山壁趴在岩石上,听到上面喊杀声逐渐弱下去,又过了不知道多少时候,上面彻底寂静下来。我们还是不敢动弹,一直等到天黑下来,才试着往上爬。” “少爷他摔下来的时候本来就受了伤,偏偏那一晚不长眼的贼老天又下起暴雨,”雁秋语调凄冷地说道“我们很快全身都湿透了,一次次跌下来再重新往上爬,少爷的手指甲盖都生生磨掉了好几个。直到第二天早晨,我们两个才终于爬了上去。” 第二十五章长恨四 悄地说一句,这一章可能有点虐心,那个大家慎 其实总共就讲述了一件事情,沈归暮死去的经过,也就是雁秋毒害叶的缘由。 跳过去也不妨碍剧情。 第二十五章 雁秋苦涩地讲述着那一夜的艰难,其实无需任何描述,叶薰也知道那是何等的痛苦。一夜之间平安和顺的生活被彻底颠覆,毫无依靠的同时,身后还有随时会发现自己的敌人,这样的生活,她同样经历过不止一次。 “终于爬上去了,就看到满地都是死人,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很多还都是往昔熟悉的面孔,血流过山坡,积蓄的雨水都变成红色了。”雁秋继续讲述说道“我们找遍了营地,万幸没有见到沈夫人和万总管他们的尸首,想到他们可能已经逃了出去,心里总算有些安慰。” “我只觉得全身疼痛,只想着能够寻一个安全的地方躺下什么事情都不管才好。可少爷说这附近不能久留,荒人迟早会再来打扫战场,必须寻一个安全的所在才行。而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刚刚被荒人洗劫焚烧过的山庄了。” “他拉着我往回走,一路我们不敢走大道,只捡树丛小径,走了差不多一天才终于回了山庄。一场大火已经把那里烧成了空地,还有不少杂乱无章的焦黑尸首。可是什么也顾不得了,我只觉得自己倒下就再也起不来一样。却没有想到没等我倒下去,先倒下的人却是少爷。” “我早就应该注意到的。连我这样卑贱地人都受不了的苦,少爷的身体怎么还能支撑他跌下悬崖的时候正跌伤了胸口,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一路上还拉着我,扶着我”雁秋嘴唇颤抖着缓缓讲述道。 “幸好山庄一侧还剩下几间隔得远的柴房没有被烧毁,我连忙扶着他进了屋。又去附近找了些食物,守在他身边。他整整睡了两天才醒过来” 说这里,雁秋越来越慢,仿佛每一个字都无比艰难:“之后的日子。我和他便暂时住在了柴房里,只趁着夜晚去附近找些食物,山庄附近便是果林,秋天果木本就多,一时也不必担心挨饿。” “少爷他身体明明不好,醒过来之后却还挣扎着想要起身去悬崖底下找你去。”回忆起这一段,雁秋地视线猛地转到叶薰身上。带着凄寒的冷意“我拦着他苦苦哀求才没有出去。既便如此,少爷的身体依然恢复地很慢,一直过了十几天” “那天晚上,他忽然毫无征兆地晕倒,还吐了血。之后他的身体更是每况愈下,越来越差” 雁秋地语调越发渺茫:“我想要下山去找大夫。可少爷怎么也不放我去。我真恨我自己,他病得那么重,我却什么也干不了。什么也没法做。直到那天晚上” 说到这里,雁秋的声音忽然剧烈颤抖起来:“那天晚上,他身体越来越不行了,晕过去怎么叫也叫不醒,我终于受不了了。我要下山去找人,找人来救他夫人和万总管都还在世。还有远处的山上还有寺庙无论哪里,只要找到人就好。” “于是我往山下跑去,可惜我没有遇到要找的人”雁秋的语调带着森寒的冷意“我遇见了一群突厥兵。” 叶薰闻言手一颤,手边的杯子滚了一个骨碌跌落到地上,破裂地声音在在寂静的空间里分外尖锐凄厉。她震颤的视线投向雁秋,入目处却是一片死寂如灰。 陆谨治军严苛,律令森严,而且为了收拢民心,他严格控制士兵,极力做到不扰民众,但即便如此,凉川城内也时不时发生平民人家妻女财产遭到掳掠的事件,更何况战事方熄的城外了。 叶薰想要开口,却连开口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她能够说什么?安慰她?开解她?这一切毫无用处,任何言辞在这样的遭遇面前只是一种虚伪苍白 “我被他们抓回了营地我本来想着一死了之,可是”雁秋轻薄地笑了,带着嘲讽地韵味“可是想到他还在那里,还在那里等着我去救他,我竟然舍不得死了。不见他最后一面就死,我实在不甘心。” “这样想着,无论什么苦楚我都不在意了。”雁秋冰冷的语调继续讲述着,对那段过往,她仿佛已经没有任何伤感痛楚,只余下接受现实的麻木冷漠“也许是上天听到了我地祈求,我的期盼竟然成了真是沈将军救了我,虽然那已经是很久之后了。沈将军领兵北上,那些突厥兵马恰好被他率领的人马伏击歼灭之后沈将军带着我潜入别庄,我终于又回到了那里” “他还是躺在那张床上等我呢,”说到这里,雁秋的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已经一年过去了,他依然在等着我,甚至他的头颅都偏向门口地。即便那张床上躺着的,只只是一具穿着腐朽衣物的白骨” “原来他就那么静悄悄地死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叶薰不堪忍受般按住胸口,雁秋轻飘飘的讲述语调如同延绵不断的剧毒,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生生缠住人的心脏,萦绕不绝。 看着叶薰脸 痛,雁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气之大几乎要把她的 她直视着叶薰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问道:“可是,你告诉我,为什么他的骨头是黑色的?” 黑色的? 叶薰木然了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雁秋问了什么。骨头是黑色的,这是说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雁秋。 “请来的军医说,那是天乙断地剧毒。中毒的人一开始什么症状也不会有,任多么高明的大夫也无法发现,只有在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才会开始慢慢衰弱,直至死亡。大夫说从少爷遗骨来看,是长期微量的服用才会有这般情形 “我一直无法相信,无法相信竟然会是你。”雁秋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叶薰。迫人的目光燃烧在她地身上,像是要破开肌肤,只看到内心深处“你怎么能够” “我没有”叶薰忍不住说道。 “那么整个兰蔷园的饮食只有你我二人负责。你认为会是谁?是我吗?我害死了他?”雁秋寸步不让地问道,冷冷看着叶薰“一开始我也不相信是你,我不相信是你干的,你为什么要杀他?我总是在想,你和他那么情投意合,根本没有理由这么做。” “直到后来战事缓和。沈将军安排我回了京城。自从回到了京城,每次看到你,我就想亲口问问你,可是将军有他的大事,我不能坏了他地计划。我只有忍住,只有告诉自己,不可能是你你没有任何理由这么做。” “可是。直到前些日子,才终于知道”雁秋冷冷的目光直逼叶,满是讽刺。“萧若岚,哈,这个名字可真是动听,当年前来兰蔷园议亲的那些小姐们恐怕没有一个有这般风雅的名字吧?可惜,少爷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竟然还有这个名字” “虽然沈家对萧家不仁。可萧家本就罪有应得。你竟然能够狠心下此毒手,还如果不是你暗下毒手,如果不是你们姐弟勾结突厥兵马,他怎么会死?怎么会?” 雁秋的控诉一声声传来,叶薰心乱如麻,此时的她的头脑一片混沌,只能无力地挣扎道:“不是我,我并没有” “没关系,是不是你,都没有关系了,”雁秋得意地笑了,冷然打断她的话“反正你很快就要去见到他了。” “什么?”叶薰猛地睁大了眼睛。 雁秋的眼神飘向摔碎在地上的哪几块碎瓷片,森然一笑“他那么喜欢你,如今我送你下去陪伴他,他一定觉得很欢快吧,到时候,你亲自向他解释说明” 叶薰觉得头脑瞬间短路了,她真的在茶水里面下了毒!而那杯茶 “那杯茶!”叶薰腾地一下子站起来,却因为雁秋的拉扯站立不稳,重重摔在地上。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远处却适时传来一声尖叫。 是宫女惊惧到极点才会发出的声音。而方向正是沈皇后地寝宫。 雁秋的一只手还在紧紧拉扯住叶薰的衣袖,闻声茫然地抬头看向远处,仿佛依然未曾困扰她地噩梦中清醒过来。 因为摔倒,地上碎裂的瓷片割入小腿,叶薰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像是心脏生生裂开了一个口子,鲜血顺着伤口流下来 ***** (以下不计字数:) 关于雁秋这个人物,多说一句, 自从她再出场之后,对叶薰极度不友好,很多筒子们都以为是因为嫉妒,嫉妒大少对叶薰的好感。其实如果单纯因为嫉妒的话,她是不会表现的如此敌视地。 毕竟,雁秋恋慕大少,而大少对叶薰有好感,这是在兰蔷园就已经表现出来的格局了。那时候的雁秋对叶薰没有任何明显敌视,现在更加不可能表现地这么极端了。 雁秋这个女孩子,有一定的小聪明和虚荣心,也有野心,但是心性还算善良。而且因为她的出身,她一直有一种深重的自卑感,她基本上不觉得自己能够成为沈归暮的正妻。 她所有的资本不过是容貌漂亮,另外擅长厨艺而已,可沈家的丫环容貌质量普遍高,而且厨艺肯定也有专门的名厨在服侍,导致她对自身的定位很低。甚至连能够和大少吟诗赏画开玩笑的叶薰,她也有些自愧不如。所以说,她对大少的感情很深,却一直很压抑,很少表现出来。 至于大少身上的毒葯,早在小宸看大少那一瞬间的寒芒和卉儿临终前的一句对不起已经埋下伏笔了。 小宸下毒分量极少,毕竟大少要是挂掉了,叶薰作为贴身丫鬟也要受牵连,所以小宸在回来的时候专门提到过下一次回来会带叶薰赎身离开。那毒葯其实还没有到足量发作的时候。如果当时雁秋把大少埋了的话,这个毒葯其实也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回京城之后的一系列行动,雁秋都是受沈涯的命令行事的,隐瞒大少的死讯原因其实很简单,沈涯的大业正是最关键的时候,不能让沈皇后在这个时候失去控制。但是雁秋并不知道文昭的秘密,在她眼中,萧家姐弟已经失败了,叶薰已经无关紧要了,所以她选择杀她。 第一章历劫一 是不是总在失去了之后,才会格外怀念珍惜。沈皇后病情加重,竟然到了旦夕顷刻的地步,这个消息让整个皇宫和朝廷都震动起来。毕竟皇后娘娘日常的身体状况就算称不上强健,比起皇帝陛下也绝对好上不止一筹。虽然在那次晕过去之后,身体一直不佳,但御医也说了只是心绪波动太大、精神劳累而已,调养生息一段时日即可恢复。 原本轻描淡写的病症顷刻之间竟然就到了垂死的时刻,这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原本就病弱不堪的皇帝在听闻这个消息之后更加悲恸难耐,可惜病体支离,难以支撑,不得已只交待由大将军沈涯入宫探望照顾皇后,并整备后续事宜。 对这种安排,朝廷虽然有所非议,但碍于沈涯的权势,一切非议在未成形之前就烟消云散了。 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不是由含笑周旋侍奉了二十年的皇上陪伴,而是由她最重要的人陪伴,这是否算是一种幸福呢?可真正的幸福应该是和心爱的人一生相守吧? 叶薰临窗而立,默默想着。 记得沈皇后不是选秀,而是礼聘入宫的。据说皇上在一次贵族女眷的宴会上见到了还是少女的沈含嫣,仅仅是惊鸿一瞥,却从此梦萦魂牵,回到宫里简直茶饭不思。终于等不及选秀,就颁下旨意,以妃礼将她迎入后宫,宠爱殊绝。 究竟是沈涯他们刻意营造了那场惊艳的相遇,还是这不过是场意外,却因为无法拒绝而被他们干脆利用彻底? 窗外的雨下的格外萧索,水珠敲打在庭前的白玉阶上,音色恍如沉闷模糊的鼓点。隔着一层雨之幔帐,庭院里花木绰约朦胧。叶闭上眼睛,微冷的空气洗不去这满身满心的疲惫。直到房门开启的声响传来。沉闷的精神才不得不提起。有些现实,总是需要面对。 “沈将军。”她转过身来,向着来人礼貌地微一颔首。只是因为精神的疲惫,连神情都是淡漠的。 而沈涯也一样,他甚至比她更疲惫。无言地走近桌旁,他顺手拉开椅子坐下来,缓缓道:“这些日子让你久等了。”礼貌地语调中带着冰冷的韵味。 “无妨,将军事务繁忙。叶自然理解。”叶一边说着,一边暗中打量沈涯的神色。沈皇后的死亡,与她也脱不了干系,可是自从事发那天被宫人严苛询问了整件事情的前后缘由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过这场悲剧。 她原本以为,沈涯回来之后,必然会怒火腾腾地来寻找自己,毕竟沈皇后的死亡。哪怕无心,她也有着不可推卸地责任。 然而沈涯入宫之后却只是安静地滞留在缘月宫,陪伴着濒死的沈皇后,似乎已经彻底遗忘了被闭锁在宫里角落的俘虏。直到今天才派人来通知自己要见一面。 “条件考虑地怎么样了?”沈涯没有丝毫废话。言简意赅地询问道。 对沈涯如此的直接有些意外,但见他没有再谈起那段“旧情”地意思,叶薰松了一口气。 抛开纷杂的情绪。叶冷静坦诚地说道:“我们姐弟如今只求活命的机会而已。还请将军高抬贵手。只要能够保证平安。那么将军所要的东西,叶薰自然双手奉上。” 她如今只能庆幸。自己晚上信口胡诌地话语歪打正着,让沈涯真的误以为她把文昭藏在了宫外隐秘处,否则,她连这唯一一次谈条件的机会都没有了。 绕是如此,她也必须尽快与沈涯交易,如今的沈涯,朝中党羽遍布,内宫只手遮天,城外还有十几万身经百战地精锐兵马虎视眈眈,唯一阻力的禁军如今也不再是阻力了。每过一天,沈涯的权势就稳固一分,而文昭对他地重要性也就少一分。 “保证平安?”沈涯语调低沉地重复着叶薰地条件,带着别有深意地韵味“那么,若岚认为应该怎样保证你们姐弟的平安呢?” 叶薰眼帘低垂,这个问题她这几天已经反复思考过很多次了。毒誓之类地口头承诺她绝对不可能相信;身世公开之后,现在的京城也没有足以庇护他们姐弟的势力,就算是元澄,也不敢公开与沈涯为敌;皇帝又病重。唯一的选择只有暂时离开京城了。 但如果单纯让沈涯放自己和萧若宸离开,他座下高手无数,追上他们姐弟二人再杀掉根本轻而易举。所以 叶薰缓声问道:“听说突厥前来议和的使节即将启程返回凉川了。” 沈涯面色深沉,不露分毫喜怒,但叶薰的意思却已一清二楚了。 北方大部分领土都已经收复,但凉川城依然掌握在陆谨的手里。如今突厥国内在敦略可汗死亡后越发朝政不稳,不仅各部族蠢蠢欲动,前些日子还有废太子撒兀甘趁着陆谨人在凉川暗中起事谋逆的消息。 虽然吃进口里的肉实在不想吐出来,但继续驻扎凉川,一方面应对国内的动乱,一方面还要留出重兵 防备大周的兵马北上,分身乏术。这样内忧外患的。便与朝廷议和,以金银财帛赎回凉川。 经过前些日子的商谈,不久突厥使节就将带着部分赎金北上了。这支队伍力量虽然薄弱,却是如今她所能够找到的唯一不属于沈涯统辖的势力了。 “只要我们跟随突厥兵马渡过河,马上将文昭所在的位置双手奉上。”叶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我们姐弟避居关外,再不妨碍将军的大业,相信将军也能够放心。” 沈涯略一思索,淡然道:“可以。” 这样公事公办的交易口吻让叶薰莫名地感受到一丝不安。她迟疑了瞬间,格外强调了“完好”两个字。这一点是她必须坚持的。如果萧若宸武功不恢复,他们姐弟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哪怕身在突厥大营,沈涯也随时有机会杀了他们。 “你对萧若宸可真是仁至义尽。”沈涯讽刺地一笑“为了他,连普光寺里的人都不管了吗?” 叶薰心神一颤,他说的是萧若岚的生父宋涟。萧若岚竟然将这件秘密都告诉他了。叶低垂下视线,轻声道:“父亲他已经是方外之人,俗缘散尽,红尘纷扰又何必将出家人牵扯其中呢?再者,将军如今距离心中所愿不过一步之遥,而我们姐弟却是穷途末路,身败名裂。如此悬殊之下,将军何必要逼叶薰玉石俱焚呢?” 沈涯眯起眼睛打量着叶薰。片刻才不动声色地叹道:“罢了,随便你吧。只是萧若宸如果恢复了武功,你们姐弟趁机走脱,而不留下文昭怎么办?” “将军可以派人跟随我们姐弟同入突厥车队。等过了河,我们双手奉上文昭地址之后,再解开他的武功禁制。”对这个问题叶薰早已经思考过了,将解决方法缓缓道来。 见沈涯面色微沉。叶又补充了一句“到时候文昭已经在将军手中,大业指日可待。我们姐弟即便是恢复了武功,身在突厥营中也无法自由行动。难道还能凭借一人之力和将军您作对不成?” 沈涯静默了瞬间,沉声道“好。我答应你。” “那萧若宸”叶薰连忙问道。 “三天之后就是突厥使节离城地日子。到时候你自然能够看到他。”沈涯起身说道。谈判已经得出结果。自然没有继续停留的必要。 “等等,将军。这次皇后娘娘的事情”想不到他走的这么急,叶匆忙站起来问道“雁秋她” “这些事情你不必多管。”沈涯冷然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语,随即出门离开了。 叶薰失落地坐回榻上。 “雁秋”颓然轻叹一声,她头一次如此清晰直接地认识到,自己是如此的无能,如此的自私,她救不了雁秋,就如同救不了昔日的卉儿,现在她所能够争取地,也不过是自己和萧若宸的性命,努力逃出沈涯的阴影范围。她没法救她,她又用什么立场去救她呢,她不正是害她如此悲惨的凶手之一吗?想起雁秋最后那种疯狂绝望地眼神叶薰按在窗台上的手禁不住握紧了。 “对不起”她只能轻轻说道。从兰蔷园那段温馨平淡的日子一直走到如今的天人两隔,恨生恨死。这其中地纠结她已经无法说清,也无力追回。最终所能够给予的,也不过是这最苍白无力的三个字。 轻飘的音调融入窗外萧瑟地风雨,带不起丝毫波澜就消逝在苍茫一片的天地间了。叶扶住窗框,细碎的雨滴扑面而来,带着丝丝入骨地凉意,她疲惫地闭上眼睛,晶亮地水珠凝聚在她地睫毛上。 三天之后,他们就要又一次离开京城,离开这一切的权势纷扰了。 重新踏上逃亡地旅程,这一次还会有以前的幸运吗?而沈涯会这么简单放过他们?他们姐弟已经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不仅这次间接害死了沈皇后,还有想到那个名字,叶薰的心脏一阵抽紧 而沈归曦如今人又在哪里呢?刚才的谈话两人不约而同地对他只字未提。叶却也明白,以沈涯的精明,必定早就用充足的借口将他调离京城了。两人此生还有再一次见面的机会吗? 第二章历劫二 三天后的清早,叶薰走下阁楼,早有神情严谨的宫人等候在门前。 院门口的马车一如来时的位置,叶薰带着湘绣走出房门,躬身进了马车。 落下帘子,车轱辘滚滚向前,挤压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伴着车身轻微的摇晃,叶薰抿着唇,静思不语。湘绣则缩在角落忐忑不安地凝视着车壁,手指不自觉地摆弄着衣角。 不知道过了多久,被车内的气氛压抑地近乎窒息,叶薰终于忍不住微微掀开车帘一角,入目处已不是耀目的宫墙,而是一片碧绿肆意的野生植株了。原来他们已经离开了皇宫。 这么简单就离开了那个封闭她良久的地方,叶薰一瞬间真有一种不真实感,只是她明白,接下来要面对的,才是真正严厉的考验。 快到中午,马车行至营地。叶下了马车,扫视四面,几十辆马车林林总总停满了眼前这片空地。送往突厥的赎金不仅有金银珠宝,还有各类擅长制造技巧的工匠艺人,甚至包括一些歌舞曲艺的舞姬。一众繁忙的各色人等中,叶薰的到来丝毫不引人注目。 前面自有安排好的人手在等候。而停在他身后的,则是另一辆马车。 叶薰感觉自己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跟着引路人走近马车,车帘子掀开,一个举止精明严谨的中年文生探出头来。向着叶薰微一颔首,儒雅有礼地问道:“萧小姐?” 叶薰点点头,借着掀开的车帘一角,静坐在内中的熟悉身影马上映入眼帘。 纵然因为车内的阴影看不清楚他的面容,那无比的熟悉的身形轮廓却让她一眼认出,正是萧若宸。叶心神一阵激荡,随即冷静下来,视线转到眼前人身上,缓声问道:“周先生?” “正是在下。”那中年文生温和地笑道,他是沈涯手下的心腹谋士之一。名叫周鑫,这次的交易就由他负责。 听到叶薰的声音,车内萧若宸地身形微颤,想要向这边看过来,却又强自忍住,只低低呼了一声“姐” “你怎么样?”叶薰轻声问道。 “我没事。”萧若宸静默了瞬间,回答道。 “令弟只是武功受制。并无其余妨碍,小姐但可放心。”旁边的周鑫说道。 叶薰的视线投向萧若宸。萧若宸点点头,表示他说的是实话。叶这才放下心来。 确定萧若宸身体无碍,又与周鑫交谈了几句交易细节。叶薰老老实实地返回了自己车里。按照约定,交易是在渡过笍水河之后才能进行,此时的见面不过是为了验明正身。 返回车里不久,整个车队就踏上了北上凉川的旅程。 大周有世袭的匠户。属于贱役范畴,买卖不限,而歌姬舞女更是公认的贱籍,终生不能脱籍地。使用这些人员替代金银赎金本就是国家交易的常例。如今叶和萧若宸的身份也是付给突厥的匠户子女之一。叶几人地车驾安排在队尾。周围都是工匠歌姬等艺人所乘坐的马车,倒也无人注意他们。 叶薰一边走着,一边透过车窗打量着四周的情势。两只军队行走在车队的两侧。护持着其中地物资人员。一队人马是护送和谈使节的突厥兵马。虽然只有五百骑,却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另一边却是随行的大周兵马。这次送别突厥使节地大周官方代表是当今圣上的二皇子,以示对此次和谈的诚意和重视。 车队物资轴重繁多,行走速度极慢,竟花费了数日才抵达笍水河畔。等队伍过了河,天色已经黯淡下来,一轮弦月模糊地印在了天边,地上地景致绰约模糊。车队不再前行,看样子是准备扎营休息了。 按照约定,交易地时刻也近了。车队驻扎完毕,周鑫果然不出所料地派人前来邀请叶薰过去。 终于登上了周鑫和萧若宸所在地马车,直到 ,叶薰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萧若宸。他的脸色略显苍光下更有一种伶仃,只是精神尚好,看来沈涯并没怎么为难他, 面对性命攸关的时刻,马车内的三个人精神都格外紧张。四周寂静压抑,只听见细微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沉默了一会儿,周鑫先开了口:“萧小姐,我们应该可以进行交易了吧?”他一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方小玉匣。手指一扳动,盒盖应声开启,一颗滴流滚圆的银白丹葯安静地躺在碧玉匣子里。 叶薰略一咬牙,从怀里摸出一封信笺,沉声道:“文昭所在位置,叶已经清楚地写在信中,沈将军一看即知。” 一直坐在旁边不动声色的萧若宸视线落到叶薰的信笺上,神色微微一动,随即不易察觉地掩去。 “萧小姐果然爽快。”周鑫赞了一声接过信笺。拆看扫了一眼,眼中顿时升起惊异之色,他忍不住抬头笑道“小姐可真是玲珑心肝,竟然是藏在这般料想不到的所在。将军大人若是知道,必定要叹一声错失大好良机了。” “承蒙先生过奖了。”叶客气地笑了笑“将军英明冠世,叶薰不过覆巢危卵,只好使用些小手段了。”说话间,一缕散发落在额头上,她不经意地将头发掠起,纤长的手指拂过发髻上的碧玉蝴蝶簪,微凉的玉质触感沿着指尖静悄悄地弥漫开来。 萧若宸的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动作,却在那一瞬间低下头,掩去了眼中复杂至极的目光。 “既然如此,在下也不能做背信违诺的小人了。”周鑫笑道,将手里的玉匣奉上。 萧若宸不动声色地拿过那颗葯丸,看也不看就放进了嘴里。 “萧公子难道不怕我等暗中下毒?”见他吃的这么爽快,周鑫禁不住饶有趣味地问道。 “沈将军如今春风得意,而萧若宸不过是一败涂地的丧家犬,岂用劳动沈将军下毒谋害?”萧若宸无所谓地耸耸肩说道。一边向叶薰安慰地点点头,随即开始运功化解葯力。 他吃的爽快,这边叶薰却是忐忑不安。她凝视着静坐行功的萧若宸,一边不时注意着周鑫的神情。为自身的安全考虑,叶薰专门要求沈涯所派来领取文昭的人是不会武功的。若解葯是假的,周鑫一个文弱书生自己姐弟两人还能够对付。因此除非沈涯已经对文昭死心,否则应该不会在解葯上动手脚。 静看着行功调息的萧若宸,周鑫面上依然是一片平淡。不一会儿,萧若宸睁开眼睛。 “怎么样?”叶薰连忙问道。 “已经恢复了四成功力。”萧若宸对她安慰地说道。 叶薰这才放下心来,她的视线落到周鑫手里的那封信笺上,又心虚地别过视线。 文昭其实依然在她头上的碧玉簪子里,那封信笺上所写的地点是假的。前些天在宝蕊楼前的小树林散步,路过亭边的湖泊,叶薰偶尔发现湖边一块巨石根基不稳,摇摇欲坠了。经过三天前的那场大雨冲刷,必定已经坍塌下去。而且这座湖泊是通向宫外的活水。到时候沈涯在那里找不到文昭,多半会以为文昭跟随着崩塌的巨石跌落湖泊,甚至被下面的暗潮冲走了。 