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三国》 第一回梁山泊驾雷入汉宋公明荒野遇 话说北宋时山东及时雨宋江,自梁山聚义三十六天罡星、七十二地煞星,又三战杀得高逑心惊胆裂,全军覆没,得了多少粮草、军械、钱财,招降军卒不计其数。自此声威大震,四方好汉如云投靠,山寨更见兴旺,啸聚到十万人马。宋江心中高兴,只等招安之后,为国家出力。 这一日,宋江与众家好汉,督率着各部儿郎操练战法,但见: 马似虎,人如龙,红缨枪染百里火海,镔铁盾集千丈乌云。士卒分合皆有道,将军进退只无规。山坳中旌旗招扬似起浪,水泊里战船往来如穿梭。遮莫道草莽豪杰少大略,梁山英雄更威风! 宋江看得高兴,对吴用道:“俺宋江本是郓城小吏,只因合上天缘法,得这许多好兄弟相聚,眼见得要看出一番功名来。只不知道九天玄女给俺指的道路,现下着到哪里?” 话未说完,忽听天边闷雷接连滚动,再看四下乌云弥合,阴风习习。吴用怪道:“这天却是古怪,方才还艳阳千里,怎么须臾之间,就这般渗人了?” 猛可的只见公孙胜脚踏罡步,运动八卦,口中念念有词,右手宝剑一道华光,只照得周围数丈地方,阴晦中更显得稀奇。吴用问道:“公孙先生,你这是什么公干?” 公孙胜道:“天道有大变!我只得集周围山野草木之气护卫公明哥哥,不然大变一到,恐难支撑!”说话间,念咒更急,脚下步子也越发紧张。宋江见他头发披散,头上汗气蒸腾,哪敢发问打搅,只是在一边惶恐。 无移时,天空阴云密集,层层叠叠也不知道罩了多少,竟把个八百里水泊笼得暗无天日,十步之外,不辨人面目。漫说宋江等头目,就是众小喽罗,也都不晓得什么大祸临头,谁还有心操练。都一个个木桩也似站着,有望天祈祷的,也有左顾右盼的。 忽听嘎拉拉一声霹雳,声裂天地,震得众人纷纷掩耳,更有数千惊恐倒地者。黑旋风李逵大吼一声:“哥哥,铁牛在此!”提起板斧便奔宋江身边。离开还有三五步,又是一声巨雷,却似整个梁山都在抖动。同时就着闪电,天上忽地裂开一个大口,滚出璀璨光华。梁山上下,都看得呆了。忽然又是霹雳一响,众人只觉头晕目眩,眼前光环乱跳,手脚都似不是自家的动弹了。宋江惊得目瞪口呆,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省。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宋江睁开眼睛,却不禁连声叫苦。原来身处之地,却是一片丘陵,远及天边,隐约有些山峦。再看周围,极目所见,尽是自家将兵,横七竖八躺得满山遍野。也有旗帜、兵器、粮草、器物扔得数十里狼藉。宋江虽屡劲磨难,哪见过这等变动,慌得口里叫:“军师!铁牛!” 便听二人答应:“哥哥莫慌,吴用、铁牛在此!”急忙过来,挽起宋江。宋江惊魂稍定,问吴用道:“这是何处?我等怎地到了这里?” 吴用道:“我亦不知。刚才天空裂开大孔,倒似将我等吞吐而入。只是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宋江道:“定是我宋江作了什么错事,遭得天谴,连累众家弟兄,我的罪过何其大也!”一边抹泪,一边望天道:“上苍呵,我宋江若有甚过失,粉身碎骨,无敢怨言,但请莫折磨我这帮兄弟!” 吴用劝道:“哥哥不必如此。想是上苍遇我等干什么功名,故而做法弄来也未可知。眼下众弟兄都在,先还是看看周遭如何。” 于是察看四周,梁山人马、器物落了周围十里地面,粗粗纠集,小喽罗在此的有七万余人,带伤者四五千,并有尸首数百具。山上其余人众则不知所终。所喜一百零八个头领具全,只有几人轻伤。宋江便令各位头领整顿部下军卒,一边令圣手书生萧让、铁面孔目裴宣、神算子蒋敬、玉臂匠金大坚、通臂猿侯健、金钱豹子汤隆、青眼虎李云、操刀鬼曹正、铁扇子宋清等人清点兵马、粮草等器物确数,一边发神医安道全治疗受伤将士。一面派遣乐和、时迁、白胜、段景住四人各带两个伴当,往东南西北四面探听消息。最一要紧,此地究竟何处。 四人去了约莫一个时辰,仍未回来。此时天色清明,宋江闲来无事,往返走游。忽见混世魔王樊瑞手拿一个罗盘,对着太阳张望演算。宋江问道:“樊瑞兄弟又算出什么来了?” 樊瑞答道:“回哥哥的话,小弟按日轨天角推演,此地当在青州左右。但为何风景却如此不同,甚是奇怪。” 宋江听了,又松一口气:“我当这阵天雷把咱们轰到什么天涯海角了呢,原来却在青州左右,距离梁山还不算远。既然如此,我先到左近游玩一番。” 吴用急忙劝谏:“哥哥休得如此唐突。天降大变,周围不明,哥哥出行,若遇见意外,我十万将士自乱。” 宋江不以为然道:“我梁山人马兴旺,近日杀得高逑全军覆没,山东一带,谁不闻俺威名,岂有甚意外?” 吴用道:“哥哥若去,只带吕方、郭盛随身护卫。” 宋江道:“何必如此带累弟兄?我只带两个伴当,附近走走,不碍事的。” 吴用再三苦劝,宋江只是不从,带了两个伴当,乃是张三、李四,穿着便服,带些钱钞,各人挎一口腰刀,散着步子往南边走去。 其时日当正午,宋江等人所到之处,山清水秀,风景倒也不错。只是人烟稀爆田地多数荒芜,杂草丛生,道旁还偶有尸骨。枯鸦戚鸣,残垣孤立,多少凄凉景象,宋江怪道:“这山东一带,本是商贾往来的繁荣地方,却如何这般萧条?” 不觉走了又一个时辰,三人上得一道山梁,周围数十里风光尽收眼底,却仍是房舍稀疏,杂木茂盛。宋江三人走得饥渴交加,抬眼望见山腰上有一家小店,挂个“食”字幌子,不由大喜道:“且去那小店叫上些酒肉,胡乱吃些,聊解饥渴。”于是脚下加紧,不一时到了小店之中。一个半百老头,前来服侍道:“三位客官用些什么?” 宋江看这小店,桌椅破烂,门窗凋敝,心中已有三分不喜,无奈饥渴难当,乃勉强道:“先打三壶酒,有甚肉食,胡乱将三四斤来,吃了一发算钱给你。” 却见那主人一怔道:“客观,且莫乱言,小店从不卖酒的。” 宋江闻言也是一怔,方才想到方才那店门外的幌子不是“酒”而是“食”乃又问道:“你这店家倒也古怪,你自卖酒,我自备些钱钞来买,有何不可?” 店家似乎有些明白,道:“你这客官是远方来的罢,近日这官府早下了禁酒之令,说是为节约口粮,凡民间一律不得私自酿酒,违者轻则抄没财产,重则坐监杀头,我小小酒店,哪有这个胆子啊!”宋江闻言,更是古怪道:“这是哪处官府,怎么定出这等法律?民间黍谷丰满,酿些酒有什么不妥?竟得如此荒谬之言,可笑之极啊!”那店家面露惊恐道:“客人,乱世年头,这官家的法令,千万别胡乱议论,不然我这小店可不敢款待您老了。” 宋江听他说得莫名其妙,便不谈这个,一屁股坐下,道:“既然如此,便上几碗茶吧。你店中有甚么肉食?” 店家道:“回客官,小店没有肉食,只有豆腐、青菜、落花生等。” 宋江不快道:“便是你自家吃的肉食,也将些来与我,一般算你钱,何必如此推脱?” 店家苦笑道:“客官,我若有肉食,何不卖与你吃?实在这灾祸年生,能有饭吃已经不错,哪敢再奢望吃肉?” 宋江又道:“若你自家养了甚鸡鸭之类,也不妨拿来,不少你钱。” 店家道:“这等乱世年头,人尚喘不出气,谁还有心去养鸡鸭?” 宋江忍无可忍,拍案叫道:“店家!你这厮是存心欺负我远方客人?又不短你饭钱,为何耍这等歪心,不卖我酒肉吃!” 店家惶恐道:“客人!我若有心欺负客人,天打五雷轰!实在小店没有酒肉,便简单些,好罢?近有附近捞的杂鱼,客官可要尝尝?” 宋江无奈,道:“既如此,每人来碗面,菜肴随上两个。杂鱼要两斤,做两盘上来。” 店家满口应允,自去后面忙碌。不一时,端上菜肴。那刀削面质地粗劣,一碗清蒸豆腐,一碗炒青菜,缺油少盐,难以下咽。两盘小鱼,一盘和葱干炸,一盘加辣煮汤,也都无味道。宋江和两个伴当在山寨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日子过惯了,哪受的这个。无奈肚里饥饿难忍,只好胡乱吃些。便是端上的茶水,也淡色寡味,全无意思。宋江吃得郁闷,将手一招:“店家,结帐!” 店家恭敬道:“七百文。” 宋江略一皱眉,从怀里摸出两张五百文的交子票,递给店家:“不找了。” 店家接过,不解道:“敢问客官,这是何物啊?” 宋江道:“此乃德胜钱庄的交子票,与你做饭钱呢。” 店家陪笑道:“回客官,小人从未见过这等物事,这个还请客官” 宋江正待发作,转念一想与此人有甚么好说,乃一把夺过交子,再伸手掏出几个大钱,扔给店家,起身与伴当离了小店。 店家拿起钱,瞧瞧足铜成色,方才放心,但仔细看来,心下又嘀咕:“这上面图形文字,怎地如此奇怪” 再说宋江一顿饭吃得七窍生烟,出了店门,走出数里,犹在自己气闷。伴当又不敢劝。当下三人一阵闷走,不觉迷了方向,走到一处荒山之前。忽然四下里锣声不断,宋江大惊之下,草丛中涌出二三十人,手持刀枪棍棒,团团围住。为首一个喝道:“甚么人擅自入俺地界,定是奸细!孩儿们拿下!”两个伴当拔刀抵抗,早被长枪刺死。宋江虽学过些枪棒,到此哪敢逞强,束手就缚。 那为首的喝问宋江道:“你这厮是那来的奸细,为何擅自闯入我等地盘,快快从实招来。慢半句,叫你身上多十七八个亮窟窿!”将手里刀在宋江脸上一晃。 宋江心道这必是哪处的绿林豪杰,于是道:“实不相瞒,在下乃山东及时雨宋江,因与梁山兄弟失散,误入贵地,还望好汉包涵则个。”原指望这强人听了宋江大名,定然如雷贯耳,恭敬有加。谁知那为首的一脸木然,转头问一个小喽罗:“你可听清这厮说的什么?”小喽罗道:“好像说什么梁山,什么风雨,俺也不明白甚么意思。”为首的点点头:“这厮胡言乱语,定是奸细,我也不多罗嗦,一刀斩了,把首级去献将军便是!”举起刀,便要劈下。 宋江大惊之下,急叫:“且慢!待我招来!”那为首的强人大笑道:“早该如此了。”放下刀,吩咐小喽罗:“先把他身上搜一遍。”当下来了两个小喽罗,将宋江全身衣服剥得精光,细细搜了一遍,抄出金银、交子和些许文书信笺等。为首的强人瞪大眼睛,一一检视,宋江在山风中瑟瑟发抖。看完一遍,那强人道:“这些东西甚是奇怪,且先押往大营,交付将军发落吧!” 宋江一听“将军”不由暗自叫苦:“原以为是绿林好汉,不料却是官军!此去命必休矣。”这时小喽罗已棍棒打来,逼他快走。宋江忽想自家弟兄许会来寻,当下一边慢慢走,一边仰天大叫:“苍天!我宋江死于此地,真是冤枉!”那伙人也不止他,只是催促快走。 行不上一里,转过山路,忽听山坡后面呼哨连连,杀声大起,冲出百十人来。为首一个黑大汉,正是黑旋风李逵,手提两把板斧,高叫:“哥哥莫慌,铁牛来了!”率先冲来。押送宋江那群人大惊之下,各自抵抗,当不得梁山人多,片刻之间,尽数毙命。为首的被李逵一斧头劈开脑壳。戴宗随后赶来,解开宋江,找件干净衣服换上,一边道:“军师见哥哥久不回来,分派众兄弟四处寻找。俺与铁牛作这一路,也是老天有眼,远远听见哥哥仰天大叫,因怕伤了哥哥,故抄到转弯处埋伏。哥哥速跟我回大营,军师和公孙先生有要事禀报。” 宋江跟了戴宗、李逵回到自家大营,已经日头西斜。只见众好汉都在等着。见了宋江,少不得抚慰问候。宋江招呼打过,赶到后帐,见白胜、段景住、时迁、乐和四人委顿不堪,公孙胜、吴用、卢俊义等人神色严峻,各自背手而立。见宋江到,吴用挥挥手让四个探子出去,一边请宋江坐下,一边道:“哥哥受惊了。方才四位兄弟探得周遭消息,再加上樊瑞兄弟与公孙先生以天象地理推测,我等确遭了天变。” 宋江道:“是何变故?这阵天雷把我等轰到了甚么地界?” 吴用道:“若说地界,这天雷把咱轰到了青州中段,离开梁山数百里,已是古怪之极。可更为古怪者,现今却不是大宋天下矣。” 宋江大惊:“不是大宋天下?改朝换代如此之疾?莫非天上一日,地下数十年么?敢问现在是谁人入主中原?辽人?方腊?” 吴用道:“哥哥休惊。现在竟是那汉末曹刘孙三家相争之时。按四位兄弟探访乡民得知,此时乃建安十三年十月,正是三家赤壁鏖战之际!” 宋江闻言如遭雷击,跌坐椅子之上:“甚么” 吴用道:“哥哥请勿惊惶。这等时空逆转之事,虽然古怪,然既已落到身上,不定是上苍给我等弟兄降的大任,也未可知。” 宋江惊魂稍定,乃细细沉思。 忽一人嚷道:“好也,好也!哥哥自从作了这梁山之主,大碗吃酒肉,大秤分金银,何等快乐。便夺了天下,自家做个皇帝,有何不好?偏要受甚么鸟招安,今日也说,明日也说,兀的不气破俺铁牛肚皮!今日被这大雷震到这千万年前来,却看你还等谁招安去?” 宋江一看却是李逵,怒道:“你这黑厮再敢乱言,砍了这颗驴头去!”喝令赶出帐去。李逵大笑拍掌而出。 吴用拱手道:“李逵所言虽然粗俗,倒也有几分道理。天既将我等弟兄人马皆降到汉末乱世,莫不是让我等扭转乾坤,再创清明世界?哥哥乃经天纬地之才,更兼众家弟兄武艺出众,又万众一心,何不就此扫平天下,让万民安乐,也遂了我等心中的豪气?” 宋江沉吟不语,半晌道:“如此自然好。只是曹刘孙皆旷世英雄,我等可能与之抗衡?” 卢俊义道:“公明哥哥不必担心,想我原在汉后数百年,长江后浪推前浪,无论兵法战策、铠甲锻造、刀剑磨砺,均远胜彼。且彼之长短虚实,彼之谋划打算,我尽知之,从中取势,点其要害,破其图谋,易如反掌!今日就在此起兵,先占青州为本,北上燕赵,西图中原,天下虽广,一鼓可下。到时哥哥混一宇内,得万世基业,不惟是我等弟兄的光彩,也是天下苍生的福分哪。” 宋江听他此言,意思稍疏,笑道:“卢员外此言甚得我心。” 吴用却摆手道:“哥哥忒托大了。我虽在军器上能暂胜彼,但军器铠甲,原本是人皆可用的,只可取一时的便宜,却当不得终生的依仗。彼曹操、刘备、孙权皆是雄才大略,更有众多谋臣名将,甚不可轻视。我等初来,若贸然出头,异军突起,必遭诸侯所疾。到时各家合力围攻,虽有良将劲弩,难保万一。” 宋江道:“如此,那该怎的是好?” 吴用道:“某却有一计,若依我这主意,只需假以时日,天下如在哥哥囊中!”只见吴用不慌不忙,说出这个计来。只因这个计,有分教:宋朝壮士,反闹汉家天下;三分河山,更添百八英雄。毕竟吴用此计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第二回智多星计谋天下黄汉升力战群 吴用对宋江道:“在下这个计,叫做‘借尸还魂’之计。” 宋江道:“何谓‘借尸还魂’?” 吴用道:“俺想我等这七万士卒,百八好汉,在这汉末也算强大,但毕竟难与诸侯抗争。不若投靠一方,取得信任,先借彼的势力扫平天下,然后再取而代之。” 宋江道:“此计确实奇妙,只是该当投靠哪一方?” 吴用道:“刘备!刘备当前实力在三家中最小,我等前往,必受重用。须知我等权柄越重,则日后搅翻大局越发容易。此其一也。刘备乃汉朝宗室,名望足以号召,但毕竟又非嫡系,我等日后背之亦无后顾之忧,此其二也。曹操奸诈多谋,孙权年富力强,惟刘备为人,患难时尚能谦恭克己,一旦得志便飞扬跋扈,意气用事,正好为我所制,此其三也。我等先投靠刘备,助其击败曹、孙,扫清天下,一面劝其自己称帝,一面暗自掌握兵权,届时突然起兵,先以复汉为名,待把刘备势力尽数剪灭,哥哥再自己登基,大事谐矣。” 宋江大喜:“军师计策高妙!敢问当如何行事?” 吴用一边伸出指头道:“此时赤壁之战即将开始,欲投奔刘备,须得往南。我等到得荆州,战火已过,哥哥自领一支人马,就势先取了武陵、零陵、长沙、桂阳四郡,以作见面礼送给刘备,必受重用。此后西进两川,只需照史行事,不过当尽量显我等能耐,以取权威。待三分天下鼎足已成,然后见机行事。” 宋江道:“甚好。” 吴用又道:“我等起事,乃是图谋天下,此处山东乃中原咽喉,不可轻易放弃。可着卢员外分领部分人马,屯扎于此,招兵买马,整备战甲,积累粮草,届时起兵响应。” 卢俊义道:“只是这数万人在此屯扎,难以隐瞒,曹操必定派大军围剿。就算能依仗地利与之抗衡,怕也难有发展。这个可如何是好?” 吴用微微一笑,附在卢俊义耳边说不几句,卢俊义大喜道:“军师此计,确乎高明。” 吴用笑笑:“雕虫小技,何必谬赞。然后再派若干弟兄,分率精干人马,往马超、张鲁、刘璋、孙权等诸侯处投奔,煽风点火,寻机取势。再派若干弟兄,往中原几个重镇潜伏,以为接应。如此方可四方八面,左右逢源,一朝发起,震动天下。哥哥以为如何?” 宋江叹道:“军师真乃天下奇才,以我看来,比那诸葛孔明也毫不逊色!” 吴用道:“岂敢。诸葛亮乃古今明臣,某不胜钦佩,只是如今我占了先知的便宜,倒要与他计较一番高低了。”众人皆哈哈大笑。 宋江又问:“只是方才卢员外所说,军师以何计策教之?” 吴用道:“这个容易。此时青州地界,虽属曹操管辖,却有昌豨在此地屯兵造反,操正谴于禁、臧霸讨之。今日哥哥遇见的强人,想来便是昌豨的巡哨人马。我以为等我大队分头出散之后,卢员外便统带留下的弟兄,以本地豪强大户身份,助曹军攻灭昌豨。之后再不愿入朝为官,操必以员外为地方镇守。员外只需按时纳贡,却暗地囤积粮草兵马,并联络派往各城的弟兄,届时起事,怕不闹得魏国底朝天?” 次日,宋江升帐,先令神算子蒋敬报所有军械物资储量。蒋敬回报,此处搜集粮草可支一年,军械略有短少,船只尽数粉碎,其余匠作物件、医药、火器等虽剩余有些,亦不充足。酒肉钱财,也还有些。宋江点头,便先对众人说了吴用的计策。众家都有些惊异。只见花和尚鲁智深挺身出道:“宋大哥,我以为军师此策不妥。我梁山一百零八人聚义,情同手足,今日既到了这个所在,便自成军旅,与汉末群雄争个高下,纵然兵败身死,也不枉好汉一场!若按军师计谋,先要把众弟兄遣散各地,看似互相呼应,实则手足分离。试问日后两军阵前自家弟兄相对,如何是好?故请哥哥收回成命,莫用那‘借尸还魂’的腌臜计策。以洒家看,不如就此起兵,自树我梁山大旗,先占了这山东地方,然后席卷中原,有何不好?” 此话一出,帐下议论纷纷。吴用冷笑连连,宋江不悦道:“鲁师兄不必多言,我主意已定了。”当下抽出令箭:“锦毛虎燕顺、铁笛仙马麟、没面目焦挺、石将军石勇听令!” 四员步军头领出列:“哥哥有何吩咐?” 宋江道:“你等四位兄弟,引精壮小喽罗二千人,往北到辽东地方,投奔公孙恭,等我密令所到,再做接应!” 四人面面相觑,燕顺接了令箭。吴用道:“四位到了辽东,务须取得信任,把握兵权。我这里尚有锦囊一个,到辽东地界再开拆。”将锦囊付与燕顺。四人自出点兵。 宋江接着发令,又差出林龙邹渊、独角龙邹润、花项虎龚旺、中箭虎丁得孙为一路,往汉中张鲁处;没遮拦穆弘、金眼彪施恩、小遮拦穆春、打虎将李忠为一路,往西凉马超处;操刀鬼曹正、镇三山黄信、病大虫薛永、白面郎君郑天寿为一路,往西川刘璋处;锦豹子杨林、小霸王周通、金毛犬段景住、云里金刚宋万四人为一路,往南蛮孟获处。每路统带二千精兵,或分头,或合并,或投奔,或潜伏,以为接应。吴用每路各交付锦囊一个。 再点旱地忽律朱贵、鬼脸儿杜兴为一路,小尉迟孙新、母大虫顾大嫂为一路,菜园子张青、母夜叉孙二娘为一路,催命判官李立、活闪婆王定六为一路,矮脚虎王英、一丈青扈三娘为一路,每路带一百精干喽罗,分别往邺城、洛阳、许昌、徐州、长安五城潜伏,秘密刺探情报,准备内应。 接着令混江龙李俊为首,引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病关索杨雄、拼命三郎石秀、美髯公朱仝、白日鼠白胜、笑面虎朱富、摩云金翅欧鹏、火眼狻猊邓飞,共计十员头领,引军马一万,往江东孙权地面上潜伏,见机行事。 诸路人马分拨已定,再以卢俊义为总管,神机军师朱武为参谋,引双鞭呼延灼、双枪将董平、病尉迟孙立、百胜将军韩滔、天目将彭祀、圣水将军单廷、神火将魏定国、浪子燕青、两头蛇解珍、双尾蝎解宝、船火儿张横、浪里白条张顺、混世魔王樊瑞、丧门神鲍旭、铁叫子乐和、铁臂膊蔡福、一枝花蔡庆、圣手书生萧让、通臂猿侯健、紫髯伯皇甫端、轰天雷凌振、青眼虎李云、九尾龟陶宗旺、金钱豹子汤隆、插翅虎雷横,共计二十七员头领,带领二万余人,在青州屯扎。先以本地大户身份,助于禁、臧霸夹攻灭了昌豨,却以此为据点,缓图发展。吴用再三叮咛领凌振道:“君之火炮之法,乃我密器,故宋江哥哥一路亦不带得,实指望到万一之时,一举成功。你在青州卢员外帐下,秘密监制,切不可有所泄漏!”凌振应允。 当晚,宋江令大摆宴席,众头领与喽罗吃个醉饱,然后分头行事。次日一早,先发谴十路潜伏人马往各地去迄。第三日,李俊等引本部往南行去。然后宋江自引智多星吴用、入云龙公孙胜、小旋风柴进、扑天雕李应、大刀关胜、豹子头林冲、霹雳火秦明、小李广花荣、金枪手徐宁、青面兽杨志、急先锋索超、没羽箭张清、九纹龙史进、丑郡马宣赞、井木犴郝思文、跳涧虎陈达、白花蛇杨春、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赤发鬼刘唐、黑旋风李逵、八臂哪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摸著天杜迁、地太岁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活阎罗阮小七、神行太保戴宗、鼓上蚤时迁、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铁面孔目裴宣、神算子蒋敬、玉竿孟康、玉臂匠金大坚、神医安道全、铁扇子宋清、险道神郁保四共计四十一个头领,三万余精锐兵马,离了青州,寻隙往荆州进发。 行至豫州地界,吴用道:“我等前往,先取了四郡城池,与刘备作人情,然后投奔。只是全军同去,恐刘备见我强盛,心下猜疑。可分出几员头领,统带精兵,只做小股英雄,分别投靠,免得被他以为尾大不掉。然后日后方可配合。”宋江道:“军师高见。”便分出柴进、徐宁、索超、刘唐、孟康、武松、张清、杜迁八员头领,带精兵二千余人,各自去分路投靠刘备。又派时迁、戴宗赶往前面打探消息,大队人马,昼伏夜行,往荆州前进。 十二月初,到达荆州地界。前面戴宗来报:时周瑜赤壁火攻已谐,曹操北回。东吴孙权亲统军与曹将张辽争战于合肥,周瑜大军与曹仁、曹洪战与南郡。刘备一面分兵助周瑜,一面攻武陵。吴用道:“四郡之中,武陵、长沙较近而零陵、桂阳较远。刘备已去武陵,金旋庸才耳,必然投降。我等可疾攻长沙。长沙兵力最强,一举击破,再乘威南夺零陵、桂阳可也。”宋江道:“我闻长沙有老将黄忠,是蜀汉五虎将之列,甚难对付。”吴用道:“彼黄忠再是英勇,终归一人耳,今我等众弟兄手段不凡,怕他怎的?”宋江便令加紧进发,绕过南郡,直取长沙。 且说长沙太守韩玄,不过是中平之才,占据这数百里地面,麾下战将数十员,马步水军一万余人,战船百余只,倒也算个强盛地方。自从刘表死后,本欲投降曹操,心有不甘。再后来孙刘联军赤壁击败曹操,便约束人马,观望局势。其实也没个长远打算。这日正在郡府闲坐,卫士报进:“大人,有紧急军情!” 韩玄一惊,忙令召进,便见雄纠纠走入一人,身长八尺三寸,枣红面皮,长髯拂然,目似朗星,原来是本地豪强魏延,字文长。彼擅长弓马,因其庄园在郡城边外,又有自己兵马,因此在郡里挂个校尉的衔。韩玄见是魏延,问道:“文长有何军情?” 魏延道:“今有一支人马,数约不下万余,从北而来,已入我郡境地,特来禀告太守,并望拿主意。” 韩玄问:“来军是曹丞相旗号,抑或刘皇叔声势?” 魏延道:“却是打的‘宋’字旗号,并有‘梁山’字样,其可怪也馀!” 韩玄一愣:“甚么?宋字旗号?”惶惑之下,令击鼓召集众将前来商议。 无移时,众将到齐,韩玄说了魏延禀报之军情“诸君有何高见?” 当下站出一人,年过六旬,苍颜白发,精神矍着,朗声道:“水来土掩,兵来将当,这‘梁山’兵马想来是黄巾一般草寇,纵有十万,有何可怖。某请得二千精兵,去斩了为首贼将的首级来!”正是老将黄忠。此人身长七尺七寸,虽然年事已高,却是虎背狼腰,两臂有数百斤力气,能开二三石硬弓,使一口六十三斤大刀,有万夫不当之勇,人称长沙屏障。韩玄见黄忠请战,甚是放心,乃问道:“敢问老将军,你以为这般草寇当如何应对?” 黄忠答道:“大人放心,一般草寇,总无章法,鼓噪而来,一战即溃。以我之见,大人与我数千精兵并数将为副,且先不与他争夺这边境县城。彼若分兵去夺,自散其势,若长驱而进,则后路动摇。我却以精兵迂回击其侧翼,一鼓可破也。” 韩玄大喜,便令黄忠为大将,校尉杨龄、杨寿、张承、王洪文为副将,点精兵三千,出郡府迎战。魏延道:“在下不才,也愿引本部人马助战。”韩玄便教为掠阵使,领本部乡兵三百人,随同黄忠出战。 当晚韩玄下令宰杀五头牛,十五口猪,出战将士一律吃个醉饱。次日早晨,黄忠与众将全副披挂,各自提了兵器,引三千精兵,出城东门,韩玄亲自相送。黄忠嘱道:“太守,某去之后,若有敌人赶到城下,只宜坚守,不可出战,待吾回师相救。” 原来宋江一军赶到长沙境上,吴用道:“长沙兵强将勇,须得小心对付。我若长驱郡府,怕他截我中路。可分兵三支,前后接应。”便教林冲、史进、陈达三人引兵五千为前队,只要小心进发。宋江并杨志、花荣、秦明等引兵一万为中军,又分出两支人马,每支三千,自己带一支,鲁智深带一支,两边以为接应。余众交关胜统带,在境外驻扎,防备后路。 时到下午,林冲三人正督军前进,忽然左边鼓声大作,军士慌乱之下,道旁旌旗竖起,伏兵涌出,为首一员老将厉声喝道:“何处草寇,敢侵俺大郡!”其时梁山军马突遭袭击,队形已乱,跳涧虎陈达挺枪迎上,战无三合,遮拦不住,拨马而逃。九纹龙史进大怒,手使三尖刀拍马来战,黄忠长笑道:“小毛贼如此嚣张!”大刀荡来,碰得当当作响,史进只觉此老力大,不由惊恐,心下先怯。奋力战到十七八合,不敢再打,亦回马而退。林教头望见黄忠如此英雄,大惊,欲自己出战,不料一旁冲出一队乡兵,为首大将高叫:“那来的蟊贼,先过我魏延这关!”林冲知道魏延后来亦是蜀汉名将,哪敢轻敌,挺丈八蛇矛迎战,二人盘马大战三十余合,不分胜败。这时节黄忠并四个校尉统带长沙兵,已冲得梁山人马纷纷溃退,史进、陈达招呼不住,只得混在败兵中逃窜。林冲见势不妙,丢开魏延,回到军中镇压。无奈长沙军取突袭之势,士气如虹,林冲虽然勇武,也独力难支,只好且战且退。偏生前面一带地形崎岖,多是沼泽杂木,梁山兵马伤亡甚多。 忽然北面鼓声大作,却是宋江大军来到。黄忠见了,也不畏惧,叫道:“原来贼首在这里!”指挥本部掉头直冲宋江。白花蛇杨春提刀出迎,交手方才一合,黄忠大刀斜沉,把杨春马头削去半个,战马倒毙,亦将杨春颠下。青面兽杨志大惊,一马挺枪飞出,拦住黄忠厮杀。两个战了十余回合,孔明见黄忠英勇,出马欲助战,这边杨龄抵住。再战二十余回合,杨志料敌不过,把马拉开,黄忠直冲中路。霹雳火秦明大怒:“老匹夫敢如此!”抡起狼牙棒杀出。两个并了十余回合,黄忠见秦明武艺高强,卖个破绽,回马便走。秦明大呼:“哪里去!”紧紧追来,不防黄忠回身一箭,倏的一声,秦明急急躲闪,肩头上早着,大叫一声,翻身落马。黄忠回马来杀秦明,扑天雕李应见势急,挺枪来截住,小军急把秦明救回。李应与黄忠战不到十个回合,遮拦不住,只得退开,黄忠又直杀入,所到地梁山军如波开浪裂。 眼见得逼近中军,宋江看黄忠如苍颜猛虎直杀过来,惊得手足失措,回马便走。黄忠加鞭赶上,吕方、郭盛双双赶来保驾,黄忠大刀猛力一挥,喀嚓一声,吕方画戟折断,空手而退。郭盛大惊,勉强战了几个回合,保着宋江匆匆而去。不料两边杀声大作,原来王洪文、张承二将各领了数百精兵,从两翼包抄上来,梁山军虽多,已被黄忠冲得七零八碎,故反被二将截断了归路。宋江大惊之下,黄忠已率杨寿直逼过来。背后杨春匆忙换马,与杨志两个杀回来保护,却被魏延截住厮杀。危急之时,只听一声虎吼:“哪来的鸟老头子,吃俺铁牛两板斧!”黄忠见一黑大汉着地杀来,不敢小看,只得小心招架。这时王洪文、张承二将从前面兜来,吕方忙从士卒手中取了兵器,与郭盛竭力上前保护。但宋江中军的精锐卫兵已被黄忠杀散,张、王二将反指挥本部将宋江、吕方、郭盛并数十个亲信团团包围。 忽地弦声一响,王洪文倒栽下去。只见小李广花荣远远赶来,银枪似白龙出水,连刺数人,直撞入围,带出宋江。接着远远杀声大作,吴用、鲁智深两支人马一同杀到。鲁智深挥舞禅杖,引一队步兵,杀入长沙军左翼。魏延在后队看见,弃了杨志、杨春,赶去抵挡。这边吴用军马也从后面抄上,黄忠便也丢开李逵,掉头冲吴用的军队。这边杨志、李应、杨春等兜马杀来,黄忠挥舞大刀,力战数将,精神倍增。宋江、吴用一边看得呆了。看看天色将晚,两军各自收兵。 当天夜里,宋江清点各路人马,总计折损一千数百人。秦明、杨林、郭盛带伤。宋江见黄忠如此英勇,以三千兵杀退四路人马,心中不由惊惶,对吴用叹道:“今日虽也斩了敌将,却耗自家这许多力气,连小小长沙都难以取得,还有何力可争夺中原?” 吴用不慌不忙,劝解道:“哥哥休要焦急,这长沙众将尽皆碌碌,只有黄忠、魏延两个有些本事,今日我军初到,偶然失利,无关大局。我却有一计策,定叫他首尾难顾,全军败溃!” 宋江大喜:“既然军师有此计策,请问如何布置?”吴用哈哈一笑,安排妙计。有分教:汉南名城,顿作兵火余烬;北宋草寇,反得耀武扬威。不知吴用此计如何,请看下回。 第三回黄忠老眼识反间吴用奇谋破坚 话说宋江兵进长沙,只一战便被老将黄忠击败,宋江十分气恼,吴用却道自有妙计。还未开口,旁边李逵跳将起来:“军师哥哥,今天叫俺呆在中军,不放俺到阵前去杀人,好不闷杀铁牛也。明日用计,俺却要打头阵。” 吴用笑道:“铁牛,明天这个头阵,有个名堂,叫做诈败诱敌,只需输不准赢,更不准杀人,你可遵的?” 李逵一听,忙连连摇手道:“既是恁地,俺还是听军师哥哥安排,只求军师哥哥给个多杀人的去处,好教俺痛快一把。” 宋江听得不畅,喝道:“这黑厮又胡说甚么,军师定下计策,你自遵循便是了!” 吴用笑笑:“好,请众位兄弟挺好。明日大早,将我中军人马分作五队,杨志、花荣、李应、李逵各引一队,哥哥自引一队,分头排好,起先由李大官人出马挑战诱敌,各队环回演进,把黄忠诱到五里外的山冈前,两边杀出,一起攒住。这时我便指挥接应军马,挑战其后翼军兵。彼后翼是魏延,此人有勇有谋,只是贪功了些,一旦诱他胡乱出击,敌阵型必乱,此时前队林教头和史大郎再分兵两路,直抄进长沙军后队,敌军自乱了也。却教鲁达兄弟引本部人马,大张旗鼓赶往长沙郡府,做个声威,更动摇其军心。”宋江道:“军师此计策甚妙!便依此安排下去。”于是调度各营兵马不提。秦明受伤,着人送到关胜处,请安神医治疗。杨林、郭盛伤势不重,敷些金疮药,半夜好了太半,明日坚持出战。 再说当夜黄忠与魏延等四将商议道:“想不到不知何处来的强寇,竟然如此凶悍。“魏延道:“再是凶悍,终当不过老将军这口刀。明日我与将军并马冲阵,只要砍死贼首,不愁群贼不退。”杨龄冷笑道:“匹夫之勇耳。”魏延大怒,便要与杨龄厮并,黄忠慌忙当住二人,又对魏延道:“我寡敌众,要防他与我分路混战。明日我与二位杨将军冲阵,张承将军接应中间,你挡住后路。若前面有敌突袭则接应我军退下,切不可胡乱出击,动摇阵型。”魏延等答应,各各安歇。 次日辰时,黄忠列队出战,见前面李应横枪立马叫道:“黄忠老儿,今日来与你拼个死活!”黄忠大怒,正待出马,杨龄已挺枪出战,李应迎上,两个双枪并举,大战十余回合,李应回马就走,喽罗兵一起后撤。黄忠与二杨尽趋人马掩杀过去。 李应奔走了二里上下,道旁鼓声连连,花荣挺枪杀出。黄忠见是前一日射死王洪文的将,心中大怒,轮刀便上。花荣招架了七八回合,拨马便走,此时李应人马早已退出百步外。花荣军马跟着后退。黄忠驱兵追赶。 再奔走二里,远远望见一处山冈,黄忠正待追赶,后面张承赶上道:“老将军,前一日第一路敌军似有动静,我看将军不可冒失。”黄忠听得,便勒住战马,把士卒都停下摆开。忽听山冈后面鼓点阵阵,杨志引一军杀出,高叫:“兀那老头子,昨日洒家输与了你,心中不服,今日敢来再战三百合乎?”黄忠大笑:“手下败将,安敢再来!”提刀便上。杨志略战数合,叫声:“好厉害,不打了!”跳出圈子,回奔本阵。黄忠欲不赶,旗门下杨龄、杨寿见他得手,早下令擂鼓冲阵,于是大小三军尽皆呐喊杀过。杨志手下军卒略略抵抗,逶迤而走,将长沙军引到山冈之前。便见岗上红旗磨动,鼓号大作,大队军马杀出,正中一面“替天行道”杏黄大旗,下首大纛书“山东义士及时雨呼保义宋”正是宋江。这时黄忠正与杨志军马鏖战,急切间后退不得,宋江左右孔明、孔亮等各带兵马杀上,杨龄、杨寿亦上前助战,两军在岗前混战。这边鼓点又起,花荣、李应两支人马又从山冈后面返杀回来,将黄忠等三面围住。中军张承急忙督率本部上前接应。 此时魏延统带后军人马并本部乡兵,在阵后列队,看前面双方厮杀。忽见右翼旌旗摇动,又冲出一支人马,为首却是一个秀士,在哪里大叫:“长沙人马,可敢来与我厮杀?”魏延看了一回,冷笑道:“这厮不知死的,待我赶上去一刀砍了,却乘势抄到贼军的左翼后面,岂不大妙!”当下吩咐几个军中末将压住阵脚,自拍马舞刀,向吴用直冲过去。 吴用见魏延风驰而来,心中暗喜,吩咐小校再摇动青色大旗,一边叫弓箭手、牌刀手上前迎战。魏延杀到阵前,乱箭如雨,刀矛如林,几次冲突不能得手,反倒伤亡了好些士卒。忽然一旁小丘后面又是连声呐喊,一队步军冲杀出来,为首一个黑大汉,却是黑旋风李逵,两柄板斧横扫直劈,两边李衮、项充刀牌护卫,直滚入来,顿时将魏延的后队人马切成两半。须臾之间,背后又是杀声大作,林冲、史进分两队左右杀进来。长沙人马立时自乱,魏延引少数精兵拼力突围,被史进和吴用两路逼得走投无路。林冲早挺丈八蛇矛杀入长沙中军。那张承正分兵竭力抵挡李应、花荣两面,哪能招架,中军人马土崩瓦解。前面黄忠三将正在厮杀,后方祸事起来,不敢恋战,杨寿心中一慌,早被青面兽杨志一枪刺落马下,再一枪结果性命。杨龄落荒而逃,却奉豹子头林冲,未及招架,林冲大吼一声,若巨雷炸响,手起一矛,从前胸直透后背,杨龄落马而死。黄忠仗着一口大刀,杀透重围,与张承、魏延汇合,一路奔往长沙郡府。待到城下,却见又有大队宋军列队而来,为首一个魁伟僧人,满脸络腮胡子,手提水磨禅杖,正是鲁智深。长沙军皆叫奈何,黄忠大叫道:“中军休慌,看老夫战这秃驴!”自提刀断后,抵挡鲁达。鲁达见黄忠威风凛凛,也不敢进逼,残军方得入城。这一战黄忠所率三千长沙军马,过半战死,小半投降,所余不过十之二三。 收军入城,韩玄问起战况,黄忠照实说了。韩玄大怒,指魏延道:“汝强作出头,送了大军性命,尚有面目见我?”叱刀斧手绑出去斩了。黄忠急忙劝阻道:“魏将军血气方刚,急于为国立功,加之敌众我寡,故而失利。本当重罚,念在强敌在侧,望太守宽恕,准其戴罪立功。”众将同劝,韩玄方道:“既然如此,看众将面上,饶你一次。”正说间,人报城外敌军倍至,攻打甚急。黄忠道:“此刻我军出战失利,兵力又弱,只可坚守待援,不可出战。想来只要坚持下数日,彼士气自衰,公子与皇叔的救兵也当来到,可破此草寇。”韩玄便与黄忠布置众将分守四门,只不许出战。 再说宋江用吴用计策,一战歼灭了黄忠人马,随即指挥四路军兵,一起赶到长沙城下,四面攻打。打了半日,毫无寸进。当晚收兵回营,与吴用计议道:“今日虽野战得手,又如何攻这长沙城?” 吴用沉吟道:“这长沙郡府城墙坚实,粮草充足,守军人数亦不少,又有老将黄忠镇守,若是硬攻,怕是难于得手。” 秦明道:“何不将人马分屯四门,围困这个城池,然后寻机破之?” 吴用摇头道:“不妥。我军欲先拿下城池,然后做见面礼给刘备,本是一件浑水摸鱼的打算,若是稍一拖延,刘备大军赶到,反成了救兵,届时我军若战,必与刘备火并,若不战则与畏惧投降无异,总是不妙。想来还得用计,尽快破城。” 忽然报鼓上蚤时迁从城中回来。宋江大喜,忙叫请入,询问城中探听得情报。时迁说了一回,宋江喜上眉梢道:“好极。我曾读三国志,知这魏延为人狂傲急躁,今既被韩玄所斥,必生异心,若能派一能言之士,前往说其反戈内应,则我唾手可得长沙!” 花荣道:“既然魏延为人高傲,就此前去说服,恐难奏效,不若先用反间之计,令其将帅相疑,然后可以说之也。” 宋江然之,于是安排下去。唯有吴用却暗自冷笑。 一夜无事,次日白天,梁山人马分头攻打,却是雷大雨小。黄昏时候,各自退去。夜里三更时分,黄忠不甚放心,率几个亲信士卒,绕城巡视。到南门时,正巧四更鼓响,忽地噗哧一声,黄忠转眼看时,地下掉了一支秃头箭,上面缚张薄纸。黄忠不声不响,捡起箭放进怀里,一边继续巡城,一边问身边士卒:“这南门是哪位将军镇守?” 士卒答:“乃是魏大人所部守把。” 黄忠点点头,回到自己府邸中,拆开薄纸细看,却是山东呼保义宋江写给魏延的密信,内容全是蒙做内应,不可焦急,待机而动等话。黄忠看完,便直去太守衙门。 韩玄闻黄忠深夜来访,急忙起身,二人入书房叙话。黄忠亮出密信,韩玄看罢,大怒道:“魏延贼子,原来早和这‘宋’家的草寇勾结!来人,即刻去将魏延与我绑来!” 黄忠止之道:“太守且慢!这密信一面之词,不足为凭。若真是魏延与贼人勾结,为何他不在城上时密信方来,且看其内容,并无甚紧要地方。以老夫看来,八成是敌人的反间计。太守若犯疑魏延,怕是正中其下怀。” 韩玄道:“那以老将军之见如何?” 黄忠道:“我先去魏延处看看,再做打算。” 于是黄忠又去魏延府邸扣访。片刻,魏延睡眼惺忪出来,问道:“老将军此来,有何事指教?” 黄忠一言不发,将密信递给魏延。魏延接过,方看两行,额头上冷汗渗出。草草看完,抬眼惶恐不已。 黄忠道:“城外贼人用反间计,被韩太守识破,特令老夫来告文长,教勿要惶恐。” 魏延拜泣道:“老将军,吾虽草莽,岂有不知老将军替我辨白之意?此正是救命之恩也,魏延没齿难忘!” 黄忠扶起魏延:“文长不必如此。与我同去太守处,安排对策。” 正说之间,门公来报:“大人,外面有一客人,要见魏大人。” 二人对视一眼,黄忠便躲入屏风后面,魏延吩咐请进客人。 便见走进一人,身长不过六尺,尖嘴猴腮,见了魏延打个拱:“小人乃河南客人,与魏大人一位朋友认识,有紧要事情禀告。请屏退左右。” 魏延使个眼色,侍从退下,来客轻声道:“将军,实不相瞒,我乃城外宋军麾下探子鼓上蚤时迁也。今日相见,特为将军的性命来!” 魏延佯作大惊道:“我有何性命之忧?请先生告知。” 时迁道:“那韩玄忌贤妒能,早看将军如肉中刺。加上前一日两军交战,将军出击失利,韩玄早有心借机剪除。近日之内,必有祸事!我宋江哥哥不忍看将军英雄被害,故而叫我前来通报,望将军早作打算。” 魏延道:“敢问令主如何得知呢?” 时迁道:“乃是因我主偶然获得一封密信”一边欲从怀里摸出。 魏延哈哈大笑:“我知,敢问密信是否这封?”伸手入怀,摸出黄忠拿来的信,扔在时迁脸上。 时迁大惊,立时腾地而起。魏延已拔出佩剑,当头砍下,时迁一个空心后滚,早跃出五尺开外,魏延这一剑却把椅子劈成两半。魏延跨前一步,举剑又刺,时迁就地一顿,身子拔空而起,乘势左脚在墙上一蹬,借力斜飞而出,咵嗒一声,撞破窗棂,身子早到了街上。魏延大步追出门,只见时迁已腾到对面屋脊之上,眼看要跑,忽地弦响裂空,白光一闪,时迁惨叫着滚下屋脊,早惊动了巡夜士兵,立时围上。魏延回头看时,黄忠手持强弓,不语站立。魏延拱手道:“老将军箭法真入神也!”黄忠呵呵大笑。这时士兵已将时迁五花大绑押来,原是腿上中箭,痛得称唤不绝。魏延以剑指道:“汝这匹夫,敢来离间我将帅,真是不知死活!”黄忠道:“文长不必理他,押到韩太守处去审讯便是。” 日出时分,韩玄、魏延、黄忠等共审时迁。韩玄先问:“汝主宋江究竟是甚么角色,敢来侵犯我长沙城池?有多少人马?从实招来,慢一句,将你万剐凌迟!”时迁哪敢嘴硬,上牙碰下牙道:“我等实是山东梁山好汉,主帅便是宋江宋公明哥哥。有三万余人马。”韩玄又问计略,时迁一一供认,原来花荣与宋江设计,先以时迁潜伏城头,见黄忠走过,发个信号,城下射上密信,以为反间,再叫时迁前往游说。 魏延听得火冒三丈,拔剑要斩时迁,黄忠急忙止住,乃对韩玄道:“太守,今日可将计就计,擒杀那宋**酋!”韩玄道:“计从何出?”黄忠道:“可由文长假意应允倒戈,把宋江诱进城来,两边却伏下弓弩手,城门一关,将宋江乱箭射死,长沙之围自然解释。”韩玄道:“妙计!只是宋江奸诈,又如何肯信?”黄忠道:“可令这时迁写封亲笔书信,只说魏文长答应反戈,并文长自己书信,射到梁山军中,却如此如此”韩玄大喜,便令时迁写信,只是城头守卫甚严,不得缒城而出,只好书信通报。魏延已答应倒戈,约定于两日后二更开城南门迎接大军入内云云。到得晚上,射入城南宋军营中。一边安排埋伏不提。时迁自囚入监狱。 再说宋江自时迁去后,一日不得消息,心中焦急。花荣、戴宗劝慰道:“哥哥不必担心,时迁天黑必然回来。”却有城南营寨中小校送来城上密信两封。宋江拆开,是时迁和魏延书信,不由大笑道:“好。好!长沙今日可得了!” 吴用听得,一边来看。看了一回,忽然也大笑道:“好,好!”宋江听他语气有异,道:“军师有何见教?”吴用冷笑一声,用折扇指点道:“哥哥何其胡涂也!时迁乃鼓上蚤,便是皇庭禁宫,也往来自由,这长沙城有甚么守卫甚严,可教他难于出来,只敢通信?时迁轻功出众,又几时需要缒城而下了?分明是守军识破计策,将计就计诱哥哥入城!” 宋江大惊:“他又如何得看破我计策?”吴用道:“哥哥忒心急了。魏延就算有异心,又如何会如此勾结哥哥?且送上密信,乃是冒奇险的路子,而哥哥却只为说‘不可妄动,相机行事’云云,这反间之意,岂不昭然?韩玄虽然昏庸,黄忠非凡人也,此计必被看破,不足为怪。” 宋江恍然,流泪道:“如此长沙不可得,我岂不又害了时迁兄弟?” 吴用笑道:“哥哥早些问我,也免了这番苦头。今日时迁兄弟虽然暂时被困,我料必无性命之忧。今我再翻设一计,乘彼埋伏,一举破长沙,救出时迁兄弟,也为将士们报仇。” 宋江惊喜道:“军师有何高见?”吴用微微一笑,伸两个指头,说出如此如此。宋江大喜,遵从安排。 两日后深夜,黄忠、韩玄并众将引城中主力人马,埋伏在南门两侧。原来韩玄终是对魏延不甚放心,叫他引一支人马护卫衙门。两面都是弓弩齐备,城上千斤闸也备好,只待宋江入城便要关门捉贼。二更时分,叫守军按约定打出青色的灯笼,片刻之后,南门外人马云集,中间一面大旗,正是宋江。韩玄吩咐开城,梁山人马,鱼贯而入,约莫进了数百人,便看宋江戴毡帽,身披黑色斗篷,随着大旗进城。黄忠带兵隐藏在门楼后面,只待宋江进入,便下令放千斤闸。 宋江走到门口,四面一看,忽然将手一挥。便听城外一声号子,推过几辆特制的铁叶车,分列城门两边,顿时将城门卡住,不得关闭。黄忠大惊,急忙下令落闸放箭。千斤湛地放下,轰卡一声,却被铁叶车顶住。同时已经进城的宋军呐喊着冲向街巷,后面部队源源不断,潮涌而入。长沙军万箭齐下,但前面宋军尽是铁甲牌刀手,伤亡甚轻。宋江也是身披宝甲,箭射不入,兼有吕方、郭盛挥动方天画戟左右遮拦,保得平安。 眼见梁山军越来越多,黄忠大吼一声,放马提刀冲下,连斩了数名敌兵。便见一员大将,身长七尺九寸,豹头环眼,手使丈八蛇矛相应而上:“林冲在此!”二人刀矛相交,大战三十余合,不分胜败。梁山军潮水般裹来,早将黄忠手下军卒冲散。一时间,南门内外,杀声震天,金石乱碰。 韩玄正指挥众军将拼力反击,只听背后喊声大作,火光腾起,半天夜空映红。韩玄大惊,忽见张承匆匆奔来道:“太守,大事不好,东西两门皆被贼兵突破了!”说话间,北面街巷之中,连连冒出火烟,片刻又是无数人马冲杀出来,为首一个黑大汉手持板斧,见人便砍,就有避祸逃命的百姓,也吃他个个砍翻。又有一个秃头大汉,手提禅杖冲突,势不可挡。韩玄胆裂,慌忙掉过马头,往西门小巷奔逃。不防走到路口,又杀出一队敌军,为首将领大叫:“韩玄休走,九纹龙史进在此!”一员将领上前迎战,不到十合被一刀斩于马下。韩玄转头奔逃,迎面又是一队人马杀出,为首正是青面兽杨志,韩玄措手不及,被杨志一枪刺倒,史进抢攻,从后面赶上,一刀斩下首级。长沙军大乱,纷纷投降。 再说黄忠在城门口力战林冲、杨林、鲁智深、陈达四将,手下军马渐渐稀疏,而四面梁山军马云集,围得密不透风。又听得高喊:“韩玄已死,诸军将降者无罪!”长沙人马再无战心。黄忠自己也刀法疲惫,乃未然叹道:“不想我黄忠戎马数十载,今死于此!”正是:老骥空怀伏枥志,小贼偏困英雄人。未知黄忠生死如何,且看下回。 第四回雷绪命丧长沙郡宋江议降刘玄 且说黄忠陷入重重围困,脱身不得,忽然北面士卒喊声更巨,一彪人马杀进围来。当头一员大将刀光如雪,在乱军中劈开一条血胡同,再看却是魏延。黄忠大喜,便随了魏延冲出围来。原来魏延坐镇太守衙门,忽然两边敌军都到,知城已难保,只得率军尽力难度来寻韩玄、黄忠。沿途救了张承,知韩玄已亡,方来救了黄忠。合兵一处,见城门一带,梁山军势愈加厚实。张承道:“太守殉身,城池失陷,唯有北门敌军不多。不如掉头杀出。”黄忠、魏延然之,于是又转头向北。此时城中大乱,不少梁山军乘势掠杀城中住民,黄忠三人拼力死战,杀得铠破斧缺,从北门撞出城去。此时天边已微明,长沙城池异主。原来吴用一面叫宋江等全副装备从南门入城,一面分派鲁达、李逵、史进、杨志四人统带五千人马,分两队埋伏在城东西两处,约定时辰,同时抢城。此是“舍身诱虎”之计。黄忠虽识破宋江计策,终是计输一筹,东西门措不及防,军败主丧。 待天色大亮,宋江吩咐蒋敬清点战果,收到降兵数千,战马数百匹,军械旌旗无数,并有长沙城内粮仓钱库,尽皆无损,牢狱中放出时迁,亦是平安,不由大喜。遂召集众头领酒宴庆贺。其时秦明伤势养好,已回军中。忽吴用道:“哥哥今日取了长沙,还不是欢庆时候。往南桂阳、零陵二郡,须得赶紧动手方可。”宋江道:“既然如此,我与军师各分一半人马去取二郡如何?”吴用笑道:“然则哥哥此地欲摆空城计乎?我以为南二郡兵微将寡,可分霹雳火秦明、豹子头林冲二位兄弟各引一队人马去即可。我二人还是在此坐镇,一则为两军后援,二则应付各方。”宋江道:“既然如此,酒席散后,便请二位兄弟辛苦一下。兵贵神速,今日点起人马,明早便出发。” 次日早,宋江分林冲、陈达取零陵,秦明、杨志、杨林取桂阳。每路七千人马,其中间杂二成长沙降兵,昼夜兼程,务必取了回来复命。吴用又嘱咐道:“这边势头甚是凶险,众位兄弟取了城池,留一人驻守,其余迅速回师接应。”吴用自与宋江在长沙整顿兵马,搜集粮草,以备后着。 再说黄忠、魏延、张承及张承兄弟张著等突出危城,沿路收集溃散人马,直退到城东五十里,方才驻扎下来,检点兵卒,只剩五六百人,小半带伤。黄忠道:“不想这宋江草寇,以前从未闻说,竟有如此能耐!眼下主公亡故,我等当如何是好?”魏延道:“我闻刘皇叔宽广仁厚,天下英雄翘首而望,不如前去投奔,求他发兵收复长沙,剿灭贼寇,替韩太守报仇。”正议之前,探马报说西面尘头大起,无数人马赶来。黄忠大惊:“这时兵马来到,是何意思?”众将正慌之间,二探又到,原来是庐江大帅雷绪,闻长沙被困,特引二万人马,同刘表侄子刘磐前来救援。黄忠魏延大喜,急忙迎接。 两下相见,说了经过。雷绪怪道:“这各地的豪强,由来已久,我大都知道。这甚么梁山宋江闻所未闻,竟有如此兵马声势,实在奇怪。”刘磐道:“管他如何,且先进兵长沙,交战试看。”黄忠道:“不可。这宋江凶悍狡诈,军中猛将甚多,我等不可冒失。不如屯兵此地,待刘皇叔军到,再合力攻之。”刘磐不悦道:“我等现成大军在此,何必等刘玄德?莫非黄老将军以我荆州人马无能乎?”黄忠道:“岂敢,只是欺敌必败,况且这敌人底细含糊,我等还是谨慎为上。”当日争执不下。 次日,探报宋军分兵南进,雷绪道:“既然如此,他长沙一定空虚,待我等引兵前去,一举夺占!”黄忠苦劝不听。于是令张承引百余长沙旧日兵士为向导,雷绪亲引一万人马为前队,刘磐、魏延为中路,却叫黄忠、张著带一千人马在后方接应,连夜起兵,直进长沙。 消息早被戴宗得知,急报宋江、吴用。宋江惊道:“我这城中兵马尽出,如何能抵敌二万敌军?不如召回关胜、林冲、秦明三路御敌。”吴用笑道:“兵不在多,在其用也。雷绪、刘磐不知死活,既要来撩虎须,便叫他吃个利害!”安排下去,令李逵、鲁智深、李应三人各引一千人马,在城外埋伏,如此如此。其余军马,依计而行。 雷绪、张承等引兵杀奔长沙,离城尚有二十里,人报前面宋江引军迎战,雷绪与张承并众将一起去看,只见宋江全副戎装在阵前,厉声叫骂。雷绪大怒,提起四十七斤宣花大斧,拍马便冲对阵。宋江身边杀出九纹龙史进,轮刀相迎。二将交马二十余合,史进卖个破绽,回马便走。宋江跟着后退,梁山全体丢盔弃甲而走。雷绪回头招呼全军冲上,张承止之道:“敌人如此败阵,恐有诡计。”雷绪道:“放着这许多军马在此,纵有诡计,我何惧哉!”催动全军紧紧杀上。不到一个时辰,赶到长沙城下,两军皆大汗淋漓,气喘如牛。史进背城大战,雷绪放军将直攻城池,自立马在高处看战。忽然半空白光一闪,雷绪惨叫一声,倒下马来,左胸插上羽箭。庐江人马立刻大乱,又听城楼上鼓点阵阵,生力军马杀出,外围呐喊声大起,不知多少军马冲出,庐江军大为惊恐,纷纷掉头奔逃,沿途自相践踏,死伤无数。几个贴身卫士保着雷绪,还想逃命,被史进追赶上来,一刀砍死。张承死于乱军之中。 这时刘磐、魏延督率二队人马前进,忽闻前面杀声大作,急忙加紧上前,却看无数自家溃兵潮水般倒卷回来,反将阵脚冲得七零八落。却待整顿,宋江与史进、花荣等挥军紧随着溃兵掩杀过来,庐江军阵势已乱,无法招架。恰在这时,背后杀声大起,李逵、鲁智深、李应三支伏兵从三面冲出,将庐江军团团包围。魏延拼力死战,杀条血路出来,回头不见了刘磐,正欲回头寻找,却被鲁智深当住。因见四下梁山军声势愈大,只好不顾而走。后面黄忠、张著接着,商量一下,只好往北投奔刘备去了。 原来吴用预先伏下三支人马,先以宋江把庐江军引至城下,叫其一气奔上二十里,筋疲力尽。再以花荣在城楼上放箭射死雷绪那雷绪武艺本是不错,但混战军前中此偷袭,也是运气背霉,而以生力军马杀出。至于外面却是叫三阮等引一般老弱降兵擂鼓呐喊以做声势,乱敌军心。如此不到两个时辰,吴用以一万人马,败雷绪二万军兵,刘磐亦被李逵大斧砍死。所杀人马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长沙城外腥风扑鼻。宋江既然得胜,一面叫蒋敬检点俘虏、辎重,自回长沙不提。一面却叫关胜仍驻扎郡北,只把安道全等一般儿杂物头领及大军器械搬运入郡府。 又过了十日左右,南面捷报传来,林冲、秦明攻克零陵、桂阳二郡,零陵太守刘度、大将邢道荣;桂阳太守赵范、校尉陈应、鲍龙等皆降。宋江大喜。忽北路关胜来报,言刘备大军自武陵杀来。宋江急与吴用等商议。 吴用道:“我等早是打算要投刘备的,只是其兵势汹汹而来,须得先行交战,然后方有颜面投奔。关胜恐难抵挡,哥哥可分率部分人马先赶去接应,我这里发信催林冲、秦明两位兄弟火速回军,一起增援。”宋江然之,便亲率花荣、李逵、李衮、项充、孔明、孔亮、吕方、郭盛等头领并六千人马,前去增援关胜。 不一日,赶到边境之上,只见关胜军壁垒高树,对面也扎下一座大营,上面高扬汉旗,将纛上书“汉寿亭侯关”宋江悚然道:“久闻关公乃三国名将,古今武圣,今日竟来,如何是好?”花荣道:“关公固然威猛,所谓武圣云云无非是后人尊敬,况且用兵主要看兵法战策,这关公丢徐州、失荆州,要抵挡他却也不是甚么难于上青天之事。”宋江意稍安,乃军并入关胜营寨。两边相见,关胜道:“关公是我先祖,勇武绝伦,不敢冒失,所以未曾交战,特等大哥前来。”宋江道:“既然如此,不妨与之一战。”便令孔明往对阵下战书。 再说刘备挥军从江夏往南四郡进发,先进武陵。武陵太守金旋不从抗击,兵败身死,从事巩志投降。正欲进讨长沙,忽闻有梁山人马围攻长沙,杀死太守韩玄,旋又报庐江雷绪军覆灭,绪及刘磐战死。刘备大惊道:“我原以为四郡之中,只金旋最是顽固,一旦攻灭,其余三郡传檄可定,更有庐江雷绪为外援。岂料何处来这甚么梁山人马,如此厉害,如此这荆州南部,岂不难得?”诸葛亮道:“这个梁山人马来得甚是奇怪,只是不管他,且先起兵前往,看究竟是何方神圣?”刘备从之,诸葛亮又道:“敌情不明,需关云长为前部方可破敌。”于是刘备留刘封、简雍等人与巩志守武陵,关羽统兵五千并本部五百校刀手为前部,自与诸葛亮、张飞等引军一万五千,杀奔长沙而来。关胜并不出战,关羽兵马不多,也不敢强攻,两下对峙。这天忽然对面送来战书,关羽看战书落“梁山宋江”不屑道:“何方鼠辈,吾未曾闻也。”便在战书上批“来日辰时会战”转看孔明,随口问道:“你是何人?”孔明答:“君侯在上,小弟是宋江哥哥手下中军护卫部将,人称毛头星孔明。”关羽怪道:“如何竟和我家军师字号一样?”赐予酒肉,令其归去。 次日晨,两军对阵,宋江与众头领一起出战,排开人马。便看对阵汉军凛然列阵,前面旗门之前,五百校刀手摆布得整整齐齐,刀刃寒光映日,耀人眼目。旗门下一员大将,身长九尺一寸,髯长二尺二寸,面如重枣,卧蚕眉,丹凤眼,浑身翠绿袍甲,手提八十二斤青龙偃月大刀,跨下追风赤兔千里马,正是: 威震华夏三千里,云长英雄第一人! 宋江望见,顿感威慑,此时全军将士皆有些动心。便见云长磕马走出两步,厉声道:“对阵宋江出阵答话!” 宋江拱手道:“关君侯,宋江有理了。” 关羽道:“宋江,汝既然是梁山贼寇,便当在你那梁山作威作福,今日何敢抢我长沙城池?” 宋江道:“君侯明鉴,天下城池,谁有力谁可得,怎说便是君侯的?” 关羽含怒道:“我哥哥刘豫州,乃是汉朝宗室,这荆州诸郡,本是刘表所占,今日刘表已故,岂不正该我哥哥?汝本山野草寇,既敢强占大郡,今日便请放马一战!”话说到此,丹凤眼低垂,竟似全然不把对阵放在眼中。 宋江正待答话,旁边早恼起一个太岁,大骂道:“直娘贼,敢骂我哥哥,今日便叫吃你爷爷三斧头!”只见阵中滚出一团黑物,正是李逵,手舞板斧,直冲对面而去。宋江慌欲叫住,哪里来得及。 关羽见李逵大步冲来,左手一摆,马前跳出一个大汉,满脸虬须,面若施漆,手使两柄铜锤,迎将上去,口里高叫:“这丑怪先与俺周仓战三百回合!”李逵只要厮杀,把大斧泼风般朝周仓头上乱砍,周仓一双铜锤左右格击,乒乒乓乓,打得火星四溅。两个步军一场好杀,正是铜锅碰铁盆,墨团砸炭头,好道是: 怒火烧天,杀气裂云。斧锤显威,黑头精神。板斧砍铜锤,似二郎山力劈华山;铜锤敲板斧,如楚霸王举鼎压人。火光四射,便阴晦天也映得鬼亮,金声大作,纵敢死士岂能定神。两臂轮转无歇处,一心只想打杀人。二虎崖前争草道,双龙大洋夺金珠。 两个大战了足足一百余回合,不分胜败。宋江恐李逵有失,叫鸣金收兵。李逵还待逞强,这边花荣高叫,李逵只好用板斧一格,跳出圈子道:“哥哥有令,先饶你。”周仓道:“汝且去歇息,我不追你。”两个对骂,一边怏怏回阵。 回到阵中,李逵问道:“哥哥,俺正杀得起劲,为何叫我回来?”宋江道:“我看兄弟战了这许久,故而叫回来歇息。”李逵顿足道:“哥哥兀的这等不知晓俺铁牛!俺只要有厮杀的,却哪里会累!下午一定要杀个痛快。”宋江等暗自好笑。 这边周仓回阵,对关羽道:“君侯,对阵那丑怪黑汉,武艺倒也不错。俺今日步战百余回合,竟还取他不下。”关羽道:“我看这厮也是贼人一员重将,下午阵前,换平儿去,以拖刀计取之。” 过午,李逵缠着出战,宋江只得应允。两边排开,李逵跳将出来,高叫:“对阵那黑汉子,出来和俺厮并!”便看对阵关平提刀出阵道:“汝这匹夫,今日换我来取你首级!”李逵听得恼怒,虎吼一声,提起板斧便冲上去,关平用刀格挡,二人马上地下,战了约十个回合,关平叫声:“不打了。”圈马欲退。李逵哪里肯舍,一个大步跃上,举斧便劈,不料关平将身一斜,右手单执大刀,倒荡回来,直削李逵脖颈。李逵身在半空,难以躲避,急中生智,左手大斧横格过来,只听“当”“嚓”两声,李逵当开一刀,左肩却被砍伤,大斧落地,身子一顿,跌坐在地下。口里兀自还在称唤。关平勒过马头,举刀便砍下,李逵右手撑地,强一后跃,关平这一刀砍空,正想再砍,忽眼角白光一动,急忙回刀,当的一声,格开一柄飞刀。抬眼看时,却是项充见李逵遇险,背上拔飞刀救援。关平一愣之间,宋江阵中吕方飞马而出,当住关平,李衮早将李逵拖回。关平与吕方二人交战二十余合,那关平英勇,吕方招架不住,拨马回阵。关平在阵前还要挑战,关羽在旗门下道:“平儿先回,看为父出战!”关平依言,退回本阵,关云长倒提青龙刀,正是春秋刀法架势,缓步催马出阵,丹凤眼微睁,扫了对阵一遍,厉声道:“梁山贼寇,谁敢来战!” 连问两遍,对阵杀出一将,乃是丑郡马宣赞,手提大砍刀杀出。关云长冷冷轻笑,将青龙刀起势来迎。那宣赞虽然勇武,与关云长对刀,心总是虚的,战不到五个回合,招架不住,拨马而回。关羽不赶,只是冷笑。井木猂郝思文大怒,火气上来,挺枪出阵,关羽纵马迎住,战七八回合,青龙刀锋过处,将郝思文头盔片下一角。郝思文大惊,伏鞍败回。 忽闻梁山军中鼓声震天,大刀关胜出马。关羽见他身长八尺六寸,一般的红面残眉凤眼,不由一惊,眉目全开。关胜出马揖道:“君侯,今日多多有罪。”关羽道:“休得多说,只管照刀来!”关胜把缰绳一提,使个春秋刀法架子,关羽骇然,也只得招架。二人盘马对刀,大战四五十合,不分胜败。 诸位,要说这关胜虽是梁山第一虎将,怎敌得其先祖关云长?皆因关家刀法乃是祖传,故云长的刀势,关胜大都清楚,加之云长见关胜与自己形貌如此相近,心中疑惑,未用全力。宋江在阵前也看得明白,深恐关胜有失,便叫鸣金。这边周仓、关平望见,雷动战鼓,五百校刀手带动全军一起掩杀过来,梁山众将拼力抵挡,方才全军入营,颇折损了些人马。宋江叹道:“不想关公神威如此!真无愧武圣也!今日只可坚守,不可出战。”便叫紧闭营门不出。 数日之后,吴用引林冲等并八千军回来,见过宋江。宋江说了前次战况。正言之间,人报对面汉军倍增,乃是刘备大军赶到。宋江惶恐道:“单只关羽已经无敌,如今怎么是好?”吴用道:“是矣。要我等与刘备死拼,本无胜算,今日就势归顺便是。”宋江大喜,便叫孔明再去刘备大营联络归顺之事。 刘备军赶到,听关羽说了战况,正与诸葛亮商议日后部署,忽报对阵梁山军前来请求归顺。刘备一惊:“这是为何?”早有张飞叫道:“哥哥恁地小心了,哥哥威名远扬,有人归顺理所当然,何必吃惊?”刘备道:“三弟有所不知,这宋江既能力夺三郡,必然不凡,今竟轻易归顺我,实在有些古怪。”诸葛亮道:“主公所虑正是道理。不过贤者不塞归顺之路,可先请使者进来商议。”只因这一次,有分教:荆襄已添水泊虎,华堂更登草莽人。毕竟后事如何,请看下回。 第五回刘玄德空收草寇宋公明初战曹 刘备听诸葛亮如此说,便道:“既然如此,请进来。”小校传进孔明,孔明道:“在下毛头星孔明,见过刘皇叔。”话音刚落,一边张飞嘎嘎大笑:“哇哈哈哈,不想这里又出来一个诸葛军师。”诸葛孔明亦笑道:“同名同字,本是常见,况我姓诸葛,彼姓孔耶。”刘备道:“孔将军此来,有何见教?”孔明道:“皇叔容禀,我哥哥宋公明,乃梁山好汉,聚集义军欲除暴安良,护卫百姓。今因见天下大乱,群雄混战,民不聊生,只有皇叔仁厚爱民,故率麾下众弟兄前来投奔,以效犬马之劳。因空手不好见面,特取了长沙、零陵、桂阳三郡,以为礼物。”刘备暗自道:“此三郡本我囊中之物,要汝等献这殷勤!”面带笑容道:“原来宋将军如此仗义,实是难得。今将军肯与我同心匡护汉室,扶大厦于将倾,解生民于倒悬,实乃我之大幸也。刘备何德何能,得这众多义士相助,看来汉室兴复有望!”乃望天谢祷。孔明道:“既如此,容我回禀公明哥哥,隔日献将领、军马、粮草并三郡城池册表来。”令随行喽罗搬来许多牛羊米面劳军。刘备大喜,赠与锦袍玉带,请孔明带回与宋江。孔明谢恩而去。 孔明回到自家营中,见过宋江。吴用道:“是矣。今日‘借尸’已成,可速将本部归编。”便将军马粮草册表取出。宋江一一看过,忽地心生犹豫道:“这好大家业,如此白白与人”吴用道:“哥哥恁的说!这家业借与刘备,不过是暂存外库,数年之后,天下偿还,有何不舍?”宋江道:“只是我想若就此汇集,与刘备决一死战,岂不也”吴用发急道:“哥哥!往日豪气盖世,生死关头,怎的反如此萎缩!今日众弟兄已然遣散,若不与降,纵不输给刘备,也吃孙权坐收渔利,那时连本断送,莫非竟好么?”宋江再转一想,笑道:“军师莫急,我也是此心,只戏言耳。只是我想这众军马投刘备之后,若被他拆得七零八落,日后呼应也难,如何是好?”吴用道:“这个自然须提防。那班降兵降将,也只好由他,我梁山自家军马,却必须得编组一起。”便传令神算子蒋敬、铁面孔目裴宣多派军吏,将自家心腹兵马分编各将,抵死不分。有对宋江道:“初次见刘备,哥哥只需如此如此,必能得手。” 次日,宋江再令孔明送过诸般册子,刘备先展开将帅名册,见上书呼保义宋江、智多星吴用、入云龙公孙胜、扑天雕李应、大刀关胜、豹子头林冲、霹雳火秦明、小李广花荣、青面兽杨志、九纹龙史进、丑郡马宣赞、井木犴郝思文、跳涧虎陈达、白花蛇杨春、花和尚鲁智深、黑旋风李逵、八臂哪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地太岁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活阎罗阮小七、神行太保戴宗、鼓上蚤时迁、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铁面孔目裴宣、神算子蒋敬、玉臂匠金大坚、神医安道全、铁扇子宋清、险道神郁保四,共计是三十三位好汉,并有三郡降将刘度、邢道荣、赵范等数十人。麾下军士分布三郡,共有五万余人。刘备与诸葛孔明计议道:“生意虽好,总怕祸福难料。”诸葛亮道:“宋江于旬日之间,破长沙、占零陵、桂阳,又全歼雷绪军马,显见得非良善之辈。以如此军力,竟轻易降我,确实有些蹊跷。不过用人之际,若不允之,则三郡难以收得。今日孙曹并强,收得宋江也算加我之力。只是日后须多加注意便是。”于是约定,明日在大营设宴,请宋江全班答话。 第三日,刘备军中杀牛宰马,大摆酒宴。辕门排开仪仗刀旗,金鼓齐鸣。日上三竿,对面宋江率吴用、林冲、关胜、李逵、孔明、孔亮、吕方、郭盛等人前来,刘备率合营前往迎接,两下相会,宋江先看刘备,身高七尺五寸,体貌出众,双手近膝,两耳悬颌。面色白皙,眉目明朗,唯有下巴光溜溜无一根胡须,有些滑稽。但在中军环卫之下,神态俨然有帝王之威仪。宋江不由暗自赞叹:“真英雄也!”再看身后,关云长傲然而立,神色峻武。又有一员黑脸大将,身长八尺三寸,豹头环眼,虎须倒竖,极其威猛,心道:“此必据水断桥之张飞也!”旁边一人,身长七尺九寸,面如冠玉,头戴纶巾,身披鹤氅,飘飘然有神仙之概,不是军师诸葛孔明是谁?孔亮在宋江身后对哥子孔明笑道:“哥哥,你也沾了他名儿的光了。”随后紧随刘备两人,左边一人身长八尺一寸,相貌堂堂,浑身白盔白甲,右边一人身长七尺六寸,眉目犀利,浑身青色战袍,却是刘备贴身牙门将,赵云赵子龙,陈到陈叔至。再往后,便是刘备麾下众将,原来刘备自赤壁战后,扫荡江南,四方云从,此时已有数万兵马,百十员战将。宋江一眼看见武松、刘唐等人也在其内,不由暗自心喜。 再说刘备看宋江,身长只六尺三寸,黝黑矮壮,但双目自有神光,身后众将,颇有威武之人,也不禁暗自赞叹。两下互相介绍部下,到得林冲,张飞哈哈大笑道:“宋将军,你这些兄弟倒也有趣,那大刀关胜竟与我二哥一般无二,这位豹子头又仿佛俺老张亲兄弟一般!”宋江笑道:“有此奇缘,那是我等的殊荣了。”又到吕方,张飞怪道:“呓,你这后生姓吕,又叫小温侯,莫非是那三姓家奴的子侄?不知武艺若何?来来来,与俺老张比划三百回合。”伸手去拉吕方。吕方运力,哪站得住,一个趔蹶,差点载倒。刘备慌忙喝住张飞,对宋江道:“将军不以刘备粗陋,此来赐教,实是天幸。”宋江答道:“岂敢,我辈生为护民,愿唯皇叔马首是瞻,共保国家。”两人大笑,携手而入。营前早是酒肉成山,大家相劝入席,刘备道:“今日相聚,实是天赐也!来来来,大家一醉方休!”于是互相敬酒。那梁山军中之人与武松等也佯作不识,互相询问。宋江恐李逵粗陋,叫他独自抱了一坛酒,一大盘肉到帐后去吃,正碰见周仓,李逵骂道:“你这黑汉好不痛快,不与俺厮杀够,反叫个小白脸用鸟诡计算俺!”周仓笑道:“多有得罪,先敬一杯赔罪,日后同在一军,再谈报答。”李逵道:“俺不耐烦小杯,且换大碗来。” 酒过三巡,席上欢声融融,吴用一使眼色,宋江忽道:“皇叔,今日当众位之面,某有一个请求。”刘备道:“将军但说不妨。”宋江道:“我这里弟兄,相随数年,情同手足。今日归顺皇叔,为汉室出力,自然是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不避刀剑。只是祈求能将我将兵一起留用,不要东西拆散,以冷了众人之情。这是某一家之请,皇叔若觉不妥,我等严遵军令,不敢再妄图。”刘备微微一怔,旁边诸葛亮急使眼色,刘备转一想,笑道:“将军如此忠义,备安敢强拆散手足!来来来,再饮一杯。” 诸葛亮心下不悦,饮了一杯,起身到后营溜达。忽见近日长沙军新投的三个将军进帐,为首的老将黄忠问道:“诸葛军师!刘皇叔何时发大兵为韩太守报仇!”诸葛亮作难道:“三位,如今梁山宋将军已归顺皇叔,如何是好?”黄忠大惊,三人面面相觑。魏延问:“那宋江现在何处?”诸葛亮道:“正在大帐前与皇叔饮酒。”魏延大叫一声,拔出佩剑,大步便赶往前营。黄忠、张著拔剑紧随。诸葛亮阻拦不住,慌忙跟来。 片刻到大营前,魏延提剑便奔宋江。旁边吕方、郭盛急立阻拦,后面黄忠、张著赶到,宋江两边林冲、关胜、孔明、孔亮皆拔剑站起。两下对峙,魏延举剑直砍吕方,忽地两条人影一晃,瞠当几声,魏延、吕方、郭盛的宝剑已各被人架住,再看时,架住魏延的是赵云,架住吕方、郭盛的是陈到。便听刘备喝道:“大营之前,谁敢撒野?不弃剑者立斩!”黄忠拜到:“皇叔,这宋江杀害韩太守、雷将军、刘磐公子,又蹂躏城池,分明心怀叵测,望皇叔为我等作主!”刘备叹道:“彼时也是各为其主,今日宋将军已归我大汉,望三位看我薄面,化干戈为玉帛。”宋江也对黄忠揖道:“某只想取了长沙送皇叔为见面礼,伤了韩太守也是不得已,请老将军宽恕。”这时诸葛亮赶来,劝开黄忠等三人。宋江等自告辞回营。黄忠等人见刘备收编宋江,欲改投他处,当不得刘备流泪苦劝,于是留在麾下。 当夜刘备再与孔明商量。诸葛亮道:“主公今日酒宴之上,怎能答应宋江这个条件?日后他借机尾大不掉,岂不遗患无穷?”刘备道:“当时局势,我若不答应,势必翻脸,终是不可得。且先应允了,再做打算。”孔明叫苦道:“当时在我军之中,他安敢翻脸?主公一时手软,当众答应,今后不好再改,必有麻烦!”刘备道:“我贯以仁义待人,怎能如此胁迫?宋江若本无歹意,日后自是一家,我再这般算计,岂不为世人所指。军师不必多言。”诸葛亮长叹而出。刘备看了忽觉不妥,叫住道:“我欲不以梁山军委任城池,以便控制,如何?”诸葛亮道:“如此可以原班降将守三郡,以为牵制。” 数日之后,刘备任关羽为荡寇将军,张飞为征虏将军,黄忠、赵云为偏将军,魏延为校尉。又以宋江为振军将军,吴用、关胜、林冲等为校尉。以巩志为武陵太守,魏延为长沙太守,赵范为桂阳太守,刘度为零陵太守,将原先为宋江军所掳的三郡降兵,尽发还编排,令守御本郡。却将宋江所部军马三万,仍归各自将领,号为“梁山军”随带于公安。 宋江暗与吴用商议道:“这刘备将我受降兵马尽数发还与众人,又另置太守,分明欲悬空我等,如何是好?”吴用道:“这个不妨,本部人马在就是。只是哥哥将人马如此汇集,虽可保手足齐全,却难得发展,若被他叫我全军去打恶战,反而受损。”宋江道:“如此则怎的是好?”吴用道:“我有一策,可借机拓展,今只叫那自投刘备的弟兄如此如此” 两日后,刘备聚众人商议军情,孙乾禀告:“皇叔,东吴周都督在江陵与曹军对战,相持不下,闻我军连得城池,祈望增援。”刘备转问诸葛亮道:“军师你看如何?”诸葛亮道:“既为盟军,不可不应。可教关云长引军从夏口沿沔水上,张翼德引军从沮水牵制,却叫梁山军宋公明引本部沿夏水迂回,三路并进,可以取胜也。”刘备问众人:“意下如何?”便听一人道:“皇叔,东吴攻克江陵,虽损曹操,总是他人得利,皇叔的城池却无半分增加。某不才,愿领一支军,前去取了交州来献与皇叔!”却是柴进。他自投刘备,故无人知其梁山身份。刘备道:“交州地方荒远,军马远去,恐得不偿失。”柴进道:“此去虽然偏远,但以皇叔威望,必可得手。交州地方广大,住民虽少,毕竟又是一分疆土。得之,进可窥吴会、两川之背,退可作荆襄之壁,在下自当不辞辛苦,为皇叔出力。”刘备点头,正欲开口,一边林冲站出道:“皇叔,不劳其他兵马,某林冲亦愿自引梁山一军,去取了交州来!”刘备看看诸葛亮,诸葛亮道:“既然如此,便请柴进为主将,林冲为副将,前去交州,如何?”此本是诸葛亮令柴进牵制林冲,以削弱宋江势力。宋江佯做犹豫道:“皇叔,这个”林冲早抢出:“末将尊令!”刘备道:“好!便令关云长引军六千,沿沔水北上阻敌襄阳乐进军;张翼德引军五千,至沮水为阵。宋公明引梁山军一万五千,从夏水迂回江陵。以柴进为定南校尉,引军三千,并林冲、鲁智深统带梁山军二千,南下攻打交州。”令下毕,诸葛亮、吴用,各自心底欢喜。 且说宋江、吴用、秦明、关胜等引军一万五千,沿夏水而进。关胜道:“这必是诸葛亮诡计,欲借曹操之手消灭我军。”吴用道:“消灭倒不至于,但他知这迂回一路,最是冒险,却故意给这个钉子让我等碰。”宋江道:“如此则怎的是好?”吴用笑道:“哥哥放心。我军右翼乃是关羽,此人心高气傲,由他抵挡,我军只莫进得太快,可保无失。”宋江然之,于是下令全军,一日只行四十里,慢慢挨着。 不数日,人报关羽遭襄阳乐进与江夏文聘两军夹击,催宋江火速进兵增援。吴用道:“不必管他,我等之事乃是进取江陵,只派少许援军即可。”