其实在叶薰看来,皇帝早已病重得难理朝政,以沈涯现在的权柄,即便是没有文昭,等皇上驾崩之后,也是举足轻重的摄政大臣,谋朝篡位是迟早的事情。她这么小人地故意给他一个假地址,也不过是将他篡位的时间推迟一些。 也算是报复他以前对自己的“厚待”吧,叶薰恶意地想着,毕竟他们姐弟逃亡是需要时间的,沈涯多忙一些,才能够少一点精力去追捕他们姐弟。****** 第三章历劫三 交易完成,周鑫也不愿耽搁,笑道:“目的已达,在下这就要告辞回复主公去。谨祝愿公子与小姐一路平安,”说罢跳下马车,略一拱手,随即扬袖而去,姿态随意潇洒。 看着他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叶薰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却看到萧若宸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神色颇为古怪,皱着眉头仿佛若有所思。 “怎么了?”叶薰问道。 萧若宸一震,回过神来:“没什么,姐,你这些日子沈涯没有对你怎么样吧?”一边说着,他紧张地上下打量着叶薰。 叶薰摇摇头道:“我没事,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宫里。倒是你被关在刑部大牢里,有没有人为难你?” “没有,只是武功受限而已。”萧若宸说罢看了叶薰一眼,又低声道“是我的错,害得你受苦” “沈涯的势力,本就不是你我所能够抵挡得了的。”叶薰不在意地摆手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你先静坐调息,尽快恢复武功吧。” 他们必须争分夺秒,一刻也不能耽搁。要说之后沈涯不会派人来暗杀两人,永绝后患,那简直是在说笑话了。突厥车队的目标终究太大,纵然碍于两国面子,沈涯不敢公然行事,私底下的暗杀却是防不胜防。所以两人必须尽快离开车队,自行逃命。 萧若宸也明白眼下的局势,不再多说。静心调息纳气,力求尽快恢复武功。 叶薰掀开车帘一角看着外面地情形。夜色已深,月上中天,营地里一片寂静,银白色的光华洒落遍地,清风吹过,波光粼粼的河边上片片光晕随波轻荡。 她左思右想才决定在这里交易,就是看中了这一带的地形特殊,交通便利。沿着笍水河向东。支流分岔无数,河网密布,直达入海;而往北通往突厥的道路除了官道之外,还有数条便捷小道。她和沈归曦南下的时候就注意过了;西侧则是延绵起伏的群山,丛林密布,藏身其中更是难以察觉。 叶薰细心地查看着四周巡逻的士兵,五百名突厥士兵大多都聚集在前方保护使节和金银财物。毕竟他们比起这后半部分的工匠艺人重要多了,车队末端地防备极为松懈。 “小姐,小姐,”正盘算着从哪个方向溜走才好。一个轻颤的声音传来。 叶薰转头就看到了立在车旁阴影下的湘绣,低声问道:“怎么了,有事情?” “没有。只是小姐。饭都已经凉了。现在不吃吗?”湘竹问道。 叶薰这才注意到她手里捧着一个木盒,里面放着几个白面馒头和玉米饼。 一整晚的紧张。竟然连肚子饿都忘记了。叶呼了一口气,放松下来,从她手里接过盒子。 “你吃过了吗?”叶薰问道。 “小姐先吃吧,我不饿。”湘竹低声回道。叶入车交易之后,她便一个人在原车等待,眼看夜色已深,叶薰迟迟不回,才忍不住过来看看情形。 听这句话就知道这丫头也一直饿着肚子了,叶薰暗责一声自己疏忽,将食物分给她一份,又叮嘱道:“吃完了东西你先回车里睡一会儿吧,行动地时候我去叫你,半夜的时候我们再走。”萧若宸完全恢复功力还要近两个时辰,午夜时分动身也更安全一些。 湘绣答应一声,回去车里了。 叶薰放下帘子,对着那一盘干粮,肚子明明感觉空虚,却没有一丝食欲,叶薰掰开一个馒头,一点一点塞进嘴里,慢慢咽下。待会儿要干的可是力气活,必须保持体力。 勉强吃下去一个馒头、一块饼子,叶薰将另外的放到一边,留给萧若宸。 她躺了下来,准备养足精神,应付接下来地难关。 四周万籁俱寂,偶尔有细碎的虫鸣鸟叫间歇传来,悠长静谧,仿佛周边鱼龙混杂的突厥车队都不存在了,只余身下的一辆马车,独立于这天地一片地空旷中。 叶薰偏过头,萧若宸静心调息的面容映入眼帘。也许因为闭着眼睛,他俊秀的五官轮廓带着些许童年地稚嫩,意料之外地柔和,长长地睫毛投下蝴蝶翅膀般震颤不已的阴影。微风吹佛过脸庞,宛如时光轮回不息。 身下坚实地木制触感传来,叶薰恍惚回忆起,自己曾经也这样和他躺在同一辆马车里,等待着面对不可预知的未来,记得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却已经有着锐利的锋芒。身陷逆境时候不拘一格的乐观,强忍病痛时倔强坚韧的眼神,还有彼此相互支撑的温暖这一 晰地恍如发生在昨天,却已经相距这么遥远。 叶薰忽然想起,似乎就在马车里,发生过很多让她记忆深刻的回忆。 和沈归曦的那一路逃亡,那辆坚实的马车就是他们挡风避雨的家。漫长的南下旅程里,有时也会遇见暴雨倾盆的日子,记得第一次遇见大雨正是在一处山坡上,两人措手不及,匆忙躲进车里之后却发现因为地形陡峭,车子摇摇晃晃停靠不稳。于是沈归曦又出去冒着大雨将马车赶到了山下,入车避雨的时候满身都湿透了。吸取了这次教训,每到大雨来临前,他们两个都会将车赶到平坦的高地上,然后并肩坐在车里,看着雾气升腾,天地间充溢着水的世界,静待时光的流逝。颇有闲观花开花落,漫看云卷云舒的意味。 还有与陆谨在马车里的那一番让她尴尬无比的会面。锦衣玉带、儒雅谦冲的异族少年带着与他年龄不符的缜密细腻,让叶薰每想到那短暂的相会,都有一种异样的度日如年。 甚至还有她也是在马车里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到他,听他问起自己的名字,谈起“薰”之一字的意义,甚至说起两人的弟弟。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沈归暮,只是因为听见自己的名字有个薰字,才一时兴起,随口留下了她吧。 想到沈归暮,叶薰心脏一阵抽搐。强烈的窒息感翻涌而上。这已经是她心中难以触摸的痛楚。就在听完了雁秋讲述的那一刻,她就明白,除了他和雁秋,有机会长期接触兰蔷园饮食的,只有一个人了。 她曾经想过问他,问他是不是暗中指使卉儿,让那个单纯的女孩去干了这种违背良心的事。 可是她应该怎么问他? 问他是不是暗中对她的朋友下手?还是问他是不是暗算了他仇人的儿子? 原来仅仅是一个问题,也可以这般复杂纠葛,难以出口。 叶薰只觉得天地间从未有这般的滑稽与悲凉,到底是怎样的过程,让一切走到了今天的地步,让所有人都向着无法挽回、不可缓解的深渊滑落。 是因为最初逃亡时候,她那个去妓院卖身的恶劣主意?还是因为他不成熟的暗杀带来的牢狱之灾?还是之后跟随人贩子一路北上时候的机缘巧合? 这些日子,她反复纠葛,一点一滴地回忆起过去的种种经历,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扭转这一切的契机。 不可预知的力量让自己遇见了他,然后又遇见了他们。于是有了那段相濡以沫的逃难生涯,又有了兰蔷园那里与世无争的避世日子。纵然那段生活只是建筑在危险流沙之上的海市蜃楼,却是她记忆中不可磨灭的一段温馨。 她可以竭力不去看,不去想,竭力逃避这一切,可是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不会因为她是否面对而放缓丝毫脚步。她不想去承担那一份仇恨,可那份仇恨却是实实在在的枷锁,她根本无从逃避。 也许这一切在那个天崩地裂,泥石俱下的变乱中就已经决定,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疲倦感一重重涌上来,叶薰闭上眼睛,清空思绪,静心等待突如其来的压抑感慢慢沉淀下去。不知不觉间,精神却开始模糊起来。这几天她为了这场交易提心吊胆,心思从来不敢放下,已经很久无法安然入睡了。 模模糊糊中,有温润的热度轻触在脸颊上,带着细微的颤抖,叶薰梦见自己正躺在公园的草地上,两只心爱的小猫正在旁边玩耍,像是两只黑白双色的绒球在滚来滚去。不一会儿,猫儿玩腻了跑到自己身边,细声叫着,一边舔着她的脸颊夏日的阳光分外美好,她抬起手档住直射的灼热光线,懒懒地想着:朋友说得也有道理,每天养猫的日子也不是办法,什么时候能够找到一个男朋友啊?唉,生活啊正昏昏欲睡着,忽然一阵轰隆隆的响动传来,身下的草地好像都在颤抖。伴着地动山摇的巨响的是此起彼伏的惊叫:“不好了,山崩了啊!快逃,快逃啊!”山崩?公园里哪来的山? 叶薰呆愣愣地爬起来,却见到无数人群从自己身边经过,快如浮光掠影,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她抬起头,巨大的泥沙巨石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刹那间已到了眼前。她逃无可逃,避无可避。黑暗窒息的阴影当头罩下,叶惊叫一声,猛地睁开眼睛。 第四章历劫四 车里一片漆黑,只见到一双幽深的眸子,闪烁着灿若星辰的光彩。在距离自己极近的地方。叶条件反射地要惊叫,却马上传来一声低呼“姐,是我!快起来!” “怎么”叶薰刚要开口,就听到耳边响起一阵轰然巨响,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这是什么声音? 叶薰一把掀开车帘,远处已经是火光冲天,有一队正兵马从西侧杀入,蜿蜒如一条长蛇,将整个营地团团包围。两个时辰前还寂静平和的车队此时已经陷入彻底的混乱。前方的士兵们保护着贵人和财物仓促应战,而后方的匠人队伍已经乱成一团,四处都是奔跑逃窜的身影。这是什么情形,哪来的兵马? “姐,你坐稳了,我们马上走!”就在叶薰掀帘的功夫,萧若宸已经跃出车外,驾车前行了。 “还有湘绣在那边”叶薰急促地喊了一声。 萧若宸闻言策马转向,灵敏地驾着马车从混乱中穿过。 经过湘绣的身边,叶薰眼明手快地将吓得发呆的湘绣拉上了车。 厮杀声不断逼近,萧若宸驾着马车刻不容缓地向外冲去。暗夜火光中,敌人已经发现了他们。马上有人围拢上来,利剑血刃光影交错。 萧若宸挥掌迎敌,寻常士卒哪里是他的对手,掌风所到之处,数个士兵连接跌下马来。他顺势手一抄,捞起一根长枪。对着阻在前面的敌人大力扫开,枪上贯注内力,更是无人敢当。 萧若宸几招逼退敌人锋芒,就要驾车向外冲,却不料当先地敌人眼见阻不住他的势头,长枪横掷,正中马身。 拉车的骏马剧痛难耐,长嘶一声,高高跃起。带的车身险些倾覆过去。这些押送匠人的马车本就不甚牢固,剧烈震动之下,车轮猛地脱出,车里的叶薰和湘绣一下子滚落出来。 萧若宸震惊失色。一把拉住叶,同时翻身跃下散架的马车。可脚还没有着地,猛地听到身后一道快捷无论的劲风袭来。 有人偷袭,而且是高手! 脑中瞬间反应过来。可他此时脚未着地,无处借力,情急之下萧若宸干脆凌空翻身将手里的长枪向后投掷出去,格挡开这危险地一招。 来人武功极高。萧若宸长枪勉强挡下这一刀,刀气却并未完全化消。萧若宸被他刀锋扫过,马上感觉内力一滞。脚下着地忍不住踉跄后退了几步。 周围士卒们的刀剑顿时蜂拥而上。纵然他反应极快。闪身后避,也未能完全闪开。肩头被剑刃划过,带起一蓬血珠。 “先放下我。”叶着急地喊道。萧若宸一只手揽在她腰上,单手对敌绝无可能。 萧若宸却毫不理会,足尖点地,借机后退,同时挥掌向已经陷入疯狂状态的马匹背后一推。疯马拉着破碎的车驾不辨方向地想着前方冲去,势如猛虎,凶骇迅猛,一时间连奉命前来阻击叶薰姐弟地那名高手也忍不住后退闪避。 萧若宸强忍伤痛,掌风随即向距离最近的一个士兵逼去,将他扫落马匹,然后带着叶薰跃上马背。 刚跃上马,敌人又已从身后杀至。他不得不回身格挡,瞬间数招交错。 叶薰不敢耽搁,趁机拉起缰绳,她虽然没有单独骑过马,驾马车的功夫还是有的。危急时刻倒也似模似样。 可湘绣还在地上,她回身扫了一眼。湘绣跌下马车后已经滚落到另一方,被乱军一冲,地上已经没有了她地身影。中间隔着无数士兵和逃窜的匠人,根本无法寻找。 就是这一犹豫的功夫,耳边传来萧若宸的一声闷哼,显然是吃了亏。 叶薰心神一颤,一咬牙,终于狠下心不再寻找,策马向外疾驰。 战马奔跑起来。然而马腿怎么比得上高手地轻功,那杀手被萧若宸逼退瞬间,随即又重新扑上,如附骨之蛆,刀刀凌厉压迫。 萧若宸本就负伤,手中又失了武器,顿时左支右拙,险境横生。 那杀手甚是精明,眼见久攻不下而叶薰 越跑越快,干脆绕过萧若宸招招狠辣的刀光直向叶薰 叶薰眼看着刀光向着自己划过,胆颤心惊的瞬间,萧若宸已经一把揽过她,全力一掌击出。对劈过来地刀光视若无睹,竟然是两败俱伤地打发。 这一刀下去,萧若宸固然必死无疑,但杀手也要被他一掌击成重伤了。杀手已经胜券在握,自然不想硬挨。只好闪身后退,同时刀光划过,萧若宸肩膀又挨了一刀。 杀手正欲上前再下狠手,却见到一道碧绿地光芒直直向自己飞射而来。是萧若宸随手将什么暗器向着他投掷过来。 叶薰只觉得头上一空,好像少了什么东西。转头就看到绿光已经脱手而去。 不会吧!老弟,你把什么东西给扔出去了! 竟然是萧若宸眼见情势危急,逼迫无奈之下,随手拔出叶薰头上的蝴蝶玉簪充当武器扔了出去。 眼见不明暗器闪着绿光飞速逼近,杀手生怕上面淬了毒,不敢用手接,刀锋迎着挑上去,随即一声珠玉般清脆地响声传来。 内力逼入,再坚固的玉簪也要碎裂成粉。漫天绿光荧粉闪烁间,隐藏多年的秘密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带着与遍地杀戮不相符的清雅姿态,如一道绝世银光,铺陈流泄而下。 转过头的叶薰只来得及看到这一幕,还没有来得及心疼她的救命符,却感觉自己背后一沉。 是萧若宸支撑不住,一头倒在了她的肩上!叶薰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有心情去顾忌什么文昭。感受到萧若宸的身体正软软地向下滑落,她连忙回身拉住他的胳膊,触手处一片粘腻,满掌鲜红,叶薰心脏差一点停止跳动。 随即感觉到一双手抱住自己,萧若宸并未昏迷,他挣扎着坐稳身子,抱紧叶薰,低声道:“快走!姐,你安心驾马就好,我没事。” 眼看身后的杀手正被意外现形的文昭吸引了注意力,叶薰明白机不可失,趁势双腿一夹,伏低身子,策马疾驰。 “向西”叶薰听到耳边传来低沉颤抖的声音。 向西不正是敌人来的方向吗?可时间不容许她多做思考,叶薰双腿一夹,策马向西方疾驰而去。大多数敌人的注意力都被战局吸引,夜幕之下单独逃向另一个方向的叶薰姐弟并无多少人关注,偶尔几个意欲截杀的士兵被萧若宸勉强支撑着挡下来了。 那杀手被文昭吸引了注意力,手一抄,将东西拿在手里。待他看清楚了是什么东西,绕是他冷静自持,也大吃一惊。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叶薰姐弟已经奔出老远的距离。 沿河向西疾驰,眼看就要逃出包围圈了,却听到背后劲风袭来,叶暗叫不好,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又追上来了。 萧若宸勉强提起内力,胸口却一阵剧痛,强压的内伤再也忍不住。伴着一声强自压抑的低沉咳嗽,叶薰只感肩头一热,半个肩头都变成了红色。 刀锋逼近,命在顷刻,叶薰狠下心回身抱住萧若宸,直接从马上跳了下去,向河面滚落,只求最后一线生机。 圆润的刀光闪过,一轮弯月带起猩红的血雨,杀手那一刀竟然将奔驰的骏马硬生生从脖颈划过,一刀两断,热血从颅腔喷射而出,无头的马匹犹自向前急奔了数步,才轰然倒地。 第一刀未尽全功,第二刀瞬息即至,向滚落草地的姐弟两人砍下去。 叶薰跌在地上,看到逼近的银光带着飞散的血珠,灿烂地如清晨第一抹阳光投射在她身上,那一瞬间,她脑中只余一片空白。 自己竟然就这么死了! 和他死在了一起了! 而那一瞬间升起的竟然不是恐惧,只是诡异空灵的平静,只觉天地间再也无纷争,无仇恨,无烦忧,无波澜,只有怀里那一份真实的温暖,紧贴着她的心脏,发出震颤的悲鸣。 第五章历劫五 寒意逼近眼睑,叶薰甚至来不及闭上眼睛。可就在刀光与视线交错的那一刹那,充满杀意的锋芒却硬生生拐了一个弯,偏向一侧。 “叮”地一声充满力道的脆响炸开了寂静的空间。 叶薰尚沉浸在性命不保的恍惚失措中,第二声响动紧接着传入耳中,终于将陷入一片空白的意识硬生生拉扯了回来。 她颤抖的抬起头,远处正有一人单骑快马向着这边迅速逼近,同时搭弓急射,利箭带着穿云破月的力道呼啸而来,分毫无误地直逼杀手各要害。 有人来救他们了,意识到这一点,叶薰挣扎着爬起来,想抱着萧若宸后退。可震颤的疼痛马上从后背窜上来,她又重重跌了回去。 喘息了一口气,她拖着已经昏过去的萧若宸一点点地向后挪动。 杀手马上察觉了他们逃跑的企图,无奈眼前的利箭又快又准,竟然连回身逼杀叶薰姐弟的功夫都没有。 单骑快马瞬间到了眼前,叶薰这才看清楚来人是谁:熟悉的身影俊逸挺拔,墨玉般灼然的明眸中隐含着怒意。 竟然是怎么想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沈归曦!他怎么会在这里?叶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没有人解答叶薰的疑惑,两人眨眼已经交起手来,剑光凌厉,如银蛇腾舞,幻影交错。叶不懂武功,却也看出沈归曦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对手连连后退,她逐渐放下心来。 一个短促地交击过后,杀手连连后退,捂着受伤的断臂血流不止,蒙面的黑巾也飘落到地上。叶眼睛瞬间瞪大了,这位也是熟人,竟然是久已不见的万总管! 这是怎样诡异的情形啊?叶薰呆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大脑完全当机了。 万总管的目光牢牢锁在沈归曦身上,扭曲在脸上的震惊与痛苦与其说是因为手臂的伤痛。倒不如说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二少爷”他颤抖低哑的声音响起。 沈归曦猛地一挥剑,剑刃嘶鸣响振,掩去了这一声呼唤。剑气划过身前,草叶飞舞间。一道锐利狭长地沟壑横隔在两人之间。剑挥过,人却并未上前,他只是单纯地用这个简单的动作表达他的拒绝。 “少爷你”万总管身体晃了晃,满是痛楚的眼神望着沈归曦。 沈归曦嘴唇抖了抖。却终究没有看他,只是低低说道:“你走” “少爷为什么” “我不想再见到你,”沈归曦低沉地声音缓缓说道,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韵调。“马上走,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要让我想起想起雁门关那些不应该发生事情” 万总管闻言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有一记鞭子生生抽打在他的身上。他摇晃着险些跌倒。脸色变得惨白如纸。 “你”他战栗的视线掠过沈归曦决然地神情。 沈归曦没有看他,径自转头查看身后的叶薰的情况。仿佛对面那个受伤的人已经不在了。 万总管地眼神跟着落到叶薰身上,那视线中的怨毒让叶薰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都是这个妖女,都是因为你大少爷甚至夫人”万总管森寒的眼神毒蛇般紧盯着叶薰。 “住口!”一声断喝如晴天霹雳般传来,沈归曦地脸上浮现出强自压抑地愤怒“你不配提起她,不配提起母亲马上走!” 万总管恐惧地后退了两步,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语调惊慌地喊道:“你不能和她在一起,少爷,你不知道将军他曾经还有大少爷” “够了!”沈归曦断然喝道,这些话他一句也不想听,就如同这个局面他一刻也不想面对。他上前一步,挡在叶薰身前,低声道:“你再不走,血流地太多,不用我动手,你就要死在这里了。” 万总管一滞,呆呆地看着沈归曦。 沈归曦转过头去,不去看他。 他嘴唇哆嗦一下,终于不再说什么,转头默默走了。 看着他远 影,沈归曦身体不易察觉地一晃,带着剧痛过后地乏他终于不用掩饰眼中的伤痛,拿剑的手放松下来,带着细微的颤抖。上面破碎的血迹沿着剑刃蜿蜒流下,如同他疲倦不堪的内心。眼前远去的人从他出生起就在身边,是他曾经当作自己长辈一样尊敬的人,可如今却歧路殊途,生死决然 从命悬一线到脱离险境,整个过程不过短短的几分钟,叶薰自始至终都觉得自己恍如在梦中。万总管出现在这里虽然意外,但仔细想想也算情理之中,不过是证实了沈涯斩草除根的决心和魄力。但沈归曦的出现呢? 叶薰抬头看着他颤抖的背影,猛地发现他像是在承受什么极大的伤痛般,背影分外孤寂 痛苦对了,更加痛苦的人应该是叶薰连忙低头查看萧若宸的状况。 听见身后的动静,沈归曦转过身来,走到她身边蹲下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有事的是他”叶薰急促地说道。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萧若宸的伤势何等严重,万总管的那两刀都砍在肩膀上,温热的血沿着两人接触的地方流淌下来,她单薄的衣服肩部被浸湿了大半。一片狼藉的鲜红衬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看的叶薰触目惊心,震颤不已。 低头略查看了萧若宸的伤势,沈归曦拉起萧若宸的右手测试脉搏,却在握住他手腕的时候不自然地一顿。 “怎么样?”叶薰心急火燎地问道。 沈归曦反应过来,说道:“他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他流了这么多血!”叶薰打断他的话喊道,声音有瞬间的拔高。 “伤口都不在要害上,只是失血过多而已。”沈归曦明白她激动的情绪,平静地安慰道,一边说着,运指如飞,连点数处要穴,将萧若宸出血的伤口暂时封住。又抵住他的后背,缓输内力。 短暂的昏迷之后萧若宸马上醒了过来,他眉间蹙起,神色恍惚了一阵,接触到叶薰紧张的目光,这才清醒过来。 “小宸”叶薰轻声呼唤道。 “我没事。”握在她手里的手指一动,萧若宸回道,随即神色一紧,盯着叶薰问道:“对了,姐,你刚才从马上跌下来” “只是摔了一跤而已。”叶安慰道。看到萧若宸这么快恢复了精神,她心绪稍安。 萧若宸目光转到旁边的人身上,略顿了顿,就自然而然地错开了。让叶奇怪的是,他的眼神里竟然没有丝毫吃惊困惑之类的情绪,而是纯然的平淡,似乎对沈归曦出现在这里没有丝毫意外。 萧若宸的视线扫过地面,眼见没有刺客的尸首,他眉头微微一挑,有些意外,却又不易察觉地松了一口气。 沈归曦也是完全不动声色的模样,扫了萧若宸身上的血迹一眼,在经过萧若宸的手腕时略一停顿,随即视线回到叶薰身上。 “你也流了不少血。”沈归曦担忧地说道,一边伸手想要扶她起来。 “我没有,都是他的血啊”被沈归曦稍微碰触,叶薰忍不住痛叫出声。她这才发现自己的伤也不轻。抱着萧若宸滚落马背的时候她刻意在下,虽然地上有茂密的杂草芦苇铺垫,但从急促奔驰的马匹上跌落也足够让她触地的肩膀骨折了。 刚才被命悬一线的紧张感笼罩,完全没有察觉疼痛,如今一放松下来,叶薰只觉得自己整个后背都火辣辣的,尤其右侧肩膀更像是粉碎了一样。 伤痛中更有深远的疲惫感铺天盖地而来,让她头晕目眩,视线模糊。终于她身体一晃,眼前一阵发黑,支撑不住向后倒下。 第六章天龙寺一 叶薰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沉浮起落着,疲倦和疼痛从内心深处漫上来,又渐渐退下去,带着潮水般平调的韵律。模糊中感觉有人将苦涩的葯汁喂到自己口边,有时会变成甘甜的米粥,她都条件发射地吞咽而下。葯力沿着四肢百骸慢慢流淌,像是有阳光照射在自己身上,带来和煦的温暖。不知不觉间,体力逐渐恢复,意识也渐渐清醒了。 记得最后的感觉是有一双温暖的手臂小心翼翼接住了自己,然后对了,他们两个!叶薰猛地睁开眼睛,入目处一片银白的光晕,耀地她一阵头晕。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再慢慢睁开,终于看清楚自己的所在。 是一间卧室,陈设乍一看简单朴实,细看却颇有古拙典雅的韵味,四周幔帐桌椅都不是凡品,更带着一种天然静谧的感觉。 这里是她挣扎着要起身,可刚有所动马上感觉全身酸痛难当,右肩更是麻木不堪,忍不住呻吟出声。 “小心!”伴着一声轻呼,一个身影快步进了屋内扶住叶薰。 来的是沈归曦。看着清醒的叶,他脸色虽有疲倦,却带着无法掩饰的狂喜。单手将手里的托盘放在床头桌上,沈归曦拿过一个银白色的柔软靠垫,小心翼翼地扶着叶薰坐好。 “这里是哪里?”叶薰禁不住问道,一边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自己昏倒前竟然不是在做梦,真是沈归曦赶来救了他们姐弟。 “是天龙寺地禅房。”沈归曦端起葯碗。用调羹搅了搅,喂到叶唇边道。 “天龙寺!”叶薰吃了一惊,天龙寺位于京城北郊,是大周皇家宗庙所在,山后即是历代帝后安眠的皇陵,是天下一等一的护卫森严的禁地。 “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叶薰喝下送到嘴边的汤葯,迫不及待地问道。 “四周盘查地太严,只有这里比较安全。”沈归曦温声解释道。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还有小宸咳咳咳”叶薰一句话没有说完就剧烈的咳嗽起来,震颤带起全身疼痛。 沈归曦连忙放下葯碗放低叶薰的身体。一边道:“你先好好休养再说,你的伤势不轻,尤其右肩那么急地快马,你也敢跳下来。还抱着一个人,简直不要命了。” “我要是不跳下来那才真是没命了呢。”躺回床上,叶薰撇撇嘴反驳道。这一次活下来确实够走运,回想起那最后的当头一刀。凛冽的寒气似乎已经压迫在自己脖子上了,让她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底毛毛的。幸好自己当机立断,虽然受伤不轻,总算小命保住了。 沈归曦神色略有犹豫。看了叶一眼,却没有继续说话。 “怎么了?”叶薰感觉到他异常地神色,问道。 沈归曦低声道:“没什么。都是我来的太晚了”语气中隐含自责。 “不要想多了。我们都活着这不就很好吗?”叶薰安慰地笑道。想要伸出手去,可身体一动。肩膀的疼痛又让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暂时放弃了徒劳的动作,叶薰继续问道:“小宸呢?他怎么样了?” “他就在隔壁休息,你不必担心,只是失血过多,又受了些内伤。他有武功在身,恢复起来不难。”沈归曦眼帘低垂,缓缓说道。 “我想去看看他。”叶挣扎着想要起身。昏迷之前,萧若宸满身是血地样子还深刻地印在她脑海里,见不到人她始终无法放心。 “可是”沈归曦迟疑了一下,却终于拗不过叶薰坚定的眼神,只好弯下腰,动作尽量轻柔地将她打横抱起来。 走出房门,叶薰才发觉四周一片寂 一处禅房在占地广阔的天龙寺里似乎极为偏僻。院茂盛,肆意绽放着充满生命力地绿意,枝丫繁茂纠结,花朵簇拥纷杂。 走近另一间房门前,透过敞开的窗户,叶薰一眼就望见了躺在床上的那个身影,脸色平静却带着异样地苍白疲惫,与其说是睡觉,更加像是昏迷着。 “前几天赶路地时候你一直昏迷着,他伤势虽重,却一直没有放松,直到今天大夫说你地情况已经稳定了,他才刚刚休息。”沈归曦轻声说道。对萧若宸那股执着的意志力,他也忍不住有几分叹服。 叶薰一阵揪心“他受了那么重地伤势竟然” “他有武功在身,你不必担心,”沈归曦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他的伤势也没有那么重。大夫也说过那两刀并没有伤到要害,已经包扎妥当了。至于内伤,只要他醒过来就能够运功疗伤了。” 见叶薰恍如未闻,沈归曦体贴地问道:“要进去看看吗?” “不必了,好不容易能够休息,若是把他惊醒了就得不偿失了。”叶轻轻摇头道“我们回屋里吧。” 沈归曦依言抱着叶薰回头。路上叶薰问道:“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呢?” “是他安排的接应人手,就在河西不远处。你昏倒之后,我们马上驾着马车来了这里。”沈归曦平淡地解释道。 小宸安排了接应的人手?叶薰有些意外,也许是时间太紧张了,他没有来得及告诉自己。 “笍水河周围的道路有兵马封锁,而且到处都在搜捕突厥余党,你和他的伤势都不轻,赶路太危险,只好暂时在这里休养了。”沈归曦继续说道。天龙寺是皇家禁地,平日里就守卫森严,等闲的搜查自然不敢冒犯这里。四周一片紧张的气氛中,这里反而是最安全的。 “搜捕突厥余党?”叶薰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难道又要打仗了?”在这种敏感时期发生议和队伍受到袭击的事,极有可能让刚刚平息下来的战争再一次爆发。 “没有。”沈归曦摇摇头“北方陆谨已经发布公文,声称是废太子撒兀甘在上次兵变篡权事败之后,引着残兵潜入中原,袭击突厥使节和二皇子的车队,意图挑拨两国关系,从中谋利。并且表示对二皇子之死甚感哀恸,因此愿意交还凉川,以示歉意。虽然朝廷还没有回复,但议和的事情应该会继续下去。” 撒兀甘制造的袭击?叶薰感觉自己大脑转不过弯来了。回想起来,那天晚上攻击车队的兵马虽然来历不明,但从万总管的现身来看,必然是沈涯所派无疑,绝不可能是撒兀甘的残兵所为。胆敢这么堂而皇之地派人攻击突厥使节的车队,沈涯是吃准了陆谨不敢同他翻脸,还是这本就是两人的另一次精诚合作? 夕阳斜照,淡金色的光辉从窗口投射入房内,叶薰抬头看向沈归曦。他正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什么,浮动在空气里的光点将五官轮廓勾勒地异样深刻,带着迷离的金色余晖。叶薰心里一动,张了张口,想问的话却怎么也问不出来。 她其实最想问的是沈归曦为什么能够赶到这里来救他们,按照沈涯的安排,如今的他应该是在军队里吧。 可是一种直觉却阻止她将这个问题问出口,尤其是想到他和万总管之间那场诡异的对战决裂,更让叶薰不知应该从何说起。仿佛有一个深远的秘密,明明就摆在面前,却难以触及,也不堪提起。 第七章天龙寺二 她其实最想问的是沈归曦为什么能够赶到这里来救他们,按照沈涯的安排,如今的他应该是在军队里吧。 可是一种直觉却阻止她将这个问题问出口,尤其是想到他和万总管之间那场诡异的对战决裂,更让叶薰不知应该从何说起。仿佛有一个深远的秘密,明明就摆在面前,却难以触及,也不堪提起。 思虑再三,她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们有危险的?” “就算身在军中,哪一刻能不关注京城的动静。”沈归曦笑道。 对这个避重就轻的回答叶薰不以为然,这个理由说起来好听,想一想却太牵强了,以沈涯的细心,想要隐瞒一个消息,怎么可能被他知道。而且他这次救了自己,沈涯知道了会怎么想。叶心头一沉,轻声问道:“如果沈将军” “不必再提这些了。你伤势这么重,先安心养伤就好。”似乎不想面对这个问题,沈归曦打断她的话,然后细心地替她拉上被子,说道:“等伤好了,我们就离开这里。不用想那么多。” 离开?是啊,他们不可能长期躲藏在天龙寺里。可是离开之后要去哪里?叶薰一瞬间有些茫然了。前些日子一直处于朝夕不保的境况中。能够保全小命就是最高目标了,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别地,而如今这个目标已经暂时达成了,那么接下来呢? 沈涯如今权倾朝野,篡位只怕是迟早的事情了。沈归曦就这么跟着他们一走了之? 就算他甘心放弃一切,那么萧若宸呢?叶薰有些迷茫,从军队到朝堂,他努力了那么久,总算有了今天的成就。可眨眼间一切都灰飞烟灭。这样两手空空地离开,他可会甘心? 一旦离开,沈涯的权势更胜,而他们则落魄江湖。到时候真的再也没有机会复仇了。 没有错过叶薰眼中那一瞬间的彷徨,沈归曦轻叹一声,坐到床边,缓声道:“我会找机会见父亲一面的。” “你要去见他!”叶薰闻言一惊。她抬头望着沈归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视线接触的那一瞬间,从他眼中扑捉到的竟然是一丝莫名地伤痛,如同冰火双重。爱憎交织。 “是的,有些事情,总要说清楚。”沈归曦低垂下眼帘。掩去了复杂的视线。神情却带着格外的沉默和绝然。又有些痛楚地觉悟。 “你要和他说什么?又怎么去见他?如今京城我们根本进不去吧。”叶着急地问道。她实在不想承受再一次失去的痛苦了。 “放心吧,不是我去见他。是他会来这里的。”沈归曦沉声道“不久之后就是皇后娘娘的殡葬大礼了。” 叶薰一愣,她这才想起沈皇后地葬仪还没有结束。按照宫中的规矩,皇后的停灵招魂等一系列法事都是在宫里举行,而这些过后,棺木遗体才会送至天龙寺山后的皇陵地宫安葬,算算日子也就是十几天之后了。 十几天之后 “如果他不放你走怎么办?”叶薰轻咬着下唇,缓缓问道。就算你能够放弃权势,沈涯绝对不可能放弃,而且他不仅不会放弃权势,只怕也不肯放弃如今这唯一一个儿子。 “他会放我走地,我对什么皇位根本没有丝毫兴趣,更何况”沈归曦摇摇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似乎有些话语他根本不想再提起。 两人之间有短暂的沉默,沈归曦片刻失神之后才抬头看到叶薰满脸的担忧,他连忙道:“不用担心,我会好好回来地。不是还有大哥在吗?他原本就才华横溢,聪慧敏捷,远胜过我这个只知道舞刀弄枪地弟弟,若是”沈归曦略一迟疑,才继续说道“若是父亲他 篡位,大哥才是合适的守成之君,比起我” 那个名字传入耳中地刹那,叶薰脸色惨白,她不自然地躲避开沈归曦的视线,默默听着,每一个字对她的心脏都是刀剜般剧痛的折磨。 沈归曦一番话说完才发现叶薰嘴唇发青,脸色惨淡,以为她是支撑不住伤痛,连忙扶她躺下,问道:“怎么了,伤处又疼痛?” 叶薰勉强笑道:“没有,就是感觉很冷,很累了。” “你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我去端米粥,喝完了再睡一觉。”沈归曦轻声道,一边细心地替她掖好被角“你安心养病就好,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再也不必管这些是是非非了。” 叶薰闭上眼睛,无声地点点头。 **** 睡梦中自己似乎走在一条阴暗的小道上,四周都是迷蒙的白雾,阻挡了原本朦胧的月色,阴暗的光线中升腾着重重湿气,接触到肌肤上让她全身发冷。 叶薰漫无目的地沿着小路奔波向前,却感觉脚下越来越泥泞难行,身体也越来越疲倦。自己这是在哪里?又是在向哪里奔波?想到这个问题,叶薰只觉得一阵头疼涌上来,似乎大脑也被这重重的迷雾遮蔽了,无法思考,只知道本能地向前。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前方出现一片黑影,静静地伫立在月光下,是一座院子。 叶薰惊喜起来,像是疲倦的旅人终于见到了希望的灯光,她快步奔去。走近了才发现这座房子出奇的眼熟,厚重的深青色漆门,两边灰色的粉墙延伸开去,上方悬着匾额在漆黑的夜色之下看不清楚字迹。门是虚掩着的,从门缝里看进去,只觉得有一层淡淡的雾气隔着似地,院中的一切都迷茫如雾。 仿佛冥冥之中有着某种力量主宰着,叶薰鬼使神差地走入院子,正面的那间房子正亮着***,她走近窗户前,向房间里面望去。 明明是很雅致的房间,里面堆积的竟然是木柴之类的杂物,中间是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身影,带着诡异的色调。面容却掩映在重重的帷幕之后,随风变幻不停,让她怎么也看不清楚。 是谁?叶薰凝神仔细看去。 惨白的影子终于映入眼中的那一刻,叶薰忍不住惊声尖叫,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剧烈的动作带动伤口的疼痛,她身形一颤,险些跌落回床上。 急促地喘息了几口气,叶薰才逐渐清醒过来。忍着伤痛,她抬头看向四周,简朴却淡雅的房间陈设逐一映入眼中。 对了,自己是在天龙寺。叶冷静下来,刚才只是在做噩梦而已,一切都只是梦,只是梦而已 只是那个梦 回想起自己最后看到的床上的影子,叶薰的心脏禁不住一阵抽搐,那是她做梦都不敢去想像的场景。 叶薰按住胸口,竭力让自己不要再去想。喉咙干涩地像是要冒出火来,她挣扎着下了床,走到桌旁,用左手拿起茶壶倒了一杯。 冰凉的茶水沿着喉咙滑下,她紧绷的神经略微缓和。稳住了呼吸,叶的目光扫过房内,自己睡了多久了?而沈归曦出去了吗?否则听到自己的声音一定会过来看看的。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明晃晃的月光照着院子,满院的墨绿沉淀下来,似乎白天生机勃勃的绿意也都陷入沉睡了,天地一片静谧。 叶薰推开房门走入院子,清冷的月光如流水般洒落全身,淡淡的凉意将初秋特有的萧瑟弥散在空气里。走到隔壁的屋子前,门果然是虚掩着的,沈归曦出去干什么了? 而另一间屋子,叶薰的目光投向对面,那是萧若宸的房间。 第八章夜露 她走近窗前,透过半掩着的窗户向屋里望去,床上被褥折叠整齐,空无一人。 这处偏僻的院落不过这么几间房子,两人竟然都不在院里,他们去了哪里?叶薰惶惑地看向四周,尤其萧若宸的伤势又这么严重,竟然还不好好休息,是发生什么紧急的事情了吗? 叶薰干脆推开院子门走了出去。院子外面是一片寂静的林子,一条小径延伸而入。天龙寺本是佛教圣地,依山而建,占地广阔,寺庙成群,抬头向山上遥看,整个寺庙巍峨恢弘的气势扑面而来,他们落脚的不过是极其偏远的一处院子。 叶薰沿着小径走入树林,穿行而过,一座空旷高远大殿映入眼帘。深夜时分,僧人都早已休息了,整个寺庙寂静地恍如无人的旷野,只余下供在佛前的油灯跃动闪烁,给这清冷的夜晚添上一丝活力。 黯淡的火光照亮了殿内,叶薰隐约看见其中立着几个身影。背对着她的那个格外熟悉,一眼便认出是萧若宸。 他怎么会在这里!叶薰脚步停了下来。天龙寺内尚不知是什么情况,自己贸然上前,说不定会打搅他。只是他的伤势不轻,才刚刚休息怎么马上就起来了,叶薰担心地遥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 纵然风姿挺拔依然,夜风之下却显出些微消瘦伶仃。叶薰有些心酸,她略一犹豫。走到了殿外一棵大树下。大殿里绰约的光芒透过格子窗照着斑驳地枝丫,走到近处叶薰才看清殿中只有两个人,另一个人是沈归曦吗? 这时一个声音传入叶薰耳中:“这么晚了,施主是前来求佛法的吗?”声音虽低,在寂静的夜幕中却传的格外遥远。 低沉沙哑的声音苍老而陌生,是寺庙里的和尚,不是沈归曦。意识到这一点,叶薰不易察觉地松了一口气。 “晚辈俗人一个,此生只怕都与佛法无缘了。何必白费力气,亵渎了神佛,也蹉跎了自己。”萧若宸淡笑一声,轻声道。“来此不过是为求心静,想不到打搅了大师的清静,是晚辈失礼了。” “佛渡有缘人,有缘自来。无缘自去,岂会失礼?”僧人缓缓道,幽深的夜色中,低沉的声音带着让人安宁地韵律。“只是既欲静心,必然乱心,施主看来心中有苦。” “浊世滔滔。天下谁人心中无苦?”萧若宸轻笑一声。带着些微不以为然。“晚辈也不过凡人一个,岂能超脱凡俗?” “人生七苦。不过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老僧漠然沉声道“世人耽于苦难,皆因执着二字。只要放得下,看得开,又有何苦?” “大师所说未免太虚幻了。所谓知易行难,若能轻易放开的,又岂会称得上执着?”萧若宸摇头低声道。 “公子所求为何?”僧人略一沉默,开口问道,语气略有波动。 萧若宸仰头看着案上的如来佛像,静默了片刻,方缓缓道:“这世间有一人,纵然倾尽天下也无可替代。明明心之所系,情之所钟,我却又偏偏做了无数伤害她的事情,并且还要继续干伤害她地事情”他的声音带着冷淡却苦涩的韵调,恍如萧瑟的秋风夜露“所谓执着,便是早已放不开,搁不下,却又偏偏求不得” “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苦海既无边,何处又有岸?”萧若宸微微偏头,淡然地打断他地话。 “相由心生,所谓苦海是由施主心魔所起,那岸自然是在施主心里。”僧人平声答道“只要施主回头,何处不是岸,何处没有岸?” “回头寻岸?哈,大师果然是出家人。” 嘴角浮起一丝略带讥讽的笑意,他神色一变,冷然道起大师所说的岸由心生,在下倒觉得另一条路更容易寻得那解脱之岸。” 僧人眉头一挑,略带好奇地道:“请施主赐教。” “这世间确实是苦海无边,但只凭凡人一双肉眼,如何看得到苦海之滨,又如何寻得到回头之岸?而我又何必苦苦去寻那回头岸,”萧若宸轻笑着缓缓说道“不如干脆逆流而上,乱中取胜,待到身处万丈惊涛之上,到时候挥洒自如,任我遨游,岂不也是一种上岸?”他的语气里含着决然地自信,自信中却又透着丝丝森然的寒意:“若有一日倾国皇权,尽掌我手,自然顺昌逆亡,随心所欲,万丈苦海,我自渡之。” “施主”僧人眉头一皱,这番话未免戾气太重了,他略一思索沉声道“人力有时穷。若所求太多,往往难以尽如人意,世间之事,莫不如此。施主可见天上明月,古往今来水中捞月者众矣,可成者几何?与其九天揽月,行不能之事,不如望月静思,其实望月之时,自身已在月华之中矣。” “大师方外之人,自然看得开这红尘纷扰。”萧若宸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似乎不想关于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略一欠身道“此次承蒙大师收留我们几个落魄之人,感激不尽。夜色已晚,今日打搅大师参禅许久,晚辈深为歉意,这就告退了。” 僧人看了萧若宸一眼,单观面相,他便知眼前之人生性刚毅,外物难动,方才一番话只怕对他毫无用处,也只能暗叹一声道:“昔年贫僧得过萧国丈大恩,此番不过举手之劳,施主不必挂怀。只是施主贫僧观你面色惨淡,似乎伤势颇重” “多谢大师关心,在下自有分寸。”萧若宸谦和有礼地答道,身形却并不停留,转身向外走去。 僧人略一顿,忍不住对着他离去的背影道:“安心静养地这些时日,施主若有心,随时可来贫僧这里闲坐。” 萧若宸摆摆手示意知道,脚下不停,消失在门前。僧人遥看他远去地背影,轻声吟叹道:“缘生缘灭,谁知谁痴,情始情终,浮生如斯,至极至痛,人间所苦” 在这个僻静寂寥地夜晚,谁也没有注意到殿外树后那个隐藏的身影,叶薰站在树下,似乎已化为一尊塑像,自恒古以来便默默伫立在哪里。殿内僧人低低地吟诵声传入耳中,若有若无如天音缭绕、似是而非,叶薰一时间痴了,心绪澄清成一片空白,只余耳边绵长的咒唱。 一阵风过,凝结在树枝上的露珠承受不住重力,顺着幽绿的脉络缓缓滑落。冰冷的温度滴落到肌肤上,叶薰猛地一颤,终于恢复了生机与知觉。 像是终于从梦中惊醒,她抑制不住地全身颤抖起来,似乎冬日的寒冷在无声无息间提早降临,笼罩住树下脆弱的空间。 一些她从来未曾想过的东西,在这个意外的时刻不期而至。像是一扇她从未注意过的门忽然打开,封存已久的秘密乍然袒露出来。如这个初秋的寒露,以一种清冷绵长的姿态滴落,沁透入她的心里,却又重逾千斤,压迫在她的心脏上。 第九章中宵一 生命中从未有过这样的彷徨与无措,叶薰无声地张了张口,却发现嘴唇只是无意识地颤抖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也许是天气太冷了,毕竟秋天已经到了,她仰头望向笼罩在顶上的繁茂枝丫,借着明亮的月光,浓翠的枝叶中透出几分枯老的黄色。凝视着那片幽深的色泽,叶薰思绪只余一片寂静的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本能地低下视线。发现就在失神的时间里,殿中的***已经熄灭了,留守的那位僧人已完成晚课,回去休息了。 自己站了多久了?应该回去了。叶薰默默抱住被寒气沁透的双臂,想要转过身。可不知是因为长久的站立,还是因为天气的冰冷,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刚走了两步就手脚僵硬地绊到一根枯藤上。 就在身体要接触地面的那一刹那,一双手臂及时挽住了她。叶薰抬头,马上看见了紧张中带着关切的面孔。 “你在这里站了多久?明明受了伤还这么不小心”沈归曦气急败坏地问道。夜幕降临之后他便下山去打探周围的动静,回来却发现叶不见了,惊慌失措的他几乎把整个寺庙都搜遍了,才在这里找到了人。触手处的肌肤冷地几乎没有温度,天知道她为什么要跑到这么偏僻的角落里,又要在寒风中站到手脚僵硬。 “难道你不知道自己是个病人吗?”沈归曦心疼又心焦地低声责问着,一边脱下外衣搭在叶薰身上。却在视线落到叶薰脸颊上的时候动作一顿。“你你怎么”他地手摸向叶薰的脸颊,神色逐渐变得凝重。 温热的手指触到自己脸上,叶薰才惊觉一种异样的湿滑。她视线落到沈归曦离开的指尖上,几点水珠流转着清冷的光泽。 那是叶薰愣愣地看着,原来自己刚才 “到底怎么了?”沈归曦沉声问道,语气里不自觉地紧张起来,他将衣服披到叶薰肩头,一边将她抱起,一边问道。“怎么会忽然来到这里?刚才是遇见什么人了吗?” “没有。”叶低下头,缓缓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冷。又有点难受我们回去吧。”说着她闭上眼睛,将头埋进温暖的怀里,仿佛不堪这沉重的疲惫,昏沉欲睡。 沈归曦凝视着怀里的容颜。叶清冷地表情带着的不仅仅是疲惫,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让他忍不住担忧。 可疑惑的话语在喉咙里徘徊了数遍,却始终没有问出。只是将怀里地身躯抱紧了些,他快步向落脚的院子走去。 飞掠的步伐迅速而沉稳,叶薰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身子。让自己在沈归曦怀里更舒服一点。表情深埋进他温暖的怀里。脸颊上地水泽慢慢渗透进干燥的衣服。很快就只残留下浅淡的干涩痕迹了。如果就这么一路走下去,永远不用放开。也不用烦恼,就只是这样一路单纯走下去该多好,她恍惚地想着 ****** 天龙寺之外是延绵广阔的密林,初秋地树木浓郁茂盛,斑驳的月光剪影透过横斜的枝丫洒落在地上,随着萧瑟地秋风轻移浅动。冷月幽树,寒风迷影,这一切伴着漆黑地夜幕融合成幽然深远地气氛。 萧若宸缓缓走在林间,绕过一丛灌木,一个人影忽然闪现出来,对他恭然行礼道:“主上。” 萧若宸停住步子,面上神态自若,显然是早已预料到会在这里见到人了。 月影渐移,光华照在来人脸上,赫然是他亲信的贺骏万。 “近来朝中可有什么大事?”萧若宸冷静地问道。 “沈皇后宫里地法事已经完结,礼部定下在七天之后,棺木入陵进庙。此次葬礼,陛下和沈涯都要亲自前来”贺骏万详细禀报道,语调虽依然沉稳,眉宇间却已掩不住喜色“至于皇陵,早已按照计划中的全部布置妥当了,万无一失。” 萧若宸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这本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他略一沉吟,问道:“近来沈涯在朝中有何动作?” “这些日子沈涯他连续拜访了数家勋贵豪门,多是开国元勋、太宗嫡系的权贵皇亲。详谈的内容究竟是什么我们难以探听,不过却能够猜得到。”贺骏万笑道。 “他的行事效率倒是高。”萧若宸轻笑一声。 “得到了朝思暮念的东西,自然要让它尽快发挥作用。”贺骏万笑道,属下会仔细打探这些密谈的。 “不必了。”萧若宸却摇手打断道“今后不要再有关于沈涯的任何行动,无论朝堂上还是军中,都停止动作。” 贺骏万略一迟疑,马上想到,这种关键时刻,过多的关注反而会引起对方的警惕,便释怀了。 萧若 手,却无意间牵动胸口的闷痛,话音未落便湮没在一嗽里。 “主上”贺骏万紧张地上前一步,问道。 “无妨。”萧若宸摆摆手,却忍不住按住胸口,舒缓伤处的疼痛。 “这是”视线落到萧若宸的肩上,贺骏万声音有些惊慌。 萧若宸低头一看,是伤口又渗出血来,他苦笑一声:“不必担忧,是上次的刀伤,并没有伤到要害。” “主上的伤势应该尽早治疗休息才行。”贺骏万皱眉扶住萧若宸道“这次都是因为小姐自作聪明,害得主上为了借万瑞之手将文昭送出。才不得不退让,竟然伤的如此严重” “够了!”萧若宸神色发冷,锐光爆起,厉声打断了他地话。 贺骏万一愣,萧若宸脸上的寒意已经迅速掩去,沉声道:“伤势我自有分寸,不必多虑。仅凭万瑞的功夫,想要我的性命不过是痴人说梦。”一边说着,脑中不禁浮现起叶薰最后抱着他跃下马背的那一幕。 那一瞬间。紧紧拥抱着自己的那双手臂,契合的温暖中没有任何间隔,仿佛天地间只牵挂他一人,只在意他一人 一瞬间的温暖带来一瞬间的迟疑。原本应该使出地杀招竟然慢了半刻想到这一跃带来的后果,萧若宸感动之余又忍不住有些好笑,这次如果不是运气好,只怕真的 贺骏万呆呆地看着萧若宸嘴角忽然浮起一丝笑意。像是想到了什么柔软的事情。他禁不住迟疑地问道:“主上” 短暂地失神之后,萧若宸马上清醒过来,温和地道:“寺内也有通晓医术的高僧,我的伤势无碍。你不必多挂心,”随即回到主题,问道。“凉川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见萧若宸言辞坚定。贺骏万也只能暂且放下担忧。关注自己的任务。“没有,这些日子金菱姑娘那边无任何消息。像是断了联络一般。”他皱起了眉头“可根据线人密报,陆谨虽然软禁了她,日常生活却并未限制。埋伏地线人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依属下看来,更像是金菱她自己断了与我们的联络。” 萧若宸神色一动,问道:“对于她的处置,陆谨是什么意思?” “陆谨的心思难测,不过听说他手下地心腹重臣纷纷要求将金菱依循祖制为敦略可汗殉葬处理。只是陆谨一直没有表态。”贺骏万从容分析道“以属下所见,纵然陆谨现在有所不忍,时间一长也必定要下手除掉她的。”金菱对陆谨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尤其又牵扯着敦略可汗死亡的秘密,趁机灭口才是最佳选择,陆谨并不是耽于女色之人,这样地行为才合情理。 明知自己已经变成陆谨地弃子了,却依然不为所动,游移不定。金菱地行为贺骏万无奈地摇头叹道:“女人的心思啊果然难成大事” 一句话没有说完,抬头见到萧若宸神色凝重,他略一思索,建议道:“主上,不如令金韬大人亲自修书催促她动手” “不必了,”萧若宸摆摆手阻止了他地提议“你命人传话给她,若是她境况危险,事情难以成功,可以罢手,按照原计诈死脱身即可。待她潜回京城,我可以为她安排新的身份,助她阖家团圆。” “主上?”贺骏万忍不住睁大了眼睛,一向讲究赏罚分明的主君何时变得这么宽松仁慈了。 明白他的疑惑,萧若宸沉声道:“陆谨为人谨慎细微,防心极重。金菱不过一个孤身弱女子,对她能有几分信任?此事本就难以成功,何必害她枉送了性命?更何况”萧若宸略一停顿,方低声道“我还欠着她一个极大的人情,总是应该归还的。” “人情?”贺骏万有些惊异。但萧若宸一脸平淡无波,显然并不想细说,他也不便多问,只是问道:“可是若让陆谨回了皇庭,日后突厥势力又是一大祸患,对主公将来” “无妨,如今突厥国内乱象渐起,就算陆谨他有通天本事,要彻底平定内乱,恢复国力,至少也需十年功夫。”萧若宸轻笑着,缓缓道“十年之后,这天下将是谁的天下,这胜败又将是谁与谁的胜败,自然要重新定论。” 平淡的话语中浮动着张扬的自信。这世上若没了对手,岂不也是一种缺憾?贺骏万凝视着眼前卓然挺拔的身影,心绪波动之下,脱口而出低声道:“这个天下胜败自然是主上的,世上的一切都会是主上的。” 萧若宸转过身来,明澈的视线缓缓扫过,看到贺骏万心神一震。 “现在还不行,”他微笑着,明朗一如碧蓝的晴空“不过总有一天,所有我想要的,都是我的。” 第十章中宵二 纵身翻过围墙,落到地上,萧若宸感觉一阵气血翻涌,晃了晃身子,才勉强站稳。回头看看低矮的院子围墙,他忍不住苦笑了一下,想不到自己也有落魄至此的时候。 正要回屋,脚步却忽然停住。他转过身,凝神看着树下阴影里卓然而立的那个身影。片刻的静默之后,他轻笑一声,道:“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究竟有什么事情,能让沈二少爷深夜无眠,留在这里吹西北风呢?” “又有什么事情,能够让萧公子不顾伤势严重,深夜翻墙做梁上君子呢?”树下人开口反驳道,一边漫步从阴影下走出,正是沈归曦。 清冷的月华洒落在院子里,银光流泻,映照两个挺拔的身姿。 沈归曦的视线落到萧若宸身上,扫过被夜露打湿的衣襟,平声道:“你出去了很久?”说的是疑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萧若宸眉头一挑,今天在寺庙里耽搁了一阵子,回来得确实比预料中的晚,但他实在料不到沈归曦会有闲工夫跑去自己屋里查看他在不在,怎么想他也不会是这么关心自己的人。 “看来我害你在这里等了很久,”萧若宸淡淡一笑,半是揶揄,半是讽刺地笑道“二少爷一整晚既要下山去打探情况,又要在寒风里等人,如此辛苦,在下实在深感歉意” “歉意?”沈归曦耸耸肩“什么时候你会有心情关心我是否辛苦了?” 当你有兴趣三更半夜关心我是不是睡在床上的时候。萧若宸暗暗回了一句,却并没有说出来。 “怎么说你也是我地救命恩人,岂能不关心。”他只是嘴角轻扬,略笑着回答。 “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意料之外,沈归曦开口反驳道,语调平静却带着决然的肯定, 萧若宸神色依然淡然,双眸却不易察觉地眯了起来。光华内敛地盯着沈归曦。 “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不杀他?甚至不惜让自己伤得这么重?”沈归曦迎上他的视线,继续说道,语气平和坦然。 “形势所迫。无可奈何。万总管武功高绝,而我体内毒性尚未完全解除,自然不是对手。”很清楚他说的是谁,萧若宸淡淡地回道。 沈归曦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忽然摇了摇头:“你在说谎。父亲的为人我很清楚,既然已经有后招杀你,就绝不会在解葯上动手脚,反而会引起你的警惕。坏了后续计划。而你的几处伤势看着严重,其实并没有伤到筋骨。至少在她出其不意地带着你摔落马背之前,你尚有反击之力。却拖延着迟迟不想出手。为什么?” 萧若宸脸色稍变。沈归曦眼光之锐利,出乎他预料之外。 “更何况”沈归曦意味深长的视线落到萧若宸地手腕上。继续说道“你那里的东西,也足够让你出其不意地击杀对手了。” 萧若宸袖中的手不易察觉地握紧又松开,忽然展颜一笑,道:“不舍得杀他,自然是想要将人留给你了。”他冷寂的目光毫不退让地对上他地视线,带着尖锐的味道,将同样的问题还给了他“我也很奇怪,你竟然没有杀他,难道杀母大仇比不上” “够了!”沈归曦猛地一声断喝,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语。冷静地神态终于起了变化,伤痛的眼神一闪即逝。看着眼前神色叵测地注目于自己的萧若宸,沈归曦长吸了一口气,恢复平静。 “那不是他的错,如果没有突厥人地阴谋,没有柳拂虹 如果没有你”沈归曦一字一句地说道“都不会切,不会让他做出这样的选择” 萧若宸凝视着他,轻笑道:“那么,你大可以杀了我,为她报仇。还要前来救我岂不太辛苦。” “你会刻意将这个消息透漏给我,自然是算准了我的行动。”沈归曦自嘲地一笑,冷然道。得知母亲死亡地秘密只是基于一次偶然,但深思之后,不难想到是谁在暗中动地手脚。 “只是我一直无法明白你将这个消息透漏给我是为了什么?”他皱眉看着萧若宸缓缓道,随即不等萧若宸开口,他又无所谓地摇摇头“你究竟要干什么我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只是”他缓缓沉声道“无论你想做地是什么,我都提醒你一句,不要伤害她。” 萧若宸身形一颤,始终维持的冷静理智终于崩开一角。他紧紧盯着他,眼中爆起地锐芒像是私人领域被侵犯的猎豹,却在瞬间的激烈之后逐渐凝滞,终于缓和下来。 “你凭什么这么说,你算是她的什么人?”他缓缓问道,声音里浮动着异样的清冷。清浅明利的眸子无喜无怒,仿佛这一秒钟还是轻疏淡远,下一刻就会变得疯狂狠厉。 沈归曦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只是一个关心她,爱护她的人。这就足够了。”他语调平淡自然,像是在陈述一个再也明白不过的事实,却蕴含着无限坚定,让任何人都无法怀疑。 萧若宸猛地闭上眼睛,神色一片木然,似乎呼啸的风声已经将这句话彻底湮没,并没有送进他的耳中。 以一种冷漠决然的姿态转过身,他似乎已经无意继续这场对话。 沈归曦静静凝视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道:“不要忘记那天你答应过我的话。” “你对他倒是仁至义尽。”萧若宸身形一滞,没有转头,只是冷冷地道。 “他是我的父亲。”沈归曦低声道,语气渐缓“活在这世上,人之所重,心之所系,不过至亲挚爱而已” 至亲挚爱,听着身后传来的话语,萧若宸嘴角浮起一抹笑意,却是说不出的冷厉讥诮“你放心,”他缓声道“我既然已经发誓不再对他有任何报复,之后自然不会再有任何动作。只是”然涌上心头,萧若宸一反往昔的冷静,转头盯着那个依然立在树下的身影,冷冷说道:“这个承诺也只是对他一人有效,可不代表我不会对别人下手。” 说完,他漫步进了屋里,再也不去理会身后人的反应。 关上房门,隔断了身后清亮深思的目光,萧若宸禁不住死死按住胸口,那里的疼痛正一重重蔓延上来。不仅仅是伤处,更多的是另一种痛楚,像是亘古的魔咒紧紧缠绕着他,让他无法逃避,也无法解脱。 “至亲挚爱”他脱力地依靠住门框,喃喃重复着这个简单的词语,带着无法言喻的意味。 第十一章凤椁 十一月十四日清晨,天边尚且一片空,京城上空已经回荡起嘹亮的钟声,庄严肃穆,声声入耳。宣告着今天是一个不同凡响的日子。 宫中法事祭祀结束后,沈皇后遗体终于装殓入棺,满朝王公大臣俱持斋戒,素服入朝,叩送凤椁。棺椁由神武门出,由三千精锐兵马护送,入大周皇家宗庙所在的天龙寺安葬。 同行的不仅有负责主持葬仪的大将军沈涯,连久病未愈的皇帝也出现了,亲自去送这位宠爱了十几年的皇后最后一程。 从清晨起,天空便灰蒙蒙一片,飘荡的云层积聚起沉闷黯淡的气氛,一重重压迫下来,萧瑟的秋风吹起送葬的号角,如低哑的嘶鸣,银白的纸钱飘散在天空,让人恍惚只觉冬日已经提早降临。 队伍离开京城向西北而行,半日后便抵达苍山脚下,放眼望去,辽阔的山地延绵起伏,苍茫开阔,云雾缭绕间,天龙寺仿佛是建筑在天上的庄严庙宇。 风越来越凄冷,阴云一重重压下来,压抑了整整一天的雨滴终于开始飘落。 冷冷的水滴落在脸上,沈涯抬手擦过,竟然下雨了,他仰望向天空,片刻的停顿后视线逐渐下降,落到远方高峻的山峰上。映衬着背后凝聚不散的阴云,往日里宏伟庄严的庙宇此时竟透出一种神秘莫测的韵味,仿佛有一扇神秘的大门正在开启,正等待着整个队伍的到来。 心中隐约浮起不详的预感,沈涯收回视线,压抑下着莫名地沉重。转而看向身旁。 巨大的棺椁肃穆庄重,名贵的木料散发着清雅地气息,精美的九龙九凤图案缠绕住整个棺身。龙眼与凤嘴均是明珠宝石镶嵌雕琢,流光溢彩。炫目璀璨 眼前地凤椁极尽奢华,可再精美再奢华的装饰也只是单调死板的装饰,不会动也不会变化,只剩下永恒的时间流淌,任沧海桑田。石烂海枯。 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楚地认识到,他已经永远见不到里面躺着的那个人了,永远见不到她妩媚绝尘地容颜,永远见不到她风姿如玉的身影,也永远见不到她嫣然俏丽的笑容了 笑容对了,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她的笑容了? 这个问题猛地映入脑海,沈涯忽然感觉一阵恐慌,一种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恐慌。他发现自己竟然想不起来了,无论怎样费力地搜索记忆。他也无法想起,上一次见到她的笑容究竟是在何时何地了 似乎已经太过遥远,遥远地相隔了十几年。 是的。十几年了。仔细回想起她入宫的这十几年来,他竟然从来没有见过她一次真正的笑容。其实。她笑得时候很多。面对皇帝时,面对宫妃时。面对文武大臣时,甚至面对办事得力地奴才时,她都在笑,笑得倾国倾城,天下无双,笑得百媚横生,粉黛失色,可是却再也没有一次,没有一次笑容是如同那时候的 记忆不受控制地奔涌流淌着,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他遵照义父地教导在院子里练剑。一个招数总也练不好,他厌烦起来,趁着侍从不注意的空挡,偷偷离开练武场。对童年地他来说,文信侯府地后院是如此的辽阔深远,在春天清爽地阳光下,又是那么的诱人,比所有枯燥的文修武略课程都要诱人得多。 探险一样穿过树丛,越走越远,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座院子,也看到了她。 那个粉雕玉彻的小女孩正趴在大门口,扳住门框向外好奇地张望着,看到走过来的少年,她展颜一笑。 少年有一瞬间的晕眩,只觉那笑容比阳光更加晶莹剔透,更加纯净无暇。 之后发生了什么?似乎是他上前拉住她的手,两人在草地里捉蟋蟀,他还捉住了一只跳得又高又远的大蟋蟀送给她。她身上有清淡的香气,闻起来就好像站在开满鲜花的田野上一般。阳光照着遍地青翠,连那个看似陈旧又森寒的院子也明媚起来 可惜不久,听闻了消息的义父就匆匆赶来,将他带了回去,之后他很长时间没有再见到她。 可那天的快乐是如此的鲜明生动,在每天被武学政事、兵法六艺占得慢慢的枯燥童年里格外与众不同,而她的笑容,就是那份快乐中最明媚的一道阳光。 这么久远之前的往事竟然还记得如此深刻,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的,沈涯闭上眼睛,清冷的雨滴落到他的脸颊上,慢慢滑落下去。 一个念头倏然钻入脑海,如果他没有选择这条路,如果他永远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如果那么他现在会怎么样?她现在又会怎么样?那个阳光下开满了花的季节是不是永远不会凋零,不会逝去 原来他已经错过了那么多 一种奇异的感情翻涌着,沈涯按住胸口。视线尽头,清亮的水滴沿着棺椁上繁复的雕刻流淌下来,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也要跟着流淌下来,他闭上眼睛,也许,已经流淌下来了,在他心里 “将军,将军,您怎么了?”旁边的侍从敏锐地察觉了主君的异样,连忙问道。 “没有。”片刻的沉默之后,沈涯回答道,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自制。 想不到自己也有沉溺于幻想的时候,沈涯自嘲地一笑,意识的失控不过刹那,他向来是理智的。 那些所谓如果实在是太虚幻,太遥远,虚幻到根本没有去假设的价值,遥远到根本没有去缅怀的余地。 只有眼前朱红色的棺椁,虽然狰狞,却是无比的真实。 既然已经错过了那么多,所以,他不能再错过更多了。 他想得到的他仰望着眼前盘延而上的宏伟寺庙,轻声说道:“就一定要得到” 寺内早有官员迎接等待,庄严肃穆的祭祀礼仪完结后,巨大的凤椁被九匹骏马拉着,缓缓步入后山皇陵。 身体孱弱的皇帝早已不堪伤痛,入偏殿休息了。大将军沈涯却依然伴着凤椁,走过这最后一程。 地宫建筑地富丽堂皇,门第陈设都是按照凤仪宫的模式建造。沈涯伴着棺木步入地宫深处,将凤椁安放在陵墓的最中 “我把他的骸骨与你一同埋葬,你这一生最牵挂的人就是他,我却连让你见他一面都做不到。如今我让他代我陪你,你是欣慰,还是怨恨?怨恨我的无情和无能”沈涯的手按在凤椁上,感受着那冰冷的温度传递入心田。没有人知道,里面所埋葬的,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他轻声问道“也许几十年后,也许是不久的将来,我就会来陪你,来陪伴你们到时候你可会原谅我?” 低沉沙哑的声音飘渺如梦,在寂静深远的地宫里绵绵传递 第十二章逆天一 秋天的雨缠绵悠长,日暮时分,原本就阴云密布的天色更加萧瑟。天边灰蒙蒙一片,如暗夜般阴沉黯淡。 天龙寺正殿禅房早已收拾清扫地纤尘不染,十几根儿臂粗的明烛灼灼燃烧,将雅致精美的房间照地***通明。葬礼结束已经是夜晚了,今晚大周的皇帝陛下和大将军沈涯都将留宿寺中。 此时宽阔深远的大殿里,正有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徘徊不定。苍老憔悴的面容上带着不易察觉的绷紧,因为久病而苍白的脸色此时透出一种不正常的红晕。 来回走了片刻,皇帝只觉得越发焦躁难安,转头向旁边的侍从问道:“什么时辰了?” “启禀陛下,已经酉时三刻整了。”旁边的侍从恭谨地回答道,心下却忍不住疑惑,这已经是陛下第三次询问时间了。 “前殿葬仪典礼进行地如何了?”皇帝继续问道。 “皇后娘娘的棺椁已经起驾送往地宫了,想必再有两个时辰就结束了吧。” 还有两个时辰?皇帝脚步一顿,向窗外晦暗不明的天空看了一眼。沉默了片刻他转头对殿中侍从道:“朕想一个人缅怀一下皇后,不想有人打搅,你们都退下吧,殿外也不必留人伺候了。等沈将军回来,再过来禀报朕。” 殿中诸人自然不敢非议,不多时便退了个干净。 屏退了左右,皇帝走向窗边,神色忧虑地遥看着天空。随着夜幕降临,雨越发大了起来,天边更隐隐响起闷雷。水珠沿着房檐滴落,逐渐连成细密的水柱,打在青琉璃的地砖上,珠花玉屑般飞溅开来。天地间被这张灰蒙蒙的雨之幔帐彻底笼罩,辨不清方向,也摸不透深浅。 皇帝的视线投向东边,那就是皇陵地所在。可眼前除了一片虚空什么也看不清楚,心中越发忐忑难安。事情一切顺利吗?如果成功了,一切都好说。可万一失败了一阵寒风吹过,闪电划开虚空的夜幕。皇帝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这时门外响起了规律的敲门声,一声低呼:“陛下。” 听到熟悉的声音,皇帝身形一颤,终于到结果分晓的时刻了。他长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缓声道:“进来吧。” 大门一开,一阵寒风呼啸而入,殿中摇曳的烛火刹时被吹熄了泰半。一个高挑的身影随着寒风进了房间,给温暖的大殿带来一丝清冷的色调。 “叶爱卿不必多礼,事情办的怎么样了?”对躬身下拜地臣子抬了抬手,虚扶一礼。皇帝迫不及待地询问起最关心的问题。 “启禀陛下,一切大功告成。沈涯在地宫里已经呆了超过半个时辰。”萧若宸平静地说道,嘴角却带着冷冷的笑意“皇上亲自下在沈皇后身上的葯物想必已经生效,就等待地宫里的机关被引动了,此次沈涯就算武功通天,也难以逃出生天。” “好好好!”皇帝紧绷的面皮终于松动,眼中浮起狂喜的神色“不枉朕废了这么多心力。这个逆贼,若能一举拔除,实乃天下之大幸。” “微臣恭喜皇上。”萧若宸躬身应和道。 皇帝的眼神落到萧若宸身上。隐约有着些许忌惮,笑道:“此次爱卿也居功至伟,朕一定要好好赏赐,哈哈。” “是皇上算无遗策。筹备周密,微臣不过听令行事,岂敢居功。”萧若宸连忙推辞道。 “爱卿不必谦虚。若不是爱卿早已将那封文昭交给朕,朕也要被他瞒过,以为他是个忠良贤臣了。”皇帝一手拈着长须缓缓道,语气渐渐阴狠起来“竟然 测潜伏朕身边那么久,更图谋篡位,亏得朕对他们兄加,这个忘恩负义的逆臣贼子” 听到皇帝继续历数着沈涯种种狼心狗肺的举动,萧若宸嘴角一动,低头掩去了嘲讽地神色。若真以皇朝正统血脉来算,眼前的皇帝才是忘恩负义、谋朝篡位地逆贼之后吧。 其实什么是正统?什么是叛逆?谁又能说得清楚?什么恩义道德,传承血脉,根本都是虚话。唯一的评判标准不过是成败二字而已。如果这一局赢的人是沈涯,那么正统的人自然是他,而这一局他败了,那么他就只能是逆臣贼子了。 成王败寇,就是这么简单。萧若宸视线落到眼前那一抹明黄色的衣角上,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 皇帝说得口角发干,终于停下,眼神落到萧若宸身上,得意地问道:“此次爱卿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但说无妨。” 萧若宸眼帘低垂,随即拜倒在地,压低了声音道:“微臣蒙皇上信赖,感激不尽,理当万死不辞,报效天恩。只是,此生唯有一个心愿就是我萧家忠君守礼,却遭沈涯贼子陷害,蒙受不白之冤,满门灭绝,至今已有六年。只希望皇上开恩,还萧家上下一个清白,九泉之下父亲想必也会感怀陛下的隆恩。” — 随着萧若宸的话语,皇帝眼中戾芒一闪,随即掩去,笑道:“既然是爱卿的心意,朕就答应吧。当年睿国公为朕地登基保驾也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前些年朕被沈涯贼子蒙蔽,反而疏远了忠良,使得萧家蒙冤,实在是朕之过啊。” “多谢皇上隆恩。”萧若宸连忙感激不尽地谢恩道。 皇帝转身来到书案前,上面早有铺陈好的御用黄绫。他提笔书写,不过片刻一道圣旨就完成了,萧若宸侍奉在旁边略扫过一眼,是说萧家当年受沈家陷害,蒙受不白之冤,今水落石出,特以昭雪云云。 皇帝将毛笔放下,平声道:“叶爱卿,不,应该叫萧爱卿了,今次你劳苦功高,今后更需勉力尽忠,为朝廷办事。” 他一边说着,眼看着阶下跪着的人,眼中却闪烁起不易察觉地寒意。其实早在突厥南下,沈涯死讯传回的时候,萧若宸对他表露身份了。当时他震惊失色,难以名状,自己宠信的爱将竟然是罪臣之子,差一点就要当场呼唤左右,将萧若宸推出去斩首了。但紧接着萧若宸却又将另一个更加震撼地秘密献上。 看了那封文昭,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这辈子头一次手都发抖了。他忽然发觉,除了眼前这个人,他竟然找不出一个可以完全信赖的人了。沈涯入朝的这二十年里,无论内宫还是朝堂,都渗透地太彻底了。就连朝堂上与他不合的官员,谁知道会不会是他埋下的暗桩? 萧若宸则趁机诉说萧家的冤情,恳请皇帝做主,一副对皇帝忠心耿耿,仇恨全在沈涯一人身上的姿态。 在外有突厥大军围城,内有沈涯掌控朝野的形势下,皇帝只有选择相信他了。 只是如今沈涯的心腹大患已除,而眼前的人皇帝心思叵测地打量着萧若宸,心中忽然浮现起当年萧家的滔天权势和萧仁对他的指手画脚来。 等剪除沈家余党,安定了朝政不能留下后患。他无声地道。 萧若宸嘴角浮起一抹笑意,礼仪规整地躬身道:“陛下英明,微臣谨尊圣意。” 第十三章逆天二 殿内一时陷入寂静,天空忽然划过一道闪电,闷雷声滚滚而来。皇帝遥看着远方,忍不住道:“怎么还不见动静?” “皇上不必心急,沈涯已经是入网的鱼,必定出不了地宫了。”萧若宸轻笑着安慰道。 皇帝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却压抑不住心中的忐忑。 “皇上”萧若宸上前一步,神色格外郑重地问道:“微臣斗胆,想请问皇上一个问题。” “什么?”皇帝条件反射地回道。 “一旦事情大功告成,皇上准备如何向天下人交待呢?” 交待?皇帝一时愣住了,这些日子他日夜焦虑着如何除掉沈涯这个心腹大患,还从没想过成功之后的结果。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冷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更何况沈涯此贼谋朝篡位,罪大恶极。朕还需要交待什么?又需要向谁交待?” “皇上,沈涯镇守北方边关,护卫中原多年,此次又击退突厥,解救天下苍生,早已经是民心所向。要株连杀伐,总要给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一个合理的罪名吧?”萧若宸轻笑着问道。 皇帝皱起了眉头,仔细思忖,萧若宸所说的确实有道理,但是“民心所向”这句话听起来却格外地刺耳。 他不悦地扫了萧若宸一眼,视线落到大殿正中那座新添置的牌位上,冷然道:“这个逆贼胆敢私通皇后,秽乱宫闱,自然罪无可赦” “皇上。沈含嫣不过是个女人。更何况还与沈涯有兄妹名分,这个罪名说出去,只怕天下人未必信服。更何况”萧若宸略一顿。低声说道“这些宫闱私密传扬出去。只怕对三殿下的名誉” 皇帝一滞,他膝下子嗣单薄,早在萧皇后主理后宫的时候,后宫就难得有平安孕育皇子的妃嫔,即便是生下来了。也逃不过三灾六病。唯有出身卑微地二皇子和沈含嫣所出的三皇子元澄长大成人。而一朝翻天,凤座易主,继任沈皇后的贤惠手段却比起上一任有过之而无不及。主理后宫之后,竟然再无一位皇子诞生。 对三皇子元澄,皇帝心结极大,不仅因为当初地继位事件,在知道了沈皇后与沈涯之间的私情后,更是反复查阅当年地侍寝记档。虽然能够肯定元澄确实是他的亲生儿子,却总是无法释怀。 但前些日子二皇子又不幸遭遇噩耗。如今膝下唯一的皇子竟然只余元澄一个了。 皇帝嘴唇动了动,终于说道:“那么,他利用假文昭欺瞒拉拢诸位亲贵。假冒太祖血脉谋朝篡位,这样的罪名可足够?”说到这里。皇帝忍不住一笑。“这倒多亏了爱卿的功劳,将那封伪造地文昭送给沈涯。既降低了他的戒心,没有察觉我们的行动,更可借他之手,试探满朝勋贵的忠心。待朕起驾回朝,定要从严彻查,心怀旧主的,一个也不能放过。” 萧若宸忍不住嘴角一扬,笑道:“皇上英明。只是”他顿了顿,方说道“此法也不可行。文昭之事攸关社稷,当年威帝费尽心思才将昭珉太子的事情彻底压下。天下百姓并不知道沈涯与文昭之间的联系,此时主动提起,反而落了下乘。纵然声称文昭为假,只怕也要引动不必要的流言猜疑了。” 最后,他悠悠然说道:“人总是喜欢为自己爱戴拥护的人寻借口,更何况沈涯他原本就是名正言顺地帝王血脉。” 皇帝嘴角抽搐了一下,萧若宸这句话让他极其不舒服,其中竟有隐约承认沈涯才是正统的意思。还有这种悠然清冷的姿态 他扫了萧若宸一眼,冷冷问道:“那么你说应该怎么办?” “以微臣之见,最合适地罪名是”萧若宸又上前一步,几乎贴近皇帝的耳边了。 皇帝不由自主地微微后退,却觉腰后一硬,这才想起他是紧挨着书案站立地。 他抬头看向自己得力地臣子,窗外正有一道闪电划过,璀璨的白光像是要将天际炸开,整个漆黑苍茫地天幕被硬生生劈成两半。虚化的白光中,少年贴近的脸孔诡异地苍白。 伴着紧随的炸雷,传进大周九五至尊耳中的是一个比窗外雷声更加振聋发聩的字眼: “弑君!” 他瞬间睁大了眼睛,瞪着上一刻还忠心耿耿的臣子。 眼神中有震惊,有恐惧,有痛苦,更多的却是极端的难以置信。难以置信那随着一道银光插入自己腹部的剑刃是真的。 似乎有什么东西噶然而止,他缓缓低下头,看着鲜红的血沿着银白的剑刃缓缓流淌,一直流淌到那只握剑的手上,顺着纤长有力的手指蜿蜒开来。 鲜血一滴滴落到地上,如窗外淋漓的雨声。