忽然关胜闯入,拜道:“哥哥,君侯是我先祖,只求哥哥看我面上,发兵救援。”宋江看吴用,吴用使个眼色,宋江和颜道:“既然如此,我与你一千步兵,二百骑兵,快快去吧。”关胜拜谢而出。 吴用道:“关羽此战必败,纵有关胜助战也无奈何。只是我奉命迂回,若是一战不打,未免有些不好看。”宋江道:“一切在军师安排。” 于是吴用令加紧前进,直趋清泥关。行到次日,人报前方有曹操大将张绣、李通引兵一万前来阻截。吴用令出战。两阵对圆,张绣大骂道:“大耳儿手下贼将,敢犯国家地方!”李逵听得火冒三丈,提板斧杀出,对阵又出一员步将,却是张绣心腹将胡车儿,身长八尺七寸,极为雄健,手使一根熟铜棍,辟头便打李逵。两个厮杀十余回合,宋江身边杨林飞马而出,对阵李通挺枪杀来,两个战无十合,杨林招架不住,逃回本阵。张绣在旗门之下,催动大队骑兵,从右翼直扑过来。吴用在中军急挥动令旗,阵型倒转,秦明提狼牙棒出,截住李通大战,又令杨志率骑兵从中路冲出,反截张绣骑兵的侧翼。两军扭转厮杀约一个时辰,各自收兵。 宋江回到营中郁闷道:“不想这三国将领如此难胜。”吴用笑道:“李通、张绣皆北魏名将,哥哥岂能小看他?无畏,我有一计,可以破之。”正商议间,有小校报密信,宋江一看,却是留在青州的铁臂膊蔡福。原来奉卢俊义之命,投往曹操军中内应,却正在李通手下为头目。信中将曹军营地图样写的一清二楚。吴用大喜:“天助我也,今夜一战成功!” 于是分派人众,令史进引兵二千,攻曹军左营;秦明引军二千,攻曹军右营,杨志引军一千,抄入后营,宋江自引三千大军,正面攻打,却派时迁往后营放火。其余人马,严守壁垒,准备接应。各军二更吃饭,三更出发,务要成功。 再说曹军厮杀一夜,各个休息。张绣谓李通道:“白日激战,只怕敌人夜袭。我二人各引军兵,分守左右二屯,宁肯多费些小心,不要有失。”李通道:“将军所言是。”便各自把守两边。眼看三更已到,左右无事,都有些松懈。忽然后营粮草火光冲天,军卒纷纷炸营大乱。二人各自叫苦,皆不知如何出事,却不知是时迁带了火种,先按信找到蔡福,领了火种,潜入粮仓放火。那巡卫兵中有蔡福之心腹,故能得手。火光一起,曹军中隐藏的梁山喽罗混在其间,起哄搅乱,蔡福亦故意在营中乱嚷,使军心更是惶惶。这边李通、张绣见后营起火,已经着慌,其时公孙胜在营中踏罡念咒,平起一阵疾风,火添风势,烧得半天透红,似是赤壁重演。张绣、李通正不知所在,只听鼓声大作,杀声震天,前面宋江、史进、秦明分三路杀来,后面杨志抄入营后,曹军四散崩坏,李通、张绣各自杀条血路突围。宋江率众连夜追杀十余里,斩首三千余级,大获全胜。 宋江至白日收集战果,并有俘虏数百人,尽数编入本部。秦明便要乘胜进军,吴用道:“否。今日战胜,足以回复刘玄德之令。适可而止,不必现在去与曹军死拼。”便又原地驻扎。 原来其时曹仁、曹洪在江陵与周瑜作战,屡屡不利,士卒伤亡甚多,已是难熬;全仗有清泥关、襄阳两路为后援,还在死撑。忽闻报刘备军三路数万人马挺进,立时震动。关羽虽败于乐进、文聘夹击,却颇牵制了两处兵力,张绣又被宋江杀败,曹操遂令曹仁北退,东吴遂得江陵,刘备亦撤回三路人马。关羽在沔水为曹军败,损兵千余;张飞在沮水,少有接战,惟宋江在清泥关打胜。刘备只得重赏宋江黄金百斤。 再说柴进、林冲等引军五千南进,行半月余,近交州地界,柴进与林冲商议道:“这里地方偏远,我只五千人,须得好生计议才是。”正说间,前军齐声叫:“有敌人来犯!”二人大惊。正是:方离荆州新定地,又逢楚南何路人。欲知来的是谁,且看下回。 第六回花和尚力服蛮帅小旋风恩结人 且说柴进、林冲、鲁智深三人南进交州,已入其境,忽然前军乱喊。鲁智深急提禅杖,率心腹小校数人赶到前军,见前面路两旁皆是山坡,丛林茂密,路口有一队蛮兵,赤身**,往来跳跃砍杀。部下军卒皆不敢当。鲁智深大吼一声:“哪来的蛮子,敢与洒家作反!”跳将出去。便看一个蛮将,赤体步行,手提大砍刀,虎虎杀来,鲁智深轮水磨禅杖,辟头打去。二人大战十数回合,鲁智深天生神力,又是武艺高强,蛮人虽然勇武,也抵挡不住,刀法渐渐乱了,又战十余合,鲁智深禅杖横荡,当的一声,蛮人砍刀脱手,飞出十步开外。蛮人慌忙后退一步,却不显恐惧。鲁智深哈哈一笑:“看你倒是个好汉,一边退去,我不杀你!”蛮人听得,躬身行礼道:“多谢大人。”却并不退去。便看旁边又出一个蛮大汉,长得是: 身长八尺,腰大十围,红面黄睛,疑作星转斗降,赤足被发,定是野怪山精。浑身筋突,手足骨扭肉滚,遍体异彩,面目如虎似龙。分明南疆百越王,独立长啸楚天舒。 这大汉手使一柄铜瓜,对鲁智深喝道:“那秃大汉,你虽能胜过俺兄弟,却不该侵我土地,今日我两个不要众人帮手,且打一场,看看谁个厉害?”鲁达本是个好勇的人,闻言也不多说,禅杖一抖,摆个倚天把剑势,喝道:“且进招便是!”那大汉冷笑一声,双手持铜瓜打下,鲁达将禅杖向上一迎,当的巨响,火星四溅。那蛮族汉子叫声:“好力气!”铜瓜转头横扫,鲁达身子一斜,禅杖平推而出,削那汉子头颈,两下招式一碰,各各撤回,旋又进击。便看一个恶和尚,一个凶蛮人,在这路坡前盘旋交斗,一条禅杖,一柄金瓜,你砸我杵,打得声震四野,黄光裹着黑光,叫两军都看得眼花缭乱。这当儿柴进与林冲也都赶到观战,看两人大战了五十余合,不分胜败。柴进谓林冲道:“这个蛮子这般厉害,竟能和鲁达兄弟战上这许久!”林冲道:“彼虽力大,武技却略逊鲁达兄,我看再有三四十合,鲁达兄必能以巧招胜之。”原来这鲁达果然动这脑筋,心里却寻思:“这蛮子虽然凶恶,倒也不似个歹人模样,若能结交了,俺梁山大业也好多个帮手。怎生想个办法活擒了他,方好降服。”寻思到此,鲁达故意略留几分力气,反让这大汉占些上风。那大汉得势不让人,进招更狠,招招杀人,看得柴进胆战心惊。鲁达却是引这大汉自行乱了进度。果然再战数合,那人步态已乱,鲁达再退一步,那人抢进,却把左脚迈在前面,鲁达乘势折腰,禅杖突扫他下盘,那人急待竖兵器格挡,鲁达一击之下,借力把禅杖反指他面门,那大汉再起铜瓜招架,身形摇动,被鲁达双手紧拿禅杖,着力打下,彭的一声,铜瓜早脱了只手,身形后仰。那一头铜瓜倒砸下来,眼看要打到自己脑门,鲁达惊叫声:“当心!”心道不合却打杀了这厮。不料那人倒地之时,左手用硬力一握,生生把个重六七十斤的铜瓜单手捏稳,接着一跃而起,对鲁达拜道:“壮士,俺是服你了!”鲁达也松了口气,还礼道:“休得说此话,若把洒家作朋友,只一同喝碗酒便是。”两人各自哈哈大笑。 这边林冲柴进上前,柴进问道:“请问这位壮士大名,为何一言不发,便攻打我军?”那大汉道:“俺乃百越蛮王摩罗是也,这个是俺弟弟摩沙,这交州百越一带十万蛮人,尽归我管。还有个武陵洞溪蛮王沙摩柯,也是俺结拜兄长。只因这交州的大官儿叫做士變,对俺说荆州有兵马来,专抢我交州土地,故叫我前来这边迎敌。”林冲道:“错也!我等是荆州刘皇叔部下,专到交州来助蛮人,不受那士變祸害,大王却被骗了。”摩罗摇头道:“那士變却不害人,反对我等有关照。”柴进笑道:“这是故意愚弄,使大王为他卖命,却反伤自己朋友。”摩罗道:“也对。那你这几个却叫甚么名字?”三人报了姓名,摩罗道:“难得相遇,何不入俺寨子去喝几碗?”柴进犹豫之间,鲁达先道:“好极,好极,接连行军十余日,且先休息一下,以备日后厮杀。”林冲亦无不可,于是三人整顿军马,随摩罗入寨。 这蛮人寨子在山陵环保之中,内有平坝,多水流林木,四面环山,风景秀丽。蛮人竹楼,多依山傍水而立,貌似简陋,其实坚实。三人皆是北方好汉,见这等情形,赞叹不已。林冲道:“谁言蛮人不晓文化,今观这风景,实与中原各有风色也!”鲁达道:“常听人讲蛮人如何粗鄙,我倒颇佩服他哩!其实都是一般百姓,各有肝胆,何必分得高下?” 其时天色已晚,摩罗吩咐杀牛宰羊,大摆宴席。土酿米酒一坛坛敲开,又有无数打得干鲜野物,满满地堆着。月上梢头,寨子中篝火熊熊,人声鼎沸,柴进、鲁达、林冲带来的军士与众蛮人挤坐一团,火上羊腿猪脊烤得焦香滴油。鲁达生来爱吃酒肉,汉朝生活清苦,虽在军中,因米粮不足,未敢放肆。今日得此机会,自是不必客气。那蛮人酿造的米酒本不浓烈,入口只是甘醇,鲁达举若饮水,须臾之间,连尽一坛。兴之所致,只用手撕扯大块肥肉,嚼得满襟留油,快活欲仙。那摩罗、摩沙见鲁达豪壮,异常欢喜,只顾大碗敬酒,自己也是狂吃豪饮。柴进、林冲暗自发笑,也豪情大发,碗到酒干。两个蛮酋更是高兴。忽鲁达道:“今日我等一见如故,何不就此结拜兄弟?”摩罗大喜:“对,拜了兄弟,便是一家,以后也好照应。”林冲闻言,也喝采:“甚是!”对柴进道:“柴大官柴将军,何不也”柴进低声道:“我若也结拜,万一被刘备得知,这交州不好拿了。”林冲点头。鲁达道:“结拜便快来结拜,这厮罗嗦甚么!”林冲道:“柴将军父母有命,不便与异姓结拜,就我四人结拜即可。”鲁达骂道:“甚么父母有命,不就是”林冲赶紧止住,拉了摩罗、摩沙,四人叙了年齿,鲁达最长,摩罗大林冲止二个月,摩沙居幼。于是摩罗令蛮人取来公鸡宰杀,汲血混酒,四人分饮,指天立誓,结拜为兄弟。时众蛮人与士兵皆醉,蛮人便起,牵手围火跳跃舞蹈,口中呓呀唱词。只听鼓点咚咚,铜铃脆响,众蛮人手舞足蹈,摇头扭腰,好不快活。柴进等的士兵也不由兴起,纷纷加入。大家吃喝玩乐,尽醉一夜。 次日早起身,三人整顿行伍,出了寨子。忽报士變谴弟士壹将兵万余前来。鲁达道:“这厮前来,正是灯蛾扑火,自取死耳!”柴进道:“整顿全军,急速逆战!”摩罗道:“弟兄们有事,我率本部蛮兵相援!”柴进道:“且慢,我却另有一事欲烦劳大王。”摩罗不悦道:“你这将军甚是不直,先不肯结拜,今又不肯要我帮忙,敢是看不起我蛮人?”柴进道:“岂敢!只求大王如此如此”摩罗笑道:“不肯要我厮杀,却耍这等花招。”依计而去。柴进、林冲等催动军马,尽皆向东进。 行无数里,正遇交州人马。两阵列开,士壹旗号大书“汉合浦太守定南校尉”两边排开十数员牙将,倒也威风。这边柴进出马道:“士将军,你兄弟占据南国,并为列郡,既遵从汉室旗号,今我主刘皇叔雄兵到此,当速速裹甲来投,不失为国家明臣,怎可起兵抗拒,莫不知逆天者亡乎?”士壹大骂道:“竖子胡言,刘备植席贩履之徒,枉冒皇室,割据地方,今又遣汝等无名鼠辈,犯我州郡。我亦不与你说口,有胆的,过来一战便罢!”话音未落,柴进身旁林冲大怒,拍马冲出,士壹军中一将手使双刀出马叫道:“我乃骑都尉鲍范也,鼠辈领死!”林冲并不答话,拍马逼上,战不三合,抬手一矛,戳死鲍范。交州军大惊。林冲一言不发,旋马自回。士壹旗门下,大将胡卦挺枪出战,鲁智深叫声:“来得好!”提禅杖跳出,两个马上步下,盘旋交战,约十数合,鲁智深一禅杖打折胡卦马腿,那马重创倒地,把胡卦颠下地来,早被鲁智深手起一杖,打得脑壳裂成两半,一命归西。交州军无不悚然。这边柴进看见,急令擂鼓,小校摇动大旗,林冲一马当先杀出,众军将如波浪冲涌而来,交州军当者披靡,阵脚即刻崩裂,士壹弹压不住,拨马先走,顿时兵败如山,降者不计其数。柴进、林冲、鲁智深督军追杀十余里方回。 当夜相议,柴进道:“交州地方广大,若是单靠武力,恐难尽得。日后交战,当设法服其心志也。”林冲道:“士燮居南二十年,势力深广,今士壹虽败,并有大军卷土重来。”鲁智深笑道:“林教头如何这般说,我军虽寡,却甚是精锐,他若前来,正好一举歼灭!”次日,转军向东,直进于县。 却说士壹一战兵败,计点士卒,折损十之三四,不由叹道:“这刘备军将竟如此厉害,如何了得?”正与副将商议间,外面令兵急报,却是士燮与三弟士珛,起交东、广南兵三万余前来。士壹急忙迎接入大帐,兄弟三人齐商量。士壹说了战况,士燮道:“我原意刘备方得荆南,左右未安,必不敢来犯我交州;及闻彼军南下,然不过五千,依无以为大患,故先叫蛮王摩罗阻击,再叫义彦引兵去战,谁知却被杀败。故从东引兵来抵挡。”士壹道:“刘备派来之将名不见经传,却是威猛异常,下次交战,我当分兵诱之,然后三面夹击。”士燮道:“义彦此计甚好。”于是安排下去。 次日,人报刘备军进于县,士燮便尽发人众前往迎敌,安排如此如此。这边柴进将本部军马,列成临战之势,逼近县城。至县十五里,右侧士壹引弱兵数千挑战,骂道:“前一日不慎输了,今日汝还敢来战乎?”林冲笑道:“真有不知死的。”拍马而出。士壹掉头便走,林冲按马不追,嘿嘿冷笑。后面柴进挥军上前,布置如此如此,便叫鲁智深引五百步军开头,全军直追赶而去。 走了数里,士壹军翻过一道小丘梁,柴进下令加紧进发,赶上丘梁,只见下面却是一个盆地,四面皆是丘陵,士壹军正在前追赶。柴进冷笑道:“雕虫小伎,欲何谓耶?”便令鲁智深引五百步军追击下去,自按大军缓缓下坡。 原来士燮早将大军伏于丘陵之后,特叫士壹诱敌,只等敌人追击下来,便好三面夹击。谁知敌军只以五百人追击,反不知所措。士珛道:“事已至此,何不就先灭了这支敌兵,也好振作士气!”士燮然之,令擂鼓大作。便看三面丘陵之上,呐喊声似滚雷炸响,旌旗林立而起,片刻之间,三面山头,交州军黑压压如蝼蚁而集,翻滚直下。鲁智深等五百军列成圆阵,巍然不动。须臾,三面敌军迫近,羽矢如飞蝗,鲁智深大吼一声,当先跃出,身后是五十名长枪手,五十名盾牌手,两翼张开,乱箭多被挡住。转眼间裹入敌阵,禅杖舞处,浑然铁圈,边缘血肉横飞,人马扑地。正面交州军措不及防,竟被冲得纷纷倒退,自相践踏,死伤无数。两翼交州军,却是士燮之子士袛、士幹,见状急麾军从两翼围裹上来,把鲁智深的四百人圆阵团团包住,却是冲突不入。原来宋时兵甲制作,原比汉朝先进,宋江占梁山多时,屡败官军,也整备不少,加上有金钱豹子汤隆维持,其实甚是犀利。但因恐被汉人学去,故极少用。柴进因要得功,又想交州地方僻远,不怕刘备得知,故将随军五百套与鲁智深五百步军。那精制铠甲,原也非无弱点,但突用之下,自然大起功效,交州军虽围住,冲突不入,士气却是渐渐不如。这时那鲁智深并一百精兵将正面敌人冲得大步后退,却似造了一个凹槽,当即转戈向右,似一把刮刀倒卷回来,所到之处,交州兵将尸横遍地,硬生生又闯出一条血弯道。士燮在山头,看鲁智深以一百人在盆地中左冲右突,反复搅转,四围数千之兵竟是望风披靡,不由胆战心惊,以至目眩。 柴进在这边山坡之上,看鲁智深渐渐疲了,便令点起狼烟,同时分派两员偏将,各引八百军,从两边抄到士袛、士幹后面夹击,自引余部,冲下坡去,便听杀声大作。士袛、士幹正在设法围攻鲁智深后路,见三路敌军从坡上冲下,腹背受敌,阵型大乱。这边士壹见状,急回军往战,士燮在山头原留下万余兵以为后应,此刻便纷纷投入,两军在盆地之中扭作一团,柴进、鲁达虽然兵精将勇,毕竟人数占劣,因此也讨不得便宜。 忽地四下里锣声乱鸣,无数蛮兵如江流汇集,直入参战。交州军大惊之下,军心立乱。士燮谓士珛道:“事急矣!我等当速率本部亲兵杀出,以定军心!”于是纵马率亲卫兵将,杀下山坡。才到半途,山脊上一彪军突起,为首一将身长七尺九寸,环眼圆睁,背后旗大书:“梁山五虎将天雄星豹子头林冲”直从背后掩杀下来。士燮卫军怎料得后背竟出敌人,立时土崩瓦解,直溃下山。士燮见林冲追杀而来,不敢招架,伏鞍而逃,方到谷底,斜刺里杀出一队蛮兵,为首摩沙高呼:“士大人,今日为了俺哥哥,只好拿你送礼了!”士燮正在叫苦,一人大喝:“蛮子休得伤我父亲!”杀出一员小将,手使月牙戟,挡住摩沙。二人大战三十余合,摩沙渐渐不敌。此时士燮已向山后逃窜,林冲见势,放马奔下,直追过去,那员小将弃了摩沙,来敌林冲。两人矛戟并举,战约十数合,林冲大喝一声,音若雷霆,那小将先战一阵,已然力怯,又见自家军马混乱,不由心慌手慢,被林冲右手持蛇矛逼开月牙戟,左手轻舒猿臂,把那小将拦腰抱住,擒过马来。此时盆地之中,交州军已然群龙无首,四面丘陵,又没个逃处,只是惶惶乱跑,各军将自顾不暇。士袛、士幹等保护士燮夺路而走,士珛从小路走脱,士壹被鲁智深打倒马匹活捉。三万余交州军,阵亡五千,降者逾万。缴获战马七百余匹,甲杖不计其数。原来柴进见士壹出战诱敌,便知其意,一面唤蛮王摩罗引军潜进包抄,一面叫林冲带精骑五百,抄到盆地之后,看这边狼烟起信,迭次杀出,又故意叫鲁智深引五百精兵诱敌大军出动,反客为主,待其士气衰败,各路再起,因而大获全胜。这是柴进在梁山拜吴用为师,学得不少韬略,因此有此计略。 当晚安营扎寨,推过俘虏来问。那员小将原是士燮次子士徽,推入帐中,只是破口大骂,直立不跪。鲁智深赞道:“好汉子。”柴进又令推过士壹问道:“将军今日被擒,可愿屈服?”士壹冷笑道:“若非蛮人造反,我二人之位当易也!可恨这帮蛮子,往日施恩不吝,一朝如此背信弃义!今日既然被擒,要杀便杀,何必多说!”林冲闻言起,亲释叔侄二人之缚道:“二位义士,我等安敢得罪?”扶到自己之座上。士徽、士壹只不作声。柴进令送入酒肉,二人自取来吃,却还不说话。 正僵间,人报有人求见。柴进、林冲二人出帐看时,却又是一个青年将军,见了二人拜道:“二位将军,请恕家父一命!”林冲问:“请问将军是谁?”那少年道:“我乃士壹之子士匡也。今日家父阵前被擒,我孤身入此地,愿替从一死,只求能放了家父。”柴进看了林冲一眼,道:“你若能降,我便放了你父亲,并保你为官,如何?”士匡道:“我叔伯父子镇守此地二十余年,岂有降者!今愿身受万剐,以替回家父一命。”柴进道:“我若不放汝父,反将你杀了,若何?”士匡凛然道:“我既身入此地,岂有顾惜命哉!只是将军若如为如此无义之事,纵然得九州之地,须臾必覆亡!”柴进感叹道:“交州之地,一门父子皆如此英烈,岂有他也!”便对士匡道:“公子请进帐再叙。” 进得帐来,柴进吩咐给士匡送上酒茶,教与士壹、士徽同坐,一边道:“士威彦镇守交州二十年,威名远震,我等不胜钦佩。只是今日汉贼曹操把持朝政,时欲篡逆,我主刘玄德为匡扶汉室,起兵聚义,交州乃大江之背,故势在必得。今日奉命入公等境地,实属无奈。只是公等请思想,交州地界如此,东有孙吴,西有刘璋,焉可保净土?莫若齐聚刘皇叔旗下,共捍大业,岂不为美?”士壹道:“承将军厚爱,只是未得兄长将令,不敢贸然说话。”柴进点头:“说得是,今晚不才喧宾夺主,便请诸位且尽一醉。明日我亲自送回。”吩咐把盏。士壹父子叔侄三人便也不客气,宾主相饮,尽夜方散。 至明,柴进又吩咐取士壹、士徽战马、铠甲、兵器,同士匡一起送出营门之外。柴进对三人道:“我等心意,望告知令兄,我等翘首以待。若是无意,则战前一决生死,亦无怨恨。”三人感激涕淋,再三拜谢而去。 回到帐中,鲁智深问道:“柴大官人莫非爱他忠义,所以放回?”柴进道:“此其一也。士燮在交州二十年,结好各方,恩施百姓,惠及蛮人,民望甚大。今我等以军入境,若单靠强力,虽得其地,难保安稳。且我等之意,实欲要重振梁山,这交州地方广大,好一块基业,若不能安抚其民之心,安能得为我用?我特释二人,为收其心耳。这也是当年诸葛亮平南蛮之计。”鲁智深笑道:“当年?大官人莫非忘了,今日诸葛亮还未能入蜀呢。”柴进一怔,旋即哈哈大笑。柴进又吩咐将前二次交战生擒交州军一万四千余人,愿留者编于军中,其余尽皆发给口粮释放,任其回乡归队,有伤者并给医治。所放九千余人,皆感恩戴德而去。 再说士壹等三人归回本军,见过士燮,言了此事,并说柴进仁义。士燮沉吟不语。又有数千本部被俘士卒,熙熙攘攘,各归营盘,遍说北军之恩。士燮正在犹豫,人报交州刺史赖恭、苍梧太守吴巨到来,士燮惊道:“此二人与我素来不睦,今番前来,有何用意?”正是:才感彼将薄云义,又见此间嫌隙人。不知赖恭、吴巨此来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柴进平定州地吴用计间孙刘姻 原来这交州刺史赖恭与苍梧太守吴巨,皆是刘表委任之人,与士燮分庭抗礼,一向少有往来。士燮闻二人此时前来,心道:“必有不轨。”令请入。 赖恭、吴巨入帐,见礼坐下。士燮问道:“未知二位来此何干?”赖恭道:“闻知威彦兄与北军交战失利,请问下一步当若何?”士燮道:“自然当重整人马,决一死战!”赖恭、吴巨对视一眼,吴巨道:“只恐北军凶悍,我交州人马难以抵挡。”士燮道:“是何言!我父子兄弟割据交州二十年,偶有闪失,岂能便将基业送人!”赖恭道:“威彦占据诸郡,权深位重,何不归降刘皇叔,不失富贵功名也。”士燮拍案而起:“二位既如此说,可自去投降,我亲引本部,与北军决一死战!”时士壹、士珛等在侧,欲降他火气,不得其便,便看赖恭、吴巨拍手道:“威彦兄果然豪气不减!我二人恐公胆怯,特作戏言相激耳。今公既下决心,我等当以本部军马相随。”于是告辞而去。 二人辞去,士壹道:“此二人分明是挑动哥哥与北军火拼,好坐收渔利,哥哥如何竟不知了?”士燮叹道:“我非不知此二人卑鄙,但坐镇交州日久,一朝束手,受制于人,怎是能受?”士壹道:“我看那北军将帅都是仁厚之人,若是归降,也未见不可。”士燮看他一阵,道:“且先再战,更做他法。”士壹不敢再劝,只是默默。 于是士燮令人去后方诸郡征集人马,连同随身将士并收罗溃散军卒,凑了二万六七千人,连日整顿。数日之后,闻荆州军将向南攻番禺,士燮便一面令人告知吴巨、赖恭,自引大军,赶去拦截。两军会于番禺北三十里。赖恭、吴巨亦各引本部军数千前来,列队于士燮阵后。 两下旗门各开,柴进背后旗“汉定南校尉柴”提枪出道:“对阵士大人请答话!”便看对面大旗书“汉绥南将军交趾太守士”士燮浑身披甲,手提金刀出马道:“柴将军有礼。”柴进道:“士大人,我主刘皇叔之意,早已申明,大人据交州多年,民心皆顺,正当引众同讨国贼,兴复汉室,何必如此顽冥?”士燮道:“汝无故犯我疆界,屠我人民,尚有许多可说?”柴进正色道:“两军交战,各为其主,士大人此言便是不妥,既为汉家城池,则兴汉者当据之,何言侵犯?且将军可自去打听,这一路南来,我已令取民间一物者,定依军法,于途秋毫无犯。古人云得民心者安天下,将军可知?”士燮并不答话,只是转马回阵。片刻,士徽持戟出马挑战。林冲便要迎敌,柴进止住,自出马道:“公子,前日营中欢宴,今朝沙场对敌,我本非你敌手,要战便来!”士徽满面羞惭道:“柴大人恕罪,实是吴巨、赖恭挑动我父。”不战而回。林冲、鲁智深在军中,立时擂鼓出击,当头的却是前二次交战中收编的交州本地士卒,一时呼兄唤弟,喝爷叫子;偏生士燮军中,又有不少被放回的俘兵,交头接耳,立时崩溃。士燮遏制不住,见大势已去,只好与兄弟子侄一同奔逃。交州军纷纷投降。柴进几是兵不刃血,全歼士燮军马。 当晚,士燮等投到赖恭、吴巨营帐之中,恭、巨令请入,置酒相劝。酒到半酣,忽然赖恭掷杯,帐后突出刀斧手,将士燮兄弟父子尽数擒住。士燮挣扎不起,质问道:“汝何故害我!”赖恭哈哈大笑几声,转脸道:“汝不识天命,敢抗刘皇叔之军,今我等擒了汝去做见面礼,岂不美哉!”士燮怒骂道:“原来汝这厮挑动二虎相斗,却存如此卑劣念头!吾死为厉鬼,当生啖汝肉!”厉声大骂。赖恭、吴巨冷笑不止,令将士燮等押入后帐,所部亲兵数百人,尽被屠戮。止有士徽,其时在帐外看马,闻帐中事变,心知不妙,急从后门越营而出,左思右想,径直投奔柴进去了。 次日一早,赖恭、吴巨引精锐亲兵百余人,将士燮、士壹等兄弟父子十数人,尽押解赴柴进帐中。便看辕门口兵甲横陈,煞是威严。二人胆战心惊,低头入辕门,看大帐之前,柴进高坐其上,鲁智深手持禅杖立于一边,威风凛凛。赖恭、吴巨慌忙见礼道:“交州刺史赖恭、苍梧太守吴巨,见过柴将军。”柴进道:“二位此来如何?”赖恭道:“因士燮不仁,抗拒皇叔天兵,因此我等擒了他,前来献俘。”柴进看了一转,哈哈大笑:“好极,好极!”笑声未落,一拍掌:“拿下!”两边突出精兵,间杂蛮人,立时将赖恭、吴巨并所部士卒制住。赖恭惊问:“柴将军,这是为何?”柴进怒指道:“汝等挑动士大人与我交战,却又以诡计擒他,以图自家功名,真是背信弃义之人!”传令:“推出斩首!”吴巨大叫道:“且慢!我乃刘玄德故人,汝不可杀我!”柴进挥手道:“速速斩了报来!”刀斧手将二人拉出,须臾,血淋淋两颗首级送上。柴进吩咐号令辕门“以为后来不义者见”一面令林冲引兵一千,去将吴巨、赖恭兵营收复。一面亲将士燮等释缚,延入内帐,士徽早在等候。柴进对士燮道:“威彦公,不才意思,想来义彦已告知,今日这赖恭、吴巨以卑劣奸计陷害威彦,故而杀之。我主刘玄德确为匡扶汉室,需君之援,还望君不吝鼎立。”士燮道:“这吴巨是刘玄德故人,柴将军今日杀之,于皇叔面上岂不难看?”柴进笑道:“皇叔大志仁厚之人,若知吴巨此等行径,必不怪我。这个士大人不必担心。只望能同匡汉室。”士燮寻思片刻,起身离座,率诸子弟拜道:“柴将军恩义并举,在下等愿从柴将军,以随皇叔大业!”柴进大喜,急忙扶起,于是吩咐摆酒,尽情欢宴。半日之后,林冲回来,赖恭、吴巨兵虽多,群龙无首,尽皆投降。柴进便将前番俘虏交州军并赖恭、吴巨部下,尽数发与士燮。一边请士燮派人晓谕交州各郡,十日之间,举州传檄而定。柴进一面令人上报刘备,一面密报宋江、吴用。 且说吴用自柴进南进,日夜与宋江等待消息。这天得到柴进密信,拆开细看,宋江看得喜上眉梢,吴用却微微皱眉道:“柴大官人这次南进,虽有大功,却亦有两处不妥。”宋江惊问:“哪两处?”吴用道:“其一,与摩罗结拜之时,柴大官人许是怕刘备见疑,故不敢与林冲、鲁达一起结拜。其实就真个结拜了,以柴进定南校尉职衔,也只为安定疆域,有何不可?如今这般推辞,反显做作,欲盖弥彰也。且依刘备意思,交州平定之后,当以柴进留守而鲁、林调回,若不结好蛮王,这江山哪能得稳?此一不妥也。再则,赖恭、吴巨虽非良人,何不留下,以为相互牵制,且到时能借彼之名,收士燮反叛刘备,为我所用。今日一次便将二人杀死,倒叫士燮忠于刘备了,以后周旋余地甚少。况杀了吴巨,刘备亦不喜也。”宋江道:“诚如此,如之奈何?”吴用道:“这第一处,我有计谋,可以弥补过去。这第二条已然做下,悔也无用了。”便写密信一封,遣神行太保戴宗火速送与柴进去。 这边刘备得知消息,也是欣喜非常。诸葛亮道:“交州既定,则后方多一基业。只是我与孙吴虽为盟约,这攻城夺地,难说信义。柴文引以五千人而能定交州,才干非凡,可加官令其镇守。”刘备道:“只怕他坐大。”诸葛亮道:“彼以吴巨、赖恭奸诈而杀之,足见其胆魄;至于坐大,这交州边鄙之地,若要据关自守,想来非文引所愿。若有更作异图,须待大势定后。大势若定,则朝廷安惧哉?且今日主公虽占荆州,毕竟地方微薄,犹乏将帅之才,今有柴进,可足用也。”刘备点头称是。 柴进自平定南疆,日夜等候消息。不数日,戴宗赶来,送上吴用密信。柴进看了,连连点头:“还是吴学究高妙。”写回书去迄。又过数日,刘备处令来,以柴进为定南中郎将,领苍梧太守,督守交州七郡。士燮为交州刺史,兄弟子侄,各封郡守县令,皆以旧制。以摩罗为校尉,摩沙为都尉。又令林冲、鲁智深引本部军回荆州,并令士徽引交州军七千,至荆州听令。柴进安排定,却将林冲、鲁智深二人所带二千梁山本部军,换一半到自家这三千军中。林冲、鲁智深又在交州召集了二千余土兵,编入本军,浩浩荡荡,返回荆州。这边柴进等大队走后,专门置酒,请蛮王摩罗、摩沙来痛饮,席间陪笑道:“前次结义,非我不愿,乃是因为我主公刘玄德心中多疑,林冲、鲁智深二位将军是后投奔的,我们若一起结拜,恐怕主公不悦。今日置酒,乃是欲与二位大王义结金兰,同生共死。”摩罗嘀咕道:“这等主公,这等规矩,汝等汉人真是罗嗦。”于是三人歃血结盟。从此柴进便在南部交州之地治理,地方千里,军马数万,日益强盛。 林冲、鲁智深回到荆州,刘备接见,抚慰一番,各赐金珠布匹。又升鲁智深为校尉。原来此时刘表侄子荆州刺史刘琦病故,孙权表刘备为荆州牧,刘备表孙权为徐州牧,车骑将军,各自加意笼络。 这日刘备忽召宋江、吴用议事。二人往州牧衙门,见内中诸葛亮、简雍、孙乾等皆在。又一时,有新投荆州人士马良、蒋琬等入,共计十余人。刘备看看人齐,乃道:“今日请诸位来,却有一事商议。近者我妻甘氏没了,吴侯遣人吊唁,并提亲欲以其妹孙仁许配与我,不知诸位意思如何?”众人各自议论,宋江问道:“敢问主公,这孙小姐年龄几何?”刘备道:“吕范为媒,说孙小姐年龄二十三也。”宋江道:“敢问主公青春几何?”刘备笑道:“何敢言青春!虚度春秋四十九矣。”宋江道:“这孙小姐年过二十又三,尚未婚嫁,正不知是如何”吴用急在桌下踩他一脚,宋江方止住话头。诸葛亮道:“吴侯以幼妹许配皇叔,一则爱皇叔英雄,二也是求两家盟好之意。”吴用道:“话虽如此,周瑜心高气大,也难免不生异心。或许欲以此牵制主公也未可料。”马良闻言点头道:“此言是也。两家结盟抗曹,虽有情义,却只是各位其利。今日荆州地域,犬牙交错,莫不想取先。皇叔英雄大志,孙权、周瑜皆伟略之人,必有忌惮。皇叔许婚,今后少不得奔走,万一有失,则难大矣。”众人争论不休。刘备道:“诸位且不用争了。既然孙车骑有此盟好之意,我焉能回绝?我意已定,便许了这门亲事。” 宋江、吴用与蒋琬等人对看一眼,宋江道:“皇叔既有此意,当厚作准备。请问皇叔,孙将军意思,是送小姐到荆州成亲,抑或入东吴完婚?”刘备道:“吕范带来意思,是吴侯太夫人不忍女儿远出,要招我到东吴完婚。”宋江跌足道:“皇叔!这分明是周瑜的计策,要借此把皇叔扣押于东吴,皇叔不可去!”刘备怪道:“公明,你如何知道这是周瑜计策?”吴用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诸葛亮一怔,旋即笑道:“加亮、公明见识不错,但为盟计,主公当入吴一会,周瑜纵有他图,亮敢保皇叔无恙。”吴用道:“既然如此,我梁山军有吕方、郭盛二将,甚为骁勇。更有精悍骑军一百,愿与皇叔随身护驾,以防不测。”刘备道:“我自有随身卫军,更何必劳烦将军?”宋江道:“一般是皇叔麾下将士,这般客气倒教我等不自安了。”诸葛亮亦劝说道:“宋公明有此好意,皇叔可随身带二将去。”刘备应允。于是刘备留众人小宴。席间,诸葛亮暗问吴用:“加亮兄,方才言语之间‘司马昭之心’,敢问是何典故?”吴用一愣之下,支吾搪塞而过。 建安十四年腊月,刘备率孙乾、赵云、陈至、吕方、郭盛等行六百余人,乘船东下吴地。到得南徐,先见过桥国老,再与吴侯孙权相见。两下答话,各自客气。又参拜了孙权母亲吴国太,便于吉日成亲。那孙小姐甚是英武,然自幼喜武,侍婢百人,皆配刀剑。刘玄德虽然戎马半生,遇此甚是凛然。 成亲一月有余,刘备只常与孙权往来。公安这边,诸葛亮聚众商议道:“皇叔入吴成亲,久未归来,军中无主,怕曹操起兵来犯。” 吴用道:“军师,我早言孙权提亲,无有好意,今日却又当如何?” 诸葛亮道:“加亮过虑。吴侯思两家结盟,并无歹心。只怕周公瑾以此教皇叔消磨志向。我这里已安排计策,只等江东信号,便迎回主公。” 张飞道:“好也。军师可是要人厮杀?待俺老张引军马去接了大哥回来。” 诸葛亮笑道:“不须如此也。只要写一锦囊,秘密送往江东交付赵子龙,让他依计行事,必说得皇叔回来。只是周瑜屯兵鄱阳,怕在奔波途中,万一有碍。请宋公明派强将领一支军马,沿江接应。其余众位将领,依旧各守本处城池关隘,防曹操乘虚动静!” 众人齐声答应。诸葛亮又唤刘备义子刘封入密室,暗暗吩咐。众文武各自散去。 回到本军营地,宋江召吴用、公孙胜商议道:“诸葛亮安排这个计策,却是甚么意思?” 吴用道:“以我看来,此时孙刘两家,其实已有争利,只碍曹操环视,不得不相为唇齿,一旦得势,必有冲突。刘备入吴和亲,倒是两家盟好之举,但以周瑜、诸葛亮智谋,必知其底细。所以周瑜以荣华软禁刘备在吴,乘机发展自家势力。诸葛亮此去,必是吩咐刘封暗地转告,让刘备速速回军。至于安排我军护卫,是示笼络之意也。” 宋江道:“如此则我等当如何?” 公孙胜道:“以贫道看来,莫若借机安排精兵护送刘备,可更博势力也。” 吴用想了一想,摇头道:“不妥。哥哥,我今倒有一计策,可使孙刘反目,我坐收渔利。不知哥哥可敢用?” 宋江道:“是甚么计策?” 吴用道:“今日之事,且不依他诸葛亮的安排,却由我梁山自家将兵暗暗准备,一面密告刘备,只说周瑜毒计暗算,撺掇了他逃离东吴,沿途厮杀自不必管,一面点起本部精兵,沿江东下接应,那东吴之兵如何能抵挡我等突袭,直把刘备接来,一则,令孙刘破裂,以便从中取势。二则,冒死救回刘备,何等功劳;三则,入吴和亲是诸葛亮力主,此举可间其君臣,免得费我手脚。哥哥以为如何?” 宋江沉吟未答,公孙胜道:“不可。我等投刘备,是为借彼之力以图天下,大敌非孙权,却是曹操。今曹操强势不减,先令孙刘互杀,实则削弱自家力量,非上策也。” 吴用道:“公孙先生此言差矣。我既然谋图天下,则曹刘孙皆为我之敌。以孙吴做派,此举只叫同盟破裂,便我日后行事。却不致使转为敌国。请哥哥三思。” 公孙胜道:“只是万一途中两军冲突,刘备殉身,如何是好?” 吴用笑道:“刘备若亡,我们便联合关张,割据一方。这荆州半数加上交州地方,自是我占。却叫关张诸葛等在北与孙、曹死拼,我坐观成败也。” 公孙胜还欲再说,宋江一摆手:“且慢,待我想来。”坐下沉思半晌,一击掌:“还是加亮说得对!就按此计行事!” 吴用微笑,又附宋江耳边说下若干,宋江连连点头。公孙胜一边自顾叹息。 次日,宋江便召集众头领,分拨安排:先唤神行太保戴宗、活阎罗阮小七二人,改扮便装,去往江东,联络吕方、郭盛取事。次令史进、陈达、杨春三人引三百精干士兵,分乘快船三十只,改作商船打扮,顺江而下,第一拨接应;再令杨志、李逵、李衮、项充四人引五百人,也扮作平民,从陆上沿江而下,第二拨接应。又叫阮小五安排战船一百只,水军二千,在江面巡行;宋江自引林冲、花荣、孔明、孔亮、郁保四及马军一千,步军四千,偏裨将佐十余员,随后向吴境进发。吴用自与秦明引军三千在后接应。本地军马,交关胜、李应、鲁智深等分管。一面却派心腹喽罗向张飞密报,只说“闻得东吴周瑜有诡计,要谋害皇叔。”一面各队人马,逐次启程。正是:只因吴宋密谋起,引得孙刘兵刀添。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梁山寇诡计走刘备鲁赞军伟略 再说刘备在南徐之地,孙权特令建豪华府邸,又多配声乐美女,以示美意。刘备是英雄大志,自然不以为恋,然孙小姐见刘备豪迈,对他却甚是关切,千万逢迎,故而夫妻二人倒也和顺。这边孙乾自住于驿馆之中,赵云、陈到引五百军士屯扎于城门外,吕方、郭盛引本部离开城十五里安营。 这日春和景明,吕方闲来郁闷,往城外射猎,游了半日,射得些兔子雀儿,正走到一山头上,却看远远两个人飞步而来,疾愈奔马。吕方一愣:“此二人竟如此飞速,莫非是戴院长?”待近些看时,正是戴宗、阮小七。吕方急忙招呼,戴宗、阮小七收了神行甲马,上前相见。吕方道:“两位哥哥此来如何?”戴宗道:“奉了公明哥哥密令,且去个隐秘处说话。”于是同往梁山骑军营帐之中。郭盛接着。吕方吩咐小校烫起寡酒,一边叫把射得野物去烧烤了下酒。四人坐下,屏退左右,戴宗道:“宋江哥哥吩咐了,我等要设法撺掇了刘备逃离东吴,以便取事。” 吕方道:“这个却是不易的。刘备对我等厚加笼络,然机密事情,终不叫近;闻得他与孙小姐又恩爱,恐难得说动。”戴宗道:“不妨,吴家亮计策在此。只要骗得他心动,便可得手。”吕方、郭盛问计,戴宗说如此如此,二人大喜。 当夜,吕方从军中唤来一伶俐小卒,道:“今日却有一桩事,你若能办得了,我升你做个头目。”那小卒如何不喜?吕方道:“明日我约陈到将军外出行猎,你埋伏于山旁,假装行刺于我,待我将你一把擒住,显我手段,叫那陈将军不敢小看于我。至于拿获之后,我自不会为难于你。”小卒道:“只恐小人武艺低微,现不出将军手段。”吕方笑道:“不妨事,你只做几个花样,看着厉害便是。”于是自己比划了几段,小卒记得,吕方又叮嘱不可在人前显露,小卒心下高兴,自回帐去了。吕方又唤来两个心腹小校,叮嘱一二。再令人去城门口军营内,约请陈到打猎。 次日大早,陈到带几个士卒出营,来到某处山中,吕方亦带数名心腹,两人相见,一面走马开弓,一面谈笑,行了半日,射的不少野物。看看日上顶门,二人纵马绕过山坡,不料一旁树头藏着一人,忽然大喝跳下,手头一柄二尺雪亮短刀,直刺吕方胸前。吕方大惊,侧身避过,那人落在马前,又起刀刺吕方小腹,陈到急来救护,但见吕方反手拔剑,血光一闪,已将刺客斩于马前。这正是吕方先前安排假装行刺的小卒,可怜他只当吕方作戏哄骗陈至以逞能,谁料到顷刻之间便被灭口,这日后的升赏自也成梦了。 陈到见刺客身亡,方才松气,问道:“吕将军如何?”吕方收剑到:“这厮不自量力,敢来刺杀于我,幸好无碍。”正说间,忽然大惊道:“如何这人是我军士!”陈到亦惊,凑过来看。吕方吩咐手下搜查刺客身上,搜出一封书信,两块黄金。拆开信看,却是吩咐此人寻机刺探刘备护军内情,并刺杀将领。落款并无名姓。这时吕方一个心腹小校禀道:“两位将军,此人罗小四,本是吴郡人,前些日子,常看他与一东吴的头目往来,用吴语低声说些甚么。昨夜在营中,半夜不睡,今早便出,却不知怎的到此来行刺。”吕方点头,问陈到:“将军之见如何?”陈到沉吟道:“如此看来,恐怕是东吴有不利于皇叔!”吕方道:“正是!请将军速回,告知赵将军,我也回营招呼郭盛兄弟,各自小心提防才是。”陈到点头:“今日之事,切莫泄漏!”吕方道:“那是当然。其实末将看来,这南徐之地甚是凶险,早回荆州为佳。”于是约定当晚再面商,先各自回去。 陈到回到营中,赵云迎着道:“叔至为何神色如此俨然?”陈到道:“我恐东吴有不利于皇叔!”便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赵云听罢,问陈到:“叔至以为该当若何?”陈到道:“以某看来,孙吴与我,同在这江汉屯扎,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加上周瑜多谋,起异心也不足为怪。今日既然有了端倪,断不可小视,当急急准备辞去。却只恐他既然无良,必然多有阻拦,不如我等收拾军马,不辞而别,如何?”赵云沉吟片刻,道:“不妥。今日我等奉皇叔入吴和亲,乃是为两家联盟,不辞而别,于礼数有亏,且此举必然激怒孙权,反是不美。” 陈到道:“既如此,不妨待晚间吕方、郭盛共同商议。”赵云道:“如此甚好。我二人须得整顿本部卫队人马,以防不测。” 正说间,孙乾前来。二人告知此事,孙乾道:“我来途中,也只觉四下气氛不对,似有兵马调动。待某禀过皇叔,再作安排。”看官,其实那兵马却是先行赶到的陈达部下喽罗,都作吴军打扮,故意在附近藏头露腚。孙乾是个文人,如何省得这许多虚实?当即进府邸之中见刘备,密禀此事。刘备闻之大惊,但嘱咐孙乾莫要声张:“且做好准备,待机而行。” 孙乾去后,刘备与孙夫人用膳,故作吁叹。夫人问起,备曰:“想吾半生驰骋劳顿,今日得与夫人相敬如宾,实备平生所修之福也。只是想丈夫当志在四方,若是只眷恋内室,不独无颜见列祖列宗,亦有愧夫人厚爱也。”孙夫人深以为然道:“夫君所言极是。现如今孙刘两家联合破了曹操,征伐天下,正当时也。不日我禀明母亲、哥哥,便随夫君同回荆州,共赴大业。”刘备心中暗喜,嘴里又道:“孙刘两家联手,只是百利之事。吴侯对我厚德,不胜感激。只是周公瑾不知何故,见我总是笑里藏刀,我深恐他挑唆吴侯与我为难。”那孙夫人自幼生长军中,但于大事一知半解,乃慨然道:“夫君何必担心,想吴侯乃我兄长,周瑜便真有甚么邪念,夫君亦不必放于心上。”刘备口中感激,一面吩咐下去,暗自准备行装。 看看天色将暮,忽地赵云求见。刘备传进,赵云道:“主公,诸葛先生遣刘封自荆州来火急密信,言曹操调集中原人马十余万,大军有相向之势,请主公速回荆州!”刘备点头:“既是如此,待我禀过吴侯便回。”乃转回内堂对夫人道:“夫人,今有诸葛军师自荆州急信,曹军将至,吾须得赶回了。”夫人道:“这个自然。不如明日禀明母亲,便好动身。”刘备见夫人无异议,心中放宽。 赵云赶回城外营中,与陈到、刘封安排拔寨准备。忽然营门外人喊马嘶,赵云、陈到大惊,披挂出营,一看却是吕方、郭盛人马。又见戴宗、阮小七亦在其中。赵云急问:“何事?”吕方道:“方才戴、阮二位哥哥前来,说东吴兵马大动,似有不利!”戴宗道:“正是。宋江哥哥奉诸葛军师之命准备接应皇叔,派我二人先来联络。却才经过吴军阵营,却见兵马装备整齐,正欲出发,故特赶来,请赵将军赶紧作主!”赵云点一点头:“事急矣!便请阮小七引五十名军士,去城外收集船只;陈到、郭盛引一百五十名军士,在此抵住城门,其余众将随我进城去救皇叔出来!”众人齐声答应。 其时天色昏黑,正是掌灯时分。赵云、刘封、吕方、戴宗带着四百军士,进了城。忽地四下里鼓噪声起,火光乱绕。赵云大惊:“莫非吴人敢动手了!”督促众军快步赶路。戴宗道:“子龙将军!孙乾先生现在驿馆,请准我带一队人马去将他接了来!”赵云点头,于是戴宗带着三十余骑,转向驿馆奔去。 到驿馆门口,戴宗下马进门,孙乾惊诧迎上:“戴将军如何到此?”戴宗道:“奉军师之命,吴人有不利与主公,子龙将军遣我来接你!”孙乾便带起随身包袱,随他出门。 方到门口,戴宗大惊道:“那是何人?”孙乾回头去看,不防戴宗袖中暗藏匕首,一刀刺来,正中心窝,孙乾惨呼一声,扑到于地,片刻气绝身亡。 戴宗在孙乾衣衫上将血拭尽,走出门来,大惊呼道:“孙先生为人暗算了也!”众兵抢入,都是惊怒不已。戴宗道:“吴贼下此毒手,我等速去见皇叔!”于是把孙乾尸首托放于马鞍上,复赶往刘备官邸来。 再说赵云等人急急穿行,只见城中四下火起,兵荒马乱。赵云焦虑道:“不知主公是否安好?”未一时,近官邸处路口,只见数百吴军正匆匆赶来,吕方大吼一声:“吴贼休伤我主!”拍马杀上。那领头将官措手不及,被吕方一戟刺死。赵云在后,催促人马上前,将吴军杀散。吩咐吕方与刘封围住外面,自带剑闯入府邸。侍婢上前阻拦,被云挥退。 进得客房,刘备尚未休息,正自于灯下看书。见赵云带剑而入,惊问:“子龙,外间何事?”赵云道:“恐是东吴兵马来袭,请主公随云等出城,赶回荆州!”刘备道:“容与夫人说知。”话音未落,孙夫人出,道:“事情甚急,我兄既有异心,夫君不可在此久留。”刘备道:“只恐我若不辞而别,恐夫人于令堂令兄面前不好看。”孙夫人柳眉倒竖曰:“哥哥出此乱行,我何必再见他!今日就收拾了细软,与夫君同往荆州。”刘备道:“不可,夫人此去荆州,与母亲、哥哥分离,不知何时再见,我甚是不忍也。”孙夫人叱道:“公堂堂丈夫,如何作此扭捏之态!”当下回内室收拾细软去了。刘备便提笔作书一封与孙权,只说曹操发兵,故不及辞行云云,待夫人收拾停当,率数十个贴身侍婢,辎重车辆二十余乘,同了外间之兵,往外便走。半途逢戴宗一队人到,备说孙乾遇害之事,刘备只令快快出城。 未及到城门口,会合了陈到、郭盛。陈到道:“方才有吴兵数百前来纠缠,已杀退了。”刘备道:“休管他,如今往何处走?”赵云道:“我已叫阮小七去寻船只,不时就到。”正说间,阮小七赶回:“码头一带船只,尽被吴军所拘,半只也寻不得!”刘备心中叫苦不迭,口里道:“既然如此,众位也休慌,与我先往西行再说。” 正言之间,城门大开,杀出一千余军,为首乃孙权麾下副将贾华,挺枪跃马高呼:“刘豫州为何不辞而别,夺门而去?”陈到便要上前厮杀,赵云止之。刘备上前揖道:“烦转吴侯,今闻曹操大军再起,备不敢疏忽,因此回荆州布防,事急不及面辞,已有书信,请吴侯恕罪。”贾华呼道:“便请刘豫州驻足片刻以待吴侯如何?”刘备道:“恐有所不及。告退!”回马便去。贾华又呼道:“刘豫州!今晚城中山越人混入作乱,所以如此纷扰,豫州切莫冒失!”刘备回道:“既有山越人作乱,我等在此,徒增吴侯麻烦。告辞了!”吩咐:“起行。”于是随行六七百人,逶迤西去。赵云横枪立马,在后押阵。贾华不敢追赶,只得一面飞报孙权。 列位,你道今晚这城中骚乱,真是东吴异动?要说周瑜忌惮刘备,留兵防备是真,但若真的发动起来,刘备又焉能如此轻易脱身。 原来此时混江龙李俊所部梁山人马已经进入东吴地界,结交山越族人。那山越人与孙吴常年交战,李俊结交他们自是十分方便。几日前李俊得宋江、吴用密令,教他扰乱南徐城中,于是便派遣部下,扮作山越人,混入城中,突然四下放火,此为“浑水摸鱼”之计也。这一场搅乱,吕方戴宗等乘火打劫,说得刘备仓惶离了南徐之地,向荆州逃奔。 这一场动乱,城中纷纷扰扰,孙权闻知刘备乘乱而去,怒道:“我待刘备不薄,彼却裹了我妹子逃去,岂是英雄作为!”一面令人飞报周瑜得知,一面传令沿途各处城关,全力阻截。一面令陈武、潘璋二将,引精兵一千,前往追袭:“无论生死,拿住刘备回头见孤!” 正分拨间,赞军校尉鲁肃入,问孙权道:“听说刘备昨夜乘乱离去,主公意欲如何?”孙权道:“正教陈武、潘璋引军去拿了他来。”鲁肃道:“主公错也。孙刘联盟,曹操最为不快。我闻得传言,说曹操将起兵南征,报赤壁之仇。今让刘备回归荆州,并力抗曹,岂不是好?若派兵追袭,无论成否,岂不都伤了两家和气?”孙权怒道:“只是这匹夫不辞而别,夺关闯出,又裹去了我妹子,行事龌龊至此,辱我太甚!”鲁肃笑道:“刘备半生奔波离苦,本是警醒之人。昨夜山越人城中作乱,众将起兵镇压,刘备不知,因此受惊逃去,也是人之常情。至于小姐豪放节烈,不逊须眉,必是自愿相随,又何处辱了吴侯?现两家联合,又各有利害,正当精诚合作。流言易起,智者不屑,岂能轻易自相破败耶?” 孙权恍然大悟道:“若非子敬提醒,险些误了大计。那子敬以为现下我当如何?”鲁肃道:“公可急急轻车快船,追上刘备送行,以表殷切之意。”孙权大喜,便又传令各处关隘必须好生接待刘备,一边令陈武潘璋将兵马各自回归营盘,防备山越人再作乱。一面自带从人,与鲁肃一路,沿途追赶刘备而来。 再说刘备一行,不敢走大路,专走江边小道,行了一日,看看又将日暮,忽地前面路口尘头大起,东吴大将凌统引一千余军杀到,当头喝道:“刘豫州,你不辞而别,又裹带了孙小姐,是何道理!快快随我同回南徐见过吴侯,两家和好,万事皆休!”刘备待要发话,戴宗喝道:“汝这匹夫,敢在刘皇叔面前无礼,还不快快下马请罪!”话未落,郭盛拍马而出,直冲对阵。凌统冷笑一声,提刀相迎,两个大战二十余合,郭盛战凌统不过,吕方杀出两个并一个,方才架住。三匹马丁字型又战了二十余合,不分胜败。 刘封道:“父亲,凌统于此地与我交战,莫非欲待东吴大队兵马赶到?”刘备点头,正欲发话,前头杀声又作,吴将丁奉引军千余赶到,口里高叫:“我奉周都督将领而来,刘备休要无礼而走!”赵云欲出交战,陈到曰:“子龙将军保护皇叔,某家去战丁奉!”拍马舞刀而出,截最厮杀。东吴二千精兵,两边包裹上来,刘兵才六七百,死死抵挡。刘备在圈子中间,急得顿足不已。刘封道:“父亲,何不请继母出来退去吴兵。”刘备道:“吾虽不才,亦纵横天下,岂能凭借夫人之力而走?”此时东吴军马团团围上,陈到、吕方、郭盛亦退回本阵,各将奋力抵御。未到半个时辰,远远又是烟尘大起,不知多少兵马杀到。刘备长叹道:“吾命休矣!”正是:英雄自寻落魄事,丈夫愧得夫人功。毕竟刘备生死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历艰险刘备回本郡图奇功周瑜 且说刘备被梁山好汉用计撺掇离了南徐之地,向荆州进发,行无一日,被周瑜安排下凌统、丁奉两枝兵马截住厮杀。刘兵人少,看看招架不住,前面尘头涌动,又不知多少人马赶来。刘备正惶恐间,西北角上杀声大作,数百余人冲将过来,直取吴军阵后。但看为首将领,却是史进、陈达、杨春。东吴兵不防此间有刘军杀出,兼之三将英勇,一时被冲开阵脚。史进等杀进围中,对刘备道:“皇叔,我等奉诸葛军师、宋公明哥哥将令,前来救驾。往前十里之地便有船只,请皇叔随我等前来!”刘备依言,拔双股剑亲自冲锋。赵云绰马挺枪在前开路,枪风到处,吴兵纷纷散开。陈到提刀在后押阵,史进、刘封两边护卫,车辆依次而行。丁奉、凌统被他一阵冲过,立刻率领人马复又紧紧咬住,但忌惮赵云勇猛,却也不敢过于进逼。 沿江逶迤行不数里,山冈后面鼓声大作,千余人马杀出,为首大将高呼:“刘备无义而去,枉自我主吴侯一片赤诚!徐盛在此!”刘备惨笑道:“三面受敌,如何是好?”史进心下一横道:“船只离此地尚有三四里,待我去冲开阵脚,诸位兄弟保护皇叔突围!”大吼一声,提三尖刀杀奔徐盛军队。徐盛出马相迎,两个大战,不分胜败。刘备身边刘封、吕方、郭盛等各自引军冲突而来,被吴军阵型严整,不能突破。背后丁奉、凌统两军掩杀而上,陈到、陈达分头挡住,眼看这孙吴军有三四千,刘军才不满千人,如何招架得住。幸得赵云一人在刘备身旁遮挡,力保不失。 鏖战了一餐饭功夫,忽地车驾帘动,孙夫人起身出来。厮杀两军见状,各自退开。徐盛、丁奉、凌统以军前见礼。孙夫人厉声叱道:“三位将军莫非奉我哥哥将令来取我首级?”徐盛道:“不敢。乃是奉周都督将领,在此迎接刘备。”孙夫人骂道:“我只说哥哥为吴侯,万事自能作主,不想教周瑜部将欺负到自家妹子头上!我与夫君刘皇叔,因有急事,赶回荆州,且不说哥哥、母亲皆已同意,就如何也轮不到周瑜发话!你等快快让开道路,我要急赶回去哩。” 、凌统轻声商量片刻,丁奉高声道:“小姐,吴侯与都督皆为江东大事,今此我等实奉将领,请刘豫州回南徐,或在柴桑盘桓数日也可。小姐有甚么委屈,不妨见了吴侯辩明。若要在此处放走,我等实不敢违了军令,请恕末将不从之罪。”言讫,三将各自督率人马,缓缓围上。 孙夫人见状大怒,抢过侍卫手中长戟,翻身上马:“你等既然如此威风,便在阵前将我生擒死拿,去见我哥哥作礼物罢!”将马一纵,向徐盛冲来。吴兵见郡主亲自杀到,哪里敢与她厮杀,纷纷后退。三将面面相觑,只得约束士众后退,但也不放松包围。 两下正在相持,江上数十只大船顺流下来,扯的是商船旗号。史进回望,大喜道:“是了是了,我等的船只来矣!”片刻,船只靠岸,刘备急急招呼:“速速上船!”这边徐盛看了,叫声:“休想!”拍马引军直取码头。陈达挺枪相迎,两个战无数合,徐盛大吼一声,奋力抡枪,将陈达杀退。史进策马赶来,徐盛令部下军卒弓箭齐发,射死刘军二三十人,余部不敢再死冲。后面丁奉、凌统见状,叫声:“郡主,多有得罪!”驱动兵马,齐齐又上来。孙夫人大怒,挥戟便杀,只挡得一处,片刻之间,东吴兵四下合围,眼看刘备又难脱身。 忽然又听鼓噪声大作,数百人身作便装,从西面杀将过来。为首一个大汉,身长八尺,手握两把板斧,口中嚷道:“兀那蛮子莫要张狂,先吃铁牛爷爷一斧头!”独身杀进徐盛队伍之中,板斧到处,血肉飞溅,吴兵大惊之下,已死伤十数。背后跟着掩进,却是李衮、项充,各自手持蛮牌,护住李逵,三人便如一团猛火滚入草丛,东吴兵马纷纷避之不及。徐盛大怒,回马来战,不防被李衮飞标射来,急急躲闪,早中在左肩。副将急忙送他到阵后休息。这一路吴兵因此大乱,那边数百便装人马,直接冲入核心,为首将领马上行礼,却是青面兽杨志。杨志对刘备道:“我哥哥宋公明奉军师将领,分派人马迎接皇叔,因恐史进兄弟人少力寡,故叫我等化妆前来接应。”刘备不住赞抚,史进道:“还请皇叔与夫人乘机上船。”刘备便叫侍婢先服侍夫人上船。这头徐盛带伤指挥众军阻截,奈何自己上不得阵,几个副将难敌李逵史进勇狠;后面丁奉、凌统急急催动人马上前,赵云长啸一声,纵马而出,力敌二将,战不上十余回合,二将各自力怯,只得退在一边,眼睁睁看刘备等人逐次上船,起了大蓬,慢慢逆流上去。 三将汇聚一处,正没商议,背后金鼓齐鸣,蒋钦、吕蒙引军三千杀到,问:“可曾截住刘备?”丁奉道:“眼看得手,被孙小姐从中阻挠,又被他伏兵屡次杀出,伤了徐文嚮,现下刘备已登船西去,如此奈何?”蒋钦顿足道:“都督再三吩咐不可放过刘备回荆州,如何就走掉了1吕蒙道:“现下多说无益。先送文嚮回去养伤。我引一半兵马渡江从北岸,蒋公奕分兵一半于南岸夹江追击。盯凌二将军引本部并文嚮人马,寻船水路追击,一面飞报都督。”众皆曰:“子明此见是也。”于是分兵三路,紧紧追来。 再说刘备到得船上,心意稍安,乃抱孙乾尸首痛哭曰:“公祐,公祐!我二人自徐州相随,十数年间,患难与共,今大业未成,君竟遭此莫名毒手!痛哉公祐!”挥泪如雨,放声大哭。众皆相劝。李逵道:“奶奶的,皇叔既然心痛孙先生,何不令我等杀上岸去,多砍他几个吴贼,好给孙先生报仇!”戴宗怒道:“你这黑厮懂得甚么,再胡说,叫小七哥把你掼了下水去喂鱼!”李逵悚然,不敢再发话。 其时风向正好,大船如飞而行。只看背后有吴军战船远远跟着,两边又有马步人马夹江追袭,刘备心中不安。 前头看看将到界首,忽然背后金鼓声大作。刘备回头看时,心下大惧。但见数百只战船,蔽江而来,船头大旗,正是东吴八十一州大都督周瑜。左有韩当,右有黄盖,正是军容俨然。又看前头,一队战船截江而来,当先船头立一员大将,口里高呼:“刘玄德莫走,甘宁在此!”刘备惶恐之间,上游江面,百余只快船顺水而下,船头大张汉字旗号,却是阮小五水军杀来接应,当下与甘宁所率吴军在江面周旋厮杀。赵云道:“主公,此时快快登岸,陆路回荆州为好。”刘备点头,于是船队停靠北岸,弃舟登岸。其时,阮小五所率水军,大江之上交战,不敌东吴水军精锐,渐渐吃不住后退。周瑜见刘备登岸,吩咐道:“我等也上岸追击刘备!”于是大军船队迫近北岸。刘备这头,杨志道:“皇叔,若让周瑜军登岸,我这里千余人马必难招架,何不于江边列阵抵挡?”赵云道:“列队抵挡,亦难阻住。不如我等断后,皇叔急速西去。”戴宗道:“此行有车驾眷属,如何行得快?”正说之间,东面尘埃大起,吕蒙引军杀来,江上周瑜大军亦逼近。刘备慨然道:“今既如此,何不决一死战!”吩咐婢女把车驾撤开,自翻身上马,拔剑预备。赵云厉声道:“事急矣!请皇叔速速独身赶回荆州,我与众将在此死战抵挡!”刘备只是不从。 争执之间,江上金声激烈,两军鏖战顿止。回头看时,数只高大楼船缓缓驶上,船上士兵齐声高呼:“刘豫州慢行!刘豫州慢行!”“孙车骑前来相送!”“孙车骑前来相送!”刘备惊讶之间,远望楼船,当头第一艘上高站一人,正是吴侯孙权。身旁相伴的是鲁肃。刘备这才放下心来。须臾,楼船驶近,孙权下到船头,拱手道:“玄德公何事如此匆忙?”刘备笑道:“只因闻说曹操兵马将动,又想已离别荆州多时,须得赶回整顿。本待辞行,因城中大乱,恐有不妥,由此留书信而别,礼数不周,请吴侯见谅。”孙权道:“我非存心怠慢,只是南徐城中突然有山越族人作乱,因此惶惑,惊了玄德公。各处将士不知实情,因此拦截,万望玄德公恕罪。”两个各自话别,孙权大船自回头,周瑜军马也收兵回营。 刘备看东吴兵去,长叹道:“今日若非鲁子敬,实在危险。”赵云道:“且先回荆州再说。”这时阮小五快船队也到江边参见。刘备众人正欲起行,西面烟尘大起,数千军马赶到。刘封惊曰:“如何又有兵马?莫非是曹操来袭?”戴宗道:“曹操不会来的如此快,想是我荆州人马接应。”这时兵马渐进,看旗号是汉,又看当先战将却是林冲,众人始放下心。须臾,梁山人马赶到,宋江滚鞍下马:“俺宋江护驾来迟,致令皇叔受惊,多多恕罪。”刘备扶起道:“宋公明何必如此?今日若非你派遣兄弟接应,险些受了周郎毒手。”于是一起西行。行无多远,陆上张飞引兵前来接应,水上关羽率战船赶来,汇合一路,同回荆州。 回到城中,众人相议。张飞道:“这孙权说是招亲,把俺哥哥诓去不放了回来,又于路截杀,我看没安好心。这次能回来,下次不可再与他相见。”吴用道:“我便说东吴招亲,名为秦晋联姻,是楚汉鸿门。皇叔此去能安全归来,已是侥幸。却还送了孙公祐性命。想那孙权狼子野心,意欲独霸江淮,窥视荆州不止,我与之联兵,虽是势不得已,却万万不可不防他中途翻脸。”刘备听到“孙公祐”三字,不由又垂泪。边厢诸葛孔明眉头微微皱道:“吴加亮说的虽是有理,但现下曹操强盛,孙刘必须联手,方能对敌。这次皇叔入吴和亲,我以为在孙仲谋当是诚意。周瑜虽由异心,不至破败。至于本次之事,我看确系山越人为乱。孙仲谋与鲁子敬相送,也足见其真心。两家联合,各有长短,凡事必须细细思量,方不致一时不忿而断今后的前途。”宋江冷笑道:“诸葛军师之言甚是高瞻远瞩,俺宋江是个粗人,也不明这许多是是非非。只是孙权招皇叔入吴,初时便甚可诧异,后又出这等事情。我想孙吴时刻欲霸占荆州,于中下手,毫不奇怪。至于山越人是否为乱,他说了是,我等又怎知真假耶?”诸葛亮轻扣桌面道:“公明此言差矣!若是孙吴存心暗算,皇叔数百人马,安能从吴地脱身!我与孙权,再有冲突过节,现下大敌当前,必须戮力同心。否则轻易相恶,祸起萧墙,则为操贼坐收渔利,双双覆亡不远矣!”刘备点点头:“军师言之有理!公明,加亮,勿再说此事。且整顿军备,防备曹操来攻。”诸葛亮道:“主公携夫人回荆州,当向孙权致意。”刘备然之,便派简雍携带礼物,再往南徐,备加联络。一面以众人保驾有功,厚加封赏。以九纹龙史进、青面兽杨志为校尉、黑旋风李逵为都尉,其余众人亦多赏赐金帛之类。 宋江下来,自与吴用商议道:“不想此次被鲁肃、诸葛亮作梗,两家联盟未曾破灭。”吴用道:“这也无可奈何。好在因孙乾之事,两家睚眦已生,加之周瑜心气急促,关羽为人孤傲,刘备匹夫忘形,孙权血气方刚,两家日久必发仇隙。我等届时再加以利用即可。”计议已定,各自下去招兵买马不提。 原来刘备初时兵微将寡,只有江夏一地存身。孙权为用其抗曹,分荆州让刘备取了。初时口里只讲“借”因此以后生出这许多是非来。这边孙权被刘备占住荆州,虽然多了个抵抗曹操的屏障,却也断了扩展之路,因此长久下来,心中大是不畅。周瑜知其意,便设一策,欲兴兵途经荆州,进去益州,然后连接马超,成南北对峙之势。孙权从之,一面整备军马,使奋威将军孙瑜为前部,周瑜自提中军,马步水军四万余人,沿江出发。先以书信报于刘备,严明意思,请刘备资助粮草。 刘备得知,召集属下商议。糜竺道:“孙权若取得益州,我荆州则两面受敌,以我之见,断不可答应。”刘备道:“然则当如何是好?”糜竺道:“不如遣将与吴军共同西征,进得益州,占据要隘,东吴终不能越荆州而有蜀地,如此费半功而可得全蜀之利也。”刘备尚未答话,一人摇手道:“不可!不可!”众人看之,乃是荆州主薄殷观。殷观道:“益州地势险要,急攻甚难。若与东吴联兵西进,各怀鬼胎,进恐伤折羽翼,退易为吴所乘,甚是不利也。不如赞其独立伐蜀,而自说新得郡县,兵马不齐,未敢妄动兴师,粮草亦难于供给。如此意思明白,吴必不敢越我而独取蜀。进退之计,可坐收吴、蜀之利也。”刘备闻言大喜,转问众人:“诸君以为如何?”诸葛亮微微摇头:“殷君这一策虽然奇妙,然也有冒险之处。周瑜心高气傲,纵然我军不助粮草,彼又安肯收军?益州富庶,刘璋暗弱,若被彼取得,则今后难于伸展了。”宋江看吴用意思,吴用视若不见,宋江便道:“这个军师多虑了。我意思至此,若那东吴还要兴兵西征,无说头,我据住江口,不放他军马通过,还要怎的?”马良道:“今日莫若先由主公写信一封,劝阻东吴。想来刘璋汉室宗亲,与我有盟好之情,若以此婉拒之,谅孙仲谋也不好勉强。”刘备点头:“便依诸位之言。我不助其伐蜀,亦不赞其伐蜀。先以书信劝其罢兵。一面请诸位将军整顿军马,以备万一。”计议已决。 刘备书信到南徐,孙权拆开视之,云益州地势险要,难以攻取,又言曹操时刻欲南下报仇,故请孙权勿要同盟先相攻伐云云。孙权看后,置之一旁,令孙瑜即刻进兵江夏,又遣堂兄孙賁引军三千,以增周瑜之势。时建安十五年六月。 消息传到公安,刘备惊道:“孙仲谋此举,竟欲强行闯关耶?”诸葛亮道:“彼既然有此举动,我方也只好迎战。今可调遣人马,屯集江夏附近,以阻吴军。只是不可自我开衅。”刘备道:“全凭先生安排。”诸葛亮便令关羽引一万人马,至江北沔阳一带埋伏;又令宋江引梁山军二万,潜往洞庭湖边密密屯住。刘备自与张飞提大军待于公安。 且说孙瑜前部万余人马,战船数百只,沿江水陆并进,过夏口,赶到油江之前,闻报有刘备大队人马驻扎,不敢轻动。遣人发书借路,刘备遣人送书答曰:“吾已有书信与吴侯,言明意思。汝欲取蜀,吾当被发如山,不失信于天下也。”言辞甚是犀利。孙瑜因己军势孤,不敢与之交战,叫且扎下营盘,待周瑜后军到时方才计议。 这边宋江与一般头领并二万兵马屯兵于洞庭湖边,闻得孙瑜兵到,吴用道:“今日是矣。哥哥可精选人马,乘夜偷袭孙瑜营盘,两军交锋,则吴汉必然破裂。”宋江道:“只是彼周瑜大军在后,我若与孙瑜交战,被他两面夹击,岂不危险?”吴用笑道:“哥哥怎的如此怕事。彼周瑜大军在后,我这里刘玄德又岂是坐看的?只是回头刘备面前,这事情要有个说法,不可落人话柄。”宋江道:“这个自然。”于是安排下去,如此如此。 孙瑜驻扎江边,两日无事。这天黄昏,闻报营盘南面有人马动作。孙瑜心下怀疑,便遣大将薛悠引五百精兵,前去哨探:“不可贪战,我随后接应。”薛悠领命,带兵南出,果见一队人马不知多少,在一边摆布阵型。薛悠大是诧异,近前去看时,那队人马迎面而来,为首将领开口骂道:“汝这吴狗,擅入我地,待要如何?速速退去,免你一死!”薛悠大怒,未及答话,那将领身后弓箭手一箭射来,将薛悠身边一小校射倒。薛悠怒火冲天,拍马上前,那将却是跳涧虎陈达,与薛悠战了两三个回合,回马便走。薛悠心下气忿,引兵追赶。追不上三四里地,四下里鼓声大作,灯笼火把点点晃人。薛悠大惊,方欲回头,梁山军已四下杀来,混战了一顿饭功夫,五百吴军九成被歼,薛悠被青面兽杨志一枪刺死。 孙瑜在营盘之中闻得,急急点兵出营,只见野地里火光一派,无数人马掩杀上来。当先一将手挺丈八蛇矛大喝:“豹子头林冲在此,哪个前来领死!”吴将两员上前接战,斗不到十个回合,被一一挑落。左侧翼一个黑大汉领头,两柄板斧着地卷来,砍得吴兵肢折颅碎,纷纷溃退。右边是一个胖大和尚,仿佛铁塔一般,手里提条禅杖,横扫直打,势不可挡。正在叫苦不迭,人报后营粮草起火。孙瑜大惊,又见陆路敌人甚多,于是吩咐全军下船躲避。多有退避不及为梁山军所杀的。待得将船拉离江岸,忽然船队中惊叫连连,接连有多艘船摇摆下沉。接着又看江面东边一片火光,数十只火攻船熊熊逼近。孙瑜咬牙道:“既已至此,拼死一战罢!”正是:蜀地城池未见影,吴郡将军先遭殃。未知孙瑜性命如何,请看下回。 第十回周公瑾大战梁山寇吴加亮计挫 且说孙瑜扎营,突遭夜袭,军马损失无数。退避到江面上,又被火船逼住。正在惶恐之间,夜色中杀声又起,东来一队军马,与岸上伏兵厮杀。孙瑜不敢造次,远远观看,约莫战了一顿饭时间,后来的兵马杀退伏兵,赶到江边,火光下一员大将当先喝道:“孙将军休慌,我乃甘宁是也,奉都督之命前来接应!”孙瑜大喜,令再把船只靠岸,马步军上了陆地,与甘宁会合。甘宁道:“都督有言:我军深入重地,必须小心提防埋伏。”孙瑜连呼惭愧,于是二人整顿兵马,牢牢看守。一夜暂时无事。 第二日,周瑜引大军赶到,闻得夜间事情,大怒道:“叵耐这大耳贼,我与他好歹同盟一场,今日借道伐蜀,竟然突下毒手!也罢,我便乘势取了荆州,再提兵入川!”吕蒙劝道:“刘备虽然可恶,今日我毕竟远来,不合相与争锋。且彼若有心陷害,想来准备已足。都督不如一面禀告吴侯请求援兵,一面发书责问,一面在此地整顿军马,然后看他动作。”周瑜然之,写书一封,遣人发往刘备大营之中。 此时刘备已接宋江报说吴军冲突营寨,引发交战,并请增援。再接到周瑜书信,刘备问孔明道:“如何周瑜又发书责我挑衅?”诸葛亮道:“此事原本也说不清楚。宋江屯兵洞庭湖,他那里本是草寇人马,气血十足,孙瑜又是东吴宗室,两下冲突不足为怪。”刘备道:“那今日当如何是好?”诸葛亮道:“可作书晓之以理,劝其退兵。一面整顿军马,缓缓前进。周瑜知难,自当退去。”刘备从之。遂发令与宋江,令其收拾人马,严守营寨,不可乱动。 宋江接到刘备命令,召吴用商议。吴用道:“事已至此,岂能容吴军退去!我等宏图立业,全仗山东、江东二处支撑。若周瑜不死,则大事难成!今日可调派军马,引吴军决战。”宋江道:“只是以我部人马挑战周瑜大军,难以抵敌。且刘备已有令下,岂能随意违抗?”吴用笑道:“周瑜既入此地,岂有空回?挑其出战,易如反掌。一旦厮杀开来,则刘备大军在后,哥哥何必畏手畏脚?且我今有一计,只需送信与关羽军中,令其生疑,则事情更成三分!”宋江大喜,便令升起帐来,令青面兽杨志、白花蛇杨春作一路,霹雳火秦明、小李广花荣作一路,九纹龙史进、跳涧虎陈达作一路,每路引三千兵马,去三个紧要去处埋伏;自与吴用引大队兵马准备。又遣孔明、孔亮二人带兵五百,去吴军营前山上扎寨,以为挑衅。这边吴用教宋江作了一书信,只说东吴兵步步进逼,其势堪忧,送往北岸关羽处。 再说周瑜得了刘备书信,恨得切齿道:“我东吴不曾负你,却被汝三番欺侮,今番决不和汝善罢甘休!”一边整顿军马,预备交战。忽报有一队刘备军马,在大营外修建寨子。周瑜不信,自出辕门去看,果见有一队兵卒,在离开吴军大营数里之外的土山谷口安营扎寨。打的旗号,大书“大汉皇叔刘豫州麾下梁山军”周瑜勃然怒道:“在此地安营,窥我咽喉,是可忍孰不可忍!”乃令蒋钦引兵一千,先去平了他的寨子,众将点齐大军,预备出发决战。 蒋钦得令出营,到得山前,那孔明孔亮如何战得过东吴名将,勉强撑了几合,夺路而逃。蒋钦正欲收队,山前金鼓齐鸣,大队梁山军满山遍野涌来。当先宋江骑劣马,跨宝剑,立于大旗之下。身旁擎那旗帜之人,身长九尺四寸,乃险道神郁保四也。蒋钦见梁山军势大,不敢交战,且立住阵头。须臾之间,周瑜率东吴大军也排开阵势。两下相遇,宋江道:“周郎,你霸占江东八十一州,尚且不知足,欲侵俺主公刘皇叔之地耶?”周瑜怒道:“汝主背信之人,我借路伐蜀,汝等竟伏兵偷袭,道理何在?”宋江笑道:“好教你明白,诸葛军师隆中决策,这益州本是刘皇叔要取的,俺这里如何能叫你拿了去?识相的,快快退去,免得吃苦。”周瑜怒火冲天,回头叫:“谁人将这匹夫拿下!”凌统应声道:“我来!”拍马舞刀杀出。对面扑天雕李应迎上。两个战了十余会合,宋江阵下,豹子头林冲飞马而出。周瑜见其人物雄健,暗暗吃惊,东吴军前,甘宁跃马而出,两个一场好杀,看得两边都呆了。战约二十合,忽听梁山军旗下虎吼连连,黑旋风李逵抡两把板斧抢出阵来。徐盛在周瑜身旁指点道:“都督,这黑厮好武艺,那日入我东吴接去宋江便有他。”周瑜点一点头,令陈武出马敌住。 两下六将在阵前作对儿厮杀,战不数合,那李应见凌统刀法精奇,难于取胜,于是迈个破绽,回马便走。凌统纵马赶来,李应忽出飞刀,但见白光闪处,凌统左肩早着,倒栽下马。李应回马来刺,东吴阵前潘璋飞马杀出抵住。步卒乘机将凌统抢回。 这边甘宁久战林冲不下,也回马走。林冲大笑:“你欲用拖刀计,岂能瞒得过我?”远远追来。不防甘宁回头一箭,林冲眼快,拨在一边。甘宁兜马再回,林冲拨马便走。看看相去五尺上下,林冲突施回马枪,甘宁急急仰身避过。林冲长矛刺来,甘宁刀架,于是两个再厮杀起来。 周瑜看三员吴将难于获胜,反被伤了凌统,于是教擂鼓大进。吴军全阵都冲涌过来。宋江亦教众军将一起迎敌。两下战了一顿饭时间,梁山军支持不住,宋江便令撤退。当下由林冲断后,向西且战且走。周瑜见状叫道:“次等鼠辈,杀之无益,乘机追上前去,要活捉了刘备!”便要下令追击。甘宁这时方厮杀回阵,对周瑜道:“都督,这梁山军败而不乱,眼见得是欲诱我追击,恐怕有埋伏。”周瑜思索一下,道:“兴霸言之有理。我有一策,叫彼自乱。”于是唤来徐盛、丁奉二将:“各引二千人马,从两翼悄悄抄进。”二将领令去了。周瑜又分主力兵为两支,教甘宁与孙瑜领一支在前厮杀,自提大军随后接应。却令吕蒙把守营门。 且说这边宋江看吴军不赶过来,于是停下脚步,又使人百般辱骂。片刻之后,前面鼓点大作,吴军又都冲杀过来,当先大将正是甘宁。宋江喜道:“这厮中我计策也!”便叫且战且走。行不上二里,忽然鼓号齐鸣,两翼一起大乱。宋江大惊:“此是为何?”两边报来:“吴兵突出,不知多少也!”吴用叫苦道:“此反中了周郎之计也!”宋江捶胸道:“我本欲伏击他,反被他夹击了!军师,此当如何是好?”吴用道:“现而今,只好一面拼死抵御,一面速去取杨志、史进、秦明三路兵马来接应了!”宋江从之,便叫随行众将,分头抵挡。这时甘宁亲率铁骑,从正面冲突而来,梁山军望风而靡。不过须臾之间,大阵竟要被切开。吴用急调牌刀手与弓箭手列队狙击,又从左翼取林冲来抵御。其时关胜留守梁山军后方大寨,秦明花荣等一班人又在外,因此马将之中,除林冲无人能当甘宁。这边林冲赶来接住了甘宁,左翼却又空出,被吴将韩当督率军马一阵冲击,渐渐后退。 又过一阵,梁山军后方呐喊阵阵,却是青面兽杨志与九纹龙史进两路兵马杀回接应。这边周瑜在高处望见,便从所部后军中分蒋钦、潘璋二将,各引两千人马绕过主阵,分头截住。杨志与史进望见宋江危急,自然是拼死冲击,却被吴兵牢牢粘住,动弹不得。同时甘宁与孙瑜等加紧围攻中央主阵,梁山军队形渐渐残破。 宋江在队列之中,眼见得自家旗帜零落,又看四下吴兵云集,耳闻得杀声渐近,不由心惊肉跳。忽听得一声暴吼:“那随刘备的贼寇在哪里?”一员大将虎体熊腰,满面虬须,提大刀砍杀而入,所到处梁山人马纷纷闪开血路。宋江大惊之下,吕方、郭盛两马齐出,双戟并刺:“何方蛮子如此无礼!”那将哈哈一笑,大刀如风荡来,当当几刀,打得吕方、郭盛双双后退,这才道:“九江周泰在此,哪个敢来死战!”吴用变色道:“周泰乃东吴第一悍将,最是舍命死战,哥哥且避一避!”宋江依言拨马,早被周泰望见:“兀那贼头,休走,来与我刀上过三五回合!”提马追来。吕方郭盛见状,咬牙又上,舍死当住周泰。这边宋江只顾回头奔走,周泰刀法沉猛,吕郭抵挡不住,孔明、孔亮纵马上前夹攻。周泰力敌四将,豪兴大发,兀自挥刀自如。战到二十余合,忽听有人叫:“宋江哥哥莫怕,俺铁牛来也!”宋江大喜,回马去看,吕方等四人已闪在一边,李逵正挥舞板斧与周泰厮杀。原来李逵起先只要到外面杀人。正杀得高兴,闻说被周泰冲入内阵,急急赶回来保驾。当下战了十余回合,周泰见李逵勇猛,虽然不致落败,一时也难以取胜。自己又是轻入敌阵,敌人众将环顾在侧,久战无益。想到这层,于是回马便走。李逵待要追赶,吴用叫道:“铁牛,你休要乱走,回来保护哥哥为要!”李逵听了,方才回转。宋江惊魂稍定,细细观战。 此时日上头顶,眼见得梁山军捉襟见肘,败局已定,全仗吴用在中间调度,方才强为支撑。忽然西面号角长鸣,鼓点肃穆,两家军将看时,只见无数人马列队整齐而来,当先大旗上书:大汉皇叔,豫州牧,左将军,刘。宋江吴用对看时,长嘘一口气。这边周瑜看见,吩咐先将徐盛、丁奉、蒋钦、潘璋四支人马稍稍约束,孙瑜军仍围住宋江。自提本部大军,赶上前与刘备打话。 两阵相对,刘备出马拱手道:“周都督有礼。闻都督起兵伐蜀,途经本地,特来相见。”周瑜道:“多谢皇叔关心。只是这陈兵挑衅在先,于路伏击在后,实在领受不起。”刘备道:“都督此言差矣。想我孙刘两家联兵,于赤壁大破曹操,方取得这半边安宁。今日曹操占天下三分有二,时欲南下,都督却在此时欲千里奔袭蜀中。蜀道艰险,难以猝胜,一旦势成骑虎,岂不为操贼所乘乎?吾所以相劝阻,实为此也。望都督解我心意,就此收兵。”周瑜冷笑连连:“汝说得如此,无非自家想取西川罢了!今日既然如此,我两军便在此决战,赢的就取了西川,如何?”回顾左右,便要下令擂鼓进击。 只听刘备哈哈大笑道:“都督,西川乃我弟刘璋之土,我又如何会起异心?今日都督深入重地,我之意只要两家和好如初,共灭曹贼,以兴汉室。都督若是执意同盟相杀,只怕与你我都没什么好处!”话音刚落,阵中大旗摇动。便听吴军左右两边,杀声大起。周瑜心惊,左右报来:“禀都督,我军两翼,皆有军马击鼓呐喊,不知多少。左边旗号:偏将军赵云。右边旗号:振威校尉魏延。”又有一人来道:“禀都督,吕蒙将军遣我来报,有一支军约数千人,打偏将军黄忠旗号,于我军营旁列阵,恐有切断我军归路之险。”周瑜闻报时,刘备在对阵又叫:“都督,今日之事多有得罪,实在是迫不得已。还望都督体谅!”周瑜银牙紧咬:“罢罢罢!今日受他这般折辱!”传令鸣金。于是大队吴兵收队回营,准备东归。 刘备这边,也自准备收队。宋江等梁山将领前来相见,谢罪道:“今日战争不利,若非皇叔大军解救,险些折了。请皇叔治罪。”刘备道:“罢了,汝以一偏师,抗东吴正军,而能抵挡这许多时候,甚是不易。公等有功无过,不必自责。”宋江问道:“主公,今日之势,我军四面合围,若欲全歼吴军,生擒周瑜并非难事,主公为何放他?”刘备笑道:“此是诸葛军师策谋也。孙刘两家,终须携手,若是今日灭了吴军,一则与孙权结仇,二则曹操也少了制约。”宋江拜服:“军师高见,实非我等能及万一也。” 忽见诸葛亮满面焦急赶到:“皇叔!”刘备诧异道:“军师何故如此?”诸葛亮道:“士卒报来,说关云长屯兵北岸,闻说这边两军厮杀,已提本部人马,杀奔夏口,截吴军归路去了!”刘备大惊:“云长心高气傲,若是两军再战,岂不便宜了曹操?”诸葛亮道:“正是!请皇叔快快发令召回云长!”刘备急叫来贴身小校传令去了。这时吴用道:“主公,若是走得快,只怕信使未到,两军已然交锋了。云长所率孤军,未必是周瑜对手。万一失利,即使信使再去,只怕周瑜以为是缓兵之计,不肯相和!”刘备道:“那如何是好?”吴用道:“莫若皇叔亲提大军随后赶到。若是两军未战,则一切好说。若是已然交锋,先陈兵布阵,然后说和。”刘备转问诸葛亮:“军师之见如何?”诸葛亮想了一想,点头道:“加亮此言也是有理。只能如此了。”刘备便令大军且莫忙回营,各自整顿,向东赶来。 再说周瑜抱着郁闷,怏怏东归。行到巴丘,天色渐暗,于是吩咐扎营。忽然后军一阵大乱。周瑜惊问何故,人报有敌兵袭击。周瑜勃然大怒:“竖子刘备!人前好话说尽,背后尽为此勾当!”便要亲自去看。吕蒙劝道:“都督,此事交与部将便可,何必亲劳?”周瑜道:“我正要看看大耳贼还有何诡谋!”于是引从人到后队。只见一支人马,冲突吴军队列。看那队兵马,人人蒙面,似作盗贼装扮。为首一将手使狼牙棒,勇不可当。周瑜怒道:“这厮手段愈发下作!”便叫丁奉上前交战。战约二十余合,那蒙面将拨马败回,吴军一阵掩杀。周瑜吩咐去战场细细检点,看是什么来头。正吩咐间,黑暗里一箭射来。吕蒙眼疾手快,急去护时,已中右胸。周瑜大叫一声,仰面栽倒。 左右急忙救起。吕蒙一面吩咐将都督送回中军休息,一面安排人马四下搜寻。许久不得结果。又报有游军于四周放火呐喊,待战将去时却又退避,吴军不安。周瑜送回中军,医官动手治疗,众将都来看探。周瑜叹道:“不想我用兵十数载,今日中此诡计,有何面目再回见吴侯!”孙瑜劝道:“都督不必心焦,刘备行事无端,必无善果。都督回吴中且安心养病,待康复之后,重整大军,再来报今日之仇。”其时有搜索战场的士卒,于来袭的兵马尸体中发现一具,内有密令。交与吕蒙看时,却是刘备教各路军马于路埋伏“定要生擒周郎”落款端端盖着刘备的左将军印。吕蒙急来说与周瑜,周瑜连连冷笑不止,旁人见他神智渐乱,都不敢说。正在说间,士卒报进:“探得关羽引兵万人,直趋夏口,断吾军归路;刘备并提大军相随而来。”周瑜大惊:“这厮竟欲置吾军于死地哉!”挣扎而起,便要教:“火急拔寨东行,去往夏口。”吕蒙道:“关某虽然前往,我料吴侯必有应对。若是军马急行,于路恐被暗算。不如我先引一支兵马,水路赶回夏口看住局面,都督且在此养息,整顿兵马,再作打算。”周瑜然之,拨精兵五千,令其先往夏口。大军便在巴丘屯住。 次日,人报西面刘备大军驻扎不前,又有书信送来。周瑜拆开看时,书中尽是殷勤劝慰之语,并再提两家联盟之意。周瑜不看则已,看后切齿道:“刘备口蜜腹剑,反复机关,是刻意辱我也!”箭疮迸裂,昏迷不醒。众将急急救护,半晌醒来,长叹一声:“我得奉明主,建立功业,苦恨一步失算,致令有今日尴尬。”唤左右取纸笔来,先提笔写书与孙权,荐鲁肃自代;再写书信与其子。书罢,将笔一掷,长笑三声,倒于榻上。众将看时,已自气绝。 列位看官,你道这是何事?原来夜里袭击吴军的,正是吴用早先派出的秦明、花荣一路人马。因埋伏得远,未及赶拢参战,吴用见刘备大军赶来,便遣他急速东行,于路伏击。那书信却是吴用捏造,教玉臂匠金大坚伪造刘备之印盖上,然后由戴宗赶上秦明人马,教放于一小校怀中,故意给他作高官打扮,杀了乘乱扔在战场上以惑他人。夜色中射周瑜那一箭的,正是花荣。当下迫死了周瑜,挑得孙刘愈加不合,他好从中取事。 周瑜既死,孙瑜与众将整顿了人马,扶柩东归。关羽得刘备之令,已撤了进夏口之兵,因此吴军一无阻拦,回归本地。 孙权闻之周瑜身故,痛哭不止,左右皆伤感。及闻前后经过,大怒,拔剑斩案上镇纸,道:“刘备狼心狗肺之徒,假作仁义,害死公瑾,孤誓报此仇!”便要叫倾起吴会之兵,向西来攻刘备。正是:未闻洛北鼙鼓动,先看江东兵马来。毕竟孙权攻刘备胜败如何,且看下回。 第十一回诸葛亮南徐遇刺呼延灼宛城 且说周瑜在巴丘病故,消息传到南徐,孙权悲愤交集,便要起兵攻伐刘备。正在准备,鲁肃步入,道:“主公欲讨伐刘备?”孙权道:“正是。”鲁肃道:“然则胜算几何?”孙权道:“管他胜算,刘备害死周郎,此仇能不报耶?”鲁肃点点头,二人分坐而下,鲁肃又问:“攻灭刘备之后,曹操若是起兵南下,如何应对?”孙权色变道:“纵是江东亡于曹操之手,亦不能放过刘备!”鲁肃道:“若是曹操害死周郎,又当如何?”孙权一愣,变不言语。 鲁肃道:“孙刘联盟,事关重大,眼明人哪个不知?曹操为识寝食不安,公所知也。今日我两家冲突,本属汉室不幸,而曹贼于中挑拨是非,令我相互结仇,其心甚毒。主公请想,刘备若有心害死公瑾,为何令关羽放开江夏大路让我军顺畅回国?这其中蹊跷,不可不查。” 孙权道:“然则彼伏兵截杀我部,总不是假吧?”鲁肃道:“拦我人马,这个自然是刘备欲独自取蜀,我如何不知?所以起先便劝主公莫要先动。今日两家在公安冲突,刘备若是存心与我为敌,则暗害公瑾之后,可一举灭我西征之军。今有此举,足见其联盟之心尚在。至于暗中截杀我军之人,蒙面又无旗号,来历不明,或是曹操安排恐未知也。” 孙权听了,沉吟不语。鲁肃又道:“公瑾一生呕心沥血,何也?皆是为了江东基业,替主公谋下一方霸权。今日值多事之秋,主公务要悉心思索,如何开疆拓土,内则勤修民政,外则争霸天下,方才对得起公瑾一片赤诚。若是意气用事,为奸人所用,则公瑾在天之灵,亦难安也。” 孙权埋头又想了半晌,击案而起道:“子敬,多谢教诲!” 鲁肃黯然道:“我一时失于计较,致令公瑾为奸人暗害,从今而后,唯有尽心竭虑,辅佐主公,以无愧公瑾重托。” 于是在江东为周瑜大事操办葬仪。选定吉日,大设灵堂,祭品丰厚,文武百官云集。孙权自抚棺痛哭,众人无不垂泪。 忽报刘备遣诸葛亮前来吊孝。东吴众官面面相觑。片刻,周泰大喝道:“那厮还敢来耀武扬威,以我江东无刀剑杀人么!”便要去从人手中拿剑。鲁肃急急拦住:“幼平休动!”对孙权道:“主公,刘备遣诸葛亮前来,足见和盟意思。不妨先请入,看他如何。” 孙权点头,便叫请入。片刻,诸葛亮带孝而入,先洒酒浇奠,宣读祭文,神调哀拗,闻者皆动容。读毕,伏地大哭,泪如泉涌。东吴众人皆感伤心,涕泪俱下。众人看诸葛亮如此,心中怨愤消了大半。 诸葛亮哭了一阵,起身扶棺道:“公瑾,公瑾,汝今日一去,我两家联盟大业,几欲摇摇!在天若有灵,当佑我等主公,永结盟好,共灭国贼,勿使义士相残,奸人得意,此我两家大业,公瑾在天,能助我否?”说到伤心之处,复又大哭。众人皆哭。鲁肃含泪谓众人道:“诸公,孔明先生所表,肺腑之言。我等切不可令国贼窃喜,教公瑾伤心世事了。”众皆称是。于是这孙刘两家的嫌隙又渐渐抚平。诸葛亮又唤入赵云,云亦洒泪祭了,于是各自散去。 当晚,孙权于府邸内设便宴招待诸葛亮,鲁肃作陪。酒过三巡,诸葛亮先道:“吴侯,我今来江东,一面是为公瑾吊孝,一面是与吴侯相议前次纠纷。”孙权不语。诸葛亮道:“前次我两军于公安冲突,致令奸人下手,暗害公瑾,实出误会。我亦知江东众将,多有仇怨,全亏吴侯深明大局,在此谢过。”孙权冷笑道:“诸葛先生自然是一片好意,但此物又是如何?”将那盖有刘备信印的密令取出。孔明看罢,微一思索,道:“吴侯明鉴,此必奸人伪造也。吴侯请想,我主公若是安排人要暗害吴军,何必把自家信印带到军中,万一失手,岂不解释不清?此显是奸人用诡计挑拨离间我两家关系,吴侯不可不防。”孙权悟道:“原来如此。” 复又问道:“孔明先生,既是两家盟好,我意欲与刘豫州同取益州,为何你家军马阻拦?”诸葛道:“实不相瞒,我阻拦吴侯军西进,乃欲自取益州也。”鲁肃一旁色变。孙权怒道:“你欲取益州,我便取不得益州?为此兴兵阻拦,坏我公瑾,尚自理直气壮耶?” 诸葛亮微微笑道:“吴侯请想,现我主在荆州暂时立足,若被吴侯取了益州,两头夹住,彼此都不免尴尬。且吴侯千里奔袭益州,转运不便,纵是日后得了,若曹操兴兵攻取,也难保万全。”孙权道:“以先生之见,莫非这益州我取不得,当属你家刘豫州的了?”诸葛亮道:“正是。我主自荆州西进,甚是方便,且地域相接,日后兵马盘踞,也得其利。故我等取益州,实较吴侯取之为佳。”孙权听了,愤然不语,鲁肃也无话可说。诸葛亮又道:“吴侯心中自道我等欺人太甚,其实乃势不得已。待取了益州,疆土拓展之后,我好歹劝刘皇叔将荆州让与吴侯,以为两家情谊,若何?”孙权一听,转为喜道:“先生休得戏言!”诸葛亮正色道:“两家同盟事大,岂有戏言?但若得了益州,虽不至于将荆州全部交割,当与吴侯数郡之地,方和情理。”孙权大喜,便又劝酒。 吃到子时方散,诸葛亮对孙权道:“吴侯,两家会盟,必有小人挑拨,其后纠纷必多。望吴侯心如明镜,不为惑乱。”再三叮嘱,然后与鲁肃同出。 出得大门,诸葛亮望天叹道:“公瑾这一去,却叫你我为难了。”鲁肃点头道:“两家结盟,不平之人必多。我二人居中调度,甚是不易。东吴众将固然个个有怨,你那边关云长不也是时时起难心?”诸葛亮摇头道:“这些倒也罢了。只是外间来的流言,心怀叵测,难以提防。”二人默行一段,鲁肃忽道:“孔明,你那边有支什么梁山军,是何来历?”孔明道:“是一群山东豪杰,乘乱世起兵,许是同那黄巾相近罢?上年夺了荆州南部三郡,献与刘皇叔作投靠。这一帮豪杰看来都是气血之人,头目数十人彼此兄弟相称,义气深重。”鲁肃道:“这一支军马,兵精将勇,又有颇多奇才。刘皇叔驾驭之时,还请多加小心。”孔明笑道:“这个子敬多虑了。我看他虽有猛将良谋,无非是草莽好汉,爪牙可用,至于异心,应当无有。”鲁肃道:“如此甚好”二人行无数时,到孔明所住驿馆,拱手而别,鲁肃自回府邸。 孔明入了驿馆,见赵云秉烛看书,道:“子龙将军尚且未安寝耶?”赵云笑道:“奉命保护军师,岂能自顾睡觉?”诸葛亮道:“时辰不早,便请安歇。明日一早去吴侯处辞行,自回荆州。”赵云应了一声,站起来,悄声谓诸葛亮道:“军师,方才士卒来报,驿馆附近,有人鬼鬼祟祟打探。军师今夜多加警醒。”诸葛亮一怔,微微点头。 于是孔明自去房中,将短剑放于手边。到了二更时分,沉沉睡去。 赵云这头,总归放心不下,到了二更时分,也回房中,全副带甲,蜷坐于床前打盹。却安排了两名士卒轮番看守。沉沉睡到三更,忽然警醒。耳听四周,并无异动。总是不安,于是起身仗剑,到诸葛亮门口看探。忽见窗外人影一闪。赵云大喝一声:“何人在此!”疾步冲出门去,到了院中,一派月色,并无人影。赵云正自诧异,忽然大叫:“中计了!”话音刚落,花丛中弦声不绝。赵云一个鲤鱼打挺,破窗而入,听得身后噗哧噗哧,弩箭都钉在窗户之上。进得房中,便有数名蒙面人闯入房内,守夜卫士也为格杀。诸葛亮已起身,手握短剑退到墙角。赵云一言不发,挥剑上前,白光闪处,已将一名蒙面人拦腰划断。刺客纷纷围上,好个赵子龙,猱身杀入战团,青釭剑如白龙闹海,剑到处血光四射,片刻之间,将刺客格杀了五人,余下一个为首的仍舍身奋战,赵云与他交手,一时之间竟也杀他不得,便欲生擒。战了数个回合,赵云大喝一声,一剑将那刺客手中刀削为两截。忽然窗户口人影闪现,赵云惊呼:“军师小心!”舍了刺客,将孔明推到一旁。但听弩箭破空之声,转眼之间,那为首的刺客已不见踪影。 赵云见刺客去了,也顾不上追赶,转回房内,见诸葛亮已神智稍安。赵云跪地请罪:“末将保护不力,叫军师受惊,万望恕罪!”孔明笑道:“若是这也当请罪,则何事当为功也?子龙不必如此,先去搜检刺客身边,看是否有何紧要事物。”赵云便去搜了一遍,没有什么东西。孔明喃喃道:“我原也想,他若再放一个孙仲谋的密信,也未免太露形骸了。” 这时已惊动巡防官兵,片刻之间,孙权、鲁肃各自赶来。得知孔明无事,方才放心。孙权握诸葛亮手道:“先生若是有意外,这两家和盟可就难免破败了!”诸葛亮点头道:“敌人前次暗害公瑾,今番刺杀于我,其用意昭然。往后更须提防。”两边又说了些联络的话,诸葛亮、赵云自回荆州。孙权差贾华带水军五百沿路护送而归。 要说这次的谋刺,却又是宋江安排,但所派刺客,并非刘备麾下梁山军,而是江东的李俊一军。那领头的却是拼命三郎石秀。这次谋刺失败,李俊便叫戴宗火速送消息与公安的宋江。 宋江、吴用等在公安得知,又密密商议。吴用道:“这谋刺一事,有赵云相护,总归是不易成功的。只是今日失败之后,我们先前的功夫,一半都白费了。”公孙胜道:“加亮,我还是有一事不明,这孙刘破裂,究竟于我们有何好处?当前曹操最强,若待孙刘两家联盟破了曹操之后,再作手脚,岂不更好?”吴用道:“公孙先生有所不知。当前曹操败于赤壁,其势实已不若孙刘两家。刘备心存大志,稍后必进兵益州。若是孙刘睦好,则他把我兵马分调开各自使用,难以成我大计。若是孙刘开衅,则西进之日,必留我梁山军在荆州为辅助。届时,我等先调动刘备在荆州的兵马与吴兵拼斗。两败俱伤之际,我等联合交州柴大官人,袭荆州之后;混江龙李俊兄弟在江东连接山越人起事,两边同时发动,可尽得荆州、东吴之地,如此则刘备孤军在蜀中,势难支撑。我等再以救援刘璋为名,前后夹击先灭了刘备,再与黄信、曹正诸位兄弟里应外合,夺了益州。然后进兵汉中,得邹渊邹润兄弟的接应,再平了张鲁。以此半壁江山,再加上山东卢员外及分布各大城的兄弟,与曹操抗衡非难事也。”宋江听了,惊叹道:“先生真是孙吴再世,诸葛这个重生。”吴用道:“只是今日谋刺诸葛亮失手,我恐不只孙刘之盟难以动摇,不好那诸葛亮只怕要猜疑到我等头上了。”宋江大惊:“那诸葛亮就算神仙下凡,如何能怀疑到我等头上?”吴用道:“便是当日投顺刘备,诸葛亮便不甚放心。现下怪事迭起,皆与俺梁山军脱不开干系,他是个精细多虑之人,又如何不疑?”宋江道:“如此甚是危险了!军师有何计策?”吴用道:“尚有一策可以弥补。今孙刘两家不和,世人多有以为是曹操在中间挑动。我便顺其意,将那祸水引到曹操头上。虽然离间孙吴的计策减效大半,却可以保得我军干净。”宋江道:“如此,再遣人暗杀刘备,然后留曹操印信?”吴用大笑道:“此种计谋,焉能反复使用?”宋江道:“那可叫戴院长赶去山东卢员外处,取圣手书生萧让来作曹操书信”吴用笑而不语。宋江也自觉尴尬,沉思一刻,道:“有了有了,何不假作拿获奸细,搜得曹军将领给刺客的密令”吴用皱眉道:“哥哥的计策,如何尽使我等脱不了干系?”宋江道:“那以加亮之见当如何?”吴用道:“今日之事,只有速速去联络曹操军中的兄弟,挑动曹军来攻荆州。若是如此,则刘备诸葛亮必以为是曹操的连环计谋。”宋江大喜:“吴用兄弟无愧智多星也!只是如此把事情推到曹操头上,则孙刘和睦如初,又当如何行使计策?”吴用道:“这个哥哥休要着急。虽然本次风波平息,这周瑜之死,以及荆州、益州之争,总是不变的。长久之下,必生罅隙,我等且先顾得眼前是非,再静观其变罢。”当下计议已决,便叫戴宗北行。 再说那卢俊义在山东一军,头领内数有投入曹操军中者。内中双鞭呼延灼、病尉迟孙立二将,投到宛城征南将军曹仁麾下。曹仁见他二人武艺出众,兵法颇知,甚是喜爱,受以校尉之衔,常委重任。这日得到戴宗送来消息,孙立便先往见曹仁道:“丞相以将军重兵镇南疆之地,实在为了进窥孙、刘两家。现下两家为了争夺地盘,自相纷扰,战于公安,周瑜身故,正是千载难逢机会。将军何不起兵南下攻之,以收渔利?”曹仁道:“文直高见。待某计议。”孙立告退。 时隔半日,呼延灼前往。其时曹仁正与从事满宠商议。满宠道:“孙立之见固然是好,但将军屯兵重镇,为国家咽喉。若欲进取孙刘,当禀明丞相,添加兵将。否则万一有失,后果不堪设想。”曹仁乃问呼延灼:“炎之以为若何?”呼延灼道:“我以为孙立之见甚是有理。现下孙刘起隙,彼此互不照应,正是起兵良机。若是稍有坐视,待彼安定,反是贻误战机。”满宠道:“但是起兵轻动,如若有闪失,当怎生是好?”呼延灼道:“我宛城屯精兵数万,孙刘能有多大能耐,撼动我处?今日俺倒有一个计较。将军可分我一部军马,南下攻击刘备。将军却自提兵仍镇宛城,为我军后援。此去若有微功,与将军共分;若是有失,俺一人承担。”曹仁大喜:“如此有劳呼延灼了。满伯宁以为如何?”满宠点头道:“甚好。但炎之此去多加小心。”呼延灼道:“这个自然。但求副将佐助。”曹仁道:“我令校尉牛金、孙立与你为副将,拨马兵二千,步军七千,如何?”呼延灼道:“足矣。只是以此兵马,自保有余,建不得大功的。将军待丞相处有回话,勿忘添我后援。”曹仁应允。于是呼延灼去点了九千兵马,牛金、孙立为副,偏陴小将数十员,南下进攻荆州。 荆州这边,诸葛亮回到本城,与刘备说了如此事端,刘备道:“如此看来,确有奸人挑拨两家关系,不可不防。”正言间,流星马报,说曹仁遣大将呼延灼引兵来犯。刘备大惊,诸葛亮道:“此显是曹操诡谋了!只道我已被害,所以有此异动。呼延灼军只是前锋,后续必有大队前来!”刘备道:“那却如何是好?”诸葛亮道:“可一面整顿本处人马迎战,一面从交州柴进处抽调后备兵马,一面飞书报南徐吴侯孙权处,教两家携手御敌。”刘备点头,差人两处去了。又对诸葛亮道:“曹军南来,我军是过江迎敌,抑或待其渡江?”诸葛亮道:“事关疆土,自然是过江击之。”刘备道:“既然如此,军师与我同引大军渡江如何?”诸葛亮道:“且慢。呼延灼只是曹仁部下偏军,如皇叔亲出,甚是不值。遣一将迎战即可。大军须暂屯江南,以观其变。”刘备道:“然则派关云长过江如何?”诸葛亮道:“关云长是我军首位大将,亦不可亲动。”正说之间,人报振军将军宋江急事求见。刘备令请入,宋江道:“见过主公,军师。我部下士卒,探得曹仁遣大将起兵数万杀来,请皇叔早作准备。”刘备道:“我已得知了,正与军师商议迎敌之事。”宋江道:“我梁山军愿为前部!”刘备待要发话,诸葛亮道:“宋公明,御敌之事,我与皇叔正在商量,公明且退,待议定之后,自有安排。”宋江退出。 刘备道:“先生以为派梁山军迎战如何?”诸葛亮皱眉道:“这梁山军行事,总是有些许教人放心不下。东吴鲁子敬叫皇叔小心驾驭,我在人前不好说,细细想来,确实也有些道理。现曹操施展诡计,起兵来犯,这先锋暂不能让他去打。”刘备道:“那以何人为好?”诸葛亮道:“长沙太守魏延智勇双全,可以为之。”刘备道:“甚好。尚须一人为副将。”诸葛亮道:“主公前日在荆州收得大将索超,人称‘急先锋’,武艺高强,可拨与魏延作副将。”刘备然之,便调魏延、索超前来,合计兵马七千余人,渡了长江,来迎战曹军。只因这一战,有分教:荆襄初见兵刀处,巴蜀已闻金鼓声。欲知魏延迎战呼延灼胜败如何,请看下回。 第十二回庞士元出山献良策吴加亮扬 且说曹仁遣呼延灼引军南进荆州,宋江请战迎敌,诸葛亮不允,派遣长沙太守魏延为主将,却又拨了索超为副。原来那索超奉命单独引数人投奔刘备,刘备见他武艺不凡,留在军中,后渐行提拔为都尉。因不知道也是梁山一党,故而不疑。至于索超本是个没甚心机的人,得令倒也高兴,与魏延一道渡了长江,便向北进发。 不久,两军相逢,各自排开队形。索超与呼延灼、孙立对阵互看,心里都是明白的。这边孙立便放马而出:“对阵刘备逆党,哪个敢来?”魏延待要出马,索超已先行提斧头杀出。两个刀来斧往,大战了二十余合,不分胜败。魏延看得焦虑,自拍马舞刀而出,呼延灼刚要出马,牛金道:“待某先行出战。”挺枪出阵,迎住魏延。索超、孙立两边乘势各自回阵。魏延与牛金厮杀十数回合,魏延刀法雄健,牛金难以取胜,呼延灼在后高叫:“牛将军且回,待我来与之厮杀!”遂提了双鞭出阵。魏延见状,弃了牛金,转向呼延灼。两个盘马相交,一刀二鞭光影交错,两军都看得呆了。战约五六十合,不分胜败。这时索超在阵中,因见魏延武艺高强,怕万一呼延灼有失,于是教人鸣金。这边牛金、孙立也是一般想法,于是两下各自收兵。 当天夜里,索超密遣心腹小校混入魏军,见呼延灼、孙立二人。说道:“宋公明的安排,只叫发兵南进,使刘备警惕曹操,无须当真厮杀。若是阵前刀枪相见,恐万一伤了兄弟们的和气。”呼延灼叹道:“加亮的计策好是好,只是太憋气了些。似这般日日心怀鬼胎,连厮杀也当不得真,兀的不闷杀人!”孙立劝道:“军师计谋高远,他自然有安排。我等遵从便是。待日后起事之时,还怕少了厮杀?” 于是两军日日会战,虚以委蛇,就在这长江之北对峙。这边曹仁闻“不分胜败”又未得到许昌指令。想要出兵增援,被满宠劝住。那边刘备见曹军不加,魏延自能抵挡,也只把大军约束于江南。 再说曹仁文书打到许昌,曹操召集众文武商议。夏侯惇道:“子孝所言甚是也。孙刘两家联合,乃我心腹大患。今转相猜疑,是天亡此二人。若不乘机发兵收取荆州、江东,后必有悔憾。”其余如刘晔、曹洪等皆赞之。贾诩、荀攸二人却是相顾无言。忽一人出列,连连摇手:“不可,不可1曹操看时,却是主薄司马懿。曹操问道:“仲达以为如何?”司马懿道:“孙刘两家联盟,为我大忌。今日转向猜忌,乃是因荆州土地之缘故。若我作壁上观,待彼自相纠缠,彼此结怨深后,相互再难信任;又兼军力耗尽,然后再一鼓击之,可以反掌而平也。若是如今两家方露嫌隙,便贸然起兵,只教他两人大敌当前,复又同仇敌忾,殊是不值也。”曹操听闻,微微沉吟。正在思索间,人报西凉马超造反。曹操闻之大惊,急令人往宛城,戒曹仁切不可妄动。然后调兵遣将,预备向西交战。 曹仁接到曹操之令,便教呼延灼回军。这边魏延见敌军退去,禀明刘备,便也班师回本郡。刘备见曹军来攻,却是一场虚惊,自也放下心来。诸葛亮道:“曹军止步,乃是因西凉马超起兵牵制。马超非曹操对手,一旦破败,军锋必指荆襄。主公宜整备兵甲,以待曹军。”刘备然之,便教各部将领招兵买马,打造战船。其时梁山单独投奔的玉竿孟康颇得关羽信任。这边宋江也乘机扩大势力不提。 这日,吴用闲来无事,与戴宗两个在街头闲逛,走过刘备的衙门附近,忽见漫步从衙门走出,长得如何模样? 身材五短,七孔朝天,矮鬼出世堪堪似;横眉竖眼,黄毛黑面,江湖贤人哪敢当?却得羽扇纶巾,自有仙家气派;胸有成竹,海水岂可斗量? 那人形貌丑陋,气度却甚是轩昂。吴用心里一动,对戴宗道:“你看那位先生,必是异人。”戴宗道:“军师好本事,居然一眼便得看出。”吴用不答,大步上前,对那人施礼道:“小可吴用,草字加亮,见先生有礼了。”那人还了一礼:“未知加亮先生何事?”吴用道:“我观先生气度不凡,敢问尊姓大名?”那人笑道:“在下姓庞名统,字士元。”吴用毕竟饱看史书,闻得“庞统”二字,心中早是一跳,惊喜道:“足下莫非便是凤雏先生?”庞统听他叫出雅号,也是一喜,摇手道:“岂敢岂敢,那是山林朋友谬赞。不知吴加亮先生有何见教?”吴用道:“我久闻凤雏先生大名,今日得以相见,甚是欣喜。敢请先生去舍下小坐?”庞统道:“既然如此,便叨扰了。”于是吴用、戴宗在前延请,引庞统到自家营寨之中。 吴用将庞统让进自家营帐之中,庞统也不谦让,大咧咧上位坐了。吴用吩咐摆酒。一边相陪庞统,随便扯些兵法战策。庞统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出十分道理,吴用听得心中甚服。便是戴宗,虽不大通军事,也自觉奇妙无比。那庞统性情甚豪,一边谈,一边大口喝酒。无移时,干尽一瓶。吴用一面吩咐再添,一面背后叫人,速请宋江来。 此时庞统已有七八分酒意。吴用乃发问道:“未知凤雏先生为何有闲情在公安落脚?”庞统听罢,长叹一声,不自言语。吴用又道:“想必是刘皇叔聘得先生出山?不知皇叔委了先生甚么大任?”庞统苦笑一声,将手中酒樽一顷:“耒阳县宰耳!”吴用大惊作色道:“先生之才,名震荆楚,与我家诸葛军师并驾齐驱,如何只以区区县宰安顿?岂不是金玉为泥,良骥载粟?”庞统冷冷笑道:“不敢当矣!皆说刘皇叔求贤若渴,今日某家算是见识了。”吴用暗自欢喜,口中只是劝慰。 片刻,人报宋江来到。吴用朝戴宗使个眼色,自己出帐去接,与宋江低语了几句。二人并步进帐,吴用道:“这位是我家哥哥宋江宋公明。公明哥哥,这位便是荆襄名士庞统。”宋江作大惊道:“啊也,原来是凤雏先生!”倒头便拜。庞统慌忙搀扶:“将军乃一军之主,为何如此多礼?”宋江不肯起道:“某家虽是粗鄙之人,久闻先生大名,心中十分钦佩。今日竟有幸得见,苍天相佑也!”庞统再三相劝,吴用道:“凤雏先生才华无伦,却不喜世俗繁琐礼仪,哥哥请自在。”宋江方才起身,下手坐了。吴用吩咐重新添酒,四人畅饮。庞统不久大醉,吴用吩咐送入后帐休息。 再与宋江相议。宋江道:“这位凤雏先生是何许人也,加亮如此看重?”吴用道:“哥哥你不知的,这庞统庞士元,乃三国刘备手下三名臣之一,才略极高,胜我十倍。我想我梁山军若要在这晚汉起事,总不能全靠自家一百八兄弟,须得多多招揽当世人才方可。若得他相助,则大事更添三分把握!”宋江道:“他若真是刘备重臣,又焉能为我所用?”吴用笑道:“庞统此人,恃才傲物,所以不见容于江东孙权。今日投刘备来,亦暂不为所识。我等先行将他哄得欢喜了,自然也感激我等相识之情。”宋江道:“既然如此,待我明日,再来相请见。”于是各自回去休息。 次日大早,宋江再赶到吴用帐中,宴请庞统。庞统欣然赴往,吴用作陪。两边宾主尽欢,吃到日中,庞统起身道:“多蒙宋将军盛情。某家须得赶往耒阳赴任了。”宋江闻得,流泪道:“好容易得凤雏先生一见,却不能常闻教诲,实在令某家抱憾!”涕泪齐下。吴用道:“以先生大才,何必去那小小县城?不若留在我梁山军中,坐第二把交椅,如何?”庞统闻言不语。宋江道:“甚么第二把交椅?凤雏先生才调高我百倍,俺当以师父事之,便请先生留下,不枉了宋江一片苦心!” 庞统看他二人,愣了一愣,忽然哈哈大笑:“二位如此厚谊,统真是感激不尽!”转低声道:“此处可说话否?”宋江一怔,吴用倒是机警,挥手屏退左右。 庞统道:“我观二位打算,怕不是想作刘玄德的忠臣孝子罢?”宋江、吴用闻言大惊:“先生”庞统冷冷一笑:“休得瞒我。二位虽是雄才少有,功夫未免作得太过了些。我在江湖,观梁山军屡次动作,志向不小矣。”宋江吓得魂不附体,汗流浃背。吴用微微笑道:“凤雏先生果然高见!先生若是与刘玄德高密,我等死无葬身之地也。”庞统道:“此是何言?我纵然前去高密,梁山军数万雄兵,在此荆襄之地起事,胜败尚且难说矣。就当不敌刘备,北投曹操,东联孙权,何处不是出路也?”吴用道:“果然如此。尚请凤雏先生再多见教。”庞统道:“多便不说了。我本以为刘玄德礼贤下士,谁识今日一见,也不过庸人而已。空负仁厚之名,怀礼敬之辞,其实难符。而今天下纷争,民若倒悬。二位有如此志向,倒也无可厚非。”宋江颤声道:“多蒙先生夸奖。便请先生多多教俺。”再三下拜。庞统并不言语,起身上座,沉吟了一刻,道: “方今天下,曹操独占北国,兵足将广,其势难得急急撼动。马超虽起兵西凉,旬月之间难免破败。而刘备占据荆州之地,又有交州柴进为后援,以为天下仅次曹操。下一步必是西进取蜀。若取得益州之地,则三分势成,自然国固军盛,堪与曹操相争。 将军于此时,当坐观其变,佯作逢迎,暗结天下豪杰,积蓄将兵,一面挑动孙刘两家联兵伐曹。待刘备军势转盛,与曹操死拚之时,再猝然发难,掠取江南诸州。江东孙权,虽能用人,总乏雄才大略,堪堪守户。将军若能以大军潜进突发,再连接山越族人为内应,则江东可平。独占荆、交、益、广数州之地,以为南北对峙。曹操虽然英雄,毕竟年老。部下精兵捍将,亦已疲惫。 待天下有变,将军分部人马于长安、南徐二处虚张牵制,却以强兵猛将,突出荆襄而取宛洛,中原可传檄而定,那时再夺天下,虽未敢说稳拿,却也非全无把握。兴复汉室之功,此举可成,则青史标名,可称将军之意也。” 庞统说完,宋江目瞪口呆,半晌,普通再下拜道:“多谢先生指点!”庞统呵呵大笑,扶起宋江:“纸上谈兵终是浅,若要成此兴汉大业,岂是如此容易?但将军今后却当有个打算,省得到头忙乱。”宋江再三拜服。 吴用道:“凤雏先生,今日我辈心中事情,先生尽皆料透。便请先生于我军中指导,如何?”庞统略想一刻道:“只恐我与诸位好汉性情未必相合。”宋江忙道:“这个不必担心。先生才华,我等皆识,今日宋某必要以师父之礼相待先生,自然比我军中众位弟兄高了。”庞统闻言,哈哈笑道:“不敢当。既然宋将军如此厚谊,庞统便却之不恭了。只是刘玄德那边又如何分说?”吴用道:“便请宋江哥哥向刘皇叔请将先生与我军为参谋如何?”庞统道:“有劳了。只是刘玄德日后若强要征我到中军,可抱怨不得。”吴用道:“那个当然。只请先生勿忘今日之情也。”庞统笑道:“士为知己者死,我又岂是背信之人?”两下商议既定,宋江大喜,吩咐再开酒宴,吃到日头偏西,醺醺而归。 次日,宋江亲到刘备处,盛赞庞统才华,请为梁山军参谋。刘备也不以为意,便自应允了。又过两日,诸葛亮从西面巡查回来,闻识此事,大惊道:“庞士元非百里之才,皇叔怎能如此怠慢?”刘备道:“彼形貌粗鄙,言谈又甚狂放,我所以不喜也。”诸葛亮顿足道:“皇叔今日方才有了起色,便忘却当初尴尬!庞统才华不在我之下,若能得之辅佐,汉室兴复有望。今日皇叔纵使不知用他,又怎能让他往梁山军中?那宋公明吴加亮等人,我总归不大放心驾驭,若庞统与之为辅,是为虎添翼,更难调控也。”刘备不以为然道:“军师多虑了。宋公明豪杰士耳,何必如此猜忌?”便吩咐更新政令,以庞统为军师中郎将,与诸葛亮等列。庞统在宋江营中,欣然受命。 庞统到刘备军中,刘备待之以礼。诸葛亮私下设宴款待,又再三推心置腹,庞统应对自若,甚是得意。这刘备得了卧龙、凤雏二人辅佐,外有张飞、关羽独当一面,内有赵云、陈到、黄忠、魏延等为爪牙,又有梁山大军为羽翼,并有蒋琬、马良、糜竺、简雍等贤士参谋,声威大震。其时曹操正与马超血战,不敢分心东顾。虽然身在关中,亦甚不安。 这日,宋江召来吴用、公孙胜、花荣、李应等人饮酒。席间,花荣乘酒意道:“我等身随刘备,至今已有两年。与众位兄弟手足分散,反而处处受制于人,甚是不好。”宋江道:“花知寨不必郁闷。今日我得凤雏相处,看看大事之日近了。”公孙胜皱眉道:“这庞统一席话便轻轻地归顺了我们,贫道总怕他不是真心。”宋江不悦道:“公孙道长何出此言也。”吴用道:“公孙道长所说也有道理。所以我等机密大事,并不全说与他。例如这分散到各处的弟兄,他便不知道的。”正说之间,忽然吕方闯入:“各位哥哥,有机密信件前来?”宋江一惊,忙叫闲人退下。吕方引进来一个喽罗,认得是操刀鬼曹正的心腹伴当,当日同往西川去的。宋江道:“有何要事,快报来。”那喽罗道:“奉曹头领之令前来。曹头领与黄头领已在刘璋部下为将,颇受重用。今说有一桩买卖,利润厚厚,特叫小人送这封密信与宋大王。”于是从贴肉衣衫内取出信函,宋江拆开看时,那信道: “小弟曹正敬拜宋公明哥哥:奉哥哥令入四川,在那刘璋麾下作到都尉。结识了一众文武。内有三个,一个叫张松,一个法正,一个孟达,因为刘璋懦弱,都是怀了异心,想卖主求荣。我假装与他三人意气相投。不敢擅自拿主意,特来报与哥哥请示。又,他三个商量,欲勾结曹操取川。特叫张松画了西川五十四城及山水道路详图,借故悄悄出川,欲往许都献给曹操。特报哥哥知道,好有对策。” 宋江看罢信,又与众人看了,问道:“各位兄弟所见如何?”吴用击掌道:“此天赐良机也!就在此张图纸上,要夺了汉朝江山!”公孙胜道:“加亮此言说大了。”吴用笑道:“非也。哥哥,今日我却有一个计策,要乘机引刘备进攻西蜀,消耗他两边兵力,我却乘机发难。”刘备道:“计从何来?”吴用不慌不忙,开口说他计策。有分教:荆襄已得龙虎卧,巴蜀再闻豺狼嚎。毕竟吴用计策如何,请看下回。 第十三回许昌城别驾丧汉中地师君中 且说宋江接到曹正送来密信,说有如此事状;吴用听了便说:“着落我这条计策,要取汉朝江山!”宋江问其计,吴用道:“今日张松携了西川地图,去投曹操。若是被曹操得了,我等事业,岂不功亏一篑?因此可速遣人前往,于路把他截杀,夺了这张地图来。然后向刘备请令,我梁山军进讨西川。他若允许,则我入川之后,主动在手;他若不允,自然会留我在荆州,届时待他打到筋疲力尽,我却于后方起事。允与不允,我皆有利可图也。”花荣道:“以加亮先生意思,我等夺了这张图是要与刘备的了?”吴用道:“这图是我日后建业之宝,岂可与刘备?”花荣道:“如此,又如何能撺掇刘备取川?”吴用笑道:“花知寨有所不知,那刘备早有取川之意,不然又如何来的三分天下?”花荣道:“这个我所识也。只是俺也曾听过评话,那刘备进川却是张松献地图勾去的。若是我等杀了张松,刘备又如何得以进川?”吴用一愣,毕竟智多星,当即哈哈笑道:“刘备取川,是迟早事,有张松要取,没张松也要取的。”公孙胜道:“只是却要等到何时?”吴用转自思索片刻,道:“有了!有了!”便对众人道:“今日可如此行动:遣人于路截杀了张松,夺得地图,却栽赃说是刘璋密派他勾结曹操取东川。张鲁得知,必然大怒,举兵攻蜀。那时刘璋必求救刘备,我计议可成也。”宋江大喜,拍吴用肩道:“学究妙计,妙计!”花荣道:“可否将此计策告知凤雏先生,请他指教一二?”吴用道:“罢了,这条计策,涉我许多秘密,不教他知道的好。他毕竟不是我一家兄弟,万一有变,也要留条后路。”计议已定。 于是宋江下来,先作了一封书信,用刘璋语气,却是勾结曹操夹击东川的;叫金大坚伪作了益州牧的信印盖上。遣神行太保戴宗、黑旋风李逵、独火星孔亮、毛头星孔明四人,吩咐如此如此。接着只在这边准备。 那戴宗等四人领了命令,带足盘缠干粮,便行出发。李逵等人好容易离了军营,自然快活。只是奉军令不得迟延,因此走得甚是迅即。四人驾了神行甲马,一日之间,先到宛城。不敢稍有耽误,歇息了一夜,又奔许昌。一路上风餐露宿,只是喝山水,啃干粮。偶或有山野店铺,也都是粗食野菜。那李逵在梁山军中,虽然生活清苦,肉是总要吃的,现在嘟嘟囔囔,甚是不平,又不敢顶撞戴宗,只好憋一肚子闷气。 不日来到许昌,四人收了甲马,在街头闲逛。戴宗正思看之间,肩头被人一拍:“张大哥,你如何在此!”惊回头时,却是菜园子张青。戴宗大喜,慌忙上前相见。张青自把四人引到城南一个大店之中。见一个妇人在里面张罗,却是母夜叉孙二娘。两边相见,都是久别重逢,各自欢喜不已。 原来张青夫妇自奉宋江吴用之令,带一百个喽罗来此,便在城里城外四周开了十数个小店,又在城南设了一个大店以为总部,四下打探消息。二年以来,却也没多少收获。今日得见戴宗等人,自是欣喜。张青吩咐人摆酒上来,一边道:“这曹操立法禁酒,此是我店中私自酿造,不敢让外人知的。”李逵道:“菜园哥哥真是体贴,知俺铁牛多日不饮酒了。不知道可有肉吃?”张青笑道:“肉却有,只怕铁牛兄弟你不敢吃。”一语既出,戴宗悚然色变:“张大哥你还在干那买卖?”张青笑而点头。孙二娘插口道:“院长有所不知,公明哥哥叫我夫妇来此开店打探。这世道不太平,生意也不好作。我等一百来号人又是要在此常驻的,不比得往天乔装打探只耽搁十天半月;虽然带了些盘缠,焉能维持许久?只好教那城外远郊的分店,有机会作些手脚。这城里的总店却是清白,院长不必担心。”李逵早听得不耐烦:“说这么多有鸟用,菜园哥哥,我是不怕的,有肉拿些来吃便是。”张青微笑,正欲吩咐喽罗,戴宗怒瞪道:“铁牛!”李逵本是怕的,见状只好噘嘴不语。张青哈哈大笑,吩咐喽罗把厨房后腌制的山鸡野兔拿来与众位好汉下酒。李逵许久未见油腥,吃得兴高采烈。戴宗审视了许久,方才下箸。 吃了一会,戴宗说了这次来历,问道:“不知张青哥哥在此,可曾见西川使者张松前来?”张青道:“却是未见。不知那张松长的如何模样?”戴宗按吴用嘱咐的说了,张青叫四下店中几个休息的头目来问,都说没有。孔明道:“想是还没到罢。我几个就在此等几日无妨。” 正说之间,一个喽罗闯进道:“好教张大头领得知。我们城西小三的店中,麻倒了一个矮胖牛子。身上搜出别驾印牌,看起是个朝廷狗官,尚未处置,特来报请头领指示。”张青尚未答话,戴宗拍案起来:“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那矮胖子八成便是张松,我等同去看!”于是张青引路,戴宗等四人同往城西店中去。 那店铺在城外二三十里,道路艰辛。进得店门后面隔间,只见阴气逼人,戴宗不由打了个寒噤。解脱凳上躺了一人,已剥得赤条条的。戴宗看之,那人身材五短,形貌萎缩。剥下来的衣服不是官服,身上却搜出益州别驾从事的印绶,以及一张西川地形图。戴宗道:“如此倒是个奸臣模样。卖主求荣,死有余辜!”朝孔明一使眼色,孔明拔出腰间匕首,噗的一声,直透心窝,鲜血四溅。可怜张松心怀二意,企图将刘璋卖与曹操,换得荣华富贵,因此不敢走大道,只穿小路赶往许昌;不想却误入黑店,死在昏睡之中。这边李逵见了,嘴里埋怨道:“孔明你好不讲情也!俺铁牛数日不得厮杀,你把这厮让与俺劈他个十七八斧头多好!”既杀了张松,戴宗把地图收起。张青笑道:“既是奸臣,何不留给小弟店中作包子卖了?”戴宗道:“本也无妨,只是军师计策,还要用他。”便吩咐将张松尸体,打个包裹备用。转向张青道:“今晚叨扰一宿,明早我等还有要事。”张青道:“院长这是甚么话!恨不留院长多住上半月一月,我兄弟好好相叙!”戴宗道:“罢了,待公明哥哥大业成时,再相聚不晚。” 于是当夜在张青店中休息。次日大早起来,张青早吩咐备了干粮给四人带上。又把张松尸首打个大包裹,随身带着。好在张松身形短小,不过百斤重,一人带着也不甚吃力。四人出了许昌南门,戴宗道:“现我等分作两路走。一路回荆州去将地图送与公明哥哥。一路随我进东川照吴用军师的计策行事。”按李逵的意思,本是要随戴宗去的,转念一想,这于路相随,多有约束,不如自转回去,还有酒肉吃。于是便道:“院长哥哥,俺昨日走歪了,腿脚有些不便,便送地图回去与公明哥哥吧。”戴宗看他一眼,道:“也好。”将地图取出,交与孔明:“兄弟你拿好地图,与铁牛一并转回去。路上多加小心,莫叫他吃酒。”孔明唯唯答应。戴宗自与孔亮两个驾起甲马,带张松尸首,往汉中而去。 单只说这李逵、孔明二人,昼夜兼程,往南赶路。偏生李逵离了戴宗,好不自在,常在于路纷闹耽搁。孔明本有三分怕他,只是苦苦相劝,一日惹得李逵怒火上来,吃了一顿老拳,从此不敢多说。只得由他胡来。许昌到荆州,本来单身加急赶路,约要十余日路程,这一路耽误下来,却是无期了。 这天,二人来到一处山间,看见一间草舍。其时天色已晚,左近又无人家,于是前往敲门借宿。出来一个中年汉子,孔明道:“这位哥哥,我二人是远行路人,到这里天色已黑,想叨扰一晚,不知哥哥可否答应?”那人道:“既是路人,进来罢。”把二人让进屋子。 那草舍之内,并无他人。二人走了半日,腹中饥饿。孔明道:“哥哥,可否拿饭来吃?”主人略一犹豫,去后屋端来半锅冰冷稀饭。李逵看看那稀饭寻不见几个米粒的,嚷道:“这却如何能吃?煮些干饭来罢!”那人不悦道:“大哥,乱世年头,粮食珍贵,有得吃便不错了,还要这般挑拣!”李逵怒道:“俺就要挑拣又如何!你自去煮干饭来,俺这里不少你钱!”伸手去腰间摸出几个大钱,扔在桌上。主人眼睛一亮,道:“如此,请二位稍候,我去煮来。”转去后屋。孔明也跟去,那人从瓮中舀出几把米,锅里倒上水,孔明帮忙灶下添柴,不一刻,煮成一锅喷香米饭,端出屋去。主人又拿出三个碗,三双筷,一碟盐渍野菜下饭。二人早已饥饿,狼吞虎咽吃起。主人自也吃了些。 李逵吃得稍稍饱点,又对主人道:“主人家,若有酒肉,拿些来吃,一发多算钱给你。”主人为难道:“这个确是没有的了。”李逵道:“你这厮好不鲠直,我说了不少你钱,只管拿来。”那人道:“确是没有。二位吃了早些歇息罢。”孔明轻轻点下,李逵只好作罢。 一锅饭吃个精光,主人把两个引到侧屋中,交代了床铺被褥。孔明问道:“这位大哥,家里可曾有大嫂?”主人脸色一变,摇头不答,自出了门。孔明、李逵两个熄灯安睡。 那李逵馋酒肉,没有吃得,心里总是不安的,约到一更时分,起来撒尿。出得院子,忽看月光下,门侧有个鸡笼子。李逵暗自欣喜,凑近一看,里面关个小鸡,正自打盹。李逵笑得眉开脸绽,悄悄把笼子揭起,一把捏那鸡脖子。那鸡挣了两挣,便自死了。李逵当下拎了鸡进厨房,轻手轻脚,把鸡毛一阵乱拔,内脏掏空,然后烧锅水,丢进去煮。煮了一阵,闻到肉香阵阵,馋涎不住,也不管半生不熟,掀开锅,抓起就啃。那鸡也不过一斤来重,李逵是大胃口之人,无一刻吃光,骨头扔得满地。衣襟上胡乱擦拭几下,回房倒头大睡。 次日大早,二人尚在酣睡,那主人家起来,往厨房弄早饭。忽见满地鸡毛鸡骨,锅里小半油汤,心中暗叫不好。疾步跑出院子看时,鸡笼子掀在一边,不由大怒,冲进侧房叫道:“你这两位客人好没道理,我好心留你住宿,却为何把我养的鸡也吃了!” 二人惺松醒来,孔明尚不知,李逵笑道:“我昨夜说你有肉便卖与我,你偏要假说没有。既是没有,我自弄鸡来吃,你怪我作甚?” 那人大怒,劈手来抓李逵。孔明慌忙拦住道:“且慢。大哥,我这朋友吃肉吃惯了的,你这鸡多少钱,我自赔你便是,不必伤了和气。” 那人听说,便住了手道:“除非赔我五千钱,否则不依。” 孔明一听怒道:“汝这什么凤凰天鸡,要五千钱!光天化日,想要明火执仗么!” 那人冷笑道:“客人,你莫要不知趣。我这里虽然是普通民户,却也认得官府的。你今日便好好交出五千钱来,我不和你计较。若要不依,我自认得当今朝廷曹丞相,只报你作奸细抓去,少不得连命出脱也。” 李逵闻得大怒,他原是厮杀惯了,板斧便在床边,忽然举头劈去。那主人急忙闪避,当不得李逵势猛手快,喀嚓一声,脑门上裂成两片,往后便倒。 孔明一惊:“李大哥你如何又杀了人了?”李逵笑道:“这等腌臜匹夫,不杀作甚。今日一不做二不休,且去他家搜刮一番。” 于是二人去屋前屋后,搜了一道,找出些金银。孔明道:“这人自有钱财,却想勒索我们,也不是个好人的。只不要耽误太久,事情败露。”把细软打包,便要出发。李逵道:“皇帝还不使饿兵哩,岂能空腹出发?”四下转了一下,盯住主人尸体道:“这里现放着好肉,不吃作甚!”抽出腰刀,去主人股上割下大块肉,往厨房生火烤炙。孔明看得心惊肉跳,又不敢劝,自也觉得腹中饥饿,便去厨房把夜里李逵剩下的半锅鸡汤热了,就干粮吃些。两个都吃得饱了,自出发,兼程赶路往荆州来。 列位看官,这李逵偷鸡,却要交代出一桩公案来。你道这主人家是谁?却是当年徐州城外的猎户刘安。当初刘备途经徐州,刘安杀妻进肉供之,事后曹操得知,虽感其忠义,却又恶其卑俗,赏赐金银挥退。刘安自干了这一桩事情,在徐州相处不下,于是赶到宛城附近落脚。不料也是运气不好,遇上这两个太岁,送了一条性命。 话分两头。再讲戴宗、孔亮二人自许昌与李逵等分手,驾甲马赶往汉中。越往西,道路越是崎岖,戴宗的甲马是只合平路之上用的,进了山区,虽然也比寻常人快当,却不似那般神速。 行了数日,已入东川地界。这天正在道上行走,前面一标人马拦住:“何处行人,入东川地界?” 戴宗正欲回答,抬头一看,却是出林龙邹渊。心中暗喜,口里道:“啊也,这不是我表兄么!莫非认不得兄弟了?” 邹渊看时,也认出戴宗,口里道:“却是我兄弟也!为何来我汉中?” 戴宗道:“因走生意途经,闻说表兄在此当官,特绕道来看探。” 邹渊道:“甚好。此地不是说话处,且回我营中相聚。”于是吩咐一头目引军继续巡逻,自己和两个心腹小校,引戴宗、孔亮二人回自家营帐。 原来当日邹渊等四人奉令引二千精悍喽罗,进入东川地界,拆开吴用所给锦囊,却是叫他分头带兵,皆去投奔张鲁。锦囊中说了些主意机密。这张鲁字公祺,乃是沛国人,家中祖传“五斗米道”人皆信奉之。鲁在汉中自号为“师君”;其来学道者皆号为“鬼卒”;为首者号为“祭酒”;领众多者号为“治头大祭酒”务以诚信为主,不许欺诈。如有病者,即设坛使病人居于静室之中,自思已过,当面陈首,然后为之祈祷;如此之后,但病痊可,将米五斗为谢。又盖义舍:舍内饭米、柴火、肉食齐备,许过往人量食多少,自取而食;多取者受天诛。境内有犯法者,必恕三次;不改者,然后施刑。所在并无官长,尽属祭酒所管。如此雄据汉中之地,已三十年。百姓皆安居。邹渊四人分头引众投奔,张鲁甚是看重,各自委为祭酒,并授都尉之衔。今日正当邹渊引一队鬼卒巡行边境,所以遇上戴宗。 邹渊把戴宗等接到营中,一面差心腹去暗请邹润、龚旺、丁得孙三人前来相见。众人见了,各自把手话别,说不尽兄弟情谊。邹渊吩咐摆酒菜款待。这汉中虽不是鱼米之乡,物产也还殷实,尤其不经战乱,百姓安宁,因此酒宴甚是丰盛。戴宗孔亮二人风尘仆仆,也不客气。酒过三巡,邹渊四人问此来历,戴宗说道:“此次前来,是行宋公明、吴加亮之计策,欲挑动张鲁发兵攻打益州,我好乘机取事。” 邹润道:“这个倒是不难。张鲁原本是刘焉部下督义司马,刘焉教他攻打汉中,他乘机割据一方;后来刘焉死,刘璋继位,杀了张鲁母亲全家,因此仇恨甚深。只要稍加挑拨,兵进益州是顺其自然。”丁得孙道:“只是张鲁军师阎圃为人细微谨慎,张鲁对他言听计从,恐怕阻挠。”戴宗道:“这个自然,所以军师叫我带了两样物事前来,给各位兄弟作用。”便打开包袱,现出张松尸首。众皆大惊。戴宗道:“这是刘璋部下别驾张松,微服出奔,被我所杀。”又取出伪造的刘璋书信,说如此如此。邹渊等四人大喜:“军师如此高见,这般必然成功!”于是众人饮宴,尽兴方回。 次日,约定丁得孙前去给张鲁汇报用计。邹润道:“两位哥哥远来,不妨在这汉中之地略略闲走一番,领略人物风光。”戴宗笑道:“倒也难得。”便与孔亮两个上街闲逛,邹渊请假陪伴。见人民满面喜色,街头商贾不断,不由赞叹道:“汉末乱世,却有这一处桃源胜地,倒也是百姓有福了。”孔亮道:“既是胜地,自当揽我囊中。”两个正说之间,却见许多兵士牵马走动,多拿大刀、长矛、劲弩,满面风尘,征衣破败,服色与汉中本地人马甚是不同。戴宗奇道:“此又是何处人马?”邹渊道:“这是西凉兵。前日马超被曹操击败,地方尽夺,西凉百姓从子午谷奔入汉川数万家,马超亦率败兵来投。张鲁见他勇武,甚是喜爱。”戴宗惊道:“军师此前说曹操与马超交战,须到年底方出胜败,如何马超今日便来了?”孔亮道:“这个加亮哥哥自有安排,我等关心作甚?回去禀报了便是。”戴宗然之。 再说汉中太守,镇南中郎将张鲁这日升堂议事,杨松出班奏道:“我主师君,昨日又有一千一百余户西凉百姓迁入我汉川,已经叫编入户籍了。”张鲁大喜:“甚好甚好。民为国家根本,各位须得留心,莫叫外来百姓在本地受了委屈。”众皆答应。忽然武班中都尉丁得孙站出道:“师君,末将有事禀告!昨日率队巡查,杀死奸细一人,却是西川刘璋部下别驾张松。搜其尸身,得此密信。”双收呈上。张鲁眉头一皱,接过打开,却是刘璋谄媚曹操,请曹操发兵攻打汉中“不才当为内应,两头夹击,米贼必破。”张鲁看罢,勃然大怒,伸手将信扯成粉碎,厉声骂道:“叵耐刘璋贼子,先前杀我娘亲,大仇未报,今又勾结汉贼曹操,欲犯我疆界!待某亲提大军,踏平成都,将汝虽尸万段,方泄心头之恨!”众官闻之,都面面相觑。却看一员大将站出道:“主公!刘璋竖子,焉要主公亲自动手。某虽不才,敢借精兵一万,杀奔西川,生擒刘璋献于主公!”正是:未得狼心某荆楚,先看虎将出汉川。不知此人是谁,请看下回。 第十四回接内援玄德起歹意图护主张 张鲁看到吴用伪作的书信,心下大怒,便要举兵攻打益州。早站出一人,身长八尺三寸,面如傅粉,唇若抹朱,腰细膀宽,声雄力猛,却是西凉马超。 这马超字孟起,乃是扶风郡人,汉伏波将军马援后裔。其父马腾乃是羌女所生,身形洪大,面有异像,性情宽厚,人多敬仰。后从军征伐边庭叛乱,多有大功,累生到征东将军,卫尉。马超弓马娴熟,更胜其父,自马腾入京做官,便统带西凉部落,羌人敬为天人。马超为人,性情暴烈,因听到谣传说曹操欲杀害其父,便与镇西将军韩遂联合,连接杨秋、马玩、梁兴等,合计十部人马,军十余万,东进中原。初时攻克长安,声势更胜。后来曹操亲率大军迎敌,马超讨不得便宜。正对峙间,曹操用离间计挑拨,马超与韩遂转向攻杀,被曹操各个击破,遂全军大败。欲要返回西凉,却不料部下反叛,截断归路,与曹操里应外合夺了梁州。马超只得同从弟马岱及部将逃奔到汉川来。那反叛的部将,其实就是梁山好汉打虎将李忠。他与施恩、穆春、穆弘三人各领兵马分路投奔马超,马超用为大将。李忠暗自勾结马超部将赵月等人,并联合地方官吏杨埠、姜叙、梁宽等人,忽然发难,葬送了马超基业。曹操重加赏赐,加为校尉。这都是吴用当日安排的锦囊妙计。 当下马超站出请战,张鲁大喜:“有孟起肯去,定能攻破成都!”正要发令,阎圃道:“且慢!师君,眼下两川连结,外有曹刘虎视眈眈,不可贸然动兵。”张鲁道:“待我并了益州,合两川之势,便不惧曹刘了。”阎圃道:“西川刘璋虽然暗弱,有名将张任、严颜、李严等辈,不可小窥。”张鲁未及发话,马超奋然道:“先生何必灭自家威风!不是夸口,某有从弟马岱,部下将领庞德、施恩、穆春、穆弘,皆是英勇无敌。西川兵若敢阻挡,凭这条枪,尽数挑了!”张鲁壮之。当下发令,拨与马步军一万五千,叫出师攻打西川。马超领命,率军并自家带来西凉军余部六千,出南郑,直取葭萌关而来。阎圃只是暗自叹息。 这边戴宗从丁得孙等处闻知张鲁出兵,笑道:“大功告成也。”与孔亮两个作别了邹渊四人,再往西川走来。 梁山往西川的四将,镇三山黄信和操刀鬼曹正二人是投奔了刘璋,病大虫薛永和白面郎君郑天寿二人却是在山中落草。戴宗昼夜兼程赶到成都,见了曹正,略说一番,便告辞东行,直回荆州。 回到公安,见了宋江。宋江急道:“院长,可知铁牛和孔明兄弟如何没到?”戴宗大惊:“我与他二人早分手了半月有余,虽然是徒步跋涉,亦早该到达。这张松处夺得的西川地图还在他那里哩。”宋江闻之,异常焦躁。 又过两日,方见李逵、孔明二人赶到。宋江大怒道:“汝两个干甚么耽误这许多时候?”孔明照实说了,宋江道:“铁牛是浑,你总算当过一家员外,怎么也如此昏头?”孔明叫苦道:“师父,铁牛哥哥人浑,拳头却不是说耍的。”宋江听罢,转骂李逵道:“你这黑厮,生性顽劣,今日如此大事,竟敢四处游耍,按军律当斩!”李逵笑道:“若说哥哥要斩,原本也是畏缩不得的,只是若砍了黑头,却拿甚么来吃酒哩?罢了罢了,哥哥饶恕则个。”吴用也来讨情,宋江又责骂了几句,叫孔明把地图拿出:“今日未曾误事,故不与你纠缠。下次若敢再如此无端,军法不容!”一边整顿军马,只待起事。 再过数日,军情传来,张鲁兵发西川。宋江心里暗自高兴。忽报庞统军师来见。宋江慌忙迎入。庞统道:“方才闻得汉中张鲁兴兵伐蜀,刘璋暗弱,必求救于刘备。将军可作打算矣。”宋江答应,吴用道:“只是刘皇叔那边,还请凤雏先生多多帮言。”庞统道:“这个自然。”于是各自下去准备。 这边刘备听说消息,召诸葛亮、庞统商量。庞统道:“张鲁兴兵,刘璋必求助皇叔。取蜀之日,便在眼下。”刘备道:“只是我与季玉同宗,安能忍心夺他地盘?”庞统笑道:“方今汉室衰败,天下倾覆,皇叔仗义起兵,作的是匡扶国政,解民倒悬的大事。若在此处多多计较,则又不像是大家了。”刘备待要说话,诸葛亮道:“士元所言甚是也。欲剿灭国贼,重振朝纲,必须有西川之地为后援。刘璋虽是宗亲,懦弱无谋,益州早晚易主。皇叔若不先取,恐被蟊贼所得。”两个再三劝说,刘备只不答应。相说良久,诸葛亮一使眼色,与庞统双双告退。出得门来,庞统仰天大笑道:“眼见得一场大好功劳,却偏要推三阻四!”诸葛亮道:“皇叔以仁厚闻天下,故而不忍夺其同宗基业也。”庞统冷笑道:“孔明这却短见了。”诸葛亮道:“士元此言何意?”庞统道:“所谓不忍者,恐人议论耳。眼下却待西川使者来了,我再说一番话,管教皇叔安然入蜀。”诸葛亮笑道:“如此则是士元大功了。” 两个行不数步,见数骑迎面而来,当先一人,身形矫健,清须浓眉,背后从人擎条幅上书“西川使者”二人对看一眼,庞统回头就奔到刘备营中,诸葛亮上前拱手道:“敢问此位便是刘季玉使者?在下诸葛亮奉皇叔之命在此相迎,有礼了。”那使者慌忙翻身下马,拱手行礼道:“原来是诸葛军师。在下西川法正,有礼,有礼。”两个说不上三句,刘备急巅巅随庞统跑来,见了法正,躬身便拜,法正急忙还礼。各自报了姓名,刘备与法正携手而入大堂,诸葛亮、庞统相随而进。 两边坐下,刘备道:“我与季玉虽同为宗亲,许久少有来往。今大夫前来蔽处,有何见教?”法正道:“皆因那汉中张鲁狼子野心,派遣西凉马超犯我地界。西川恐难抵挡,特来请皇叔出兵救援。”送上刘璋求援书信。刘备慨然道:“方今天下群雄并起,朝纲失振,百姓疾苦。我与季玉同为汉宗,季玉有难,我焉能束手不管?”便对诸葛亮、庞统道:“两位军师,可去整备人马,预备入川救援。”法正看了,心中暗自赞叹。 当晚刘备设宴款待法正,仍只有诸葛、庞统作陪。酒过三巡,法正乘醉道:“敢问皇叔,有几多城池?”诸葛亮已识其意,道:“今暂住荆州,乃是借东吴孙仲谋的。自家城池尚无一分哩。”庞统假作感慨道:“我主乃汉朝宗亲,仁义之名传于天下,反不得城池,天道岂有理乎?”刘备看他二人,只不作声。法正道:“皇叔,非是我卖主求荣。今有益州沃野千里,民户殷实,又有山川险固,实乃不世之基业。刘璋无能少谋,非守业之主也。今近有张鲁,远有曹操,益州迟早落入他人之手。皇叔何不取了,先作基业,然后北图汉中,收复中原,以匡汉室。某与诸同道愿为内应。”刘备大惊道:“不可不可!季玉也是汉朝宗亲,我以仁义行天下,安能为此不义之事!”法正道:“皇叔此言差异。若是皇叔不取,益州也早晚是别人的。与其支柱汉贼,何不作兴汉基业?”刘备致意不肯,庞统道:“主公,离乱之时,用兵争强,固非一道;若拘执常理,寸步不可行矣,宜从权变。且兼弱攻昧、逆取顺守,汤、武之道也。若事定之后,报之以义,封为大国,何负于信?今日不取,终被他人取耳。主公幸熟思焉。”刘备闻言,恍然大悟道:“听君一言,如闻金石之声,当铭肺腑。”乃离席先拜谢庞统,再拜谢法正。法正还礼道:“自古良臣皆思明主。季玉非能驭众也。川中豪杰,翘首以盼英主驾临。此亦法正所幸也。”两下把酒尽欢。 夜深法正退席之后,刘备再留诸葛亮、法正二人商议。诸葛亮道:“此天降良机,若不乘此取得西川,日后必悔。可乘刘璋邀请,以精兵入川屯住,乘势取之,然后再图后手。”刘备道:“先生教导的是。当派遣何人为大将也?”庞统:“宋江麾下梁山军,良将甚多,且他本是民间人马聚集,若进川作战,似为其长。”诸葛亮道:“不可。梁山军自成一路,我总归不大放心的。若让他进川独战,败则挫我大计,胜则恐怕尾大不掉。此次事关重大,还需皇叔自引大军入蜀。”庞统道:“皇叔入蜀,则荆州重地当加倍提防。”诸葛亮道:“这个自然。皇叔虽去,可教关羽、张飞、赵云诸位将军皆留守荆州;黄忠、魏延等随皇叔去可也。”刘备道:“二位先生,须得着一人随某入蜀,方好随时教诲也。”诸葛亮、庞统对看一眼,诸葛亮道:“皇叔既去,荆州临曹操、孙权两处窥视,近者又有梁山军屯住公安,虽是自家人马,不敢太过大意。士元新近过来,恐不识其底细,只好某自留荆州了。”庞统忍不住道:“孔明,你既把梁山军收归帐下,如何又处处防备,这般尴尬要到几时?”诸葛亮叹道:“士元不知的,皇叔初起兵是,兵微将寡,其时梁山数万大军,且已略占长沙、桂阳、零陵三郡,既有意归降,我岂能不收?但彼自归顺之后,自成军营,用得总不甚放心。唯有待两川收平之后,慢慢拆了他的党羽,以恩义结交其将帅,使之足为兴汉义士,不去作那不轨的勾当。”庞统听罢道:“原来如此。那我便随主公进川了。只是此番进去,可从梁山军中抽调将领相随,一来削其声势,二来主公好好结交了,也稳固军心。”刘备点头称是道:“我看他梁山军中,那九纹龙史进甚是忠勇,前番在江东救我,不避生死,尽心竭力,可以用也。”诸葛亮道:“既如此,便可着九纹龙史进领兵相随。”计议已决。 次日,先写回书送了法正转去。一边召集众文武,说了意思,便即调兵遣将,预备进川。西进一路,刘备亲自统带,庞统为军师。马谡、蒋琬等人随军参谋。麾下又有大将十员。哪十员?乃是: 偏将军黄忠,裨将军魏延,校尉陈到、刘封,都尉索超、冯习、张南、张清、傅彤、关平,都是勇武之人。内中索超、张清实为梁山头领,刘备又如何得知?连庞统也是蒙的。此外末等下将百十员,内中有行者武松。点步卒三万,骑兵两千,整顿行伍,挥军入蜀。又遣梁山军中校尉九纹龙史进并头领跳涧虎陈达、白花蛇杨春,领兵五千为辅。时交州士徽亦在荆州,便教引本部七千人马亦相随。 至于荆州,以军师中郎将诸葛亮总领,关羽驻军江北,以防曹操;宋江军移师向东屯,以备孙权。张飞领军为巡江,诸葛亮与赵云坐镇南郡,接应各方。安排停当,便祭旗出师。时建安十六年三月。 大队人马出征之际,宋江、吴用等亦到城外相送。只见刀山枪林,旌旗昭扬,甚是威严。忽然江上一阵劲风掠过,喀嚓一声,将城头一面小旗刮断,倒落下来,恰打在庞统的马头旁边。当时亦不以为意。公孙胜在后面看见,掐指一算,脸色顿变,急急到刘备身后,低语道:“方才江风刮断旗帜,乃折将之兆也!”宋江大惊,吴用猛道:“是了!按史,庞统在入川途中中箭而亡,莫非便是这个兆头?”公孙胜道:“详情是不知的了。”宋江道:“那我等赶快上前告知凤雏先生,教他多加小心如何?”吴用道:“现下人多,不便明说。不如修书一封,随后发出。”于是当晚回到自家营房,宋江作书便将吴用、公孙胜意思婉转相告,然后差人送到军中。庞统看过,说是江风断旗非吉兆,劝他多加小心。庞统看罢哈哈一笑:“生死有命,全在自家修为。这江风断旗偶然之事,若也要计较,当不得将帅了!”不以为意。 再说益州事情。原来马超逢了张鲁之命,引汉中之兵攻打西川,先到葭萌关前。那把关守将不知天高地厚,出关迎战,不到三合被马超一枪挑了,折兵三成。副将从此死守关隘,又被马超部将庞德偷偷混入关中,一举攻破。接着挥军涪城。涪城白水都督杨怀、副都督高沛死守城池,一面发书告急。刘璋遣大将张任引兵前往涪城交战,一面受了法正、孟达蛊惑,于是发书邀请刘备入蜀。那益州众官,但有心里明亮的,如王累、黄权、李恢等人,纷纷劝阻,当不得法正巧舌如簧,又兼刘璋昏庸,以为玄德同宗,必不相害,于是派遣法正前来。如今既得知刘备应允,大喜,便叫法正、孟达率军卒四千,先行迎接,自与众官引三万余众,随后赶来。教与刘备相会于巴郡。 这日正预备起行,从事黄权入,谏道:“刘备豺虎也,主公令其入境,是开门揖盗,自取破败!”刘璋不听,自起身走。黄权上前苦谏,咬住刘璋衣角,刘璋奋力起身挣脱,黄权咬牙不放,顿落门齿两个,血流满嘴,犹自不住。李恢又入相劝,刘璋大怒:“玄德是吾宗兄,岂能害我,汝等挑拨离间,用意何在!”众官不敢再劝。刘璋车驾出城门,忽见王累自悬于城门之上,大呼道:“主公!刘备入川,则先君基业尽数付与矣!某今日舍命相谏,公若疑我用心,且以死表明!”大叫一声,割断绳索,撞死在地上。刘璋怒道:“此等迂腐之辈,欲以死挟我么?”令人葬之,还是不顾。群臣不敢违杵,只得相随而来。 出成都行不数里,后面烟尘大作,一队人马追上来。刘璋大惊:“此是何人?”片刻间军马赶上,却是都督张任赶来。刘璋大惊:“汝不在涪城抗拒东川人马,来此作甚?”张任正色道:“主公以为刘备居心颇好耶?张鲁不过是皮毛之疮,吾已安排人马把守。刘备乃心腹之患,主公岂能贸然前往!”刘璋道:“一派胡言!刘玄德与我同宗兄弟,相互护持,张伯放汝是个明白的人,如何也这般猜忌?”张任道:“主公心肠恁的直率,却不见得人心奸诈!既然要去巴郡会见刘备,某引军护卫。”刘璋道:“我自有随行军马三万,又不是去厮杀。何必多此一举。”张任道:“主公若是去与刘备厮杀,这三万人尽够了。今去相见,若某不跟去,我怕军中将士无一个敢死战护主者!”刘璋怒道:“甚么话!我兄弟二人之情,岂容你如此挑拨!再敢多说,定斩不赦!”张任道:“主公欲杀我便杀,只要不杀,某定要随主公同去巴郡。宁可多此一举,不要为奸人所乘!”刘璋看他忠直,长叹道:“也罢,你便随我而行,只是不可莽撞行事,坏了我兄弟情分。”张任领命,于是率本部人马,相随而行。 前行快到巴郡,人报前面有巴郡太守严颜迎接。刘璋亲自去见。那严颜年过六旬,犹自精神矍铄,上前见了礼,道:“主公直欲与刘备相见耶?”刘璋闻言已是八分不悦,因敬他年老,勉强道:“正是。老将军有何高见?”严颜道:“主公,老夫愚见,今引刘备入川而欲自固江山,真乃独坐穷山,放虎自卫,岂能得平安!可急急安排人马,将其逐回荆州,以免日后追悔莫及!”刘璋大怒:“老将军!我敬你忠勇,怎如此胡言乱语伤我兄弟情分!请毋多言!”便叫车驾起行,入巴郡,安排与刘备相会。严颜自到后面,与张任商议道:“都督你是蜀中大将,如何教主公入此犯险?”张任道:“都是法正孟达两个匹夫撺掇的,多官苦谏,主公只是不听。”严颜皱眉道:“如此则我西川基业甚险了!”张任摇头叹道:“主公心肠虽好,只是太忠厚了些。”问严颜:“老将军,请问刘备现在何处?”严颜道:“报得先锋离开尚有一日路程。法正孟达已自与他会合了。”张任低声道:“某家倒有一计,先叫主公在巴郡安排,我等暗自起兵,往前头布置埋伏,阻截刘备军马。不须大胜,只要杀得他不敢小窥我川中将士,自然退去。”严颜拍掌呵呵笑道:“妙计,妙计。叫那大耳贼亦要吃俺一刀!” 两个商议定了,张任便去调集本部军马万人,准备交战。一面与黄权、李恢等人说好了,不要叫刘璋得知。那刘璋随行三万军马称为“天府营”乃是刘璋亲卫大军。内中一个大将刘璝,与张任甚相得,闻言也引本部数千兵准备协助。严颜一边安排刘璋在巴郡休息,假作布置,一边亦整顿本郡数千军马,与张任、刘璝合军一路,悄悄从巴郡往东,来迎刘备。 再说刘备令魏延、刘封、索超三将引五千兵马为前锋,孟达带千余人为向导,勇猛前行。这日黄昏,走到离巴郡尚有三十里处。孟达道:“不妨且先安营歇息,明日正午便可到巴郡。”魏延道:“如此甚好。”正说间,前面杀声暴起,军兵突出。魏延大惊道:“此处如何有敌军截杀!”孟达哑口无语。索超喝道:“管他甚么,且先厮杀了再说!”正是:已闻谋臣卖主意,先看大将擒敌心!不知厮杀结果如何,请看下回。 第十五回刘璋枉耽兄弟义马超大战葭 且说魏延等正在行进之间,忽然前方兵马杀出,为首一员老将,须发雪白,精神抖擞,手提金刀高呼:“刘备小儿,引兵进川,欲霸占我主公的基业,先过老夫这关!”魏延问道:“此老将军是谁?”孟达看了,回答:“此乃巴郡太守严颜,虽然年老,有万夫不当之勇,不可小看!待我先去说他退兵。”于是纵马出阵,道:“对阵可是严老将军?”严颜答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孟子敬。你本是益州大将,为何与荆州人马一起耶?”孟达道:“老将军,我奉主公之命,迎接刘皇叔进川,以讨伐米贼张鲁。眼下主公便要在巴郡与皇叔相会,老将军为何兴兵阻拦?”严颜骂道:“呀呸!汝这小匹夫,勾结刘备,名为救援,实在想夺我西川五十四州,谁个不知?没说头,胜得我的宝刀,便放你西去!”孟达脸色苍白,旁边早恼起急先锋索超:“也好,我去会会这老将!”提了斧头,拍马而出:“老头子,先来与索大将军厮杀几个回合!”对阵严颜呵呵大笑:“无名鼠辈,真真污我宝刀也!”将辔一提,纵马杀出。两个刀来斧往,一场好杀,只看得两边军卒都呆着。魏延叹道:“索将军武艺自然不说,不想这老严颜也有如此能耐!” 正说之间,忽然两边鼓声大震,突出无数军卒呐喊。刘封惊道:“不好,有伏兵!”魏延厉声道:“伏兵便来,慌乱甚么!”叫刘封、孟达压住阵脚,自己引百余骑,先往左边去看。便见一队川兵,奋勇杀来,当头大将旗号“刘”魏延喝道:“汝是何人,敢截杀刘皇叔大军?”刘璝冷笑道:“汝等欲要喧宾夺主,岂能得逞!”魏延大怒,拍马舞刀杀过,刘璝横枪抵挡。两个大战了二三十合,刘璝见魏延勇猛,难于取胜,退马将枪一招,背后川兵汹涌杀上。魏延部下人少,只得退回本队。这时右边伏兵亦杀出,三路人马将刘备前锋部队围在核心猛攻。魏延、刘封、孟达、索超等皆非等闲,各自指挥军马奋力招架,当不得蜀军势头正胜,荆州兵抵挡困难。 正在这时,背后鼓号齐鸣,旌旗招展,却是刘备中军大队赶到。一旁呐喊声又起,张任引军杀出阻截。刘备远远看见自家人马被围攻,不由大怒:“我与季玉兄弟相会,这班川将好没道理!”言未落,老将黄忠高呼:“待我去接应文长出来!”催马杀出。这边严颜看见,乐道:“不想又来一个老将!”提刀迎上,两个老头一般的须眉如霜,这边黄忠骂道:“汝这老匹夫,无故挡我军马,莫非想死么?”严颜回骂道:“皓首老贼!不安心在荆州养老,千里奔来图谋我地盘,却是何苦!”两个更不答话,双刀并举,两马盘旋,厮杀起来。两边军卒看二老年高,却有如此精神,都大声喝采。正是: 鼙鼓震地,战云蔽天。两马得得疾驰,四目忿忿相看。黄汉升老牙紧咬,一心拼得兴汉地;老严颜银须乱张,舞刀护得郡县安。旌旗大书英雄姓,刀光不问战将名。两军阵前皆呆看,万卷青史留壮行。谁言年高无用武,今见苍龙卷暮云。 两个大战到三十余合,严颜见黄忠刀法精奇,不易取胜,于是打个转念,拨马便走,只道用拖刀计取之。黄忠看他走,冷冷一笑,一边缓缓纵马赶来,一边暗取雕弓在手。严颜只是不知,对面张任看得清楚,高叫:“贼将休放冷箭!”话音刚落,弦声一响,严颜急躲闪时,背心上早着,伏鞍而走。黄忠高叫:“老贼哪里逃!”催马追上,一边张任急急挺枪杀出,拦住黄忠厮杀。刘备见黄忠取胜,将手中剑一挥,部下大军潮水般涌上。对面张任早安排下防卫队伍,牌刀手后面弓弩手一起冲出,乱箭如飞蝗扫来,刘备军士顿时倒下一片。一连三次,死伤无数,不得突破。前面刘璝更是加紧围攻刘备前军,魏延督军抵挡,也不轻松。刘备在中军,一时亦无法可想,不由对陈到道:“川中人物,未可小看也!” 正是交战激烈之时,忽然前面有人高叫:“两军休得再打!”川军闻声,纷纷停手,便看刘璋亲引卫队,赶到前面,分开两军。刘备众将也急将军马约住。刘璋气喘吁吁,急忙赶到前面,见了刘备,翻身下马。刘备急也下马相迎,两个四手相握,挥泪唏嘘不已,各自诉说兄弟旧情。刘璋道:“我率人马前来迎接兄长,只在巴郡等候。不料部将愚蛮,前来生事,惊了兄长。”便叫唤张任来,大骂道:“汝自作主张,欲加害我兄,莫非要断送西川五十四州么?”张任慨然道:“末将只为保全主公的家业,只怕玄德公来了,这西川五十四州倒是难得讲清了。”刘璋大怒,叫推出斩首,张任哈哈大笑,面不改色。刘备慌忙道:“季玉不可!张都督也是一片赤诚,季玉若是为我杀他,吾有何面目见川中文武乎?”刘璋大将泠苞、邓贤等纷纷相劝,刘璋方挥退张任。刘备泣道:“方今汉室倾覆,奸雄为患,朝纲失振,民不聊生。我二人同为宗亲,当携手为国家出力,若得汉朝兴复,则我辈纵万死,又何辜也!想季玉必能解我苦心!”说罢,两个抱头大哭。刘璋泣道:“诸将无谋,皆说兄长此来不善。我必知兄长不负我也!” 相慰半天,刘璋吩咐全副仪仗摆开,迎接荆州军入巴郡城。刘璋与玄德两个并马而行。进得城中,刘璋设宴款待,兄弟二人尽兴畅饮。 其时,庞统与史进统带后军人马,离巴郡尚有二十里路程。魏延前军驻巴郡城东门,黄忠统大军驻扎北门。法正所率军马及士徽统带交州人马扎营于城南门,陈到率宿卫营千人随玄德入城。刘璋本军人马,驻扎于巴郡西门,城中也只留了刘璋亲卫千余人。 宴到一更时分,刘备作别刘璋,自回本营。人报庞统先生到。刘备大喜,急忙来到大帐,只见庞统与法正一起等着。庞统见了刘备问道:“主公,今日如何?”