从未体会过的冰冷疼痛沿着腹部炸裂开来,皇帝如梦初醒般惨叫出声。 可惜他的声音却连窗口都达不到,就瞬间湮没在了惊天动地的巨响里。 震撼的雷声像是要将整个天龙寺,整个苍山,甚至整个脚下所站的地面都掀翻炸裂。皇帝软软倒在地上的躯体也跟着颤抖起来。 不,那不是雷声,那是整个皇陵地宫坍塌的声音,是他心腹大患的沈涯和他的野心一起葬送的声音。 计划成功了!可是在成功的这一瞬间,他却 他挣扎着仰起头,随着生命力的流逝,视线已经模糊不清,只见到眼前少年笑得如阳光般灿烂。他弯腰行礼道:“微臣恭送陛下。”礼仪恭谨,姿态完美。 “你”颤抖的嘴唇吐出这个字眼,明黄色的躯体不甘心地抽搐一下,终于再也不能动了。 白光划过天幕,惊雷炸裂开来,应和着地面升腾的巨响,天地间仿佛末日降临。 外面一片喧嚣震撼,大殿里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旁边仅存的那根火烛猛地爆起一点火星,跃动不止。殿中沉默静立的身影终于动了,萧若宸抬起手,上面鲜红的血迹蜿蜒开散,像是初春最娇艳的花朵。他情不自禁地将那片殷红接近唇边,铁锈般的腥气在舌尖上蔓延开来。 “原来皇帝的血和平常人的血也没有什么不同。”他轻笑一声,喃喃道。 萧家的仇恨,终于结束了。 报仇工作终于结束了,剩下的就是收尾了。 其实当年萧家的仇,不仅仅是沈涯的功劳,能够成功也是因为他掌握住了皇帝的心态。所以罪魁祸首也包括倒霉的某人 第十四章血夜 雨势越来越大,天地间空蒙一片,黯淡的阴影下,远处起伏的山岭宛如择人而噬的巨兽。 沈归曦飞速掠过密林,漆黑的夜色遮掩下,迅捷的身影如一只掠过的巨鸟,几个起落间就接近了天龙寺主殿。 正踏足一座殿堂的房顶,忽然感觉脚下一颤,紧接着地动山摇般的巨响在耳边炸裂。 是雷声? 他抬头看向天边,花白的闪电瞬间将天空映地恍如白昼,炸裂的雷声如千军万马奔腾,却掩不住远方遥遥传来的轰鸣。 雷电不可能有这种效果吧,脚下颤抖的感觉简直像是地震一样了。可真的是地震吗?沈归曦疑惑的视线投向四周,漆黑的夜幕之下,以他的眼力最远也只能勉强看清主殿那边的灯光而已。 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详的感觉,就像是有什么长久存在、密不可分的东西,被不经意的一刀生生割裂,痛得刻骨钻心,却又模糊难辨。他禁不住按住胸口,这份莫名的慌乱究竟从何而来? 因为这不同寻常的震动,脚下有些庙堂已经有了騒动,纷纷点亮了烛火。沈归曦强打起精神,压下心头的慌乱不安,向前掠去。 沈涯主持葬仪,按照时间估算,马上就要结束了,他必须提早潜入他落脚的主殿。否则沈涯身边亲随高手众多,到时候再潜入的话必定要惊动不必要的人了。 今晚一定要和父亲好好谈一谈,沈归曦遥望着主殿璀璨的***,暗暗想着。 御驾落脚的地方戒备森严,大批地精锐禁军将主殿严密掌控。但在这样阴暗不利的天气里,要挡住沈归曦这样的高手还是略有不足。 飞速翻过围墙,沈归曦进了主殿院子。奇怪地是禅房周围竟然连一个人都没有。是皇帝不喜侍从打搅吗?他一边疑惑着,脚下却没有丝毫停顿。身轻如燕地掠过回廊,来到了禅房门前。 脚下刚刚站稳,一个意外的声音传入耳中:“你终于来了,我已经等待很久了。” 沈归曦转过身,马上看到了大殿门前站立地那个人。 他正环臂而立。意态悠然,那闲适的姿态让沈归曦一瞬间以为他是正站在清风夕阳之下,等待着约定的好友。而不是站在倾盆大雨之中,等待着敌友难辨的他。 他就这么站在雨里,全身上下早已被大雨淋得透湿,雨水顺着他的衣角发丝,也顺着他精致地下颌滴落。天空中电光划过,璀璨的光芒如流水般淌过那张风景秀丽的脸庞。 沈归曦静静看着他,等待他的开口。 “你好像并不意外我会出现在这里?”萧若宸轻笑着问道。对自己全身湿透的现状似乎毫无感觉。 “实际上,我很意外,”沈归曦缓缓说道。语调平淡地坦诚着现实。 他的视线情不自禁地投向萧若宸身后,那应该是皇帝的房间吧。 面圣! 以萧若宸如今在逃钦犯的身份?沈归曦心中忽然升起一阵不安。比刚才的更加强烈。更加明晰。 “你干了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一字一句地问道,逐渐转冷地目光凝固在萧若宸身上。 “当然是做了我应该做的。”萧若宸以同样冰冷的目光回视着他。缓缓说道,却又忽然展颜一笑“至于留在这里,是为了告诉你一句话,你不必去那个房间等待了,因为你要等地人已经永远不会出现了。” 一瞬间天地间一片静谧,四周坠落的雨珠似乎停滞凝固了。准确地了解了话中隐含地意思,沈归曦感到一种冰冷沁骨地寒意直冲心头,他低声问道:“你说什么?”声音里带着难以遏制的颤抖。 “我说沈涯已经死了,所以,你不必浪费时间等他了。”萧若宸淡淡地说道,语气好像在说今天地晚饭已经吃完了。 “你撒谎,父亲他武功绝世,缜密谨慎,身边护卫高手众多,怎么可能”沈归曦咬着下唇缓缓说道。 “他确实武功绝世,但是武功再高的人也是人,也是血肉之躯,重逾千斤的泥沙巨石打落下来,我不信他能够逃生。至于护卫高手,如果不在身边,再尽职的护卫也同样毫无用处。至于警惕谨慎,”萧若宸冷笑一声,缓缓说道“如果事关自己的至亲挚爱,他还能够如往昔一般警惕吗?” 脑海中瞬间闪过刚才的轰鸣地震,难道是沈归曦不敢置信的目光投向远方,那里是皇陵地宫的所在地,千斤泥沙巨石皇陵坍塌?怎么可能,除非是 他亮地惊人的目光投向萧若宸,缓缓问道:“你说过,不会再有对他的任何报复行为的。”震颤的语气带着森然的寒意,仿佛已经冻结了千万年的冰霜。 “我确实没有过任何举动,自从答应你之后。”萧若宸轻声笑了,那笑声传入沈归曦耳中是无比尖锐冷厉的讽刺“因为所有的事情,在那之前都已经完成了。” 沈归曦的身形晃了晃,像是承受不住这个消息。 他低着头,萧若宸无法看清楚他的脸色,却能够看到他颤抖的双肩。 萧若宸迈开步子,缓缓走近他,一直近到两人几乎相贴才停下脚步,带着轻薄的姿态,他贴近沈归曦的耳边,调笑着道:“我还要告诉你一个消息,”呼出的热气就吐在他耳朵上,如这个森寒夜晚唯一的温暖,但从其中吐出的,却是能够把他生生拖入地狱的话语:“是我杀了沈归暮,你还不知道吧?他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 “对了,我差点忘记了,你好像也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关系。”萧若宸好笑地说道“不过这些无所谓了,反正沈家如今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伴着萧若宸清冷淡漠的语调,沈归曦雕塑般一动不动,仿佛这些锥心刺骨的话语都只是充斥天地间的风雨声,只有按在胸口的那只手在不停地颤抖着。指尖深深扣入胸膛,细微的血线沿着指甲蜿蜒流下,鲜红的颜色昭示着这个躯体的脆弱与刚强。 “恨我吗?那就杀了我报仇吧。”萧若宸盯着他冷冷说道“我给你这个机会,或者说你连报仇都” 刹那间天地一片苍白,如极光映照,之后又是末日般的无尽黑暗。 光影交错的一瞬间,未说完的话语噶然而止,萧若宸猛地按住胸口,握住从那里直透而过的利刃。 鲜血从胸口喷涌而出,顺着他纤长的手指滴落到地上,在漫天满地的风雨声中竟然诡异地刺耳,像是在继续他未完的话语。 寒冷的雨打在两人身上,两个年轻的身躯细微地颤抖着,像是两片飘零在这个深秋的落叶。长剑如一道诡异的光,将他们连接在一起。 萧若宸握紧了穿胸而过的剑刃,缓缓抬起头,他轻声道:“你救过我一次,这一剑算是我还你的。” 第十五章入局 惊雷在天际炸裂开来,震得人耳朵轰鸣。 叶薰惊慌失措地抬头看向天际,这是怎么了?心脏忽然没来由地一阵抽痛,像是发生了什么预料之外的变故,心里沉甸甸的,压着琢磨不透的东西。 她走近门边,看着外面淋漓倾泻的大雨,漆黑的夜幕占据了视线的全部,身处的这一处小院子像是一片与世隔绝的孤舟,漂泊在苍茫无尽的夜雨雷霆中。 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想到刚才那阵诡异的地动山摇,简直地震一般,还有现在不断涌上来的心慌意乱的感觉 叶薰按着胸口,视线无措地转过,落到院子两侧的房间里。 此时两个房间都空无一人。 沈归曦潜入天龙寺主殿见他的父亲了,而萧若宸则前去附近庙宇请那位僧人助他治疗内伤了。 沈归曦潜入主殿顺利吗?不会被护卫发现吧?尤其是此次留居主殿的不仅有沈涯,还有那位皇帝陛下。 而萧若宸呢?想到他,叶薰更加担心了。 萧若宸离开的方向虽然是朝着收留他们的那位僧人的禅房。但叶薰总是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也许因为今天本身就是一个太过于特殊的日子吧。与深恨的仇人同处于一个屋檐下,他真的会乖乖地去疗伤内伤吗? 想到那天无意间偷听到的谈话,叶薰心下越发不安。 要不去偏殿那里看一看吧,反正自己已经去过一次,也不是很远。可会不会打搅到小宸疗伤呢? 正在忐忑着,一阵寒风吹过。站在门口的叶薰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却听到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竟像是铃铛的声音。 随着声音渐渐清晰,一团黑影逐渐进入视线。叶薰吓了一跳。 待对方走近了才终于看清楚,原来是一辆马车。车子制备地精美奢华。四壁雕饰精致,锦绣车帘下摆缀满了一串串小银铃,听到地铃声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这辆车似乎刚刚从山上下来,因为路上湿滑,走得很慢。却不知道为何。整辆车子一团漆黑,连车前的灯笼竟然也没有点亮。自苍茫地夜幕中缓缓走近,宛如黑暗间行出的幽灵马车。 叶薰看着心里忍不住有几分发毛,尤其是如今院子里只有她一个人。旁边地树木瑟瑟所响,叶薰一眼扫过,似乎看到有什么影子潜藏其中,她吓得一个哆嗦。 正在疑神疑鬼的时候,马车却像是发现了叶薰所在的院落,竟然离开道路。向着这个院子驶过来。 叶薰吓了一跳,他们要干什么?当即后退一步就要进屋关门。 马车窗却马上打开,探出一张俏丽的面容来。高声道:“这位小姐,请留步。请留步啊。” 看清楚车里探出的是一个年轻女孩地面容。并不是什么鬼怪,叶薰稍微放下心来。听到对方呼唤地颇为急切。她停住步子。 那女孩急道:“这位小姐,可否帮帮我们。我们是今日参加祭礼的礼部王安大人的家眷,非是歹人啊。” 叶薰镇定下心神,这才想到,今日是沈皇后的葬仪。一国之母的葬礼盛大繁复,自然也有不少文武官员、贵族亲眷陪同祭奠。按照时间,正式的大礼应该已经完成了。想必是不想在山中留宿的贵人要下山赶回府邸了。只是为何不点灯呢?弄得整个马车鬼气森森的。 没等她发问,女孩接下来的话语却已经解释了她地疑惑:“敢问小姐有蜡烛吗?可否相助一根?我们灯笼里的蜡烛刚刚跌坏了。路上看不清楚啊。” 原来如此,叶薰暗笑自己太胆小。但听到对方索要蜡烛,却又忍不住迟疑了。她现在不便见客,万一被人认出身份来 见叶薰犹豫,身后那丫环继续求道:“我们夫人因为白天淋了雨,发起烧来了,赶着下山医治。偏巧刚才因为车子颠簸,灯笼掉在地上,蜡烛跌坏了。请小姐帮帮忙吧,若需要银两购买,我们也带着。” 礼部王大人的家眷,印象中似乎没有见过。而且天色这么阴沉,只是递一根蜡烛而已。 “不必银两了,你们稍等片刻。”思索再三,叶薰暂时放下戒心,进屋拿了两根蜡烛。 出门撑开伞,叶薰快步走近马车。丫环大喜过望地连忙打开车门。 透过敞开地车门,叶薰隐约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正卧在车内,身上盖着一床薄被,看来就是那位病着地夫人了。 叶薰将蜡烛递给丫环,笑道:“赶紧关上车门吧,别冻着病人。”视线扫过车内。似乎因为被寒风侵袭,那夫人地背影禁不住一颤。 叶薰心神一震,这个背影,纵然有锦被掩盖,也掩不住那熟悉的感觉,是 “你”就在心神触动地刹那,异变突起。那丫环去接蜡烛的手猛地翻转,疾如闪电般扣住叶薰的手腕。同时另一只手向叶薰胸口数处要穴点过。 叶薰未说出口的话语顿时滞住了,只剩下睁大的双眸里满是震惊不解,投向身边笑得一脸甜美的丫环和车里那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丫环手上一用力,叶薰就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道传来,自己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纸片般被她拉进了车子。 淡墨晕染的油纸伞向地面跌去,还没有接触地面,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瞬间,车内厚厚的软垫让所有的接触都悄无声息。 “多谢这位小姐了。”车内想起丫环充满感激的声音“若没有这蜡烛,我们真不知怎么才能下山去呢。” “不必客气,小事而已。”“叶薰”低低回答道。 叶薰倒在车里,震惊地看着眼前自说自话的丫环,模仿自己的声音竟然有六七分相似。 丫环一边说着,手上却没有停住,一手撑着伞掩住车门,一手径直拉开叶薰身上的披风,披到自己身上。然后冲着她甜甜一笑,低声道:“叶小姐,奴婢就先下去了。” 说罢撑开伞下了马车,向着叶薰落脚的小院子慢慢走去。同时马车一颤,也开始前行了。 丫环将伞打得极低,掩住了大半身形。又隔着滂沱大雨和漆黑夜色,即便是近在咫尺的人,也只看那熟悉的裙摆,也绝对不会生疑。马车两旁的树上动了动,却又很快恢复平静。 叶薰呆呆看着那远去的身影,直到因为马车的行走,视线被车门挡住,彻底看不见为止。 这是什么情形?自己算是被她们欺骗擒拿上来了?可是叶薰只觉得脑中如一团乱麻,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太快,太措手不及,让她至今无法清晰思考。 这时背后一阵细碎的轻响,随即淡淡的光晕散发开来,笼罩住整个车厢。 叶薰视线转过,落到刚刚点亮***的那个熟悉的身影上。她已经掀开被子,坐到灯台旁了。 第十六章挟持 昏黄的蜡烛光线充斥着狭小的空间,温暖的光泽带来的却是森然的寒意,叶薰只觉得心头一点点凉下去,像是车外淅沥冰冷的大雨生生浇在了心里头。 蜡烛爆了个火星,打破车内短暂的沉寂。 “不解释一下吗?”沉默了片刻,叶薰缓缓问道。开口后才惊觉自己竟然能够发出声音了。手脚略动,也逐渐恢复了些力气,看来是刚才那丫环点穴时所用的内力不深,很快就自动解除了。 她勉力支撑起身子,倚在车壁上,紧紧盯着眼前素服玉钗,青丝散乱的丽人,等待着她的回答。 记得上次在逃离营地时候,她就在自己眼前跌下马车,可惜当时情势危机,来不及相救。藏身天龙寺的这些天,叶薰也时时伤心,以为她多半已经蒙难。却不料,生死不明的她竟然会在这个意料之外的日子,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是怎么逃生的?这些日子又发生了什么? 在叶薰充满疑惑的目光下,湘绣微侧过脸颊,像是在逃避那灼灼逼视的目光般,轻声道:“小姐,请放宽心,奴婢请小姐入车并无恶意。” “并无恶意?”叶薰耸耸肩,略带嘲讽地重复道。若真是没有恶意,那就先调转车头,将我送回去吧。被人用这种方法弄上车,任谁都要心里窝火了。尤其至今还不清楚对方地目的何在。 “这个奴婢做不了主。”湘竹摇摇头。 “那就请一位能做得了主的人来。”叶薰冷冷道。 “小姐马上就能够见到人了,何必心急。”湘绣低声说道。叶语气不善,她却全然不为所动,语气神态依然恭谨有礼。 叶薰一时气结,却连发泄的余地也没有。自己上车的时间已经不短,想必距离落脚的院子已经很远了。就算自己恢复了力气,就算眼前的湘竹同自己一样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恐怕也没有逃跑的希望。那个丫环虽然已经离开,但驾车的车夫仍在。情势不明,也只能等待了。 冷静下来。转而想到那丫环假扮自己撑伞步入院子地情形,叶薰心头一颤,冷汗顿出,她不会是想要 “那个丫环假扮我留在那里想要干什么?”叶薰连忙低声问道。 “小姐放心,她不过是去留下一封信而已,并无他意。”湘绣说道。 叶薰这才心绪稍安,马上想到那丫环的身形与自己并不太相似。夜色大雨之中,瞒过其他人不难,但是想要隐瞒过萧若宸沈归曦这些对她无比熟悉的人是绝对不可能。行刺是根本不现实的。 想到这里,叶薰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只是独身一人处于那个小院子,想要擒拿的话,凭借那个丫环的武功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直接动手就可以了,何必如此费心设局呢?而且他们是如何知道自己在那个院子里的?又如何知道萧若宸和沈归曦此时都出门去了的呢? 难道周围有人! 叶薰马上意识到这一点,他们用这种掩人耳目的手段将自己骗上车,必然是要防备被人看见。联想到刚才发现地周围树丛上不同寻常的动静 是有人潜藏在树上!而且已经潜藏很久了,毕竟自己站在门口很长时间,他们不可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跑到树上去。 这些人似乎并无恶意,难道是 叶薰依靠着车壁。袖中的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她猛地意识到,也许这个雨夜异常地并不只是外面电 的天气,还有更多,更现实的变故,发生在自己无法方。 现在沈归曦究竟在哪里,而萧若宸呢? 叶薰闭上眼睛,心急如焚却无力可依地想着。 正在出神,马车却一颤,停了下来。 到秘密揭晓的一刻了。叶长吸一口气。抛开杂念,镇定下心神。 车门还没有打开。就听见窗外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满是得意的味道:“佳人远至,我意逍遥。萧小姐一路辛苦,在下有礼了。” 叶薰视线透过车窗,落到禅房门前那个悠然伫立地身影上,顿了顿,方冷然道:“果然是你。” 对方闻言眉间微微一挑,饶有趣味地看着叶薰:“看来对在下的出现,小姐并不十分意外。” “殿下见笑了,叶薰不是不意外,只是想不到我一介草民,竟然劳动三皇子亲自出迎,实在是感激涕零,无可名状。”叶薰冷淡地说道。 元澄笑了笑,对叶薰话语中的嘲讽冷漠置若罔闻,径自转头向驾车的人问道:“一路可安全。” “殿下放心,一路并无人注意,路上的痕迹属下也已消抹干净。”车夫一边回答道,一边将斗篷掀下来。 借着门前明亮的***,叶薰马上认出,是上次跟着元澄一起去普光寺的大内侍卫副统领许翎。 元澄点点头,对属下的办事效率颇为嘉许。视线转而回到叶薰身上,笑道:“萧小姐身体娇弱,淋不得雨水,请进吧。”一边说着,向身后的房屋做了一个请进地姿势。 叶薰视线扫过四周,这是一处极普通的小院子,看格局和自己落脚地地方差不多。沱地大雨和漆黑的夜色阻隔了视线,这里究竟是哪里?距离天龙寺主殿究竟有多远?全部看不分明。只是依照自己一路走来地感觉,应该是位于山的另一侧了。 眼见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叶薰不动声色地低头提起裙角,踏进了这个前途叵测的院落。 ****** 深秋少见的惊雷闪电在天空炸响,主殿门前负责守卫的护卫,以及刚刚从内殿禅房退出的侍从纷纷抬头眺望远方。 “这是怎么了?刚才简直地动山摇的。”一个年轻的侍从忧心地问道。 “这简直和六年前秋猎时候”有年纪大的侍从情不自禁地喃喃道,说了一半却猛地想起什么似的,连忙掩住嘴。 猎场一事并非秘密,却是宫中缄口的禁忌。众人猛地想起了旧事,心思各自阴沉下来,再也无一人敢讲话,气氛逐渐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前方传来一阵騒乱,远远望去,竟然是数个身影正惊慌失措地向着这边冲过来。 “什么人!”护卫的禁军马上上前喝止,却远远就听到一阵惊惧慌乱的高呼:“不好了,大事不好了!陛下,我们要去见陛下”这衣冠不整,满身泥水的几人竟然都是葬仪大典的护卫武将和随侍礼官。 众人还没有回过神来,一个震撼的消息猛地冲入耳中,比天上劈下的惊雷更加震撼 “不好了!地宫坍塌了!” 第十七章嫁祸 “呯!”地一声巨响,主殿大门被打开,内监总管连滚带爬地冲进内院,一边高喊着:“不好了,陛下!皇陵那边”当他看清楚院子里的情形时,惊慌的声音却噶然而止,像是被一把锋锐的刀硬生生切断了一样。 内监总管不敢置信紧盯着院中那两个相对而立的身影,全部的视线都落到那把明晃晃的长剑上了。血珠沿着冰雪般的剑刃滑落,不断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 诡异地静默了瞬间,终于,一个惊天动地的尖叫声响彻整个天龙寺主殿:“有刺客啊,救命啊!有刺客!”内监总管一边惨叫着,一边瑟缩后退着。 门外护卫的禁军顿时变了脸色,一拥而入。 萧若宸冰冷的手沿着剑刃划过,拉住沈归曦的袖子,鲜红的血印留在他衣服上,被雨水散开来。 沈归曦觉得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恨意灼烧,也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冷彻心扉。他听到他满是嘲讽的轻笑在自己耳边响起“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恨你,也没有人比你更让我恨。”清淡的语调缓缓说出刻骨铭心的仇怨“你究竟有什么地方比我好?为什么偏偏,为什么偏偏”说到后来,他的语调逐渐颤抖。 沈归曦也在剧烈颤抖着,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剑,这天地一片的混沌中,他已经分不清哪是天。哪里是地,心里像是填满了东西。多到要生生炸裂开来,却又像是陷入彻底地虚无,一无所有。空落落的感觉漫上来,要把他彻底湮没了,只余下这漫天倾盆大雨,带着冰冷地温度。 直到那只手穿过空蒙的水之幔帐,印在他的胸口。愣了瞬间,沈归曦终于感觉到疼痛在胸口炸裂开来。 是萧若宸勉强提聚内力,一掌打在他的胸前。 重伤之下的一击根本没有多少杀伤力,全无防备的沈归曦依然被他打得踉跄后退。他这一动,插在萧若宸体内的利剑一颤,带起一蓬血珠。抽离了那个震颤地身体。 剧痛之下,萧若宸忍不住呻吟一声,跌倒在地上。 沈归曦紧盯着眼前缓缓倒下的身影,泥水溅满了暗银色的衣装,混合着刚刚流出的血迹,近乎死亡的气息笼罩住他。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只是近乎死亡他还没有死!他还没有死!而父亲,哥哥,还有大家大家都已经死了 仇人就在自己三步之遥,颤抖地剑尖缓缓举起。却不知为何凝滞难下。 诡异的凝滞不过持续了瞬间。就被身后锐利的暗器破空声打断了。 “大胆狂徒,竟敢行刺御驾!”伴着此起彼伏的怒叱惊叫。是武器尖锐的呼啸声响起。 沈归曦猛地转过身。手中利剑带着汹涌而上的怒意挥舞着,刹那间所有人只看到一团亮地惊人的光在冰晶般的剑刃顶端炸裂开来。瞬间的璀璨消逝之后。森红血珠绽放成遍地花朵。 紧接着惊叫声,惨呼声此起彼伏。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裂开来,激烈的感情在胸口叫嚣着,挣扎着,奔涌着,却寻不到一个宣泄地出口。只有拼命挥舞手中地剑,才能让他在这天地一片的冰雨中感受到一丝活着地迹象。 那一刹那,无惊雷,无闪电,无仇恨,无牵挂,无我,也无他,连四周不断响起地尖叫怒喝也都只是一片空白。沈归曦机械地挥舞着宝剑,剑光开合间章法混乱,却凌厉如霜,无人敢当。 萧若宸视线落到场中,纵然禁军已经将人团团围住,依然困不住那凌厉迅猛的剑气,剑光升腾纵横间如闪电惊鸿,所到之处惨叫声此起彼伏,不时有人后退跌倒,重伤难支。面对这样蓬勃冰冷地杀意,纪律严明的精锐禁军也禁不住心生怯意,裹足不前。 包括贺骏万在内的几名高级将领已经纷纷冲进了院子,一边指挥着场中的围剿,一边冲到树下,扶起了跌倒在地上的萧若宸。 “叶将军。”几个将领围住他。 萧若宸脸色已经苍白地无一丝血色了,重伤濒危,却依然一把拉住一个将领的衣袖,颤声道:“陛下,快去看陛下怎么样了。我刚刚前来找陛下密报军机,咳咳就看到他从屋里杀了出来” 几个将领都变了脸色,连门都来不及敲,径直冲进了主殿禅房里。 随即数声惊叫响起:“不好了!陛下,陛下被这个逆贼给杀了!不要让人跑了!”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皇帝遇刺了!所有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直觉性地一阵晕眩,整个场面似乎被定格了一瞬间。 伴着这一声惊呼,立于场中的沈归曦身躯一颤,像是有一盆冰水当头浇下,他猛地清醒过来。 