刘备道:“与蜀军冲突,幸得季玉赶到,不致酿成大祸。”庞统道:“刘璋虽是老实,部将多有不平,主公当一不做二不休,便乘此时整顿军马,五更动手,一举攻克巴郡,拿住刘璋,然后相挟以进讨诸郡,西川可传檄而定也。”刘备摇头道:“不妥。我与季玉兄弟也,他以诚待我,我岂能如此下作?”法正道:“士元所言甚是道理,主公勿要错过机会。”刘备道:“公等欲陷我于不义耶?”两人再三劝说,刘备只是不听。两个只得出来,法正道:“皇叔不肯动手,如何?”庞统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只好先斩后奏了!”二人出了刘备大帐,径去前帐,吩咐召集魏延、陈到、黄忠、士徽等诸将前来,庞统说了事情,道:“主公心慈手软,不肯用我计策,这争霸天下,却是拖沓不得的。今晚便动手,一举拿住刘璋,西川可得也!”魏延道:“军师所言极是!便请军师安排!” 法正道:“川军大队驻扎在城西的,我却不可乱来,以免打草惊蛇。此时我统带的后军尚在巴郡城东十里处,待我引军悄悄从北部山道迂回,突袭川军大营,彼必慌乱。然后黄汉升率军从北门突入,魏文长从东门突入,法孝直从南门突入,各各去抓刘璋。陈叔至你率本部人马,保卫主公。士公子却带本部交州儿郎,从城南悄悄抄到城西,张网等着。若是吃刘璋从巴郡城里逃脱,他不归到城西的大营,则必然是从小路潜走。士公子分派人马把路口把牢,则刘璋可擒,益州可获也。”众将听了齐道:“军师高妙,无愧凤雏也!”庞统哈哈大笑,又叮嘱道:“各军自去准备,看城西火光起,方可动手,不要冒失!”众将各自领命去了。 庞统安排下去,自己带几个亲卫,急急往城东后军营寨赶去,到营中,史进出来迎接:“军师,安排如何?”庞统道:“万事齐备矣。只等我这边动手,全军齐出,刘璋必不免。”史进道:“只是他也有大军在侧,军师不怕困兽犹斗么?”庞统笑道:“这般兵将,便有十万也是无用的。再讲了,纵然今夜这一战不得全功,甚或刘皇叔遇了甚么不测,岂不更逞梁山军之意?”史进一怔,两个哈哈大笑。 正在准备,忽然白花蛇杨春闯入道:“军师,大郎哥哥,事情坏了!方才出外巡探,我军营寨外面离开两里,有一队川兵屯扎,看来是盯防我等!”庞统正在吃惊,又一小校奔来:“禀告军师,前军魏延大人遣小的来报,说巴郡城头,有老将严颜人马严守四门,戒备森严,恐怕不得轻入。”庞统听了,沉默片刻,长叹道:“蜀中人物,真非等闲也!”便叫小校回报各营,今夜不再起事。 次日,刘备设宴招待刘璋。酒席之上,刘璋道:“兄长,今有米贼张鲁,遣马超引大军攻打西川甚急,望兄长不吝相助。”刘备慨然道:“自家弟兄之事,何必多说!”刘璋大喜,连连敬酒。刘备求一二本地文武为向导,刘璋便以法正、孟达相随。当日欢宴,第三日,刘备便与法正、孟达统带全军,前后马步军近五万,往涪城而去。刘璋心下甚是欢喜,多多供给粮草辎重,自转回成都,以为安如泰山。沿途之中,张任道:“主公叫刘备去战张鲁倒也罢了,如何又把法正孟达二人派给他为辅佐?此二人心怀不忠,今给刘备,是为虎添翼也。”刘璋怒道:“张伯放!某父子两代,待汝不薄,汝数次三番挑动我兄弟关系,究竟是何居心?”张任叹道:“主公既有此说,我缄口便了。日后身殉大义,好歹教主公见我赤诚一片就是。”刘璋闻他如此,更加不悦。 再说刘备引军直趋涪城。庞统道:“主公既到了巴郡,何不就此直取成都?远来涪城,多费甚多手脚,又要与马超死拚。”刘备笑道:“我若在巴郡起事,一则孤军外悬,二则民心未服。不若先到涪城,修养士力,结交民心。至于马超,虽然骁勇,毕竟是偏军,不难破之。”庞统点头叹服。 四月中旬,刘备军到涪城。涪城白水军都督杨怀、副都督高沛前来迎接。两下见过礼,刘备问道:“马超动静如何?”杨怀禀道:“马超自攻下葭萌关,军势更添,就屯住于涪城外三十里,不时前来挑战。我等坚守不出,倒也未出大乱。”刘备又问:“马超军马多少?”杨怀道:“约有二万余。”刘备又问:“本处兵马钱粮若何?”杨怀道:“本处本有兵马五千,前番张任将军前来协防,留下一军,现今有步兵九千,骑兵五百,颇有钱粮。”刘备道:“甚好。季玉以我前来抗击张鲁,尚请二位将军多多相助。”二将忙答礼道:“皇叔差遣,无敢不从。”于是两下酒宴相待。刘备大军自于涪城南安营扎寨。 当晚,刘备与庞统相议道:“马超兵马虽不多,却不可小窥。可否要用白水军?”庞统道:“以我军力,足以击败马超,皇叔用白水军,切记要当成自家将士一般看待,才好恩遇人心。若有些出生入死的地方,尽量莫叫他去。”刘备道:“这个却是。”庞统又道:“那马超乃骁勇之人,与曹操有切齿之仇,又在凉州大有名望。他投奔张鲁本是势不得已,皇叔若能把他收归麾下,兴汉又多一分力也。”刘备道:“这个姑且不说,先战场上见了高低,才好打算。”当下计议已绝。 次日,刘备便以黄忠、索超为先锋,魏延、史进为后合,自与法正统带中军,留下庞统看守本寨,点起马步军三万,出了涪城,杀奔马超大营而去。 原来马超自从取了葭萌关,因涪城城池坚固,张任又知兵,不敢尽力攻打。张鲁派杨柏为监军,带兵二千来增援。马超因见援兵不多,便在葭萌关招兵买马,整练自家势力。后闻张任走了,又听说许都城中,曹操真个把自家父亲满门杀尽,心中气恼,于是亲统大军出葭萌关,到涪城下安排大营。闻说刘备引军前来,冷冷笑道:“这厮织席贩履之徒,莫非是与我送粮草兵马来了?”便与众将整兵出营。 这边黄忠、索超带兵五千,在前急急赶路,行二十余里,前头金鼓大振,一彪人马杀将出来,为首大将高呼:“孤穷贼将,来与马将军受死!”黄忠大怒:“小竖子敢如此无礼!”挥刀上前。那将亦抡刀相迎。两个战了十余回合,黄忠精神倍长。那将瞠目道:“这老将如此威猛!”黄忠嘿嘿笑道:“你可便是那马超小儿?速速下马归降,老夫保你性命。”话音未落,一声怒吼:“休得胡言,马超在此!”一将银枪白马,阵中抢出。索超提斧头上前交战,不到十余回合,遮拦不住。马超一枪在前,但见雪花四射,兵卒纷纷倒地,片刻之间,将前队人马冲得纷纷溃退下来。黄忠待要上前抵挡,又被马岱缠住。正在焦急,斜刺里杀声大作,又一队兵马冲杀而出,为首将领黑面长须,手使铁背大刀,横扫直劈,血光大现。黄忠部下末将余时上前喝问:“何方敌将!”来将大吼一声:“南安庞德也!”大刀起处,不五合斩余时于马下,于是兵众皆乱,庞德挥军冲杀,将刘备前军冲成两截,首尾不能相顾,士众大溃。黄忠、索超喝止不住,只得混着奔逃。马超纵军掩杀,斩首无数。 追出数里,遭遇刘备大军。刘备见前头黄忠军崩坏,大怒,令中军列队整顿抵挡。马超也收住军锋。两阵对圆,刘备看那马超:虎背狼腰,浓眉瑞目,白袍银铠,骏马长枪,威风凛凛。左有马岱,右有庞德,身边排列着西凉精兵,人强马壮,煞是严整。刘备暗自赞叹,乃向对阵喝问:“孟起!你本是忠良之后,当随我共抗击曹贼,今日如何为张鲁效命,来侵犯西川城池耶?”马超道:“休得多说!这天下城池,有力者得之。你若要我退兵,便枪上见!”将马一夹,杀奔出阵。刘备身边,刘封挺枪而出。两个战不到五个回合,刘封大败而回。众军皆看得悚然。马超胜了刘封,哈哈大笑:“来几个有用些的!”纵马再杀来。都尉张南拍马舞刀出截击,交马三合,马超一枪将张南头盔挑下,张南大惊,披头散发,伏鞍败回。孟达再出,战不数合又被马超杀败。眼看马超冲近,陈到叫声:“马儿休要猖狂!”提刀杀出,马超截住,两个盘旋厮杀二十余合,陈到又败走。 马超连败四将,威风大振,直冲刘备而来。后面马岱、庞德见得了机,急令擂鼓大进,于是西凉军和汉中人马铺天盖地,掩杀上来。刘备军中众将,急忙整顿军马迎敌。马超亲引数百西凉铁骑,往来冲杀,片刻之间,突破刘备三层阵线。刘军士卒,皆不敢抵挡。刘备尚自在指挥,一边马超远远望见,喜道:“拿得刘备,则西川如在手掌!”纵马赶来,口里高呼:“刘玄德休走!”刘备回头看见,唬得汗流浃背,急急鞭马回走。乱军之中,谁人顾得?那马超风驰电掣,疾奔而来,沿路有人想挡,皆被挑于马下。刘封见情势危急,大叫一声,回马死战。战到十余回合,被马超一枪刺中臂膀,翻身落马,士卒拼死救去了。刘备此时去得不远,马超纵马又赶来。刘备只顾奔走,不防马蹄绊着个尸体,打个趔厥,倒栽下来。马超大喜,上前就刺杀。其时陈到被马岱截住,其余众将,各自不能相顾。刘备待要挣扎起,马超已到面前,不由惊道:“莫非刘备今日竟死在此处么?”正是:江山未展万里志,沙场先见一命危。不知刘备生死如何,请看下回。 第十六回庞士元巧计降虎将宋公明截 且说刘备引军与马超交锋,被马超英勇,冲动阵脚。马超单枪来拿刘备,刘备奔逃中马失前蹄,掉下地来。马超大喜,挺枪上前。离开还有丈余远近,忽听一声大吼:“休伤了俺家主公!”转眼看时,一条长大汉子,浑身皂袍,头戴一个金箍,披头散发,手使雪亮两口鸳鸯宝刀,大呼步行杀来。马超见他来势凶猛,不敢小看,翻身迎敌。那大汉冲到马前,起高一刀砍人腰,低一刀磔马蹄。马超急急拉马,用银枪格挡,噌当两声,火星四溅。马超看此人力大,刀法娴熟,哪敢轻敌,全神相迎。两个马步相交大战了十数回合,未见胜败。这时节一旁的黄忠、索超整顿了前军的败卒,重新前来参战;后军魏延、史进亦督军赶到。马超望见刘备军势大,一时又战不下这步将,于是收兵自回。 刘备方才放心,也整兵归队。魏延已在五里外扎下行营,全军暂在其中歇息。众将都来参见,刘备少不得打气一番。召战场上相救那员步将来,却是行者武松。刘备大加褒扬一番,升授为都尉。检点军卒,折损了二千余人,刘封、索超、傅彤各自军中带伤。刘备发愁道:“这马超如此勇猛,如何对付?”史进道:“主公,何不从涪城请庞统军师前来商议?”刘备听了,笑道:“今日是吓得慌了,你不说竟然忘记。”正欲使人来请,人报庞统军师在帐外求见。刘备忙叫请入。 庞统进来,大笑道:“主公今日必输了一战也。”刘备道:“正是。军师有何高见?”庞统道:“这个甚是简单的。我军远道跋涉而来,士力已疲。马超求战心切,锐气正盛,一战而败,非战之过也。今日我军兵马倍于他,只需分兵与他要战,却不死拚,轮番上去,消耗他的士力;一面却分派精兵,悄悄迂回取葭萌关,马超可擒也。”刘备闻之大喜:“军师真乃天人!” 当下庞统调遣,把军马重新分割。叫魏延、张南为左军,黄忠、张清为右军,各领五千人马,在两边扎营。刘备同陈到、武松、孟达等众将引大队安扎中军大营。自己同交州士徽人马为后营接应。刘封、索超、傅彤等且在后营养伤。吩咐各营:“只要轮番挑衅,诱他出来,耗得他士气全无,便可收工也。”一面令梁山军九纹龙史进引本部五千人马及陈达、杨春二将,抄小路去取葭萌关。庞统悄悄吩咐史进道:“葭萌关硬攻取不易,你可伏兵其侧,待彼无备时,先安排百数十人乘隙突入,只要占了关门,这关便好得了。”史进连连点头称是,于是引本部军自去。 自那以后,每日刘备左右两营轮番挑战。待马超出战,战不多时辄收兵回,而另一边又突出挑战。一连数日,马超欲战不能,欲罢不得,烦闷之极。这天回到营中,召集部下马岱、庞德、施恩、穆春、穆弘等商议道:“这刘备每日只出兵挑衅,又不与我厮杀,只是怎的?”庞德道:“眼见得他是在施用疲兵之计,只待我士气消耗,然后取事。”马超道:“那却如何?”庞德道:“依我看,只好我等也闭门不出,任他挑战;等他有松懈了的时候,却以精兵一鼓突出,刘备可擒也。”马超道:“庞令明此策甚好,明日起我等不要出战!”传令下去。 次日,魏延来挑战,马超军只是不出。魏延挑了一上午,无人搭理,只好自收兵。又过一日,黄忠引兵挑战,马超还是不理。黄忠只待到黄昏时分,收兵回营,马超却令马岱、穆弘领精兵冲杀出来,截其后队,黄忠军一时大乱,亏得中军孟达出来救援,方才杀退。 当晚,刘备请庞统相议道:“马超反不出战,如何是好?”庞统笑道:“马儿血气方刚,所谓不出战者,因看我军避战,怕白白耗了士气,所以如此。明日皇叔亲自出战,马超必出,我再安排如此如此,马超可一举击破!”刘备大喜。 次日大早,刘备亲引数千军马,前往马超营前挑战。马超看见大喜:“大耳贼来送死矣!”便留马岱守营,自与众将引兵冲杀出来。两阵对面,马超也不多说,挺枪便冲刘备。刘备身边,陈到杀出截住。两个刀枪相交,战七八个回合,陈到回马便走。马超将枪一招,指挥大队人马掩杀上来,刘备全军丢盔弃甲而逃。追不上数里,庞德从后面赶上道:“将军,刘备军一触即溃,恐怕有诈!”马超笑道:“此等兵马,某看作土鸡瓦犬,有诈又怎的!”话音刚落,两边杀声大作,左魏延、右黄忠,各引精兵杀出,前面刘备反掩回来,将西凉军团团围住。庞德道:“将军可急退!”马超厉声道:“此时正好活捉刘备,退他甚么!”拍马挺枪,往前来拿刘备。将士阻拦的,皆被一枪搠翻。刘备望见马超过来,急叫:“众将何在?”当下杀出末将卫辰,使双刀便砍马超。交马只一伙,被马超挑下鞍来。马超正待上前,一边怒吼:“马超休要无礼,义阳魏文长在此!”转向右首,魏延横刀跃马而来。马超急上前交战,两个战约二十合,刘备身后突出索超,高叫:“文长将军,我来助你!”马超冷笑道:“无名败将,尚敢来耶!”奋力交战,再战二十合,战不倒马超。其时交州军士徽望见,来了豪情,也拍马上前夹攻。三个大将围住马超团团厮杀,一支戟、一柄斧、一口刀尽带杀气,马超一条银枪前后波动,左遮右当,兀的游刃有余。这一场好杀,有诗为证: 汉末风雷起乱世,八方英豪竞纷争。天府不免战火起,葭萌关前列三军。小将士徽铁戟勇,先锋索超战斧沉。义阳文长刀锋厉,雪刃破空惊鬼神。恼起西凉马孟起,银枪白马赛天人。欲兴霸业洗父恨,先向西川动刀兵。艰险何动英雄胆,鏖战先炼勇士心! 两下四将团团交战,厮杀有数十回合,马超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晃一晃,抽身而去。此时三面刘备军呐喊冲锋,声威甚大,西凉与汉中军渐渐不敌。庞德引一队兵马在后面冲杀,忽遇上刘备军中都尉没羽箭张清,庞德提刀便砍,张清接战十数回合,力气不支,拨马便走。庞德不知厉害,追杀过来,不防张清抬手一石子打来,啪嗒一声,正中面颊,打的鲜血直流。庞德暗叫不好,捂住脸回马就退。正好遇见马超。两个再往后赶,见施恩、穆弘、穆春等将先后赶来,都说刘备军势甚大,难以抵挡。马超道:“既然如此,且先回自家大营。”话音未落,见迎面一队败军赶来,为首正是马岱。马超惊道:“莫不是寨子丢了?”便看马岱迎面来哭诉道:“哥哥!敌军孟达、法正乘我军大队外出,埋伏突袭抢了寨子。”马超道:“这个也罢了。既然寨子丢了,不妨先回葭萌关,整顿兵马,再来报仇。”施恩道:“将军,我只怕今日这一战失败,杨柏那厮本来与将军有仇隙的,若要乘机构陷,这汉中众将与将军亲善的又没有几个的,只怕”马超道:“话是如此说,那你以为如何?”施恩不做声。马岱道:“罢了,大家还是尽早赶回葭萌关为上。”于是叫庞德为前队,马岱居中,马超自引精锐兵马断后,逶迤向葭萌关而来。 话分两头。且表史进领了庞统的命令,与陈达、杨春二人加紧赶路,朝葭萌关而去。离关隘尚有数里,派陈达带十余个精干喽罗,前去探路。陈达去不多时,带回一人,史进看了大喜:“丁得孙哥哥,你却如何在此!”丁得孙道:“我在张鲁部下,助守此关。方才出关巡哨,不想碰见陈达哥哥,因此带来。”各自个相见,史进说了来意,又道:“吴用军师先前有话,说这马超勇武绝伦,若是能够离间他与张鲁,为我所用正好。我有一策,望丁得孙哥哥相助。”丁得孙道:“大郎但说无妨。”史进说如此如此,丁得孙喜道:“不想大郎也有如此妙计!我这就回去,大郎整顿军马,看我城楼上信号,便抢入夺关!”原来马超率军出发攻打涪城,这边葭萌关便是张鲁派遣的监军杨柏把守,丁得孙是他副将。得孙别了史进自回到关上,先在馆舍内外,埋伏了数十个亲信喽罗,然后叫人去请杨监军议事。杨柏自然不疑,大典典过来。丁得孙先道:“监军,刚才闻得急报,说马超与刘备勾结,要来取我葭萌关,如何是好?”杨柏大惊:“有这等事情?大军尽在马超那里,我这里兵微将寡,他若勾结刘备前来,如何抵挡?”丁得孙道:“赶紧写书一封,往南郑求主公发兵救援。”杨柏道:“是了。”于是找丁得孙要过纸笔,写成求援信件,叫一心腹小校送去。那人走了不久,丁得孙又道:“监军,若是马超骤然杀到,只怕远水难济近渴。”杨柏道:“那如何是好?”丁得孙道:“马超与监军有怨,不若借监军首级与马超,敌兵自退。”杨柏大惊,待要拔剑,丁得孙吆喝一声,冲入数十个刀斧手,片刻之间把杨柏乱刀砍死。 丁得孙杀了杨柏,立刻安排自家亲信人马,赶往关中占住各个要隘,一边大开关门。城外史进早引兵埋伏,当下一拥而入。汉中人马没有头领,皆不敢抵挡,于是史进几兵不血刃夺了葭萌关。有几个混乱中脱身出的,也被陈达引五百精兵分路伏在关隘之后,尽数拿住,不曾走了一个。 史进夺了城关,问众军:“汝等可愿归降?”中军齐道:“愿降!”史进便叫全部编入本军队中。一面把城头旗号依旧布置好,一面对丁得孙道:“汉中那边,还要辛苦哥哥一回。”丁得孙道:“史大郎恁的说,都是俺梁山大事,何辞辛苦?”带二百余个心腹人马,急急出了葭萌关,往汉中赶去。行数日,先到阳平关。那守关将领却是张鲁胞弟张卫。丁得孙只说被马超连接刘备,内外袭取了葭萌关,只恐来犯汉中。张卫听了也大惊,一面加紧把守,一面叫人与丁得孙同去南郑请告张鲁。张鲁才得到杨柏书信求援,又闻此事,大惊,急忙给张卫添兵,务必要守住阳平关隘口。一边抚慰丁得孙,加给人马,叫他往阳平关协防。 再说马超败于刘备,急急回奔。先头庞德来到葭萌关下,开口叫门。城门上原有丁得孙部下头目,于是吩咐打开。庞德毫不怀疑,率先进城。方进去数百人,猛听梆子乱敲,城上放下千斤栅,把庞德并几百个兵士关在城关之中。庞德大惊,叫道:“杨监军出来答话!”便看关上杀下一队人马,为首史进笑道:“庞令明,你今天已中俺埋伏,何不归降刘皇叔,共图大业?”庞德怒目圆睁,并不答话,飞马便冲杀上来。杨春上前交锋,战无五合,大败而退。史进一惊,亲自上前交战,庞德咬牙怒骂,势如疯虎,左一刀又一刀乱砍,史进与他战了十数回合,不敢硬拼,抽身便退。庞德待要追杀,城楼上陈达急急叫放箭,于是三面乱箭齐下,庞德尽力挥刀格挡,却并不屈服,胯下马已倒毙,人犹直立。片刻之间,身中数十箭,气绝而亡,尸身靠于马尸之上,并不倒下。部下军卒纷纷投降。史进见他英雄,吩咐厚葬。一面开关,将城外庞德的败兵一阵杀退,然后紧闭关门,只待马超。 马超等人正赶往葭萌关,忽见自家败兵潮水般溃退回来,又闻说葭萌关丢失,切齿大怒:“吾誓不与刘备干休!”马岱劝道:“哥哥,眼下势头不好,且先回汉中,再作打算。”施恩道:“只是今日折了这许多人马,又丢了葭萌关,回去恐人暗中捣鬼。”马超道:“也无他法。且回去吧。”便远远绕开葭萌关,从小道往汉中而去。史进看他一些败兵翻山而过,也不安排人马截杀。 一日之后,关下旌旗招展,刘备大军到来,史进等慌忙迎接。刘备盛赞史进夺关的功劳,一面叫大摆酒宴,全军庆功。席间,庞统道:“马超此次兵败,必不见容于张鲁。我等可以书信招揽其至麾下,则声势更添。”刘备深以为然。法正道:“皇叔,今番破了马超,可乘胜挥兵西进,夺取成都也。”刘备道:“不可。我军方才战罢,兵力疲惫,且未结民心。不如现在此地修养数月,再发兵不晚。” 马超这边,率残败人马万余,往东川赶进。行到阳平关,张卫引军拒住,在城关上大骂马超逆贼,不放入关。马超进退惟谷,甚是尴尬。正好刘备遣法正前来劝降,马超无奈,遂归刘备。从此刘备便在葭萌关休养士力,一边恩结百姓,渐渐有了起色。 再说东吴孙权,闻说刘备入川去抵御张鲁,召集文武商量。其时鲁肃在鄱阳治军,不在南徐。吕蒙道:“刘备名为助刘璋抵抗张鲁,其实便是要乘机取得西川。以末将之见,不如乘他在益州,我等突发精兵,占住江口,夺了他的荆州。”孙权道:“奈何我妹子尚在荆州,一旦交兵,怕是玉石俱焚,娘亲必不肯恕我。”吕范道:“某有一计,可假称国太病重,召回小姐,顺带把刘备公子阿斗带回。如能得手,则荆州不战可得也。”孙权大喜,便叫心腹小将周善、贾华两个,带领五百兵马,大船十只,扮作客商模样,逆水上去往荆州迎接小姐回来。又遣吕蒙引五千水军,战船二百,沿江布阵,准备接应。 周善、贾华两个逆水而上,不几日到公安,停靠岸边,乔装进府邸见了孙小姐。孙小姐本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听说母亲病重,心下焦急,便叫随身婢女收拾行装,带了刘备独子阿斗,上周善之船,一声令下,拔锚而起,顺流往东吴去。 且说公安内务,原是赵云主管。那天因有事,往城北去巡查,回来闻报夫人带着公子去了。赵云大惊:“此必东吴诡计也!”急急上马,往江边驰来。远远看见大船顺水而下,快若箭驰。赵云心下大急,策马沿江追赶,虽然赶上,却上不得船,只是口里高叫:“夫人且慢行走,赵云前来送行!”周善、贾华望见,各引军士,沿船摆开。赵云追了一截,忽听江上有人叫:“子龙将军哪里去?”回头看时,乃是水军都尉阮小五带了五六条小船,十多个水军,羽毛一般飘荡而来。赵云道:“小五哥,快与我赶上去,东吴劫持了夫人、公子要跑!”阮小五答应声,叫赵云上船,将桨绰开,小船箭一般赶上。周善、贾华吩咐乱箭齐发,皆被赵云用长枪格开。两船相距还有一丈距离,赵云将枪一撑,飞身跃上大船。这一用力,却把小船倒推得翻了过去。阮小五从水里冒个脑袋出来叫道:“好个子龙,我来帮你,你反推我。”朝水里一钻,沿大船边沿出溜一下,也翻了上去。 赵云上得大船,吴兵欲挡,皆被喝退。就闯入舱中,见孙夫人抱阿斗端坐。赵云责道:“皇叔在川,夫人为何不告而别,又带走小主?”孙夫人在荆州因见赵云正值威严,原本惧他两分,当下答道:“母亲病重,所以回归探望。阿斗是我子,自要随身照看。”赵云道:“夫人此言差矣。主公半生只有这点血脉,岂能被夫人带走?”伸手拉过阿斗。那阿斗虽已四岁,哪懂得这许多,开口便啼。赵云心一狠,将阿斗抱起便走。夫人大怒,叫侍婢来拉,赵云回头怒视,无人敢动。到船头,忽见阮小五提一颗血淋淋人头,惊道:“这是何人?”小五笑道:“是那为首的吴将,这厮指挥军卒欲要为难将军,被我杀了,免得麻烦。”这时一船吴军,皆不敢动。那边船上贾华见杀死了周善,指挥九只船包围上来,却不敢接战。赵云道:“小五将军,你去后舱扳舵,把船靠岸。”阮小五道:“旁边两条船上乱箭过来,我不敢靠近。不如跳水逃走。”赵云怒道:“混话!你水性自好,小主却如何吃得这般苦头?” 正说之间,前头港湾里一溜出来十余只战船,赵云大惊:“东吴伏兵到矣!”却看船头站立一人,乃是张飞。赵云这才放心。张飞将船靠住,先登上来,吴兵战栗,不敢用强。孙夫人独道:“益德将军欺负我妇道人家,好生威武!”张飞一愣,与赵云商量片刻,便道:“嫂嫂,俺哥哥是大汉皇叔,对你也无不是,今后想着俺哥哥的好处,早些回来。”行了礼,与赵云、阮小五同阿斗回自家船上,放孙夫人船队过去了。原来张飞引军巡江,闻得这边动静,慌忙赶来,却解了赵云尴尬。 驶不出数里,江面上鼓点大作,数百战船整队而来。当头大纛上书“东吴吕蒙”三将面面相觑。张飞道:“既已至此,只好决一死战!”赵云道:“小主在此,不可硬拼。三将军可乘小船带公子先走,我与小五将军在此抵住吴兵。”张飞道:“俺是荆州总巡江,安能退缩?子龙可带阿斗先走。”两个正争执间,西边江上又是一派鼓声,数百只战船齐齐开到,阮小五一眼望见头一只大船上却是宋江,心下大喜:“是了是了,公明哥哥救兵到了!”这时只见宋江在中,左有阮小二,右有阮小七,率战船突进而来。对阵东吴兵船也是相迎而上,两军在江面上交锋,樯桅交错,桨橹纵横,不时有人中箭着刀,落水而死。惨呼之声,两岸可闻,死尸浮江皆是。 战了半个时辰,吕蒙望见敌军中队不堪恶战,吩咐左右道:“集中全力,打他中路大船,切他作两半!”自引艨艟战船,勇猛突进。那宋江在前面,丝毫不懂水战,全凭几个头目献策指挥。现在见吴军冲击而来,心中大恐,慌忙叫后退。这一退,牵动全局,船队阵型大乱,被吴军截作四五处,各自为战。阮小七、阮小二虽然善战,却也相救不急。 危险关头,上游又是锣鼓齐鸣,诸葛亮亲引大队战船赶来接应。吕蒙望见荆州军势大,不敢恋战,传令掉头顺流而下,会合了贾华和孙夫人船队,一道归于南徐。诸葛亮听说阿斗得回,也不死追,各自收兵。 吕蒙、贾华回到南徐复命,孙权闻赵云截江,杀死周善之事,怒道:“正好!我妹子已归,恩义已绝,今番便调集八十一州人马,夺取荆州!”正说之间,人报曹操起大军二十万,南下欲攻打江东。孙权大惊,遂罢了取荆州之议,商量迎敌。正是:孙吴空怀开疆计,曹魏早兴复仇兵。不知这一战吉凶如何,请看下回。 第十七回取涪城刘备欺弟战雒县张任 原来建安十六年二月,长史董昭上书,群臣推戴,汉献帝封曹操为魏公,赐予九锡,从此权势更盛。主薄司马懿奏说当乘刘备在西川之时,兴兵讨伐东吴,曹操听其言,遂调集马步军一十四万,诈称二十万,于建安十六年夏七月,直下江南。孙权与韩当、周泰、吕蒙等众将顷起南徐之兵前往相迎,两军战于濡须口,一连多日,不分胜败。其时天降大雨,江水暴涨,曹操进退不得,颇有回军之意。又得孙权随梦,加以说辞,曹操看后感叹不已,于是收兵回许都。 曹军既退,孙权复与众人商量攻取荆州之事。张昭道:“不可妄动兵,我若一动,曹操必然再兴兵前来,总是不得力的。且现在荆州尚有关云长、张飞、诸葛孔明和梁山宋江军,势力非常,我却是方经大战,兵力疲惫。不如修书一封与刘璋,告密说刘备连接东吴,欲取西川。刘璋闻言必怒。待他两军在益州内开战,刘备无暇东顾,我再取荆州,可万无一失也。”孙权大喜,便派遣吕范为使者,悄悄往西川来。 再说刘备在葭萌关驻扎半年有余,多多结交百姓,民心渐渐欣然。闻得曹操兴兵去攻打东吴,便与庞统商量。庞统道:“曹操与东吴交战,两相疲惫,我等正好起事。此时民心已然顺我,军马也养息够了,主公勿要迟疑。”刘备道:“只是如何起兵?”庞统道:“先只说要讨伐汉中张鲁,向刘璋借二万兵马,十万斛粮食,他若肯借,则再打算。”刘备然之,于是修书到成都,向刘璋求借兵马、粮草。 再说刘璋在成都,收到孙权密信,大惊,召集部下商议。许靖道:“此显见得是孙权阴谋挑拨,欲败坏主公与刘玄德关系,他好从中渔利。”黄权道:“虽然是挑拨,说得倒也不无道理,主公宜多加提防。”刘璋怒道:“黄公衡,汝于我兄弟之间,究竟有何成见?毋再多言!”黄权长叹一声,步出门去。刘璋与其余文武正在商议,又报有葭萌关刘备书信送到。刘璋拆开看时,求兵二万,粮十万斛,以讨伐张鲁。群臣看了,皆道不可。张任愤然道:“主公若给刘备粮草兵马,是干戈倒持,助虎伤人也!”刘璋道:“玄德我兄,年初才杀退了张鲁,于我益州有大恩。”刘璝道:“主公,那刘备在葭萌关,兼领马超兵马,已有五六万大军,其势甚险。今又要主公再拨兵马,必有异图!”刘璋尽力想了一想,道:“公等先退,容某再思索。”于是众人皆退。刘璋自个想了半夜,教发老弱兵丁四千,粮米二万斛去与刘备。 次日,黄权求见道:“主公,闻说刘备来书求借兵马粮草,万不可与之。”刘璋笑道:“我自晓得,已分拨了四千弱兵,二万粮米去也。”黄权闻言大惊道:“主公!刘备要求,本是无理,主公正言拒绝,有何不可?今与他二成,是反授人以柄也!”刘璋道:“然如之奈何?”黄权道:“事到如今,赶快调集兵马,往涪城加紧守备,莫叫他进了川中大道,威胁成都也。”刘璋犹豫道:“玄德是我兄,当不致如此绝情也。”黄权气得捶胸顿足,摇头而出。 刘备再葭萌关,一面整顿军马,一面只待成都消息。忽报兵、粮送到,刘备看单据上说是四千兵马,二万斛米,大怒,扯碎单子道:“吾为汝御敌,费力劳心。汝今积财吝赏,何以使士卒效命乎?”使者惶惶而退。刘备余怒未消,便把此事通告全军,叫整顿人马,预备西进成都。 又说那涪城白水军都督杨怀、高沛,接到张任书信,叫小心提防刘备,于是不敢放松。这边刘备发怒,使者先走,途经涪城,告知杨怀、高沛。二人闻言,更加警惕。次日早上,忽听城下嘈杂。登城看时,数千步卒衣甲不全,奔逃到城下,大叫开门。杨怀问道:“你等是何处士卒?来此作甚?”为首的道:“我等皆是成都人马,刘大人叫来葭萌关相助刘备,不料刘备嫌兵少,要把我等尽数坑杀。消息走漏,因此众人逃奔到此,乞求都督接纳,救我等一命!”说完,城下数千人皆跪地哀哭。杨怀听了正没主意,山坡背后杀声大作,数路人马冲杀过来,为首大将正是魏延。那城下数千逃卒,个个恐慌,近的纷纷以头撞墙撞门,兼有号哭如疯癫者。杨怀看得不忍,慌忙叫开城门放入。于是数千败卒一拥而入,方才进去,魏延已杀到城下,大骂道:“杨怀,我等追捕军中逃卒,你为何包庇隐匿?快快交出来,不然踏平涪城,叫你骨肉如泥!”杨怀反骂道:“汝等心怀叵测,欲要占我西川河山,先屠杀我川中子弟,岂能叫你得逞!”魏延大怒,便叫攻城,城上乱箭射下,刘备军不能得手,只好退去。杨怀、高沛哈哈大笑。 中午,刘备大军亦到,将涪城团团围住,只不进攻。杨怀、高沛不敢轻视,只在城山严守。那逃进城的数千散卒,一个个饥疲交顿,都叫煮了米粥,敖了肉汁,饱吃一顿,然后发给兵器衣甲,编队协防。 到未时,不见动静。高沛、杨怀在城头小寐,忽听城下嘈杂声大起。急急看时,只见一帮今早进来的士卒,正在城门口奋力厮杀。为头一个大汉,披头散发,手持双刀,所到处血光四溅,人尸倒地。片刻之间,杀到门口,砍断门栓。外面刘备军一拥而入,于是城上城下,殊死厮杀。杨怀正在城楼阶梯处指挥,城下射上一支羽箭,正中咽喉,当即倒栽下城,被乱军砍作肉泥。高沛见势头不好,欲乘乱突围,被方才混进城那大汉截住厮杀。战不到数合,高沛心里是虚的,手一慢,早被砍成两段。于是城内川兵,纷纷投降。 原来这是庞统用计,先故意透出消息,说要杀金刘璋派来之兵,纵他逃走。却安排武松及百余精兵混杂其间,里应外合夺了涪城。当下杨、高毙命,收到涪城降兵八千余人,刘备召集川兵,说凡是欲归家者,发给路费令其自去;愿留者编在军中。汰弱留强,得兵六千余人。于是刘备以新提拔都尉霍峻守葭萌关,刘封、孟达守涪城,自引大军五万余人,黄忠、魏延为先锋,士徽、张南为后合,取大路杀奔成都来。时建安十六年十一月末也。 消息传到成都,刘璋大惊失色。黄权道:“事已至此,可急发兵马前去迎敌。”刘璋便召众将商议。张任道:“此去涪城数百里,有雒县为其中咽喉。可急发兵往把守。涪城之西绵竹,亦是要地,可分兵占据,威胁刘备之后。”刘璋然之,便令张任为大都督,刘璝为副都督,统大将泠苞、邓贤、雷铜、吴兰等,引军三万,前往雒县把守。又遣大将李严、女婿费观引兵一万五千,前往绵竹把守。两路军马克日出发,刘璋自在成都征发军卒粮草为后应。 张任等催动三军,昼夜兼程,赶到雒县。探马来报,言刘备大军尚出涪城不远,前锋魏延、黄忠军马离雒县四十里。张任道:“刘备军马众多,一应军械辎重,行进困难,故而先把精兵为前部到这边。我便就此打他个厉害!”众将皆道:“愿从都督安排!”张任便留刘璝守城,其余众将,分头引兵出城,预备厮杀:“且先在城外与他交战,然后看情形而动。” 魏延、黄忠二人引众风尘急进,人报前面离开雒城四十里,前头有两条路。唤向导官询问,原来左边大路,到雒城东门,右边小路,到雒城西门。魏延道:“走大路为好。我二人各分一半人马,某在前,老将军在后,万一有变,也好接应。”黄忠道:“为何文长在前?某家在前,文长在后接应。”魏延道:“老者不当以筋骨为能,老将军何必与我争执。”黄忠怒道:“汝敢言我老,莫不是要与我比划百十回合?”魏延拗不过,只得让黄忠分了一半人马,往左边大路而来。魏延紧随其后而进。 行不上数里,前头杀出一队人马,为首大将高呼:“刘备无义之徒,口称兄弟,却窥测我家地盘,大将军泠苞在此,快快前来领死!”黄忠大怒,拍马上前,泠苞挺枪便刺。两个交马十数回合,黄忠虽老,臂膀有数百斤力气,刀法沉猛,泠苞取胜不得,回马便走。黄忠大喜,挥军追杀。追出数里,忽然两边杀声大作,左边张任引军杀出,右边雷铜、吴兰引军杀出。黄忠大惊,待要回转,后路已被切断,前面泠苞引军反杀回来。黄忠虽然英勇,被川军四面围攻,部下士众大乱。左冲右突,不得丝毫空隙。战了一刻,眼见四面川军越聚越多,黄忠望天哀叹道:“吾不服老,今死于此地矣。”忽然后面杀声暴起,川军纷纷散开,魏延引军杀进重围。黄忠大喜,急忙整顿本部人马,与魏延一道突围。川将吴兰跃马而来,魏延上前交战,二十余合,吴兰招架不住,闪到一边。魏延与黄忠一道,两匹马,两口刀,一气穿出。川兵忌惮他二人勇猛,不敢硬当,张任在后面看见,教调数百弓箭手上前,乱箭齐发。刘备士卒,倒毙一片,路途上哀声不绝。其时天色渐暗,魏延、黄忠见不是头,拚力挡开阵脚,往来路奔逃。却把尾巴上军卒,被川兵截下一条,大加屠戮。二将一气奔出十数里,在路边勉强扎下营寨,不敢怠慢,连夜把守。 次日起来,见三面川军云集,阵型俨然。二人面面相觑。黄忠道:“似此不可贸然出战。”魏延道:“正是,可坚守营寨,待主公大军前来。” 到中午时分,远远见旗枪露出,无数军马赶到。正是刘备大军。张任见敌军大至,也不敢托大,于是收兵自回营地。刘备接着黄忠、魏延,清点前军人马:军卒死伤一千八百余人,十员副将,阵上亡了三员。正说间,张任遣人来下战术,约明日正午交战。刘备大怒:“竖子安敢如此欺我!”回批应战。 次日上午,刘备整顿军马,预备出战。庞统道:“我军远道而来,彼占地利,不可轻动。皇叔必要出战,当安排人马接应,以备万一。”刘备道:“此事凭军师安排。”庞统便分拨弓箭手一千人,马弓手一百人,教法正领了:“在我军阵后,分两列布置。若是我军不利,放过了自家人马,务须截住敌人。”法正道:“军师安排是也。”庞统又换过新提拔都尉卓膺:“汝引牌刀兵一千,也在阵后列队,不可妄动。”卓膺领命。 再说张任与众将商议道:“刘备人马众多,又兼方才取了涪城,士气正盛,若是与他硬拼颇不上算。我有一策,可以在阵前败他。”泠苞道:“请将军明讲。”张任道:“如今我与他列阵交战,却把中间人马分作前后两层。后层分列方队,各准备牌刀弓箭,死死把守。两军交战,先叫前军把他引到我阵前,且退到后军层隙之间,却用后军与他对抗。待他士力衰竭了,前军再分路杀出,可以大胜也。”众将大喜道:“都督高计!”于是张任令邓贤领兵五千,分作十个方阵,相隔数十步,一字儿摆开,却微微向后凹成个月牙状。然后令雷铜统带左翼人马,吴兰统带右翼人马,自己与泠苞率领第一线军马。约好:擂一遍鼓,第一线军进击,擂二遍鼓,第一线军后退,二线前进。擂三遍鼓,全线突进。鸣金则以精兵断后而撤。安排已定。 午时三刻,两军相会,各把阵型列开。刘备出马道:“张伯放,你是蜀中名将,当知事理。今日我统大军十万,来取成都,安世济民,汝何不倒戈相迎,与我共安西川?”张任瞠目怒骂道:“呸!刘备汝这背信弃义之徒,满口仁义,却尽作奸邪之事。欲要取我西川土地,先过张某的铁枪!”刘备大怒,回看阵中:“何人把他拿下!”陈到答应一声,拍马舞刀杀出。张任上前敌住,两个交马二十余合,不分胜败。刘备令叫擂鼓,全军突进。于是当当当鼓点大作,刘备军如波翻浪滚,汹涌而来。张任见势,弃了陈到,回到本队,也教擂鼓。于是两军呐喊鼓噪,杀在一起,只听得兵刃碰击,声动四野。战了约莫一顿饭功夫,张任教擂鼓二遍,川军闻声,且战且走,缓缓后退。刘备众将以为得计,全力奋进。这当儿川军第一线分作十路,慢慢退入邓贤所部第二线的方阵之间,刘备军未曾看出,自管一阵猛攻。那川军的二线方阵早是准备齐全,坚盾利箭,守得严严实实,任你如何冲击,只是不动。刘备军马攻了一阵,士气渐渐泄了,更兼邓贤布下的十个方阵各有凹凸,慢慢扯得他队形歪斜扭曲。 庞统在后阵看两军厮杀,心里总觉不妙,猛然见到两军队形,叫道:“不好!”急急传令:“快快鸣金,撤回本阵!”话音未落,蜀军阵中,咚咚咚三通鼓鸣,登时全军雷也般呐喊轰动,左右雷铜、吴兰两军杀出,向中间裹来。刘备军两翼被夹,一时大乱,未及整顿,正面张任、泠苞督率第一线军马又从方阵中间分十余路杀将出来,备军攻打良久,队形早无,被这一阵冲,纷纷溃散,霎时军阵扯作六七段,彼此不能接应,只是各自后退。两边吴兰雷铜铁骑当先,大刀长矛砍杀而来,中间张任泠苞挥军急进,马不停蹄,片刻之间,备军如山崩般倾倒阵型,黄忠、魏延一班武将尚在断后死战,普通兵卒早是自顾逃命。张任、雷铜、吴兰三路并进在前面追杀,后面邓贤把十个方阵拉开大步挺进,慢慢围剿那些残兵散卒。 刘备见本军大势已去,只得混在败军之中后撤,好得陈到一匹马一口刀拼死保护,不曾伤得分毫。退了一截,来到自己营寨之前,勉强扎住阵脚。便看三路川军势不可挡,追杀过来。方转过土丘,边上号鼓连连,一队弓箭手旗号亮出,乱箭纷纷,川军前队倒下一片。接着又杀出一队牌刀手,截断当中大路,掩护得自家人马退进大营。张任看刘备虽败,有精锐人马接应,也不想行险,于是搜刮了战场遗落军械旗帜,也自回营。这一战,刘军又损折了四千余兵马,旗帜、辎重丢弃毁损无数。 刘备收兵回营,十分郁闷道:“某征战三十年,不想今朝如此狼狈。”庞统道:“皇叔休要气馁。那张任乃蜀中名将,精于用兵,他又占地利,以逸待劳。我军偶然输了一阵,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整顿军马,再去交战便是。”刘备道:“我所虑者,小小雒县,竟然不得到其城下。若是旷日持久,我军后援匮乏,更是危险。”法正道:“以我之见,莫若调荆州军马前来增援,沿江而上,两路夹攻,益州可破也。”庞统道:“差矣。荆州东有孙权,北当曹操,岂可轻易动兵。以我此处,必能得胜。”刘备问道:“敢问军师有何计策?”庞统看看法正所画地理图,道:“此去雒城,有两条路。左边小路通到雒城西门。明日我等以大军在正面邀川军厮杀,却分精兵从小路抄袭雒城,截断他的归路,张任可擒也!”刘备道:“只恐小路崎岖,万一埋伏,岂能免矣?”庞统笑道:“料这小小雒城,能有多少兵马,我只要动静小些,他岂能得知也?”刘备道:“既如此,遣那位将军去夺?”庞统道:“此去事关重大,某亲自前往。皇叔可引大军同张任厮杀。”刘备道:“军师岂能涉险?”庞统道:“为将者岂有不涉险也?”刘备道:“既然如此,便有劳军师了。”庞统道:“明日去抄小路,宜分兵三队,一队打头,一队居中策应,一队在后押尾。便请魏延、索超、冯习三位将军随我前去。”当下安排已定,只待明日一边厮杀,一边便去从小路抄袭雒县。正是:折旗无碍兵家事,卷土方看大将功!毕竟庞统此去如何,请看下回。 第十八回落凤坡刘备折将荆州城宋江 且说庞统与刘备定计,欲从小道抄袭蜀军之后。于是点备了七千精兵,皆轻装麻鞋,预备随行。当夜,史进到庞统帐中,道:“军师,日前出师荆州之时,城头旗杆折断,我家公孙胜先生说是不祥兆头。先生此去甚是凶险,千万当心。”庞统笑道:“事在人为,旗杆折断不过是江风偶过,为将者岂能受惑?”史进道:“谨慎无妨。”庞统点头:“谢将军关心。”史进出帐,却往索超处去,道:“索超哥哥,明日出战,小心护得凤雏先生。他是公明哥哥好容易结交的,于我大业有助。”索超道:“这个当然,尽放我身上。” 于是庞统等蜀军五更起身,分前中后三路,魏延在前,冯习断后,悄悄沿小道而来。刘备自于天明时分,整顿各路军马,再来挑战。却不料张任在小路上安排了哨探,见有军马进入,赶紧蚂蚁传书,飞报大营张任。 张任大早醒来,忽报刘备大举进犯。张任怪道:“这厮昨日输了一阵,今番如何就敢来?”忽然小路伏路军人前来禀报,张任大笑:“原来如此。刘备欲要袭我后路,今日便叫他尝个厉害!”当即召唤众将,先令泠苞引精兵一千,弓箭手五百,往西边小路离雒县五里处一个拐谷,叫做“落凤坡”的地方埋伏:“且放过他前队人马,专打中军。”教雷铜引兵三千,去雒县西门埋伏,待荆州军前队转过,便杀出截断路口。安排邓贤、吴兰引一万兵马,退到大路口当住刘备:“勿与他死战,只等我这边消息。”自率军马,却去雒城东门埋伏。一边教刘璝安心守城。 只说魏延统率前队,急急赶过,泠苞在落凤坡看见,只不理睬。魏延出了谷口,远远望见雒城下百十个散兵,见了大队,奔逃进城,紧闭城门,异常慌乱。魏延笑道:“这厮们死守城池,我等自去抄袭他张任的后路。”副将道:“何不在此稍稍等待军师的后队人马,一起行动?”魏延道:“若是等到军师后队,岂不贻误了战机!”传令军士齐声呐喊,却往大路口杀去。 张任在东门看见,心想:“魏延乃勇将也。若让他杀过大路,两路夹击,只怕邓贤、吴兰难以抵挡。”于是传令擂鼓,东门外蜀军杀出。魏延见势道:“好贼子,却有埋伏!”也不惧怕,当下与众军奋力厮杀。雷铜闻得两军杀起,也引兵从西门冲出,两面夹击。魏延军人少,顿时不敌。副将道:“将军,此地不可恋战,速速往来路杀回!”魏延道:“说得是!”转过马头,又复向小路口杀去。雷铜上前抵挡,魏延大呼挥刀,势如猛虎,挡路的川兵川将皆被砍死。雷铜不敢硬拼,让过条道路,却把魏延后队人马截下一半来。张任督率大队随后赶上,与雷铜会师一路,紧紧追来。 再说此时,庞统中队刚到落凤坡,忽听雒城战鼓大作,都不禁一惊。泠苞原本想等他中队走过一半,然后杀出截断,此时却早了半分,庞统头队刚到口子。也顾不得许多,当下叫发号进攻。顿时山谷里梆子乱敲,乱箭飞蝗一般漫天扑来,谷中军士立刻死伤无数。庞统面颊中了一箭,往后便倒,幸得卫士扶起,却是鲜血直流。索超左肩也中了一箭,入肉甚深。惨叫声中,索超急道:“军师快快后退!”话音未落,谷底杀声大起,泠苞引军冲出:“汝等中了我张都督妙计,还不下马就擒!”索超咬牙道:“军师快走,末将抵挡这边!”单手提了斧头,直取泠苞。泠苞看他带伤,冷笑一声,挺枪上前。蜀军乘机护得庞统后退。泠苞心中只要拿庞统的,铁枪闪烁,一枪狠过一枪。索超武艺原本不在泠苞之下,只因一臂受伤,虽然奋力死战,终是乏力,数合过后,捉襟见肘,只是大呼不退。泠苞恶气上来,劈面狠狠一枪,索超用斧头招架,气力不支,被他一枪捅穿腹部。泠苞欣喜,待要抽出枪头,却见索超大叫一声,丢了斧头,右手紧紧抓住枪杆,狠命往自己一拖。泠苞大惊之下,哪里抽得出来,便看索超面色严峻,只把手紧紧拖住枪杆,腹部鲜血泉涌而出,战袍浸透,一注一注只往地上滴答,他却似浑然不觉疼痛。泠苞看索超如此英勇,本事吓去了一半。正在惶恐,背后一声怒吼:“魏延在此!”泠苞回头看,待要迎战,枪却被索超拉住,欲放马逃跑,一时慌了手脚,早被魏延飞马赶到,手起刀落,喀嚓一声,身首分家。那泠苞部下蜀兵,虽然占了地势,也都被索超震住。魏延杀到,顿时纷纷溃散。魏延急叫手下给索超裹伤。那索超腹部中枪,已是肠翻肚烂,气息奄奄;挣扎着到庞统面前,附耳道:“军军师,烦转告宋公明哥哥,俺索超遵从安排,保护庞士元哥哥,未未曾有失。”言讫,气绝身亡。庞统感其忠勇,望天大哭。其时天色原本开朗,竟然有一阵阴风旋过,山谷顶上密云盘布,须臾方散。后人有诗赞索超曰: 军从大名号虎将,义聚水泊急先锋。莽撞本是豪杰性,奇谋不改壮士忠。宋汉两朝无常势,浩气千秋敢称雄。瓦罐终归井上破,苍天为祭送秋风。 正当这时,小路那头杀声大起,张任、雷铜引兵冲来。这边魏延部下军卒,原在路口便给截去不少;庞统中军士卒又被泠苞军士杀伤甚多。加之庞统受伤,索超丧命,都是一片慌乱。魏延匹马仗刀,引一队精悍士卒断后死战,却也被逼得节节败退。张任见埋伏虽然奏效,未能拿到大将,反折了泠苞,心中大怒,催动人马攻打,又因魏延勇猛,道路狭窄,一时急进不得。又过片刻,后队冯习领兵赶到,魏延大喜:“冯将军快来助我!”冯习带生力军马赶到,接应魏延,步步后退。 张任见荆州军虽中埋伏,煞是强悍,不敢小看。忽有人自邓贤、吴兰处来报,说刘备大军攻势凶猛,难以招架。张任笑道:“这原是的。”思索片刻,叫雷铜道:“你引本部人马,沿小路追杀出去。不用进逼魏延,只等出了路口,直接攻打刘备大军右翼!”雷铜领命去了。张任教方才那小校:“回报邓贤、吴兰将军,且战且走,赶到雒县东门会齐!”一面叫人传令刘璝,在雒城上点起火烟来。 这边小道上的战事,刘备暂时还不知,只是挥军猛攻。忽见雒城方向黑烟冲天,接着蜀军纷纷后退。刘备大喜:“此必军师得手矣!”便催动三军,大举进发。法正道:“分兵而战,两边情形都不知的,皇叔不可莽撞。”刘备道:“军师善用兵也,既然得手,何必畏缩?”法正道:“无论如何,可令别将在前,皇叔在后。”刘备勉强答应,便叫黄忠、傅彤为前队,自引后队,留法正守卫寨子,沿大路追杀而来。邓贤、吴兰且战且走,尽弃了前日的寨子,刘备与众将心中大喜,只是一路,直趋雒城之下。 猛可的城头上鼓号连连,左边张任引军杀出,右边刘璝引军杀出,前面邓贤、吴兰反杀回来,把刘备围在核心。前面黄忠、傅彤死战不得取胜,都往刘备后队靠上。刘备依仗兵马众多,一时还不慌,指挥部下抵挡,只待庞统那边接应。战了一顿饭功夫,川军士气越加旺盛,却不见援军杀出;那荆州军从大路沿途交战而来,本来疲惫,刘备心中渐渐慌了。忽然后面一骑飞也似的来报:“军师在小路中了埋伏,索超将军阵亡,目前已退回本军营中,请皇叔快回!”刘备大惊,忙叫黄忠断后,大军次第回撤。张任正杀得上头,哪里肯舍,与刘璝、邓贤、吴兰等催兵大举掩杀过来。刘备军马一路后撤,乱军中伤亡了无数。待赶到三岔路口,右侧杀声动地,雷铜引军冲出,张任等继续追上,两面夹击,刘备军更加混乱,将士失散。史进寻到刘备,高叫:“皇叔请先走,容某断后死战!”刘备道:“某安能丢下将士!”史进道:“事情急矣,皇叔可与前军先退!”一面与杨春、陈达引梁山军马,拼死血战断后。那川兵气势颇盛,两路扑上,如惊涛拍岸,梁山军各结阵型,抵死不散。刘备方得整顿大队,慢慢撤到自家营寨,法正在那边看见,急将营中所余生力人马调出,教魏延领了杀出来接应。魏延军到,击退雷铜锋头。正自纠缠间,西面旌旗摇曳,大军卷地而来,却是李严、费观引军从绵竹杀来。几面夹击,刘备军马阵型崩溃,又把自家营寨冲得栅墙倾倒。法正眼看营寨也守不住,急教众将各自整顿人马,往涪城撤退。 刘备杂在乱军中奔逃,忽听一声:“刘玄德哪里去?”抬头看时,却是川将李严挺枪杀到。刘备大惊,身边小将刘蹈高呼:“不得无礼!”舞戟上前截住,战无六七合,被严一枪刺于马下。傅彤舞刀上前,战约二十合,招架不住,李严只放马往刘备紧紧赶来,刘备不敢交战,伏鞍而逃。此时乱军之中,各自错杂。眼看李严渐渐追上,忽然斜刺里杀出一将喝道:“贼将休得欺人太甚,没羽箭张清在此!”李严冷笑连连,挺枪上前。张清截住厮杀,战不到三合,回马便走。李严恼他多事,紧紧追来,不防张清回身一石子打过,李严急低头时,正打头盔上,当啷一声。未及反应,张清又是一石子,却打在马项上,那马长嘶一声,人立起来,险些把李严颠下。这么会功夫,刘备已自去了,李严见张清石子厉害,不敢穷追。 刘备正走之间,北面烟尘大作,刘备惊得股栗欲堕:“若是敌人,我命休矣!”再看望见自家旗号,方才放心。原来是后军士徽、张南,本在十五里外扎营,闻得前面厮杀,前来接应。刘备得着这支生力军,心下稍安。须臾之间,又是人声大作,却原来马超、关平引军一支,从涪城方向赶来接应。张任此时已经战了大半日,又见刘备有援军,便也不穷追,与李严各自收兵回城池。士徽、张南接应刘备,一路退回涪城。这战刘备军死伤极多,丢弃盔甲、军械、战马、粮草不计其数。 退回到涪城,刘备教各自整顿。庞统面颊中箭,伤势甚是沉重,当夜高烧不退,神情迷糊。刘备亲往探视。史进在后面抵挡张任,身中两箭,被刀伤枪创三处,刘备教他解下衣衫,身上创痕血癍,与刺绣九龙相混。刘备亲手擦拭其伤口,泪流如泉涌,道:“史君,你为我受此重创,刘备顷毕生也难得报答也!”又在涪城设祭坛,祭奠急先锋索超及战死诸将士。刘备到灵前扶柩大哭,几至昏迷,众将士无不伤感垂泪。 祭毕,叫各营且先修养,一面严守城池,防止川军来袭。法正谓刘备道:“现下庞统军师受伤,不能参谋,我军为张任所困。须得请诸葛军师自荆州赶来增援,否则难以进展。”刘备道:“只是诸葛军师若是前来,荆州防务岂不空虚?”张清道:“以我看来,可叫梁山军宋公明率本部人马进川增援,如何?”魏延道:“不妥。宋公明本是山东人,不熟悉川中地理,若是单独进川,恐为蜀军各个击破。”法正道:“皇叔,不如把这边情形告于军师,请军师自裁决。”刘备沉吟片刻,于帐内写一封书信,吩咐关平道:“汝明日动身回荆州,交与军师。”关平应允。次日刘备吩咐暂且在涪城整顿军马,只不出战。 关平带了书信,星夜赶回荆州,面见诸葛亮。诸葛亮闻之雒城兵败,大惊:“未想刘璋暗弱,川中武将却有如此战力!”急召留守荆州关羽、张飞、赵云、宋江、马良、吴用、蒋琬等前来商议。众人闻说川中战事,皆变色。诸葛亮道:“如此皇叔在涪城受困,我当亲统兵入川增援。”关羽道:“只是军师若去,此间守备如何?”诸葛亮道:“主公叫关平回来送信,分明是留云长守荆州的意思。”关羽慨然点头道:“既如此,我便担当了。”诸葛亮叫把印绶捧与关羽,关羽接了:“除非身死,誓保荆州平安。”赵云道:“军师入川,欲带多少兵马?”诸葛亮道:“入川必利在速战,若是旷日持久,恐多生变化。因此兵不可少。但此间亦是重地,防务又轻放不得。”踌躇一刻,转头看宋江:“公明,你与我一同入川如何?”宋江眼睛瞟吴用,看吴用微微点头,便道:“谨遵军师之命。”诸葛亮道:“梁山人马,尽数随我入川,另请赵子龙将军随行。”赵云抱拳尊令。诸葛亮又道:“益德请与云长将军同守荆州。”张飞道:“俺只想进川去厮杀。”诸葛亮正色道:“此间镇守荆州,北有曹操,东有孙权。益州战局未定,保有荆州则进退自如,荆州若失则前后无路。云长虽智勇双全,独力难支,益德何如此贪杀也?”张飞呵呵笑道:“原来如此,是俺计较错了,军师恕罪。”诸葛亮道:“这个罢了。请问关张二位将军,若是曹操兴兵来犯,当如何?”张飞咆哮道:“出兵迎战,杀他个片甲不留!”诸葛亮微微一笑,又道:“荆州四战之地,若是曹操、东吴两路杀来,如何抵挡?”关羽道:“分兵迎战!”诸葛亮叹道:“若如此,荆州危矣。”关张面面相觑。诸葛亮道:“我送二公八个字:‘北拒曹操,东和孙权’。”关羽道:“军师良言,当铭肺腑。” 这时吴用道:“军师,我有一请。”诸葛亮道:“加亮但讲无妨。”吴用道:“我梁山军有水军阮氏三雄,此去益州实在无大用场。且有数个头领新近身体不好,不便远涉群山,故请准留下部分军马,以在此辅佐二位将军。”诸葛亮道:“这个也使得。今晚回去,烦加亮将留守兵将清单与我看看。”吴用道:“定然送来。” 于是诸葛亮留下伊籍、马良、糜竺、向朗、糜方、关平等文武将官,协助关羽张飞把守荆州。又写书信一封,遣人送往交州,请柴进整备军马,以防万一。宋江这边,梁山军留下扑天雕李应、大刀关胜、丑郡马宣赞、井木猂郝思文、铁扇子宋清、立地太岁阮小二、活阎罗阮小七七个头领,军马一万余人,依旧留住公安,关胜为总管。宋江自与吴用、公孙胜、戴宗、林冲、秦明、花荣、杨志、鲁智深、李逵、李衮、项充、时迁、吕方、郭盛、孔明、孔亮、斐宣、蒋敬、金大坚、安道全、郁保四合计二十二个头领,并有新近招收偏陴副将近百员,兵马三万余人,整备齐全,随诸葛亮西进入川。阮小五引一支随军,沿江逆流而上护送。诸葛亮自以赵云为先锋,亦带战将数十员,兵卒二万,建安十七年元月初二,在荆州祭旗出师。大军旌旗逶迤,阵势俨然,前后队列数十里,沿江百姓皆惊叹。 方行一日,后面一骑飞马赶上:“宋将军书信!”宋江接过一看,却是史进写来,拆开看时,说是急先锋索超为护卫庞统,在落凤坡战死。宋江看罢,眼睛一黑,倒栽下马。孔明、孔亮在一边见了大惊,慌忙护卫,抬到旁边草舍之中,捶胸灌水。宋江半晌方悠悠醒来,哭道:“索超兄弟,你我虽情同手足,此时寄人篱下,日常不敢深会。不想大功未成,俺这一百单八人先折了一员!”言罢又哭,几欲气绝。孔明、孔亮急急救护,宋江转醒,切齿道:“叵耐川中这帮王八蛋,伤我兄弟,吾誓要杀得全川鸡犬不留,方泄了心头之恨!”急挣扎起,便要去整顿军马,大举杀进益州。正是:才离尴尬拘束地,又闻手足折裂音。毕竟宋江发怒如何,请看下回。 第十九回梁山寇奋勇战白帝鲁智深踏 且说宋江起梁山大军随诸葛亮西征入蜀,方才出发,忽然接到史进书信,说索超在落凤坡战死,悲痛欲绝,晕倒在地。醒来之后切齿大骂,只要杀尽川中人民。孔明、孔亮两个相劝,宋江哪里肯听。忽然门外吴用进来,对宋江道:“公明哥哥。” 宋江把信给他,一边道:“索超兄弟丧命,痛杀我也!” 吴用看了信,对宋江道:“哥哥待要怎的?” 宋江道:“我要立刻起兵西进,杀得全川鸡犬不留,为索超兄弟报仇!” 吴用点头道:“公明哥哥是为安慰索超兄弟在天之灵,对否?” 宋江道:“正是,还要我兄弟的情义。” 吴用道:“请问哥哥,索超兄弟为何而死?” 宋江道:“为保护庞统而死。” 吴用道:“他与庞统非亲非故,为何要为保护庞统而死?” 宋江一怔,吴用道:“实则索超兄弟皆因为庞统为我结交,是我强援,因此才为保护庞统而死。他非为刘备死,却是为了我梁山大业,为了哥哥夺取江山而死也。哥哥请想,若是索超兄弟知道他一死之后,引得哥哥如此发狂,竟然欲置大业于不顾,只图发泄心中怒火,他感激之余,是否亦会觉得死得不值?” 宋江低头不语。吴用又道:“告慰索超兄弟最好路径,便是完成大业,让他在天之灵,知道自己死得其所,有助大业。哥哥你说对否?” 宋江沉默片刻,喃喃道:“加亮说得有理。那我当如何?” 吴用道:“索超兄弟不是我公安梁山军部将,哥哥不可过于关心。今晚可即刻召集众将,秘密告知,教不可过于悲痛。然后继续依计行事。总而言之,索超兄弟之死,不当为此改变大计。” 宋江应允。当晚宿营,召集随军众头领齐会帐中,告知噩耗。众人闻得,无不大哭。霹雳火秦明跳将起来,嗤啦拔剑出鞘:“我即刻引五百铁骑,先行杀进川去,斩他几员川将,为索超兄弟报仇!”黑旋风李逵拍胸脯道:“俺与秦明哥哥一起去,见人就杀,却也痛快!”一时纷纷闹闹。忽听吴用道:“各位且住!”众人都安静下来,吴用道:“索超兄弟为了梁山兴宋大业而死,重如泰山。我等当承其遗志,续成事业,方不辜负他一片赤胆。现在箭在弦上,随机而动,众家头领士卒,不得感情用事,破坏大计,否则军法无情!”宋江微微点头道:“吴加亮说得是。众位兄弟,缅怀索超兄弟,只可私下,不要教人发觉,致生嫌疑。” 众人沉默片刻,鲁智深跳将出来:“甚么直娘贼的话!死了手足兄弟,连缅怀祭奠都要背地进行,莫非这天下大计,竟要谋得如此尴尬么!加亮军师,你的那甚么劳什子的借尸还魂计谋,洒家一向是不中意的。现今害索超兄弟死得不明不白,还要说这等臭话!洒家便要当众去诸葛武侯帐前哭索超兄弟去,你现下就砍了洒家这颗秃头!”话音刚落,吴用脸色大变,便听李逵拍手叫:“对对对!俺这颗黑头也跟了花和尚哥哥去!” 宋江怒喝一声:“你这黑厮,唯恐天下不乱,再敢乱开口,先剁了你右手去!”李逵一听,吓得吐舌头不语。宋江道:“众位兄弟!众位手足!索超兄弟逝世,莫非我作为大哥,心中就不悲痛?今早我闻得噩耗,哭晕了过去,不信可问孔明兄弟。”孔明插口道:“是。哥哥今早闻得,也是狂叫要杀进川中报仇。”宋江接着道:“想我一百单八人义结生死,却先去一人,何等惨痛!然而,既然已定下兴宋方略,则大计之前,生死又何足论?索超兄弟阵前丧命,不为别个,就是为了我等的事业得成。我等若是图一时痛快,坏了大事,他在天之灵又如何安生?” 众头领都面面相觑。宋江接着道:“待到有朝一日大事得成,我等兄弟或生或死,天上地下,共同看这锦绣江山,如今为我兄弟所有,何等壮阔。那时众位兄弟就算要俺宋江自尽去陪先去的朋友,俺也心满意足了。”言讫,放声大哭。众人无不流泪。当夜,众人相对饮酒垂泪,至天明方散。临别之时,吴用叮嘱道:“众位兄弟,心中有恨,只管战场上去发,千万不可滥杀百姓。都是一般的黎民苍生,也不曾害过谁,若是滥杀,不像好汉了。” 次日继续前进。行不数日,进了益州地界。挨近白帝城,人报前面刘璋大将王赞绪、潘文华引兵数千当住去路。宋江暴跳起来:“待某家去擒杀这两个贼子!”吴用道:“杀鸡焉用宰牛刀?”便吩咐霹雳火秦明、小李广花荣、青面兽杨志三将引兵五千,前去挑战。两边对阵,王赞绪挺枪出马,秦明手提狼牙棒出战,两个交马十数回合,秦明一棍把王赞绪扫下马去,再一棒打得头颅粉碎。花荣看秦明得胜,叫杨志引兵一千从右翼包抄,一边督率大军,掩杀过去。潘文华正指挥军队且战且走,忽然杨志从侧翼杀来,顿时大乱,拥挤了不少人下长江之中。潘文华还在死战,旁边花荣看得仔细,张弓搭箭,倏的一声,正中太阳,潘文华倒下马来,乱军中被踩成肉泥。川军大乱,纷纷投降。一战生擒了二千余人。依秦明脾气,便要尽数屠戮。花荣拦住:“此等一般军士,都是百姓来的,不可滥杀。还是叫军师处置。”于是三人整顿军马,得胜而归。 宋江、吴用闻说大喜,飞报后军诸葛亮。一边教把俘虏军士,强悍的编入本队,弱伤的尽数放回。诸葛亮这边,令人送来美酒锦缎嘉奖。接着大军继续挺进。川中军将,菁华多在抵御涪城刘备,长江沿岸,少有防御,往往是些县镇小队人马,一触即溃。因此一路所向披靡。元月下旬,抵达江州。诸葛亮传令暂且驻扎下来,召集众将商议道:“主公在涪城,闻说刘璋又添兵助战,因此局势甚是不妙。现今我拟分兵两路,一路从此处北上,过巴西郡往涪城支援;一路继续沿江而进,攻克巴郡、江阳、健如,北上成都会师。”宋江道:“军师此计甚妙。不如我梁山军担当一路,军师领一路。”诸葛亮点头道:“我正欲自引军北上,而请宋公明西进,何如?”宋江道:“自然是遵从军师之命了。”吴用道:“军师,此去北上涪城,蜀军精锐尽在彼处,沿途崇山峻岭,艰险非常。军师虽有子龙将军勇猛,毕竟兵力不强。我梁山军沿江而进,乃是捣他空虚的行动,不如分一支军马协助军师一并北进,军师以为如何?”诸葛亮笑道:“多谢加亮好意了。”吴用便道:“我派花和尚鲁智深、青面兽杨志二位弟兄,引步兵五千,骑兵五百随军师北进。还有,闻说庞统军师在涪城重伤卧病,皇叔麾下多有伤残,我梁山兄弟安道全医术精妙,可前往救治。”诸葛亮大喜,于是依计分拨。 当天夜里,诸葛亮独请宋江前往帐中,屏退众人,道:“公明,加入皇叔麾下已有数年,心思如何?”宋江道:“皇叔仁厚,名不虚传,我等能为兴汉出力,甚感欣慰。”孔明叹道:“自从中平年间黄巾造反,天下大乱。我本意耕读南阳,只求苟全性命。刘皇叔三顾茅庐,至诚至切,请我出山,所以拼一身相报。现在大事未定,众将士心中有疑虑的也不奇怪。公明,你可有甚么需要我相助的?”宋江不知其意,诺诺道:“没有,没有。”诸葛亮道:“我也知道,你等数十位兄弟,情深意厚,誓同手足。今日既然一起到了刘皇叔的旗下,自然是不舍分开。只是战事所需,你等兄弟都是本领高强的,少不得要各自分担方面大任,离合在所难免。又或者阵前交战,有人死,有人伤,这些都是只在天意。至于我等,为人臣子,只要做到忠贞直义,能不辜负主公信任,便是无撼了。”宋江道:“军师所言甚是。”诸葛亮又道:“你最初来时,我以你本是草莽豪杰,自成一军,又兼公事繁忙。没有与你太多往来。但今日情形非常,公明你要率军深入敌境。此去蜀道艰辛,敌情不明,可谓是困难百倍。你这里却又分了精兵强将给我,自家削弱。公明,你千万要持重,保得一军平安。”宋江道:“军师之言,当铭在心。”诸葛亮不再说话,握宋江手,面色凝重。半晌,开口道:“入敌境,有进无退。蜀地多山,但凡狭窄之处,须防火攻,低洼之地,须防水计,临山坡并山间小路,须防落石山洪。将士衣食,第一保障,行伍间弓弩须得备齐发射,猝然遇敌,死战求生。公明切记。”宋江道:“记得了。”诸葛亮乃亲自斟酒两杯,一杯递与宋江:“来,干了此杯,我与你在成都城下再饮!”宋江举杯尽酒,诸葛亮再握手道:“保重!” 回到自家帐中,吴用问道:“哥哥,诸葛亮找你作甚?”宋江道:“叮嘱一番,无他。但诸葛武侯诚挚待人,真良臣也!”吴用笑道:“那个当然。我已将各路人马整备齐全,明日便可出发。” 次日,兵分两路,诸葛亮、赵云、鲁智深等引一路北上直取涪城,宋江、吴用引一路继续西进,约定于成都城下会齐。 单只说诸葛亮这一路,沿途并无阻挡,将近巴西郡,诸葛亮传令,扎下营寨,召集众将商量。杨志道:“军师,兵贵神速。眼见得蜀军主力尽在雒城,此去必无大军,何不传令三军加紧步伐挺进,以早日与皇叔会合?”诸葛亮道:“张任乃蜀中名将,现在我军兵分数路,他必然不会教我轻易会合,定要抢先于路截杀。我这里兵马不是甚多,若是被他打个措手不及,只怕有覆灭之虞。”赵云道:“既然如此,何不以一支精兵在前开路,后面大队相随而进,若有埋伏也好接应。”诸葛亮道:“我正是此意。赵子龙可愿在前?”赵云正要接令,鲁智深站出道:“军师,赵将军是皇叔重将,合当保卫中军。洒家愿在前开路。”赵云道:“我这先锋是出荆州便任下的,鲁将军何必与我相争。”鲁智深道:“子龙将军你莫非瞧不起洒家不成?”赵云笑道:“岂敢。既然如此,便有劳将军了。”诸葛亮甚喜,便叫鲁智深引本部三千梁山军马,在前开路。赵云引兵三千为第二阵。自引大军,次第而行,却叫杨志押阵后队。 再说张任自从雒城大败刘备,之后又屡次交战,互有胜败。刘璋又遣其从弟刘文辉,侄子刘湘引一万生力军,二十员副将从成都来援,因此张任兵力充足。忽然闻报说诸葛亮引军从荆州出发,溯江而上,往涪城赶来,现下已到巴西。张任与众将相计道:“若待他会合涪城,兵力雄厚,不好对付了。”于是留刘璝守城,张任与众将引兵三万余,于路来截。 这日,鲁智深正在行进,途经一山,峭壁千尺直立甚是凶险。鲁智深观此山,自度道:“这个地方,洒家看来甚是不安,不可久留。”便叫士卒:“快快行走,不要耽误。”谁知道一路走去,都是悬崖高坎,中间弯弯一条路,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眼看天色渐渐黑下,鲁智深心中焦急。忽然半截上一声号鼓,乱箭从石后面射出。鲁智深高叫:“有伏兵,各位兄弟快快死战!”抡起禅杖,上前便打。 此时道路两边,皆杀出川军人马,顿时将梁山军士分割开来。好在这其中甚多是山寇贼兵,都是厮杀惯了的,当下毫不慌张,各自为战。鲁智深大呼大叫,挥动禅杖,在山路上左冲右突。川军兵将吃他禅杖打杀了无数。鲁智深虽然勇武,但被川兵依仗人多,团团裹上,也不得丝毫闲。后面梁山兵马虽则抵抗顽勇,毕竟中伏,渐渐乱了。 赵云在后面赶,方到道路口,耳听得前面杀声大起,一面叫人飞报后队诸葛亮,一面督军急进。二队刚刚进去一半人马,道路口也是鼙鼓大震,四下冲出无数人马,将荆州军队伍切成两半。赵云大急,回马冲击,银枪转眼间连挑十数军士。便看一员川将跃马而来,赵云策马拦住:“汝是何人!”那将笑道:“我乃张都督麾下大将罗云烈,你这厮快来送死!”赵云并不答话,银枪挥动,战不三合,刺罗云烈于马下。转过头,冲得川兵纷纷倒退。迎面川将张兰大呼而来,赵云上前,交马只一合,劈面将张兰刺死。这路截断道口的川军,将领却是邓贤,见状急急上前,战不到十合,抵挡不住,心中大惊,问道:“来将可通性命。”赵云厉声道:“常山赵子龙在此,要战的只管上来!”一声好似霹雳,川军兵将皆闻得当阳血战虎将的名头,那个敢上前硬拼。于是赵云这一路将道口把住,四周川军密密围上,却不敢进攻。赵云心中惦记着鲁智深前队,待要顺路去救援,却怕自己走后被川军截断路口,只好横枪立马,怒视敌阵,两下对峙。又过一阵,后面诸葛亮大军到了。 原来诸葛亮督军正在前进,前面报头队、二队皆中了埋伏。诸葛孔明急叫诸军并进,忽然又闻得黑暗中四处锣鼓。诸葛亮心知此必是张任欲将荆州军分隔为数处,使其首尾不能相应,然后各个击破。闭目沉思片刻,下令士卒将军中多余的粮草车辆排列在道路两边,一起举火焚烧。顿时黑烟冲天,十余里烈焰滚滚夹出一条道路。然后全军人马全力突进。张任率大队军马早埋伏在两边,只待杀出,却被大火阻断,不得轻易突进。待到火势减小,荆州军已赶到前面去了。张任道:“诸葛亮名不虚传!”也率大军直赶过来。片刻之间,两军在道口相会,各自分头混战。赵云见来了后援,精神大振,带领本部人马,沿道路直冲进去。行无数里,见蜀军正在围攻梁山人马。赵云大吼一声:“蜀军休得猖狂,赵云来也!”迎面一川将道:“来的好,尝尝刘湘小爷的厉害!”举刀便砍。赵云微微一笑,抬枪招架。两个大战十余合,刘湘招架不住,后面刘文辉上来增援,赵云力战二将,游刃有余。赵云部下军卒,自去攻打川兵。被困的梁山军见来了援军,奋力反攻,川军抵挡不住,渐渐散开。刘文辉叔侄原本战不过赵云,见状只得率军从小路退了。 赵云杀散川军,却不见鲁智深,问了梁山军卒,皆说:“将军起先在前面厮杀,只不知为何不见了。”赵云遍寻死者伤者,也都不见,不免心中十分焦急。忽有一小校赶来叫道:“子龙将军!”赵云认得是鲁智深的心腹小校,喜道:“鲁智深将军何在?”小校笑嘻嘻道:“我家将军在巴西郡府等待诸位大人呢!”赵云大惊。 原来鲁智深自中埋伏,耳听得四下杀声不断,自家士卒伤亡惨重。欲要回转去厮杀,又见道路上埋伏重重。心中一发狠:“直娘贼,后路被断,洒家且往前面杀去!”于是带了数百贴身士卒,拼死往前冲杀。那川军于路设伏,前面的堵截反而不多,不多时竟被他突破防线。当时黑夜混战,大将多有不知,鲁智深带着数百兵急行数里,眼前道路豁然开朗,却见端端一座大城耸在眼前。鲁智深大喜,也不管身边士卒多少,只管冲杀过去。城门上铁栅未落,只是虚掩,城上守兵忽见一支人马杀过来,早已纷纷大乱,不及关闭,被鲁智深一拥而入。巴西太守乃是庞羲,原先只道张任三万精兵在前伏击,本处决不会有事,却不料鲁智深带军已经进城,大惊。黑暗中又不知人数多少,更不知战局交织如此,只以为荆州军既然到了此处,张任大军必然凶多吉少。他本又是个文人,不会厮杀的,惶恐下慌忙手捧了太守印绶,到衙门前迎接荆州军。不多时,鲁智深打到门口,见庞羲,喝问道:“汝可是把守本地的官儿?”庞羲必恭必敬道:“正是。”鲁智深二话不说,举起禅杖就打。庞羲吓得抱头,旁边一将急急拔刀,将禅杖格住道:“将军是要杀百姓,还是要保百姓?”鲁智深一愣道:“我等替天行道,自然是保百姓。”那将喝道:“既然是保百姓,庞太守为百姓不受兵刀之苦而献城投降,将军为何要杀害他?”鲁智深看这将言辞正义,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是洒家不是了。”双手扶起太守:“太守请起。”庞羲站直,整理衣冠,迎接鲁智深进入衙门,再献上户籍、钱粮表册。鲁智深道:“多亏太守了。刘皇叔必有重赏。”庞羲叹道:“重赏倒不必,只要大军到处,保得阖城百姓安宁,我庞羲纵然身死,也无怨了。”鲁智深赞道:“太守诚信爱民,真是个大大的清官也。”当下高叫:“来人,传我将令,谁敢抢掠民间财物,**妇女,滥杀军民,全部斩首示众!”太守深深拜谢。鲁智深又向方才招架自己那将问:“你是何人?”那将道:“我乃马弓队长张嶷,字伯歧。”鲁智深道:“汝真是个好汉子也。可愿意随俺部下?”张嶷道:“愿遵从将军。”鲁智深大喜。一面将本队士卒,分拨上城门并关节处严密把守。城中降卒约有千余,也尽都一般编入本队。一面向后队报告。 再说张任与诸葛亮在道路口混战,杀到天色发白,不分胜负。张任忽接到急报,说巴西郡府被占,大惊道:“诸葛亮有神鬼难测之机也!”正在焦急,又有刘璝书信报说刘备尽起涪城人马,来攻雒县。张任急召众将商议道:“在此久留无益,赶紧回师雒城,与刘璝将军夹攻大耳贼!”于是整顿军马,急急回去。 再说诸葛亮与张任厮杀一夜,也是兵力疲乏。闻得鲁智深占了巴西郡,自然欣喜,整顿全军入城休息,不住夸奖鲁智深,又对庞羲道:“先生为民行义,真君子也。”庞羲不住谦虚。鲁智深又把张嶷介绍,诸葛亮赞慰一番。 赵云忽道:“军师,张任军马既然回去,我恐怕皇叔那边压力增大。我等也不可在此久留。”诸葛亮道:“子龙说得正是。”于是传令,在巴西休息半日,正午时分,全军再向雒城挺进。巴西仍以庞羲为太守,升张嶷为都尉,一并把守。二人见诸葛亮信任,感激涕下,誓死忠诚。诸葛亮自与众将,督率大军,直往北进。正是:已度蜀山千里路,复向雒县两军前。毕竟诸葛亮此去如何,请看下回。 第二十回鲁智深剑阁张任诸葛亮伪击 再说刘备在涪城,因闻说张任军离开,便整顿人马,再来攻雒县。杀奔城下,刘璝闭门不出,刘备便分黄忠与陈到攻打西门,自与魏延、马超攻打东门。荆州军攻打激烈,刘璝在城头上竭力防守,双方相持不下。一连攻了数日,不能得手。这日正在攻打,忽听背后鼓号震天,中间张任、雷铜,左边邓贤、吴兰,右边刘湘、刘文辉,三路大军杀来,势不可挡。刘璝亦开了城门杀出。刘备腹背受敌,顿时大乱。西门黄忠、陈到赶来相救,被邓贤分兵当住。马超、魏延刀枪齐出,在川军阵中反复冲杀,血染马项。当不得川军汹涌而来,仍是节节败退。刘备见不是头,教二将断后,大军且战且走,背后张任督率大军紧紧追来。黄忠、陈到自从小路退走。邓贤、吴兰咬住不放。逶迤厮杀,直到三岔口,背后旗鼓喧天,绵竹李严又引军杀到,恰与上一次战役相仿。刘备三面受敌,几次冲突,不得出围。 正在惶恐之间,南面一彪人马杀到,为首大将,却是梁山军花和尚鲁智深,手舞禅杖,对直冲入刘湘、刘文辉队伍之中。二刘见状,各自挥舞兵器上前交战,鲁智深以一敌二,战个不停。正厮杀间,诸葛亮大军赶到,正中突出一队铁骑,为首大将白盔白甲,厉声道:“赵云来也!”挺枪锲入蜀军阵中,片刻之间,枪风在人堆里搅出一条血胡同。川军兵将不敢交战,纷纷散开,背后诸葛亮督率大军相随而入。张任看势头不好,急叫:“收兵回城!”于是蜀兵蜀将,纷纷从两条路向雒县收缩。绵竹李严军也自回去。片刻之间,战场上只余下了刘备一家人马。 刘备惊魂稍定,见到诸葛亮,不胜唏嘘。诸葛亮道:“皇叔,张任虽然退去,我军亦是疲乏。不如先回涪城整顿军马,再来报仇。”刘备道:“军师所言极是。”于是叫赵云引军断后,全军诸将,次第撤回涪城。 