一剑横扫,寒光耀过,沈归曦冰一般的目光直直向站在树下的萧若宸投过去,那眼神带着决然的醒悟明澈,比他手中染血的长剑更冰冷,更尖锐。 宸闭上眼睛,重伤的身躯正支撑不住地依靠在扶持他上。也许他说错了一件事,至少他还是有一样东西比他强的。只是无所谓了,反正赢到最后的人是他!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更现实吗? 被沈归曦森寒的目光扫过,贺骏万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注意到身边萧若宸的身躯正因为失血过多而颤抖,他低声进言道:“主上,如今大局已定,不如属下先扶主上进屋疗伤吧。” 疗伤萧若宸扫了场中一眼,他抬手轻轻按住胸口的伤处。 那一瞬间,他曾经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要死在眼前这人地剑下了。 想不到自己竟然也会有这样任性的时候,萧若宸轻笑一声。原本以为自从那个秋猎雨夜之后,自己就再也不会有这种幼稚地行为了呢。 不过也只是这一次、这一剑的任性而已,不会再有第二次、第二剑了。 战圈之中沈归曦剑势越发狠辣,却始终冲不破包围。眼前是弑君大罪的犯人,若是被他走脱了,所有天龙寺的随行护卫都脱不了护驾不力的罪责,因此人人奋勇上前。不敢犹豫。 沈归曦武功再高,也支撑不住众人合力,慢慢地剑势开始变缓变弱,而周围的士兵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真的大局已定了。已经没有必要看下去了,萧若宸点点头。轻声道:“我们走吧。”贺骏万连忙扶住他向侧屋走去。 身后沈归曦看见他离开地身影,心神一错,肩膀马上被人一刀划过,血花飞溅。 眼见敌人已经受伤,众人精神更加振奋,刀剑相交,连绵不绝。 沈归曦眼中锐光一闪,剑光划过,稍稍逼退众人攻势,然后猛地拔高身躯。轻功几乎发挥到极限。跃上半空。 众士卒连忙四散开来,以暗器迎空击去。眼前之人武功虽高。但在空中也无处借力。只等着他气尽落地的一瞬间就可蜂拥而上,就地格杀。 却不料沈归曦人未落地。却在半空中猛地发出一声长啸,同时剑光如电,将追索而上的暗器一一击落。 萧若宸刚刚走了没几步,就闻耳中传入一道尖锐高扬的长啸,如惊涛骇浪般直扑胸口,重伤的丹田内息一滞,刚迈出的脚步就再也抬不动了。 他又惊又怒地转头看着半空中地沈归曦,想不到他的武功竟然到了如此境地。 一声长啸却也几乎耗尽了他剩余的全部内力,借着挥剑的余劲后退,沈归曦堪堪落到主殿房顶上。 像是要将平生最恨的那个人的容颜刻骨铭心地描画在心中,相隔茫茫夜雨,两人视线灼然相对。 沈归曦无声地对他说了一句话。 纵然听不见,萧若宸也很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他轻笑着,仰头缓缓道:“我等着你”房顶上沈归曦最后看了他一眼,强提一口真气,向着茫茫的夜色跃空而去。禁军护卫们惊叫着,追逐着,却在黑暗中很快失去了敌人的踪迹。 “此人武功简直”贺骏万也禁不住叹了一声。话还没有说完,察觉到萧若宸身体又一颤,他连忙道:“主上赶紧进屋休息吧。”一边说着,扶着萧若宸进了一间禅房。 坐在床榻上,萧若宸长吸了一口气,马上有亲信的御医上前,替他脱下衣装,包扎伤口。 眼见并无外人,贺骏万神色间难以掩饰地现出喜色,躬身道:“属下恭喜主上了。隐忍多时地大计如今已经大功告成,心腹大患尽皆拔除。” 萧若宸神色依然平静自如,对贺骏万地狂喜也只是点头示意,低声问道:“京城的局势如何了?” “一切都如主上安排,各家因为文昭倾向沈涯地权贵国戚,得知了文昭有假,以及皇上将追究罪责地事情之后,已经纷纷投向我们。 再加上以前我们在朝中安排的人手,足够拥立函殿下继位了。至于沈涯那一系地势力,沈涯一死,他们群龙无首,根本无法与我们对抗,更何况,按照主上的吩咐,谣言也已经传开” 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一人奔到了门外:“主上,属下有要事禀报。” 萧若宸眉头一挑,马上道:“快进来。”他已经听出是自己安排在偏院保护叶薰的属下。 来人推门而入,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萧若宸,神色闪过一丝畏怯。 “怎么了!”见他神色有异,萧若宸瞬间心神动摇,不顾伤势连忙跳下床问道。 “主上,是属下等办事不利,小姐”来人一咬牙,说道“小姐她不见了。” “什么!”萧若宸只觉得丹田一阵剧痛,一口鲜血再也压抑不住,猛地吐出。 第十八章真相 殷勤地替叶薰倒上一杯茶水,元澄笑道:“山间寺庙条件简陋,招待不周之处让小姐见笑了。***。” “有殿下金枝玉叶之身为叶薰倒茶,便是山野荒郊也如堂皇殿宇,何来不周只说。 ”只是握在手里汲取着温暖“何况天色已晚,凄寒雨夜,因为叶薰一介微薄之身,竟然害得殿下留宿如此贫陋的院落,应该是我的罪过才对。” 听出叶薰话中隐含的嘲讽,元澄只是轻笑一声,道:“小姐是明白人,在下也不转弯抹角了。此次请小姐前来,实在也是迫不得已啊。” “哦,不知天下谁人如此厉害,竟然能够强迫殿下不顾身份,行此鸡鸣狗盗之事。”叶清淡地一笑。元澄费了这么大心思将她弄来这里,必然别有所图,她也不怕惹恼了他。 元澄闻言大笑起来,竖起一根手指在眼前晃了晃,笑道:“夜会佳人,暗度陈仓,如此风雅之事岂能称之为鸡鸣狗盗,至少应该是偷香窃玉才对。”他看起来心情甚好,对叶薰接二连三的言语挑衅都毫不介意,反而调笑起来。 叶薰皱了皱眉头,这种情势下她哪里还有心情听他花花口口,冷冷道:“叶薰不过一介草民,更是罪臣之后,岂敢称为香玉。殿下红颜知己遍布京城,莫要折杀民女了。” 元澄含笑看了她一眼,道:“萧小姐不相信吗?纵天下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在下可是真心实意爱慕小姐,故而想要向小姐提亲的。” 叶薰不置可否地移开视线。局势复杂难辨,自己又身陷,她忧心沈归曦与萧若宸的行踪已经心急如焚了,眼前人却偏偏总是东拉西扯,不落正题。 见叶薰神情冷淡如冰。元澄嘴角无声地勾起。忽然径自离开座位,走到叶薰座前,躬身一礼,正色道:“元澄不才,爱慕小姐久矣,欲求娶小姐为正妃,望小姐答允。***。”仪态完美,情真意切。 叶薰看得目瞪口呆,这小子在搞什么鬼?简直没完没了了。她实在没有心情与他虚与委蛇。干脆直接冷笑道:“殿下盛意,叶薰真是感激莫名。只是不知殿下此举是为了萧若宸,还是为了沈归曦,不妨直说,也免得耽误了殿下的时间。”一边说着,她直视他的双眸。元澄费心设局将她骗来,不外乎是为了这两人。 “小姐此话真是大煞风景,”元澄苦笑着摇摇头“虽然知道你不可能相信。不过在下对小姐之心,可确实是真心实意啊。” 我会相信才有鬼呢。叶暗暗道,却并未直言,干脆缓声道:“殿下实在是说笑了,以叶薰罪臣之女的身份,岂能入府为妃?只怕刚走入殿堂就要被论罪下狱,永世难以翻身了。” “你的身份?”元澄笑了笑。略带同情的视线落到叶薰身上,沉声道:“看来你对他的行动还真是一无所知啊。” 叶薰心里一紧,脸上却不动声色,只平声道:“殿下似乎意有所指。” “你可知道我为何能够知晓你们地落脚点?”元澄意态悠然地问道。 叶薰默不作声,等着他接下来的解释。 “自然是从你的好弟弟那里知道的。”元澄状似随意地说道,一边盯着叶薰的神情,见叶薰不为所动,笑了笑,道:“作为盟友,这些事情自然不可能瞒得住,不过他也算谨慎,为了防备我暗中下手,还专门在周围布设高手保护你。可惜还是我技高一筹。哈哈。” 盟友叶薰身体不易察觉地一颤,她闭上眼睛,细细品味着这个让她五味杂陈的词汇。 也许从元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甚至从那个地动山摇的巨响传来的那一刻。甚至从听到那番意外表白地那个夜晚开始。一切就在向着那个无法扭转,也不可挽回的方向进行了。只是她迟迟不敢面对。只渴望着能够尽快逃离这一切,就可以避免这一切。***。可还是晚了,该来的总是会来。 半响,她终于低声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元澄一愣,马上明白她问的是什么。注目于她依然平静的神情,他的神色也逐渐肃整,缓声道:“从我和你在宫中那次见面之后不久,我们就有了接触。” 叶薰握紧了掩在长袖中的手掌,直到指甲深深扣入掌心。她咬着下唇,一字一句地问道:“这个所谓的盟友,也包括皇上?” 元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之色,想不到她这么快就想到了关键。他看着她坦言道:“不错,也包括父皇。只是他对父皇坦白身世地时间晚一些,是在沈涯战死的消息传来不久。” 听到这个肯定的回答,叶薰身躯忍不住一摇,她嘴唇颤抖着,想要询问什么,却迟迟不敢问出口。 元澄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怜惜,却又闪过更多的得意。犹豫 他慢慢开口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一边说着,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叶薰的脸色,一字一句地说道:“沈涯已经死了,而沈归曦算算时间,现在应该也已经死了。” 每从他口中吐出一个字,叶薰的脸色就要苍白一分,等到他终于说完,她的神情已经苍白如冬日地冰雪。身躯晃了晃,她终于支撑不住,按住桌子,细微地颤抖着,如零落在这个电闪雷鸣的雨夜里的一树白花,所有的生机活力都被生生抽走,只余下满地破碎的苍白。 元澄静静看着眼前倒伏在桌上地人,一种复杂的感情忽然纠结着涌上来,此时此刻的他无疑是一个胜利者,是那个个笑到最后的人。可是不知为何,看到眼前颤抖的身影,他竟然有一种诡异的感觉,仿佛有什么莫名其妙的感情,也通过这个苍白的身影传递入自己心间了,让他的心脏感受到从未有过地细微抽痛。 仅仅是一个背影。就将“绝望”这个词藻表述地如此清晰具体。他的视线落到她扳住桌子一角的那只手上,因为用力过度,苍白的肌肤上爆出细密地血管,原本珍珠色地指甲已经生生扣入硬木桌面,有殷红的色泽沿着指甲缝隙流露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伸出手,按住她露在外面地那只手,感受着掌心颤抖的肌肤和冰凉地温度,元澄感觉自己握住的是一只刚出生的雏鸟。正带着震颤和无助渴望他的帮助。鬼使神差地,他听见自己用一生中最温暖的声音轻轻说道:“别伤心了,那些都已经过去,跟我走吧。” 眼前的躯体颤抖了一下,静谧的气氛持续了不久,她却忽然抬起头来“你在说谎。他不会死的,我相信他。”叶的视线带着灼然明亮地温度,她抿着唇。神情已经是不可动摇的坚定。 像是忽然想通了,她轻笑起来“其实你所说的一切,也不过是推测而已。” 只是简单的否定,元澄却感觉一阵莫名的恼火涌上来,他冷冷地问道:“刚才地动山摇的声音你也听到了吧?那就是皇陵地宫坍塌的声音,哼。中毒在先,泥石在后,这种死法,倒是和当年地萧家一模一样。至于沈归曦嘛,他胆敢今晚去找沈涯。路上早已经埋伏了重重高手,绝对让他有去无回。” 叶薰依然摇着头,不肯相信:“他的武功很高,任你有多少高手,也挡不住他,而我和他约好过,以后不在沾染这些是是非非,只平静地归隐” “你要和一个死人去退隐?”元澄不耐烦地提高了声音打断她。 “我相信他不会死,相信他会留在我身边。”叶薰平静地说道。“反正我不会嫁给你。” 她并不是沉浸在不接受现实的臆想中,而是完全镇静下来。她冷静地分析道:“你们的布局固然精密,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未完成的事情总是充满了变数。你以为在这个遥远地屋子里等着。就可以掌握到主殿那边所发生的一切了吗?” 这样冷静理智的态度让元澄恼火不已,好像自己刚刚的那一番心情都变成了笑话。而且。叶话语中更带给他一丝隐约的不安,留在这个遥远的屋子里,就能够掌握主殿那边的一切了吗? 难以控制的情绪涌上来,他轻笑着,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恶毒:“你不嫁给我,嫁给谁?嫁给沈归曦?可惜他已经死了,还是你想嫁给萧若宸,嫁给你地好弟弟。我倒差点儿忘了,这正是他朝思暮念的” “住口!”叶薰猛地喝道,那句刺耳的话语终于让她彻底失去控制,一巴掌挥向元澄“够了,不许你污蔑他,不许你这么” “我怎么污蔑他了,难道他不是朝思暮念,日日夜夜想着这样对你的一天。”元澄一边说着,猛地欺身上前,一把抓住叶薰挥来地手掌。 他顺势一拽,巨大地力道就把叶薰从坐上拉起,然后向后一推。叶感觉自己撞到桌沿上的腰快要折断了。 她抬手想要推开那个压迫下来地躯体,却挡不住他压倒性的力气。 她震惊地看着他不断接近的脸。 不同于上一次在皇宫花园时候的嬉笑打闹,元澄的眼神里带着近乎疯狂的灼热,那是赤裸裸的欲望。当他撕开她衣襟的时候,叶薰终于忍耐不住,尖叫起来。 第十九章倾情 “滚开!”叶薰喊叫着,想推开他,手腕却被他死死压制住,动弹不得。***。 感受到他的手探入自己衣襟,叶薰只感觉有一条冰冷的蛇爬进衣服里,全身发冷。她抬脚狠狠地踹向他的腿,却被他闪身避过。 趁着他松手的空挡,叶薰趁机后退,跑了没两步却又被他一把拉住。元澄的力气极大,叶摔倒在桌子旁,跌得浑身都要散架般疼痛,元澄紧接着扑上来,扭曲的面容上再也看不见丝毫理智的存在。 他是疯了不成?挣扎撕扯间,叶薰力气逐渐耗尽,元澄却丝毫不见疲态。就在近乎绝望的时候,她猛地看到了桌脚摆设的花瓶,勉力伸出手,拿住花瓶脚。她趁着元澄低头伏在自己胸口的时候,狠狠地一击。 这一下子几乎用尽她仅存的全部力气,元澄痛叫一声,抬起头来,一条刺眼的血线沿着额角蜿蜒流下,视线也瞬间迷蒙模糊起来。 叶薰一不做二不休,又是一击上去。元澄想要躲闪,双腿却不听使唤,终于没能闪开,结结实实又挨了一记。闷哼一声,跌倒在地上。 看着躺在眼前的身影,叶薰上前轻轻踢了踢,元澄一动不动。叶薰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觉得手脚酸软无力,景泰蓝花瓶滚落到地上,发出呯地一声响动。 叶薰扶住桌角喘息着,一边拢住被他扯开的衣襟,正想着怎么才能逃出去,这时候门外传来一声呼唤:“殿下?小姐?” 是湘绣! 刚才两人闹出的声响甚大,纵然门外暴雨雷霆亦遮掩不去。 被发觉了,怎么办? 叶薰拿起花瓶,想站到门边再故技重施,可没等她上前,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屋里的情形映入眼帘,湘绣瞬间瞪大了眼睛。***。她视线落到躺在地上的元澄身上,深红的血迹触目惊心,她惊叫一声,飞扑入房内:“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放心吧,他没死。”叶冷冷地低声道,一边走近房门。 湘绣打了个哆嗦,抬头看向身边的叶薰。眼神落到她凌乱的衣着上,湘绣猛地醒悟到刚才房内发生了什么。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晃,险些跌倒。 “小姐”半响,她才颤抖着说道。 叶薰向门外看去,其余的侍从都在院外守护,只有湘绣一个人听见了动静。只要自己打晕她,然后穿上她地衣服夜幕大雨之下,应该能够隐瞒过门口的侍从吧。这么想着,叶薰上前一步。 湘绣却警惕地后退了一步,视线落到她手里的花瓶上。低声问道:“小姐,您想干什么?” 叶薰心下一阵懊恼,应该趁着刚才偷袭才对。眼见打晕她是办不到了,叶薰只好打消了念头,随手扔下花瓶,冷然道:“当然是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您又想去哪里?又能去哪里?”湘绣低声问道。视线低垂,长长的睫毛掩映下,叶薰看不清她的表情。 “无论去哪里,总比留在这里强得多,”叶薰嘲讽地道。“难道我要和隐藏在身边的奸细,还有要对我图谋不轨的人在一起?” 当初元澄无缘无故认出了她的身份,叶薰设想过各种理由,甚至也曾经怀疑过湘绣,但是湘绣是柳芸贴身侍婢的女儿,从小和萧若岚一起长大,绝不可能是外人地暗桩,而离别那几年的经历也并无破绽,她便逐渐打消了怀疑。却不料她竟然真的是元澄的人。 听到“奸细”两个字。湘竹身体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刺到了。沉默了片刻,她却忽然抬起头来,直视叶薰,低声问道:“小姐。***。您真的把一切都忘记了?” “什么?”叶薰微一愣。 “夫人的仇小姐您明明说过要为夫人报仇!为什么?为什么完全不记得了!” 柳芸的仇?叶薰这才想起,沈涯话里也曾经暗示过。萧若岚母亲死得不寻常,似乎是萧夫人暗中下毒手。萧家这种侯门世家,深宅大院里的私房争宠自然有些见不得人的黑幕。萧国丈几十个妾室,却只有柳芸一个能够生下孩子,足见萧夫人地手段。 只是“凶手早已经死了,人死灯灭,何必再纠结这些。”叶薰皱眉说道。 “母债子偿,天经地义。”湘竹理所当然地说道。 叶薰心中一阵不耐:“萧夫人当年的行事,与小宸有什么关系?那只是她一人的罪过。人早都已经死了,自然一了百了。”她记挂主殿那边的形势,心急如焚,哪里有心情纠缠这些细枝末节。 “小姐,您果然变了。”听到叶薰果决直接的语 绣失望地跌坐在地上“以前您不是这样的,您还曾要杀了萧若宸,在那次他偷偷藏在小姐您车驾底下,跟着去了普光寺之后,小姐回来就说总有一天一定要杀了他” 叶薰一愣,萧若宸曾经偷偷跟踪过萧若岚?回想萧若宸以前的年龄个性,应该只是小孩子地探险好奇吧,只是他发现了什么秘密吗?让萧若岚如此仇视他。 见叶薰神色犹疑,湘绣误以为她心有所动,忽然跪爬到她身边,一把抱住她的腿:“小姐,小姐,奴婢选择三殿下,也是为了小姐您,殿下他对您是真心的” 叶薰听得一阵心寒,想想元澄刚才的举动,只觉得无比反胃,她猛地推开湘绣,冷冷道:“不要再说了!” “小姐,殿下是真的,真地在意你的”见叶薰神色厌恶,湘绣挣扎着说道“当年,萧家被抄家灭族,众人都被牵连发卖,独独奴婢一人却被带走拷问” 叶薰愣住了:“你不是” 湘绣苦笑了一声,慢慢讲述道:“抄家那一天,奴婢被人蒙着眼塞进马车,走了很久才到一处偏僻的院落。之后又被灌了葯,然后问了不少事。那些日子迷迷糊糊的,只记得不少问题都与小姐有关。” “也不知过了多少日子,后来审问的人渐渐少了,奴婢就那么被扔在了那里,既没有杀,也没有放。那个时候,奴婢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无法走出去了,直到后来遇见了三殿下”湘绣神情浮起一丝恍惚,像是想起了极美好的记忆“我看到他从阳光中走出来,那么俊美,简直和神仙一样。我呆呆地看着他,直到他走过来,询问我是谁?又怎么会在那个院子里。后来我才知道,那里是冷宫的一处院落” 冷宫!叶薰心神一颤,带走湘绣的人身份昭然若揭。 究竟是为了文昭,还是为了那段私情,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我告诉了他我的身份来历,然后拉住他地衣角苦苦哀求,求他带我走,带我离开这个阴冷的院子,他竟然答应了,像我这么卑微的人”湘绣眼眸中露出璀璨的光彩,声音也哽咽起来“我跟着他走了,到了他所居住地宫室里。他问起我小姐您地事情,问起您”湘竹的眼神落在叶薰身上,带着几分羡慕,几分怀念“他提起小姐时候那种又恼怒,又在意地神情,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我留在他的宫里服侍,日子就这么慢慢过去了,直到一年多之后的那个夜晚。那天晚上,他喝醉了,然后”说到这里,湘绣身体一颤,她的声音听起来恍如在梦中,脸颊也浮起不自然的嫣红“我一生中从来没有过这样幸福的夜晚,哪怕第二天第二天就有人进来,在他还没有睡醒的时候,将我拖了出去。” 湘绣声音越来越低哑“那些板子落在身上的时候,我以为我会被活活打死可是想到清晨他躺在我身边的睡颜,身上的伤口似乎也不是那么痛了。直到后来我晕了过去。” 湘绣她叶薰静静看着她脸颊上明艳的红晕,疲惫地闭上眼睛,她竟然爱上了元澄!在过去的这些年里,她竟然有过这种波折复杂的经历。以沈皇后的手段,得知儿子和这么一个来历不轨的婢女上了床,会使出这种雷霆手段来永绝后患倒也意料之中。湘绣能够活下来,实在是她命大。 “在垃圾场里被宋嬷嬷捡了回去,我知道我是幸运捡回了一条命,我也知道我再也不可能进入那个宫殿,再也见不到他了。却想不到,我又遇见了小姐,然后,又遇见了他。”抬头看着叶薰,湘绣唇角溢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小姐,三殿下对小姐是真心的,当年在他身边服侍的时候,还有再见面之后,他向我提到最多的就是小姐您了。从来没有一个女子,能够让殿下如此上心” “够了。”叶实在忍无可忍,她和元澄之间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元澄会记挂他,顶多也是因为两人的几次相遇都激烈冲突而已。 “而且没有三殿下保护,宸少爷一定不会放过小姐您的。”湘绣咬着下唇,缓缓说道“那天下午,小姐第一天回府之后,我看到了,看到他在床边偷偷亲吻小姐您” 叶薰恍如被雷霆击中,嘴唇哆嗦了瞬间,想要阻止湘绣源源不断的话语,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第二十章惊魂 “小姐,您是不准备报仇了,可难道您想嫁给宸少爷!”湘绣的语气越来越尖锐“他不仅是您的仇人之子,在偷偷跟着小姐从普光寺回来之后,还屡次戏辱欺负小姐,记得有一次他故意将小姐珍视若性命的蝴蝶簪丢到水里,害得小姐只能趁夜下水捞取” 叶薰的脸色越来越白,湘绣讲述的过去种种对她来说根本毫无意义,那时的萧若宸只是个年少顽劣的小孩子。但是从她的话里,却让叶彻底肯定了一件事,萧若宸是知道的,知道她不是萧若岚,知道她只是叶,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知道她不是他的亲生姐姐,无论灵魂还是血缘,所以才会叶按住胸口,那里疼痛地像是要生生裂开了,一种她无法承受也不敢面对的东西让她颤栗无措,混乱不堪。 “奴婢被他带回府邸服侍小姐时,他严令奴婢不得向小姐提起过去的任何事情,无论是萧家旧事,还是还是与沈将军之间的那段过往。”说到这里,湘竹语音压抑不住地颤抖惊惧,至今她都无法理解萧若宸是如何知道了这段私密旧事的。 “但他却命我引着小姐去了普光寺。而每次小姐从普光寺回来,他都会传我过去,仔细询问小姐的一举一动,巨细无遗。而每次,每次奴婢说到小姐和沈二少爷在一起的时候,他那种狠毒的神情”湘绣打了个哆嗦,拉住叶薰的衣角,哀求一般低声道“小姐,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您只有嫁给三殿下,才能够离开他的控制啊。” 叶薰神色恍惚地后退了一步,却正绊倒在那只花瓶上。身体失重地向后摔倒。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她跌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叶薰仰头一看,竟然是元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清醒过来,正站在她身后。 现在的叶薰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神色漠然地别过头去。 元澄地视线已经恢复清明,又是那个风流中带着狡猾的三殿下。看着叶依然散乱的衣襟,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镇静下来。低笑道:“萧小姐累了,先让湘绣服侍你休息吧,至于本殿下的提议,你不妨慢慢考虑,反正我们还有的是时间。” 说着将叶薰扶到座上,举止温文体贴又恭敬有礼,若不是头上依然残留的血迹和红肿明显昭示着刚刚发生的一切,他与那个疯狂纵欲的人几乎完全是两个人。 待叶薰坐定,他略整衣装。便要离开,一直平静沉默地叶薰却忽然出声了,她低声问道:“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绝无虚言,”元澄平淡地答道“其实以小姐的聪慧,想必也不难想到,现在我根本没有欺骗你的必要。” “我答应你。”叶静默了瞬间。忽然说道,音调波澜不起。 “啊?”元澄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叶薰说的是什么,神色间浮起一丝喜悦,更多的却是得意。属于胜利者的得意。 他朗笑一声,温声道:“小姐果然明智,等本王继承了皇位,你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叶薰没有抬头,只是冷笑了一声,皇后?