回到涪城,刘备令设宴与诸葛亮军中众将洗尘。鲁智深、杨志与史进等人相见,俱各欢喜。惟其想到索超已经身故,暗自伤神。刘备闻鲁智深孤军夺取巴西郡的英雄,不住夸赞,便要升赏。鲁智深道:“这个却不必,待打进成都,为死难将士报仇雪恨,再封赏不迟。”刘备见他居功不傲,更加欣赏,亲自敬酒三杯,鲁智深连干,豪情大发。其时庞统尚且卧病在榻。诸葛亮教安道全前往看探。安道全看了一脉,禀道:“庞统军师因受箭疮,创口沾染寒毒,以至内热引发。我开药针灸,须得一月方可无碍。”刘备道:“如此拜托神医了。” 整顿涪城各路人马,有七八万人。诸葛亮道:“其军虽众,号令不一。今后须得整编一番,共同进退。不然我军悬于重地,前有张任,后有张鲁,只恐须臾间便难保全!”众将皆道:“全凭军师安排!”诸葛亮便分派人手,将全军无论刘备本军、梁山军、交州军、西凉军、汉中军、川军,统一编队整号,各队头目不变,又号令道:“今后作战,以军令调遣,不得私自动用。” 杨志悄悄谓鲁智深道:“哥哥,诸葛亮这般弄法,岂不是并了我梁山人马?”鲁智深道:“你这却是无理了。眼下既然是一军,统一进退理所当然,不成要各分集团,如何能打进成都?这夺不夺天下大事,日后再说。眼前的张任先不打倒,你还想夺天下?作大梦呢!”杨志道:“军马被人并了,吴用军师那边日后如何交代?”鲁智深道:“教吴加亮自己去想法拿回来!我等武将,阵前厮杀,斩将夺旗,管他娘这许多黑地里勾当作甚!” 诸葛亮用了两日,把军马整顿齐全,刘备道:“眼下人强马壮,兵足将广,可一鼓作气,拿下雒城。”诸葛亮道:“否!雒城地势险要,张任又颇知机谋。若是全军去攻,士力疲乏,反被他以逸待劳,乘虚袭击。”刘备道:“那如何是好?”诸葛亮道:“先攻绵竹!那绵竹在我军左翼,我每攻打雒县,总顾虑他牵制其后。不如先行攻克,此其一也。我攻打绵竹,张任必然顷力来救,如此我乘机反客为主,坐地迎战,此其二也。”刘备大喜:“既然如此,全凭军师安排。”刘备点头,当即下令:“魏延、黄忠、士徽听令!”三将齐出。诸葛亮道:“便着你等引军马二万,前往攻打绵竹。这绵竹城池坚固,守军颇多,要攻打下来也不容易。只需要把声势作大,摆出长远架势。务须体恤士力。”停了一停道:“黄老将军为主将。”又道:“请法孝直为监军同去。”法正道:“遵军师将令。” 于是四人引副将数十员,大兵两万,直趋绵竹。到了绵竹城,扎下联营十余里,声势浩大。每日轮番出来挑战。绵竹守将李严,本欲出战,太守费诗劝道:“荆州军气势正盛,兼之魏延、黄忠皆名将也,贸然出击,恐怕有失。不如闭城坚守,一面遣人去雒城请张都督救援。待他锐气耗尽,内外夹击,可大获全胜也。”李严、费观深以为然,于是闭门不出,一边飞报雒城。 张任在雒城,忽然接到绵竹急报,召集众将商议。雷铜道:“刘备屡攻雒城不下,慑于都督威名,所以转去攻打绵竹。以末将看来,应当赶紧出兵绵竹,与李正方将军内外夹击。”张任微微一笑,看刘璝道:“将军以为如何?”刘璝道:“诸葛亮已到涪城,他是诡计多端,我看这攻打绵竹,必然有诈。八成是暗伏军马,要乘我救援绵竹之时,反攻我雒城。”邓贤道:“如此,则决不可轻出。”刘湘道:“只是若不去救援,万一绵竹失陷,如何是好?” 张任道:“各位说得都是高见。诸葛亮用兵多有诡谋,大张旗鼓攻打绵竹,其实为诱我出兵增援,他好伏兵,不是抢我雒城,便是于路截杀我主力,总之是有备的。”邓贤道:“那都督以为如何是好?”张任道:“我却有一策,假作救援绵竹,一面在雒城严密防守,一面却走剑阁小路,去抄袭他的涪城!彼要攻打绵竹,又要安排与我决战,涪城必然空虚,我从剑阁小路迂回,一举攻占,则刘备纵有十万大军,也成无根之木,早晚必亡!”众将齐道:“都督妙计!”张任便道:“刘璝、吴兰二将军请在此守城。多安排马步暗哨,在两条路上布置,若彼有军马来,便准备接战,务必保全城池。”刘璝道:“遵都督令。”张任又道:“邓贤将军明日引五千军马,大张声势,伪作往绵竹去的。到了三岔口便驻扎下来,每日只往绵竹方向虚张。若有不对,即刻退入城里!”邓贤道:“遵令!”张任道:“其余众位将军,便与我同领主力,明日上剑阁小道迂回,直取涪城!” 安排停当,当晚杀牛宰羊,全军饱餐了一顿。次日大早,张任、刘文辉、刘湘、雷铜等引一万五千精兵,上了剑阁小路,向涪城挺进。小道崎岖难行,走了两日半,第三日下午申时,到涪城下。远远望见城上有稀疏几个守兵,旗帜歪斜,毫无防备。张任大喜,将手中枪一招:“全军将士,随我抢城!”川军齐声呐喊,杀到城门口,便看城中突出一队军马,前头一员将领手提钢枪道:“我乃青面兽杨志也!贼将敢偷我城池,不怕我大军么?”张任哈哈大笑:“汝大军自来就是。”挺枪上前,杨志骤马来迎。两个双枪并举,战有十余回合,杨志拨马绕城而走。张任麾军追赶,城中又突出一军,为首却是诸葛孔明。张任大笑:“诸葛村夫自己也来出阵,可见涪城空虚!”招呼全军:“休得管那杨志匹夫,先拿住诸葛亮,顶一百员上将了!”策马冲上。诸葛亮回头便走,张任哪里肯舍。走出数里,蜀军队伍自然拉开了,诸葛亮忽然停住,哈哈一笑:“张伯放,汝今日中了我的计,还不快快下马投降!”将手中羽扇轻轻一招,身边卫士将大鼓擂动,顿时城头上鼓号连天,旌旗招展,城门开处,九纹龙史进、白花蛇阳春、跳涧虎陈达引军冲出。川军大乱。接着四下山丘后面,树林之中,纷纷杀出伏兵,一时间杀声动地。张任咬牙道:“反正也是埋伏,不是你就是我!”策马直取诸葛亮。诸葛亮毫不慌张,叫声:“马孟起何在?”便看一将飞也似从阵后冲出:“马超在此!”张任道:“罢罢罢,今日便死了!”直取马超。两个盘马厮杀,战约二十回合,张任舍命死战,马超竟一时奈他不得。这时杨志翻身杀回,四下刘封、张南、冯习等各引军马包围上来,蜀军众将皆胆裂,各各自顾往剑阁道路口狂奔,张任也弃了马超逃走。方到路口,马岱引军杀出:“休走!今日汝等还想跑脱么?”张任怒吼一声:“便与你拼了!”势如疯虎,抡枪死战。马岱不防他如此狂暴,一时之间抵挡不住,阵脚竟被冲散。张任乘机冲入道口。川军大队蜂拥而进,忽地路旁白影突出,一人一马杀入阵中:“常山赵云来也!”话音未落,枪尖红缨一闪,刘文辉咽喉喷血,栽下马来。雷铜挥动大刀,猛力扑上,赵云与他战了十余回合,瞅个破绽,右手持枪逼开刀头,左手轻舒猿臂,夹腰把雷铜擒过马来。川军众兵将大惊,纷纷跪地投降。 张任、刘湘只带数百军兵,突破路口,急急回奔。走不上五里,上头扑鲁鲁打下许多滚石巨木。刘湘马快,强冲了过去,肩头吃了一擦,鲜血直流。也顾不得,自往雒城方向狂奔而去。张任和数百名军士,都被堵在这边。张任惊道:“此处竟也有埋伏!诸葛孔明神机妙算,我今日死矣!”话音刚落,山坡上刷地列出数百弓箭手,鲁智深手提禅杖高喊:“张任,汝既是西川名将,也当知道个时务。今日中了诸葛军师计策,可速速下马归降,不然我这里乱箭齐发,便与索超报仇了!”张任慨然道:“为西川将,蒙主公厚爱,战有不利,唯有以死尽忠,岂能侍奉二主耶!”鲁智深见他面色有不可犯之神志,暗暗赞叹,道:“张任你真是好男儿,也罢,今日我就成全了你!”张任忽道:“且慢!”鲁智深道:“莫非心意转了?”张任厉声道:“岂有此理!”转向部下众兵:“汝等皆有父母妻子在川,不必陪我同死。可退后百步,待此战之后,刘备以仁义欺世,想必不至于为难你们。”数百兵齐声道:“将军以我等为甚么人也?将军虽尊,也有父母妻子在家;小的们虽然卑鄙,临战拼死又岂能落在人后?愿同张都督同死!”张任哈哈大笑:“好,好,汝等无愧我川中汉子。今日我等同赴黄泉,便兄弟相称罢!”数百人齐声大笑,纷纷将战马驱开,自己解甲释兵,互相拥抱,笑得泪光盈盈。鲁智深看得感激,高叫:“张都督!你的父母妻子,我自会设法照料,你放心便是!今生虽是死敌,来世愿和你做个兄弟!”将手一挥,乱箭雨点般下去。片刻之间,将张任并数百个川中兵将,尽数射死在剑阁道上。后人有诗赞曰: 碧血写烈史,一死志如山。浮云遮望眼,皓月照西川。 鲁智深射死张任,差人去禀告诸葛亮。须臾,诸葛亮与众将都赶到,看张任和数百兵面无惧色,搂抱一团,都是感慨不已。鲁智深道:“这张任倒是个好汉,洒家洒家心头甚是难过。”诸葛亮慰道:“张伯放节烈之士,临阵死节,正是全其志。纵然将其生擒,也是含笑赴死。鲁将军了他心愿,他也必然感激将军。”吩咐将张任、刘文辉并众军将尸首安葬。收到降兵一万余人,暂时归在一处。接着推过雷铜来。诸葛亮问道:“汝今日被擒,可服?”雷铜道:“常山赵云名震天下,我被他生擒,如何不服?”诸葛亮又问:“既然心服,可愿意归降?”雷铜低头不语。诸葛亮道:“张伯放都督临阵不降,舍生死节,我甚钦佩。只是今日刘季玉大势已去,将军空怀豪情,何不归顺皇叔麾下,保境安民,共图大业?”雷铜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末将愿降。”诸葛亮正色道:“雷将军,你若不降,我成全你名节。今日既降,切不可反复。”雷铜怒道:“我一番降已是郝颜,如何能屡次受辱!”诸葛亮笑道:“戏言耳,将军莫怪。今日却有一番功劳,要将军来做。”当下布置,如此如此 再说绵竹,黄忠、魏延日日攻打,李严只是不出。这一日在城楼上眺望,忽见远远人声喧哗,似有兵马杀入荆州军营地。片刻之后,整个营地大乱,一队骑兵劈开荆州阵营,冲到城下,为首大将认得却是雷铜。雷铜仰脸高叫:“李正方!张都督亲引大军赶来救援,正与彼军大战,你快快出城夹击!”李严大喜,当下与费观点了一万兵马,冲杀出来。于是雷铜在前,李严、费观在后,又一起向外围冲去。沿途荆州军士皆不敢当。冲透阵营,便看前面空旷之地,两军厮杀。李严大吼一声:“我来也!”催动大军,直冲过去。方才冲到中间,两路人马一起裹上,李严急急看时,一边是黄忠,一边却是马超,不由惊叫:“中计了!”这时两边荆州军已经夹击上来,李严只得率蜀军奋力死战。四下里鼓号不绝,伏兵迭出。史进引一队军马拦腰杀出,将蜀军切成两段。蜀将刘从云上前拦截,战无数合,史进一刀把他劈下马去。乱军中看见费观,高叫:“兀那小儿休走,史大郎来也!”费观心惊胆战,战不到十合,不敢抵挡,回马便走。不料史进马快,赶上前一把拉住绦带,拖下鞍来,士卒绑了。蜀军更是大乱,不一时,纷纷投降。李严看四下无路,下马请降。 绵竹太守乃是刘璋表弟费诗,待李严、费观军马出后,心神不宁,在城上观战。过了半日,远处杀声渐绝,接着无数人马赶到城下,当中一人,坐四轮车,持白羽扇,正是诸葛亮。诸葛亮向城上道:“蜀军听了,张任兵败身死,雷铜已降我军,李严、费观尽数生擒,你等何不快快开城投降,免得生灵涂炭!”费诗听了,无法可想,只好亲捧印绶,开城投降。诸葛亮引军进城,秋毫无犯。对费诗抚慰再三,仍为太守。李严、费观亦各自投降。这两战下来,尽歼蜀军三万,自家伤亡却是甚微,荆州军士气大振。 一日之后,刘备自返。原来诸葛亮教他引老弱兵马万余,往大路上虚张声势,引诱蜀军注意。刘玄德回来,闻说歼灭张任军马,又取了绵竹,大为欣喜,教犒赏三军将士,连那益州降卒,一并吃喝。又与李严、费诗、费观、雷铜等人促膝而谈,意思周到。众降官心中感激,将所知益州内情,和盘托出。降兵二万余人,汰弱留强,余者尽数发给干粮、路费,放归各自乡里。诸葛亮道:“汝等回去,可传我主公号令,各地郡县乡里,无论官吏、将士,但降者免死。寻常百姓更不须惊扰。”众降兵各自拜谢而去。诸葛亮谓刘备道:“时下张任战死,绵竹易帜,雒城蜀军尽皆胆裂,当乘势一举夺下雒城,然后大事定矣!”刘备深以为然。忽然霍峻遣人来报,说张鲁兴兵欲犯葭萌关。诸葛亮道:“蕞尔小贼,也想乘火打劫?”便分派士徽引五千人马,回去驻守。又令费诗、李严和傅彤把守绵竹,刘封、孟达把守涪城,自与刘备统率大军七万五千,浩浩荡荡,直取雒城而来。 再说雒城,白白准备一场,不见刘备大军来攻,却看刘湘只带十余骑从人逃回,禀报说在涪城中伏,全军覆没,张都督凶多吉少。众将皆大惊道:“张都督乃军中长城,今日一旦殉难,又兼折损众多士卒,这雒城如何保守?”正在焦急,人报刘璋遣其子刘循、妻舅吴懿同吴懿族弟吴班三人,自成都引兵六千来援。刘璝、刘湘、邓贤、吴兰迎接,说明缘由。刘循大惊道:“张伯放阵亡,成都危矣!”正说间,人报刘备统率七八万大军,盖地而来,于雒城外结成三寨,联营二十余里,声势惊人。刘璝道:“彼军力强大,如何是好?”吴懿道:“待我先看来。”同吴班两个登高而望,看了荆州军营寨,忽然哈哈大笑:“刘备匹夫,不明地理,今番我可擒汝也!”当下回城对众将道:“此时正值春日,好雨连绵。刘备不明我地方山川,其营寨右翼,三成*人马依山而立,只要在上头推翻壁坎,泥石顷下,他数万人马,尽数活埋了也。”众将大喜。刘璝道:“几时动手?”吴懿道:“看天候阴冷,一二日内,还有大雨。那时动手,万无一失。”众将依言,私下准备。正是:破竹依稀天时顺,保境全亏地利通。不知吴懿计谋可否得手,请看下回。 第二十一回史进先登破雒县严颜大战 不说这边准备,只说刘备提大军赶到雒城下,结成三片营寨,左边是黄忠为主将,法正、冯习、张南等为辅;中间自己统带,诸葛亮、马超、赵云、魏延、陈到、武松、卓膺、马岱等为辅;右边是鲁智深为主将,史进、杨春、陈达、张清等为辅,三路人马营寨俨然,先围困,再厮杀。这天鲁智深闲来无事,往营背后山上一走。走到山腰,忽听有人放声高歌,歌声豪迈。鲁智深本是个性情中人,顿时来了兴致,循声而去,看一个大汉,身长八尺,披头散发,衣服破旧,在一块大石上盘腿而坐,面前放了一小坛子酒,一大块熟肉,正在饮酒唱歌。鲁智深闻得酒味,大喜,远远赶去高叫:“嘿,那边哥哥,有酒可否共享?” 那汉子听见叫声,转头来看,不悦道:“酒肉止有这些,你吃了我便少了。”鲁智深陪笑道:“哥哥恁的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但有酒肉,吃喝何妨。今天洒家吃了你的,改日洒家有了请你便是。”一边说,一边自顾坐下。那汉子见他不客气,也不好说,鲁智深自伸手抓肉撕扯来吃,就着坛口喝酒。酒味甚烈,鲁智深喝得痛快,大声叫好。那汉子见他饮酒豪迈,脸色稍稍露笑。 两个相对吃喝,不一阵,酒干肉尽。鲁智深拍拍肚子道:“还没请教哥哥尊姓大名。”那人道:“在下彭羕,字永年,乃广汉人士。”鲁智深道:“是了,洒家姓鲁,法号智深。”彭羕道:“鲁兄今天来的却巧,此处便要有一场好戏。”鲁智深道:“何谓好戏?”彭羕笑道:“你看这刘备刘皇叔,率大军来攻打雒城,右翼军马营寨尽皆靠山而立。这座山荒无草木,泥石动摇,若是有人在山上扒开壁坎,泥石倾泻而下,只需片刻,数万军士尽数活埋了也。那雒城守将,并非呆瓜,自然知道用此计谋。不日之间,便有热闹可看也!” 鲁智深听得大惊,连忙起身道:“实不相瞒,我乃是刘皇叔麾下大将,不知地理,因此安营扎寨犯了大忌,多谢哥哥指教!”深深下拜。彭羕呵呵笑道:“原来如此。你既然吃了我的酒肉,我也不可不帮你,不然下一次到哪里去找人回请我哩?”鲁智深道:“哥哥,何不与我同去见刘皇叔。皇叔爱才之人,一定重待哥哥。”彭羕道:“也好。” 于是鲁智深带彭羕往中军大帐去。刘备正与诸葛亮、法正在内商议军机,鲁智深进得帐去,法正一看彭羕,惊喜道:“永年如何在此?”彭羕呵呵大笑:“法孝直汝这匹夫,倒是卖主求荣得厉害哩。”两个握手大笑。刘备见他二人认识,道:“这位是?”法正道:“此乃广汉彭羕,字永年。有奇才大略。因言行放旷,言语间恼了刘璋,刘璋把他髡钳为徒隶。”刘备道:“先生既来,可愿意与我共匡扶汉室?”彭羕道:“自当从命。”刘备甚喜,留彭羕一同参谋。彭羕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刘备深为喜爱。又说到右翼营寨不合之事,诸葛亮击掌道:“险也!多亏永年提醒!”刘备道:“如此,便请永年先生与鲁智深同去右营,整顿营房如何?”彭羕道:“甚好。我与这位鲁兄弟情投意合,自当帮忙。” 诸葛亮道:“我军扎营既然已犯大忌,而蜀军不动,无非是欲等天色变化之后再行毒计。某观天象,明日黄昏有大雨,十有**,彼当于那时候用计。”刘备道:“既然如此,可叫右军速速转移营地到安全所在。”诸葛亮道:“否。我却要将计就计,夺取了雒城!”当即安排下去。鲁智深与彭羕回到营寨,把最靠近山脚的军马全部搬移,只扎下几排空营;营帐之中,竖起木排土墙,遮挡住后面大军营地。又安排军士,严密巡防山口。安排停当,方才休息。 次日黄昏,果然狂风大作,暴雨如注。吴懿在雒城中看见,心下暗自高兴。待到一更时分,吴懿教邓贤引军三千,多带铁锹撬棍,先出了东门,乘雨天视野不清,往荆州军右营背后山上摸去。自与吴班引一万人马,分两路预备等山头泥石冲下,便去乘乱攻打营寨。又叫吴兰引军五千接应。准备停当,邓贤便引军出城,冒雨赶到山脚下,望见隔山营中灯火摇曳。邓贤喜道:“这厮们尚且不知。儿郎们与我上山去把壁坎挖开了!”众川兵手足并用,往山上攀登。爬上一半,上面忽然打下滚石乱箭,顿时伤亡了一批。邓贤大惊:“中计了,快走!”话音未活,四下里梆子乱敲,无数人马杀出。为头一个秃头大汉,手提禅杖高叫:“邓贤你欲要冲垮我的寨子,今日却如何?”邓贤高叫:“我军已入死地,还不拼死决战!”引众军猛冲过来,两边混战,荆州军高叫:“投降免死!”蜀军皆无战心,须臾降了大半。邓贤还想乘乱逃走,不防背后一块石子打来,正中后脑。邓贤大叫一声,翻身落马,早被鲁智深一禅杖打得头颅粉碎。 再说吴懿、吴班闻得那边杀声起,急忙挥军冲进营寨。忽听鼓点大作,不知多少军马冲杀出来。二人见不是头,急急回马便走。其时风雨更大,五步之外看不见人影。吴懿、吴班冒雨回奔,耳听得身后追兵甚急,不敢回头迎战。走到半路,吴兰引军前来接应,心中稍安,于是整顿人马,回到城里。 刘循见三将败回,安排了酒席与各位压惊。吴懿三将浑身透湿,又知道邓贤难以幸免,甚是忧闷。刘循、刘璝劝慰一番。正在饮酒,外面人声嘈杂,刘璝急叫小校出去探听何事,回报说东门起火。刘璝道:“想是回来的士卒烤火取暖,不慎所致。叫他们扑灭就是。”正说间,外面嘈杂更大,一小将奔进来道:“不好了,刘备大军冲杀进来!”刘璝大惊:“他如何能进来!”小将道:“方才随三位将军回城的士卒中间,却混了敌军兵将,突然一起动手,杀翻了守门楼的官兵,开了城门,放进大队敌兵!”刘璝猛然掷杯在地:“诸军赶紧各自整顿,把敌军打出去!”众将纷纷披挂出门。 原来诸葛亮安排计谋,一面叫鲁智深严加戒备,一面令史进引数百个精强兵士,作蜀军打扮,在右军营外路边埋伏待命。等吴懿、吴班军马杀到,营中各路伏兵杀退他,史进的军士却混在川军之中败逃进城。等他稍稍安定,忽然在城内放火,把住城门。这边刘备、黄忠两寨人马各自挑选精锐,悄悄伏到城下,一起进攻,瞬间破了这雒城。当下风雨之中,城上城下,两军混战,雨水和着血水横流。蜀军众将虽然并力反击,怎奈何刘备麾下猛将强兵甚多,既已进城,如何能够压制。战到三更时分,城中川军大败,刘璝被马超一枪挑死,吴懿被赵云生擒。吴兰被围在城中堡垒之上,走投无路,到魏延军前投降。各处川兵,多有降者。 且说史进既破了雒县,带着几十个心腹喽罗,穿城往西门方向赶。其时城中两军尚在巷战,史进穿过战线,到西门口,见两骑人马,正往门口赶来。史进见那二人相貌不凡,急抓旁边一个川兵问道:“这是何人?”川兵答道:“这是刘璋大人的公子刘循和侄子刘湘。”史进大喜:“真正得来全不费功夫!”将三尖刀一亮:“刘公子,九纹龙史进在此,可速速就擒!” 这一声吼,周围川兵纷纷大乱,以为刘备军大队到。刘湘大呼一声:“公子快走,我来挡住敌将!”骤马上前。史进用三尖刀一迎,那刘湘前日肩头受伤,一臂少力,战不数合,抵挡不住。口里只是高呼:“公子,公子,还不快走!”便看刘循打马上来,拱手道:“史进将军,请听我一言。”史进闻言,便住了刀。刘循道:“今日雒城陷落,你自拿我去刘备面前领赏,只是我这个兄弟,却请你放了他,可好?”话音刚落,刘湘怒道:“公子甚么话!你若不走,我便当场死在这里!”举刀又是一阵乱砍。史进看他两个神色凛然,不由暗自感叹,忽然拉马退开一步:“你两个快快出城,我不追你。快!”刘湘、刘循闻言先是满面疑惑,看了史进一眼,表情凝重,拱手道:“改日相报!”两个打马奔出了西门。 四更时分,城中混战结束,蜀兵大队非死即降。史进自缚面见刘备,说了缘由,道:“末将见他两个兄弟情深,不忍挫折,因此放走了刘循、刘湘。于军令大有违背,乞请将我问斩。”刘备闻言,眉头轻轻一结,随即扶起史进,亲释其缚道:“史大郎,你先登破城,大有功劳,至于这放走刘循,乃是重义气的行径,我又如何会责怪?且乱军之中,你又不是奉命去拿刘循,便是走了,又有何打紧?那刘循说起该算我侄儿,我又如何会死死逼迫他?你有功无过,再要这等自责,可就是不把刘备当自家人了。”请史进上座,叫人送上热酒:“待我与史大郎庆功!”史进感激流涕,满饮而尽。刘备叫他自回本营休息。又差人请来鲁智深,说了此事:“史大郎心下若还有些耿耿于怀,鲁将军多劝他些。”鲁智深谢道:“多蒙主公恩典,我梁山兄弟自当心血回保!” 次日中午,刘备召集众文武,共商大计。先推过吴懿、吴兰,两个皆愿意投降。诸葛亮道:“今日破了雒城,蜀军主力尽歼,当乘胜挺进,直取成都!”刘备道:“军师之言甚是也!”便留青面兽杨志与吴兰、卓膺二将把守雒城,以马超、马岱为一队,黄忠、冯习为二队,魏延、张清为三队,鲁智深、史进为四队,自与诸葛亮统带诸将为五队,齐头并进,潮水般杀奔成都而来。沿途并无大军守把,又兼有“投降免死”口号,并先前放回的蜀兵散布刘皇叔仁义。于是所到郡县,无不望风而降。 话分两头,再表梁山军主力宋江一路,自在江州与诸葛亮分手,奋力西进。沿江守卫的蜀军,原都是零星兵卒,不堪一击,因此沿途并无耽搁。二月,抵达巴郡。巴郡太守严颜,前日在本地与刘备军马冲突,之后心知迟早必有恶战,因此训练士卒,不敢丝毫松懈。后来闻得刘备占领涪城,大怒,欲要去往雒城相助张任,又恐这条路上有军马来。这日闻探马飞报,说刘备部下梁山军宋江沿江杀来,当下一面布置城防,一面召集部下邓锡侯、范绍增两个校尉商议道:“贼军兵临城下,他那里有二三万军马,我只有四五千兵卒,众寡悬殊。不可贸然出战。只好坚守城池。他远道而来,粮草接济困难。等他士气衰竭,再乘乱击之。”二将道:“老将军所见,正与愚意同。”于是整顿军马,严守城池。 宋江引军到巴郡城下,见这城池建在乱山之中,三面临水,甚是险要。吴用道:“守将严颜,乃是个忠直老将,甚难对付的。”宋江狞笑道:“也罢,我就让他忠直了去。”一边叫扎下营盘,与巴郡隔江相望;一边令霹雳火秦明、小李广花荣二人,引三千人马,去城下挑战。二将引军渡了江,在城下摆开阵势叫战,从辰时到申时,城中只是不理,只好收兵回营。 次日,又叫林冲引三千军马挑战。林冲叫阵一整日,城里毫无动静。看看天色暗下,林冲叫部下众军渡江回营。自己立马江滩之上。方才渡了一半,忽然城头上梆子乱敲,城门开处,一队人马杀出来,为首一个老将,年过六旬,银须白发,精神抖擞,舞大刀冲在前面,片刻之间锲入林冲军马后队,刀光闪时,早将一员副将砍死。军卒纷纷逃散。林冲怒吼一声:“老贼,休得无礼!”放马上前,持丈八蛇矛直取严颜。两个在江滩上厮斗,战约二三十合,不分胜败。林冲因自己士气疲惫,不想与他死拚。瞅见自家军士皆已上船,于是也退到船上,撑开岸边,往对江渡去。严颜叫士卒往江上放箭,林冲手舞长矛遮拦,一边叫自家军士也回射。两边对射一阵,船过江心,严颜自收兵回城。 当夜宋江召集众好汉商议。林冲道:“那严颜年纪虽老,气力不衰,刀法又强,好生了得。”宋江道:“老匹夫既然如此猖獗,明日我亲自引军渡江去战他!”吴用止道:“哥哥是一军主帅,何必犯险?”宋江道:“这厮死守巴郡城池不出战,要是在此拖延,于我无利。不如我亲自去挑战,看他出来不出!”林冲苦劝道:“哥哥此去冒险,他若不出还是不出的,万一有差错,全军都挫动了。”宋江想想道:“也罢,明日渡江,先便在巴郡城外安扎营寨,然后挑战。”秦明惊道:“哥哥,这巴郡城外地势狭窄,又是江滩,厮杀尚且嫌他摆不开哩,如何建得起营寨?”宋江道:“营寨建得长些便是了。”吴用、林冲待还要劝阻,宋江道:“休得再说,俺主意定了。” 次日大早,宋江带同秦明、花荣、吕方、郭盛、郁保四五个头领,引八千军马,分批过了江。便叫秦明、花荣引三千兵到西门外列阵挑战,自带五千兵在南门叫阵。一面吩咐孔明、孔亮引三千喽罗,在城南沿江滩修建营寨。一面却暗暗令李逵、李衮、项充三个头领引一千精强刀斧手,乘小船过江,埋伏在营寨之中,只待城中军马杀出,立刻抢城。 严颜在巴郡城上,见对岸荆州军大举渡江,片刻之间在城外布列成阵。南门外约有五千军马,端端排成四门阵型,前头一辆土车,插大大一面旗帜,上书“大汉皇叔刘备麾下振军将军,梁山大帅,山东呼保义及时雨宋”旁边站一个大汉,身长九尺四寸,乃是护旗将险道神郁保四。宋江全身披挂,立马旗下,左有吕方,右有郭盛,各持方天画戟护卫,好生威武,有诗为证: 短躯六尺未称健,壮心万里真为雄。天罡降下及时雨,欲收河山魔掌中。 宋江布阵完毕,便指挥军马,不住攻打城门。严颜安排众将佐军士,只把乱箭、滚石打下去,梁山军枉自折损军马,不能得手。 到了正午,宋江令部下军士,纷纷解衣露体,在巴郡城外或躺或坐,破口大骂。城上邓锡侯看见,气忿不已,对严颜道:“老将军,这贼寇欺人太甚,请将军与我五百精兵,冲杀出去!”严颜呵呵笑道:“他这里就是要诱你出战,你若出去,岂不反倒乘了他的心?且等待半日,看他如何?” 看看日头偏西,孔明、孔亮的营头已经安顿,巴郡城中仍是一片寂静。宋江自觉有些乏味,便只叫吕方、郭盛二人依旧压住阵脚,自己下了马,叫喽罗送上酒菜,自斟自饮,一边看那城头。 天色渐暗,仍然没有动静。忽然一小校来道:“宋将军,西门秦明、花荣两位将军问若是蜀军还不出,是否收兵。”宋江想了一想,挥手道:“收兵罢!” 话音刚落,城头上火光腾起,西面黑暗中突出杀声。宋江一惊:“出来了!”忙叫吕方、郭盛整顿军马,自己也匆忙上马。一会儿,又一小校来报:“敌军从西门杀出,正与秦明、花荣二位将军交锋!”宋江急急从营寨中叫起李逵:“铁牛,你快和李衮、项充两位兄弟赶到西门,支援秦明、花荣兄弟!”李逵道声:“好也,今番要杀个痛快!”带着李衮、项充并那一千刀斧手,往西门赶去。 却原来严颜专待天色转暗,叫邓锡侯引兵数百,大张旗鼓,杀出西门。黑夜之中看不清楚,秦明、花荣哪敢冒失,只是紧紧列阵,与他对峙。严颜在城楼上看见南门宋江军马已乱,叫声:“是了!”跨马提刀,同范绍增引两千精兵,杀出南门。宋江只当蜀军大队从西门出,不防南门大开,精兵杀出,大惊,不及考虑,回马便走。严颜骤马冲到旗下,正逢险道神郁保四,未及答话,老将军抖擞精神,大吼一声,手起刀落,已将郁保四一颗笆斗大的脑袋劈将下来,尸身倒地,鲜血狂喷。回手再一刀,将那面两丈来高的大旗挥为两截,夜风中咯啦啦倒下来。后人有诗赞曰: 老骥未尽驰骋意,年登六十健奇功。一声呼叫千军震,贼目授首随清风。 吕方、郭盛见杀了郁保四,勃然大怒,纵马上前夹攻,严颜大呼挥刀,银须喷张,战十余回合,吕方、郭盛抵挡不住,各自后退。两千川兵,如同两千头猛虎,在梁山军队里左冲右突,势不可挡,片刻之间,杀得尸横遍地。宋江抱头在乱军里逃窜,好在夜色朦胧,未被看见。吕方、郭盛虽有武艺,不敢与严颜交手,两个纵马在江滩上左右巡行,寻找宋江。严颜冲了一阵,转向滩头梁山军的营寨。其时营寨虽然立好,那个又来得及进入。孔明、孔亮闻声杀出营来,正遇严颜,上前战不到几个回合,手膀酸麻,心惊肉跳,急急退开,麾下喽罗谁敢抵挡?严颜也不追赶,叫来麾下士兵,放起火来。那营寨尽是木头造的,火头一起,顿时延烧过去,江滩上数里烟炎大作,煞是壮观。吴用、林冲等人在对江看见,只气得睚眦欲裂,却只好干看着。 西门这边,秦明、花荣、李逵等人不见川军杀出,却见南门方向火光起来,纷纷大惊。花荣道:“糟了,中这贼子声东击西之计!我等快去回救公明哥哥!”秦明道:“铁牛去救公明哥哥,我与你就势引军冲进巴郡去!”花荣道:“甚好!”于是李逵、李衮、项充带本部刀斧手急急回奔,秦明与花荣两个带本部军马,直抢城门。这边邓锡侯赶紧退兵回城,把千斤栅放下。秦明暴跳如雷,只是咆哮叫众兵攻城。 这边李逵三将赶到南门,正逢宋江被范绍增追赶,李逵大吼一声:“哪来的贼将敢追俺哥哥!”提了大斧,一阵猛砍。范绍增见此黑汉如疯虎般杀来,难以抵挡,于是弃了宋江,勒马回奔。李逵待要追赶,宋江道:“铁牛!且慢,赶紧安排大家渡江回去!”李逵应允,于是保了宋江,且战且走,往江滩上码头赶去。此时沿江数里营寨尽皆烧着,哔哔勃勃之声响彻,火光映得江面透红。火光之中,严颜放马赶来:“宋江休走!”李逵上前迎战,被严颜张弓一箭,正中左臂,大斧坠地。严颜呵呵大笑:“宋**子,看你往哪里跑!”引数百军士,追杀过来。宋江大惊:“哎呀,吾自恃强大,深入险境,今日休矣!”正是:乘兴只瞅英雄短,临祸方知成事难。不知宋江性命如何,请看下回。 第二十二回智多星计取巴郡豹子头怒 且说宋江埋伏人马,攻打巴郡,反被严颜就势杀得大败。火光中正在奔逃,却被严颜追上。正当危急之时,沿江孔明、孔亮、吕方、郭盛引一些散兵赶到,见势大叫:“休要伤我哥哥!”各自上前厮杀,那李衮、项充一面拿蛮牌遮挡宋江,一面只把飞标飞刀不住手地甩出去,蜀兵应声而倒。好歹保护得宋江下了船,一伙人急忙离了江岸。丢下残兵败将在这边,只任蜀军屠戮。 再说秦明、花荣在西门正攻,忽然听说南门宋江自退了。花荣大惊:“独木难支,我等也快快退军罢!”忙把队伍拉下来,正欲登船,右翼喊杀大作,严颜、范绍增率军马横截过来,a霎时将梁山军冲作两半。秦明、花荣正待分头迎战,巴郡西门再开,邓锡侯引军杀出,两下夹攻,秦明、花荣抵挡不住,落荒而走。严颜等哪里肯舍,紧紧追上,眼看虽到得江滩,不及上船。花荣见情势危急,纵马先往自家队伍里一钻,接着取下雕弓,往严颜便是一箭。严颜听得弦响,急忙低头,那箭早将头盔上缨子带下。花荣又是一箭,把严颜身旁的掌旗官射倒,那面大纛刷地顷下来,蜀军一阵慌乱,秦明、花荣乘机整军上船。这时江上数十只船列队开来,却是林冲在对岸知道不好,亲引一千精兵,过来接应,数十只船沿江滩列开,只把乱箭不住射上来。严颜见梁山军虽然败退,后援不断,便与邓锡侯、范绍增计议道:“今日也杀得他够了。”叫收兵回城。秦明、花荣哪里敢去追赶,自上了船回寨。江滩上余火烧到四更方才熄灭。 宋江回到营中,检点士卒,损伤了一千五百余人,李逵、孔明带伤。险道神郁保四死在旗下,只抢回一个没头的尸首回来。宋江大怒:“叵耐老匹夫敢如此无礼,杀我兄弟,伤我士卒,我定要将巴郡踏平!”林冲道:“哥哥不须急躁,先休养士力,然后再想个妙法。”宋江道:“我哪有心想甚么妙法!现放着三万大军在此,不快些攻克了这个城池,叫天下英雄小看!”便令:“准备攻城战具,明日起轮番攻打巴郡!”林冲不敢再劝。转看吴用,吴用只是手摸胡子,冷冷发笑。 次日,人报严颜将郁保四的尸首用竹竿挑了,在巴郡城头上示众。宋江与众将亲自到江边看,果不其然。宋江大哭道:“保四兄弟!让你阵前捐躯,尸首还要受辱,皆是哥哥无能也!”放声嚎啕,以头抢地。众将急忙扶起。宋江切齿道:“我不把老匹夫千刀万剐,誓不为人!”令秦明再引三千军马攻打西门,孔明、孔亮引三千军攻打南门。林冲、花荣引二千军为两边救应。三路人马不敢违抗,立即过江,分头攻打。城上严颜、邓锡侯、范绍增只是叫把弓箭、滚水尽力防御。梁山军攻打整日,白白伤折了数百兵士,不得寸功。看看天色将暗,准备收兵。林冲、花荣引本部接近城门,防城中乘机追杀。花荣看得郁保四人头高挑出城楼,张弓搭箭,倏的一声,箭头将竿头的绳索劈断,郁保四首级直掉下来,梁山小校拣了,严颜在城上呵呵笑道:“这个贼子首级臭不可闻,示众一天也足够了,拿回去罢。”梁山军自渡江回。宋江吩咐把郁保四头颅与身体缝合安葬。 下一日,宋江又令林冲引兵攻打西门,吕方、郭盛攻打南门,又是竟日,无功而返。此后数日,宋江每天叫人渡江攻城,损伤无数士卒,巴郡并无一点动摇。宋江不由愈加急躁。吴用、林冲、公孙胜等屡屡相劝,总不得听。 这天晚上,宋江正在营中喝闷酒,忽然吴用进来道:“哥哥,你看这是谁来了?”宋江抬头看,却是病大虫薛永、白面郎君郑天寿二人,先前奉命混入西川的。宋江大喜:“原来是二位兄弟!我等正在着急攻打巴郡,二位兄弟从何处来?”郑天寿道:“回哥哥,我等自奉军师命令入蜀,黄信、曹正两位哥哥去了刘璋军中,我二人却分头落草,一面打听四周动静。今日听得哥哥兵围巴郡,所以前来相助。”吴用问道:“这巴郡周围地势如何?”薛永道:“这巴郡三面靠水,四面环山。山后面却有一条小路,人迹罕至,通巴郡西门。”吴用打开从张松处拿来的地图:“这上面却如何没有?”郑天寿道:“这路平时只几个樵夫晓得,图上不见也不奇怪的。我等在此落草两年,结交四方豪杰,所以得知。”吴用又问:“你两个却有多少人马?”薛永、郑天寿道:“当初我四人带两千弟兄入蜀,是平分了的。现在我两个在川中各有寨子,合计有二三千军马,本地人士约有一半。”吴用道:“可曾带到这里?”薛永道:“等候哥哥调遣,多半在这里。”吴用道:“好!我便有一条计谋,要取了这巴郡山城!”当下与宋江道:“哥哥,欲擒故纵,想取这巴郡,先要骗过老严颜。如此如此” 次日,严颜忽闻报说梁山军大队拔寨而起,从江北绕向西去了。严颜与范绍增、邓锡侯计较道:“莫非不怕我巴郡截断后路?多半有诈。”过了中午,便看大队人马无影无踪,只在长江南北夹岸立了两个营寨,各约二三千人,与巴郡城池隔水相望。邓锡侯道:“是了,定然是成都战况紧张,因此贼兵留下人马牵制于我,大队往成都支援。”严颜道:“他若如此,我却不能不动。且寻个机会,断了他的粮道,看他孤军深入,有甚么能耐!”于是吩咐整备全军,准备出城偷袭。夜间,又有探马来报,说北岸营头旗号是“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南岸营头是“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严颜呵呵笑道:“梁山军我只看那甚么豹子头林冲、霹雳火秦明有些手段,其余这些草寇,何足挂齿!早晚要他得知老夫的厉害!” 两日之间,梁山军只是紧守营头,两下对峙。严颜也叫城内军民抓紧樵采。第三日,哨马报说探得北岸运到粮草数千车,堆积在军营后面。严颜拍掌道:“好了,就在这刻。”便叫部将准备去劫粮。邓锡侯道:“巴郡地形险要,贼人难以攻克,要防他用计。”严颜想一想道:“我与范将军去劫粮,你在此守卫城池,四门都要顾及到。我军中准备连珠火箭,发三支,是说得胜归来;发两枝,你速速出兵接应,若是只发一支,则是形势大危,你只要死守城池,不须再顾忌我等安危了!”邓锡侯见严颜慷慨,感激不已。严颜安排完毕,便叫安排酒席,三个痛饮。吃到黄昏时分,各自准备。 当夜一更,严颜与范绍增两个引二千精兵,却出巴郡西门,绕个圈子,在上游登船渡江,然后顺江掩杀过来。将近二更到达梁山军北岸营地,只见静悄悄有数队军马在巡行。严颜大喝一声:“与我冲进去!”将马一拍,二千蜀军,呼啸而入。营中梁山军各自抵挡,被严颜大刀乱砍,后面蜀军相拥而进,很快杀散。严颜冲到后营,忽见一片火把大起,孔明、孔亮引军杀出:“老匹夫敢抢我大军粮草,快快受死!”严颜呵呵大笑,纵马上前,孔明孔亮夹攻,战约十余回合,叫道:“老匹夫厉害!”各自退开。严颜大喜,便叫在粮草上放火,顷刻烟炎张天,灰絮乱飘。火光之中,严颜叫朝天发三支火箭,接着整顿军马,往滩头奔去。 到滩头,掌管船只的副将已把渡船从上游放过来。严颜指挥军马正在上船,忽见江面上黑压压一片船队,正是从梁山军南岸营寨过来,心中一紧:“敌军要两面截杀!”连忙叫再放两枝火箭,一边加紧过江。 这时邓锡侯在巴郡城中,也看得清楚,连忙点起军马,出北门接应。城里只留下副将分头守把。方才出城,忽然城里头喧哗大作,接着小校报出:“将军,城内四处起火,军民大乱!”邓锡侯道:“必是小股贼人作乱,不要惊惶!叫众将各自弹压,我先去接了严太守回城!”驱兵先出。此时城中一片惶惶,忽然西门外突出无数军马,闹哄哄直取城下。把门官兵正欲应战,却有一个瘦小汉子,身手甚是敏捷,跳到城头,开了城门,城外军马一拥而入,顿时形成巷战。战不多时,西门蜀军伤亡殆尽,梁山军推进城中。 邓锡侯方出巴郡,尚未到江岸,闻得城中变故,不住叫苦。副将道:“将军可接了严太守,一并突围。”邓锡侯道:“丢了城池也是一死,不如全军奋力杀回夺城,若侥幸能得手,或可免也!”于是率军回转。行不上片刻,前面山丘背后转出一队步军,为首一个黑大汉手提两把板斧高叫:“你这贼厮鸟待要去哪里?吃黑爷爷一斧头!”言未讫,两把板斧着地砍来。邓锡侯大惊,匆忙上前迎战,斗不到五个回合,被李逵一斧头砍在大腿上,掉下马来。李逵赶上再一斧,把邓锡侯连盔带脑劈成两片。李逵杀了邓锡侯,便率领步军把那些蜀军一阵乱杀。可怜蜀军失去头领,又遇上这个煞神,如羊群被虎冲,纷纷报头溃逃。 严颜这边正在乘船渡江,尚未到岸,忽见巴郡城上,火光大起。心中一惊:“糟了!”这时听得江面上士卒惊叫,回头看时,数只船莫名翻倒沉没。严颜咬牙道:“老夫今番中计了。”下令:“加紧渡江!”后队船只又有不少被阮小五率领水鬼打翻,也顾不得了。到达岸上,正要整顿队伍,前面杀声大作,军马半圆形排开,灯球火把照得江滩明如白昼。中间大纛之下,一人巍然立马,身长七尺九寸,豹头环眼,三绺清须,手挺丈八蛇矛,正是梁山林冲。左边吕方,右边郭盛,各督率军马把蜀军紧紧围住。严颜回顾范绍增道:“误中诡计,一败涂地,唯有以死谢罪了。”范绍增道:“俺以命跟随老将军!”这时林冲纵马上前,拱手道:“严老将军!某家素知老将军高义,我家宋公明哥哥甚是喜爱老将军才略,更兼刘皇叔求贤若渴,老将军何不归从皇叔旗下,共兴汉室?”严颜惨然笑道:“多谢将军夸赞,老朽无谋,方有今朝尴尬。才略都不敢说的了,只有这气节尚敢拿来夸耀。将军既然敬我,我若是临阵贪生,岂不是辜负了将军的一番义气?”厉声道:“我巴郡有断头将军,无有投降将军!来罢!”拍马舞刀,直取对阵。后边范绍增将大旗一挥,蜀军全队呐喊而上,顿时两军在江滩上展开死战。范绍增毕竟手段有限,与林冲战不三合,被一矛穿心搠死。严颜怒吼挥刀,在梁山军中左冲右突,有如苍髯猛虎,梁山军近身者纷纷被劈倒马下。吕方挺方天画戟上前交锋,战不四五合,大败而走。郭盛不敢招架,只是指挥牌刀手团团围上。林冲立马旗下,看严颜在圈子中间咆哮死战,心头无限感慨。严颜战了一刻,劈杀梁山兵将无数,自身也是伤痕累累,手中宝刀缺刃,于是勒住战马不动,双目微闭。吕方、郭盛大喜,逼上前道:“快快下马受缚!”严颜猛抬头,瞠目大喝一声,惊得二人连退三步。严颜哈哈一笑,扔下宝刀,拔出佩剑,回首往西北喃喃道:“主公,老夫无能,先去一步了!”将青锋往脖颈上一勒,自刎身亡。尸身在马鞍上不倒,梁山众军议论纷纷,皆不敢上前。林冲看严颜节烈如此,赞叹道:“老将军刚勇忠直,巴郡虽破,实非将军之责也!”话音刚落,严颜尸身扑地翻下马来,那马惊嘶一声,溜辔而走。 这时,江面上灯火大作,数十艘大船顺流而下,不多时靠上岸来,宋江、吴用下船。林冲等上前参见,宋江哈哈大笑:“全亏吴加亮妙计,众位兄弟出力,今番巴郡终于攻克了!”原来吴用设计,先以大队假作离开,留下孔明、孔亮、吕方、郭盛营寨,迷惑严颜。那运来的粮草,外实内虚,不过数百车,乃是为引诱严颜的。一边在城西小道里埋伏下三千军马,由秦明统率;一边林冲引精兵,到江南岸郭盛吕方营中潜伏;一边李逵、李衮、项充引步军在北门山后埋伏。待到严颜出兵焚烧北营粮草,故意让他得手,然后南营出兵截击。等城中援军出时,一面使李逵军马夹击,一面城中叫郑天寿、薛永部下的本地兵卒混进去四下放火,搅乱城防,然后秦明军马从西门小路突出抢城。那开门的汉子便是鼓上蚤时迁。一番安排,夺了巴郡,严颜、邓锡侯、范绍增身死。 宋江见夺了城池,喜上眉梢,转念恶狠狠道:“这巴郡抗我天兵,害我郁保四兄弟,今番要将满郡军民,尽数屠戮,方才泄我心中之恨!”林冲大惊:“哥哥,不可如此!”宋江道:“他害我这许多兄弟,如何不能报仇?”吴用道:“得民心者安天下,哥哥替天行道,怎能滥杀百姓?巴郡抵抗大军,责在严颜,且他也是为主尽忠。何况平民无辜,如何也被殃及?哥哥就只作梁山大王,也不该杀民众泄愤,今日到汉朝来,想坐天下,结交民心更是第一了。”宋江道:“罢罢罢,就依了你吧。”林冲大喜:“哥哥,还有个请求。这严颜虽然害我不少兄弟,却是个好汉子,望哥哥准我将他厚葬。”宋江看他一眼,笑道:“林教头还是如此。好罢,交与你了。”林冲再三拜谢。宋江传令下去:“有敢滥杀平民,劫掠**者,杀!”忽然一个小校飞马来报:“宋将军,不好了!黑旋风李将军同李衮、项充两个将军,带了数十个步卒,在城里杀人呢!”宋江大惊,吴用厉声道:“这黑厮甚不知死的!林冲,你速率军马,去把李逵带来,若有抗命,格杀勿论!”林冲道:“得令!”引数十个马军,往城里飞驰而去。 进得城中,四下寻找,见有些街心扔着尸首,一些百姓四处躲藏。林冲循迹赶来,看李逵带着几十个梁山上的老卒,在一条街口四处追杀平民,鲜血流了一地。林冲大怒,高叫:“铁牛住手!”李逵正在赶杀一个老妇,抬头看见:“我道是谁,却是双木哥哥。叫俺铁牛何事?”说话间,抬手抓住老妇。老妇苦苦哀求,李逵理也不理,一斧头下去,白头滚落。林冲双目中要喷出火来:“铁牛!公明哥哥叫你不要杀人,快去见他!”李逵道:“原来这等鸟事,好无聊也!”说话间,身后项充追逐一个妇人过来,口里叫:“铁牛哥截住她!”李逵头一偏,一手大斧荡出,那妇人惨叫一声,右臂被劈了下来,热血狂喷,倒在地上翻滚。李逵一边口里道:“双木哥哥,回去与公明哥哥说,俺只为死难兄弟报仇,消了气便回。”抬头看见街口又有几个小孩奔走,叫声:“哪里去!”提了斧头紧追过去。奔过林冲马旁,林冲只把长矛调过来,矛柄往他胫骨上狠狠一点,李逵叫了一声,扑到在地,林冲飞身下马,一脚踏住他背心要穴,两手扭住双臂脉门,李逵顿时浑身酸麻,动弹不得。林冲喝声:“绑了!”两个骑兵下马,绳穿索绑。李逵口里叫:“林冲你好生欺负人也!兄弟们快来救哥哥!”李衮、项充都叫:“上去把铁牛哥哥抢回来!”林冲长矛一横:“谁敢上来!”李衮、项充见他怒目威严,都战战兢兢不敢动弹。林冲道:“宋江哥哥已传下将令,敢滥杀百姓,**掳掠者杀无赦!先拿李逵去问罪,你等各归营盘,不得再生事!”李衮、项充面面相觑,各自散了。林冲先叫士卒为百姓收敛尸体,给银两抚恤,伤者找人医治;再吩咐把李逵拿根门杠架起,两个骑兵并马扛了,一路走去。街两边百姓听得,都纷纷出来跪拜林冲,千恩万谢。 出得城,到宋江面前,林冲翻身下马拱手道:“公明哥哥,李逵带到!”在一旁插手而立。李逵身子悬在空中叫:“哥哥唉,林冲欺负铁牛,哥哥要给铁牛作主哪。”宋江骂道:“汝这黑厮!竟敢违我军令,滥杀平民,今番该把你处斩!”李逵噘嘴道:“哥哥要杀铁牛,只管杀就是。只是为这点鸟事就杀,铁牛心中不服。”宋江气得手足发抖。吴用道:“哥哥,我来和铁牛说。”吩咐把李逵放下,道:“铁牛,宋江哥哥也知道你是气忿许多兄弟被害,所以去杀人消气。但这次确是你错了。”李逵道:“如何是我错了?”吴用道:“打仗是兵将的事,与这些百姓何干?自古好汉子都只杀敌人兵将,不杀百姓的。他们手无寸铁,你就杀了也不见得英雄,反被别人耻笑。何况百姓都是无辜善良的。譬如你老母亲在时,也是住一个山村。若是我梁山哪个兄弟带兵攻打县城,也叫人到处杀百姓。事先不知,结果把你老母也杀了,那便如何?”李逵想起老母亲,眼泪汪汪:“军师哥哥莫说了,叫俺铁牛心里难过。”吴用道:“是了。其他百姓也是一样。你杀了他们的老母,他们心里便不难过了?他又不曾得罪你的。”李逵哭道:“军师哥哥,铁牛知错了。”吴用亲手解开捆绑道:“知道错就是好兄弟,好汉子。今后莫要杀老百姓了。还有那些投降过来的兵将,也都不要滥杀。你看我梁山兄弟,有多少都是这般来的。只要是好汉子,不打不相识,你说是不?”李逵连连称是。吴用又道:“还有林教头,是公明哥哥和我差他来抓你,是为你好,你可不要记恨。来,谢过林教头。”李逵尊令,到林冲面前,总有些尴尬,把脸偏在一边,扭扭捏捏作个揖。宋江、吴用皆笑,林冲慌忙还礼。这时李衮、项充怕李逵有事,过来探望,宋江捎带训诫了一番,两人唯唯诺诺。宋江这才下令安民进城。 宋江取了巴郡,在城内整顿数日,补充粮草兵甲。然后留下孔明、孔亮两个引军三千镇守,自与吴用提大军继续西进。沿途虽有关隘四五十处,兵力总是微薄,加上宋江有张松所画西川地图,又有郑天寿、薛永两个联络内应,因此所过辄克。建安十七年五月,进抵成都城下。正逢刘备大军也赶来,两下会合,刘备见宋江一路赶到,十分赞赏。梁山兄弟各自相见,不胜欢喜。 原来刘备起兵之初,益州从事郑度谓刘璋曰:“左将军悬军袭我,兵虽有数万,士众未附,军无辎重,到荆州路途遥远,粮草转运不便。主公莫若尽驱巴西、梓潼百姓到涪水以西,并将仓廪野谷,一皆烧除,然后高垒深沟,静以待之。刘备军到,我只是坚守不战。敌人久无所资,不过百日,必将自走,然后乘势击之,可擒刘备也。”刘璋闻计摇头道:“某虽然愚钝,今既然当了这益州之主,便当保护民生。从来只听说拒敌以安民,未闻动民以避敌也。如此虽胜,百姓辛苦,有何益处!”众人皆感慨不已。不久,刘循、刘湘、吴班引雒城残军数千归来。刘璋大惊道:“雒城军马失陷,成都危急了!”吴班道:“事已至此,只好就地征发人马,坚守城池,与刘备决一死战!”刘璋然之,便拜吴班为都督,主持防务。不久又报说巴郡沦陷,老将严颜尽忠,刘璋哭道:“悔不停张任、严颜之言,有今日之失。他日到地下,如何面见两位将军!”刘循等不住劝慰。 又过一段时日,人报刘备、宋江两路大军,同时逼近成都。军兵十万,鼓号喧天,声势甚大。又看刘备前锋为西凉马超,阵势俨然,刀矛闪耀,在城北摆开。刘璋恐怖,广汉太守许靖道:“时至今日,不若投降刘备,可保一城生灵。”话音刚落,一人愤然出道:“许靖出此卖主之策,正是与孟达、法正同谋也!”拔剑在手,要斩许靖。正是:未得雄兵挫敌锐,先把宝剑斩侫臣!不知许靖性命如何,请看下回。 第二十三回刀鬼大闹蜀郡刘玄德入主 且说刘备大军兵临成都,刘璋惶恐,许靖提出投降之议,众将大怒,早恼起刘璋侄儿刘湘,拔剑欲斩许靖。刘璋慌忙止住:“甫台且住!许大人他也是为一城百姓,你不得无礼!”刘湘弃剑跪地,泣道:“主公!主公为百姓,可谓殚精竭虑,今日刘备以诡诈占我江山,某等皆愿死战,杀退刘备,以保主公和百姓!”吴班、黄权等人皆道:“愿死保主公!”刘璋感激流涕道:“诸公心意,某领受了,只是我父子在益州二十余年,无恩德加以百姓。后又失于不明,拒听忠言劝谏,致使虎狼入门,征战多时,百姓军士死者无数,尸骨膏沃野草,此皆是刘璋之罪也!今若还要拒战,再教百姓军民受累,某心何忍!”言罢,放声大哭,左右皆泪下。吴班道:“现成都城中,尚有兵马三万,粮草钱帛,足够两年有余。官吏百姓皆愿为主公死战。主公不可自弃。先整顿军马,坚守城池,刘备远来,恐曹操、孙权攻其后方,必难持久!”刘璋道:“各位且住,待某多多商议。”忽报法正有书信劝降,刘璋意思踌躇,众人各自散去。 刘湘下来,与吴班商议道:“主公心胸仁厚,我等须得为他分忧才是。”吴班道:“小将军以为如何?”刘湘道:“敌军势大,难以抵敌。某欲在城中招募死士,乘夜出城,突袭刘备中军。万一得手,则成都之围可解。不然,战死军前,也足报主公恩德。”吴班道:“甚好,我两人一起出去。”刘湘道:“不可。现蜀中众将多有损失,将军当留下主持军队,我去便了。”吴班沉吟片刻,握刘湘手道:“甫台,我二人在此诀别!”吩咐摆酒,两个痛饮一番。 刘湘出来,召集手下心腹都尉扶禁、向存、刘晙、马汉四人,道:“战局危急,某欲拼死出城夜袭刘备中军,以报主公。”四人皆道:“愿从将军!”于是刘湘教四人在军中城内招募敢死之士,得千余人。加上本部二千精兵,杀了几头牛,十数口猪,开了百余坛老酒,众军饱餐一顿。当夜四更时分,皆短装黑衣,出了城,悄悄赶到刘备中军辕门前,发声喊,一起冲了进去。刘备军前面几个寨子的众军早已熟睡,便有巡哨士卒,都被砍翻。片刻之间,被蜀军一阵洗雪,杀得尸横营帐。逃得性命的,惊呼乱叫,连滚带爬往后营逃窜,一时营中大乱。 刘备正在休息,闻得外面杀声,知道不妙,拿了双股剑出帐,看不远处无数黑衣军士掩杀过来,急急上马。却待要走,刘湘早已望见,叫声:“刘备哪里去!”提刀赶来。陈到在旁边帐中,拍马来保护,与刘湘战约十数合,后面向存偷偷一箭,正中陈到肩头。陈到负痛大叫,单手执刀挡住追兵。刘备乘机放马奔逃。扶禁、向存、刘晙、马汉四个各自督率死士,追杀过来。追不远,斜刺里杀出一彪人马,当头大将叫道:“休得无礼,常山赵子龙在此!”四将同声高呼,围上交战,兵器车轮般打来。好个赵云,精神抖擞,力战四将。斗十余回合,一枪刺死扶禁。其余三将见伤了同伴,更加愤怒,尽力死战。赵云不慌不忙,再战十余回合,一枪杆把刘晙打下马去,士卒绑了。向存、马汉见赵云英雄,心生怯意。再战数合,赵云大喝一声,把马汉挑下鞍来。向存大惊,回马便走,赵云龙驹飞步赶上,伸手过来,一把擒住。四将部下军卒见失了领袖,顿时大乱。虽然如此,个个奋战不降。这时刘备部下各将已督率人马四面包围上来,蜀军士卒多战死在乱军中。 这边刘湘战陈到,看看获胜,忽见赵云擒杀四将,心知难以挽回,于是回马向北杀去。身边士卒只剩下数百人。奔了一程,迎面排开一军,当头大将旗号“梁山军天雄星豹子头林冲”刘湘也不答话,上前便杀,林冲用蛇矛架住刀,问道:“你是何人,来冲我大军营寨!”刘湘咬牙道:“我乃刘益州侄子刘湘,今特一死以彰川中武将之名也!”不再说话,挥刀乱砍。林冲看他血气方刚,暗自赞叹。两个交马二十余合,刘湘刀法乱了,林冲瞅个空子,乘两马贴近,蛇矛交左手逼开刘湘大刀,右手探出一拳,正中小腹,打得刘湘头目眩晕,就势双臂一错,把刘湘牢牢箍住,从马鞍上拖过来。士卒上前绑了。林冲道:“我敬刘湘将军是个好汉,请约束部下,免得无辜杀戮。”刘湘恨恨不理。林冲便对刘湘部卒道:“我以性命保小将军无事。各位请勿再战。”蜀兵方放下兵器。林冲教尽数先带到梁山军营中,酒肉款待。 此时东方发白,刘湘所带三千余人,尽数覆灭。刘备吩咐升帐,带过刘湘、刘晙、向存来。三人傲立不跪,骂不绝口,只求速死。诸葛亮令斩之以全其名,林冲忽出列下跪道:“皇叔,军师,某曾在千军之前,亲口以性命担保刘湘等无事。乞皇叔开恩。”刘备道:“既然如此,便请林将军将三位带到营中休息。”林冲道:“谢皇叔恩典。”上前解开三人绳索:“三位将军,请先到我营中。”刘湘三人心怀疑惑,跟随林冲到了梁山营寨。林冲引他三人与自家军士相见,道:“三位若要回成都,这就请行。”刘湘大惊:“我等若是走了,刘备岂不拿兄台问罪?”林冲笑道:“我林冲敬三位都是不怕死的好汉,所以以此结交。想来刘皇叔纵然生气,还不至于杀我。”三人闻言,感激万分。刘湘道:“林将军如此厚德,我等若是回去,反惹人笑我不义。只是主公在城内,如何是好?”林冲道:“三位,眼下大军重重围困,成都早晚毕易主也。三位何不就随了刘皇叔,一样安抚西川百姓。”刘湘道:“兄台再要劝降,请先把我三人杀了。”林冲道:“恕罪,恕罪。”于是留三人在营中,也不加看管。刘湘等三将见他如此,反而是逃又不忍,留又不甘,真个不知所措。 再说夜来城外厮杀,城中到拂晓时分也已得知。刘璋心中更是惶惑。这边操刀鬼曹正与镇三山黄信暗暗商议道:“如今城内人心惶惶,战和未定,我等不若先发制人,连接外面,开了城门放进刘备,以为大功,如何?”黄信道:“只恐这城里面忠于刘璋的文武甚多,难以下手。”曹正道:“这个不须着急的。我两个合起来有两千兵马,待今日刘璋上城头的时候,我带五十名刀斧手围住挟制,你却乘乱引两家军马开了城门,放进外面大军,如何不成?”黄信道:“既然如此,须得先和城外公明哥哥联络。”两个计议已定,密密遣一个心腹喽罗出城去报知宋江,一面自作准备。 当日午时,成都南门外刘备列开队伍,高叫“请季玉出来答话!”刘璋与众文武一起上了城楼,只见刘备大军队伍整齐,一望无际,只旗帜在风中瑟瑟。刘璋探出头道:“玄德兄,我与兄同属宗亲,也不曾亏待了兄台,却为何兴兵到此?”刘备答道:“季玉请听好,现下天下大乱,曹操凶暴,早晚将篡逆。你心肠虽好,不是安天下之人,坐守西川,不被张鲁所侵,必为曹贼并吞。与其如此,不如借我为兴汉基业,如何?”刘璋战战兢兢,不能回答,一旁郑度大怒,指刘备道:“此何言!你枉托仁义之名,为此阴险勾当,岂能成事!”正在这时,忽听一旁有人大吼:“刘玄德乃仁主,天下无不顺从,汝何敢如此谩骂!”走上前来,一刀将郑度头颅砍下。众皆大惊失色,见是都尉曹正手提大刀,引数十名精兵冲上城楼。吴班骂道:“竖子!”拔剑出鞘,城上武将纷纷白刃相见,曹正引数十名精兵将刘璋围在城垛口,顿时城楼上兵器相击,金声纷扰。一班文官纷纷掩面下楼,唯有黄权在一旁观看。那川中将领激于义愤,甚是骁勇,片刻之间,将曹正部下喽罗格杀了半数。曹正大急,一把揪出刘璋:“汝快快下令开城投降!”刘璋怒目道:“汝这草寇,我当初授你职位,不想今朝狼心狗肺,竟也要卖主求荣!”这时吴班拔剑朝曹正砍来,刘璋顺势一推,曹正心里一毛,鬼头刀劈下,切中刘璋脖颈,顿时鲜血迸流。吴班怒极,大吼一声,一剑刺穿曹正胸膛。这时城头蜀军纷纷赶过来,片刻之间,将曹正手下全部斩杀。众人急急来看刘璋,已是奄奄一息。黄权、吴班俯身道:“主公,主公”刘璋伸手握黄权手腕,缓缓道:“某一时胡涂,甚是惭愧。兵临城下,全权交付与你。切记,保全百姓”言讫气绝身亡。后人有诗赞曰: 既承先父业,复保西川民。无志扬威武,一心乐清平。守土喜宽厚,识人叹不明。临终思百姓,季玉真豪英。 刘璋既死,城楼上文武无不放声大哭。忽然小卒冲来报:“不好了,都尉黄信引本部军马开了东门,刘备军马杀进来了!”众人猛地闻说,如同半天打了个霹雳。吴班拔剑而起:“来罢,整顿全军,与刘备决一死战!”众将皆起,黄权忽道:“且住!”吴班道:“公衡有何高见?”黄权道:“烦各位传令诸军,按兵束甲,迎降刘备!”吴班大怒:“公衡!你如何也是这等人!”黄权厉声道:“主公遗命在此,谁敢不从!主公已死,我等若再城内交战,殃及百姓,反坏了主公一番苦心!”众将闻言,皆抛下兵器,号啕大哭。黄权忍泪道:“后世议论,某一人担当便是了!”抬头看见许靖,道:“烦文休与我一同出城。”许靖答应道:“尊令。”于是黄权与许靖捧了州牧印绶,下城去迎接刘备。 原来黄信早已连接宋江,等曹正冲上城,立刻引千余军马,杀奔东门,守军措不及防,被打开城门,外面林冲、秦明引兵早已守候,当下一拥而入。南门刘备见城楼上变故突起,心中大惊,诸葛亮急急号令:“即刻攻城,不得伤害百姓!”片刻之间,南门、西门也都被黄忠、魏延突破。正欲准备巷战,忽见蜀军纷纷收起兵器,黄权出来投降。诸葛亮长吁一口气道:“大事谐矣。”于是传令,荆州军进城一万五千人把守各处要隘,成都军马留下五千人协助,其余兵将尽数在城外安营扎寨。然后刘备由赵云、陈到护卫,进了成都。先入州牧衙门,黄权已令人将刘璋尸体收敛。刘备看见,不禁潸然落泪,抚尸道:“季玉,季玉,我本无心害你,你如此岂不是教我受天下唾骂么?”说完大哭。诸葛亮劝解道:“皇叔,季玉既死,公当安排成都内务,以免百姓受惊。”刘备猛悟道:“多谢先生提醒。”于是传令,先教魏延引军一千人,巡逻城中,但有扰乱民间者,格杀勿论。又令陈到引军一千,将成都仓廪封存。然后到衙门正中坐下,传令升堂。 黄权先入,刘备道:“公衡何来?”黄权流泪道:“刘牧不幸命丧小人之手,成都扰乱,所以开城投降,只为保全百姓,不敢图身后名声也。”刘备赞道:“公真义士也。为百姓负重行事,青史又岂有诋毁哉?”又传许靖来。许靖言谈清越,意思却颇有阿附,刘备有几分不喜。诸葛亮以目示意,刘备省悟,于是赞慰一番。又传吴班进来,吴班怒目直视,刘备叹道:“真忠臣也。”重赏后教其退下,接着镇三山黄信进来,刘备道:“你便是开城投降的黄信?”黄信道:“正是末将。”刘备猛一拍案:“推出去,斩首示众!”黄信大惊。宋江正要起身劝谏,吴用重重踩他一脚,宋江便不动声色。两边刀斧手上前,要绑黄信,宋江转脸看吴用,吴用微微蹙眉,示意莫动。忽然赵云站出道:“皇叔且慢!”宋江方才放心。便听赵云道:“黄信献城,有功无罪,不知皇叔为何发怒?”刘备骂道:“这厮食季玉俸禄,反怀贰心,不但献城投敌,还害了自家主公性命,留之亦是祸害!”赵云道:“主公此言差矣。黄将军献城,是心知皇叔仁厚,为兴复汉室,故而投顺。至于刘益州生故,实是曹正凶徒作恶,与黄将军何干?皇叔若杀了黄将军,恐天下人闻之,不明就里,往后皆不敢归降了。”吴用道:“正是如此,请皇叔三思。”诸葛亮亦劝,刘备道:“既然如此,黄信,你可调归魏文长部下,勿要与蜀中文武交道,免生尴尬。”黄信谢恩而出。 又有刘璋子刘循、刘阐二人入见,刘备亲自下座,握二子手,唏嘘道:“季玉遇害,非我本心也!二位侄儿莫要怨恨。”诸葛亮道:“可委二位公子郡县之职。”刘循辞道:“多谢玄德公。先父治蜀无功,某兄弟不敢再为官。”刘备知他心怀怨愤,于是问道:“然则欲何往?”刘循道:“我岳丈乃是巴西太守庞羲,今欲前往依附。”刘备道:“也好。家宅财物,二位可尽带去,免得用度紧张。” 二人出,诸葛亮道:“留此二人在蜀,须得多加提防。”刘备叹道:“我也知军师意思。只是实在对季玉不住。”于是次日,刘备在衙门设一大宴,为刘循、刘阐饯行。蜀中文武皆来相送,各自洒泪而别。那吴班、刘湘不愿为官,自愿带了妻子家人,随刘循、刘阐往巴西。刘备嘉其忠诚,于是令二人同都尉刘晙、向存,引一千军马,护送刘循二人往巴西郡去了。 接着刘备自领益州牧,以诸葛亮为军师将军,庞统为副军师、强弓将军,马超为平西将军,关羽为安东将军,张飞为安南将军,黄忠为讨虏将军,魏延为牙门将军,赵云为翊军将军,陈到为镇军将军,法正为蜀郡太守,扬武将军。其余蜀中投顺文武如董和、许靖、庞羲、李严、彭羕、刘巴、黄权、吴懿、费观、吴兰、雷铜、李恢、张嶷、秦宓、谯周、吕义、邓芝、杨洪、费诗、孟达等六十余人,尽皆任用。自家军中众将谋士也各加提拔。刘备又以征西功劳,提花和尚鲁智深为偏将军、九纹龙史进为裨将军,各引三千军马,随于成都,不再归梁山军营寨。提宋江为荡寇将军,吴用、林冲、杨志为中郎将,张清、花荣、李逵、阮小五为校尉,其余亦各有升赏。大开仓廪,犒赏三军,又安置民众,接庞统到成都养病。成都一派新气象。 宋江回到自家营中,气愤愤对吴用道:“刘备这厮好毒,真真要拆散我手足也!”吴用道:“正是。他看鲁智深、史进两位兄弟忠勇善战,因此加以提拔,脱离我梁山军,实在是釜底抽薪。”宋江道:“如何是好?”吴用道:“此时公然逆杵是不成的,只好姑且答应。好在两位兄弟料想不至于贪图富贵而背义也。哥哥明日可设一大宴,众家弟兄齐聚,为二位饯行,也可看他动静。”宋江又道:“前日在衙门,我要发话救黄信兄弟,加亮你为何不许?”吴用道:“哥哥你好胡涂也。当时若发话,只怕救不得黄信,自己反招惹嫌疑。但刘备因刘璋之死而负气,帐下文武,自有懂事的劝诫,你我何必招这个眼?”宋江道:“只是”吴用道:“眼下黄信兄弟到了魏延帐下,倒也是个机会。那魏延生平恃才自傲的,有机会撺掇一二,也是便利。这次曹正兄弟伤了性命,实在是意料之外。我梁山弟兄,多有单凭血气而不知天高地厚,日后须引以为戒。我只怕林教头,曹正是他徒弟,不免伤怀,哥哥私下多劝慰则个。”两个计议已定。次日,宋江在梁山军营寨内大摆酒宴。赴席者,只有公安梁山军一路,武松、张清、黄信等都不来的。排开酒肉,众人畅怀大吃。看看皆有七分醉意,宋江起身,端了三碗酒,走到鲁智深、史进面前道:“二位兄弟,日后去刘备身边飞黄腾达,莫忘了梁山上情分。”史进惊得手足无措,慌忙下拜道:“哥哥!俺史进若敢有负兄弟情分,情愿乱箭穿身,死在阵前!”鲁智深听宋江这话说得蹊跷,把眼睛一瞪:“公明哥哥你这是甚话!按洒家的意思,我等自成一军争霸天下,只怕也没这许多龌龊。洒家和史大郎是何等样人,众兄弟谁个不知?今日一百单八个兄弟已经丧了三人,偏生这么多鸟话,还谈兄弟情分哩!”吴用忙劝解道:“哥哥也是酒后伤感,所以出言,不要见外。”众人都喝得醺醺的,李逵抱住鲁智深大哭道:“秃子哥哥今日去了,俺再找个鲠直人喝酒都难了!”戴宗怒道:“黑厮真不会说话!”林冲与鲁智深执手相对无言。花荣强笑道:“不过是分调两处,又不是生离死别,何必如此?”酒席吃到深夜方才散去。宋江一面约众头领暗地为曹正发丧不提。 又过得一阵,刘备召集众文武商议道:“今日既取了蜀地,大业初成,但曹操必来威逼,如何是好?”庞统道:“一不做二不休,麾军东上,取那汉中之地!”刘备道:“汉中张鲁,甚得民心,兼之闻说会些道法,如何轻易取得?”庞统哈哈笑道:“五斗米道不过是黄巾一流的邪教,以此收买民心,岂能坚固?至于道法,从未闻得道法可以动摇全军的。”诸葛亮道:“庞士元之言有理。若不乘势取汉中,恐为曹操抢先。”刘备道:“既然如此,当如何进兵?”正在计议,忽报江东使者诸葛瑾求见。刘备大惊:“必是来索要荆州也!当何以对之?”正是:方谋南郑他人地,已见东吴债主来。不知刘备如何应对,请看下回。 第二十四回武行者醉打平关入云龙斗 刘备正召集众文武商量攻打汉中之事,外面报江东诸葛瑾求见。刘备惊道:“必是来索要荆州者也!”诸葛亮吩咐道:“先请使者到驿馆歇息,稍后再相见。”刘备道:“诸位以为当如何应对?”吴用出道:“我等要兴复汉室,尺寸之地,亦必争也,孙吴无只矢功劳,安能教他拿了去!”庞统道:“加亮所言甚是也。若是荆州给了孙吴,则日后北伐,道路甚难了。”糜竺道:“只怕若不给荆州,激怒孙权,同盟破败,反给了曹操机会。”诸葛亮道:“其实以某看来,分割他一两个郡,倒也使得。”宋江道:“军师此是何言!汉室土地,岂能举手送人?”吴用道:“正是。莫不闻六国之亡,弊在赂秦么?”话音刚落,顿觉失口。好在众人都未注意这个典故。 刘备望诸葛亮道:“有否方法,不把荆州与孙吴?”诸葛亮道:“若皇叔委实不舍,可以推得了凉州便返还荆州。只怕回话过去,孙权震怒,时局多变了。”刘备道:“既然如此,众位请先到后堂歇息。”于是文武各自退下,刘备吩咐有请诸葛瑾。 须臾,诸葛瑾入,谓刘备道:“奉吴侯之命,前来恭贺刘皇叔取得益州。敢问何时可交还荆州诸郡耶?”刘备作难道:“本当归还,只是近日新并了益州,士众甚多,若是没了荆州,难以容纳安置。吾正与诸将商议北上攻打凉州,待得了凉州,一定交还荆州。”诸葛瑾道:“皇叔此言差矣。当初说定皇叔取了西川便还荆州,如何变卦?”刘备道:“这个我非不知,只是荆州现有我弟关云长驻守,他最是心高气傲。若还了荆州,无处安置。等我这边取了凉州,再取他过来防守,方才为好。”诸葛瑾无言,只得道:“既如此,烦皇叔作手书我回禀吴侯。”刘备作了书与诸葛瑾,再三叮嘱:“子瑜回去见仲谋,望切表我不得已的意思,多谢,多谢。”吩咐多赠送礼物,送诸葛瑾东归。 诸葛瑾走后,众文武复出。庞统道:“这一去,怕孙权不肯甘心,兴兵来夺荆州。”刘备惊道:“那如何是好?”诸葛亮道:“荆州有关云长、张益德镇守,他二人都是勇武绝伦之将。但缺谋士相助。某意思我与庞士元回去一人协助大局。”庞统道:“眼下大事是讨伐汉中,我二人少不得随军参谋,镇守成都,若再分回荆州,这边恐谋划不足。”诸葛亮眼看法正,法正微微摇头。忽然吴用起身道:“军师说得是。两边皆不可少的。若不以吴用愚鲁,某愿回荆州协助关云长。”刘备大喜:“吴加亮计谋深远,肯去最好。可要带多少人马?”吴用道:“某随同我梁山军秦明,再请皇叔拨上将一员相助即可。”刘备看诸葛亮,诸葛亮道:“某遣孟达引本部二千人马与你同去。”吴用拜谢。宋江暗问吴用:“加亮去了,我这里与何人商议?”吴用道:“荆州是时局关键,我恐关胜、李应不好策划。这边与林教头、裴宣、蒋敬商议可也。庞统先生在,何愁吃亏?” 刘备又问:“讨伐汉中军马,如何编排?”诸葛亮道:“汉中地势险峻,须得主公亲自前往,多提强兵猛将。梁山军马精悍,可为辅助。我与庞士元一人留成都主持,一人随军。”庞统道:“甚好,孔明可留成都。”诸葛亮道:“你病体未曾痊愈,汉中理当我去的。”庞统笑道:“孔明你若与我争这个,没甚道理了。”诸葛亮道:“既然如此,有劳士元了。”建安十七年九月,刘备亲任主帅,庞统、法正为参谋,黄忠、魏延为先锋,马超、赵云为中军大将,出葭萌关,东伐汉中。梁山军亦出宋江、公孙胜、林冲、花荣、孔明、孔亮、李逵、李衮、项充、安道全、蒋敬、斐宣十二个头领,二万余军马,相随并进。诸路人马合计九万,前后队列长数十里,声威震动山谷。成都留诸葛孔明与黄权、陈到等人守把。 汉中张鲁闻得消息大惊:“刘备帐下有卧龙、凤雏出谋划策,又有关羽、张飞等熊虎之将,既取了西川,又兴兵来犯,如何是好?”谋士阎圃道:“只好屯兵阳平关,以阻挡刘备之军。”张鲁道:“阳平关已有吾弟张卫守把,今可添兵前往。”于是遣大将杨昂、杨任引军五千,前去增援。那杨昂是垄右人,身长八尺,使一条五金混铁枪,甚是骁勇。张卫在阳平关日日盼望,见来了救兵,甚是欢喜,于是加紧把守。 刘备前锋魏延、黄忠引副将数十员,精兵一万五千,勇猛突进,不日抵达阳平关下,安营扎寨。于是便出兵挑战。关上张卫、杨昂引军下来,两阵对圆,张卫道:“汝主刘备乃织席贩履之徒,占了西川五十四州,尚且不足,还要来并我东川耶!”魏延道:“米贼以邪道蛊惑人心,今我兴汉大军到此,还不快快投降!”张卫大怒,教副将任平出马,魏延舞刀杀出,战不三合,一刀将任平斩下马来。刘备军阵前鼓声大作。杨昂看得火起,拍马而出,魏延挥刀迎上。两个你来我往,战有二三十合,不分胜败。张卫看魏延勇武,又见军马精悍,恐怕不敌,于是吩咐鸣金。黄忠乘势擂鼓掩杀,汉中兵不能抵敌,都退进关去。黄忠、魏延麾军攻打,关上乱箭滚石雨点一般下来,打得蜀军纷纷退下。二将见上面守得牢固,于是也收兵回营。 次日再出挑战,关上不下来。发兵猛攻,又枉自损伤了不少军马。黄忠、魏延召集众将商议道:“关隘牢固,上面兵马又足,强攻难下,不妨先驻扎此地,等皇叔大军赶到。”便看校尉武松站出来,慨然道:“我等既任先锋部队,便当沿途攻克,为大军开道。今日方才进入汉中地界,遇一小小阳平关,便裹足不前,岂不愧对皇叔重托?”魏延道:“某非不知重任也,但阳平关乃汉中第一要隘,张卫、杨昂皆米贼重将,屯守于此,不可小看。武将军且少安毋躁。”商议了一阵,置酒与众将会饮,然后各回本帐。 且说武松回到自家营里,酒瘾上来,吩咐心腹喽罗把私带的老酒拿出来吃。吃了十余大碗,头脑晕晕,乃拍案大叫:“魏延黄忠妄称名将,见个小小阳平关,吓得耗子一般胆。待俺乘这夜色,独闯进关去,把守关将官全杀了,却不是大功一件?”计议定了,当下吩咐集合本寨人马。那武松帐下有六七百兵卒,其中一半是梁山上的喽罗。为头的副将急忙相劝道:“头领,关上有千军万马,头领还是先去歇息,待明日会同大军,一起攻关罢。”武松怒道:“放屁!俺当初赤手空拳,打杀老虎,这关上兵马,还能狠过老虎去?”拔刀出来:“你与不与我整军?不然我一刀杀了你!”将官不敢违抗,只得把人马尽数点起,悄悄出寨。是夜恰好黑云遮天,难以见物。武松教人马先停在辕门口,自己摇摇晃晃到关前看了一回。关上士卒看不真切,也不在意。武松虽醉,心里还是清楚的,一眼瞅见关隘依山而起,旁边山崖上有一棵大黄菓树,盘根漫枝,伸到关墙之上,心中暗喜,回来吩咐道:“你等到关前潜伏等待,待我混进关去。等到厮杀起时,便冲来接应。一边飞报黄、魏两将军攻关。”将官唯唯。武松道:“待会你等若敢不进来,俺定不轻饶!”说完,穿上自家黑袍,配两口刀,摇摇摆摆往山崖那边走去。部下数百官兵看得面面相觑。 武松走到山崖旁边,两手用力,不一刻攀到了大树丫杈之上,离地数丈。一阵山风吹来,浑身一凛,酒醒了大半。看看前面离开关上城垛还有一丈把远,踌躇二三,将心一横,颤巍巍站到树干之上,右脚迈出,左脚狠命一蹬,大吼一声,整个人如黑鹰般飞扑到城垛之上,刀光闪处,早将一个巡城小校砍翻。关上军将大惊,急急来看时,武松双刀如行云流水,但听锋刃切割骨肉,噗哧有声,关上顷刻已是尸横遍地。但这阳平关有一两万军马,当时戒备森严,立刻有武将率精兵包围上来。武松大呼大叫,猱身杀进战团,也不等他有用弓弩的空当。汉中军马被这疯汉一阵冲杀,正在忙乱,忽然听得关中人声嘈杂,一队军马自己杀了起来。众军叫苦不迭,忙慌慌四下躲避。 原来是中箭虎丁得孙,自从与史进里应外合破了葭萌关,自己仍回张鲁这边,谗言逼降了马超。张鲁叫他引军协防阳平关。这日正带队巡哨,忽闻有人夜袭,看时却是武松。心下大震,虽然不知就里,当即叫心腹传令,梁山带来的数百原班人马在关中四下鼓噪,扰乱视听,一面亲引军杀上关来接应武松。武松见到丁得孙:“原来老丁在此!”丁得孙道:“行者哥哥如何到了此处?”武松道:“休得多问,随吾杀下去接应大军!”于是会合一路,先到城楼上砍断吊桥铁索,再杀下关门。那武松本来不认得关中地势,只是胡乱冲杀;得到丁得孙数百兵卒,真是如虎添翼。此时关外,黄忠、魏延闻得飞报,各自点起军马来到关门之前,武松冲下城楼,正逢张卫引一队军马赶来,武松大吼一声,上前便砍,张卫用刀招架,只觉得武松力大刀沉。战战兢兢杀不到六七回合,拨马便走,他这一走,周围军将谁敢死战?武松杀到门前,丁得孙部下军士开了关门,外面刘备军呐喊一声,一起拥了进来。关中守军虽多,各自找不到方位,皆不敢抵挡,张卫从关隘背面走脱,杨任晚了一步,后路已断。他灵机一动,先在墙下面躲避,待刘备军锋头掠过后,再拼力从正门向外冲突,杀开血路,自关外抄山道走了。杨昂正在奔走,不防火光中黄忠杀到。杨昂虽勇,此时心中虚弱,战不到十合,被黄忠手起刀落,砍于马下。关中士卒,有死者,有降者,也有溃逃出者。到五更时分,纷乱停息。 魏延、黄忠当即在关中升帐,武松独身破关,立莫大功劳,遣人发书往中军刘备报捷。又见了丁得孙,丁得孙只推是与武松旧日相识,又倾慕刘备,因此归顺云云。黄忠、魏延厚加赞赏。关中拿到粮草军械无数,降兵约得了三四千。魏延叫大摆筵席,全军欢庆。武松道:“既然破了张卫,何不乘势杀进南郑,擒了张鲁?”黄忠闻言鼓掌道:“正是正是,叫那米贼知道老夫的手段!”魏延正色道:“不可。我前军兵马不多,若去汉中与贼主力相较,非为明也。且阳平关是汉中要隘,若是我等轻易出动,被敌军乘虚再夺占了,皇叔后队加多少麻烦!今日只是坚守关隘便是。”黄忠道:“还是文长周到。”于是两个分派人马,在城关四周固守,只待刘备。不数日,中军刘备大军赶到,先教重重嘉赏了武松、丁得孙两个。升武松为中郎将,丁得孙为校尉。宋江也暗自欢喜。刘备接着传令,留下刘封镇守阳平关,其余大军即刻拔寨,杀奔南郑府治而来。 且说张鲁闻知阳平关失陷,杨昂战死,大惊。阎圃道:“事到如今,只好调集人马,前往拒住褒城迎敌,一面可发书往许都求曹操相助。不然,兵临城下,应变晚矣。”张鲁然之,便教阎圃为使者,往许都求救。自己顷起南郑军马,大将张卫、杨任,前往褒城迎敌。张鲁有五子,长名富,次名缘,三子名贵,四子名晁,幼子名缯,皆精习武艺,一起前往。 刘备大军九万,次第起行,兵临褒县,排开挑战。张鲁留张卫守城,自引众将出城迎敌。两边相对,张鲁大骂道:“刘备伪托忠义,行诈天下,屡屡侵犯他人,实是宗室败类!”刘备大怒,回头阵中:“谁去把张鲁拿下!”话音未落,马超飞身而出,笑道:“张师君,认得我否?”张鲁未及答话,身边杨任出马喝道:“汝这屡屡背反之人,尚有面目在阵前相见耶?”马超大怒,挺枪便刺,杨任挥刀迎敌,两个战不到十数回合,马超一枪把杨任当胸搠透,尸身扑倒。张鲁长子张富看杀了杨任,心下气愤,挥方天画戟杀出。马超正想迎战,宋江身后豹子头林冲杀出道:“马将军,此辈小儿便让与末将罢!”张富咬牙来奔林冲,马超自回。二将战不数合,张鲁次子张缘看哥哥不敌,也舞刀出战,林冲力敌二将,兀自游刃有余。刘备看得连连点头:“林将军有益德之风也!”再战数合,张贵、张晁、张缯一起杀出,刘备军中,张清、冯习两骑杀出,冯习战住张贵,张清当住张晁、张缯。两边八个将军盘旋厮杀,战得多时,张清一人敌不住两个,偷偷放马往旁一溜,张晁、张缯叫声:“休走!”纵马追来,张清暗取石子,回手疾射,张缯不曾提防,左眼上正着,打得乌珠迸裂,惨叫一声,倒栽下来。张晁一惊,急回马时,张清又是一石子打中肩头,几乎兵器坠地。张贵见状,赶忙弃了冯习,来抵挡张清,士卒乘机把张缯救下,张晁自己回阵。这边张缘见兄弟落败,心一慌,手一慢,被林冲丈八蛇矛刺穿肋下,挑下马来,再一矛,结果了性命。张富、张贵心下惶恐,各自奔回阵。刘备见三将得胜,大喜,传令擂鼓急进。蜀军阵上喊杀声大作,如狂潮般朝汉中军席卷而来。 那张鲁在队中看见五子伤亡,怒火上冲:“今番莫要怪我无情了!”左手到身边袋子里抓把米,往空中一洒,右手仗剑,咬破自家舌头,一口血雾喷到眼前,嘴里念念有词。片刻之间,两军阵前黑雾弥漫,雾气中隐隐有金甲神将,引无数军马,往来冲突。刘备部下军将,哪里见过这等阵势,顿时乱了。张鲁将宝剑摇了三摇,那黑雾化作一阵烈风,朝刘备军阵前猛掠过来,风中兵将无数,刀枪都朝刘备军乱打。后面汉中军马乘势掩杀,刘备阵脚大乱,士卒各自奔逃,中军将拼死保护刘备。 公孙胜此刻在后队,看得前面天色骤变,笑道:“是了,是了。”急唤左右取清水来,汲了一口,也往天上一喷;一边挥动宝剑,剑上穿三层黄纸,舞动片刻,那纸自燃,须臾烧尽,片片黑灰却不四散,都往天上聚去。公孙胜忽然大喝一声“疾!”只听得远处群山阵阵回啸,平地卷起一阵罡风,咔咔啦啦,两军旗帜竟被刮断了数百面。接着天上黑云密布,转眼间,豆大雨点噼里啪啦倾盆下来,那战场上的黑雾被雨点一打,渐渐自消散了。黑雾中隐匿的神兵神将,自也灰飞烟灭。刘备大喜,正想叫收兵回营,猛听庞统厉声道:“擂鼓,全军进击!”刘备不明,也随着叫:“擂鼓!”于是鼓点再起,刘备军马全线又反杀回来。 这边张鲁见法术被破,脸色大变。又看刘备军重振旗鼓杀来,摇头道:“大势去矣!回城去罢!”全军缓缓退向褒城。忽然后队军卒大乱,张鲁回头看时,前面到褒城路上,排开一队精兵,当先一员大将,银枪白马,后面大旗书“汉翊军将军,常山赵”赵云手里提一颗血淋淋人头,高声喝道:“褒县已取,张卫人头在此,哪个上来领教枪法!”汉中军将大哗,张鲁又惊又怒,道:“罢罢罢,且回汉中!”这时前面刘备军冲涌而上,左有黄忠,右有魏延,各统精兵冲击。汉中军皆无斗志,只顾奔走,被杀得大败亏输,落后的便纷纷投降。张鲁一路溃逃,刘备驱兵追杀二十里方回。原来当张鲁作法之时,庞统便教赵云引五千精兵,乘乱迂回去突袭褒城,断汉中军后路,果然一举得手。刘备又打听得公孙胜作法破了张鲁的道法,甚是惊叹。公孙胜道:“张鲁的道法,亦不过是些幻术,引人自相扰乱,我所以破了他,不过还个清明好叫两军厮杀罢了。”刘备大喜,加封公孙胜为“法师”授校尉之衔。一面先在褒城整顿人马,调剂粮草,预备再去汉中。 忽地新近归降的校尉丁得孙出列道:“皇叔,某敢请皇叔即刻进兵汉中,张鲁可擒也。”刘备道:“汉中城池坚固,粮草颇多,如何可以得手?”丁得孙道:“那留守汉中的众将,内中有三个都尉,一名邹渊,一名邹润,一名龚旺,却是我的结拜兄弟。三人早不满张鲁欺瞒良民,有心归降皇叔。总管汉中的谋士杨松,贪财好贿,最是无德。我与三个兄弟约定,我迎接皇叔进军,他们乘机威逼利诱,好歹叫杨松出头,把汉中城门关闭了,不放张鲁进入。只等皇叔派军马去接受。”刘备大喜:“既如此,甚是有劳了。”问帐下:“哪位将军愿当先追杀张鲁?”魏延挺身而出:“某愿往!”刘备道:“我与你一万军马,即刻出发,追杀张鲁。如不得手,便占住汉中城池,等我大队赶来。”魏延道:“得令!尚求一人为副。”刘备道:“何人?”魏延道:“便是那独身破阳平关的武松武将军。”刘备笑道:“甚好。”于是令魏延、武松引军一万,叫丁得孙为向导,先行出发,直取南郑而来。 再说张鲁逃离汉中,清点人马,十成中折了四五成,不由哀叹:“遭此大败,恐难以保全了。”张富劝道:“父亲不必心焦,且先回到汉中,整顿人马,再作打算。”于是一路行进。到汉中城下,张富高叫:“师君回来了,快快开门!”不防城上乱箭射下来。张富大惊,便看城头上,杨松羽扇纶巾,大笑道:“张师君,我等阖城已降了刘皇叔也!”张鲁气急攻心,晕了过去。左右急忙相救,半晌醒来,垂泪道:“某雄踞汉中三十年,不料今日如此下场!”张富道:“父亲不可自弃。且先往东山躲避,再作打算。”于是一行人向东驱避而行。 行无半日,前面山口旌旗招展,大军突出。张鲁大惊:“吾命休矣!”忽然迎面一骑奔来,却是阎圃,口里高叫:“曹丞相令夏侯渊为先锋,张郃为副,杜袭为监军,郭淮为司马,引战将五十员,精兵三万,前来救援汉中!”张鲁大喜。正是:心苦东川城池尽,喜见北魏救兵来。不知夏侯渊、张郃此来如何,且看下回。 第二十五回魏文长血战汉中地宋公明 且说张鲁在褒县被刘备杀败,退到南郑,不料杨松与邹渊、邹润、龚旺起兵占了城池,不放张鲁进去。张鲁欲要强攻,士力已衰,又恐刘备追来,只好急急往东奔走。行到借口,却见阎圃引曹操部下征西将军夏侯渊、平狄将军张郃前来救援汉中。张鲁望见救星,大喜至泣。两边相见,夏侯渊道:“魏公闻说太守被刘备贼军所攻,令我等为前锋先来救应。魏公大军随后便到。”张鲁感激不尽。夏侯渊又闻说汉中被叛军占据,道:“刘备未来,我等当先行突击,夺回南郑城池。叛军乌合之众,一击可破,然后迎战刘备,方得从容。”张鲁道:“全听将军安排。”夏侯渊便教杜袭、郭淮统带大军在后,自己与张郃选精兵一万,教张鲁部下官佐带路,直趋南郑。 那夏侯渊用兵,最是迅截勇猛。先前军中便言“典军校尉夏侯渊,三日五百,六日一千”黄昏时分,抵达南郑城下,排开队伍叫阵。杨松在南郑城中,忽闻曹军杀到,大是惊恐。邹渊三个不知厉害的,叫道:“他便也是人,有何可怕!待我等出去迎战!”遂点了数千军马,杀出南郑。两边相对,夏侯渊出马大骂:“汝等无名草寇,幸得张公祺恩遇,居然以怨报德,买主求荣,勾结耳贼,擅据大郡。今我统十万精兵到此,还不快快下马乞命!”邹渊看夏侯渊身长八尺,虎目黑髯,威风凛凛,心中悚然,强打精神骂道:“我等和刘皇叔联络,兴复汉室,就是要诛杀汝等汉贼!”夏侯渊大怒,拍马舞刀杀出。邹渊挺枪出阵,两个战不到三合,邹渊大败而走;邹润急急出马抵挡,邹渊回马夹击,夏侯渊奋力挥刀,大战二将。斗到十回合,怒吼一声,将邹渊劈于马下。龚旺急急杀出,对阵张郃望见,拈弓搭箭,手到箭出。那龚旺倒也机警,眼前一花,急忙偏头,箭翎贴颈而过,把脖项擦破,鲜血淋漓,真个作了“花项虎”邹润原本不敌,吓得回马便走。张郃在阵中教擂鼓大进,曹军呐喊而上,邹润、龚旺道:“眼见得南郑守不住了,不如往北去投刘备军中,也好与公明哥哥照应。”两个引军望北便走。夏侯渊教张郃分军追赶,自己统带三千锐卒,杀进城内。杨松在城楼上望见三将败北,吓得筛糠也似发抖,待要走时,曹军一涌入城,南郑城内虽有军马,得力将领皆不愿与杨松为伍,因此纷纷投降。杨松急忙手捧印绶,亲自到夏侯渊马前跪地请降。夏侯渊甚为厌恶,令人绑了。自己步入衙门,安排将兵占据城中要隘,安顿居民。 次日早晨,张鲁、杜袭、郭淮等引后队到,见夏侯渊竟已取城安民,大喜。张鲁道:“魏公有如妙才将军这等虎威之将,匡扶汉室,何愁不成!”夏侯渊以杨松付与张鲁,鲁深恨他前番进馋,今日卖主,亲手将他拖到街头,与诸子一起动手,乱刀砍死。夏侯渊请张鲁征集汉中离散人马,整顿军伍。张鲁依计而行,于是又聚集了不少军马,声势渐渐重振。 再说魏延、武松奉刘备令,同丁得孙引一万军马,去占南郑。行到半途,迎面看数千残兵败将乱纷纷奔逃过来,后面一军紧紧追赶。丁得孙眼尖,望得前面是邹润、龚旺在奔走,忙道:“那前面便是邹润、龚旺兄弟了!”武松道:“如此看来,这南郑府是丢了?”再登高看后面追的军马,是平狄将军张郃旗号。魏延道:“这张郃乃是河北道上一员名将,不可小看。”思索一下,吩咐武松、丁得孙道:“我引一半军马,迎着上去,放过邹润队伍,截住他厮杀;你二人分余下之军,从小道抄到张郃军后路,三面夹击,必可破之也!”二将领命,各自分兵而去。魏延引五千军马,下大路列队。龚旺二人正在狼狈奔命,忽然前面一声号鼓,大军列阵,当先将领高叫:“邹润、龚旺休得惊惶,某魏延奉皇叔之命,前来救应!”二将大喜,魏延把队伍中间闪条路,放败兵过去:“汝等就在我阵后整顿休息。”片刻,张郃军马杀到面前,魏延拍马出道:“张郃休走,义阳魏延在此!”张郃冷笑道:“无名下将,也敢争锋!”魏延大怒,挥刀杀上,张郃挺枪来迎,两个大战三十余合,不分胜败。忽然张郃后军大哗,都叫:“有敌军两路来袭!”张郃大惊,挡开魏延大刀,驱马回阵,吩咐:“快快回转!”魏延见得了机,将刀一招,大小军校,齐掩杀过来。张郃亲引铁骑断后死战。这时后面副将来报:“将军,后退敌军甚是凶险,大军难以退过!”张郃吩咐副将引牌刀军和马弓队压住阵脚,自己提了枪到后队,便看大路两队伏兵不住冲击截杀,右边为头一个大汉,披头散发,两口雪亮朴刀上下翻飞,杀得血雨四溅,曹军曹将纷纷闪避。张郃点一点头,悄悄抽出羽箭,瞄准一放。那武松正侧身劈杀,眼角白光一掠,箭直奔太阳而去,情急之下,抬手一挡,嚓的一声,左腕鲜血横流。武松受伤,声威便减了几分,张郃高叫:“贼将,吃我一枪!”放马直冲。武松骂道:“好贼子,暗箭伤人!”右手挥刀迎上。两个战无十合,武松毕竟一臂,怎挡张郃,只得后退。张郃见己军三面受敌,也不敢恋战,冲开阵脚,便叫大队后退。魏延前面督军勇猛追杀,截了不少落后军士,却被张郃引精兵抵住。两下交战,都讨不得便宜,看看天色渐晚,于是各自收兵。这一战魏延虽不得全功,却也截杀了张郃后队一千余士卒,夺得许多马匹军械。 邹润、龚旺整顿败军过来相见,哭诉邹渊身死,汉中复失。丁得孙、武松也自悲伤。魏延道:“夏侯渊在汉中,有多少兵马?”邹润道:“前番来时,约有一万。”魏延道:“如此则除掉张郃这里,汉中不过数千曹军?”丁得孙道:“只怕后面还有大军跟随。现下接应了邹润、龚旺二位,不如先退回褒县,请皇叔大军前来。”魏延道:“甚么话,刚才杀退了张郃,如何便要撤军?先送武将军回去养伤,顺便禀报皇叔;我与诸位引军,先追击张郃,再相机而行。”武松道:“魏将军你这话才是无理,俺随你厮杀几场,不曾有懈怠畏缩,为何一点皮肉小伤你便要赶俺回大营?死也不走。”魏延喜道:“既如此,我二人同去破汉中!”丁得孙谏道:“二位不可冒失。夏侯渊、张郃都是名将,兵马又多,不加小心怕有闪失。”武松道:“这厮罗索,你自回褒县,我与魏将军去汉中。”丁得孙道:“这是甚说的。我奉命前来向导,自然是一起去了。”武松道:“有了邹润、龚旺两位兄弟,不须你了。”丁得孙怒道:“武松哥哥以我为何人也!”当下对邹润、龚旺道:“两位可去褒县报禀皇叔,我还是引魏将军去汉中。”邹润道:“龚旺哥哥去褒县即可,我带诸位到汉中。”计议定了,于是魏延、武松等把两路人马合作一处,先歇息一晚,次日,沿大路追杀上来。 再说张郃脱离战场,不敢就停,连夜后撤三十里,到天荡山口扎下营寨。安排偏裨将佐,加紧巡防,把个路口紧紧守住。一面飞书往汉中报夏侯渊。夏侯渊得知,与杜袭、郭淮、张鲁商量。张鲁道:“刘备此次如汉中,兵马十万,声势甚大,我军恐寡不敌众。不如且退保城池,等待曹公后援。”夏侯渊道:“某只闻进兵拒敌,未曾听过因敌军众多便要死保城池的!”当下传令:“杜监军留汉中,全军拔寨出发,增援张隽义。”张鲁赞道:“公真勇将也!”夏侯渊道:“公祺兄可守把城池,多多发粮草为我后援。”张鲁道:“自当从命。”又教张富、张贵二子引搜集得的汉中军马万余人,随同前往助战。 一路兼程,黄昏来到张郃寨前。张郃急出来参见,夏侯渊问战况,张郃道:“敌军主将是魏延,以前未闻过姓名,颇有些武艺。赶我到此地,连日攻打隘口,都被杀退。现下在路上结了三个寨子,以为犄角之势。”夏侯渊听罢,微微沉思。郭淮道:“这魏延我却晓得,原是长沙名将。今日我军兼程赶到,不如歇息一夜,明日出战。”夏侯渊道:“乘此一鼓作气,便去平了他的寨子,还等什么明日!明日他准备做好,又费多少手脚!”张郃道:“将军所言,正与某合!”夏侯渊遂令郭淮守寨子,张郃引本部在左,张富、张贵引本部在右,自提大军在中间,乘了落日昏昏,一声号鼓,杀将出来,直取蜀军三寨。 原来魏延原也派了些军士四下巡探,却被张郃在大小路口安排伏路,但有走得远的,尽数捉住杀了;又兼张郃营寨下在高处,遮挡视线,因此夏侯渊军马赶到,魏延却是一些不知。这日黄昏正在营门口看对面寨子,忽听天荡山上面鼓号震天。魏延大惊:“此必是敌军出战,各营准备!”片刻之间,路口杀声大作,曹军潮水般三面杀来。蜀军未做好准备,已然混战一团。魏延睚眦欲裂,跨马提刀,迎面冲突,连斩曹军两员偏将。夏侯渊望见,咆哮道:“哪里来的下将,如此嚣张!”魏延看见旗号,喜道:“拿住了夏侯渊,何愁曹军不败?”拍马上前。两个双刀并举,战有二十余合,刘军左右两寨已被曹军冲得溃散下来,邹润、丁得孙各自混在败军中奔逃。魏延见势头不好,虚晃一刀,拨马便走。夏侯渊哪里肯舍,紧紧追赶。行无远,两边张郃、张富杀退了左右两寨刘军,从两翼夹击上来,把魏延围在核心。魏延身边不足千人,舍生忘死,奋勇冲杀,怎奈四面重围,无法冲破,渐渐难以招架。夏侯渊在外高叫:“魏延,汝也是员名将,何必为大耳贼殉葬?不如下马归降,我主魏公爱才,定得重用!”魏延瞠目大喝:“非死不降!”须发怒张,左冲右突,人马衣甲皆带血迹。战了约莫一饭功夫,身边士卒渐渐稀少,魏延长叹道:“今日便死于此罢了!”正自绝望,忽听右边曹军阵后一阵喧哗,接着纷纷散开,武松一臂包扎着,单手挥刀杀进围来。头发披散,势如疯虎,在战团中硬生生捅开一条血路。曹军皆不敢挡。魏延一面奋战,一面大叫:“武将军,你来作甚?”武松大叫:“你是主将,某安能独自突围?”夏侯渊赞道:“好汉子,便一道送你们去了罢。”麾军四面攻来。武松手下,也只突入数百军,两人拼死奋战,都存了决死之心。再说那丁得孙、邹润二人本来和武松一同退到岔口,正在整顿队伍,一不留神,武松竟又杀入重围,丁得孙不由跺脚道:“这魏延又不是我梁山兄弟,你这等舍命保他作甚!”龚旺道:“行者哥哥便是这个性子。眼下如何?”丁得孙道:“你在路口守把,我引军冲入解围!”龚旺道:“只恐去了又陷没。”丁得孙道:“武松救魏延是为他人舍命的,我却是救自家兄弟,便是陷没了也罢!”龚旺道:“我二人同去。”丁得孙道:“你若走了,这路口被曹军切断,后面刘皇叔援军到了也冲不过来。”两下商议定了,丁得孙高叫一声:“曹军休得张狂,丁将军闯阵来也!”引数千兵马,迎面扑入。当不得曹军数万,阵势汹涌,片刻之间,俱都被困住了。 龚旺在路口看见,急得无计可施。欲要突出救援,又怕丢了路口。眼见得魏延、武松千来人被困在最核心,各处尚有不少兵将,各自为战,互不能相助。忽然背后,鼓号声震空,回头看时,旌旗满山遍谷,逶迤而来,正是刘备大军到了。龚旺急急派遣小校前往告知,刘备军前部正是黄忠,闻言大呼:“众军,随我去救文长!”率领军马,疾行赴阵。这时日头已落,山谷间唯余些微霞光,张郃望见刘备军马来了无数,急谓夏侯渊道:“将军,贼兵大至,不可恋战,收兵回寨才是。”夏侯渊道:“可惜,可惜!”只得叫撤了围,自回天荡山。黄忠见自家军马损伤无数,兼之天色已黑,不敢追赶,救了魏延、武松、丁得孙等部军马,往中军见刘备。魏延等四将见了刘备,下跪道:“末将等无能,被贼军冲垮营寨,损伤无数军马,请皇叔治罪!”刘备见魏延等浑身血人也似,盔甲残破,哽咽道:“我有诸公为辅,何愁天下百姓不得安生!今日敌众我寡,非诸公之过也!”便叫都往宋江营中,着神医安道全探看伤情。一面吩咐黄忠、赵云、马超三将再在路口扎下三个营寨,每营留兵万人屯守,与曹军天荡山大营相对。其余军马,在后面分屯立营。 且说宋江到了夜间,召集众头领道:“各位兄弟,我等秘密入汉,决心起事,必须忍辱负重,积蓄兵力,切不可意气用事,损伤手足。今番入汉中,刘备大军未到,南郑三位兄弟急于求成,结果南郑得而复失,反折了邹渊兄弟;此后今日的一场大战,那魏延又不是梁山手足,武松、丁得孙你二人何苦去为他拼命?白白多耗损上千嫡系人马,幸得两个头领没事。今后万万不可再如此莽撞。”武松听得大不是滋味,暗自道:“俺为人将领,阵前拼杀自然是分内事情,便死了又有什么关系。如何要做的这般郁闷?”丁得孙看他一眼,武松不语。林冲道:“哥哥,下一步当如何。”宋江思索道:“这汉中自然是要取的了,我以为夏侯渊终不是刘备对手,我等在其中当多拣些便宜,方是正道。”李逵一边叹道:“哥哥也直是,前番在水泊,终日‘招安,招安’聒噪个不停,今天又老耍这般鬼伎俩,气破俺铁牛肚皮。”宋江瞪眼道:“再多嘴,俺先把你这肚皮剐了!”李逵伸舌不语。公孙胜道:“这次攻进汉中,我料丁得孙、邹润、龚旺三位兄弟地形人物熟悉,必然重用。要好好立功。”武松道:“那魏延魏文长,现下倒与某甚是相惜。”花荣道:“最好。行者哥哥多与他结交,于我大业有助。”宋江点头道:“正是这个意思。但俺这里还有个令牌,却要讲明了。各位兄弟听令!”众头领齐肃立。宋江道:“自今日起,再有贪功冒进,为刘备事业折损自家羽翼的,军法从事!”便唤铁面孔目斐宣写下了:“莫看我寄人篱下,这梁山军的令却还是使得的。”众将只得道:“是。” 再说天荡山营寨,夏侯渊召集众将商议。张郃道:“眼下贼军多我一倍有余,众寡悬殊,不可贸然决战。当坚守要隘,以待后援。”张富道:“隽义将军所言甚是。此地天荡山乃汉中重地,后接米仓山,是粮草运输主脉,只要屯军于此,刘备纵有十万之众,不得偷过,南郑安如泰山。”张贵道:“只是此去往南五六十里,有一山名定军山,别有小道,也是个重要所在。若被敌军占了那里,则我后路恐被截断,不可不防。”郭淮道:“二位张公子所言颇有道理。不如分兵往定军山,两头守把。”夏侯渊道:“哪位将军愿去?”张郃挺身而出:“某追击溃兵,未曾得功,反被魏延截杀了不少人马,心中甚愧。愿乞一军前往守定军山,将功折罪。”夏侯渊赞道:“隽义豪气可嘉也!”张贵道:“恐隽义将军不熟地形,某愿相助。”夏侯渊许之。于是拨精兵一万,令张郃率领去定军山守把。张贵引三千汉中军相助。 回头讲刘备在大营,召见丁得孙、龚旺、邹润等,问汉中详细地形,作图形数张,与众人商议道:“不料曹军已然进入汉中。”法正道:“当速战速决,击退其先锋,夺占汉中,然后主客易位。否则待他后援赶到,甚是不便。”庞统看了地图道:“曹军下寨天荡山,确是咽喉要地,如是硬攻,难以得手。此去往南定军山,若能分精兵一支攻取了,迂回其左翼,则天荡山曹军不攻自破!”刘备点头:“军师所言甚是。哪位将军愿去攻打定军山?”话音未落,魏延、黄忠二人一起站出:“某等愿去!”刘备哈哈大笑。庞统却道:“两位担任先锋要职,此处是离不得的。”二将愕然。庞统以目看宋江,宋江起道:“皇叔,俺宋江愿引本部二万军马和众位弟兄去取定军山。”刘备大喜:“甚好,甚好。”又令丁得孙引二千汉中降兵带路。宋江接了令,当下先安排全军饱吃一顿,再往南行进。 那汉中地势崎岖,甚是缓慢。宋江与众头领商议道:“庞统先生为何叫我应承下这定军山一路的差使?”花荣道:“想是先生知道本处敌军不强,我梁山军自足战胜,所以叫来领这个功劳罢。”于是召丁得孙来问:“定军山地势如何?”丁得孙道:“定军山山不甚高,中间环抱有垌,里面可藏数万军马。山前一条大路,通向南郑。岔道口往南是巴西郡,隔路是无名对山,也是个平缓地带,却高出定军山十余丈。”花荣道:“我若是曹军,便要在这两边山头各自安排军马,把三岔路总口牢牢扼住。”林冲道:“此去定军山,敌情不明,当多派斥候,并以强兵在前,以防埋伏。”宋江笑道:“曹军大队皆在天荡山,此地不过是些零星兵卒,我放着二万军马在此,有何惧哉?”林冲道:“哥哥,曹军不比得刘璋、张鲁人马,甚是精悍,兼曹营颇多名将,万万不可小窥!”宋江不以为然,对林冲道:“林教头,你且引一队兵到后面押运粮草,莫被小股贼人乘虚劫夺了。”林冲只得去了。宋江教李逵、李衮、项充引三千步军为前队,自己在中间,向定军山挺进。距离定军山还有五里上下,经过一谷,忽然谷里擂鼓大作,无数军马杀出。 原来张郃率军来到定军山,问了张贵地势,便下了三个寨子:张贵引一支军马,在定军山垌中扎寨,山头上遍布哨位、壁垒;另排副将带军在对山也扎营,两头居高临下,把路口夹住。却把大兵在道路口微微偏后地方扎下大营,三个营寨成“品”字摆开。安营已定,忽流星马报有大队敌军往此处来。张郃与张贵商量道:“与其坐待敌来,不如我先发制人,于半路击之,攻其不备,挫他三分锐气。”于是留下许多人马守把营寨,张郃亲引了四千精兵,轻装疾进,半路来抄宋江军马。前头看见李逵步军,张郃心生一计,先叫部将引千余人从前头呐喊杀出,李逵看了,大呼道:“好贼子,尝尝黑爷爷的板斧!”引李衮、项充掩杀上去。那副将在路边石坎上安排了强弓劲弩,箭矢如雨点下来,李逵部下伤亡百十人,不得前进。张郃看时机已到,大喝一声,率精兵挺枪杀出,恰恰抄在李逵前军的背后。那梁山前锋军马顿时队形大乱。李逵急急回头,李衮、项充已着地杀上,张郃见两条汉子彪悍,不敢轻敌。那李衮、项充俱是上阵不要命的,两套牌刀同时朝张郃夹击。张郃银枪左右格挡,战数回合,瞅破绽着地一枪,李衮慌忙拿牌刀去挡,项充以为得机,跃步轮刀砍来,不防张郃回身一摆,枪钻子荡回来,啵的一声,打在项充额角之上,顿时皮开骨裂,血流满面。项充一声不出,晕死了过去,李衮大惊,慌忙抱起项充后退。这时李逵在百步外挥斧翻身杀来,张郃看得仔细,张弓搭箭,便要射出。有道是:迎战山东及时雨,先射水泊黑旋风。那张郃箭法如神,不知李逵性命如何,请看下回。 第二十六回宋江大战张隽义赵云枪挑 话说刘备兵临汉中,曹操遣夏侯渊为先锋救援张鲁;两军会战于天荡山,刘备教宋江引梁山军马去取定军山。张郃守把山口,引精兵四千,于路伏击宋江人马。前锋李逵正与曹军厮杀,张郃摘弓上箭,瞄准要射。忽听得风声,张郃原是名箭,素来机警,当即侧脸,一支箭正从耳边掠过。自家那支箭不知道飞甚么地方去了。回头看时,见是一员大将手握雕弓,站在身后百步之外,背后旗号书“小李广花荣”张郃大怒,抬手便是一箭,恰好花荣也是一箭迎面而来,噌的一声,两个箭头空中相碰,各自歪在一边。张郃心头暗叫声好,夹紧镫子,身子在马上一斜,一箭奔花荣右肩去,花荣将手中弓一挥,拨在一旁。张郃赞道:“好个小李广!”再看自家军马已冲散了梁山军前队,却见后面宋江亲引中路人马,层层上来。张郃心道不可硬拼,便叫:“撤回营寨!”曹军闻令便走,前队梁山军已被杀散,黑旋风李逵狂吼乱叫,带数百个牌刀手直向张郃冲来。张郃持枪断后,引百余铁骑与数百敌军交战,李逵猛砍猛杀,却被狙得无法追击。待大队去远,方才放马奔回自家营中。 宋江大队接住,前军死伤数百余人,项充昏迷不醒,忙叫安道全救治。一边吩咐全军赶到定军山前,落下营寨。宋江望着山头张郃旗号,切齿不止。旁边李逵暴跳如雷,只要发兵杀上山去报仇。林冲道:“俺曾看得史书,张郃乃河北名将,不可轻视。定军山地形险要,且曹军先行占据,切忌鲁莽。”宋江道:“他曹军害我邹渊兄弟,又伤了武松、丁得孙、项充等,岂能不顾!”蒋敬道:“今日天色已暗,何不先叫士卒们休息,明日再战?”宋江不语,蒋敬道:“哥哥,前日你叫颁令,诸位兄弟务须小心谨慎,不可意气用事,胡乱出战,今日自家不要胡涂。”宋江道:“兄弟说得是。”吩咐各自归营休息。林冲道:“要防曹军下山劫寨。”亲自安排巡逻兵马,细细守把。当夜,张郃在山上,看山下梁山军营火点点如萤,有巡夜队伍环绕不息,叹道:“闻说这梁山军是草寇改编,却也颇有知晓兵法之人。” 次日,宋江留花荣等人守营,自己带了李逵、林冲、李衮、孔明、孔亮五个头领,引一万军马,到曹军营前挑战。张郃率军出阵迎击。两边对圆,宋江道:“张郃你原是袁绍部将,何必与曹操为伍?归降皇叔,共扶汉室,岂不为好?”张郃笑道:“袁绍多谋寡断,外宽内嫉,所以为魏公所破。今我统率朝廷精兵,来救汉中,你等不过是草寇入伍,追随刘备,梦想功名荣华,岂非可笑?”宋江大怒:“谁人与我拿下!”孔明飞马而出:“张郃看刀!”张郃哈哈大笑,拍马杀出,战不到三合,孔明大败而回,孔亮策马上前接住,不三合,被张郃一枪横过,急急俯身,背上胡甲绦带挑断,护心镜当啷坠地,吓得回马奔走。张郃连败二将,曹军山上山下,欢声雷动。恼了一个大将,拍马杀出。张郃见他雄健,猛一怔,看那来将好生模样: 烈烈千重胆,凛凛八尺躯。蛇矛透杀气,马蹄踏征尘。所向无所惧,上阵只争锋。梁山豹子头,人唤小张飞。 林冲看张郃,也是好个将军: 虎目雄光震敌胆,铁枪蹀血染红缨。河北道上号名将,青史留得铿锵音。 两个通了姓名,各自放马厮杀,斗约四五十合,不分胜败。两边士卒,看得呆了。孔明在宋江耳边道:“这张郃与林教头放对而能不败,真猛将也。不如乘他阵前交战,麾军一起杀上,纵不冲垮他的营寨,也把他阵型打乱,多杀他些士卒。”宋江道:“甚好。”便叫军中擂鼓。片刻间,李逵当先,梁山大队将兵齐呐喊而上。张郃正与林冲战得上劲,见状格开蛇矛,退回本队。便看曹军齐崭崭立正,并无慌乱。梁山军冲到五十步内,忽然曹军阵中号鼓大作,前面牌刀手分开,显出数百弓弩,乱箭齐发,前队梁山兵倒下无数。队伍方乱,两翼长枪兵抄袭出来,切入队伍中间,顿时杀散。李逵在中间挥动板斧乱砍,曹军近身不得。不防前面张郃率一队骑兵猛冲出来,砍瓜切菜,把围住的梁山军一阵乱杀。李逵不要命的,尚在里面冲突,所带的士卒早已纷纷就戮。宋江在后面,急令孔明、孔亮引军上前救援,队伍方才动,定军山、对山两个营寨中杀出生力人马,抄袭到宋江后路。梁山军马虽多,四面受敌,乱了队伍。危急之时,林冲挺丈八蛇矛,率亲信人马在阵前冲突,救应被围的军将。曹军见他到处,都不能阻挡。裴宣、蒋敬两个在自家营中,也慌忙发花荣引兵出来接应,两下杀退曹兵,保得大队回营。张郃引精兵三千,直突到梁山辕门口,喝骂了一顿饭功夫,方才回寨。 宋江回到帐中,召众头领商议道:“不想曹军如此厉害!如何是好?”林冲道:“哥哥莫忧。我观这曹军立营,以定军山、对山两处为要。如能夺取两个山头,则曹军营寨自破。”宋江道:“只是如何能夺得山头?”铁面孔目裴宣道:“张郃今日胜了一阵,求战心切,我等可再发兵挑战,却暗自埋伏精锐在两边山脚,等他军马倾巢杀出,突起夺占,必能得手。”神算子蒋敬道:“以某看,还可先出战两日,故意诈败,骄其战心。”宋江道:“甚好。”于是自作安排。次日,遣孔明、孔亮引军五千去挑战,谁知张郃竟然不出。第三日,又叫花荣、丁得孙引军五千挑战,曹军还是坚守不动。 回到营中,宋江愁道:“曹军坚守营地,便有天大计策也无用了。”蒋敬笑道:“哥哥不必忧心。张郃不出战,也是懈怠我士气的意思,他必然有谋。我可将计就计,引他出来。”宋江道:“计将安出?”蒋敬道:“某有个打算。请入云龙公孙道长作法,引来漫天大雾。那张郃必然欲乘大雾踏我营寨,我却安排埋伏,必能得手。哥哥意下如何?”宋江拍案道:“妙哉!蒋敬兄弟无愧‘神算子’也!”公孙胜道:“这个计谋,还有要检点的地方。”安排如此如此,宋江大喜从之。 次日,张郃在营中闻报梁山军退后数里安营,又有粮草源源运到。自己去定军山上望了一回,果然如此。下来请张贵商量道:“我两日不出战,为的是挫敌锐气。现在敌军退后数里,眼见得士气已竭,可寻机下山破之。”张贵道:“但要谨慎为要。”两个商议。到申时过半,忽然山谷中起了大雾,接近酉时,雾气愈加弥漫,对面数步不见人。张郃大喜:“此天助我也!”遂安排定军山、对山两边副将:“严守营寨。待我回来,方才接应。”叫张贵引军守把路口大营。自己引精兵五千,轻装衔枚,到戌时,潜出营寨,往梁山军营地抄来。 离开尚有一里,遣精干小校探看,回报说营中灯火通明,外面有士卒巡哨,看不真切。张郃点头,叫士卒疾步潜行,到辕门前,发声喊,冲了进去。杀进一看,数营都是空的,心知中计,忙叫“快快后撤!”话音未落,四下里鼓点不断,浓雾中伏兵突出,曹军大乱。张郃急急杀开路往回奔,背后杀声不绝,有军马紧紧追来。退到路口,定军山、对山两头人马前来接应,张郃心稍安。此时一派大雾,充盈山谷,背后杀声忽然断绝。张郃道:“敌情不明,还是先各自回营寨去为好。”正在行进,忽然两边山头传来厮杀之声。张郃大惊,摸黑先往定军山赶。迷雾中一队人马迎面撞来,看不真切,便是一阵对战,杀了片刻方才看清是自家军马。张郃惊道:“你等如何来此?”兵将回报:“寨中精兵方下山接应将军,走了不久,便有敌军突入,措不及防,因此丢了营寨。”张郃道:“罢了!”转回路口,却见又一群溃兵迎面本来,报说:“对山也被敌军占了!”张郃牙齿咬碎:“宋江匹夫,某誓杀之!”教且回路口大营。不料方回营中不到一顿饭功夫,后面粮屯起了大火。急叫扑灭时,正面三路敌军杀来,中间林冲,左边李逵,右边花荣。张郃急急迎战,后营兵卒嘈杂,丁得孙引军突入。曹军四面受敌,战心全无,张郃见势不好,道声:“罢了!”转头杀出营寨,奔汉中而去。张贵在乱军之中仓惶奔走,正逢花荣,两个交马不数合,被花荣一枪刺死。曹军降的甚多。原来公孙胜与蒋敬安排的计策,先祭起大雾,在营中埋伏兵马,一面令花荣、孔明做一路,李逵、孔亮做一路,各引三千兵,往定军山和对山脚下埋伏。等到张郃劫营中计,奔回大寨,两边山上军马出来接应时,乘乱突入,先抢了山头。一面却安排飞天大圣李衮带领五百精兵,埋伏在大路两旁,混在张郃的败军中间回营,四下放火。又教丁得孙引二千兵马从定军山后面绕到营后攻击,一战得手。到二更时分,公孙胜收了旧法,作起一阵清风,须臾之间,雾气散尽,山谷见得清明,而定军山三寨已然易主矣。这一战,杀伤曹军极多,虏得降兵四千余人。三寨辎重,尽数缴获,得粮食、军械、旗帜堆积如山。宋江大喜,一面分派人马,守把三寨,一面派出快马查探张郃军动静,一面遣孔亮往天荡山刘备那边报捷。 刘备在天荡山,囤积兵将,屡屡挑战,夏侯渊只是不睬。这日忽有报说天荡山曹军纷纷拔寨,一路往北退去,一路往东退去。庞统道:“是矣,定是宋公明在定军山得手。主公当速引军追击,不可纵之。”刘备疑惑道:“消息未来,不敢贸然出击。万一有诈,恐怕损劳兵将。”庞统气得顿足不止。过半日,宋江处信来,刘备遂令进占天荡山,只剩了空寨子。刘备对庞统道:“不听军师之言,后悔不止。下一步当如何?”庞统道:“曹军北路去者,必去守把米仓山。那里是屯粮之地。可遣上将前往取之。”刘备道:“甚是。”便令黄忠为主将,张清、冯习为辅,引军一万,去夺米仓山。留川将吴懿守把天荡山。自提大军,向东来争南郑府城。庞统又叫人传令与宋江:留精兵守把定军山,大队沿路,赶到汉水南岸取齐。吩咐“沿途小心,切忌贪进” 原来夏侯渊屯兵天荡山,忽闻张郃失陷定军山。渊性子甚急,便要责骂。郭淮道:“眼下定军山失陷,若被敌军分兵迂回,切断我后路,则此间大军甚险。莫若退兵往南郑之地,以待魏公后援。”夏侯渊沉吟不定,郭淮道:“将军勇猛,天下尽闻,但魏王亦曾教将军,为将当有怯弱时,不可但恃勇也。今先退兵南郑,再回师邀战,非为怯也。”夏侯渊遂从之。张富道:“此去东北米仓山,汉中屯粮之地,当遣人守把,搬运粮草,莫为敌军所得。”郭淮道:“某愿去守。”夏侯渊便拨与五千人马,十员副将,郭淮领了,往东北而去。夏侯渊自与张富引大队离了天荡山,往南郑撤退。 退到汉水之南,张郃军马已先驻扎,不曾渡河。张郃见了夏侯渊,前来请罪。夏侯渊道:“胜败兵家常事,元让哥哥败仗多了,魏公不是一般重用。”张郃愕然。夏侯渊慰道:“非将军之过也。只整顿军马好生守把便是。”张郃道:“如此贼军两路,汹涌而来,南郑兵不过三四万,恐难支撑!”夏侯渊笑道:“贼军乌合之众耳,隽义看我一战建功!”正在商议,人报魏公遣右将军曹洪为大将,骁骑将军曹彰、平寇将军夏侯尚、护军将军韩浩、领军将军曹休、建军将军夏侯德为辅,引军三万,前来策应。夏侯渊大喜:“子廉既到,我无忧也!”遂前出迎接。两边相会,曹洪问了战况,夏侯渊说了:“今日大军合集,当一战破贼。”于是聚众将商议。那曹彰乃曹操次子,黑面黄须,武艺精熟,曹操甚是喜爱,因此遣来助战。当下站出道:“二位叔父,刘备之军,不过乌合,纵有十万,何足惧哉。我以为可留下小队兵马守城,防止后路扰乱。大军当在汉水南岸列阵,背水决战,一鼓而击,则刘备可走,汉中可稳得也。”韩浩道:“不可,不可。背水列阵,自陷绝地,虽能激发士气,却是行险取败之道,不足为也。”夏侯尚道:“韩将军何胆怯也?我军锐勇,以一敌十。刘备远道而来,骤然出奇兵攻之,何愁不平?”两下相争,夏侯渊道:“某家以为,后援既来,还是依子文只见,渡河决战。否则退保城池,终难持久。”商议既定,便留韩浩、张鲁守城,其余众将一起在南水南岸扎营,以待刘军。 次日午时,探马报刘备军先锋魏延引军杀来,距离十五里。曹彰挺身出道:“待某引三千精兵,去斩了敌将首级来!”夏侯渊壮之,与他一万人马,又叫张郃一同前去。两个督军疾进,迎头撞上魏延,曹彰大呼:“魏公子曹子文在此,谁敢上前!”魏延身边张南拍马迎住,两个战无十合,张南大败而走。魏延亲自提刀上前,与曹彰厮杀十数回合,胜败不见,后面张郃督率大军分两翼掩杀上来,势不可挡。蜀军远来,不能抵敌,只得且战且走。曹彰正欲追赶,张郃赶上:“既已小胜,不可穷追。回营为是。”曹彰从之,于是曹军退回汉水大营。魏延亦后退数里下寨。等待一日,刘备大军赶到,于是全军进至离汉水十里处下了营寨。不一时,宋江人马亦从南路赶到,汇合一处,再作商议。刘备闻得曹军援兵大至,惊道:“曹洪军马到来,敌势倍增,恐怕难以骤胜。如何是好?”庞统哈哈大笑道:“夏侯渊、曹洪二人不知兵法。若是屯兵汉北,背靠南郑城池,则进可半渡击我,退能保守城关。今日竟把大军在汉水南面布阵,孤城隔河相望,此乃自败之道也!足见其无谋,我破之易如反掌!”刘备喜道:“既然如此,便请军师安排。”庞统点头,便叫升帐。 帅帐升起,庞统、刘备共座。庞统抽出令箭,先令马超、马岱引军一万,去汉水上游渡口处准备,如此如此,交付锦囊一个;再令魏延、武松引军一万,去汉水下游渡口处准备,也交付锦囊一个。再吩咐宋江梁山军马如此如此,再叫赵云、法正引精兵五千,如此埋伏。各路调拨定了,庞统对刘备道:“各路人马潜进,预定明日午后到达。便请主公亲率大军,列队进逼曹营!”刘备道:“谨听军师。” 次日,曹军大营,忽报刘备兵分两路,从上下游两边搜集渡船;又报刘备中路大军数万暗暗进逼。众将商议,曹洪道:“此必是刘备诡计,引我兵力分散。我若分兵击左右两路渡河之军,他便以主力直取我中间大营。”曹休道:“只是若不去管,被他安然渡河,抄袭到我大营后面,切断与南郑城池联系,更是危险。”夏侯渊思索片刻,击案道:“既然如此,我将计就计,分兵两路,佯作去两边渡口抄他渡河军马的后背,待他大军迫近,突然转向出击,先把他中路打垮,两边就算叫他过了汉水,也无大碍的!”众皆赞道:“将军高见!”夏侯渊哈哈大笑,张郃独道:“只怕刘备有庞统为军师,诡计多端,我军倾营攻他,万一中计”夏侯尚道:“张隽义汝是败军丧胆,我等在魏公麾下,所向皆克,岂怕他刘备阴谋!”张郃轻轻摇头。夏侯渊见计议已决,便令夏侯尚引军五千,守把中间大营:“多备强弓硬弩,牌刀长矛。防他左右两边渡河的人马孤注一掷来攻我营寨。”其余军马分作两路,自己领一路,曹洪领一路,向上下游方向开赴。约定:“刘备大军若进,营中点狼烟为号,一起翻身杀回。彼便知道中计,左右两军也不及回援了。” 于是夏侯渊、曹洪各引一军,向东西行进。庞统在中路看见曹军已动,哈哈大笑:“夏侯渊欲同我用计,真乃自取其辱也!”便令全军擂鼓,数万之众,呐喊杀奔曹军汉南大营而去。夏侯尚在营中看见,慌忙点起狼烟。夏侯渊、曹洪看见,各自麾军杀回,如洪水泻地,势不可挡。庞统发声号令,刘备军回头就走。川将吴兰、雷同断后,且战且退。夏侯渊、曹洪哪里肯舍,合成一路,紧逼上来。一路追赶了数里,刘备军奔入自家大营,夏侯渊麾军杀入,刘备穿营而走。张郃劝谏道:“敌军舍营而去,甚是可疑,不可再赶。”夏侯渊不然道:“眼看机会在前,破了这一路敌军,汉中安如泰山,岂可畏缩,坐失良机!”遂与曹洪并力穷追。再追数里,前面山谷中号炮连响,左边林冲,右边花荣、李逵,两路伏兵杀出。夏侯渊大怒,亲自上前抵住林冲,曹彰与花荣、李逵厮杀。战无数合,正面刘备军大旗摇曳,翻身杀回,三路人马并进,声如潮水,汹涌扑来。曹洪尽驱兵将上前抵挡,相持不下。忽然背后人马大乱,夏侯德慌张赶来道:“魏延、马超两路人马,从渡口杀回,攻我后背!”夏侯渊惊道:“糟了,中他奸计矣!”下令:“马军断后,掩护后撤,先回营地!”此时四面七八万蜀军围住四五万曹军猛攻,杀声如潮,两军旌旗进退错杂,方圆十数里之内盔甲闪烁,地面血水横流。亏得曹休所带有一千马军,乃是曹操宿卫亲军“虎豹骑”煞是悍勇,在后队反复冲杀,刘备人马阻挡的皆被杀伤,虽前仆后继,阵型却被撞得步步散开。曹军得了这支精兵,将马超、魏延两队联接冲开,慢慢向汉水退却。蜀军三面押杀,死者不计其数。奔了一半路程,忽看马超、魏延各引铁骑,又从后面兜面堵来。曹洪急与曹休分拨人马上前截击。两头正战得激烈,忽然刘备旧营地旁边的杂林里面鼓点震天响,五千精兵突击而出,当先上将银枪白马,厉声高呼:“常山赵子龙来也!”如快刀切肉,霎时锲入曹军队伍。其时曹军本已是竭力抵挡,遭此重击,顿时队形大乱,前后两路几被断开。夏侯渊大惊,慌忙上前交战,赵云单枪直突眼前,战十余合,夏侯渊心慌力怯,渐渐手乱。这时赵云麾下精兵分作二十余路,此进彼退,将曹兵冲得纷纷作鸟兽散,夏侯渊尚在死战,不防背后一队兵狼狈奔命,撞动渊座下战马,一个趔趄,刀法大乱,被赵云一枪从前胸穿入。夏侯渊大叫一声,口鼻喷血,倒撞下马身亡。曹军失了主将,士气更加沮丧,如羊被群狼剿,抱头奔逃。张郃乱军中找到曹洪,厉声道:“子廉将军!若不得舍命突围,我数万将士今日死矣!”曹洪道:“将军看如何?”张郃道:“全力北进,冲垮他后两路军马阻截,某愿引一军断后死战!”曹洪道:“全仗隽义了!”张郃引数千精兵,转到阵后,大喝道:“贼子休要嚣张,看河间张郃来也!”拍马挺枪,反迎着冲入阵中。恰逢林冲部将薛谮跃马而来,交马只一合,被张郃刺死。花荣大怒,纵马上前,张郃牙关紧咬,猛力刺搏,花荣见他枪法沉厚刚猛,心中暗自惊惧,战十余合,全身而退。此时正面蜀军潮涌而来,张郃策马杀入,枪挑钻打,转眼间,竟杀得这一路蜀军纷纷倒退回去。马超看得火冒三丈,引一队军侧面兜来,张郃接住厮杀。二将双枪并举,大战有二三十回合,张郃毕竟苦战,体力不支,枪法渐渐涩了。正当此时,背后一声虎吼:“马超小儿,与黄须将军杀上三百合!”张郃喜道:“我有救了。”拉马退开,曹彰挥刀杀入队里。马超上前接战,不数合,背后曹休督率虎豹骑反冲回来,将马超左右军马纷纷杀退,马超虽然勇武,也不敢托大,回马暂退。三将抵挡这么一段,曹军大队退远,方才奔走。蜀军众将哪里肯舍,各率军马紧紧追上。又走数里,夏侯德引一队军杀出,放过三将,列队挡刘备军锋头。魏延叫声:“看某立功了!”率本部人马直冲过去,荡开阵脚,夏侯德正欲招架,早被魏延当头一刀,砍下马来,士卒纷纷溃散。曹军一路狂奔,直回到汉南大营。夏侯尚匆匆出来接应,方把残兵败卒收拢。这一战,曹军死伤无数,汉南之地,横尸盈谷。曹军众将人人胆裂,不敢再立寨,当夜便渡过汉水,回南郑郡府内休整。一面推曹洪为首,一面十万火急飞书向曹操告援。 刘备得庞统设计,一战歼灭曹军大队,十分欣喜。先叫记下赵云、魏延斩将之功,其余各有奖励。庞统道:“夏侯授首,曹洪胆裂,可乘胜渡河,围攻汉中,莫等曹操大军到来,多费手脚。”刘备然之。正欲安排,人报荆州关云长有火急文书到。刘备大惊:“莫非东吴有不轨举动?”正是:汉南已奏得胜调,江东再传鼙鼓声。不知是何动静,请看下回。 第二十七回关云长大战吕蒙陆伯言解 且说刘备用了庞统计谋,在汉水以南设下埋伏,大败曹军,斩夏侯渊、夏侯德。正欲进兵汉中,忽报荆州书信到。刘备急忙拆开看,却原来是东吴兴兵来犯。列位,有道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支。容某先搁下汉中这头,叙荆州事情。 话说当日吴用逢宋江之令,与秦明两个领三千梁山军,并孟达二千川军,从西川出发,顺江而下,奔赴荆州。沿途,吴用看孟达郁郁不乐,心中暗道:“这也是个可用的。”于是一路攀谈,孟达心正郁闷,常与吴用两个促膝至夜,引为知己。这晚,吴用置酒请孟达,喝了几杯,吴用贺道:“子敬当初与法孝直两个迎接刘皇叔入川,今日皇叔得势,一半皆赖二公之力,更兼公才略出众,定有重用。”孟达听了,闷不做声,再饮两杯,长叹道:“人皆说刘备识才,以某观之,哼哼,”拍案不语。吴用佯惊道:“子敬多饮了。眼见法孝直已是皇叔左右手,子敬岂有闲置哉!”孟达道:“孝直能言善辩,自得刘备喜爱,似某这等,只怕能有闲置已是不错了!”吴用道:“皇叔爱才,子敬莫急,必有重用。”孟达摇头道:“加亮忒心好,也莫安慰。总之牢骚满腹,加亮只作不知便是。”吴用道:“岂有此言耶!似孟达这等人才,兼有大功,真如是珠玉委地也!子敬莫忧,来日方长,日后某倘得机遇,定助子敬建功立业。”孟达道:“如此谢过加亮了。”吴用道:“我二人言谈投机,何不结拜兄弟?”孟达喜道:“甚好。”当下两个焚香祝酒为誓,约为兄弟,孟达为长。日后继续东行,吴用心里暗喜。 日夜兼程,赶到荆州,见了关羽、张飞等人。关羽谓吴用道:“加亮,不知诸葛军师在成都作了甚安排,前日有东吴派遣官吏,言说刘皇叔答应归还荆州与东吴,前来上任,尽数为我逐回。”吴用道:“君侯作的是。荆州本是刘表、刘琦地盘,归属皇叔,正是理所当然。东吴凭甚要拿?若不服,我大军在此,君侯神威无敌,还怕他翻天!”关羽听罢,哈哈大笑。设宴款待吴用等人,尽兴而散。吴用与秦明自回梁山军营地,孟达驻扎荆州城。 吴用回营,与关胜、李应等人相见。商议道:“现下荆州战云密布,东吴虎视耽耽,恐不日即有战事。以某看来,东吴实非关羽对手,兼之曹操窥测在北,我等乘机扩展军力,为第一要。”关胜、李应道:“愿听从军师安排。” 原来诸葛瑾回到江东,说刘备要取了凉州再还荆州,孙权怒道:“此托词也!刘备取了益州、交州,犹自贪心不足,欺人太甚耶!”欲要起兵攻打荆州。鲁肃道:“孙刘交兵,曹操坐收渔利,不可不慎。可先派遣官吏,到荆州各郡上任,看他如何。”孙权道:“彼必不受,自取其辱也。”鲁肃道:“我派官吏,是作最后之隐忍。他若再无礼,则开衅在他了。”孙权然之,派遣官吏百余人,往荆州各郡上任,果被关羽尽数逐回。孙权道:“此非我过了,起兵如何?”鲁肃道:“此时是也。只是我起兵虽为夺荆州,适可而止,切莫教两家恩断义绝,为曹操所乘!”孙权遂召众将商议,吕蒙道:“可集中六郡兵力,攻长沙、零陵、桂阳三郡,威胁公安侧翼,切断荆州与交州连接。”鲁肃道:“先大军出,然后战胜求和,可保大局平稳。”孙权遂令吕蒙为大将,起兵四万,自江夏出,攻取江南三郡。鲁肃统军驻扎江口为后援。 关羽在荆州闻说东吴起兵攻取,哈哈大笑:“鼠辈敢来撩虎须乎!”急召众人商议。未及,糜竺、向朗、马良、伊籍、糜芳、张飞、关平、吴用、秦明、关胜、李应等皆到。关羽道:“诸位!今有东吴孙权小儿,竟敢起兵犯我荆州,如何是好?”张飞早站出嚷道:“吴贼早有不轨,今日既然来犯,不劳哥哥,待俺起兵前军,教他见识俺蛇矛厉害!”关羽哈哈大笑:“益德之言甚是也。”马良道:“君侯不可大意。孙权窥测荆州已久,一旦发兵,必是倾全力而来,以某只见,当一面书信往南徐责孙权背盟,一面派遣人众往各郡分别加强把守,君侯自领精兵策应各方,一面火速飞书告成都,请皇叔发兵救应!”关羽道:“若是曹操自来,某倒要紧张。如今区区吴贼,何足道哉!”糜竺道:“君侯不闻诸葛军师行前留言否?”关羽道:“此军师多虑耳。”正在商议,忽然军士报进:“长沙太守廖立在外求见!”众皆大惊。便看廖立衣衫破旧,身带血迹奔入,扑倒道:“君侯,那吴军来势凶猛,桂阳太守赵范、零陵太守郝普闻风而降,我长沙郡自魏文长走后,兵微将寡,因此失陷!”关羽大怒,拍案道:“汝失陷城池,偷生独回,尚且来这许多托词耶!”传令:“来人,推出斩首示众!”廖立闻言,面不改色,起身冷笑道:“也罢,也罢!”不待军士,转身外走。众官皆惊,便看吴用站出道:“不可,不可!”关羽斜丹凤眼道:“加亮何言?”吴用正色道:“君侯,我荆州防务,州府军强而各郡兵少,本来就是取弱枝强干意思。今孙权倾东吴之军,突袭江南,诸郡如何抵挡?失陷城池,实不当责诸郡也。赵范、郝普之流,皆倒戈降敌,廖公渊独奔回复命,正是忠臣,如何能加以屠戮?”言罢,关羽一愣,吴用以目看张飞,张飞点头,出道:“哥哥,俺也觉得不当杀廖立。”众官一起出道:“君侯开恩!”关羽思索片刻,点头道:“也罢,看众官面上,廖立,你且随在军中,戴罪立功。”廖立谢过关羽、众官,退到班中。 关羽对众人道:“东吴起兵来犯,我等岂能坐视!即刻整兵出击,夺回三郡!”张飞道:“哥哥说得好!俺愿作先锋!”糜竺沉吟片刻道:“虽然如此,此地当留兵防守,勿教曹操乘虚而入。”关羽道:“这个自然。”吴用道:“我梁山军愿随君侯出战。”关羽道:“甚好。”于是安排,令伊籍与廖立、孟达驻扎南郡,守卫江北;令糜竺、糜芳与梁山军李应等驻公安,守江南。孟康及阮小二、小七兄弟统带水军巡江,自引三万军马,教张飞为先锋,马良为参谋,吴用、关胜、秦明等引梁山军一万人马相随,杀奔三郡而来。一面飞书教交州柴进、士燮起兵,两面夹攻吕蒙。马良心中总是不安,自遣人前往益州飞报刘备。 大军走武陵,过江口。太守巩志遣人送米粮酒肉劳军。关羽问道:“吴军可有消息?”巩志道:“自三郡失陷,并无动作。”吴用道:“怕他绕过洞庭湖,却沿长江西进取我公安!”关羽道:“这个不须怕,有糜竺、糜芳、李应等守把,公安兵力不薄。他若敢进犯,我先略了三郡,抄袭其后,两面夹击,叫吴军片甲不还!”马良道:“吴人在江夏还有大兵驻扎,若我抄袭他后面,他再出来夹击我,又当如何?”关羽笑道:“吴人要来夹击关某,看他几条性命!”遂令加紧进发,抵达湘江西岸。召集众人商议道:“如今如何?”马良道:“可大军齐发,逐一收复三郡。却以梁山军马驻扎此处,防备敌军断我后路。”吴用道:“否。如此吴人畏惧关侯,必然避战,却待我大军过后再出扰乱,两军在此周旋,不利大局。以某看来,莫若渡过湘江,分兵两路,去攻取南部零陵、桂阳两郡,却以大军继之。东吴若攻我偏师,则大军在后,一击而破,如何?”马良道:“不妥不妥,敌前分兵,为将大计,若是前锋因寡不敌众失利,挫动全军锐气,如何?”吴用笑道:“吴军本不善陆战,我以精兵强将为前队,只要好生提防,何致挫动?大军在后,一日便到,以君侯神勇,岂有失哉?”关羽道:“吴加亮说的甚好。”于是便令关平引军五千,取零陵。吴用道:“我梁山出一军取桂阳。”关羽道:“甚好。”吴用便令霹雳火秦明、铁扇子宋清二人引兵五千,去取桂阳。叮嘱两军道:“此去互相呼应,务必谨慎。若有敌大军到,结阵抵挡,君侯主力随后便到。两边消息须得多加沟通。”两路军马自去了。关羽便教大队渡过湘江,安营扎寨,以待吴军。 再说吕蒙攻下三郡,令赵范仍守桂阳,郝普仍守长沙,并道:“你等既已降我,那关羽脾性暴躁,定不能容,当死守城池为是。”主力军马却驻扎于长沙城中。闻得关羽分兵攻打二城,吕蒙聚众商议道:“关羽此举,是为诱我救援二城,然后发兵袭击我主力。今二城兵力,抵挡一段时日尚可,却难以持久。且若拖延日久,既怕曹操乘虚下手,交州军马北上也甚麻烦。与其如此,不如全军先去攻他主力,一旦得胜,荆州可定也。”于是同甘宁、蒋钦、周泰、陈武、徐盛、潘璋诸将,引大军出长沙,杀奔关羽大营而来。关羽闻知,大喜道:“怕他不来!”也令全军拔寨起相迎。 两军相逢,各自摆开队伍,吕蒙出马道:“请关君侯答话!”关羽傲然而出:“吕子明有何话说?”吕蒙拱手道:“君侯。我孙刘两家,联手破曹,交情颇深。只因当初说好,刘皇叔取了益州,便还我荆州,故我主吴侯派官吏上任,君侯为何逐回?今日起兵,实不得已,望君侯见谅。我主意思,两家对分荆州,这湘东三郡归我,仍复旧好,岂不妙哉?”关羽冷笑道:“竖子,某大哥乃汉朝帝胄,汝吴郡小儿,安敢与他争权夺地!若要荆州,青龙刀上来取可也!”吕蒙微微点头:“既然君侯如此威势慑人,我东吴也只得无礼了。”回头招呼一声,潘璋提刀杀出。关羽正欲出战,身边一员大将高呼:“某来也!”挺枪杀出。众人看时,却是金枪将徐宁,当日按吴用计谋,单独投奔,在关羽部下作一都尉。潘璋笑道:“叫汝这无名下将死在顷刻!”两个盘马相斗,战二十余合,徐宁精神倍长,枪法渐盛。周泰看潘璋难以取胜,虎吼一声,舞刀杀出,荆州军中跳出一条大汉,身长八尺,赤发黄眼,步行手持一口九尺大刀,上前截住,这个便是赤发鬼刘唐。两下四个猛将捉对儿厮杀一阵,潘璋敌不过徐宁,回马便走。徐宁放马追来,吴军阵中甘宁拍马杀出,放过潘璋,截住徐宁。徐宁正待挺枪上前,便听自家阵中叫声:“徐将军且住,某来敌他!”回头看时,大刀关胜骑枣红马,提偃月刀杀出旗门。东吴众将看他与关公一般的红面美髯,都大惊异。甘宁叫声:“好!”催马上前,关胜抵住。两边交战,关胜施展开三十六路春秋刀法,神鬼莫敌。甘宁亦尽发解数,两匹马八个蹄子阵前交织进退,两把刀青光相映,两个大汉四目怒瞪,各自威猛,奋力交战。刘唐、周泰解了斗,各自回马本阵。两军数万军士,俱看得鸦雀无声。有诗为证: 旌旗挟风聚鼓号,马踏征尘冲天云。湘水汉水尽激荡,霹雷起处万人惊。水泊壮士夸虎将,江表健儿作龙吟。不闻朝野黎民泪,齐来荆楚奏刀兵。 两个大战六七十合,不见胜败。关羽旗下起了豪意,传令:“与我擂鼓进击!”那张飞早已按捺不住,当下挺丈八蛇矛杀出。徐盛出马,战无十合,遮拦不住,丁奉杀出助战,两个堪堪抵住张飞。马良在后击鼓催进,荆州军一起掩杀上来,吕蒙急令鸣金收兵。关羽追杀一阵,得胜回营。 回到营中,聚众再议道:“今日一战得胜,当就势挺进,击破吴军,然后可复长沙。至于零陵、桂阳二郡,秦明、关平两军自可收复。”吴用道:“君侯所言甚是。明日交战,可分两路精兵,从两翼夹击吴军,断其归路,然后吕蒙可擒也。”关羽道:“甚好,甚好。”张飞道:“哥哥,俺愿引兵去夹击吴贼。”关羽道:“益德你是中军大将,当随我击敌人正面。两翼交战,可交与其余将军。”吴用道:“某不才,愿引梁山军往左翼去。”徐宁道:“乞三千精兵,往右翼夹击吴军。”关羽许之,于是各自前去准备。 再说吕蒙白日亏了一阵,与众将商议道:“不想敌军勇猛如此。如何是好?”丁奉道:“明日出战,把军马分为前后两支,前军出击,佯作败退,退出十余里,待敌人追来,后军突出夹击,必可获胜。”吕蒙道:“此计甚好。”也自作安排不提。 次日,两军对战,关羽令张飞出马,对阵甘宁出迎,战无数合,回马便走。吕蒙在阵中叫鸣金,吴军皆弃甲退去。关羽呵呵大笑道:“吴贼闻老夫之名而丧胆也!”叫全军追击。马良劝道:“敌情未明,君侯不可冒失。”关羽不以为然道:“吕蒙一匹夫耳,势孤计穷,某不乘势生擒,更待何时?”叫全军进发。张飞一马当先在前,追出十余里,忽然吴军中鼓点大作,丁奉、徐盛、潘璋、陈武引军突出,荆州军奔走十余里,士气已衰,队形大乱。张飞、关羽亲在阵前拼杀,马良在阵后调派弓箭手稳住阵脚,缓缓后退。吴军会合,士气大涨,如惊涛激荡,反复冲杀,呐喊声震数里。荆州军正自难熬,两翼杀声大起,吴用、徐宁引军两路冲来,截住吴军。两军混战半日,不分胜败,各自收兵。吕蒙见关羽气盛,再拔寨退兵二十里。 当夜正在商量,忽报鲁肃遣孙策女婿,右部都督陆逊引军一万来援。吕蒙大喜,急忙迎接入帐。陆逊问及战况,吕蒙说了,陆逊道:“将军岂不闻‘避其朝锐,击其归暮’否?关羽雄武绝伦,又有张飞万人之敌,彼军有必胜之心,故其锋芒难当。我若与之正面交战,实非长也。”吕蒙道:“以伯言之见,当如何?”陆逊道:“关羽东渡湘江,不合军逐一攻取诸郡,而分路挺进,是自恃军强也。我正好诱他东进,枝干分离,然后以精兵击其分路人马,彼恐后路被断,必然溃走,然后纵军击之,关羽可擒也。”吕蒙大喜:“伯言真乃天人也!”陆逊道:“明日再战,将军可且战且走,退入长沙,把他引到城下围困。我却引本部精兵,潜往桂阳、零陵二郡,与赵范、郝普里应外合,击破他两枝人马,教关羽首尾难顾全!”吕蒙从之。 次日再战,吕蒙亲自出马,关羽遣关胜出战,两个战无十合,吕蒙回马再走。关羽笑道:“匹夫,又要故技重演么?”麾军追击。吕蒙督本部大军走走停停,只把关羽紧紧拖住,直退到长沙城。关羽哈哈大笑:“吕蒙竖子,计只此耳!”便教各路军马,分头把长沙围困:“他城中有三四万军马,还有民众,粮草必然不敷。我且困他一段,寻机破城!” 再讲陆逊与朱桓、朱然二将,引军一万,悄悄绕过关羽大军,昼夜兼程,逼近桂阳,到湘江岸边下寨,先差人入城与赵范联系,探听消息。探子回报如此如此,陆逊听说主将是秦明,哈哈大笑:“曾听说此人有勇无谋,最是性急。我等如此如此,可以胜矣。”于是再回书,教赵范注意安排。 次日,陆逊令朱桓引一军先行西进,自与朱然引大众渡河。早有哨马报知秦明,秦明跳起道:“吴人敢来,某乘其半渡而击之,教他大小兵将,尽死在湘江里!”遂教宋清:“你把守营寨,我引军攻之。”宋清道:“哥哥须得当心敌将诡计。”秦明道:“有甚诡计,也把他打作肉泥!”点军三千出营,见吴军正在渡河。秦明虎吼一声,策马而进,陆逊身边朱然杀出抵挡,二将战二十回合,陆逊见秦明勇武,暗自赞叹。正厮杀间,忽然西边鼓点大起,朱桓引军杀来,两下夹击,把梁山军归路切断。秦明见状大怒,放马冲突,狼牙棒左右横扫,打杀吴兵吴将无数。朱桓、朱然见他英雄,两个齐上,三将在乱军中交锋,陆逊指挥大队,分头剿杀梁山军卒。 宋清在营中,看见外面战局如此,吓得两股战战。忽然间桂阳城头狼烟升起,城门大开,中间赵范,左边陈应,右边鲍隆,三路杀入营中。梁山军中本有几个手段狠的头目,奈何宋清不敢厮杀,奔马先出了辕门,竟往西奔,那营中兵将自然大乱。宋清正奔走间,被鲍隆引军杀出截住,两个交锋不三合,鲍隆生擒宋清下马。赵范看到,哈哈笑道:“且先拿下了,囚在城中。”一面叫在梁山军营寨上放火,一面点兵杀出,抄袭秦明军马后路。秦明正奋力与吴军厮杀,不防桂阳军背后攻来,顿时全军大乱。秦明虎吼连连,奋力拼斗,四面敌军逼近,梁山军士多为悍勇之徒,抵挡顽强,然而也渐渐瓦解。 正当此时,西北角上杀声大起,一彪军马冲进围来,当先一员小将,身长八尺有余,虎体狼腰,手提银面大刀,势不可挡。背后大旗“关”字。原来关平在零陵,听探马报说有吴军迂回,担心秦明不敌,因此全军东移前来接应。当下杀入圈子,冲散吴军,秦明大喜,会同了一路,往西突围。陈应引军阻截,关平上前交战,交马只一合,砍死陈应,桂阳军马大乱,关平与秦明乘机引军西走。陆逊督军追赶一截,关平后队军马已靠山陵安下营寨,杀出接应。陆逊笑谓众将道:“穷寇莫追,今日便宜也够了。”收兵回城。 先叫押过宋清来,道:“你今日既被擒,可愿投降?”宋清昂然道:“呸,我宋清手段虽软,骨头还是硬的。要杀就杀,何必多说!”赵范在旁边怒道:“推出去斩了!”宋清笑道:“你这叛贼,贪生怕死,两头摇摆,以为孙权便信你忠心么?”赵范连连挥手:“快快拖出去!”陆逊道:“且慢!”站起来,亲手替宋清解开绳索道:“将军意气忠直,陆逊甚是钦佩。今日多有得罪,便请将军自己回营,日后再相见。”赵范大惊。宋清愣道:“陆将军为何如此对我?”陆逊笑道:“英雄烈士,哪个不爱?将军请便。”唤人发还马匹衣服。宋清感激流涕,再三拜谢而去。 当夜,朱桓暗问陆逊道:“擒得敌将宋清,为何送回?”陆逊笑道:“一则,鲁子敬有言,我东吴与刘备,和则双赢,战则两败。今日虽兵刀相见,总归还是要联手的。把他送回,也好做个人情。二则,似这等敌将,便是放回,又何曾损我分毫?”朱桓、朱然皆大笑。 次日,陆逊整顿兵甲,再向西去解零陵之围。关平、秦明见敌军势大,不敢相敌,收拾军马,到西湘江对岸,搜集渡船守把。赵范、郝普欲追袭,陆逊道:“罢了。我等意思,只是以战促和,不必穷追猛打。”于是就在这两郡屯驻兵马,休整士力。 再说关羽围吕蒙于长沙郡中,正在得意,忽闻南面关平、秦明两军兵败,大怒道:“匹夫敢诡计戏我,老夫誓杀之!”便要回军南下,再攻打两郡。马良、吴用劝道:“君侯,敌军两路严防,我若掉头,疲于奔命,正中他下怀。不如且先在此屯驻,相机而动。”正在商议,忽报东面吴军大至。马良悚然道:“敌军欲决战矣。”关羽拍案道:“来得才好!”与众谋士去高塔了望,果见吴军万余人马,卷地而来,中军大纛竟是“东吴大都督鲁肃”关羽手捻美髯道:“今番要有一场好杀了。”马良摇头道:“若单论统兵决战,鲁肃未必过于吕蒙。昔日诸葛军师在荆州,屡次说孙刘联盟,全仗鲁肃沟通。某看鲁肃此来,不是为了交战。”关羽道:“且看他如何。”各自归帐。当晚,长沙城送来书信,鲁肃邀约关羽明日往洞庭湖口赴会,共商荆州事宜。关羽看罢,冷笑道:“鲁肃欲试我胆量也。某便单刀赴会,又何惧哉!”于是吩咐准备。正是:军前奋马斩百将,会上轻舟携单刀。不知关羽赴会如何,请看下回。 第二十八回鲁子敬单刀赴会宋公明奇 且说东吴起兵攻打荆州,关羽进兵抵御,两下交战,不分胜败。正相持于长沙,鲁肃遣人送书信与关羽,约定在洞庭湖口君子亭相会。关羽看罢书信,与众官商议。周仓道:“有道是会无好会,两家正打得厉害,鲁肃邀请,恐怕有埋伏。君侯不可贸然前去。”马良道:“非也。孙刘两家,终归是要和好。鲁子敬既然邀请,一面是探我动静,一面也是确有意化解干戈。君侯便去无妨。”关羽微睁双目,沉吟不语。吴用道:“以我看来,若不去,有辱君侯威名。明日不妨前去。只是两军交战之时,凡事多加提防。可安排人马,以备后应。”关羽听了,哈哈大笑:“加亮知我也!明日便安排前去!”吴用道:“某不才,愿随同前往。”关羽嘉之。 次日,关羽令马良在大营主持,徐宁。刘唐引军三千,驻扎在湖口君子亭外一里地方。自与吴用、周仓带数十个从人,乘一只大船,水路到君子亭。便看鲁肃引数十人在那里候着。吴军数千也在一里外列队。关羽哈哈大笑,上前道:“子敬,别来无恙否?”鲁肃笑道:“承君侯关心。”两个各自坐下,从人摆上酒菜,两个相对畅饮。 喝了一回,鲁肃道:“君侯,想昔日我两家联手破曹,何等亲密,今日干戈相见,不亦憾乎?”关羽道:“正是。某正自感慨,昔日两家亲善,今日江东为何起兵犯我地界。幸得子敬有意,便请撤军东去,两家重归盟好,岂不快哉?”鲁肃道:“君侯此言差矣。两家共破曹军,江东出力实大。而荆州之地,卿竟独占,甚是不妥。且如今君等地占巴蜀,联接交广,却不肯交还荆州。我东吴起兵,实不得已也。”关羽道:“荆州也罢,巴、蜀、广、交也罢,俱是我兄弟亲冒枪林,拼力打下来的,也无愧东吴。以此要挟,未免无理。”鲁肃正色道:“君侯是戏言乎?忆昔,曹操大军南下,荆襄倾覆。玄德公弃新野,走樊城,败当阳,奔夏口,仓促惶恐,何等狼狈。幸得周公瑾督吴会壮士,赤壁一战,曹贼北遁,然后皇叔有余力收取诸郡。其时我主吴侯以荆州土地借与皇叔安身,盖因皇叔军败远来,无以为立足也。故托两家盟好意思,割地相资。今日既得益州,略无奉还之意,但求数郡,又不从命。不得已而遣将自取,君侯反责我耶?”关羽听罢,冷笑不语。吴用在旁边看局面尴尬,密谓周仓道:“东吴安排此会,决无好意。两家话已说绝,先下手为强。你可如此如此,上前拿住鲁肃,则吴军自退,荆州安如磐石。”周仓点头,遂抢上前,乘醉喝道:“天下皆是汉朝土地,有德者据之。且俺家皇叔是汉室贵胄,占荆州刘表之地,有何不可!汝东吴本是小吏出身,窃据八十一州,尚且不足,还要贪图荆襄耶!”作势欲拔刀。吴用在后一招手,数十从人尽数逼上前。便看鲁肃神色不变,厉声斥道:“汝何方人也,无理殊甚!某与关侯论国家大事,匹夫安敢胡言!”周仓一不做二不休,伸手去拿鲁肃肩头,鲁肃侧身让过,左手横切,两个相击,各自退了一步。忽听关羽怒喝道:“周仓速速退下!”众人看时,关公赤面如喷血,美髯拂动,指周仓道:“我与鲁大都督相会,为的是两家大计,汝这无谋匹夫,岂能在此厮闹!”这时两边军马闻得动静,各自分奔赶来,都在亭口列队,剑拔弩张。关羽佯作酒醉,教从人拿刀道:“子敬,某随身家将,粗蛮无礼,多有得罪。现下老夫醉了,改日赔礼。”偏偏倒倒,出了君子亭。鲁肃相送到亭口,各自回去。 回到自家营中,关羽先责问周仓、吴用。吴用搪塞过去了。关羽叹道:“鲁肃真大丈夫也。”马良道:“眼下敌军骤至,不可轻举妄动。且先在此安营扎寨,一面飞报刘皇叔看如何。”忽报南郡伊籍前来报信,说孟达、廖立攻克上庸。关羽又惊又喜:“他两个如何成功了?”急急询问来使。 原来伊籍、孟达、廖立等奉命驻守南郡,廖立道:“今日孙刘交兵,皇叔主力又在巴蜀;曹操若得知,起兵杀来,这里甚难抵挡。须得想个法儿才好。”伊籍道:“公渊有何见地?”廖立道:“以某看来,莫若先发制人,去攻打上庸之地。”伊籍大惊:“这边兵马本来不多,再分兵上庸,更加单薄。倘使曹操前来,如何是好?”廖立道:“正以我这边兵马不多,若死守城池,早晚难于支撑。今若起兵攻取上庸,外人皆以我此处兵强,不敢贸然来犯,一也;攻取上庸,兵马粮草宽广,又有犄角之势相呼应,二也。”伊籍道:“原来如此。不知公渊要多少兵马?”廖立道:“三千足矣。再请与孟子敬同去。”伊籍道:“两位去了,这里空虚,若是大敌进犯当如何?”廖立道:“大敌若进犯,我二人便在也无用的。”计议定了,于是孟达、廖立引三千军马,进讨上庸。 那上庸太守申耽,与兄弟申仪两个,都是没大志之人。占据上庸之地,与张鲁、曹操皆有交道。实则自个割据一处。闻刘备兴兵来犯,便整军出了关隘,扎营相对。廖立吩咐几个头目带数百弱兵,满山遍野插上旌旗,以为疑兵。然后教孟达引一千精兵,抄小路潜入后面,夺了城关,把申耽军马与上庸城池割断。申耽、申仪见城关丢失,又看荆州军满山遍野,不知多少,遂降。于是廖立轻取上庸,遣人回报伊籍。伊籍大喜,一面飞报关羽,一面再遣人报知成都。关羽闻讯虽然欢喜,眼前却胜不得鲁肃、吕蒙、陆逊,也只好屯兵对峙。 再说刘备在汉中大败曹军,战沙夏侯渊,军马渡过汉水,围困南郑城池。忽然闻报东吴兴兵攻取荆州南三郡,大怒。召集部下商议,宋江道:“江东孙权,欺我太甚。以某看来,眼下汉中大局已定,皇叔可留下部分军马围攻南郑,分兵回荆州,与关君侯联军,共破东吴。”魏延、黄忠、马超纷纷叫好。赵云独道:“军师先前有话,东和孙权,北拒曹操,先成三分,方能一统。若是孙刘两家先行交战,只恐曹操得利。”刘备沉吟片刻,问庞统道:“士元以为如何?”庞统道:“此处兵马断不能撤。曹军虽败,汉中未得,一日不定,一日不可退兵。至于荆襄,我看云长固不能击退吴军,吴军也难战胜云长。暂时对峙,待我稳固东川之后,回师东下,荆州困窘自解。”刘备道:“士元言之是也。”正在商议,外面报成都来人。刘备心里一凛,忙叫请入。却是马良之幼弟马谡,为诸葛亮学生。刘备问道:“幼常莫非奉孔明军师命而来?”马谡道:“正是。军师闻之东吴兴兵取荆州,特遣我来见皇叔,言明意思。”刘备道:“军师如何说?”马谡道:“军师以为,眼下曹操势头正强,有谋篡之意。我等以汉室大业为重,必当联合孙权。昔日我军败于当阳,孙权以荆州借我,实乃用我之力牵制曹操;今日我已得益州、交州,梁州指日可下,也当分割郡县与孙吴,方才巩固联盟。且曹操素来视汉中为自家地盘,必然起大军来夺;若是前与曹军战于南郑,后又与东吴争于荆襄,两面受敌,非明智也。故军师意思,当速速遣人,割荆州数郡之地与东吴,更结盟好,以抗曹操。”刘备听罢,看庞统。庞统冷笑道:“孔明行事,毕竟太软。自己占的土地,何必让与他人?以我军今日之势,力敌两面,并非不能。何况东吴顾虑曹操进逼,也不敢重兵西向。若是本次与了数郡,开了先例,下次再要争夺荆州,只怕不容易应付了。”刘备沉吟再三,道:“还是诸葛军师所言有理。”庞统面色微变,笑道:“既然如此,便请皇叔安排了。”刘备对马谡道:“幼常回报军师,我割长沙、桂阳两郡与江东。请军师安排使者,往东吴交接。”马谡领命而去。 马谡到成都,传了刘备之命。诸葛亮叹道:“主公早应允此事,也少许多周折。”于是遣简雍、邓芝为使者,往江东去。到南徐,见过孙权,言明刘备意思:两家宜和好,共抗曹操,至于纷争,不必兵刀相见。孙权召鲁肃、张昭商量,皆以为甚是。又想陆逊、吕蒙所统兵马虽然不曾败北,却也难胜关羽之军。于是应允,又遣诸葛瑾回访。一面派官吏接受了两郡,便叫吕蒙撤兵。吕蒙心下老大不愿,心道:“这长沙、桂阳两郡,我已拿下,所谓交割,无非过场;倒是零陵反倒要交还与他,好不尴尬。”陆逊劝道:“今日刘备军马势头强盛,不可力敌。且两家火拼,曹贼坐收渔利。吴侯与鲁子敬所以决策,皆为此也。子明将军不可逞一时之气。”吕蒙勉强答允,于是撤兵零陵。那投降的零陵太守郝普也跟随到了江东。关羽亦自收兵回。安排徐宁为零陵太守,屯兵于斯地,以防东吴。大军依旧转回公安、南郡。 再说刘备在汉中,准备攻城器械,预备攻打南郑城池。忽然中原消息传来,说曹操受封魏王,起大军三十万,杀奔汉中。刘备震惊,急急细探。原来建安十七年末,群臣上奏,言魏公曹操功勋盖世,请封为王。那满朝尽是曹操亲信,兵权在手,献帝不敢不从。国戚伏完联接同志,欲起兵诛杀曹操,为操发觉,满门诛杀,伏皇后亦被缢死。改立曹操中女为皇后。十八年二月,封曹操为魏王。于是曹操权势更倾朝野。闻知夏侯渊在汉中兵败身死,大忿,乃令调集司、并、冀三州人马,诈称三十万,西向与刘备争夺汉中。大军尚在调集,先头徐晃引兵二万,赶赴南郑前来。刘备闻言,便召庞统、法正商议。庞统道:“曹操虽称调集大军前来,我量他一时难以把兵马聚齐。以徐晃、曹洪之属,实非皇叔对手。当乘其大队未到,一鼓破之,攻占汉中。曹贼纵有大军后续,无能为也。”法正道:“以往我荆州、益州与汉中势若长蛇,首尾相联,往来不便。今日占了上庸,则交通便利倍增。可令孟达为上庸太守,申耽、申仪副之,严加守把。一面从荆州调张益德前来,预备迎战曹操后续兵马。”刘备善之,遂准备进兵。 再说徐晃引二万军马,倍道赶来。距离南郑三十里,扎下营寨商议。军中校尉王平道:“刘备军势头正强,南郑城中,夏侯将军阵亡,将兵心皆乱,不堪敌手。我军当在此地扎寨,与南郑互为犄角,使刘备不敢放胆攻城,等待魏王后援。”徐晃道:“此言谬矣。正因为南郑兵马不强,我若坐视,被刘备合兵猛攻,岂能坚持?”王平道:“我军屯驻此地,刘备终不敢全力图南郑城池,势必分兵相对,则我可坚守等待后援。若是贸然出战,万一有失,南郑不保也。”徐晃怒道:“汝贪生怕死,如何能当上将?”王平道:“公明将军何出此话?为将者当知进退,不知进退,丧师辱国,一匹夫耳。”徐晃大怒:“汝敢骂我?”众将慌忙劝住。徐晃气愤愤的,当即下令全军拔寨,往南郑杀去。 庞统、法正听到消息,哈哈大笑道:“徐公明乃中原名将,今日如何这般急躁!”