元澄娶她地目的她很清楚,沈涯一旦死亡,朝中势力势必重新划分,以他沈皇后之子的身份。收服沈家的势力名正言顺,而小宸所代表的朝中新兴势力,则需要用另一种手段来安抚了。而娶了自己,一可以钳制萧若宸。甚至甚至当他除掉萧若宸的时候。正可以借机接手他的势力,为自己未来地皇位做保障。 “终身大事。岂能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叶薰轻笑道“皇子选妃,只怕不是你我相约便能够达成的吧?总要面见圣上,有圣旨赐婚才对。” “小姐所言极是。”元澄欠身道“明日一早我就入殿禀报父皇这个好消息,让他老人家也” “何必明早?”叶薰打断他的话笑道“既然殿下也无异议,不如就今晚好了。今夜事务如此繁杂,想必主殿那边陛下也并未入睡吧。” 元澄神色叵测地扫了叶薰一眼,原来她在打这个主意。亲眼去主殿看过就能够挽回什么了吗?只不过让自己更伤心而已。有时候女人还真是可悲,尤其痴情的女人。 不过看时间,主殿那边诸事早已完结。此时父皇应该召集亲信商议下一步的行动吧,自己这个未来太子前去拜见也算适时。 而且让她亲眼见见沈归曦地尸首,也好彻底死了心然后嫁给自己,还可以彻底断绝她对萧若宸的妄想。 “怎么了?殿下是不放心我?”见元澄神色犹疑,叶薰淡淡地问了一句。 “有小姐一句承诺,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元澄 “小姐如此迫不及待,本殿下简直欣喜若狂。我们父皇,将这个好消息禀报上去。” 说着他上前拉住叶薰的手,叶薰条件反射地一挣,却没有挣开,正想说什么,忽然“呯”地一声巨响。 是房门被人撞开了。来人抢进屋子,惊声呼道:“殿下!” 元澄后退了两步,这才看清楚来人竟是许翎。 “怎么了?主殿那边发生什么事情了?”元澄连忙问道,刚才他派许翎前去主殿打探情况了,是什么能够让一向冷静自制的他震惊慌乱至此。 “是”许翎急促地喘息了瞬间,方颤声说出那个惊天动地的消息“是陛下遇刺身亡了。” 元澄如遭雷击,脸色刹那惨白,他一步抢上去,抓住许翎的衣襟,尖声喊道:“这怎么可能?父皇他有那么多高手侍卫在,还有禁军,还有” “据说当时皇上屏退了所有侍卫,独自一人留在殿内,这才让刺客有机可乘。而夜黑风高,雨势又大,外围禁军一时失察,没有注意到有人潜入。”许翎竭力冷静解释道。 “刺客是谁?”元澄颤抖着问道。 “沈归曦。”许翎低声回道。 “他”元澄身体晃了晃,险些跌倒,失力地连接后退了数步,他按住桌子一角,像是不堪重负。 叶薰震惊失色,急声问道:“沈归曦他现在怎么样了?” 许翎抬头看了自家主君一眼,终于咬咬牙,说道:“沈归曦杀出重围,逃走了。” “什么!逃走了?”元澄几乎跳起来“弑君大罪,犯人竟然那些废物,统统该杀,沈归曦在哪儿?我要去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说到后来,他的语气充满了怨毒和疯狂,视线四处扫视着。 “殿下,”许翎低喝了一声,冷然道“殿下请冷静,此事内幕只怕并非如表面所见。” “内幕”元澄喃喃道,慢慢醒悟过来,抬头急问道“你说沈归曦杀了父皇?可是他当时埋伏在沈涯房里的那些人难道杀不了他一个,竟然被他逃出来?” “据属下暗中探查,沈涯居所无任何打斗痕迹,只怕”许翎话语一顿,说出他推测地结论“只怕沈归曦根本没有进房内,甚至,房内根本没有埋伏人。” 元澄坐倒在椅子上,神智逐渐恢复清明,低声喃喃自语:“是沈归曦杀了父皇?” 叶薰依靠着墙壁,从听到沈归曦杀出重围的那一瞬间开始,她就感觉心脏失去了控制,他真的没事,至少性命无碍,他依然活着,听到这个消息就足够让她感激上苍的慈悲了。 等她冷静下来,看着失措地元澄,才有机会慢慢思考许翎刚才地话语。 沈归曦杀了皇帝?这怎么可能?以他的个性绝不会无故弑君,除非知道了沈涯死亡地内幕。可沈涯死在地宫里,两地相隔遥远,他怎么可能在第一时间知道消息?而且沈涯的房间与御驾所在不远,如果按照原定计划,房内埋伏高手的话,沈归曦根本没有机会行刺成功, “当时的情形是怎样的?”元澄死死按住桌面,冷冷地问道。 “据属下所探”许翎马上将探听到的情报详细说明。 元澄静静听着,脸上的寒意却越来越重:“你说当时萧若宸也在场?” “当时院内只有他们两人而已。 ”许翎神色凝重地补充道。 叶薰身体一颤,沈归曦纵然胆大包天,也不可能无故弑君,除非有人将沈涯死亡的消息告诉他,而这个人是借刀杀人,还是,甚至就是他亲自动手。当年萧家抄家灭族,可不只是沈涯一人的功劳。 “呵呵,好狠的手段啊。”元澄忽然笑了起来,神色带着说不出的冷戾森寒。他的视线转到叶身上,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上前一把抓住叶薰的手腕,他笑道:“爱妃,你刚才说的可真是一点不错。哈哈,果然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过,只怕他同样料不到,你竟然会在我手里吧。” 他手上的力气大地出奇,叶薰感觉自己的手腕要被生生折断了。依靠着后墙,她轻笑着道:“殿下想做渔夫,别人可未必一定要做蚌。”语调带着淡淡的嘲讽。 元澄眼中瞬间射出浓重的杀意,如噬人的猛兽,然而升腾的杀意却在下一个瞬间彻底冻结了。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带着悠然自得的韵味:“三殿下可在?萧若宸特来求见。” 第二十一章受制 屋内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冷滞,元澄保持着握紧叶薰手臂的姿势,神色数度变化,终于松开她,转头向许翎微一示意。 许翎马上领会意思,在门边略一探查,低声道:“只有他一个人。”语气里有掩不住的惊异。 叶薰心脏一紧,元澄神情却放松下来,看了叶薰一眼,随即眸中升起一种寒戾,他冲着门口低声笑道:“萧将军大驾光临,本王岂能不欢迎?” 许翎上前打开门,漆黑的底幕中,一个卓然而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萧若宸一身普通至极的布衣,手里撑着一柄油纸伞,气度谦和儒雅,温文俊秀。除了脸色出奇地苍白之外,乍一看上去,真像是一个前来拜会知心好友的读书人。 眼见大门打开,萧若宸抬脚踏入房门,一边收起纸伞,坦然自若地颔首招呼道:“殿下,久违了。” “确实久违了。”元澄一瞬不瞬地紧盯着他,冷冷说道“本王身在如此荒僻之地,将军都能够寻得到,可真是有心了?” “萧若宸不过一介草民,殿下尚且垂怜关注,不肯稍有放松,而殿下皇室贵裔,身系大局,在下又岂能不多加注意?”像是完全没有看到元澄眼眸中毫不掩饰的森然寒意,萧若宸轻笑着解释道。元澄的反应让他刹那间明白了有些事情已经瞒不过了,原本想借皇帝之名骗他入局的想法只好放弃了。 一边说着,萧若宸视线随意地扫了扫四周,脸上微带讶异:“殿下,如此贫陋的居住,怎能停留金枝玉叶之身?主殿那边早为殿下备好房间。为何” “如此贫陋的居住,还要劳动萧将军百忙之中前来,本王真是感激莫名啊。 ”元澄一边说着,脸色越发危险。想到眼前之人便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他忍不住向前踏出一步, “殿下!”旁边许翎低呼一声,跟着上前挡在元澄面前。 元澄这才想起,自己武功平平。远非萧若宸对手。只好后退一步,视线却牢牢盯在他身上不肯移动分毫。 两人充满威胁意味的举动尽收眼底。萧若宸却毫无惧色,神态依然悠闲,笑道:“如此委屈殿下,实在是臣属失职,幸好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外面已经备好了车驾随从,就请殿下移驾吧。” 准备好了车驾随从?元澄视线一紧,精明如他岂会听不出萧若宸话里地意思,冷笑道:“不知萧将军在外面埋伏了多少高手来招待本王呢?” “殿下何出此言?”萧若宸笑着问道“我与殿下精诚合作。公平交易,岂会是那种釜底抽薪的人?” 元澄冷哼一声,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着急。萧若宸这么大胆地独自一人走进屋子,本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许翎的武功不在萧若宸之下,再加上自己,有足够的把握让他无法活着走出去。但萧若宸在外围已经安排了人手,以他的精明。必定都是心腹高手。杀了他到时候自己怎么离开?甚至现在,单凭着许翎能够在惊动他手下之前制住他吗?左思右想,他心下深悔不该为了隐藏行迹而少带人手。 萧若宸静看元澄脸色数度变化,睫毛低垂,低声道:“陛下刚刚被沈家余党所害,圣驾垂危。我等身为臣属,护驾不力,实在是责无旁贷,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元澄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颤声道:“你确实罪该万死。” 对元澄的嘲讽恍若未闻。萧若宸神色不变,继续语重心长地说道:“沈贼刚平,陛下就亡于逆党之手,如今主殿那边局势正乱。人心惶惶。殿下身份尊贵,正需您来主持大局。安定人心。岂可留在这个偏僻地小院子里不问外事?” 元澄心里一颤,刚才他惊闻父皇遇刺身亡的消息,一时间被悲愤蒙蔽了心神。此时冷静下来,猛地想到,如今大周名正言顺地皇子只余下他一人而已。 只要无意外,他就是大周明天的皇帝了。意识到这一点,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涌上心头,甚至掩去了惊闻噩耗的悲恸 |那个璀璨无伦的宝座,马上就是他的了,一切都是他的了。 元澄掩在袖中的手不停地颤抖着,几乎难以自制。他强自冷静下来,思考当前的局势,马上意识到,得到这一切地前提是自己能够平安地离开这里。 他的视线落到萧若宸身上,他会乖乖放自己离开,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继承皇位吗? 没有关系,只要离开这里,只要能够回到京城,萧若宸在朝中的势力虽然不小,但还不到倾覆朝野的地步,自己身为嫡出皇子,血脉正统,到时候百官拥戴,万民臣服,自己登上了皇位,还会怕他吗? 慢慢剪除他的羽翼,然后随着思绪转动,元澄神色缓和下来。他本也是精明之极的人物,眨眼间就已经想清楚前后利害关系。心下不禁有些后悔,刚才对萧若宸的敌意表现地太过明显,让他明白自己已经得知父皇驾崩的消息了。否则,假作不知,岂不更容易脱身。 不过现在也无妨,自己手里还有一张王牌呢,他神色叵测地转头扫了叶一眼。 以她当人质,萧若宸会让路放自己下山吗?一边想着,他伸手拉住叶地胳膊。 自从进了屋子,萧若宸就未曾直视过叶薰,无数次他低垂的视线扫过那片素色的裙摆,但每次都只是浮光一瞬,不敢停留,更不敢抬高。 此时他的眼神落到元澄的手上,慢慢开口道:“乱局之中殿下还不忘照顾家姐,在下真是感激不尽。” “不必多礼。”元澄盯着萧若宸,忽然恶意地一笑,缓声道:“照顾本王未来的王妃,自然是理所应当。” “未来的王妃?”萧若宸身形不易察觉地一颤,轻声重复道,声音清冷地听不出丝毫味道。 “不错,令姐已经亲口答应了本王的白首之约。 ”元澄轻笑着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今晚与令姐一番畅谈之后,她已经知道本王为帮助萧家报仇,与将军竭诚合作,终于使得萧家冤屈重现天日的事情经过。她对本王感激不尽,自然要以身相许了。” 萧若宸身体一颤,忍不住咳嗽出声,他抬头掩住嘴唇,飞快地擦去溢出的血沫,冷然道:“殿下可真是有心啊,正好在陛下驾崩地时候,呵呵”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其中嘲讽的意味已经再也明白不过。 元澄再也忍耐不住,脸上猛地现出一丝恨意,死死盯着萧若宸,他竟然还胆敢提起父皇!如果不是他,父皇怎么会想要上前动手,但理智却阻住了脚步,终于满腔的怒火只化为一句最恶毒不过地话语“哈,嫁给本王,她便是将来地大周皇后,总比姐弟乱伦强多了吧。” 那个词语一入耳,萧若宸脸色瞬间一白,再也没有支撑住,一口鲜血猛地吐了出来,将洁白的前襟染地血红。 叶薰身形一颤,惊叫一声,甩开元澄就要上前。自从萧若宸进屋开始,她整个人都处于混沌状态,视线颤抖着落在他身上,却怎么也不敢看他地脸。此时看到地面上星星点点的血红,她猛地抬起头,才发现他脸色苍白如纸,带着惊人的脆弱。 然而刚踏出一步,却有人比她动作更快。许翎一个箭步上前,闪电般扣住萧若宸的手腕。同时另一边元澄死死拉住叶薰。 接触之下,许翎马上发现萧若宸内伤严重之极,刚才的悠然自信,侃侃而谈不过是硬撑出来的。 元澄视线落在叶薰身上,又落在摇摇欲倒的萧若宸身上,脸上难以抑制地爆起喜色。 第二十二章人质 叶薰挣扎着想摆脱元澄的钳制,力气之大元澄一时竟也险些拉扯不住,许翎见状马上回手一指,隔空一缕内劲点在叶薰膝盖上,她顿时腿脚酸软,跌回元澄怀里。 元澄略一示意,缩在角落的湘绣连忙上前,接过叶薰扶到椅子上。 “想不到以将军之精明,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元澄扫了身后的叶一眼,又转到被许翎所制的萧若宸身上,终于志满意得地笑出声来。 “是殿下手段高明,让在下不得不佩服。”萧若宸轻笑一声回道,他嘴角的血渍已经擦去,脸色却越发苍白如雪。 “若要说手段,其实在下不及将军多矣。只是想不到将军如此姐弟情深,得知同胞姐姐有难,竟甘愿以身涉险”一边说着,元澄不怀好意地笑起来,阴阳怪气地讽刺道:“如此深情,简直天地可鉴,日月同辉,连本王都要被感动了。” 身后的叶薰身体一颤,萧若宸视线扫过,若无其事地错开,避过话题缓缓道:“殿下过谦了,任在下手段如何高明,如今还不是殿下的手下败将?” “哈,这倒也是。”元澄冷笑一声,逼视着萧若宸杀意渐生,眼前之人是他的杀父仇人,更是他皇位路上的心腹大患,眼下正是最好的下手时机 “殿下。”眼看元澄盯视萧若宸的视线越发狠戾,旁边许翎轻声提醒道:“时间已经不早了。” 元澄马上醒悟过来,抬头看了看天色,时间已经是后半夜了。如今主殿那边父皇驾崩,沈涯又意外身亡,已经不知道乱成何等地步了。萧若宸有胆量弑君。必定早就安排好了充足的人手,此时自己去主殿无异于送羊入虎口。唯一的选择就是尽快下山,只要回到京城,以自己三皇子的身份,绝对没有人比他更适合继承皇位。 只要能够登上皇位元澄的瞳孔紧促收缩,盯着萧若宸笑道:“将军适才所言甚是,如今局面混乱,正需本王出面整顿。身为皇室正统,岂可轻卸责任。大局为重。事不宜迟,本王这就与将军一同启程吧。” “殿下英明,殿内诸臣必定都在等候着殿下地驾临。”萧若宸不置可否地说道,神色虽然憔悴,气度却依然沉静自如。 此时元澄也已经从胜利的狂喜中冷静下来,扫了他一眼,笑道:“可惜本王日常出行从来不喜欢乘坐生疏的马车,将军为本王准备的车驾只好暂且推却了。”说着转头向湘绣略一示意,湘绣会意出去准备马车了。 “至于将军为本王准备的车驾随从嘛”元澄耸耸肩,沉声说道:“还是劳烦将军命他们退到天龙寺范围之外吧。本王这才能够安心启程啊。” “殿下有令,在下自然不敢不从。”萧若宸平静地说道,说罢跟着许翎出了院门。 不一会儿两人返回,许翎向元澄点了点头,示意外面的伏兵都已退走。元澄安下心来。 许翎将备好的马车赶到门口,元澄彬彬有礼地向萧若宸笑道:“请将军上车吧。” 似乎是明白此时的身不由己,萧若宸毫无异议地抬脚步入马车。 元澄也回身扶起叶薰。 叶薰纵然心急如焚,此时却完全无法可想。只能乖乖被他扶上了马车。 依然是来时地那辆车子,许翎坐在前方驾车,而叶薰、萧若宸、元澄、湘绣四人在车内相对而坐。 许翎一扬鞭,车身颤动,开始行走了。 叶薰反复思量着,仅凭她和萧若宸现在的实力根本不是元澄地对手,更何况车外还有一个武功高手许翎。可是什么都不做,等元澄掌握了局势,哪里还有他们姐弟的活路!一定要脱离他们的挟制才行! 她的视线落到萧若宸身上,从那一口血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显露过任何破绽,但苍白的脸色还是昭示了身体的虚弱。 甚至许翎都没有点他的穴道!必定是算准了他已经没有任何反抗能力才会如此放心。他的伤势已经严重到何等地步?又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叶薰心脏一阵抽紧。 长长的睫毛掩住了双眸,少年似乎已经睡着了一般,静默温顺一如当年。似乎是感受到叶地视线。他身形不易察觉地一颤。却始终没 眼睛,只是交叠的双手却开始显露不安。 叶薰的视线落到他手上。沿着纤长紧握的双手,经过刚刚被血染红的衣襟,终于落到他沉默的容颜上。 他嘴唇轻动,宛如无声的颤音。 叶薰心下一震,随即视线又落回他的手上。 分辨着那富有规律地轻动,他这是在 马车走得很快,路上越来越颠簸。萧若宸忽然睁开眼睛,问道:“车子不是在往主殿?”说的虽然是疑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当然不是。”元澄一声轻笑“主殿那里有将军的人手把持,本王放心得很。眼下还是京城更重要,本王自然应该尽早回京,以安定民心。” “哦,可是如果微臣记得不错,陛下刚刚在主殿那边驾崩了啊,如今尸骨未寒,殿下就如此匆忙回京,难道不怕九泉之下的陛下心寒吗?”萧若宸嘴角一勾,缓缓说道,言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挑衅。 这句话是在赤裸裸地嘲讽元澄对皇位的迫不及待了,元澄脸上的怒色一闪即逝。长吸了一口气压下怒火,看着萧若宸,他忽然一笑:“这个无需将军费心,等本王安定京城局面,继承了大统,自然要好好‘祭奠’父皇,让他九泉之下也瞑目。” 一边说着,他恶毒的视线紧盯着萧若宸,所谓“祭奠”地意味不言而喻。 “继承大统?”萧若宸却好像对他的恶意全无察觉,脸上闪过一丝惊异,转头看着元澄问道:“难道殿下认为自己能够继承大统?”亮的眼神带着淡淡的嘲讽,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地事情。 元澄心里头猛地“咯噔”一下子,明明已经十拿九稳地事了,竟然莫名升起一丝不安。 他抛开杂念,定下心神,冷笑道:“不是本王继承大统,难道将军要自己来不成?萧家血脉虽然尊贵,也只是后族而已,哈,说到这里,等本王继位,大周的皇后血脉又恢复成萧氏一族了,倒也算是遵循祖” “殿下过誉了。”冷冷打断了元澄地话语,萧若宸淡漠地道:“在下不过贫陋之身,怎么敢妄言皇位。 不过依在下之见,能够继承大统者确实另有他人。” “谁?”元澄的瞳孔瞬间收缩,沉声问道。 萧若宸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不紧不慢地向车外看了一眼,平声道:“殿下不吩咐外面一声吗?山路崎岖,车子又走得这么快,很容易颠簸下去啊。” “哼,许翎的武功足够护我周全了,倒是将军的身体恐怕”元澄轻笑一声,警告意味十足的视线扫过萧若宸“奉劝将军还是少打什么歪主意为好,不然你和令姐的安全只怕都难以保证啊。” 萧若宸谦和地笑了笑,道:“多谢殿下关心。”说完便不再说话。 元澄皱眉看了他一眼,转过脸去,静默了片刻,终于按乃不住,又开口道:“将军高见尚没有说完呢,在下洗耳恭听。” “殿下是在问皇位继承人的事吗?”萧若宸悠闲地将手臂放到车窗上,舒缓姿势,缓缓说道“依在下陋见,继承大统的应该是函殿下才对。” 函殿下!乍一听见这个名字,元澄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自己二皇兄独生子的名字。只是 “你竟然说那个还不到两岁的婴儿比我这个嫡出皇子更适合继承皇位?哈哈,我看你是糊涂了吧,那个贱民的儿子。”元澄冷然道。 二皇子出身卑微,只是一个宫人所生之子。而巧合的是他成家立府之后,正妃竟然也一直未曾生育,反而是一个出身更加卑微的女奴在一次被他临幸之后生下了一个儿子。纵然那个女奴如今已经脱了奴籍,是名正言顺的妾室了,这个皇孙的出身依然被皇室鄙薄不已。只是当今圣上这么多年只得了一个孙子,倒也颇为珍爱,周岁时候还亲自赐名函,以示恩宠。 对上元澄冷厉的视线,萧若宸却不慌不忙,轻笑道:“嫡出皇子?看来殿下还不知道,最近京城里面有了一个谣言” 第二十三章终曲一 “什么谣言?”元澄冷冷地问道。 背对着他的叶薰抚摩着自己双腿,刚刚被许翎劲风点中的穴道已经慢慢解开了。可是此时动手她惶惑地看了外面一眼,单是许翎一个人就足够收拾姐弟两人了。没等她有所表示,萧若宸已经平静地开了口。 “自然是关于殿下的谣言。”他直言不讳地坦白道“函殿下母族虽然卑微,但总也是正统的皇室血脉,毋庸置疑。比起殿下的血脉来说”说到这里,他微带嘲讽的眼神投向元澄,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元澄心神巨震,只觉得浑身如坠冰雪,脑中竟然情不自禁地映入一个画面,那个他痛恨了无数个日日夜夜,恨不得彻底埋葬,彻底遗忘的画面。 那正是数年前皇帝在前线战死的消息传来不久,沈涯要拥戴他登基继位的时候。马上就要成为大周的新帝了,心情激荡难抑。那天夜晚,睡不着的他去了凤仪宫,本想寻母后问一件事,却想不到在偏僻的后殿,那棵盛开的金蕊白梅树下,他看到了这辈子都难以接受,也无法原谅的一幕。 风雪飘摇,白梅溢香,相拥而立的两个人深情缱绻,宛如一对天成的璧人,举止间满含的情意将这漫天满地的风雪都融化了。却让躲在角落的元澄一颗心直直向万丈寒冰坠落而去。 一个是他最敬重崇拜的舅父,一个是素来爱护他的母后 在树下不久,那两个缠绵的身影就相拥着消失在了寝殿深处。遥看着殿中暧昧的烛火,那是只有父皇一个人,有资格进入的宫殿,那是只有父皇在地时候。才允许燃起的龙凤红烛。 元澄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停留了多久,整个人几乎彻底化为风雪中毫无生命力的一尊塑像。 就是从那一个夜晚,沈涯变成了他最恨的人,他恨他的欺骗,恨他的利用,更恨自己不过是一颗无力的棋子,甚至连母后的死亡,也是他所安排地雁秋下毒所致 费尽心机。终于让那个人,连同那段不堪的记忆彻底埋葬在了沙石之下。他以为再也不会有人提起,再也不会有人知道。 可没想到本应该彻底埋葬地秘密此时又如此突兀地出现在面前。 “皇后娘娘病逝的时候,沈将军直入宫禁,留居缘月宫毫无避讳,如此举动,京中各家豪门贵侯尽皆知晓”萧若宸在一旁继续凉凉地说道。也许是面临心爱之人的最后一刻,情难自抑;也许是已经权倾朝野,不必在乎众人的看法了。沈涯在那段短暂时间里的行事确实称得上毫无顾忌。 元澄只觉得寒意瞬间灌满心田,沈涯停留缘月宫的事情,他曾经特意下令严格保密。甚至相关的宫女仆役尽皆以服侍不力而处死。如果这个谣言真的在京城传开它又怎么可能传开 身体一颤。他转头看着萧若宸,脸色越来越阴沉:“是你”他轻声问道,恶毒的视线紧盯着萧若宸。 萧若宸平静地回答道:“是的。”语调轻松自在,好像元澄只是在问他名字是不是叫萧若宸一样。 元澄终于按乃不住,咆哮一声,扑向萧若宸一把卡住他地脖颈。对他的名誉地位,这种谣言几乎是致命伤,他所最凭依的就是他皇室嫡子的身份血脉。一旦这样的谣言传开,后果几乎难以预料。 狭窄的车厢里根本无处躲藏,萧若宸一声闷哼,元澄牢牢卡住他的脖子。 元澄还没有来得及用力收紧,却猛地听到身后一声惊呼和一阵疾风,他本 旁边闪过,却已经迟了,只觉得肩头一阵剧痛, 转头一看,是叶薰持着烛台站在他身后。 就在他转头的瞬间,第二击又到眼前。 旁边湘绣惊叫一声,连忙扑上来要拉住叶薰。 叶薰却早有防备,对着隔在两人中间地小几用力一踢。湘绣被阻隔瞬间。那边萧若宸已经一把牢牢扣住元澄的双手。让他无法躲避。 叶薰又是一击重重打在他的后背上,这一击几乎用尽她全部力气。元澄一声闷哼,踉跄着前冲一步,歪倒一边。 车外许翎听到不对,连忙勒住马车,回身一把掀开车帘。 以他的武功,一旦加入战局那将是决定性的,摔到一旁的元澄满是怒意地喝道:“许翎,快制住这两人” 可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一道锐利的寒光从他眼前经过,让他后半截话语瞬间停滞了。 许翎刚掀开车帘,就听到一声短促的锐器破空声。他大惊失色,想要躲闪,可相隔太近,根本避无可避。情急之下急中生智,他一把扯下车帘翻卷上去,帘上注满内力。 一声沉闷的响动传来,是帘子将逼近眼前的暗器堪堪截下。同时劲风扫过,手持烛台扑向元澄地叶薰被一击带倒。连旁边的萧若宸亦受波及,刚爬起来又跌倒在地上,闷哼一声。 眼见许翎要进来了,萧若宸挣扎着抬起手。 没等许翎松一口气,又是一声紧促的响动传来。竟然还有!许翎心下大惊,连忙故技重施,以帘子挡下暗器,却听到车内元澄一声尖叫“小心!” 许翎心下一骇,这时才分辨出来的暗器竟然不止一支,车帘只挡下其中之一,另一道锐光已经逼近眼前,危急时刻,他闪身后退,虽然避开要害,却还是挨了一记,随即腿上一阵剧痛。 许翎禁不住后退一步,这才看清楚那是一支极细小地短箭,深深插在自己小腿上。 