刘备道:“请军师安排。”庞统道:“今番定叫他全军覆没。”于是令马岱、雷同二将引军一万,前往交战,只许败,不许胜。令赵云、马超、魏延、林冲各引一万军马,沿途埋伏。却叫宋江引本部军马,在南郑城西门潜伏:“徐晃兵败,曹洪必杀出救援,乘机就抢了城池。两下夹击,可叫曹军片甲不留也!”一面与刘备引少许军马,留守大营。 且说徐晃引本部人马,倾营而出,直奔南郑。行不远,马岱、雷同引军杀出,徐晃哈哈大笑:“川中无名鼠辈,也敢争锋!”提开山大斧上前,雷同出马,战无三合,大败而走。马岱上前接住,战不十合,也匆匆败回,蜀军回头便走。徐晃哈哈大笑:“此等兵马,某视作儿戏!”便教:“全军挺进,解了南郑之围!”王平道:“敌军既害了夏侯将军,必不可轻视。此诱我中计耳!”徐晃道:“纵使有计,岂能教南郑军马独力支撑?”全军并进。马岱、雷同一路丢盔弃甲而走,到自家营寨前,一声号鼓,刘备亲引军马杀出接应。徐晃喜道:“今番若拿住刘备,何愁汉中不得?”叫擂鼓大进。 这时曹洪、张郃等人在城头看见,曹彰道:“徐公明救兵杀到,我等当出,两头夹击,可擒刘备也!”张郃道:“不可!刘备如此安排,显见得是有埋伏。徐公明若是屯兵箕谷口,等待长安大军,则我这边相安无事。他今番贸然杀出,反倒不妙了!”曹彰道:“虽然如此,若不接应,则徐公明更加危险!”曹洪道:“既然如此,出军接应可也!”韩浩道:“不可!若出兵接应,南郑城池危险!”曹彰道:“若不出,是坐以待毙,何如奋而击之!”曹洪然之,于是留张郃、韩浩、张鲁守城,自与曹彰、曹休、夏侯尚等点起城中大军,开北门杀出。方出门,四面山头呐喊声起,赵云、马超、魏延、林冲四路军马杀出,顿时将曹军截作数段,各自不能相顾。这时张郃等人分派城中的少许人马,在四门布防。兵力不敷使用,只好四门各空虚,几个大将带兵四下巡防。忽然西门外旌旗立起,大队梁山军往上攻打。张郃、张鲁等人急急督军前往防御。不防南门外面又突出军马,只见数个大汉手持大旗,往城下列队站开,旁边排开一队弓箭手,乱箭齐发,城上兵将皆抬不起头。便看一个矮小汉子,在地头上将身子一纵,竟跳到旗杆头上,将身子立住。城上军马大惊之时,下面护旗大汉将旌旗摇动,那矮小汉子纵身而起,双足连弹在旗杆,如蜻蜓点水,片刻到城楼前,身子一窜,抓住城楼上大旗,翻身跳上垛口,拔出宝刀便砍。众军一时震慑,为首副将刚要上前,城下一员白袍将张弓搭箭,一发射中心口,顿时扑倒。城上军卒皆不敢动,那汉子宝刀挥处,砍断吊桥绳索,下面军马一拥而进。张郃、韩浩等闻知,急急来救,城中已是两军混战,曹军寡不敌众,节节败退。张郃道:“罢罢罢,今番却是守不住了。”韩浩道:“隽义以为如何?”张郃道:“速速从东门突围,接应曹洪、徐晃诸位将军撤退!”原来庞统自定军山胜后,料到要攻占城池,叫宋江差人往成都接了时迁来;今番交代一个锦囊,叫宋江把大军在西门攻打,却分派花荣与时迁到南门埋伏,一举得手。 这时城外,曹洪、徐晃各自督军奋力厮杀,终于合到一起,却见蜀军众将从四面潮水般杀来,声势甚大。待要回城,张郃、张鲁、韩浩等一军突来:“大事不好,南郑城池丢了!”曹洪、徐晃大惊,面面相觑。曹休道:“此处不好久待,速速往箕谷口撤退,免得全军覆灭!”曹洪道:“此言是也。”便叫曹休、曹彰统带虎豹骑在前开路,自己亲率精兵断后,且战且走,往北退去。刘备众将各督率军马押杀,斩获无数。方奔到箕谷口,西面乱纷纷千余军马退下来,为首郭淮蓬头垢面道:“被那黄忠勇武,攻下米仓山,军马伤亡七成!”曹洪道:“罢了罢了,今番一发输个干净!”话未落,西面路上杀声大作,黄忠引军冲突而来。韩浩大怒,拍马上前交战,不到十合,被黄忠晃臂拿住,丢在自家阵前,士卒绑了去。张郃、曹洪双马齐出,黄忠挥刀力敌二将,二十余合,不分输赢。背后张清看得清楚,偷偷拿一石子打出,曹洪不防,脖子上中了一击,剧痛之下,几乎坠马,匆匆伏鞍败回。张郃见黄忠年高,刀法不逊,本自有三分吃惊,抵挡了几个回合,也自回阵。此时南面马超、赵云、魏延等各引大军杀到,曹军大乱,纷纷往箕谷道中逃窜。自相践踏,死者枕籍。曹彰挥舞大刀断后死战,黄忠看得真切,一箭射去,正中肩窝,翻身落马。魏延大喜,上前去杀,斜刺里徐晃杀出,敌住魏延,士卒救了曹彰上马,慢慢退入谷中。蜀军追杀十余里,见道路崎岖,恐有埋伏,于是大胜而归。擒得降兵逾万,所得粮食、辎重、战甲、旗帜,如山堆积。 刘备得了汉中,大喜,吩咐整军进城。先叫带过韩浩来。庞统劝降,韩浩厉声怒骂,只不肯从,刘备令斩之厚葬。忽又报曹军校尉王平,引数百人来降。言道:“徐晃不听忠言,致令全军大败,今愿改投明主。”刘备看他言谈不俗,甚是喜爱,封为中郎将。察看汉中郡县户籍、粮食,人口数十万,甚是富庶。刘备哈哈大笑:“今日得了汉中郡,则匡扶天下,更有基业了!”庞统道:“皇叔切莫懈怠。曹洪、夏侯渊、徐晃连败,曹操必亲起大军前来,须得整顿兵马,待杀退了曹操,方可称得安定。”刘备道:“军师所言甚是也。”一面奖励众将,犒赏三军,一面遣人打探。不数日,张飞自荆州引精兵数千,经上庸前来助战。刘备大喜,设宴接风,席上兄弟相叙,一面谈了此处战况。 又数日,忽报曹操起兵二十万到长安,欲与夏侯渊复仇。消息传到,众人大都吃惊。张飞呵呵笑道:“来得妙!此间我屯驻十万皇师,名将济济,便是曹操不来,俺也要向大哥请命杀奔长安。曹操若是敢来,正好,正好!”刘备点头道:“三弟所言是也。今日汉中之地,我与曹贼必当决战。与其等他兵临城下,不如我先起军,于箕谷中截杀。若是擒得老贼,天下定矣!”庞统、法正皆无不从。于是刘备留魏延镇守汉中,自与庞统、法正等引军马近十万,战将数百员,浩浩荡荡,取箕谷而去。 原来曹洪、徐晃、张郃、张鲁等败兵不足二万,退到箕谷。害怕刘备就近攻取,于是退往斜谷,拣选紧要处安营扎寨,一面飞报曹操。曹操其时正征集军马,闻知大惊。急急召群臣商议道:“刘备蕞尔小贼,暴发恣凶,陷我六万精兵,如之奈何?”司马懿道:“此是众将轻敌,分军冒进,故被刘备各个击破。实非刘备之能也。大王可调集大军前往,会合诸将,并力西向,刘备可擒。”曹操道:“只虑我若动兵,江东孙权乘虚而入,如之奈何?”司马懿道:“孙权胸无大志,惟愿守土,乃皮毛之恙;刘备今得汉中,进窥长安,钳击宛、洛,是心腹大患。大王宜先处之。纵不能击溃刘备,也先稳住关中局势。”曹操沉吟半晌,道:“仲达言之有理。”于是留夏侯惇与子曹丕镇守中土,调集军马十四万,大将许褚、张绣、李通、文聘、于禁等,司马懿、刘晔、贾诩随军参谋,扬旌西进。先到长安,整备粮草辎重,然后入斜谷。会合曹洪、徐晃等,先问败因。曹洪、徐晃等说了。曹操闻夏侯渊、夏侯德、韩浩等俱亡,甚是愤怒,先责诸将轻进之过,诸将服罪。忽报刘备起兵十万,前来交战,已到箕谷口下寨。曹操大怒道:“大耳贼,今番敢耳1遂教全军拔寨,来与刘备决战。正是:肱股已蒙丧师耻,领袖再起复仇兵!不知曹操与刘备胜败如何,请看下回。 第二十九回庞士元妙计遣将张益德威 且说魏王曹操,亲提军马一十四万,往汉中报仇。到斜谷,会合曹洪、徐晃人马,联营数十里,排开队伍。刘备与麾下众将,各整队伍,到箕谷下寨。两军相对,各自阵势俨然。曹操着王服,骑汗血宝马,出于阵前,高叫:“对阵刘备答话!”刘备全身披挂而出,道:“曹公有何见教?”曹操道:“汝本是织席贩履之徒,窃据大郡,割据一方,祸乱国家。今日我亲率大军三十万,前来此处,还不快快归降!”刘备哈哈大笑道:“曹操!汝是阉宦遗竖,胁持天子,欺压群臣,干握朝政,窥测神器,罪不容诛!某乃汉朝宗室,今日顺天意,合民情,统兵到此。夏侯渊之辈,以逆抗顺,旋即败亡,汝又来蹈覆辙耶!”曹操大怒,回头道:“谁人与我拿下刘备!”阵中张绣飞马挺枪而出,刘备未及呼唤,黄忠舞刀迎上截住。两个大战三十余合,黄忠老当益壮,杀得张绣渐渐不支。曹操再叫:“仲康何在!”便听一声虎吼,阵中突出一将,身长八尺五寸,好生威风,有临江仙上阙为证: 忠肝义胆震行伍,何惧蹈火赴汤。宝刀起处龙虎藏。谯郡出许褚,神目炯炯光。 刘备看许褚出马,回头道:“何人迎战!”身边赵云答应一声:“某来也!”策马而出。阵前十万将士,皆看赵云,别有仪容,临江仙下阙道: 万马千军等闲视,惟君匹马单枪。浴血护主战当阳。常山赵子龙,威名世无双。 两个出马,黄忠、张绣各自回阵。便看二人刀枪相击,砰然有声。二马盘旋,八个蹄子踏得阵前灰尘弥漫。各自施展浑身解数,斗了六十余合,不分胜败。曹操见不能取胜,将令旗一挥,左右两边,徐晃、曹洪各引铁骑杀出。方才逼近刘备阵前,法正在后面一声令下,涌出数千弓箭手,乱箭飞蝗般射出,曹军倒毙甚多。徐晃、曹洪拼力杀到阵中,刘备军队伍开裂,黄忠、雷同引军杀出,冲徐晃、曹洪侧翼。二将首尾不能相顾,只得败回。刘备驱兵随后追杀。曹操急调中军诸将上前接应,阵前混战。忽然两边鼓号大作,左边马超引军杀出,右边林冲引军杀出,从外线侧击曹军两翼。曹军不防,两边队伍大乱,又挤得中间,难以展开。马超引数百西凉铁骑,突出中军。曹操原是在渭水吃过苦头,不由心惊胆战,马超军马如断金利刃,片刻切入曹军队中,幸得夏侯尚引军杀出接应,方才截住马超锋头。曹军阵型右倾,前部军马渐渐乱了。后队中司马懿看见,急急唤来李通,叫引马弓队八百,牌刀手二千,却从左面迂回到马超后面去抄袭。李通依令而行,果然马超军马攻势大减,又见深入敌阵,不敢再突进,缓缓退出。曹操乘机调集后队人马赶上,解了前沿之急。两边厮杀了半日,不分上下,看看天色已晚,各自收兵。 回到营中,曹操召集众谋士商议。贾诩道:“斜谷、箕谷一线,地势狭窄,大军挥发不开,不利我长战。今日之计,只宜坚守,分别部军马抄袭各处,缓缓进逼,消耗敌人士力,则汉中可得也。”司马懿摇头道:“文和公此言差矣。魏王长久在此,后方难保安定;且东吴孙权,有入寇之心久矣,虽有张文远镇守合肥,不可轻看。以某之见,明日倾军而出,鼓全力一战,若胜则汉中可夺,若败则当别作图谋。”曹操思索片刻道:“仲达之言甚是。”便叫计议明日会战。先请张鲁说了汉中地形,贾诩道:“前到箕谷口,有一处空旷地面,群山环抱,却是刘备安营扎寨所在。我欲与之决战,当以精兵猛将突前,冲开隘口,待到空旷处,分击他诸寨兵马,然后可胜。”司马懿道:“战于山地,当先虑败退。请大王分派某守把营寨,以防万一。”曹操听他说话不祥,面有不悦。贾诩道:“仲达说的,正是道理。请大王传令。”曹操勉强答应,叫司马懿辅佐曹洪、曹彰守营。司马懿道:“万一军马败回,请大王传令,皆不得穿营而入。营盘两边,我令人开出通道,必须绕过营寨,再从后门进入,以免扰乱防务。”曹操听他屡次说到败阵,勃然怒道:“仲达,汝满口败回,败回,莫非诅咒我军!”司马懿淡然道:“非也。兵家云,先谋必败,然后可胜。有备在先,虽败可重振旗鼓;只计必胜,一败涂地耳。”曹操听罢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司马仲达,见识高人也!”刘晔道:“明日交战,我请引本部士卒,在后屯扎防备。”曹操点头。于是安排已定。 再讲刘备这边,庞统令扎下四个寨子:左边是马超寨子,右边是黄忠寨子,夹住斜谷口。刘备大寨,退后二里之地。再往后是后军寨子,法正掌管。刘备道:“明日曹军必再来挑战,如何应付?”庞统道:“曹操自恃兵强,必求一鼓战胜。明日定要以全军突击我部。我所以安排如此扎营,正为此也。”当下吩咐黄忠、马超两寨人马,明日待曹军冲突而来,不要阻挡,稍稍护住阵面,却往两边高地上转移“待我大旗挥动,然后杀下来。”然后令梁山军宋江道:“你将本部精兵分作三队,叫花荣领一队,李逵领一队,林冲领一队,明日待曹军正面冲突而来,便分队上前截杀。不需死战,只要阻挡一刻,旋即退开,也等山头大旗挥时,再翻身杀回。”宋江听得此责任甚是险恶,面带犹豫。庞统不耐道:“宋将军你也是个明白人,某安排计策,何时拿自家人冒险也?”此一语双关,宋江听罢,方才点头。庞统又道:“皇叔请亲引大队军马赵子龙随身护卫,待曹军冲破梁山军三道防线,突进至大营时候,便引军杀出交战。可且战且退,引他入我大营。大营之中,多处安排硫磺火柴,曹军若进入,四下举火,可叫彼阵型大乱也。”刘备道:“庞军师果真妙算也!”庞统正色道:“只有一条,左右两寨未动,大火未举之时,皇叔要以我军半数兵力,抵挡曹操全军冲击,切不可乱!若中军一乱,两边再有安排也不济的!”刘备点头称是。庞统又教王平、马岱、雷同、吴兰四将道:“你四人各带五百精兵,走山脊小道,抄袭到曹军之后,于路上放火生烟,截杀小股往来士卒,乱其军心。待我大军动时,可一起杀出,多抢辎重。”四将领命。再吩咐校尉张翼引军五百,多备火箭强弩,埋伏在大营之右:“看我大旗,则舍死杀出,往营中发射火箭。”张翼领命而去。庞统最后教法正守把后寨,预备接应前军,同时准备酒肉饭食,以备战后休养。一面派出百十个细作,前去下斜谷中埋伏打探。言罢道:“各路人马,务必从命,令行禁止,有敢违者,军法无情!”众将齐声答应。 旁边张飞干等着,不见庞统安排自家事情,心中憋闷。待到看庞统发完令箭,不由急道:“士元军师,如何不给俺老张令箭?”庞统笑道:“益德将军远来疲惫,还是休养数日再说。”张飞暴跳道:“休养,休养,没的出了霉去!军师若是老张有得罪地方,俺给你赔罪,休得拿话来挤兑!”庞统哈哈大笑,道:“益德将军你随我来!”转到帐后,庞统敛起笑容,道:“今日实在有一个加倍紧要的去处给将军。”张飞大喜道:“甚么去处?”庞统道:“我这个安排,关键便在中路。若是中路刘皇叔能抵挡住曹操主力,则两边乘敌人疲敝杀出,无论如何也是得手的。若中路一旦崩溃,非但难以取胜,只怕保住军马都难!”张飞道:“莫非军师要俺去相助老赵,帮哥哥守把中路?”庞统道:“非也。明日益德将军你随同本军师,在大营左边山坡上列队等待。若是皇叔支持不住,益德将军你便杀下山去,冲击曹军侧翼,引他注意,好空出右边给张翼放火。”张飞道:“这个厮杀多,去得,去得!”庞统道:“将军以数千军马,入曹操十万大军阵中,可有畏惧?”张飞咆哮道:“俺老张昔日在长坂桥,二十骑喝退曹操数万军马,今日有何惧哉!”庞统赞道:“甚好。一旦杀入敌阵,必须持续冲击,方震慑敌胆。不可稍有懈怠,使敌人看清虚实,则数千之众,须臾湮灭也!”张飞道:“记得了。”庞统道:“好,明日你我一起到山上列队。” 次日,东方微微泛白,传报曹军到了。须臾便闻斜谷口人声如潮,震撼群山。片刻之间,旌旗蔽地,大队曹军如洪水滔滔,倾泻而出。当先许褚提刀,势不可挡。黄忠、马超两边得到庞统之令,分派精悍士卒与他交战,慢慢往两边山坡退去。曹军前队主帅乃是于禁,见状心下惊疑,叫且在谷口列下阵型,遣人到中军飞报曹操。曹操闻说,道:“此刘备小儿疑兵之计也,加紧进发,击破他的中军,便有诡谋也无用了!”于禁得令,便督促众将全速突进。两边只留下小股人马警戒。片刻之间,逼近刘备大营。忽听号鼓连连,杀出一支军马,当先将领手提银枪,背后大旗书“梁山好汉天英星小李广花荣”于禁冷笑道:“何处山贼野寇,敢当老夫!”拍马舞刀上前,两个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败。背后曹军全线杀上,梁山军抵挡片刻,寡不敌众,向左边一撤。于禁道:“休得管他!直取刘备大寨!”麾军突进。又听得呐喊声起,杀出一队军马,为首却是三个步将,当中一个八尺多高黑大汉,手提两把板斧,大旗书“梁山好汉天杀星黑旋风李逵”于禁哈哈大笑:“刘备尽用这等鼠辈,足见势不长矣!”话音未落,许褚飞马而出,直取李逵。李逵最喜厮杀的,急急跳上前便砍。战十余回合,李衮、项充上前夹攻。许褚精神抖擞,大战三个步将,厮杀二三十合,兀自游刃有余。于禁见势,把手中刀一招,曹军一起掩杀过去,那梁山军如何抵挡得住,节节后退。李逵军中神算子蒋敬赶忙叫挥旗收兵。李逵本意还要厮杀的,宋江先前有严令,只得同李衮、项充两个回来。梁山军往右边一闪,让条大路。于禁笑道:“不许理睬,直往中路进军便是!”杀到营前,号鼓大作,一队军马排开,中间旗号大书“汉荡寇将军,梁山好汉天魁星呼保义宋江”旗下人身材短小,眉目间却自有英气。下首一人,身长八尺,虎体狼腰,清须环眼,旗号书“梁山好汉天雄星豹子头林冲”于禁摇头谓众将道:“刘备真是无可奈何也。”横刀杀出队列,林冲出马,于禁一刀砍去,林冲挺蛇矛招架,铛啷啷火星四溅。于禁觉他手重,心下一惊,林冲蛇矛劈面而来。战十数回合,于禁手乱。后面虎豹骑都督曹纯急急挥动令旗,那曹军精锐虎豹骑排开队伍冲杀过来,盔甲整齐,刀枪犀利,梁山军不是对手,宋江回马便走,林冲断后,也往一边闪避。 于禁连连杀退三队刘军,大喜,便叫直冲大寨。忽见寨墙上令旗纷飞,大鼓雷动,杀出无数军马,齐齐排开。当中一人,正是刘备。于禁道:“大耳贼今番上阵了!”令许褚出马。许褚舞刀杀出,赵云抵住。两个战二十余合,后面曹操大军拥到。两边混战,约一顿饭工夫,刘备军队中连连鸣金,全军向后退去。曹操看见,传令击鼓:“并力追上,不可叫刘备逃走!”于是曹军兵将皆奋勇追杀。刘备军马退到大营门口,一部分穿营而过,一部分从两边绕行,并无据营抵抗之意。曹操笑道:“刘备,今番定取汝首级!”便叫也分兵追袭。徐晃赶上道:“丞相,刘备此次进兵汉中,多用诡计,莫非又是在诱我上当?”曹操道:“孤十万大军在此,刘备他有何诡计!”叫加紧进发。 两军人马首尾相接,不一刻,穿过刘备大寨,正到了箕谷,地方陡然开阔,山风呼啸,正是气氛肃杀。刘备各路人马退出自家营寨,汇合一处,列开阵势。迎面曹军十余万,汹涌而来。片刻之间,两军阵面相击,枪林箭雨,刀光剑影,杀得血肉横飞。兵刃碰击、士卒呐喊之声,回荡半空,数十里外可闻。又鏖战了一刻,曹军正中推出一队铁甲骑兵,人人手持巨矛,队形严整,穿刺而来,顿时将刘备军排面割裂,杀倒一片。刘备慌忙调集牌刀手,用地滚刀去砍马腿,铁甲骑兵顿时纷纷人仰马翻,队形大乱,刘备再纵轻骑冲杀,将这一队人驱散。 忽地曹将张绣引千余马弓手,从左翼突出,猛攻刘备军锋线。乱箭如雨,刘军士卒死伤甚多,队伍后撤。赵云大喝一声,亲引百余骑迎面撞上去,银枪舞动,乱箭皆拨在一边。无移时,杀进队中,长枪乱戳,杀死数十人,曹军马弓手皆四散。张绣胆战心惊,抵挡数合,回马本阵。 此时曹操又令于禁、曹休引大队步卒从正面杀奔而来,刘备用弓箭手阻击。两下互相纠缠厮杀,刘备军人少,渐渐不支。曹操再令徐晃、张郃二将分领精骑,从两翼猛烈突进。须臾之间,刘军两翼吃不住,向后扭曲,刘备军本就寡不敌众,渐渐成三面受敌之势。曹操大喜,在阵前挥剑发号,只叫奋力挺进。曹军如波浪翻滚,踏着冲天尘沙卷地而来,攻势似惊涛拍岸,愈发凶猛。刘备咬牙在正中间苦苦支撑。队伍渐有崩坏之险。 此时张飞与庞统两个在山坡上观看,张飞急道:“军师,我大哥情形危险,请军师下令出击!”庞统点一点头:“是时矣。益德将军你速率本部军马,杀下山坡,从曹军右翼切入,转攻前队,再转向到中军。务必奋力!”张飞道:“遵令!”翻身上马,大吼一声:“将士们,随俺老张杀敌去也!”紧握丈八蛇矛,杀下山坡来。片刻之间,冲入两军交战烟尘之中。前面曹将李谆率数百个弓箭手,正在赶往前队,张飞在百步外暴喝一声:“燕人张飞来也!”声若巨雷,李谆大惊之下,已被喀嚓一矛,刺穿心胸。蛇矛横荡过去,转眼之间杀死数人,余下的急急逃窜。张飞也不顾他,直闯入大队之中,曹军众将见状,各督军马包围上来,当先校尉罗迋,挺枪上前,与张飞战不三合,被一矛刺死。曹将张桦舞刀上前拦截,张飞不等二马错镫,手起一矛,张桦招架不及,正透咽喉,倒于马下。曹军大惊,不敢逆其锋头。张飞怒吼连连,纵马在曹军阵中一划而过,背后数千精兵一拥,顿时将曹军右翼军切成两段。猛然想起庞统吩咐,叫声:“随我来!”拉马右转,就在曹军右队背后截杀起来。徐晃正在前面冲击刘备队伍,忽听背后士众大乱,急急回头,张飞一军已迎面而来。仓促之下,上前交战。张飞环眼大睁,虎须倒竖,蛇矛一招狠如一招,骤雨般刺杀来。徐晃看他拼命,不由暗暗心惊,战了十余回合,拿斧头格开蛇矛,圈马便走。曹军右队纷纷相随而退,一边用弓箭压住阵脚。 张飞回顾身后士卒,却也伤亡了数百人。看曹军大队,声势依旧巍然。张飞道声:“再随某去!”将马狠狠一夹,斜对着正中间曹军冲杀而去。部下士卒相随突进,杀入队中。只见旌旗遮天,刀剑如林,密密麻麻触目惊心。张飞笑道:“这么多贼兵,足够俺老张厮杀的了!”大吼一声,挥动蛇矛撞入队中,矛刺钻打,杀得曹军纷纷溃退。于禁正在指挥步兵攻打正面,惊道:“此人神勇,不亚关云长,不可小看!”曹休怒道:“他便是真神,又怎敢入我大阵!”挺枪上前,张飞哈哈大笑:“竖子敢与俺交战!”挺矛截住,战十余合,曹休招架不住,回马而逃。此时曹军众将各率军马,一层层包裹上来。张飞狂呼酣战,在圈子中间左冲右突,曹将敢接战者,数合必死。那曹军依仗人多,杀透一队,又来一队,仿佛磨盘碾动一般;张飞在阵中前后奋击,血透征袍,马蹄下践踏旌旗尸首也不知多少。部下士卒,个个心怀必死,以一当十,杀得曹军胆战心惊,不敢正窥。血战良久,不得突出。 刘备原本在阵前苦苦支撑,忽见张飞从侧翼杀入,如此壮烈,心中大是感慨,传令:“擂鼓疾进!”将双股剑舞开,当先迎着曹军杀了过去。于禁本已被张飞冲得阵型颠倒,如今刘备翻身杀回,顿时支撑不住,只得且战且走。左翼张郃却是步步进逼,把刘备军右翼杀得只往中军后面退缩。双方阵势扭作了个麻花。张飞杀退于禁,回看身后人马,又添了数百伤亡。乃问道:“儿郎们还有气力厮杀否?”士卒齐道:“有!”张飞哈哈大笑:“既然有气力,且随俺闯入中军去拿曹操!”双腿一夹,纵马只望曹军阵势深处曹操的华盖冲去。曹操看见张飞迎面杀来,枪林箭雨,似都不在眼底,心惊道:“张益德勇猛不减长坂桥头!”急令众将上前截杀。张飞须发喷张,蛇矛如疾风骤雨,又连刺杀曹将五六员。背后数千军马张开两翼,呐喊杀入十万曹军队伍之中,横冲直撞,面无惧色。曹操怒道:“张飞欺我太甚也!”叫曹纯整顿虎豹骑上前围攻。张飞虽然勇猛,部下军卒怎当虎豹骑?片刻之间,队伍被冲得七零八落,分陷曹军包围,各自为战。曹纯亲引数百虎豹骑,把张飞并百余个亲兵围在中间,步步进逼。张飞哈哈大笑:“贼兵果然不是一般!”纵马奋力冲杀,蛇矛舞得密云一般,虎豹骑士卒沾着即伤,碰着即亡。正在苦战,背后一军杀入重围,为首大将高叫:“益德休慌,赵云来也!”曹纯大惊,转脸看时,赵云已杀到跟前,银枪劈胸刺来。慌忙闪避时,被枪头把胸前皮甲挂上,嗤啦一声,裂开尺余长一道口子,鲜血泉涌而出。曹纯惨叫一声,伏鞍而走,赵云待要追杀,虎豹骑蜂拥而上截住。 这时刘备督率中军大队尽力反击,两军一时胶着。忽地看左边山坡上,庞统舞动大旗,须臾,张翼引数百人杀出,只往原先刘备军营寨之众发射火箭。营中原本暗涂了油脂药线,藏了硫磺柴火,顿时烈焰腾起,烧得一片火海。这时曹军大队背靠刘备旧营,当面却是敌军,顿时慌乱了。又看背后人马涌动,马超、黄忠两军从山坡上杀下。又报斜谷口有数处烟火。曹操心下惊疑,又看战局不利,便叫张郃、徐晃断后,全军后退。偏生曹军士卒已被张飞杀得心寒,一闻“退”字,顿时争先恐后,向后逃窜。于禁大怒,点起三百亲兵,大刀阔斧,连杀了不听号令的兵士百余人,方才止住溃乱,各军依次后撤。退路又被大火截断了,只好从两边绕道而行;方才的三路梁山军马,又从侧翼杀下来修削两边,苦不堪言。刘备哪里肯舍,率全军押杀,张飞一马当先,引余部紧紧咬住。曹军仓惶而退,死伤甚多,待分两路绕过火海,未等会合,黄忠、马超两军早到,前后夹击,曹军将士一片哀鸣。曹操见不是头,下令:“并力死战,往谷口突击!”各军顿时各自奋力突围。张绣正奔走间,不防黄忠杀到,只得迎敌。战无数合,张绣心中本是怯的,一个手慢,被黄忠当头一刀,劈于马下。李通混在军中,忽见马超从背后追赶而来,李通不敢迎战,只是打马快走,不防绊着个死马尸首,马失前蹄,尚未坐稳,早被马超一枪从后背直透前胸。 曹军各自奔走,皆无战心。曹操正行之间,耳听得一声:“曹贼休走!”抬头看时,眼角光影闪动,曹操毕竟武孝廉出身,知是箭来,急忙后仰,嚓的一声,脸面上早已中箭,顿时跌倒马下。正是:心高千丈揽炎汉,身中只羽叹无辜!毕竟曹操性命如何,请看下回。 第三十回刘备进位汉中王关羽兵发襄 原来射箭那人却是花荣,远远望见曹操,便先是一箭过去。看曹操中箭落马,大喜,急急上前去杀。忽听一声怒吼:“哪个敢伤我大王!”转眼看时,许褚满面怒容,提刀赶来。花荣知他勇猛,略战数合,拍马后退。许褚惦记曹操,也不追赶;叫士卒察看,曹操满脸鲜血,神智却是清醒。原来花荣一箭本冲咽喉去,曹操闪避之时,移动数寸,正射到人中之上,折落两个门牙,可谓九死一生。 许褚奋力保得曹操突围,眼看奔到斜谷口,一队人马截住路口。曹操先是一惊,后看却是自家文聘、刘晔旗号,方才放下心来,忙叫整军退入斜谷。便看谷口两边,排开数千兵马,一溜儿百余辆霹雳车。让过曹军大队,刘晔叫声:“发!”曹兵拽动绳索,顿时巨响雷动,大石飞上半天,雨点般落进刘备队伍,当场打到一片。只听得哭喊不绝,追击慢了下来。曹操大笑:“不想昔日官渡以此破敌,今番还有用武之地!”遂不入谷口,停下来看。刘晔道:“大王!霹雳车只可挡追兵一时,还请大王赶快回营!”正说,忽看张飞怒目炯炯,引数百骑穿过乱石杀奔而来。曹操大惊,急急拨马进谷。这时张飞杀近,霹雳车已打他不到。刘晔急指挥弓箭手乱箭齐发,都被拨开。片刻冲到眼前,文聘仗手中金枪上前交战,斗约十余合,料敌不过,保着刘晔且战且走,也往里退。临走之时,吩咐把那百余部霹雳车,尽数放火焚了,不教资敌。 张飞看刘晔退走,也不敢穷追,先停在谷口等待,片刻,刘备、黄忠、马超、宋江各路大军赶到。刘备道:“乘此良机,一鼓击破曹操,夺占长安,恢复汉室!”拔剑传令,刘军齐声呐喊,士气如虹,往里突击。便看斜谷之中,曹军败卒无边无际,把个斜谷大道塞得满满当当。刘备教诸将挑选精兵,分路追杀,余部次第进击。曹军看敌人追来,更加惶恐,夺路奔命,再加上王平等四路人马狙击,自相践踏甚多。后队的奔逃不及,被刘军砍瓜切菜,杀得血流盈谷。眼看快到营门口,却看吊桥高悬,上面刀枪严整,寨门紧闭。这时曹洪要开门杀出接应,司马懿道:“不可!此时十万溃军,充塞道路,将军若出,自家军马反被冲散。眼下只有紧守寨门,从后门迎接大王回来。”曹洪道:“仲达说得是。”曹军见正门不开,只好从两边小路绕到营后。一边退,一边也整顿了队伍。掉队曹军,被杀去的却是不少。折腾一阵,曹军大都退到了营盘后面,刘备军杀到营寨前,看曹军皆往两边退走,急急便上来抢营;寨墙上一声梆子,乱箭齐发,顿时前部骑兵纷纷落马。黄忠挡得慢些,肩头中了一箭,所幸护甲遮盖,入肉不深。刘备军数次冲锋,皆被射退,寨前丢下一片尸首。庞统道:“曹军大败而能坚守营寨,不可轻敌。我军今日已获利不少,暂且收兵整顿。”于是退去。司马懿这才与曹洪出门迎接曹操。曹操赞道:“仲达于崩乱时能稳军心,定营寨,真乃奇才。”回看众将,皆有沮色,不由哈哈大笑道:“刘备小儿,得了卧龙凤雏参谋,用兵果然出色。孤今番一时轻敌,着了手脚,下次定生擒此贼!诸君今日苦战,来日亦当助孤复仇!”众将神色方渐渐舒展。曹操正笑,牵动人中伤口,血痂破裂,鲜血再涌。急忙用衣袖遮掩,一面吩咐众将各自整顿自家军马,清查奸细。不一刻,搜出庞统派遣的细作三十余人,俱是想乘乱混入曹营中的。曹操教尽数斩首示众。方整军回营,叫医者治疗口唇伤势。 刘备这边,大胜曹操一阵,算得斩首三万余级,生擒一万余人,缴获良马千余匹,大是欣喜。回到法正后寨中,杀牛宰马,犒赏全军,一面设宴为庞统及诸将庆功,一面飞报成都、荆州等地。张飞所部精兵,阵亡一千余人,剩下半数带伤,刘备为之泣下道:“益德将士入敌重围,数番往复冲杀,古之良将,无过此也!”叫厚加奖赐,死者重恤家属。又问庞统道:“经此一役,曹军丧胆,汉中可定乎?”庞统答道:“曹操虽然兵败,其势仍厚,非经恶战不能退之。皇叔放心,某早晚要再设计谋,杀得他退兵便是。”刘备大喜,连连敬酒。合营吃到醉饱,庞统安排赵云引一万精兵,守夜防备不提。 次日,刘备再出挑战,曹操坚壁不出,一连半月,没有交战。忽然成都马谡到。刘备叫迎接入,问:“诸葛军师有甚吩咐?”马谡道:“军师说,我军大胜,曹操已有退军之意。只是恐我军进取长安,故而在此屯驻。军师以为,此时我军尚无力夺取雍州,不妨先退兵,经营汉中、益州数地,待时机成熟,兵甲齐备,然后出师。”庞统摇头道:“孔明此言大是荒谬。我军若退,曹操乘势抢占谷口,与我争夺汉中,如之奈何?”马谡道:“军师说,目前东吴孙权提兵攻打合肥,只要我军一撤,曹军必退。”刘备沉吟半天道:“还是依诸葛军师所说。”于是传令,当夜收拾,次日拔寨而起。留魏延、马超守把汉中,自与诸将回转成都。 曹操在斜谷寨中,闻知刘备收兵西去,笑道:“刘备不余欺也!”也叫退兵长安。曹洪道:“刘备后撤,必是国内有事,何不乘机抢占谷口,进取汉中?”贾诩道:“非也。我军若进,他大军再回,我士气已衰,终难抵挡。何况东吴方面,虎视眈眈,万一入寇,不可久久耽误于此。”忽然使者自许昌来,说东吴孙权起兵十万攻打合肥,张辽飞书求援。曹操大惊,叫急拔寨退兵,先到长安;留张郃守护,自引大军,赶往合肥救援。 原来孙权自与刘备修好,又得了荆州数郡,心下满足,便乘曹操在汉中不能分身,调集江东七八万军马,诈称十万,进攻合肥。一战攻克皖城,斩太守朱光。其时合肥守将张辽、李典、乐进,兵不满万,被吴军重重围困。张辽设计,于逍遥津安排埋伏,以八百死士,突入敌阵。外线李典引军夹击,杀伤吴军数千,威震敌胆。然而毕竟众寡悬殊,难以持久。曹操赶到,两军对战数月,互有胜败,于是各自撤军。曹操封张鲁为万户侯,诸子都封亭侯,张鲁感激不尽。 再说刘备自斜谷杀退曹操,占据荆州、益州、汉中之地,地方殷实,刘备又任命良吏治理,民众皆喜。于是群下皆有推戴刘备之意。又恐刘备不允,与诸葛亮商量再三,遂引法正等入见玄德,曰:“今曹操专权,百姓无主;主公仁义著于天下,今已抚有两川之地,可以应天顺人,即皇帝位,名正言顺,以讨国贼。事不宜迟,便请择吉。”玄德佯惊道:“军师之言差矣。刘备虽然汉之宗室,乃臣子也;若为此事,是反汉矣。”孔明曰:“非也。方今天下分崩,英雄并起,各霸一方,四海才德之士,舍死亡生而事其上者,皆欲攀龙附凤,建立功名也。今主公避嫌守义,恐失众人之望。愿主公熟思之。”玄德曰:“要吾僭居尊位,吾必不敢。可再商议长策。”众官齐言曰:“主公若只推却,众心解矣。”孔明曰:“主公平生以义为本,未肯便称尊号。今有荆襄、两川之地,可暂为汉中王。”玄德曰:“汝等虽欲尊吾为王,不得天子明诏,是僭也。”孔明曰:“主公宜从权变,先进位汉中王,然后表奏天子,未为迟也。”刘备推辞不过,只得应允。于是建安十九年春二月,筑坛九里,分布五方,各设旌旗仪仗。群臣皆依次序排列。玄德登坛,进冠冕玺绶讫,面南而坐,受文武官员拜贺为汉中王,骠骑将军。 仪式毕,封诸葛亮为太尉、益州牧,庞统为军师将军,法正为尚书令,许靖为太傅,马超为卫将军,关羽为征东将军、荆州刺史,张飞为镇西将军,士燮为镇南将军,黄忠为左将军,魏延为右将军汉中太守,宋江为后将军巴郡太守,柴进为前将军,赵云为平寇将军,陈到为征虏将军。其余文武,各加提拔。内中梁山军,吴用、林冲、鲁智深、史进为将军;花荣、关胜、杨志、秦明、公孙胜为中郎将;李逵、三阮、李应为校尉,余皆为都尉。不在梁山军中一路来的,武松为中郎将,张清、徐宁、刘唐、孟康、丁得孙为校尉,邹润、龚旺、黄信、杜迁、穆弘,施恩、穆春为都尉。众人俱各欢喜。 宋江下来,与庞统会饮,庞统冷笑叹息道:“皇叔心胸,确实不小。当年本朝高祖刘邦便是由汉中王而进得天下,登九五至尊。今日皇叔也有效仿之意了!”宋江随口道:“他有此意,我是知道的。”庞统愕然道:“公明如何能知?”宋江道:“看他儿子一个名封,一个名禅,便知此意了。”庞统闻言哈哈大笑:“公明别有兴致也!”乃谓宋江道:“汉中王麾下,英才济济,亲疏不同。公明须得多加结交。”宋江道:“我看那西凉马超是个好汉,刘备用作高官,却不付给实权的。”庞统叹道:“马孟起累世公侯,威震西凉,刘皇叔心中敬畏,又不敢付与重权是也。公明若得他助,大业有望!”宋江甚喜道:“只是如何结交?”庞统思索一二道:“某闻马超昔日奔逃汉中时,满门多半被害,有一妹子名云禄,武艺高强。公明何不前往求亲,两家结成秦晋之好,则日后照应便利。”宋江大喜:“只是某一介白衣,恐难以高攀。”庞统道:“马孟起在蜀中举目无亲,也需强援。公明将军手握梁山大众数万精兵,孟起岂能嫌弃哉!某明日便去与你说亲。”宋江大喜,再三拜谢。 次日,庞统便去马超府邸说亲。马超见宋江军马甚多,也心下羡慕,一口答应。两下约了吉日良辰,宋江送许多聘礼与马超。到了日期,在宋江府邸杀牛宰羊,大摆筵席,排开酒海肉山。梁山众兄弟及成都文武众臣都来相贺,真个热闹非凡。未及,汉中王刘备与诸葛军师亦亲送贺礼前来,宋江慌忙迎接。刘备笑握宋江手道:“公明今日大喜,孤聊备薄礼,前来庆贺!”宋江连称不敢,请大王入席。回头见诸葛亮目光如炬,微微点头,宋江心下一慌,忙转眼不看。 片刻,人报时辰到,马超全副披挂,送新娘子前来。宋江佩花出迎,马云禄身修七尺余,举止英武,与宋江并排站立,足高了一头。下面有宾客暗自好笑。两下交拜毕,送新娘子先入洞房休息,宋江在外陪客。一班儿兄弟、同僚纷纷敬酒,宋江来者不拒,一一盏到酒尽。此时满屋数百宾客,尽皆欢娱。这边厢诸葛亮、庞统、法正等在一桌边饮边闲谈天下大事,那边厢张飞与李逵、鲁智深等几个抛开官爵,赌赛吃肉喝酒,大灌大嚼,满嘴流油,好不痛快。赵云、陈到、林冲、武松几个又在一边计较武艺,简雍、许靖、蒋敬、裴宣等几个又在一边谈论诗文。也有好奇道法、医术的,乘酒意缠着安道全、公孙胜等问个不住。人人喜笑颜开,个个心满意足,真个宾主尽欢。只看马超在外间,眉宇间略有郁郁。庞统偷眼看时,暗自摇头。那马云禄今日做的新娘,却全凭军师为媒,兄长作主,心头其实不得快乐。又见宋江身形猥琐,更添三分不喜。及至入了洞房,又不见来问,外间猜拳行令,说笑喧哗,自己却孤零零一个在这屋内枯坐。想到此节,心下万分难受。又想自己遭了灭门大祸,方才到此。哥哥说寄人篱下,不得展颜。如今嫁与这个黑矮子,也是时势所迫。愈想,愈觉伤心命苦。她本是羌地长大,性情开朗,想到难受处,嘤嘤哭泣起来。 再说林冲,坐得靠近内室。他生平饮酒不多,今天酒席之上也只是略略沾唇。忽听得内室新人哭泣,开始还道无所异常,后听得声音不对,暗自思量。欲叫宋江回去,抬头看时,宋江喝得大醉醺醺,正在刘备面前胡说八道得上劲,又不好叫他。于是起身来,壮着胆子,蹩到内室,看马云禄还在那里难过。林冲拱手道:“嫂嫂,有何心事难受?”马云禄正在自怜,忽听人声,急忙抬头:“你是何人?”林冲道:“在下是宋公明哥哥梁山上的兄弟,人唤豹子头林冲。听得嫂嫂在内哭泣,怕有甚么不便,特来看望。”马云禄看林冲严辞有礼,相貌堂堂,不由又自生叹息道:“可叹我马云禄枉自累世公侯之女,嫁与如此形貌陋俗的丈夫,又不看我回事。”林冲劝道:“嫂嫂不必自怨。俺哥哥人矮心高,确有丈夫气概。”马云禄摇头不答。忽然宋江满身酒气,偏偏倒倒闯进来,口中叫:“娘子!”抬头看见林冲,大怒道:“林教头,你在此作甚?”林冲又不好说,方欲解释,宋江挥手:“出去,出去!”林冲行礼而出,马云禄看他出去,目光怅然。 刘备与马超结亲之事传到荆州,吴用听得哈哈大笑:“此必庞士元之谋也。”与宋清等计较道:“我梁山军与马超联接,大业更有望了。”正在商议,忽闻关羽召见吴将军。吴用赶紧前往荆州城内。便看关羽、马良、糜竺等人俱在座。关羽见吴用来了,便道:“请诸位先生前来,有一事商议。今有曹仁屯兵襄阳、樊城,虎视我荆州。某当起兵伐之,以除祸患!”马良道:“昔日诸葛军师定三分国策,当与川中两路出兵,方叫曹操首尾难顾。若孤军北伐,恐非上策。”关羽呵呵笑道:“某闻斜谷一战,曹操已然胆裂。纵使他单面作战,莫非老夫还会畏惧?”糜竺道:“君侯若起兵北伐,万一东吴孙权偷袭,如何是好?”关羽道:“留下军马严加守把即可,岂能因噎废食耶?”糜竺、马良相顾无言,吴用道:“以某看来,乘曹操新败,军心未定,起兵讨伐,可也。若能拔取樊城、襄阳,则我军锋头迫近许昌,曹贼覆亡可指日而待。至于荆州,可在沿江构筑烽火台,万一东吴起异心,一面以兵马坚守,君侯回援,再从西川讨来救兵,何愁不安?”关羽捋髯道:“加亮此言,正与老夫同也!某意思决矣,即便起兵,攻打襄阳、樊城!诸君请各自准备。”马良、糜竺待要再劝,关羽已进去了。下来指吴用道:“加亮,你你你如何对君侯如此进言!”吴用心中暗自冷笑。 回到公安,吴用召集梁山军众人商量。扑天雕李应道:“那关公为何不听诸葛孔明两路并进之策,定要单独出兵北伐?”吴用笑道:“此易知耳。关羽之心,其实甚轻文人。闻得诸葛亮、庞统、法正等随刘备征战两川,功勋卓著,心中甚是不满,恨不自己也再立些功业。可惜镇守荆州,并无大功,前番东吴来犯,也只拼个旗鼓相当。今番乃是泄愤去了。”秦明道:“关羽此去胜败如何?”吴用哈哈笑道:“哥哥你想,以荆州一郡之兵,去抗曹操倾国之力,胜败之势安足论哉!况且有东吴窥测于旁。”忽关胜下拜道:“军师,某有一请求。”吴用脸色微变道:“关胜哥哥请讲。”关胜泣道:“关侯是某先祖,某不忍看他死小人之手。请加亮准我于紧要关头救护。”说完,伏地不起。吴用心中暗自咬牙,口里道:“关胜哥哥恁的说,一片孝心,足感世人。且关公乃武圣也,我辈尽皆敬仰。只怕天命难违。不如这样,我等相机而动,若能救得关公,便救,若不能,也只好尽人力而听天命,如何?”关胜道:“多谢军师。”吴用再道:“诸位兄弟,荆州之变,是三国逆转关键,亦是我借尸还魂,谋取汉朝天下之要害。诸位务必遵从军令,不得意气用事。违令者,梁山上军法还在!”众皆道:“听从军师安排。” 次日,关羽传令,留吴用梁山军镇守公安,徐宁、廖立镇守零陵,潘睿、糜芳守南郡,糜竺总领荆州事宜。留下许多军马镇守,又叫沿江每二三十里建筑烽火台,若有吴军入侵,举火报警。又叫阮小二、阮小七、孟康总督战船,巡防江上。一面差人往交州,教柴进起兵相助,自以马良、伊籍为参谋,关平为先锋,刘唐、廖化、士仁、杜迁等为副将,起兵三万,北攻襄阳。正是:遥闻书生展龙志,先将敌酋试虎威!不知关云长北伐胜败如何,请看下回。 第三十一回关云长襄江扬武曹孟德许 且说建安十九年七月,关羽在南郡祭旗出师,起兵三万,北伐襄阳。前部关平引精兵五千,伊籍辅佐,出三十里,大队次第行进。 消息传到樊城,曹仁急聚众商议道:“近日魏王方败于汉中,关某又起兵前来,如何是好?”参谋满宠道:“关羽勇而有谋,其军锐气正盛,可分兵坚守襄阳、樊城,夹江以为犄角,待彼锐气耗尽,然后击之。”曹仁正沉吟,下面一人出道:“不可,不可!”曹仁看时,却是校尉夏侯存。夏侯存道:“魏王令将军镇守此处,军马数万。又有牛金、呼延灼、孙立等皆名将也,关某前来,正好出兵击之,报汉中之仇,岂能畏敌避战,有负大王重托?”满宠道:“非也。将军自比关羽如何?恃勇强出,非用兵之道。”夏侯存怒道:“我本领低微,自然不如关羽,然曹大将军又岂在关羽下了?且我主敌客,以逸待劳。不是夸口,将军若与我三千精兵,乘疲击之,当生擒关羽来献!”满宠只是摇头。曹仁问孙立、呼延灼道:“二位以为如何?”孙立尚在犹豫,呼延灼道:“二位所说各有道理,以某看来,若是死守不出,恐先堕了士气。不如乘其疲惫,先出一战,再作打算。”曹仁道:“既然如此,便安排出战。”便叫校尉夏侯存、翟元引兵五千为前队,呼延灼、孙立引军六千为二队。曹仁自提军坐镇襄阳为后援,令牛金、满宠、吕常把守樊城。 且说关平一路所到,并无阻拦。离襄阳七十里,人报有曹军拦住去路。关平便欲出战。伊籍道:“我军远来,不堪恶战。可诈败诱敌,然后击之。”关平从之,便请伊籍安排兵马埋伏;自引一队军,前去挑战。夏侯存、翟元引军出阵,两下排开,夏侯存大骂:“汝等鼠辈,敢犯我疆界,快快下马受死!”关平并不答话,飞马杀出,翟元挺枪迎上。两个战十数回合,夏侯存麾军杀上,荆州军不能抵挡,一起回走。夏侯存、翟元大喜,纵兵追击。追不数里,鼓号大作,伏兵齐出,关平翻身杀回。曹军大乱,翟元再与关平交锋,不三合,被一刀斩于马下。夏侯存大骇,奋力掉头拼杀,方才突围而去。五千军马,折损大半。 再说孙立、呼延灼两个引兵随后而行,孙立问道:“哥哥何故也鼓动曹仁出战?”呼延灼道:“吴加亮吩咐的,须顺当时本来。且关侯乃中华武圣,自攻打襄樊之后,麦城身死。若是坚守,不得与他交锋,岂不遗憾?”孙立点头。忽想起一事,道:“那关胜哥哥却是关公之后,若得知,会不会前来相救?”呼延灼皱眉道:“此事倒不好说了。且看加亮调度罢。”两个正闲说,前面报夏侯存、翟元将军杀退关平,正去追赶,孙立拍鞍道:“这两个匹夫必然中计了!他那点手段,岂能杀退关平!”呼延灼笑道:“我等何必替他担忧?他不中计,岂能显我兄弟手段!”孙立也笑,便传令军马备战。 无一刻,前面残兵败将潮水般退下来。孙立接着夏侯存道:“将军且将军马整顿一边去,我等迎敌!”言未讫,关平引军复来,孙立拍马挺枪杀出,关平舞刀抵住,两个在阵前厮杀,二十余合,不分胜败。孙立寻思:“关公威震华夏,果然是将门虎子,不可欺也!”关平心下也暗暗吃惊:“这敌将未曾闻名,竟也有如此手段!”两个战到五十余合,孙立枪法渐渐有些涩了,打个转头,回马便走。关平紧紧赶来,孙立伏在鞍上,暗自把钢鞭取下,窥关平赶近,猛然回身,辟头打去。关平方才见他伏鞍,便有怀疑,当下眼疾手快,横刀一格,当啷一声,火星四溅。孙立挂枪抡鞭,贴住关平乱打,关平一时不防,大刀施展不开,只得招架。两个又战了十余合,关平摸清招式,渐渐扳回。忽然荆州军阵中鸣金,关平不知何故,只得回阵。孙立乘机也驰回。关平回到本阵,伊籍接着道:“我军远来,又厮杀了一阵,士力疲惫;且阵下压旗那员敌将,据军士说曾犯我荆州,与魏文长交战,不相上下,总是不可轻看的。所以鸣金回来,歇息之后,再备交战。”关平道:“先生说的是。”便叫扎营。这边呼延灼、孙立退军十里,一面与夏侯存整顿残兵,安营扎寨,一面飞报曹仁。 当日黄昏,关羽大军赶到。关平、伊籍迎接,说起战事,马良道:“曹仁乃名将也,更兼满宠多谋细心,今又有孙立、呼延灼二将为爪牙,我军不可轻敌。”关羽呵呵大笑道:“季常何必多虑?曹仁若是死守襄阳城不出,我尚困顿,彼若敢出战,我定擒之!”便叫全军饱餐,预备明日出战。刘唐、杜迁听得呼延灼、孙立在此,也暗自商量。 次日,关羽排开大军,前往曹营挑战。果然当夜,曹仁亲与三子曹泰、曹楷、曹范引大军自樊城来援。两阵对圆,关羽端坐赤兔马上,翠绿战袍,倒提青龙偃月刀,微闭丹凤眼,威风凛凛。曹仁与众将出马,拱手道:“云长兴大军,此来如何?”关羽道:“奉吾兄汉王刘备之命,来取襄阳、樊城。子孝不妨相送。”曹仁尚未答话,身边曹泰大怒道:“汝是何人,敢如此无礼!”拍马杀出。对面廖化抵挡,两个战二十余合,未见高低。关羽旗下,士仁挺枪出战,对阵呼延灼出马截住。战无数合,士仁哪是呼延灼对手,虚晃一枪败回。关平正要出马,却听关羽道:“此将武艺不凡,且让老夫会他一会!”轻夹马腹,銮铃脆响,赤兔马突阵而出。呼延灼看关羽天神一般过来,心下凛然,道声:“关君侯,多有得罪!”关羽微微颌首道:“将军休得多礼,放马便是。”呼延灼大吼一声,抡双鞭打来,关羽使开春秋刀法,敌住厮杀。这边廖化、曹泰各自解了斗,也回阵前观看。两个阵前盘马厮斗,一口大刀、两条钢鞭,化作一股青光,两条黑气,围着交织。众军看得呆了。这一场恶战,刀光闪耀,鞭影飞舞,直斗了六十余合,孙立看关羽勇武绝伦,呼延灼不能取胜,叫声:“呼延将军,俺助你来了!”挺枪杀出。关羽笑道:“好好好,都来都来。”轮刀再战。呼延灼见关羽神勇,也顾不得许多,与孙立两个围住狠命拼斗。曹仁等众将在阵中,俱看得汗水涌出。呼延灼得了孙立相帮,却是长了信心,再斗五十余合,战不倒关羽。 却说夏侯存在曹仁身边看见,心道:“眼看关某与二将交手,正是紧张之时,我若乘虚杀去,他无力应付,竟或被我斩了,岂不是莫大功劳?”心头打得算盘,提了刀便策马出阵,叫声:“关某快快纳命来!”绕到身后,举刀便砍。谁知孙立、呼延灼正与关羽杀得上劲,忽看这个呆鸟冲来,心下十分不乐,两个同时把马往后一拉,关羽听得脑后风声,回头怒喝一声,眼目大张,神光锐现。夏侯存心下不由慌乱,眼前青光一闪,血花飞溢,夏侯存已被偃月刀挥为两段。战马溜辔而走。呼延灼、孙立两个见关公神勇,俱各感慨,拨马回本阵。曹军将士,议论纷纷。 马良见关羽得胜,叫小校擂鼓。荆州军呐喊大进。曹仁急令众军将一起迎上,两边混战,荆州军冲突三次,皆被杀退。关羽大怒,亲提刀冲杀阵前,曹军当者披靡。曹楷上前交战,不数合,遮拦不住,大败而走。曹仁正指挥军马,各路布防,两翼杀声大起,关平、廖化从左右杀来,三面夹攻,曹军大败崩坏,竞相奔走。曹仁见不是头,忙叫鸣金麾旗,向襄阳方向败退。众将奋力死战,当住追兵。行到离襄阳尚有数里,小卒来报:“大事不好,关羽手下大将刘唐、杜迁袭取了城池!”曹仁大惊,迎面一彪军马杀来,为首将身长八尺,披头散发,提刀高叫:“刘唐在此,贼将快快上来领死!”曹仁大惊,欲要交战,背后关羽大军逼迫甚急,只得斜刺里往渡口败走。行到渡口,船只不多,曹军将士争渡,互相厮打。曹仁等众将只得顾了自己,渡河往樊城逃去。背后关羽麾军杀到,曹军于江边水里杀死无数,血染江岸一派赤红。未曾杀死的,多有投降。襄阳城中军械、粮草、辎重尽数缴获。遂整军入城。这一战,斩俘无数,夺得樊城,关羽大喜,给众将各记功劳,大飨士卒,一面设宴庆贺。 席间,廖化道:“关君侯今日一战,力敌三将,斩夏侯存,真英雄也。”关羽呵呵大笑:“元俭过奖了。只这呼延灼、孙立二将,未曾大闻名,却有如此武艺,真吾敌手也。”关平道:“他纵然厉害,却也不及父亲神威。”关羽捻须大笑。马良、伊籍对看,眉头微皱。马良道:“君侯,今日夺了襄阳,该当如何?”关羽道:“自然是进取樊城。”伊籍道:“樊城恐不易得。”关羽道:“二位先生多虑。老夫今日一战,曹仁已然胆裂,樊城残兵败卒,何堪再战!待明日渡江,直取樊城!”马良、伊籍待要相劝,关羽已自到营后去了。 再说曹仁白日一战大败,回到樊城之中,叹道:“关公之威,人所罕有也!”满宠道:“今日出战,丢了襄阳,将军不可再轻举妄动,还是坚守樊城,等待魏王援军。”中郎将吕常道:“满参谋之言差矣。困守孤城,若待其兵临城下,则待毙也。不如乘天黑,分兵两路,伏于江边。待彼军半渡之时,纵兵击之,必破关羽。”满宠道:“不可!今我军战败,兵力已损,再若出战,樊城危矣。”牛金道:“满伯宁此儒士之见也。我等身为武将,岂能坐视敌军进犯。且半渡而击,兵法所云,岂有差错!我等不用襄阳来的兵将,只率本部人马前去,定要成功!”曹仁见二将如此,道:“既然如此,便依二位将军所言。”满宠道:“若定要去,曹将军可安排接应。一面严守城池。”曹仁然之,便教二将引五千军马前去埋伏,又教呼延灼、孙立二将引三千军马接应。一面准备强弓硬弩,多加防备。 次日清晨,关羽出襄阳,军马集于南岸,人声鼎沸,便要渡河。马良道:“将军身为中军主帅,不当在前。可遣别将先渡。”关羽笑道:“我若不渡,谁敢先渡!”便教起锚过江。只看对面晨雾轻扬,不见人声。关羽呵呵大笑,便叫登岸。方才着陆,两边杀声大起,曹军伏兵齐出。荆州军略有慌乱,云长厉声道:“从军者,遇敌辄战,何故慌乱!”绣旗招扬处,横刀杀出。前面吕常跃马而来,关公策马迎上,两个战无数合,吕常刀法已乱。后面牛金看见,急急上来接应,两个截住关公苦战,不上十合,却见曹军士兵已在纷纷奔逃。吕常、牛金大惊,罢了手,回去招呼自家士卒,任如何也喝止不住,只得混着一路后退。云长呵呵大笑,住马不赶,只看后队人马陆续渡江。吕常、牛金二人退了一程,整顿军马,正欲打算,忽然两边呐喊声起,左有关平,右有廖化,两翼杀来。原来关羽令二人各自引兵,从上下游数里地方悄然渡河夹击。曹军大败,丢盔弃甲而走。关平、廖化纵军押杀,降者无数。孙立、呼延灼引军来援,才把牛金与吕常接回城中。须臾,关羽大军冲到樊城下,就势攻城。幸得满宠早安排了弓箭、滚石,一番打下去,方才击退荆州军。关羽攻城不下,便在渡口处扎下营寨,令士仁与杜迁守襄阳,一面往成都报喜,一面整备军马,囤积粮草。这襄樊一带,原本多流寇、溃兵、游民,纷纷来投奔关羽,关羽拣其精壮者编入队伍,军势越发强盛。曹仁连败两阵,樊城中止剩一万余军马,只得坚守不出,一面飞书向许都报急。 先说关羽捷书报到成都,刘备大喜,急急召集众人商议。诸葛亮闻之,惊道:“云长此举虽然勇武,却是太过冒险,荆州乃四战之地,今倾军北伐,恐怕万一有失!”刘备笑道:“军师多虑了。云长智勇双全,今日又大获全胜,岂有失哉?”诸葛亮道:“非也。昔日大王与我入川之时,菁华军马,已抽调大半,所余惟荆州本部。今云长北进襄樊,却是与曹操全军对抗之势,纵然勇武无敌,难保无虞。”刘备道:“那如何是好?”诸葛亮道:“如今只好一面教云长且缓进兵,一面从这里抽调军马,我亲自带到荆州驻防,以为后援。”刘备正欲开口,庞统哈哈大笑:“孔明,孔明,你果然用兵谨慎,却要断送这一大好机会。”诸葛亮道:“请士元言之。”庞统道:“我军年前于斜谷大败曹军,北人尽皆胆寒。今日关云长起兵荆襄,大败曹仁,我等正当从两川出兵相应,岂可反退?”诸葛亮道:“非是我谨慎,曹操久居中原,实力雄厚,不可轻视。今若进兵太急,非正道也。”庞统冷笑不语。刘备沉吟片刻道:“两位军师所说皆对,我不妨从川中调兵驰援荆州,一面出兵东川牵制,如何?”庞统道:“大王此计甚好。”诸葛亮勉强道:“也是。” 于是刘备便令张飞为大将,张南、冯习为副,法正为军师,引精兵二万,先到汉中,会合魏延,从斜谷进取长安。又遣刘封引军一万,东下荆州,为关羽后援。诸葛亮道:“我当亲往荆州备之。“庞统道:“不可。张将军此去,恐曹操重兵西来,我须到汉中调动各路,孔明宜留成都辅佐大王。”刘备道:“士元所言甚是也。”诸葛亮只好作罢。 再说许昌,曹操接到樊城紧急军情,大惊,问众人道:“如今关羽起兵北犯,锋头甚锐,何以当之?”贾诩道:“大王不必忧心。关某北伐,军不过数万,曹子孝乃名将也,偶有疏忽,败阵一二,樊城必无忧。大王可遣一上将引军先往交战,再案许昌大军为后,关某可破也。”曹操闻之,颌首道:“文和此言,甚得我心。”转看诸将:“哪位愿往?”于禁挺身而出道:“不才愿引军去樊城交战。”曹操大喜:“文则随孤三十年,韬略深备,足当关某也。”于禁道:“关羽智勇兼备,不可小看。尚请一人为副。”曹操环顾宗室诸将,点曹纯出列道:“你可引虎豹骑精兵,随文则同去。”于禁深深拜谢。于是曹操拨步军三万,马军七千,虎豹骑一千五百名,于禁为都督,曹纯为副,又有校尉董衡、董超、成何,并偏裨将校百余员,浩浩荡荡,杀奔樊城而去。 于禁军马出发不数日,长安钟瑤、张郃又来急报,说刘备遣张飞为先锋,起兵数万杀奔斜谷而来。曹操大惊,急令曹洪引兵去长安布防。曹洪去了,操回到魏王府邸,心中忧虑,茶饭不思。正想间,忽然外面又有信使赶来。操以为又是军情,心中大恐。信使道:“此事却不是军情。乃是东吴故了一人。”曹操方才放心,问道:“故了甚人?”信使道:“大都督鲁肃鲁子敬故了也。”曹操闻言一诧,急急接过塘报,看了一回,猛然击案道:“大计成矣!”哈哈大笑,令重赏使者。 须臾,司马懿匆匆而来,入堂纳头拜道:“与大王相贺!东吴鲁子敬故去矣。”曹操不解道:“鲁肃虽死,尚有吕蒙,用兵不在鲁肃之下,何喜之有?”司马懿笑道:“大王岂不知耶?那孙刘两家,早各怀心意,尤其以荆州之争,大有仇隙。全仗鲁肃在中间调节。今日鲁肃既亡,继之者必吕蒙也。吕蒙生性刚勇,早不忍被刘备占据荆州。两家必生冲突,则我可从中渔利也。”曹操笑道:“我亦是这般想法,却才乃戏言以试探仲达耳。”正说之时,贾诩、刘晔二人入道:“鲁肃身死,襄樊可无忧亦。”四人相顾大笑。贾诩道:“刘备占据荆州、交州,于东吴之地势成钳击,孙权必引为心腹之患。今大王不妨遣一使者,往南徐之地,说孙权起兵攻打荆州,则襄樊之围自解。”曹操道:“只是东吴颇多良谋,岂会轻易出兵?”刘晔道:“这个大王且宽心,以某看来,东吴自周瑜、鲁肃以降,余皆计弄雕虫,无有大胸襟。就以孙权所想,只怕也是荆州为大。兼之关羽为人心高气傲,颇与东吴不和。所幸诸葛亮又在西川,关羽他又起兵攻我樊城,如此良机,孙权岂能错过?”曹操听罢,沉吟不语,贾诩又道:“似如今,公可奏明天子,封孙权为吴国公。他若受了封,便是尊汉家圣旨,令彼与我为盟,共讨刘备,理之宜也。”曹操点头道:“原来如此。”贾诩道:“孙权受封之后,再请天子密诏,令其夺取荆州,许以吴王之爵。权必尽力而为,如此则关羽攻襄樊之师自溃。刘备若不舍荆州,则他两家厮并,我坐观成败,可收双利;若舍弃荆州,则我以倾国之兵,并力入蜀,刘孙又已交恶,刘备孤立无援,必被我破。平灭刘备之后,孙权可反掌而收也。”曹操大喜。转问:“谁人可为使节?”司马懿道:“懿不才愿去。”曹操嘉许道:“仲达才思敏捷,正当此大任!”计议已决,当下便请天子降诏,封孙权为吴公。一面叫司马懿准备起行。正是:已备雄心驱虎豹,先舍明珠钓蛟龙。不知司马懿此去东吴如何,请看下回。 第三十二回司马懿巧舌辩东吴关云长 且说曹操闻东吴鲁肃去世,大喜,与众谋士商议,先请汉献帝降诏封孙权为吴公。献帝不敢不从。便遣司马懿为使者,轻舟往东吴而去。 司马懿到南徐,孙权闻得曹操使者到,岂会怠慢,召集文武百官,大堂迎接。司马懿盎然而入,宣了天子诏书,封孙权为吴国公。孙权大喜。司马懿又道:“今将军得封吴国公爵位,皆魏王曹公在御前大力保奏也天子尚有秘诏在此。请吴公接诏。”孙权从之,引入内室。司马懿道:“魏王与将军之父乌程侯乃是莫逆故交,又与将军有婚姻之亲。今番屡屡刀兵相见,皆是因刘备从中挑拨也。现刘备占据两川、荆襄、交广之地,爪牙甚多,于国无利。天子有秘诏令将军讨伐荆州之贼。魏王意思,两家和好,共灭刘备,平分其地,同扶汉室,如何?”孙权接诏,犹豫不决,乃请司马懿先入馆驿休息,自己召集群臣商议。张昭道:“此显是曹操畏惧关羽锋芒,因此与我和盟。虽然,可以乘势袭取荆州也。”诸葛瑾道:“子布公此言差矣。孙刘同盟,乃是周公瑾、鲁子敬定下国策。今日曹操势力强悍,我两家当并力抗之,焉能自相残杀,而令曹操坐收渔利乎?”张昭驳道:“曹操协天子之名,以号令天下,我等既为汉臣,当顺天子之旨。前番与曹军交兵,乃势不得已,今既有和解,有何不可?且刘备自赤壁之后,日益坐大,今虎据荆州,坐拥两川,已为我东吴心腹大患。若不乘机取回荆州,我东吴必为之并。”程普道:“张公所言是也。且那刘备奸诈无信,昔日百般阻挠我取川,致令周公瑾含恨而终;自己却乘虚而入,又赖荆州不还。所谓同盟之好,其实有名无实矣。”众将皆道:“程德谋所言甚是。”孙权听了,尚且犹豫道:“只是曹操大军在外,我若起兵攻荆州,先断了刘备这边外援,又结下一家冤仇,万一曹军前来,如何是好?”便看陆逊起道:“某倒有一计,可为主公决矣。”孙权大喜:“伯言快快说来。”陆逊道:“如今之计,莫若虚应曹操,然后按兵不动,暗自准备。却请曹操速发大兵救樊城、攻汉中,两路牵制。若是曹军真真得胜,杀退刘备、关羽,则我一面整备大军,作势参战,一面向刘备交涉,只说愿意救援,但求交还荆州。刘备势窘,必然答应,如此可兵不血刃而得其地也,同盟又不至破灭。若是曹操再为关羽所败,则我一面鼓动刘备增兵继之,一面却乘其骄傲之时,夺取荆州,必能得手。”孙权闻之大喜:“伯言高见也!”张昭道:“可明日设宴,答复司马懿。”孙权从之。 次日,孙权在大堂设宴,款待司马懿。方饮一回,忽见一少年人气宇轩昂,大步而入,指司马懿道:“公欲以三寸巧舌,令我家主公为汝曹操火中取栗,明窥我东吴无人乎?”众大惊,视之,乃诸葛瑾之子诸葛恪也。司马懿微微一笑:“兵发荆州,乃两家大利之事,何谓火中取栗?”诸葛恪道:“分明曹操忌惮关羽,却教我家主公去惹恼刘备,你好坐观成败,好如意算盘!”司马懿道:“先生此言差矣。关公勇武,世固无双,然而以区区数万之众,欲当朝廷精兵,却也未必便能不败。只是无论成败,此时皆是东吴兴兵取荆州之时机。否则,关羽败则回军江陵,胜则刘备必增兵出川,只怕东吴不得其利。”诸葛恪冷笑道:“如此曹公倒是颇看顾我等了。只不知东吴得了荆州,曹公却有何便利,劳司马先生奔波这一趟?”司马懿正色道:“魏王辅佐天子,心系百姓,唯愿早日混一宇内,以安万民。今日刘备托名汉室之胄,虎据鹰扬,残破人民,割据地方,为汉室大患,魏王所以与吴公结盟,正为此也。而先生只以‘利’问之,既曲了魏王心意,却也贬低吴公声名哪。”诸葛恪哈哈笑道:“先生说得好不慷慨,昔日曹孟德三十万雄兵下江南,赤壁一战,烈焰冲天,那时却又为何?”司马懿道:“昔日兵临赤壁,确为奉旨征伐吴、楚。然今番时事不同,刘备乃国家心腹大患,故魏王专力对之。吴公若能起兵相助,是以大功于国家也。”诸葛恪道:“如此则刘备覆灭之后,又当如何?”司马懿道:“刘备覆灭,则吴公勋劳盖世,当启奏圣上,赐以王爵,与魏王共扶社稷,萌及子孙,青史垂名也。”诸葛恪道:“今日关羽在襄樊交战,胜败若何?”司马懿道:“胜败不分。只是若真叫关羽取了襄樊,威逼宛洛,则其进取中原之势成,东吴却先做了他喉中之鲠,只怕刘备不会放心北进。与其如此,莫若先行取势。”诸葛恪道:“孙刘交兵,曹公当助哪家?”司马懿道:“魏王向来助顺讨逆,吴公与刘备交战,顺逆昭然,何必多问!” 两人对辩数合,诸葛恪无言相诘,乃告辞退下。孙权呵呵笑道:“司马先生之言,甚是清明也。”便亲自斟酒相劝。司马懿拜谢。忽陆逊起,谓司马懿道:“烦劳仲达转告曹公,此时荆襄战局危急,关公锋锐难当,请曹公全力应付,我东吴当扪其后也。”司马懿道:“伯言所说甚是。”于是宾主畅饮尽欢。司马懿自回到许都不提。 再说于禁、曹纯引大队军马出许昌,杀奔樊城而来。关羽闻之,聚众商议。马良道:“于禁乃曹营名将,今提精兵数万,来救樊城,不可轻敌,当先扎营道口,挡住锋芒,然后缓图之。”关羽摆手道:“于禁之能,老夫尽知,其人心思慎密,多谋寡断,今其兵远来,当一鼓破之,免生麻烦!”便叫马良、廖化分兵屯驻,防曹仁出樊城交战;自提军向北迎敌。未几,前面探马报曹军五十里外杀来。关羽正欲出战,刘唐挺身道:“乞一枝军,先往交战,挫敌人锐气!”关羽看伊籍,伊籍道:“刘将军此言甚好。君侯可举大军为后应。”关羽便拨三千军,令刘唐前往。刘唐领命,率军疾进,行二十余里,迎头撞见曹军。于禁看刘唐威风凛凛,不敢轻视,且摆开阵势,刘唐提刀出阵,喝道:“兀那贼将,快快来领死!”于禁身边,董衡大怒道:“何方匹夫,如此大胆!”挺枪杀出。刘唐横刀上前,两个战无十数合,董衡抵挡不住,董超飞马杀出相助,三人截住厮杀,不分胜败。于禁在旗下看见,暗道:“关公手下无弱将也。”曹纯道:“不可久战,当速进兵破之!”便叫擂鼓。曹军数万之众,潮涌而来,当先便是虎豹骑精兵。荆州军只有数千,如何能敌,刘唐格开二董,麾军后退。曹纯正要下令追击,于禁止之道:“且慢,此路敌军显是诱我,不可穷追。”曹纯道:“将军奉魏王之命来救樊城,如何这般畏惧。”于禁道:“我非畏敌,只是用兵者当谨慎,切不可冒失。”于是约束人马,缓缓进逼。行不数里,前面绣旗招展,大军排开,关云长提青龙偃月刀出马。于禁久知关羽之威,暗自心惊。关羽朗声问道:“曹军阵前,谁敢与老夫交手?”曹军众将面面相觑,皆不敢出。关羽连问三声,无人迎战,不由大笑:“不敢交战,则兴兵前来,更为何耶!”将两股一紧,赤兔马长嘶飞跃而来,后面荆州军齐声呐喊涌上。于禁大惊,身边副将刘埔上前交战,只一合被青龙刀斩于马下。关羽乘势麾军突击,曹军不能抵挡,都纷纷后退。于禁急令步军列队抵挡,马军抄两翼夹击,曹纯亲率虎豹骑当先反包抄,荆州军两翼遭兵马冲击,只好抵挡。此时关羽冲杀在前,曹军中路节节后退,却恰作了一个口袋。于禁望见得机,叫招展大旗,擂鼓进发。曹军两翼铁骑奔腾杀出,如钢剪铁钳,直把荆州军合住。关羽正在督军进发,忽闻身后杀声大作,关平急急来报:“父亲,曹军两翼夹击,我军后队不稳!”关羽厉声道:“休得理睬,随我尽力突进,把曹军中队冲断,再反身杀回,敌军自溃!”于是并力直攻中路。于禁急调集弓弩手千余,乱箭齐发,荆州军冲击数次,死伤遍地,不能得手。关平谏道:“我军陷入敌阵,不可恋战,冲阵而出为要。”关羽道:“有理。”于是转攻右路。那右路恰好是曹纯亲自督率之虎豹骑队列,自恃精兵,上前截杀。关羽大怒,青龙刀挟风扫荡,雪刃所到,血花飞舞,虎豹骑兵将人马扑地。关羽麾下将士也损伤甚重。曹纯看关羽如此勇猛,不敢死死纠缠,只得整军退开。恰好荆州军刘唐反杀回来救援,两军各自休战回营。 回到营中,于禁召集众将商议道:“关公勇猛,不可力敌。当拣险要处安营,以为持久之计。”曹纯道:“只是樊城围攻甚急,若我军按兵不动,岂不危险?”于禁道:“我屯兵一侧,威胁腹背,则关某终不敢全力攻打樊城,且曹子孝文武双全,必能坚守;我若轻举妄动,万一失利,樊城不保矣。此昔日徐公明救汉中教训也。”曹纯道:“将军高见。”于是与众将把兵马转过川口,入谷中下寨。寨前密布铁蒺藜、陷马坑,安排强弓硬弩,只作坚守。 且说关羽第一日与于禁交战,不分胜败,闻得曹军入山谷下寨,便亲率万余军马前往挑战,却叫关平、刘唐各引三千精兵于两边埋伏,只待曹军出战,便三面夹击。挑战大半日,于禁只是不出。关羽暗自纳闷。次日,又去挑战,于禁依旧高悬免战牌,闭门不出。关羽回营,甚是不悦。回到营中商议,刘唐道:“想是于禁畏惧将军威名,因此不出。明日换俺去挑战,君侯却引军在后埋伏,看他如何。”关羽甚喜。次日刘唐引军数千,到川口叫阵。曹纯道:“此乃关云长手下大将,虽然勇猛,毕竟无谋,可出战擒之。”于禁道:“此必诱敌之计,不可理睬。”曹纯只好不说。刘唐挑战到日头西下,怏怏而回。归见关羽,关羽道:“明日你与平儿同去挑战。”过一日,关平、刘唐同引六七千军马,到曹军营前叫战。于禁唤来董衡、董超道:“你二人可引五千军马,开门出战。只需败,不许胜,却把敌将诱进我营中;我这里自有军马接应。”二董领命去了,于禁与曹纯各引精兵,埋伏在川口两边。再说刘唐、关平看二董引军杀出,于是上前交锋。战不数合,刘唐、关平回身便走。董超、董衡见得计大喜,便要麾军冲杀。忽然后面辕门里金声不断,二董知于禁治军甚严,只得各自回营。关羽伏兵在外,只待等曹军追出便一拥而上,围而歼之,不料曹军却自回去了,只好叹息不住,也自回营。二董回到营中,于禁重赏道:“杀退敌军,功劳不浅。”转谓曹纯道:“关羽遣将前来挑战,实是诱我也,后面必有埋伏。今不是收兵得早,必然中计。”传喻全军:“今后务须谨慎,只要坚守,妄自出战者,斩!” 一连对峙半月有余,于禁死守不出,关羽屡次挑战,不能得手。又准备冲车,突袭曹营,却被营前壕堑、陷坑甚多,曹军在前面乱箭射下,枉自折损人马,不能前进。关公不禁渐渐急了。这日同了马良,到江边山上遛走。是时秋高气爽,江风习习,关羽望见一派风光,不由心中大悦。忽然看到曹军营寨,在山梁之后,近水依山,阵型俨然,深合兵法,难以攻克。关羽皱眉苦思,忽然心念一动,呵呵大笑道:“是了,某有破敌之法了。”同马良回营,召集众人商议道:“可多准备船只、竹筏,预备水战。”廖化道:“陆地交兵,何用船只?”关羽笑道:“曹军营地占据险要,又互为救应,强攻甚难得手。但于禁虽然知兵,却不明地利。某看他扎营之处,虽靠山而立,却地势低浅;又兼四面土垄,倘有大水骤至,平地必然漫起。此时正是秋季,若山雨大发,我再堵塞各处水口,则曹军皆成鱼鳖也!”众将闻之大喜:“君侯真神机妙算也!”马良独虑道:“倘使天雨不作,又当如何?”关羽道:“那便是于禁命大耳。究竟如何,近日便看分晓。”于是各自准备。 当夜,天空阴雨密布,秋雨如注,无有停歇。关羽大喜:“此天助我也!”一面加紧堵塞各处河道,一面遣关平、廖化引军一万,在川口扎营,防曹军移动。一面调集大军,准备攻打于禁。 大雨一气不停,水漫谷口,曹军校尉成何急见于禁道:“都督,今秋雨大作,山水暴涨,若是敌人堵住下流河口,我军营地尽成泽国也!今当急急移动营寨,防止敌人水攻。”于禁道:“此言甚是,然不可妄动。可先教董衡、董超引军五千,出川口安营。大军依次拔寨。”二董领命去了,不到半日,奔回道:“大事不好,川口被敌军堵住,我军尽数困于谷中矣!”于禁大惊:“我命休矣!”董衡、董超道:“现下营中大水淤积,深到膝盖,粮草尽湿,将士饥寒,请将军明示!”于禁沉吟片刻,道:“可暂时往山头高处移营,以避洪水。”成何道:“若是诸寨军各往高处移营,则营地阵型必然散乱,倘敌军乘船来攻,如何是好?”于禁掩面道:“某之过也!今日移营则军乱,不移营则军苦,与其于水中浸杀,不如先顾眼前。”传令:“全军各自往高处移动营寨。”那山谷之众,地势崎岖,曹军原本营寨安扎各以方位,甚是严整。现下洪水涌起,只好往四面山坡高地搬移,自然也说不上甚么阵型。曹军马匹草料尽数被大水浇透,战马一夜之间死了多少。士众寒衣冷食,苦不堪言。 及至天明,谷口杀声大作,关云长亲引大军,分乘战船、巨筏,杀进谷中。一眼望去,密蔽水面。谷口守军,早已零乱,顿时被冲将进来。此时谷底积水已深丈余,人不能立,曹军各自散布于四处山头,俱不成队伍,又兼军心混乱,被荆州军乘船一阵冲杀,水面染得绯红。关羽引二万余精兵,乘船数百艘,一路进发,一路围攻掩杀,把各处山坡的曹军各个击破,杀得浮尸蔽水,弃甲满山。曹军兵士有乞降者,有战死者,哭喊号啕之声,响彻山谷,惨不忍闻。于禁在山头之上,手足无措。便看关羽引百十只船包围上来,口里高叫:“于文则早降免死!”于禁惨然道:“一招失算,断送大军,我对不起魏王也!”问成何道:“今日兵败,无颜见魏王,将军当如何?”成何道:“某既为将,唯一死耳。”于禁道:“既然如此,某受魏王大恩,亦当一死。“成何道:”都督却不可死。都督若死,则此处数万官兵,尽数为关某屠戮也。”于禁道:“你要我如何?”成何道:“都督自为可也。”拔出佩剑,自刎身亡。于禁看成何自尽,抱住尸身大哭。关羽只在船上高叫:“文则,我二人在许昌曾有相识,何不归降皇叔?今突降大雨,淹没曹军,足见天道所在,文则何必胡涂?”于禁站起,转看四周,众兵呼爹叫娘,哀声四起,不由掩面泣道:“以某一人之过,致令全军将士受困,于禁万死不足赎也!”转向关羽呼道:“云长君侯!于禁愿降,任就刀斧,但请勿诛杀我全军将士。”关羽哈哈大笑:“同是汉家儿郎,我何忍杀害!”便教接于禁上船,往各处招降。 曹军见都督投降,纷纷解甲弃戈。独有曹纯引虎豹骑屯扎于土山之上,又有董衡、董超引军千余,相互支持。于禁在船头劝降,曹纯切齿骂道:“于文则!魏王待你恩重如山,今日竟有面目于阵前为敌劝降,某当将汝碎尸万段,以泄心中愤怒也!”于禁道:“今日天意大雨,我军阵势已乱,若不降,数万将士枉自作刀下冤魂,又有何益!”曹纯怒道:“住口!关羽匹夫,可敢前来一战!”引众冲至水面,挥动兵刃叫阵。关羽道:“虎豹骑精悍,不必与之厮杀。”便令四面船上乱箭齐发。虎豹骑虽然精锐,在这方寸土山之上,何处规避?不多时,大半已被射死在坡前。关羽方教大小船只靠岸登陆,上前厮杀。曹纯怒目圆睁,引百余骑直冲水前,荆州军方才登岸,措不及防,顿时被杀翻一片。关羽大怒,亲自策马登陆,曹纯提刀上前,战无十合,被关羽劈于马前。虎豹骑余部皆不屈战死,董超、董衡二将下马请降。这一战,斩杀曹军万余人,余皆生虏,所得辎重,堆积如山,关云长威名大震。 战罢,关羽在营中升帐,推过于禁来:“文则,今日可愿降我?”于禁默然不语。关羽亲释其缚道:“文则忠勇,某素知也。然今日天意如此,文则奈天命何?不若归降我主汉王,同兴汉室。”于禁郝颜,还是不语。关羽便教:“先送往江陵城中。”又推过董衡、董超二将,问道:“可愿降否?”二将拜道:“关公神威,天人共敬,我等愿降,为马前小卒效命!”关羽哈哈大笑,便教二人引导前部,乘着大水未退,一起乘船,径直来攻打樊城。正是:已借天时擒骁将。复仗水势图孤城。不知曹仁镇守樊城,安危如何,请看下回。 第三十三回吕蒙白衣袭南郡徐晃分兵 且说关羽水淹曹军,生擒于禁。便整顿大军,乘着水势未退,来攻樊城。其时江水暴溢,白浪滔天,城墙离水面不满丈余,荆州军四下船筏云集,鼓噪动地。曹仁与众军将,皆看得胆战心惊。吕常道:“于禁援军覆灭,城池为水浸泡欲塌,事已至此,莫若弃城突围。”曹仁沉吟未决,满宠道:“吕常可斩之!受命镇守襄樊,岂可畏敌而走?且今敌势正盛,若是让城而走,此间委与贼人,岂能乞生?莫若激励士众,坚守城池,以遏其锋锐。山水骤来,岂能久乎?”呼延灼亦道:“末将愿以项上人头,保樊城无事!”曹仁顿悟:“若非伯宁、炎之提醒,险误大事。”便召集众将,沉白马为誓:“我奉王命把守此地,当与樊城共存亡,我若有偷生,汝等尽可诛之!”众将皆应:“愿随将军!”曹仁便叫城头安排弓弩把守,又叫城内老幼百姓,担运土石填塞缝隙。关公催兵攻打,曹仁亲冒矢石,与众将并力守把,死伤惨重,终无后退。关羽亦亲提兵猛攻,两边拼死对决,鏖战数日,樊城终于不破,而秋水渐退。 关羽猛攻樊城不下,马良谏道:“今秋水退低,再难乘船攻城,不如暂休兵屯驻,整顿士力,以备再战。”关羽从之。于是在樊城周围连营数十里,整顿兵马。其时,关羽本部荆州军数万,又有四方归顺及于禁部下降兵,日费粮秣无数。于是差遣杜迁回荆州催粮。 杜迁回到荆州,先见了糜竺,交割粮草。