他顾不上伤势,反手点住数处穴道。却身体一晃,头晕眼花。 元澄一步抢上去,马上看到许翎伤口上流下地血液已经变成黑的。 “你下毒!”他又惊又怒,回头向萧若宸吼道。许翎地身体已经支撑不住,栽倒在座位上,元澄连忙扶住他。 “没用的。”萧若宸摔在车内一侧,胸口上血迹宛然,看得人触目惊心,他轻笑道:“离魂的剧毒,见血封喉。咳咳咳天下根本无葯可解。” 被刚才许翎的那一击劲风扫过,纵然没有打中,原本强自封住的伤口也被震裂了。萧若宸咳出一口血,他苦笑了一声,手里玲珑精致的袖箭机关跌落在地上,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本以为解决许翎只需要两支箭,但许翎的武功之高,变应之快却在他预料之上,不得已,只能将仅存的两支箭都放了出去。 眼下他重伤复发,而叶薰也被打伤,纵然成功击杀了许翎,但元澄和湘竹依然完好,两人还是输定了。 第二十四章终曲二 说话间,许翎一口鲜血喷出,低呼一声“殿下”终于支撑不住,毒发身亡了。 元澄双眸血红,低吼一声,猛地扑向萧若宸,杀了他!杀了他!此时他的脑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杀了这个阻拦自己前路的人,杀了这个害得自己落到如此地步的人! 然而身影还没有扑到萧若宸面前,叶薰猛地冲上来,她手里寒光一闪,擦过元澄脸颊。 元澄险些被她伤到,退后一步,定神一看,她手里持着的是竟然是一支小银箭,是刚刚被许翎用车帘卷落的,此时被她捡在了手里。 叶薰一击不中,因为用力太大,整个身体向车外扑去。 想到箭上淬着的剧毒,想到背部骨折般的疼痛,元澄心中怒火更胜,再也没有了分毫怜惜,狠狠地一击打在她后背上。 萧若宸惊叫一声,想起身却又无力地摔倒在一边。 叶薰只觉背上一痛,身体穿过失去挂帘的前车门,一下子砸在车夫所坐的前席上。前腰和后背都剧痛欲折,可没等她回过神来,高举的双手因为惯性向前,手中利箭猛地插入前方驾车的马匹后腿上。 叶薰顿时愣住了。马匹吃痛,猛地跃高,不辨前路地狂奔起来。 在车内逼近萧若宸的元澄不防备之下。被狂乱地力道甩到一旁,萧若宸和湘绣也滚倒在车厢里。 前席上许翎的尸身跌到地上,在黑暗泥泞的道路中溅起几滴泥水,很快消失不见了。 剧毒瞬间发作,马匹的疯狂不过片刻,随即毒液攻心。倒毙身亡了。山路崎岖陡峭,路边就是悬崖,马匹这一翻到,带动整个车厢向路边倾倒。 叶薰尖叫一声,马车正悬在悬崖边上。叶薰大半个身子探出车外,下面就是黑不见底的深渊,夜色之下,云蒸雾绕,肉眼几乎无法分辨。 她想要往回爬,可元澄那一击力道甚大。后腰剧痛难耐,连带地双腿几乎不听使唤。稍微一动,竟险些跌下去。正在魂飞魄散的时候,身后传来另一声更尖锐地惊叫。 是湘绣!她正倒在马车后半部分,此时车身一歪,她整个人从车窗里滚出去,堪堪悬在窗户上。 “救命啊!”双手扳住车窗木框,身下就是虚无一片的万丈深渊。湘绣惊声尖叫起来。她悬空的身体不断扭动着,仿佛下方有一只吞噬人性命的恶魔在不断逼近。 她挣扎着想向上爬。可凭她柔弱的体力连支撑住身体都很困难,更别说仅靠着臂力爬上来了。 “殿下!殿下救我啊!”她惊叫着向元澄呼喊。 元澄想上前救她。可走了一步,车身一个摇晃,险些整个儿翻下去。 如今挂在悬崖边上地车身摇摇欲坠,这边是元澄和萧若宸。那边是悬空的湘绣。而中间还挂着一个叶薰。只能勉强保持平衡,一旦稍有动作。整个车厢就要马上滚落下去。 元澄的脚步顿时停住了,视线游移回避,不敢去看湘绣的面容。 湘绣挣扎着,看向元澄的眼神却越来越绝望。她扣住车窗的手指甲慢慢洇红,在车木板上刻下深深地印痕。 不过片刻功夫,终于惨叫一声,支撑不住跌落了下去。 车厢内一时沉寂。叶薰颤抖着低头看向下方,漆黑的深渊宛如猛兽的巨口,湘绣的惨叫声依然回荡在山壁上,带着凄厉的余韵,传得很远很远 那个体贴温顺的女孩,那个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眼见到的人,竟然就这么 寒风吹过,持续了整夜的大雨早已经停止,只剩下带着浓重湿气地寒风,凉意沁骨。叶薰打了个寒颤,从未有一个深夜,似这般绝望黑暗,生机尽失。 因为那边失去湘绣的重量,车身终于不再摇摇欲坠,向平地这边倾斜了稍许。 长长地惨叫声回荡在空远的山谷里,元澄看着车窗上留下的深刻划痕,颤抖的视线游移了片刻,逐渐转向旁边的萧若宸“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害得”他视线里是溢地满满地怨毒,俊美地五官扭曲变形。 对身后湘绣的小插曲恍如未觉,萧若宸刚才被翻倒地桌子压住一只脚。他奋力挣扎出来,想爬过去拉住叶薰的手。 他这一攀爬,刚刚向这边倾斜的车身马上又失去平衡,向着另一边倒去。 不能过去!元澄一把拉住萧若宸的脚,却被他蹬开。 元澄盯着他,又看看正挡在车门口挣扎的叶薰,忽然嘴角勾起,他狞笑着逼近萧若宸,喃喃道:“对了,你们也跌下去,车子就不会掉下去了。你们都掉下去好了” 一边说着,他猛地一脚向萧若宸踢过去。想将他与叶薰一起踢出马车。 却料不到萧若宸猛地转过身,手里银光一闪,竟然是跌落在车厢里的另一支银箭,刚才车内翻滚的时候,被他趁机拾在了手里。 元澄脸色瞬间变了,来不及变应,毒箭已经逼近眼前。他连忙后退,慌不择路之下,踉跄着跌到车厢一角。 那是悬在半空中的一角。 挂在悬崖边上的马车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指甲发出崩裂的声音,叶薰尖叫着跌出车外,向悬崖落下,萧若宸猛地从马车前门飞扑出来。一把拉住了她,堪堪阻住下坠的势头。 而身后地马车却如一枚熟透腐烂的果子。连同里面的人一起,向着万丈深渊直直坠落下去。 无尽的黑暗很快掩去了马车的身形,呼啸的寒风中依然传来元澄尖锐地惨叫声。良久,一声破碎的重物坠地声才隐约传来。是马车终于跌倒了悬崖底下。 叶薰颤抖着抬起头,萧若宸正伏在悬崖边上,紧紧拉住她的手腕。 鲜红的血洇透了他胸前的衣服。如一朵凄艳地花怒放在那里,触目惊心的鲜血沿着他胸口向下,蜿蜒流过两人交叠紧握的手掌,一滴滴落到她的脸颊上。 “开放开我。不然我们会一起掉下去的。”叶薰颤抖地张开唇,说道。 “我不放。”少年倔强地摇摇头。痴痴的目光落到她脸上。他看得如此专注执着。仿佛身边地一切痛苦危机都不存在了,仿佛这一眼,就是这一生的最后一眼;他握地如此坚定有力,仿佛只要一松开,那段脆弱的线就要从此折断,再也无法延续。仿佛这一握,就是这一生的最后一握。 “我不要放开,绝不放开。”萧若宸喃喃说道,那些再也看不到她的日子,那个风雪飘摇的夜晚他回想起那一幕,他走在雪里,然后离她越来越遥远,越来越遥远。他就再也无法忍受。无法忍受再一次放开她的手。他要紧紧抓住她,永远不放开。不松手。 “傻瓜,你撑不了多久的!”叶薰哽咽着冲他喊道,有什么温热地东西从眼里涌出。 记忆朦胧回到了过去,她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一幕。 他就站在墙下,而自己爬在墙上。他紧紧握住她长长地披风。洁白的牙齿咬着花瓣一样粉嫩的嘴唇。神情倔强地看着她,说道:“我不放。一旦放开,姐姐就要走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那狡猾顽皮的眼神开始变得内敛深沉,可其中单纯的执着却一如既往;曾经稚嫩单薄地双肩变得坚强厚实,可紧拉住自己地倔强固执却从未动摇。 眼前的一切和过去慢慢重合,叶薰分辨不清楚是现实,还是回忆。 晨曦从地平线地那一头升起,天边绽放微光,深沉的暮色渐渐淡化,高大深远的山峰轮廓慢慢显现,是又一天的清晨到了。 澄清的晨光照在他单薄苍白的脸色,眼前的少年宛如透明的精灵,在下一个瞬间就要淡化消失了。 “傻瓜,赶紧放开啊。你想和我一起死吗?这样根本没有意义”叶薰轻声说道,眼泪沿着脸颊滑下,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他的容颜。 她仰起头,仔细将少年的容颜描摹在心田。 少年身体忽然一颤,鲜血沿着他嘴角溢出。 明白他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叶薰终于不再犹豫,她抬起另一只尚存自由的手,抚上两人交叠的地方,然后慢慢的,一根一根的,将他紧扣的手指掰开。 刻意忽视少年眼中骤然浮现的绝望,叶薰用尽全部的力量和勇气,用尽全部的决心和毅力,她一根根掰开那交叠的手指。 “姐你不能”萧若宸绝望地看着叶薰,看着自己僵硬的手指与她生生分离,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眼眶涌出。从那个天崩地裂的夜晚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哭过,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哭泣了,可此时久违的泪水却顺着脸颊失控地滑落。 晶莹的水珠跌倒她脸上,与刚刚滴落在那里的血混在一处,鲜红与透明融合,仿佛是血泪一般,沿着她的脸颊滑落:“小宸,好好活下去。”她冲他笑了笑,一狠心,掰开最后两根手指。 身体失重地向未知的深渊落下去,仿佛是一缕轻烟,一片飞羽,那淡青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无尽的迷茫深渊里。 同一瞬间,朝阳从地平线的那一头冉冉升起,万丈光芒喷薄而出。照亮这世间的每一个角落。可悬崖之下却依然是一片迷蒙混沌,仿佛再温暖璀璨的光线也无法照耀其中。 萧若宸痴痴地看着下面,有什么东西也跟着同时坠落下去,让他再也无法承受。整个世界如同虚化的影像,瞬间溃散崩塌了。只余身下这一片冰冷的断崖,隔开两个世界。 世间一切都失了色彩,没了意义,只余下那个不断下落、不断远去的身影。 萧若宸怔怔凝视着那里,不知过了多久,猛地扑出,向着那未知的万丈深渊跃下。 这就是最后一章了,看完的筒子们不要抽打我啊。 顶着锅盖的说。 不接受这个结局的大家可以等尾声,所以,先不用着急,还有尾声的 友情推荐:好友解语的新书一曲定山河,金戈铁马,锦绣山河,王权更替的背后,永远是数不尽的白骨它所影响的不仅仅是男人的天下,还有女人的一生 参加本次pk,有兴趣的筒子们不妨去看看,如果能够丢下一张pk票票,更是不胜感激。 尾声灿若晨曦 事先说一句,这个结尾很狗血,所以,不接受主角吐便当的,就不要冒险阅读了。汗 尾声: 身体好像在一片虚幻中沉浮,他不停地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慢慢的,四周景物逐渐凝聚,他终于发现,原来自己正走在一条路上。 那是一条阴暗的街道上,漫天都是飘飞的雪花,身边一片黑暗。 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失落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寻回。 左顾右盼,仓皇寻找了不知多久,他鬼使神差地向自己怀里摸去。 一点银光闪烁。 那是一滴精巧别致的银耳坠,带着极端灼热又极端冷酷的温度,让他整个人颤抖难以抑制。 对了,他要寻找的人是她!他要回去救她!要带她离开! 他想停下来,想调转马头,可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他想要呼唤,想要喊叫,可嗓子干涩地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仿佛冥冥中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主宰着他,让他只能不断向前,无法回头。 于是他只能任由自己离那个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风雪弥漫,逐渐遮住了他的视线,那身影很快再也看不见了。 胸口剧痛难耐,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什么。在全身近乎崩溃地折磨中。他猛地挣开眼睛。 “大人!大人您醒了!” “大人醒了!快传御医。” 耳边不断响起充满狂喜的欢呼,萧若宸挣扎着转过头,模糊的视线分辨了片刻,终于认出距离最近的那张脸,是贺骏万。再转过头,是自己的部属亲信。还有很多文武朝臣。 熟悉的面孔一张张映入眼帘,萧若宸视线木然地扫过,吵杂欢呼地声音中,他缓缓闭上眼睛。 他还活着?他竟然还活着! 整个心脏仿佛只余下一片死寂,萧若宸麻木地任凭御医搭上他的手腕。探听脉象。耳中贺骏万的声音犹自不断传来。 “幸好属下赶到的早,正看到大人您支撑不住向悬崖那边跌下去”想起那一幕的惊险,贺骏万忍不住擦了擦汗,赶到地时候正看到自家主君往下掉落的身影,身边的一众侍从高手连忙冲上去,千钧一发之际才拉住了一片衣角。当时若是慢了一步 “太医说您伤势很重,几乎好在如今总算醒了过来,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贺骏万欣喜若狂地继续念叨着。 “另外在悬崖底下,我们发现了” 这句话冷不丁传入耳中,萧若宸猛地挣开眼睛,他挣扎着要起身。 “主上,请您冷静!”太医及一众属下大惊失色。连忙按住他。“您伤势太重,现在还不能起身啊!”几人合力竟然按不下那虚弱之极的身形。他挣扎着一把抓住贺骏万的衣袖,嘴唇动了动,却什么话也无法说出,只能用颤抖的视线紧盯着他。像是想要阻止那个让他绝望地消息说出,又像是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那脆弱又无助的视线贺骏万几乎不敢逼视。他连忙安慰道:“主上。悬崖底下只发现了三皇子和湘绣姑娘的尸身,并未见到小姐的。” “什么”萧若宸所有动作瞬间凝滞了。 “你说的是真的?”他抬起头。满含期待却又深深恐惧的目光投向属下。 这样激烈的目光贺骏万完全无法承受,他赶紧将藏在身上地那样东西取出:“属下岂敢欺瞒?不过我们在谷底的一棵树上发现了这个,它被人系在树枝上。” 萧若宸接过来,是一方洁白地丝帕,系了一个结,角上绣着一片绿芽,正是叶薰时常带在身上的。 萧若宸紧握住丝帕,仿佛那就是生命力的全部来源,片刻之后,他才缓缓打开。 里面是一枚耳坠,那个曾经在他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那个逼迫他不得不去面对真相的,那个她之后一直带在身上地耳坠。 这么说来 “据属下探查四周,旁边地山壁上有两个极深的脚印,应该是有高手从那里跃起,然后借力接住了从上空坠落地小姐再落到地上”贺骏万理智分析着现场看到的痕迹。 她还活着! 萧若宸双手忍不住颤抖,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单纯的消息就能够带给他这样的狂喜和希望,让他瞬间从黑暗的深渊里看到了曙光。 只要她还活着就好! 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主上,很多朝臣如今都还在外面等着呢,听说了主上舍身护驾,命悬一线的事迹之后,大家都钦佩万分,正等着求见主上。”看到萧若宸神色逐渐冷静下来,贺骏万低声进言道。 “皇上临终前特意为萧家恢复名爵的旨意也已经颁布天下。” “还有函芮殿下的继位事宜,还有陛下和三殿下的葬仪,还有沈涯的”他一件件、一桩桩列举着,无数后续事宜等待着处理,新生的朝政急需一个有分量的主宰。长久潜伏的势力终于显现出来,在群龙无首的时候,自家主君已经是朝中势力最强的人。 而且,相信距离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那一天也不远了。 是啊,眼前还有很多事要等着他去处理,这一片散沙需要他慢慢收拾。一点一滴地统合在自己手里。皇帝留下地势力,沈涯留下的势力,元澄留下的势力总有一天,都会变成属于他萧若宸的。还有她 那一天不远了,一切都会是他的,掌握这些。掌握所有一切的那一天 晨曦渐生,光华灿烂,这古老地殿堂正迎来崭新的一天。迎着晨光,萧若宸忽然笑起来,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还依然活在这个世上,那么他终究还有再见到她的那一天。他想起沈归曦立在遥远的殿上,遥遥向他说出的那句话,他轻声重复道:“我永远也不会放弃,等着吧。” 寻遍千山万水,倾尽五湖四海。总有一天,他一定要找到她。 平静地江面上荡漾起一片细浪,小船划破水面,穿行而过。 风起波澜,小舟震颤一下,叶薰睁开眼睛,发现船舱里又是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稍微动了动,叶薰支撑着下了床。扶着墙壁走出船舱。 放眼望去,宽阔的江面上弥漫着清晨特有的雾气。四周影影绰绰,一片迷茫。被雾气笼罩住的小船仿佛被隔入另一个世界,孤单地行走在这一片苍茫之中。而孤舟之上,那个迎风独立的背影在初生的晨雾中更显得格外萧索寂寥,只有按在剑柄上地那只手一如既往的坚定。 “怎么醒了?是船太摇晃。伤处疼痛吗?”听闻身后熟悉的响动。他握剑的手松开了,转过身看着她。低声问道。 “没有,我的腿已经能动弹了,不用担心。”叶薰温声安慰道。因为被元澄一击打中腰部,再加上之后坠落悬崖,她的双腿一度失去了知觉,直到昨天才慢慢开始恢复。 迎上他的视线,纵然知道他什么也看不见,叶薰依然感觉他的目光柔和起来。从万丈悬崖之上坠落,因为惯性,跌落地身体重逾千金。经过天龙寺主殿的那一战,沈归曦原本内伤就不轻,勉力接住自己更是伤上加伤。两相交加,内伤终于爆发,之后他地双目再一次失明了。 “天亮了吗?”沈归曦低声问道,回身遥望着远方。纵然看不见,武者的知觉也依然敏锐。 “已经天亮了。”叶薰看着天边那一抹鱼肚白,轻声说道“等去了前面的镇上,我们去找大夫看看吧。”两人在苍山脚下的小村落里隐藏了数天,伤势略有好转之后才终于启程离开。此时皇帝驾崩的消息已经传遍天下,送葬地队伍也早已返回京城了。 “不必了,反正没有用,而且可能引来不必要地麻烦。”沈归曦摇摇头,转而神色有些自嘲的怅然“可惜看不见这江面地清晨了,此时的景色一定很美吧。” 叶薰神色微动,她走上前,依靠在沈归曦肩头,轻声道:“江上的清晨啊,很像以前我们驾着马车南下遇到大雨的时候呢” 她舒缓的声音传入耳中,沈归曦无声地点点头,抬头遥看向远方,迷茫一片的前路中,寻不到方向,也看不见曙光,只余下身边的这份温暖,值得全心全意地信赖依靠,他抱住她的双手禁不住收紧了。 叶薰静静看着他沉默的面容。纵然坚定执着一如既往,但眉宇间却多了抹不去的伤痛,这份伤痛,是因为小宸,也是因为自己 此时的他和六年前的那个少年何其相似啊,同样的无助,同样的彷徨,同样的也只有自己在他身旁。 可是这一次,她不会再重复同样的错误了。她不会再刻意忽视这段仇恨,不会再刻意逃避那些过往。 遥看着远处的风景,任小船自由飘荡,叶薰忽然低声开口道:“那时候你为什么没有下手杀他?” “我不知道。”沉默良久,沈归曦才缓缓开口,神色飘渺到连自己都迷茫了,也许他空蒙的视线落到叶薰身上“也许,只是因为我已经失去了太多,所以不想失去更多了。” 低垂的睫毛掩去了满目疮痍,他想着,如果再有一次机会,如果再一次见到他。他会不会下手?他说不清楚,只是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地剑。 叶薰凝望着他,忽然伸手抱紧他,像是六年前抱紧另一个人,她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们先去弩扬族吧,去看看大草原。正好你也顺便养伤。”沈归曦身上如今还背负着弑君的罪名,中原暂时不能停留了。 她抱住他的背,把下颚抵在他宽阔的肩膀上。远处朝阳渐起,灿烂曦光徐徐绽放,迷茫的晨雾逐渐散去。宽阔的水道反射着粼粼波光,一条崭新地道路通往远方。 “这么离开可以吗?”沈归曦轻声问道。 “嗯,没有关系,我们总要冷静一下,无论是我,还是他。”叶薰轻声道。身后巍峨的山脉渐渐远去,但是叶薰知道总有一天,他们还会回到这个地方,还会重新面对这份缠绵无奈的爱恨纠葛。 那时候的她,还会是现在的她吗?而那时候地他与他,还会是现在的他与他吗?这份左右冲突的感情,能否寻到一个出路? 也许,当时间流逝。他会发现,没有她的日子。生活一样光彩璀璨。 也许,经过冷静的思考和生活之后,他依然无法放弃,无法割舍。 但无论怎样,她想:他们三人的纠葛。只怕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看到终点了。 ***我是无良地分割线*** 那个。以下是虐心版的结尾二,汗大家不怕被雷到的话。就看看吧。 平静的江面上荡漾起一片细浪,小船划破水面,穿行而过。 伴着晨光初显,宽阔的江面上弥漫着清晨特有的雾气,四周影影绰绰,一片迷茫。被雾气笼罩住的小船仿佛被隔入另一个世界,孤单地行走在这一片苍茫之中。 过了片刻,撑船的少年松开手,任小船随波逐流。他回身进了船舱,向躺在舱内地人温声道:“刚才船太摇晃,你感觉怎么样?伤处可有疼痛?” 床上的人没有出声。 沈归曦走近床边,握住她地一只手,他在床边坐下,轻声道:“船走得很快,这几天辛苦你了,过了前面的渡口就好了。说起来,昨晚我看到一只很大的白鱼游过我们船边呢,听说海里有比屋子还大的巨鱼,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低声说着这一天地生活,点点滴滴,巨细无遗。 他紧握着她地手,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接触的肌肤下传来地冰冷温度,他喃喃道:“你很冷吧,手都凉了。不过不要紧,明天上了岸我们就换乘马车。你一定会喜欢的,就像我们以前南下时一路走过那样。” “你交待的事情我都办好了,你让我不要去找他,我答应你;你让我将那样东西系在树枝上,我也替你系上了。只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肯睁开眼睛,看一看我呢。” “再过几天,我们就能够看到海了。我们以前说过要一起看看大海的,我这就带你去。” “你还说想去弩扬族,等看完了海,我们就一起去见祖父,去看大草原的落日。” 深院寂寥的空间里,低沉温润的声音浅浅回荡着,仿佛在讲述一个久远之前就开始的,却永远见不到结局的悠长篇章。 叶薰猛地睁开眼睛,手不自觉地按向心脏,仿佛那里还停留着深深的悸动和疼痛。 半响她终于清醒过来,脑中瞬间映入一个问题,沈归曦呢! 记得自己最后看到的,就是勉力接住她的他。 然后是铺天盖地的疼痛疲倦。 再然后 她抬头看向四周,熟悉的家具逐渐映入眼帘,角落的写字台和电脑桌,墙角的衣柜壁橱,还有身下再熟悉不过的单人床 这是 叶薰颤抖的视线扫过这一切,眼前熟悉的一切却带给她无比的恐惧。她茫然伸出手,却感觉整个生命无一丝凭依,像是走进了茫然的虚空。一片苍茫中,再也不会有人拉住这只孤单的手,再也不会有人抱住她,给予她无私的温暖 忽然身边一声细微的声响传来。 她低头看去,是两只小猫,像是两只双色的绒毛团子,一黑一白,正满含希望地看着她,等待着早起的主人为它们准备早饭。 叶薰缓缓坐起身来,眼前一切无比熟悉,却又格外陌生,熟悉到让她颤栗恐惧,陌生到让她惊慌失措 两只小猫慢慢凑上来,温热的触感传来,是它们在轻轻舔着她的手背。 叶薰低头看着,那一瞬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以下不计字数: 关于零陵的结尾,征询一下大家的意见,和编辑讨论了半天都没有得出结论。 说起来,零陵最初设定的结局就是小宸得天下,而二少和叶薰顺利归隐,日后的岁月也能够偶尔见到。 不过有时候情节的发展连自己都控制不了,写到最后这一卷,感觉故事已经很圆满了,真正的结局有些犹豫。 第一:就这么结束,没有尾声了,算是开放式结局。 可能都死亡,毕竟重伤加跳崖啊,也可能都活着,毕竟湘绣他们喊叫的那么大声,山颠传音很远,小宸的手下和二少是有可能会听到的。 第二:按照原定的结局,小宸在危机关头被贺骏万带人及时拉住了,而下面的叶薰被二少所救,暂时离开京城。这个结局也是最初设定的结局,算是不是结局的结局吧,因为这三个人,无论爱恨,哪一只也放不下另外两只了。谁也不可能放弃谁,所以三人一生的纠葛永远无法完结,注定一辈子缠绵不休。 第三:汗这个结局算是最虐心的,小宸没有死,在危机关头被贺骏万带人及时拉住了,二少也好好的,带着小叶子的遗体远走他乡。而小叶子则穿回去继续养猫遛狗,过她的宅女生活。于是,大家都好好的。狂汗这个结局是在写到一半的时候想到的,因为到叶薰在寺庙求到的签文,最后一句是“往复轮回大梦归。”不过当时感觉不符合全文的基调,赶紧否定了,但是写到后来,反而发现这个结尾才是最符合逻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