糜竺道:“此处新收到粮草十万斛,可先发去,我再设法搜集。”杜迁拜谢。糜竺又道:“你可往公安,看吴加亮处粮草如何。”杜迁心中大喜,便往公安而来。见到吴用,吴用问道:“关羽那边战况如何?”杜迁说了,吴用叹道:“关云长果世之虎将也!若不除之,刘备的基业尚难以谋取,更莫说汉室江山了!”遂吩咐杜迁道:“如今关羽一军兵马甚多,粮草匮乏,你可主动请令,往各处征集,却如此如此”一面又付与锦囊一个,叫带回与刘唐同看。杜迁受计,又从公安领取了粮草八万斛,一同往北去见关羽。 杜迁赶回襄樊,已是九月中旬。关羽闻催得十八万斛粮草,摇头道:“我这里四方归附如流,十八万斛粮草只供得十数日,如何是好?”杜迁道:“将军稍安,待末将带些精干士卒,再去搜罗。”关羽道:“如此甚好。”于是教杜迁引军三千,自去搜罗粮草。那杜迁得了吴用吩咐,却径直去了湘关。原来湘关附近一带,田土肥沃,本处地形又平坦,有粮草数十座。东吴原在那里囤积了米粮二十万石,杜迁引兵到关下,不由分说冲进去,一发劫了,正是梁山本行。然后浩浩荡荡,运回关羽大营去了。 于禁军覆灭讯息传到许都,又报说宛城一带黄巾余党蜂起,皆打关羽旗号,许昌、洛阳尽皆震动。曹操惊得手足无措,急召群臣相议。王朗道:“如今关某锋头正盛,莫若迁都邺城,以为万全。”曹操有赞许意,蒋济急谏道:“不可!于禁军败,不过谝师小挫,无损大局;征南勇武能战,樊城必然无忧。今若迁都以避,人心先散,则黄河以南,尽非国家所有也。”司马懿道:“关羽为人骄纵,今既得势,东吴孙权必不喜。大王一面调兵增援樊城,一面等江东消息可也。”曹操附额道:“非二公提醒,几误大事!”转问班下众将:“谁愿去救樊城?”徐晃挺身出道:“末将愿去。”曹操大喜,点兵三万,令其速去:“孤当发六军为将军后援也。” 再说东吴孙权,闻说关羽水淹曹军,生擒于禁,威震华夏,心下也有些震恐,召诸人商议。陆逊道:“既然如此,可发兵攻取荆州也。”诸葛瑾连谏不可,孙权尚犹豫未决,忽湘关守粮官急冲冲奔入哭告,说关羽令将把四十万斛米粮尽数洗劫一空,杀死守粮官兵、民夫数百口。孙权闻言大怒:“关某欺孤太甚也!”遂计议出兵。诸葛瑾苦劝道:“同盟之好,不可破裂,否则曹贼渔利也。湘关之事,想来定出误会,望主公息雷霆之怒,谋长远之策。”孙权怒道:“以大夫之见如何?”诸葛瑾道:“某闻关公有三子一女,其女名凤,年方十二岁,正与吴侯长公子年岁相若。某愿往樊城面见关羽,做媒说亲。若是关公应允,足见盟好之心。若是不允,再动兵未迟。”孙权未置可否,陆逊道:“诸葛子瑜此言也好,先往说亲,可懈怠关某之心也。”于是孙权便遣诸葛瑾往樊城说亲,一面飞书吕蒙,预备起兵。 诸葛瑾兴冲冲赶往樊城,见了关羽,说明吴侯约婚之事,关羽大怒道:“虎女安肯配犬子乎!”将诸葛瑾赶出营去。诸葛瑾一番好心,落个没趣,也只得怏怏自回南徐。孙权闻关羽言语,亦怒道:“既如此,孤亦不讲甚同盟情分了!”便叫吕蒙准备进兵。程普道:“今关羽虽出,公安有梁山军屯驻,强兵猛将甚多;江陵亦有潘睿、糜芳大军屯驻;又闻刘备遣义子刘封引军自川入楚,沿江又有烽火台,恐难急下。”陆逊笑道:“此不妨。某有一计,叫关某自去藩屏,荆州拱手奉上。”便安排数百个精干小校,前往樊城、荆州两处,散布谣言。 原来关羽自擒于禁以来,屡攻樊城不下,却把周围县邑,大大攻略。宛城有悍民侯音、孙狼,聚众万余人,响应关羽,关羽封为中郎将,便叫在北面张扬声威。又得了杜迁劫来的东吴米粮,粮草暂时不愁。只是手下原班士卒久战疲惫,新招收的又是鱼龙混杂,甚不得力。正在踌躇之时,忽闻军中传言,曹操亲提大军,欲出许都,来救樊城。又闻说东吴孙权乘曹军西向荆州,已调吕蒙率大军转往濡须口,准备攻取徐州,陆口守将换作陆逊。关羽闻之大喜:“既然吴兵东去,荆州无忧,则可把那边人马调来,一举攻下樊城,再图许昌!”马良谏道:“说吴兵东去,未知真假,若是先把荆州驻留人马调空,非明也。万一有失,追悔莫及。”关羽不以为然道:“老夫在樊城,吴儿何敢窥测荆州?且沿江烽火台连环相接,万一吴兵入寇,我这里十万大军即刻回师南下,岂得有失耶?”遂差人往荆州,调原先糜芳、潘睿手下军马、吴用手下梁山军并西川新来的刘封人马,俱赶往樊城来助战。 调令到江陵,糜竺大惊道:“关侯在樊城如许人马,尚嫌不够,又要抽调荆州守军耶?万一东吴入侵,如何是好?”急请糜芳、潘睿、吴用、刘封等人商议。潘睿道:“关侯身在樊城,却不管荆州死活了。若把人马抽去,我们这边怎生守把?若是丢了州郡,大王怪罪,又当如何?”糜芳道:“只是若不从,关侯发怒,也难担当。”刘封道:“吾奉父王和诸葛军师之命,只叫镇守荆州,为关侯后援,却未叫我北进樊城。关侯岂能命我哉?”糜芳摇头道:“说不得。公子你倒不怕,我辈岂敢逆关侯虎威?他与大王,又是金兰之义,只留我等两头不是。”糜竺问吴用道:“加亮看如何?”吴用叹道:“以俺看来,关公如此行事,若是东吴真往徐州出兵,则自然幸甚;万一有诈,只怕荆州难保。只是他军令既下,我等又怎可不从?偏生我梁山军中,近日疫病流行,儿郎里面十个病倒了六七个,哪里经得起跋涉?正想往交州请柴将军、士将军借兵数千以助防守。不想关将军却有此举。”糜竺见众人多有怨言,道:“既然如此,且把江陵之军分拨一半北援,却把此间众人意思,向关侯好生说明,请他明断。”众人散去。 关羽在樊城,正等着荆州援军,听得众人说法,大怒道:“梁山军染疫病,自然情有可原。可恨刘封黄口小儿,竟敢仗势拿皇兄之令压我,又有糜芳、潘睿两个匹夫,煽风点火,着实可恶!”遂令次子关兴,速携征东将军印信与宝剑,火速往江陵,调刘封兵马来樊城,违令者立斩!关兴得令,急急赶到江陵,说明来意,亮了剑印。刘封闻言,愤然而起道:“某奉王命,只守江陵。今若北伐樊城,不敢担责。关侯既亮剑印,要兵马只管拿去便是!”交割了兵符,一言不发,出门往上庸去了。糜芳、潘睿面面相觑,只好把江陵本处人马,又凑了数千与关兴带去。下来两个自喝闷酒不提。吴用在公安,闻知此事,召集众好汉道:“天下大势将变矣。”悉心准备,一面飞书往西川宋江、交州柴进两处,联络应付。 再说孙权在南徐,闻关羽果把江陵人马大半抽调到樊城,公安处梁山军又多染疫病,心中暗喜,便拜吕蒙为大都督,总督江东军马。先选精兵三万,以快船百余只,将军士尽埋伏于舱中,却选精干士卒,白衣扮作商贾模样,在外摇船。次以韩当、周泰、蒋钦、徐盛、丁奉、潘璋引军二万,随后接应;又令孙皎、朱桓、朱然引军一万取零陵,断绝荆州与交州联络;再令程普、黄盖、甘宁引军一万,取公安,抵挡梁山军。孙权自提军为后总应。 于是吕蒙叫白衣士卒扮作商队,逆水逶迤西行。夜来停泊江边,拿出钱物贿赂烽火台守把士卒。等到深夜,船舱中精兵齐出,把烽火台士卒尽数缚倒,不留一个。沿路如此进发,荆州毫不知情。一路通行无阻,直抵江陵城下,吕蒙选几个俘虏来的烽火台士卒,厚加赏赐,令其叫开城门。这荆州城中,因糜芳、潘睿等被关羽把兵马尽数抽调,心下不乐,懒得心细巡查;又未见烽火台报警,因此士卒松懈,毫不怀疑,便开了门。吕蒙一声号令,三万精兵齐出,登时拥入城中。城中只有数千人马,又无防备,立时大乱。糜竺在官署,闻声不妙,急急便服出西门。只听得城上城下,呐喊声大作,又望见江上一派火光。糜竺不知虚实,只得匹马单身,西投蜀中去了。糜芳、潘睿正在饮酒,闻声出来,已被吴军围住。两人惊惶无措,只好投降。吕蒙厚加抚慰。又从牢狱内放出于禁,加以重待。天未明,而南郡已易主也。 吴用、秦明等梁山军在公安,却是早有防备。天明时分,已知江陵失陷,又闻程普、黄盖、甘宁驱兵万余,杀奔而来。秦明暴跳道:“东吴贼兵,还敢前来,待俺引兵三千,杀他个片甲不留,以报桂阳之仇!”吴用笑道:“以我之军力,抵挡此一路吴军,并无困难。只是东吴大军在后,若是与他死拼,倒成为刘备舍命了。”便令全军撤往武陵:“与零陵徐宁将军互为犄角,以变接应。”一面传令,叫阮小二、阮小七与孟康把战船悉数退往油江口躲避,一面又遣心腹小校,急往樊城,给刘唐、杜迁送信,授以密计。 正在收拾,忽然大刀关胜闯入,问吴用道:“加亮军师,吴军占了荆州?”吴用道:“正是。荆州军马尽数在樊城,我等若死守公安,寡不敌众,故先撤往武陵,整备士力,以图后来。”关胜道:“如此则关云长将军在樊城如何?”吴用摇头不答。关胜道:“军师,某先前已陈,欲救关公,请军师”吴用止之道:“关胜将军,如今江陵方陷,北面形势难测。关公之殒,乃是千年天数,只不知如今我等闯入这后汉时期,可能改写。无论如何,暂且静观其变,或者关公得刘唐、杜迁二位兄弟相助,顺利突围;又或者刘备大军及时赶到,如此种种,均是天命难测。但将军若现在贸然行事,只恐无补。”关胜闻言,无语而退。吴用便叫整顿粮草辎重,出城南行。 行无二十里,东面烟尘大作,吴军追杀而来,当先正是甘宁。吴用令秦明上前交战。老将黄盖提双鞭出马,宣赞抵住。两边厮杀,不分胜败,程普见梁山军余威尚存,不敢进逼,于是先夺了公安,收兵回城。吴用也自率众赶到武陵屯扎。一面飞报西川、交州两处,请调援军。再说孙皎麾军直取零陵,却被廖立两个在城中坚守,吴军攻打竟日,损折数百军马,无有寸进,又被徐宁引精兵从别门杀出,焚毁云梯数架。孙皎见零陵守将厉害,只得退兵十五里安营。这一战,吕蒙白衣渡江,夺取公安、南郡。却得梁山军守把住了武陵、零陵两处,因此未得全功。孙权闻之,叫吕蒙整备军马城防,预备关羽回援。 再说关羽屯兵樊城,闻徐晃引军数万来救曹仁,心中不敢怠慢,召众将商议。当下关平出道:“若徐晃兵到樊城,恐曹仁杀出,我腹背受敌。现下宛城侯音、孙狼起兵,不如令其夺占城池,威胁徐晃之背;父亲这里再发兵一支接应,两下夹击,可破徐晃也。”关羽大笑道:“我儿此计甚好。”便飞书叫侯音、孙狼起兵,又令关平、廖化、伊籍引军一万五千,北上郾城,以为接应。自提大军数万在后支持。 徐晃兵马一路挺进,前至郾城,忽报有关平屯军相距。晃以天色黄昏,暂且住驻扎,召集副将徐商、吕建商议,徐商道:“我军虽有三万,多是新近征召之卒,未经磨练。关平乃关羽之子,骁勇善战,不可轻看。今既屯兵险要,可徐图之。”徐晃道:“此是何言!某奉魏王之命救援樊城,岂可畏敌裹足。且关平黄口小儿,何足道哉?”吕建道:“欺敌者难保无虞,将军多在意些。”商议未决。次日早晨,忽然飞马报北面侯音、孙狼军自宛城来袭我军后背。徐商、吕建皆大惊。徐晃哈哈大笑道:“天助我也!”二将不解:“今前有劲敌,后有强寇,将军为何不忧反喜?”徐晃道:“侯音、孙狼蕞尔小贼,不过是些劫掠村社,夺取钱粮之辈,关羽以之为援,我正好将计就计,一举破之!”便吩咐如此如此。 关平在郾城安营,忽报曹军北面来挑战,急急出马,见是徐商、吕建麾军而来。关平笑道:“鼠辈颇有胆也!”拍马舞刀杀出,徐商接住,战无三合,大败而走。吕建上前招架,五**亦败。两个回马便走。关平便叫追赶。伊籍道:“将军不可鲁莽。徐晃乃曹军名将,今未现身,只恐有诈。”关平道:“分明是北面侯音、孙狼军到,徐晃担心两头受敌,因此假作攻我,乘机遁去,不赶紧追杀,更待何时!”遂不听劝,与廖化两个引兵穷追。徐商、吕建一路败走,退入营寨。关平、廖化猛攻入营,徐商、吕建弃营而走,关平大喜,杀入曹军营寨,却见辎重粮草,一些全无。忽报曹军于沔水之滨又有一营寨,徐商、吕建已退入。关平、廖化闻言,再整军前往攻打。半途正逢侯音、孙狼引军前来,于是合兵一处,猛攻曹营。徐商、吕建在内坚守,关平攻打不下。忽见郾城营寨方向,烟火大起。关平惊道:“不好,本寨有失!”也顾不得再打曹营,急急回奔。待赶到郾城自家寨前,旗号已换,徐晃哈哈大笑,跃马而出。背后徐商、吕建尾随杀来,关平、廖化无心恋战,匆匆南撤,被两下夹击。那侯音、孙狼部下本是乌合之众,顿时大乱,自相践踏,死者十之三四,余多溃散。关平部下军卒,也损折三成,只得带了侯音、孙狼,去见关公。 关羽闻军败,大怒道:“徐公明乃我故交,今日如此无情,某当亲往会之!”遂留刘唐、士仁守樊城之围,自点精兵三万,前去交战。正是:方看雏鹰铩羽去,又见猛虎弄牙来。不知徐晃与关羽交战胜败如何,且看下回。 第三十四回徐公明扬威襄水关云长败 且说徐晃引兵来救樊城,郾城一战,大败关平。关羽遂亲引精兵三万,往敌徐晃。徐晃正从许昌得知孙权起兵袭荆州,士气更足,也起兵往迎。两下在樊城以北相对,关羽当先出马,威仪无双,魏军众将无不悚然。徐晃亦出,与关羽遥向问答,只谈昔日交情。两边答话毕,徐晃高声对关羽道:“云长兄,你荆州早被东吴吕蒙兴兵夺了,何不快快回师自救,却耽误樊城之下耶?”荆州阵前兵将闻言皆惊,关羽冷笑道:“公明作此谣言,欲乱我军心,已挽曹仁危运,夺樊城于吾手中乎?”徐晃微笑不语,回顾左右,忽厉声道:“有得关云长首级者,赏金千斤!”关羽大惊:“公明何出此言?”徐晃道:“今奉王命来此,不敢因私情而废公事!”提大斧杀出阵来。关羽惊怒,催马上前,两个大战五十余合,徐晃回马便走,关羽呵呵一笑,纵马追赶,魏军阵前兵将,纷纷后退。看看将要追上,徐晃忽然转身一箭,关羽急躲避时,那箭从脖项边擦过,刮破些皮肉,鲜血把胸前衣甲染红。徐晃转身杀来,关羽急招架时,左边徐商,右边吕建,呐喊杀上。关羽虽然勇武,被曹军三面夹击,部下军将皆胆战。后面关平看得不好,急急麾军杀进重围,接出关羽道:“父亲,敌军势大,莫若先退回本营躲避。”关羽道:“只好如此。”于是向自家营寨回奔。伊籍见关公败绩,开了营门,荆州军一起涌入,不防后面曹军紧随推进。伊籍急叫守卒齐放弩箭,徐晃大呼:“今身已至此,若有畏缩,必至覆灭,诸君与我共图生路!”当先在前,提斧头砍开鹿角,前军以铁甲马军,遮挡乱箭,连破荆州军十重围堑鹿角,直杀进营中。荆州军马虽众,见曹军气势大张,未战先怯。又兼被破了营寨,各自只顾奔逃。关羽、关平、廖化等尚自纠兵死战,忽然又听背后金鼓大振,两支人马闯进围来,旗号招扬,乃是呼延灼、孙立也。却是曹仁看救兵来到,杀出接应。刘唐、士仁各自引兵上前抵挡,那刘唐正逢呼延灼,两个心领神会,伪战一阵,刘唐回马便走。士仁遇上孙立,战不到十合,被孙立左手持枪逼开长枪,右手摘下钢鞭,劈面打去,士仁不能招架,顿时落马,孙立再上前一枪,结果了性命。荆州军更乱,关羽见势不妙,只得且战且退,丢了营寨,往襄江边退去。曹仁、徐晃各自纵兵押杀,荆州军死伤无数,退到江边,只见一派江水,更加惶恐。幸得关羽部下从事王甫在江口早准备大小船只,才把大军渡过河去。这一战厮杀竟日,樊城周围二十里之地尸横遍野,兵火四散。荆州军降者万余人,多是先前于禁部下为关羽收编者。曹仁部下军将士卒见樊城围解,俱各有重生之喜。徐晃道:“今日得胜,可就势杀过江去,收复襄阳。”满宠道:“非也。关羽虽败,军力尚且雄厚。且言穷寇莫追。今东吴既已袭取荆州,彼大军必回撤,我再攻取襄阳,可也。”曹仁道:“只怕关羽若依旧屯兵襄阳,等待刘备自川出援。”满宠道:“若是如此,则魏王大军近日将到,顷天下之军,攻孤城之寇,岂有难哉?”徐晃、曹仁深以为然,于是整顿军马,收集船只,预备渡江而战。 关羽败军退过襄江,在襄阳安顿下来,伊籍道:“外间纷纷传言,说荆州已被东吴袭取,是真是假?”关羽道:“此必是曹军造谣,令我自乱耳。东吴已移军往徐州,沿江又未见烽火,哪来的吴军?”正说之间,门外报有荆州使者火急求见。关羽忙叫传入,来人却是荆州督粮官赵累,哭拜道:“荆州被吕蒙夺了。”关羽大惊问道:“我沿江烽火连环,吕蒙如何进兵?”赵累道:“吕蒙用快船埋伏精兵,扮作商船,夜来停泊,先夺了烽火台,乘势进到南郡城下。荆州又无什么兵卒,城池俱被夺了,糜竺大人生死不明,糜芳、潘睿都降了东吴!”关羽闻之,大叫一声:“老夫之过也!”跌坐在椅子上。伊籍、马良忙来劝解。关羽委顿一会,起身切齿道:“吕蒙奸贼,诡计欺我,某誓斩之!”便叫整顿军马,南下回夺荆州。马良道:“君侯莫急,且探清诸方消息,再作打算。”关羽道:“既然如此,先请伊籍先生与小儿关兴往成都,求我兄长发兵救援。”马良道:“此策是也。”于是叫伊籍收拾告急文书,与关兴一同出发。 又过得半日,又得公安梁山军吴用派遣心腹小校前来禀报军情,说是吴军势大,兼之军中疫病,公安难守,已退往武陵,与零陵徐宁、廖立军互相扶持,杀退吴军。眼下正约合交州军马,准备反攻。关羽看罢,意思稍稍舒展道:“也亏得加亮了。”便叫来使回报吴用,说关将军大军近日便要南下夺取江陵,叫吴用自作准备,约期反攻公安。来使领命而去,出得衙门,却去刘唐、杜迁处,授以吴用安排,然后再回武陵。 关羽送走吴用使者,便叫整顿此处军马,预备回攻荆州。马良道:“现江陵、公安俱失,军心动荡,急切回攻,只恐难成,不如暂时坚守襄江,以待川兵大至,方兴师问罪。”关羽听罢,犹豫不绝。次日,又有吕蒙遣使者自江陵来。关羽大怒,令召进,责问道:“汝东吴背盟,阴计袭我荆州,今日汝又来作何说辞?”使者不慌不忙道:“君侯此言差矣。荆州之地,原本便讲好归属东吴。今汉中王已占两川、交州,而犹赖占不还,殊非礼也。我家吕都督不得已而取之,实非与将军为敌。吕都督严明军纪,荆州之民,一无惊扰,而从征将士之家,衣食供奉不缺。今遣我来,送上礼物,聊表敬意,并送还将军家眷、小姐关凤,公子关索。”关羽美髯拂动,拍案道:“汝花言巧语,欲再欺老夫耶!”斥令乱棍打出衙门。再教带进家眷与子女来,果见分毫不损。问及吴军进城,皆说于民间秋毫无犯。关羽闻之愈怒:“此是奸贼诡计也,某必起兵攻之。”马良再三相劝。忽然又报进,说那吕蒙的使者在各处军营游荡,带给将士家人书信,军心渐乱。关羽勃然,令斩使者,逐其从人带首级回。一面教整点军马,去攻荆州。马良、王甫再欲进谏,关羽拔剑道:“多言者,尽斩!”于是众官不敢再说。忽刘唐出道:“君侯欲回攻荆州,但此处襄阳,亦是险要重镇,若弃而不顾,被曹军轻易追杀,恐腹背受敌耳。且现大军之中,多有北地之人,若往南进,恐难掌握。不如我与杜迁将军引军一支,在此死守,为将军断后。”关羽闻言,觉得有理,马良亦以为是,于是便令刘唐、杜迁引军一万,坚守襄阳;又叫侯音、孙狼等率部众数千相随。关羽自与关平、廖化、马良等尽起此间军马数万,浩浩荡荡,南下反攻江陵。 曹仁、徐晃在樊城闻之关羽兵动,俱各大喜。徐晃道:“此时不乘机攻打襄阳,只恐延误战机!”曹仁道:“公明所言是也。”便整顿军马,预备渡江作战。呼延灼、孙立二人出道:“末将等愿作先锋!”曹仁道:“甚好。”拨与五千精兵,令先渡江:“某与徐将军率大军随后便到。” 刘唐、杜迁两个在襄阳城头,望见曹军渡江,先锋旗号却是呼延灼与孙立,心下暗喜。杜迁道:“便好按军师安排,如此如此。”刘唐摇头叹道:“军师妙计,固然是精巧无双,只是这等作法,俺却总觉的有些憋闷,纵然夺了天下,也没甚味道。”杜迁笑道:“哥哥此是何言,我等皆是武夫,只按军师哥哥安排作便了。”于是刘唐点军五千,出城往江边杀去。这时曹军先锋刚才渡江一半,呼延灼望见来将旗号,微微一笑,对众军道:“贼人来击我军半渡,待俺去战他!”提双鞭迎着杀上。两个照面,刘唐暗使眼色,呼延灼会意,叫声:“看打!”刘唐舞刀招架,一面往偏僻处放马而走。一面交锋,刘唐一面低声道:“待会俺诈败而走,哥哥可跟随杀进襄阳城中。”呼延灼点头。于是两个再放马交锋,战到三十余合,刘唐卖个破绽,叫呼延灼一鞭打在背心,大叫一声,口吐鲜血,伏鞍而走。背后孙立催动曹军杀上来,呼延灼紧追刘唐,刘唐一路奔到城下,城上开门,刘唐故意把马在城门乱转两圈,方才进去,不及关门,呼延灼已冲杀进来。城中军马虽多,俱无心恋战,各各穿城而过,逃出襄阳,走得慢的,多被曹军所虏。刘唐、杜迁、侯音、孙狼四个率万余军士,往西奔了一程,南面已被曹军截断。杜迁道:“关君侯脾性暴躁,若知我等丢失襄阳城,必不轻饶。不若先向西就近赶往上庸,等待汉中王大军到来。”侯音、孙狼皆以为是,于是一同往上庸去。列位要想,这呼延灼一鞭何等力道,刘唐背心承受一下,这苦肉计岂不太惨烈了些?其实那是他自家咬破舌头吐的污血,筋骨是一些无损的。刘唐、杜迁等直投奔上庸,孟达接住,恰好刘封自从江陵负气而走,也在此处。问了荆襄战况,刘封冷笑道:“关君侯尽调荆州军马,如今可是有大市利了。”孟达道:“且看他回攻荆州胜败如何。”刘封道:“还有如何?南有吕蒙大军,北有曹仁徐晃,如今一城不剩,孤魂游荡,岂有胜机?”众人俱各感慨。 这边呼延灼、孙立一战兵不血刃,攻克襄阳,曹仁大喜,与徐晃提大军渡江进城。徐晃便商议乘胜进军,攻关羽后路。曹仁道:“我军被围困已久,公明带来军马又苦战疲惫,东吴与关羽两家拼斗,自相蚕食,我等又何必插手?”徐晃摇头道:“非也。关云长勇武冠于华夏,今失荆州、弃襄樊,是虎落平阳。且刘备占地颇广,手下良臣猛将甚多。若取关羽,是折其一翼也。若不乘机取之,待虎归深山,必有后患。”曹仁赞道:“公明之见,甚是高远也。”便与徐晃点精兵一万五千,南进追击关羽。 再说关羽与众将起兵南进,士卒被吕蒙使者说得思乡心切,方才出发,便有不少逃回荆州。关羽心中忿怒,只叫加紧进兵,沿途将士逃亡,不计其数,军心渐渐涣散。马良见此,心中甚忧,却不敢相劝。关羽催兵行到当阳界,忽报前面有吴兵擂战,关公笑道:“贼军既来,弃容放过!”出马相迎,只见前面大将乃蒋钦、丁奉,左右立马道:“关公欲回归西川乎?便请通过,替我等敬上刘皇叔。”关羽大怒:“小贼夺我荆州,还敢出言讥讽!”拍马上前。蒋钦挺枪抵挡,战无五**,圈马便走。关羽追赶,丁奉截住,再战十余回合,亦退走。吴军俱撤,关羽满腔怒火,麾军追杀,行无数里,两边杀声大作,鼓点震天,周泰、徐盛、潘璋、韩当等引军四面杀来,把关羽围在核心。关羽面如滴血,怒目圆睁,挥刀奋战,东吴众将皆不敢近身,然其四面土山之上,却有荆州妇孺,各自呼唤父兄夫君名姓。荆州军士,渐无战心。战至日幕,关羽不能杀退吴军,只好依山扎营,把强弩牌刀顶住寨墙,只待后军接应。忽后军廖化差人来报,言襄阳失陷,刘唐、杜迁军走上庸,曹仁、徐晃麾军追杀,后军折损过半。关羽听了,大叫一声,挥刀将帐中虎案劈成两半。关平、马良急忙上前相劝。关羽道:“皆是某断事不明,有负大哥重托!”马良道:“此时当先整顿士众,再图他议。”正商议间,赵累入帐报曰:“营外山上,皆是荆州土人,呼兄唤弟,士卒不能把持,纷纷越营投降去了!”关羽大惊,急出大帐看,果然夜幕之下,呼声四起,众将士时有翻越鹿角而出者。周仓怒,拔刀欲斩外出之人,关羽叹道:“罢罢罢,军心去矣。亲恩血情,人之大伦。我已身败,安忍再断绝他人恩义乎。”传令:“士卒有欲去者,便叫他各自去罢。”众皆感激,潸然泪下。将士得令,更是如潮奔散,须臾之间,营中空了大半。其时方五更,忽然营外杀声又起,皆报:“东吴军乘夜色又来攻我营寨!”关羽大怒:“如此卑劣,岂有为将之仪!”提刀上马,与关平、周仓并力冲杀,东吴兵将皆不能近前。怎奈寡不敌众,战至东方微明,身边只余下千余军马。忽然西北角上杀声大震,一支军马闯进围来,却是后军廖化,杀入救了关公。关羽问道:“如今当怎生是好?”廖化道:“此去往西有麦城,城池虽小,可暂驻扎。”关羽从之,于是一起奋力冲杀。那关公勇武绝伦,吴军不能抵挡,被他闯开血路,直入麦城。 吕蒙安排军马,一战击溃关羽大军,甚是欣喜,于是与陆逊商议,一面分兵攻略彝陵、建平、白帝川口诸城及五溪之地,切断两川与荆州、交州联系,一面将麦城团团围住。孙权以吕蒙为南郡太守,封孱陵侯,赐钱一亿,黄金五百斤;以陆逊领宜都太守。又招降荆州本地用兵大姓,往来归附,不计其数。 关羽退到麦城,清点将士,仅余三四千人,小半带伤。随军粮草,仅数千斛,难支半月。眷属亦俱陷没,关羽十分悲痛。王甫道:“事已至此,只好坚守麦城。只恐孤城无援,不能持久。今此处离上庸甚近,又有武陵、零陵驻扎部分军马,不如遣人突围而出,往两处求援,以为外应。”关羽道:“如此甚好。哪位肯出突围?”廖化挺身道:“末将愿去。”马良道:“下官亦愿去。”关羽便叫两人引四个精悍马军,饱食足饮,乘天明杀出城去,却叫关平、周仓引军接应。吴军上前阻截,被关平、周仓杀退。廖化、马良等一路穿营而过,厮杀半日,四个马军阵中战死三人,廖化、马良亦各带伤。好容易突出重围,廖化道:“我自往上庸求救,你二人往武陵、零陵去。”于是各自分开。 廖化一路奔波到上庸,见了孟达、刘封,拜泣求救。刘封道:“我自川中带来军马,已尽数被关侯调到樊城,如今安在耶?上庸、新城军马,乃是孟子敬所部,我无权调用,元俭可自请孟太守发兵。”孟达道:“我此处兵马本不多,又兼山城新附,曹操大军在,未敢轻举妄动。且奉令守此地,实不敢越俎代庖,以至两头落空。”廖化闻言大惊,以头扣地道:“若是如此,关君侯在麦城危矣!”流涕苦求。刘封、孟达俱各怨恨关羽昔日轻慢,只是冷笑不语。廖化见苦说无用,勃然大怒,起指二人骂道:“汝辈见死不救,必无善终!”忽然二人闯进道:“岂是见死不救!我等自引军去救麦城!”廖化大喜,一看却是刘唐、杜迁。刘唐道:“自守襄阳,不合被曹军攻陷,又断了路,只得到上庸暂避。既然关侯有难,我等当奋力援之!”于是与廖化一道,点起本部数千军士,出了城关。杜迁对廖化道:“以我这些军马去救麦城,犹杯水车薪。元俭可赶紧再去成都,请汉中王发大军后援,迟则无补矣!”廖化闻言,身以为然,于是孤身又赶往成都。刘唐、杜迁待廖化走后,便整顿军马,往东南开进。行无远,前面曹军立营当住去路,营头大旗高扬,正是呼延灼、孙立。杜迁、刘唐暗笑,于是各自列阵相对,从此便在这边日日厮杀,许久也分不出个胜负来。 再说马良同个士卒,一路风餐露宿,到了武陵郡府,求见吴用,诉说麦城情形,请吴用速发救兵。吴用微微皱眉道:“现我公安军疫病流行,交州那边援军又没有消息,加上隔江数百里遥遥,恐难相救。”马良道:“虽然如此,还请加亮勉为其难,发精兵前往,纵不能解得麦城之围,也稍安将士之心,以待两川大兵支援。若是坐视不理,恐汉中王怪罪。”吴用沉思片刻,道:“既然如此,我这里且先整顿军马,预备出援。季常请再往零陵,约会徐宁将军,两处一次行动,如何?非我胆怯畏战,更非坐视不管,实是如今川口诸县俱被东吴所占,我这两郡背靠交州,独当东吴大军,不敢贸然举动。”马良道:“如此甚好。便有劳加亮整备军马,我先往零陵去也。”吴用道:“季常远来辛苦,且先用酒饭,然后出发。”马良道:“多谢加亮。”吴用叫过宋清,给马良准备一桌酒席。马良沿路奔波,饥疲难当,一阵狼吞虎咽,吃得饱了,换过马,匆匆辞别吴用,出南门往零陵去。吴用待他走后,叫过井木犴郝思文,密密嘱咐道:“这马良的酒饭中,下了少量蒙*汗*药,虽不致立即昏睡,却也出城不远。你即刻带三两个精干心腹喽罗,乔装出城,于路赶上,一刀杀了,免除许多麻烦!”郝思文领命而去。吴用正欲休息,却见大刀关胜急冲冲大步进来,不由一惊。正是:彼处将军方被困,此间兄弟先挂心。不知关胜此来如何,请看下回。 第三十五回大刀将乔装救祖美髯公浴 且说关羽被困麦城,马良往武陵求救,吴用虚与委蛇,却叫郝思文带人于路追杀之。忽见关胜大步进来,问吴用道:“军师,方才马良先生来,莫不是关公求救?”吴用道:“正是。”关胜道:“军师准备如何?”吴用反问道:“将军意欲如何?”关胜略一顿,道:“军师,好教前番已说过,关公是我先祖,且为人忠义,千秋共怀。今日被困,若再等被害,是英雄落难,令人扼腕泣下。末将这里大胆恳请军师,发兵救援,免了这一桩千古惨烈憾事。”吴用摇头道:“将军的心意,我自明白。只是一则眼下东吴大军云集荆襄两岸,我这里寡不敌众,危局难撑,川中救兵又不知何时到,交州柴大官人也没消息,贸然出兵,只恐救不了麦城,反把武陵再拱手送与吴人;二来,我等随宋江哥哥来此后汉,为的是扫灭魏蜀吴三家,混一宇内。自家实力,如今尚且薄弱,经不得反复的。若是为刘备的死活,却把自个家底折腾再三,殊非明智;三则,这关公殉身麦城,乃是天意,逆天而行,恐难有成。”关胜听得“天意”二字,愤然道:“我等一百单八人来此后汉,欲教江山改朝,万民易主,岂不正是在逆天而作?关公一世英烈,万古敬仰,天意又岂定要取他性命?军师道理说穿,无非还是不肯救关将军,怕的是消耗自家气力,却保全刘玄德羽翼,有碍日后夺取天下,是也不是?”吴用被他说穿,一时无语,关胜拍案起道:“军师既是此意,在下也不敢强逼。公明哥哥的天下,自然是要紧的。俺即刻率本部三百亲兵,独自往麦城去,与关公同死一处,虽然愚蠢,也还算不愧得关氏血脉!”欲出门去,吴用心下暗自咬牙,急止之道:“且慢!”关胜停步,却不回头。吴用道:“将军请少待片刻。”起身蹩进内室,片刻拿了一封锦囊出来,对关胜道:“将军拿此锦囊,带本部三百军,我再拨与一千精兵,昼伏夜行,寻小路赶到麦城,再拆开看,或可救得关公。只是将军自己这一路风险,却是无数的了。”关胜大喜,下拜道:“多谢军师!”接了锦囊,急匆匆又出门点兵去了。吴用在屋里,自顾叹息。 过不多时,宋清进来道:“关胜哥哥带兵哪里去了?”吴用道:“往麦城救关羽去矣。”宋清大惊:“以千余孤军深入重地,岂不危险?莫非加亮哥哥授了什么妙计?”吴用摇头道:“计策倒是给了一个,只恐瞒不住陆逊、吕蒙。如今关公性命还是难保,只怕关胜将军又要赔上作添头了。”宋清诧然道:“如此军师如何令他去了?”吴用叹息道:“关胜将军性子仿佛乃祖,我屡番劝谏,他只不听,眼看要闹起来。与其教他在这里把其他弟兄心都吵冷,不如让他自去,也算人各有志吧。”宋清闻言愕然:“如此对其他弟兄怎生交代?”吴用道:“某自有安排。” 关胜引兵一千三百名,出了武陵,于路口聚众,开酒豪饮。自己先吃两碗,慨然道:“今日吴加亮军师因畏惧吴军势大,不敢倾军北援,俺自同诸君去救关君侯。君侯威震华夏,忠义无双,我等又如何不能以为榜样?诸君若有畏惧,可先自去,有血性者,尽同我北进麦城,虽九死无怨矣!”众军士感他豪迈,尽皆振臂高呼。一顿酒吃下来,便即出发。吴用教关胜昼伏夜行,他却昼夜兼程,一路风驰电掣般往麦城而去。所幸东吴新定荆州,只把几个大县城牢牢把住,其余各处,尚且不及看顾;又关羽尚在麦城,又恐刘备大军几时出川,因此对关胜这一路军马,甚少留意。由此过公安,渡长江,一路数百里,皆无阻拦。 这日上午,人报离开麦城十里,有吴军营寨。关胜召集众军道:“烈士舍死,今日是也!”将衣甲尽弃,跨枣红马,提青龙刀,当先杀入吴军营中。这一阵却是东吴军蒋钦营地,蒋钦闻有军闯寨,急急点兵出迎,正逢关胜。战无十合,被关胜奋不顾身,大刀挟风,招招见杀,蒋钦不由心惊胆战,退往一旁。吴军纷纷闪开,关胜自顾前冲。不数里,又杀进徐盛营地。徐盛见关胜舍命杀来,也不敢相拼,关胜大呼挥刀,马前死尸横竖,杀得东吴众将士毛骨悚然,一阵又冲过。城上赵累看见,急忙开了城门,放关胜进来。背后东吴兵一拥而进,又把城池合围,依旧是铁打铜铸,水泄不通。 关胜杀进麦城,关羽见得大喜道:“将军如何来了?吴加亮意思如何?”关胜含糊道:“武陵、零陵一带,吴军势大,故加亮哥哥先差我引军前来接应。不知此处情形怎样?”王甫道:“吴军在外围困数重,不时攻打,城中军士又时有逾墙出降者。且粮食将近,实难支撑。”关羽呵呵笑道:“古人云年过五十,不算早夭。老夫度年五十五载,死于阵前,又何足道!且今日见关胜将军如此忠义,舍生突入麦城,老夫死而无憾矣!”言罢大笑。关胜见他雄烈,不胜感激,泣下道:“某今随君侯,虽死无恨,愿保将军突围回川,卷土重来!”赵累道:“城中粮草已尽,若是多加耽搁,只恐更难突出。最好乘关胜将军杀入,今夜便开城突围,杀回西川去。”关羽道:“只怕关胜将军方才苦战到此,将士疲惫。”关胜高声道:“君侯何出此言?军情紧急,度势而坐,岂能但计较士力疲惫耶?某虽方到,尚能一战,君侯不必在意!”王甫道:“既然如此,麦城有两条道,城北小路,通上庸,城南大路,通西川。当走何路?”关羽道:“吴贼必以我回西川,我却偏生从小路走上庸。”赵累道:“小路恐有埋伏,不如从大路突围,将军刀马娴熟,吴人自不能挡。”关羽笑道:“若从大路走,某自有赤兔马,然部下数千军士又如何?彼等不弃我,关某安能弃他?”关胜忽然想起一事,取出吴用锦囊,看了一看,道:“君侯且慢,俺这里有一计。”关羽道:“何计?”关胜说如此如此,王甫、赵累皆道:“甚好。”关羽却道:“如此置将军于死地,岂老夫所为!”关胜大急,泪下道:“君侯一生忠义,岂不与末将忠义机会?若是不允,末将即刻自刎于堂前!”关羽看他慷慨,沉默片刻,解下自己身披翠绿衣袍,批于关胜肩上那衣袍甚是陈旧,却是十五年前,许都城北桥头,曹操临别所赠也。于是各人自去准备。 再说陆逊闻说有军马杀入麦城,急召蒋钦、徐盛相问。蒋钦道:“杀入敌军不过千余军马,只是为首武将身形魁伟,甚是勇猛。”陆逊道:“关羽得生力军杀入,又兼本处粮草不能持久,今夜定要设计突围。”吕蒙道:“城外两条道路,伯言看关某走哪条?”陆逊笑道:“休得管他那条,我两处都设下兵马堵截,看他不束手就擒!”当下击鼓升帐,汇集众将,令蒋钦、徐盛于城南立寨,周泰、韩当于城北立寨,又令潘璋引兵二千,于城北小路离城二十里处埋伏;遣丁奉引军三千,于城南大路三十里处列队。吕蒙都督自引大军,屯驻中间接应;朱治引战船在襄江巡视,防关羽从水路走脱。陆逊自引五千精兵,分作小队,各处巡行。严令诸将:“只需守把自己这一路,不必顾及其他,便是大功。若分心他事,走了关羽,定严惩不怠!”众将各自领命而去。 当夜二更,麦城南门打开,关胜全副披挂,外罩关公战袍,杀出门来。马前周仓提大锤开道,身后大旗书“汉征东将军汉寿亭侯关”黑色之中,东吴众军哪里看得清楚,纷纷乱叫:“关羽来了,关羽来了!”蒋钦、徐盛急急点兵上前交战,关胜奋起神威,精神抖擞,大刀如行云乱荡,抵挡二将,面无惧色。那蒋钦、徐盛俱是东吴名将,又岂甘落人之后,双双夹击,一场好战,有诗为证: 银枪索命,大刀惊魂。银枪将是东吴双俊,忠心匡扶碧眼主;大刀将号梁山五虎,赤胆闯破汉家业。银枪如电,进刺退挡皆暗藏杀机;大刀挟风,横扫竖劈各追命喋血。三英未见怯敌胆,六臂各施斩首能。蛟龙争珠劈浪底,群虎霸道震山林。 三将丁字儿厮杀,战五六十回合,不分胜败,蒋钦、徐盛部下军卒纷纷围上,与关胜麾下兵士格斗。早有人报知陆逊、吕蒙。陆逊急亲带一千军马来看,一面严令北门周泰、韩当,大路口丁奉等不得乱动。便看星光下关胜越战越勇,徐盛、蒋钦亦寸步不舍。忽然周仓跳将出来,举锤便打徐盛。徐盛急横枪去格挡,不防周仓一锤打在徐盛马臀之上,那战马吃痛,惊嘶一声,把徐盛颠下来。周仓上前一步,举锤便打,一旁吴军士卒急忙上前相救,吃周仓大锤乱荡,死尸接连扑地,打死二三十人。徐盛乘机换马退下。此时蒋钦一人敌不过关胜,被他冲开营盘,直往大路而去,周仓迈开大步,紧紧跟随,陆逊看见,急令部下众军上前截杀,把关胜、周仓随身士卒,杀去大半,一面叫蒋钦引精兵一千,随后追去。关胜、周仓只顾急急奔走,约莫一个时辰,到大道岔口前,只见三千吴军,阵势俨然,把路口牢牢封住。丁奉提刀立于旗下,朗声道:“关侯既到此,何不下马歇息,也免将士辛苦?”关胜冷笑一声,一言不发,纵马上前,丁奉轻轻挥手,三千吴军呐喊杀上。这边所剩士卒不多,须臾之间,尽皆战死。周仓怒吼挥锤,打得东吴兵将血肉横飞,怎奈身入重围,战得久了,这里中枪,那里着箭,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却是毫无痛楚之色,兀自挥锤死战。吴兵看他英勇,都不敢死死进逼。周仓怒吼不住,声音却渐渐放低,忽地大叫一声:“啊也!”把右手锤抛出,将一员东吴副将打下马来,接着垂手而立,再无声息。众军看时,已然气绝。这时丁奉截住关胜厮杀,大战三十余合,背后蒋钦引军赶到,双战关胜。又有吴军偏裨骁将数员,齐上围攻。关胜面无惧色,大战众吴将,大刀青光直贯,刀光住时,往往一将落马,神威无双。毕竟连日奔波,又未得半日静息,百余回合之外,刀法渐渐乱了。蒋钦此时已看出此人不是关羽,口中劝降:“将军勇武,何不归顺大吴,以建功业?”关胜冷冷微笑,还是不答。蒋钦气恼,枪法加急。再战四十余合,关胜气力不支,一个手慢,被丁奉一刀砍伤肩头,大叫一声,转头怒视,早被蒋钦铁枪从前胸穿透后背,梁山大刀关胜双目圆睁,气绝身亡。东吴众将,被他刀下劈杀十数员。有诗赞曰: 驾雷入汉缘奇运,独闯孤城义不群。有生施展英雄气,无愧关氏忠勇名。 这边关胜打“汉寿亭侯”旗号出城不久,关羽与关平、赵累亦开了北门,直走小路。方到路口,吴军寨中兵马齐出,灯笼火把,照耀得明如白昼。周泰、韩当哈哈大笑:“哪来的贼将,休想从此过!”关羽见状,丹凤眼微闭,傲然道:“汉寿亭侯关云长在此,欲战者自管放马!”周泰、韩当齐声呼喊,指挥众军将冲杀上来,关羽、关平并马上前,两边厮杀。吴军势大,汉军多有死伤。关羽父子施展浑身武艺,连斩吴军骁将数员,杀开血路,穿寨而过,随后军士,多陷没于阵中。赵累手段有限,被周泰所斩。关公父子不敢恋战,急急脱身,顺小路奔走,背后吴军奋力追杀,直奔走十余里,方听得追兵杀声渐远。回顾身边,只余百数十骑。关羽叹息道:“今番如得脱,是全亏了关胜舍生相助。只不知他可曾得生。”关平道:“以千余疲卒,投身大敌,恐难幸免。”关羽闻言黯然,关平道:“父亲,此地不可久留,当速投上庸,会同汉中王大军,再谈复仇。”关羽点头称是,父子二人引众一路奔走。只见小路两侧,山石夹立,灌木丛生,关公道:“此地易中埋伏,当速离开!” 行无二十里,只听一声锣响,两旁伏兵齐出,当头潘璋拦道大喝:“关某休走,到此地还不下马就擒!”关公大怒,挥刀上前,潘璋跃马相迎,战无三合,遮拦不住,回马便走。关公策赤兔马紧追,看看赶上,璋部下司马马忠挺枪上前抵挡,交马只一合,关公大叫一声,青龙刀起,但见血光飞溅,将马忠连人带骑,劈作四段,吴军皆看得心惊胆裂。关羽长笑一声,看看潘璋去得不远,急提缰追赶,未料行不数步,脚底喀嚓一声,踏翻一个陷马坑,深及马腹。关公一惊,两边草丛里早钻出十数个长枪手,纷纷往赤兔马身上乱搠,那宝马悲鸣一声,头颈垂下。关羽大怒,龙刀化作光影横扫,将七八个吴兵尽数砍翻。潘璋乘机圈马从背后逼近,轮刀便砍,关羽座下马失陷,转身不及,急急偏头躲避,已被一刀划过脖颈,顿时血如泉涌。潘璋大喜,正待上前割取首级,只听得关羽怒声长啸,飞身从马背上跃起,端端跳到潘璋马前,眉目全开,怒容可怖。双足未点地,右臂单执青龙刀,当头劈下,正一好似蛟龙入海,猛虎扑牛,潘璋惊得目瞪口呆,早被关公刀光过处,从肩至肋,挥作两截。吴军将士看了,发一声喊,四散溃逃。关平在后面看得,急急上前,只见关羽右手执刀拄地,左手拂动美髯,哈哈长笑数声。笑声未落,气息全无,已是一道英魂升天去了。有诗赞曰: 汉末才无敌,云长独出群:神威能奋武,儒雅更知文。天日心如镜,春秋义薄云。昭然垂万古,不止冠三分。 关平见云长身故,下马放声大哭,哭了片刻,复又咬牙上马,提了关公的青龙偃月刀,四处追杀吴兵。未及,只见路东头旌旗招展,吕蒙、陆逊引千余精兵杀到,关平悲愤异常,全不顾得自家退路,挥刀便向吕蒙杀去。吕蒙上前交战,只觉关平刀法凶狠,不到十合,不敢支撑,打马退开。陆逊看关平势如疯虎,便叫吴军乱箭齐发,关平身中数十箭,倒地身亡。 陆逊、吕蒙一战取了关羽性命,回顾一夜恶战,相顾都不由悚然。陆逊叹道:“关公不愧世之虎将,虽死,威势炽然!”吕蒙也唏嘘不已。两个整顿军马,且入麦城。那王甫自关胜、关羽分两路杀出,带数百个伤残士卒守城,被徐盛、韩当指挥军马,须臾攻破,王甫自刎而死。至此,关云长北伐襄樊之惊世雄师,尽数覆灭。 次日,陆逊携带关羽、关平等人首级,乘快船东下报讯,其时孙权驻扎九江,见了关羽首级,大喜,握陆逊手道:“吕子明与伯言,真乃天赐与孤,无愧公瑾、子敬之后继也!”忽然张昭自南徐到来,孙权忙请进见。张昭看了关羽首级,摇头道:“关云长身死,曹公心腹之患解除,我东吴却要大祸临头矣!”孙权大惊,忙问缘由。张昭道:“乘虚夺取荆襄,本是当为,只是何必取了关羽性命?那关羽与刘备,情同手足,今被刘备得知,必起兵前来报仇。他有两川之兵,诸葛、庞统、法正之谋,马超、张飞、黄忠、赵云之勇,又有梁山军为爪牙,又占据交州、荆南数郡,窥我侧翼,若是一发前来,如何抵挡?”孙权听得跌足道:“孤之失计也!似如此怎生是好?”张昭道:“如今但有一计:主公可叫关公首级,送往许都,献与曹操;一面却将其尸身厚葬,使刘备以为杀关羽乃曹操主使,移兵北向,则我江东可安如磐石也。”孙权听得点头,忽见陆逊在一旁冷笑。孙权问:“伯言有何高见?”陆逊挺身站出,慨然道:“张公如何说出气短话来!昔日曹孟德大军南下,文人皆以势如累卵,而周公瑾、鲁子敬力排众议,发兵西进,遂有赤壁之捷。今我江东地方千里,带甲十万,覆手而取荆州,受降兵卒无数,缴获钱粮如山,锐气正胜。刘备若敢提两川兵来,正好擒之,何必示弱!若是送关羽首级与曹操,曹操却也将计就计,把首级厚葬,反教刘备攻我,岂不自讨没趣?张公此计,甚是不妥。”孙权道:“那以伯言看来,该当如何?”陆逊道:“如今荆州方定,川中必定惊怖。可一面连接曹操,教兴兵从长安攻打汉中,我东吴一面自点军马,乘川兵未至,攻取武陵、零陵二郡,并取交州地方。如此,则荆楚连接一体,兵足地广,刘备纵来,不足惧也。若是少有迟延,被他复占据交州、两郡,恐难图谋。”孙权闻得大喜,便教陆逊安排。正是:方恐西蜀复仇志,先看东吴开疆心。未知陆逊如何计划,请看下回。 第三十六回吴用诡兵战陆逊柴进巧计 话说吕蒙、陆逊引军夺取荆州,乱军中斩了关羽父子,时建安十九年腊月初八也。报与孙权,孙权恐刘备来复仇,遂先发制人,教陆逊安排。陆逊道:“今关羽部将徐宁占据零陵,梁山军吴用占据武陵,为荆州腹心之患,当速取之;交州地域广大,附扬州后庭,亦当图之。”孙权道:“只是以我东吴军马,安能同取两处地方?”陆逊道:“这个不妨。可由不才提兵数万,攻取荆州两郡;一面教步骘、吕岱引精兵,自扬州入交州,晓谕士燮、柴进,令其归降。若得顺从自可,纵然不从,亦教他不得发兵北援吴用、徐宁。待我攻取二郡之后,两路夹击,必取交州也。”孙权大喜,便发陆逊引兵二万五千,往公安,会同程普、黄盖,预备进攻打二郡。教步骘、吕岱引军一万五千,从桂阳,取道始兴,进迫交州。却教吕蒙整编收降军马,驻防荆州,以当刘备川军。 陆逊同徐盛、丁奉赶到公安,会了程普、黄盖。陆逊便道:“吴王有令,着不才节制诸军,攻取武陵、零陵,还望两位老将军多多相助。”程普道:“这个自然从命,便请伯言发令。”陆逊先拜谢了,便道:“如今,我欲以本部人马取桂阳;却请程德谋,分一半兵与黄公覆往零陵去,助孙皎攻城;程公自引一半人马,到长沙安营,沿湘水巡行,连接两头军马,一面押运粮草。我自提本部兵二万五千攻打武陵,却请借调甘兴霸为先锋。”程普道:“尽从君命。”于是分派已定。 吴用在武陵城中,先要向众兄弟交代关胜之事,只得说关胜将军一心救护关云长,强引军北进,生死未圤,凶多吉少。一面只教众人安排巡防,预备吴军来攻。忽报东吴大将陆逊,起兵二万五千,甘宁为先锋,陆路杀奔武陵城来。吴用便教李应、宋清守城,自与秦明、郝思文、宣赞引军一万,出北城门相迎。两阵排开,陆逊出马道:“汝荆州已归我大吴,关羽授首,今日何不早早降顺,不失建功立业。若有执迷,只恐天命不佑!”吴用还未答话,早恼起霹雳火秦明,暴叫一声:“你这厮夺我城池,害我关胜哥哥,还敢在此耍嘴!”提起狼牙棒,拍马杀出阵来。对阵丁奉提刀出迎,两个阵前交锋,大战三十余合,梁山旗下宣赞杀出,对阵甘宁当住。再战二十余合,吴用忽叫鸣金,梁山军一起便退。甘宁、丁奉哪里肯舍,紧紧追来。陆逊道:“可分前后两军追赶。”便看梁山军退到城下,后面吴军已经裹上来,梁山军一部进城,其他分两路绕城而走,秦明、宣赞各自引军断后。甘宁、丁奉道:“既然如此,我等也分兵追赶!”于是两路绕城追赶。军尾刚过,忽然北门再开,扑天雕李应引生力人马,杀出城来,却去截甘宁、丁奉两军后尾。前面秦明、宣赞又反身杀回,内外夹击,吴军大乱。甘宁、丁奉两边死战抵住,又听背后旗鼓喧天,陆逊引后队杀到,反把李应围住。吴用在城中看见,急令郝思文引先前退进城军马,再开东门杀出,绕去抄袭陆逊军的侧翼;又叫宋清带强弓硬弩,到北门城楼上排开,杀伤吴军。两下混战半日,陆逊见天色将暮,恐士力疲乏,鸣金收兵。梁山军也自退回城。 回到城中,吴用叹道:“陆逊用兵,真不凡也。我军少于彼,又兼荆州方失,士气不振。不如固守坚城,以待其变。”于是约束三军,只不出战。陆逊挑战数次,见梁山军只不出,于是在城外扎下左右两个寨子,互为犄角,以图长久。 那吴用在城头看了数日,这天下来,回到衙门之中,召集众人道:“看东吴军分两翼立寨,相互接应,俺却要他中这一计。”李应道:“不知是何计?”吴用笑道:“且听我安排。”便叫:“宣赞兄弟听令。”宣赞出道:“在。”吴用道:“你引二千步军,多被火把、弓箭,到吴军右边营寨边上,听城头一通鼓,放火呐喊,虚张声势,只作夜袭。若有敌军出战,且战且走,不可硬拼。”宣赞道:“是。”吴用又叫:“郝思文听令。”郝思文出列。吴用道:“你引二千军马,往吴军两寨之间埋伏,若有往来报信之人,捉住尽杀之。听城头二道鼓起,沿路放火,擂鼓呐喊。若有敌军过,则于路拦截,只是量力而行。且莫勉强。”郝思文道:“是。”吴用又道:“秦明兄弟请听。”秦明道:“俺却作甚?”吴用道:“你引六千军马,却到吴军左营埋伏,听城头三声鼓起,便冲进他左营,尽力厮杀。”秦明大喜:“甚好。”吴用又道:“李大官人引二千精兵,在敌营出十里小山头埋伏,见敌人形势,便在山背后举火,以为城上信号。敌左营军马出,举一堆火;看中路厮杀起,举两堆火。若有差池,便发兵接应各方。”李应道:“谨遵吩咐。”吴用又道:“宋清兄弟安排弓箭,严守四门,防敌反进。我引生力儿郎,以备万一。各路军一更饱餐,三更出发,不得有误。”众人皆听令而去。 且说那东吴立营,陆逊、甘宁在右营,丁奉、徐盛在左营。这夜三更刚过,忽闻城头遥遥一通鼓鸣,营外鼓噪呐喊,但见火把乱绕,无数军马往来冲突。陆逊急安排军士严防,甘宁便要引军冲杀出去,陆逊止道:“且慢莽撞,看他动静。”约莫一顿饭功夫,梁山军只是不断在营外进退,却不曾猛攻一回。陆逊猛道:“不好。”甘宁道:“伯言何事如此?”陆逊道:“这必是敌军诡计,佯攻我右营,却埋伏军马,等我左营来救,或半路截杀,或反攻营盘。”甘宁道:“那如何是好?”陆逊道:“你速引三千精兵,从中路杀出营去,朝左营急进。沿途若有敌军阻拦,奋力杀之。若得会合左营来兵,只说我这边自有防备,必然无事,尽力冲回左营,再看虚实。”话未说完,城头上二通鼓鸣,两边营寨之间一道火光腾起,又不知多少军马击鼓呐喊。陆逊道:“快快前去!”甘宁得令,提刀上马,引三千精兵,杀出营寨。 奔驰到火光之处,恰好听得城头三通鼓响。便看中间大路旁两军混战。一面正是徐盛旗号。甘宁大喝一声:“贼军休得猖狂,东吴甘兴霸在此!”将大刀舞得泼水不入,当先入围。战马铁蹄所到,血肉横飞,梁山将士,无有敢当者。郝思文看甘宁来势凶猛,急令鸣金,军中头目各自约束部下,尽数往路两边退去,须臾之间,走得不剩一个,只丢下满地死伤。甘宁与徐盛会合,急道:“陆伯言有令,休得追赶败军,急往左营再回去。”徐盛道:“既然如此,我两个一道去。”于是各自整顿军马,向左营再翻杀回去。拐过山丘,只听见左营之前,喊杀声大起。徐盛道:“果然贼军有诡计!”甘宁道:“伯言真神人也!我等齐上前击之!”遂大驱军马,杀将过去。此时那霹雳火秦明率领六千军马,冲入吴军左营。东吴军未曾防备,被他一举突破,尽力砍杀。丁奉拍马舞刀,抵住秦明死战,两边在营内交锋,吴军损伤甚大。正战得激烈,背后呐喊声起,甘宁、丁奉两军杀进围来,梁山军腹背受敌,顿时混乱。丁奉喜道:“救兵到了!“精神倍长,奋力厮杀。秦明大喝道:“今日还不死战,宁可坐以待毙乎!”奋振铁臂,挥动狼牙棒,横扫竖打,吴军兵将不敢近前。秦明且战且走,退到左营之外,甘宁、徐盛兵马大至,丁奉亦从营中杀出,三路把他围在核心。秦明咆哮连连,面无惧色。正杀之间,外围又是鼓号之声,李应、郝思文分两路杀入,一阵混战到五更时分,梁山军收兵退回。东吴军一夜鏖战,士力疲乏,也不追赶,自己回营。两军直打个平手。 待得天明,陆逊整点军马,折损千余人,心道梁山军不可小窥,于是令退军十里,以为持久之计。吴用看吴军退去,心下也释然。忽然南边流星马报,吴用心中一紧:“莫非是零陵有变?”急急询问,果然是徐宁、廖立守零陵,先抵挡孙皎军马,已是寡不敌众,近日又有黄盖前往助围,一发难以招架,因此告急。吴用眉头一皱,下城来召集众人商议道:“徐宁兄弟来信求救。若是那边零陵有失,不但我这里孤城难守,且与交州的连接也断了。我想昨夜一场大战,虽不曾得胜,也杀得陆逊不敢小窥我。这里不妨派遣精兵数千,前往救援。”秦明道:“军师所言甚是,俺愿意前去。”吴用道:“秦明兄武艺高强,我这里尚离不得的,如何能放?”宋清道:“唉,若是关胜哥哥在,不愁无人了。”吴用稍一征,面不改色道:“关胜将军性子刚烈,俺屡次相劝,只是不从,可惜了一员虎将。”沉吟片刻,谓李应道:“李大官人请去如何?”李应道:“愿从军师令。”吴用点头道:“我与你骑兵五百,步军二千,今日黄昏出发。现下先去整点士马,一面把城防向宋清兄弟交代。出城之后,多加小心。” 李应率领军马出城,一路风尘,来到零陵城下。只见东吴大军近城立寨,鹿角、箭楼,牢牢困住,正在拼命攻打。李应看得心焦,对部下军士道:“在此处耽误一刻,危急一刻,随我杀进去哉!”将混铁枪一抖,高叫:“扑天雕踹营来也!”纵马杀入。当即把外面巡哨的东吴士卒,连挑杀了四五个。一员东吴偏将上前交战,不十合被李应劈面一枪,三管齐断,仰面翻下马来。吴军士卒连连惊呼,四散而逃。李应马不停蹄,闯进第一道营盘,只听里面号鼓连连,一员老将杀出阵来,身长八尺,面若经霜,须发如雪,手提一对竹节钢鞭,大喝道:“零陵黄盖在此,哪个敢闯我营!”李应也不多说,提枪上前,黄盖迎住,两个鞭来枪往,大战二十余合,李应看黄盖虽老,鞭法威猛,暗暗赞叹,卖个破绽,拨马往斜刺便走。黄盖呵呵一笑,纵马追来,李应忽然回首,一柄飞刀破空而去,黄盖急把左手钢鞭一格,当啷一声,飞刀倒弹出丈余,落在地上。李应心下一惊,加紧催马,黄盖大喝:“好贼子,暗器伤人,老夫今日要取汝首级!”紧紧追赶。不防李应又一回手,两道白光闪现,黄盖急急挥鞭挡时,只格开了一把飞刀,另一把从额角擦过,把鬓发割断数十根。黄盖心里也是一凛,勒马不赶。李应乘机引军入城。这边孙皎正指挥众军攻打,闻说有援军进城,不知虚实,也叫暂时自回营寨。 李应统军进城,见了徐宁、廖立,相互说起战况。廖立叹道:“关君侯勇武盖世,可惜心高气傲,终于身死军覆,也难怪天命。”李应、徐宁各自嗟呀。李应又问道:“近日此间情形如何?交州柴大人、士大人可有消息?”徐宁道:“甚是奇怪。交州并无消息来,我这里几次派人前去联络,均无回音。唯有一人回报,说是东吴正有军马大举逼近交州,自顾不暇,因此不得发兵增援零陵。究竟如何,不得而知。”李应道:“如此,则是艰险了。”廖立道:“非也。关侯之败,在于自己欺敌。日下我这边零陵、武陵、交州三地连环互保,尚有军马数万,吴将军、徐将军和士燮、柴进诸位皆是文武双全之人,东吴纵使顷举国之力来攻,未必能下。稍待时日,汉中王大军必出川,届时以东吴鼠辈,安能挡乎?”李应道:“廖公渊所言甚是!我等只整备军马,严守城池便是。” 再说交州,士燮、柴进先闻得关羽大军北伐,直发书往这边要添兵增援。士燮欲待发兵,柴进道:“将军守把交州,镇定地方为要。且此间士卒,多为土人,惯于在乡土厮杀,若是千里迢迢,调拨到襄樊参战,恐难奏效,徒然消耗士力。东吴虽名与我盟,时刻虎视眈眈。万一起变,麾军自扬州来攻,易如反掌。若是为驰援荆襄,反引得这边州郡残缺,只怕将军上难与汉中王交代,下也对不起地方士民。”士燮道:“还是文引想的周到。”便发书婉拒。未及,便闻得吕蒙袭击荆州,关羽身亡。士燮大为惊怖,深感柴进所言真切。未及回神,已报东吴大军自桂阳出发,直逼交州。步骘飞书檄文打到郡府,只劝归降。士燮心中震惊,急忙请来柴进及众兄弟商议。其时士徽随刘备在成都,余皆在郡。士燮与众人看了步骘书信,问道:“诸位意下如何?”士壹昂然起身道:“兄长是真踌躇,还是戏言?我等受刘皇叔大恩,岂能听一言便降?且交州军马数万,粮草充盈,再连接蛮人,我怕东吴大军纵来,也讨不了便宜去!”士侑摇头道:“兄所言只是其一。东吴养精蓄锐数年,一朝而发,势不可挡,关公威震华夏,亦于军前殒身。我交州军马虽有数万,多是草草征发,不习征战,精锐者又多随了汉中王去征战,余下尽皆乌合之众,昔日柴文引数千精兵前来,尚且难以抵挡,何况吴军数万,汹涌而来乎?若是死力相抗,我辈生死不论,却叫百姓受难。以某之见,不若应允归降。”士壹大怒:“汝这是何言!贪生怕死,却拿百姓来做托词!”士侑亦怒道:“生死何足道,我岂在一己之身!只是身为守牧,当镇守地方,保全士民,岂能逞一时血气之勇,而拿万千百姓做血海之沙!”两个争持不休,士燮不能决断。其余诸人,也是各有道理。 柴进看他们相争,微微一笑,道:“诸位,请听在下一言。”众人都看他。柴进道:“方才士壹大人所言甚是。身为汉家臣子,若是畏敌而降,岂是人臣之为?虽有苦衷,难免贻笑千古。”士壹听得眉开眼笑。柴进话头一转道:“只是士侑大人所言也是道理。敌强我弱,若是贸然相据,只怕他大军压境,生灵涂炭,地方残破矣。”士燮道:“如此,文引以为当用何对策?”柴进笑道:“八个字:虚以委蛇,纵虎在山。”士燮道:“何解?”柴进道:“今日之势,降自不齿,战又不及。不若一面整备兵甲,一面派遣使者,向步骘说辞,只讲军情未定,我这里暂守中立,不与吴蜀两军为敌。请他自收兵回去,待大局定,再来相商。”士壹道:“如此只怕步骘震怒,发兵来攻。”柴进笑道:“他若真有全力攻我,何必先派遣使者来劝降?攻克一郡数县,然后劝降,岂不一举可成?故我知其军力未能轻易取我交州也。此时关君侯虽败亡,却有武陵吴用、零陵徐宁,各引军马守把城池。我料吴军一时之间,必难攻取,由此,军马半数滞于两城矣。又,汉中王闻得关侯被害,必然起大军出川复仇,是故吴军不得不严防川口水陆通道,是又必须分兵。关侯既亡,曹操军力得闲,虽暂成盟约,若是要顺势直下南徐,一念耳。因此东吴又不得不分兵防曹操。由此算来,他调派往此处,能有几多精兵强将?我若直拒,他或许孤注一掷,起兵来攻。那时胜负难料,我也不为。我若假言应付,他必心存侥幸,不敢贸然进军。又因我说待大局定时方才商量,他如上报,孙权必更添兵往他处,以图取胜,好诱降我交州。如此拖延时日,则交州安如磐石矣!”士燮听得大喜道:“柴文引真高人也!”柴进逊笑道:“大人过奖。只是虽有此谋,必须整顿兵马,以防万一。某愿亲自前往,游说蛮王摩罗,共联兵势。又,汉中王与孙权交兵,万一有所成败,愚意以为,那时大局一定,非我负主,再按士侑大人所言,保全地方百姓,亦未见耻。”士燮等身以为然,于是一面发书告步骘,只推说未见胜败,不敢擅决,以免地方反复,百姓遭难。一面整顿军马,以备交战。步骘得报,果然犹豫踌躇。一面教前锋军马且慢前进,一面飞报孙权。孙权闻之,也甚难断。思索再三,便教步骘军马屯驻不前,一面却从他军中抽调六千精兵,往武陵增援陆逊去也。于是交州地方,再无忧患。士燮等弹冠相庆,自此更把柴进当作宝贝一般。 再说汉中王刘备在成都,闻之荆襄战况,初时节节制胜,喜不自胜。后闻曹操遣徐晃往战,刘备心中略有担忧道:“徐晃与云长相处日久,彼此熟悉。云长不记他的得失,他却是个有心人,只怕云长为他所乘。”诸葛亮独道:“徐晃虽然智勇双全,尚未见能胜过云长。我所虑者,云长一心只顾襄樊,若被东吴乘虚而入,大计败矣。”又不久,刘封自上庸报书来,说关羽把荆州军马连同他带去援军尽数抽调襄樊,诸葛亮大惊道:“若是如此,荆襄危急矣!”刘备道:“云长久经战阵,恐未有如此轻易失计也。”诸葛亮跺足道:“正是他久经战阵,又值锐气正盛,梳于防范,必为东吴所乘!”刘备尚且不信。又不久,流星马报说东吴吕蒙袭取了荆州。不数日,伊籍、关兴到来,面见刘备,哭陈败于徐晃。不日又孟达、刘封自上庸报说襄阳为曹军夺回,关羽军马前往江陵,不知后果。刘备闻之,如同遭了晴天霹雳,大惊道:“悔不听孔明之言!云长果然有失,孤当亲提六军,出川援救。”孔明谏道:“诸军多在北路,若单以成都人马出击,恐反为敌所破。大王可先调回各路人马,编齐行伍,再做打算。云长勇武过人,虽然失去荆州,当可保全。”刘备听罢,稍稍安心。又不数日,廖化回来,说败走麦城,孟达不发援军之事。刘备大惊道:“如此则云长危在旦夕矣!”急急召集成都附近军马二万余人,同了赵云,向荆州进发。诸葛亮苦劝不从,只得教黄权、陈到暂守成都,自己相随。行到巴郡,宋江出来迎接。忽然从东又来了急报,刘备打开看时,却是说麦城陷落,关羽战死。刘备看罢,大叫一声,仰面倒下,晕死过去。正是:锦绣千里未辉耀,桃园一支先凋零。不知刘备生死如何,请看下回。 第三十七回诸葛亮义喻及时雨孟子敬 且说刘备闻之关羽败走麦城,心中焦急,引成都军马便往外赶,行到巴郡,噩耗传来。刘备大叫一声,晕倒在地。众官急忙相救,半晌,方才悠悠醒转,大哭道:“某与云长,当年桃园结义,誓同生死,今日功业方始,云长他竟去了!”言迄,放声悲泣,众官相劝不得。眼泪沾衣湿透,斑斑成血。众人无不看得心酸,宋江见此,暗自感念索超、邹渊、曹正、郁保四等梁山兄弟,也是伤神不已。诸葛亮苦劝道:“大王肩负汉室兴盛,黎民安泰大业,不可过于悲痛,白白伤损贵体。当节哀顺便,以图后来。”玄德闻言,揩泪切齿道:“叵耐孙权碧眼竖子,背信违盟,害我云长。孤与吴贼,不共戴天也!”当即便叫:“速速与我召集两川军马,东进伐吴!”诸葛亮道:“此刻东吴既与我决裂,曹操又虎视在北,当缓图之,不可急于意气而自乱。”刘备道:“云长被害,孤食不知味,寝不安枕,纵有笙歌鼓乐,岂能静心?唯仗六军之威,一举破吴,取孙权、吕蒙、陆逊一班鼠辈首级,亲于云长灵前祭奠,方可宽慰也!”诸葛亮再三苦劝,刘备执意不从,反不耐道:“军师若是怕,可留守成都,孤自前去!”两个正说得紧张,宋江出道:“大王,军师,请听俺宋江一言。”刘备道:“请讲。”宋江道:“大王欲出兵伐吴,为关侯报仇,以俺看来,甚是使得。兄弟手足之情,人之至亲。如我梁山兄弟数十人,平日和睦,设若有损,也是悲凄惨痛,况以大王帝室之尊,而与关侯三十年情谊。若是但怕大势有变,便瞻前顾后,则何以称‘义’也?若于兄弟不能尽义,又何谈为国尽忠?因此末将以为,大王正当提两川之兵,东征灭吴,以慰关侯在天之灵!吞吴之后,挟长江之势,再北伐曹操,则汉室兴复,指日可待也。”刘备听得连连点头道:“宋公明所言甚好。孔明军师不必苦劝,孤意决矣!”诸葛亮闻言,目瞪口呆,片刻,蔚然叹息道:“既然如此,陛下当整集两川大军,并与法孝直、张益德、黄汉升等协力而进,且应安排得力之人,守把汉中关隘,防止曹魏入侵,再加调集粮草,预备舟船,然后畜力而进,方可一举灭吴否则,若是贸然出师,设或有失,则云长在天之灵,亦将不安矣。”刘备道:“先生所言甚是。既如此,孤且驻巴郡,调集川军,以备东征!” 当夜,宋江在太守府邸内,灯下看书,忽报诸葛军师求见,宋江心里一凛,急忙请进。便看孔明便装而来。两下叙了礼,诸葛亮直言道:“公明,以你看来,若是大王起两川之兵东征孙权,胜算几何?”宋江道:“以某看来,若是指挥得当,至少有七分胜算。”诸葛亮摇头道:“公明此言差矣。关公贸然北伐,不及后路,以至十万大军,一朝溃败。现曹孙两家,皆以我为敌。若是再顷全力东征,一者,东吴必全力抵挡,我未必可胜;二者,纵然能胜,也是军国力竭,恐为曹操所乘。”宋江闻言笑道:“孔明先生忒多虑了。我倒以为,东吴可伐。一者,吴军新定荆州,人心未必归附;二者,曹操为关侯所慑,虽暂保得平安,必不敢轻易动兵。大王若是集两川之众,兼有众将士效命,予雷霆之击,东吴鼠辈,安能抵挡?若不信,俺这里且与军师赌上一次。若是我军征吴不胜,俺把成都那处大宅庭院输与军师。”诸葛亮微微笑道:“真若征吴得胜,我倒是情愿输与你十处宅院,又有什么打紧?怕只怕万一有失,大王三十载辛苦创下基业毁于一旦,届时两川皆归属他人,我便赢了你的宅院,岂得保留?”言罢坐下,轻轻叹息。宋江看他灯下面目憔悴,神情忧虑,心中一阵不忍,乃拍案道:“军师请放心。不是俺宋江夸口,我梁山兄弟,个个手段如何,军师也当知道一二。今次大王起兵征吴,我等当竭尽全力,忠勇杀敌,管教孙权小儿死无葬身之地!”诸葛亮见他豪迈,颜色渐开,点头道:“如此是某惭愧了。公明,我还有一事,至关重要,想与公明商议。”宋江道:“先生请讲。”诸葛亮道:“前次群臣劝主公登基,坚决不从,且先作汉中王。如今若要伐吴,我欲请大王先登九五,然后降诏出师,以正其名,如何?”宋江心中又是一震,口里道:“只怕大王以汉臣自居,不肯登基。我等若是强请,却担心大王为难。”诸葛亮叹道:“这个我如何不知?但现今天子,虽无大过,却只是曹操手中傀儡。且曹操心思诡秘,久思篡汉。主公为汉室宗亲,英明神武,若得正位,则朝廷复兴有望,天下士民皆翘首待也。”宋江忍不住道:“军师,大王登基与否,皆看大王自己意旨,军师你何必如此操心?”诸葛亮道:“公明有所不知。我自幼长于徐州,年幼之时,却突遭了一场兵劫。”宋江道:“是何处兵马?”诸葛亮道:“却是那曹操曹孟德,因父亲被陶谦部将张闿杀害,迁怒徐州百姓,大军所过,竟屠灭人民,只杀得徐西五县鸡犬不留,泗水为之阻塞。”宋江面目变色道:“我只闻曹操奸猾,不料竟有如此暴虐!”诸葛亮道:“正是。由此我便暗下决心,定要辅佐一仁厚宽容,善爱天下百姓之主,以济苍生。”宋江点头道:“大王确是仁君。”诸葛亮起身,背向叹道:“由此,我屡番心血,皆为使大王早成大业,亦足令天下万民早享安乐。至于外间如何评说我图自己富贵功名,我也无心分辨了。身后名声,更非我辈能把握者也。”宋江见诸葛所言谆谆,心下一阵感激,道:“军师忠心一片,后人必铭记体谅。大王因关侯遇害,心下忿怒,因此誓要出师东征,以某看来,军师与其千方百计劝阻,不如多多寻思如何进兵可获全胜为要。”诸葛亮道:“公明所言也是。只因某一心想两家同盟,若是破裂,难免为曹操所并。以此看来,却是我失于计较了。既然如此,请公明所加考虑,明日大堂相议之时,再做打算。只是孙刘两家,非到万不得已,莫教同盟破裂。”宋江道:“这个自然。明日朝堂之上,俺也助先生再劝大王些,只是俺看却已是不可为也。”诸葛亮道:“公明若以理说之,则大王回心可也。”于是起身告辞。 宋江送走诸葛亮,自在灯下枯坐沉思。忽然外面传报:“东边有消息来!”却是上庸杜迁手下心腹喽罗,面带泪痕进来。宋江心中暗叫不好,忙问消息,原是说大刀关胜自南突进麦城,城破之日,与关云长同亡。宋江听了,大叫一声,扑倒在地,嚎啕不止。公孙胜宿于厢房,闻得声音,急急前来相问。宋江大哭道:“不想我结义弟兄,今又折一人!”公孙胜苦心相劝,宋江切齿道:“叵耐东吴,于我血海深仇,不可不报!明日我禀明刘备,便请自作先锋,杀入江东,屠灭孙权满门!”公孙胜道:“哥哥不可如此唐突。吴加亮去时有言,凡事不可锋芒太甚。今关胜将军身故,诚然悲愤,然若莽撞行事,只怕他在天之灵,也不得安宁了。”宋江道:“如此,是要俺装聋作哑,不露声色耶?”公孙胜道:“哥哥若打算真个住刘备恢复汉室,做个中兴名臣,则一时性情,亦无不可。若是欲更图大业,则当多从吴加亮之言。至于贫道,本无意功名利禄,纯为上顺天书机缘,下顾手足深情,一切唯哥哥号令。”宋江沉吟半晌,道:“公孙先生教训的是。”于是擦去眼泪,先去安寝。 次日,刘备在衙门当堂之上,召集众官相议曰:“东吴阴夺荆州,害我云长,此仇不共戴天!孤意决矣,便调集大军,东征讨伐吴贼,碎尸万段,以雪大恨!诸君有何良策?”尚书郎蒋琬出班道:“不可,近者蜀中连年动兵,士民疲惫,今荆州方失,国力大伤。且曹魏在北,再挥戈东向,是自驱二敌也。若或有失,后悔晚矣。”刘备道:“敌势虽强,孤岂以此而甘忍二弟之恨!公琰不必多言!”挥手斥退蒋琬。平寇将军赵云挺身出道:“大王,末将亦以为伐吴不可。国贼乃曹操,非孙权也。今大王若应万众之心,先图关中,居河、渭上流以讨凶逆,则关东义士必策马以迎。东吴侥得荆州,必不敢动。待中土收复,孙权自然降服。若是舍魏而图吴,东吴据地利之险而顽抗,兵势一交,不能骤解,则大业之成,甚是可虑也。”刘备道:“若不破吴雪恨,虽有江山万里,又何足道也!”只是不听。诸葛亮急以目看宋江,便见宋江出班,忽然拜倒在地,大哭道:“昨夜忽得军情,说我梁山兄弟关胜,舍死杀入麦城相救关君侯,亦随同遇害。乞请大王命我等为前部,东征伐吴,以报手足之仇!”一言既出,堂上众人皆惊。鲁智深大步出班道:“大王!洒家愿作先锋,取孙权首级来献!”诸葛亮不防宋江如此说,一时无措。刘备道:“鲁将军忠勇甚是可贵!卿等手足情义尚且如此,莫非孤便不如了?既如此,孤定当统率大军,讨平东吴!”众官看势,无法再劝。诸葛亮急急思索片刻,奏道:“大王,为将者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现今荆州沦陷,而交州消息断绝。只从上庸消息说武陵、零陵尚在死守。不如先派遣得力之人,往两郡一走联络,这边征集大军,然后徐图,方不致有失。”刘备道:“所言甚是。众卿哪位肯往荆州一走?”便看鲁智深挺身而出道:“洒家愿去!”刘备道:“可要带多少军马?”鲁智深道:“虽要闯吴军营地,却不是去阵前厮杀,带军马作甚?只要一包干粮,两双麻鞋,再加匹骏马,俺自个儿过去。”刘备道:“甚好。如此烦劳将军,到武陵之后,联络吴用,同我这边呼应。”鲁智深道:“吴加亮本是我梁山兄弟,自然方便。他守武陵,应当无事。大王放心。”于是先告辞退出,自作准备去了。 忽廖化出班拜泣道:“关侯遇害,皆是上庸刘封、孟达见死不救,乞大王秉公处之!”刘备道:“可教子龙引五百精兵,即刻赶往上庸擒之!”诸葛亮道:“不可。孟达统率上庸兵马,迫之过急,则往投魏国矣。”刘备道:“然如之奈何?”诸葛亮道:“现有关公部将刘唐、杜迁,暂驻上庸。大王可传旨,先教刘封回成都复命;再修密旨一封,却教刘唐、杜迁将孟达生擒,就势并其军马,代守上庸。如此国家筋骨不动,二人自擒矣。”刘备道:“甚好,甚好!”便即修密旨,遣人送去。诸葛亮道:“诸事烦杂,大王宜先回成都,待军马粮草整顿齐备,然后出川。耽误于此,不利大事。”刘备从之。于是令赵云、蒋琬、廖化等引军驻扎巴郡,自与诸葛亮再转回成都,以调集诸路军马。 宋江待刘备走后,下来唤过神行太保戴宗道:“戴院长,你即刻辛苦一趟。”戴宗道:“何处去?”宋江道:“往上庸去一趟,见刘唐、杜迁两位兄弟,说如此如此”戴宗道:“知道了。”于是出衙门,绑上两个甲马,使开神行法术,往上庸赶去。 再说刘封、孟达在上庸,看刘唐、杜迁出去救援麦城,不数日便自回来,只说麦城已破,关公殉身。孟达不敢怠慢,加紧把守,只严防曹军、东吴来攻。忽一日有使者自川中来,传汉中王旨意,以刘封为绵竹太守,教先回成都复命。一面诫孟达严守上庸。二人送走使者,孟达道:“先前不救关羽,虽非你我之过,但大王与关羽结义情深,只怕有些不悦。而今传旨,不提此事,我恐反而有诈。”刘封摇头道:“我非不知也。只是父为子纲,我纵无辜,又岂能抗命?且先回成都,面见大王,自然分辨。”孟达闻之默然,两个相别。 又不数日,刘唐、杜迁请孟达饮酒。孟达心下戒备,于是令心腹之将引数百亲卫军士,悄然戒备。达全身披挂,带十余个精兵,径入二人寨中。刘唐、杜迁殷勤相待,酒到半酣,二人屏退左右,道:“子敬兄,请看此物。”孟达接过看时,却是刘备密旨,教刘唐、杜迁二人擒孟达,并其军众。孟达看得又惊又怒:“刘备如此对我!”杜迁道:“我等昨日接此密旨,心下甚是犹豫。只因先前与宋公明、吴加亮交往,都说将军忠勇直率,却不被大王重用,因此失意。又我等虽为关侯部将,荆州之失,实是关侯骄横欺敌之故,非将军过也。而大王迁怒将军,实非公明。为人将,又不敢违命,故请将军前来,实言相告。”孟达道:“然则二位依旧欲擒孟达回成都耶?”刘唐道:“我等兵败襄阳,蒙子敬收留,今日反噬,我等岂能为此不义之举?”孟达道:“那却又待如何?”杜迁叹道:“事到如此,只好请子敬投奔曹操去了。只是不敢把军马教子敬带走,不然大王面前,难以交代。”孟达流泪道:“二位将军再生之恩,达摩齿难忘!”便要跪下拜谢。杜迁、刘唐慌忙拦住:“事不宜迟,将军赶紧去收拾罢。”孟达拜谢而出。 当夜三更,孟达引数百亲兵,一路杀出营门,高呼道:“我忠心待汉中王,汉中王却欲杀我,是何道理!今番投曹操去了!”一路杀出上庸城,往东而去。途经房陵,申耽、申仪闻之,计议道:“我等也未曾援救关羽,孟达走了,怕刘备不反责我等?”于是也随孟达而去。上庸兵马数千,尽数归刘唐、杜迁统管。二人回报刘备,刘备虽懊恼走了孟达,却也无奈。于是加刘唐为中郎将,杜迁为校尉,就掌管上庸军事。孟达、申耽、申仪引千余人一路奔走到了许都,曹操见过,问道:“闻公昔日引刘备入川,立了莫大功劳,又安置上庸险要之地,军马数千,足见重用。如何今日反来投我?”孟达泣下道:“非我背主也。皆因玄德公不纳忠言,因疾我不救关羽,欲擒我杀之。故而亡命至此。”曹操笑道:“今得将军,我可因此再图蜀乎?”孟达道:“某一时不明,引刘备入川,反教自身尴尬。今日到此,只图苟延,不敢再以自家功业,祸害川中百姓。”曹操闻言,正色赞道:“公真义士也。”便以孟达为散骑常侍、建武将军。令其自募部曲。 再说刘备在成都,已将诸路军马调集,预备东征。闻说孟达投曹操,受封将军,又得其书表曰:“臣达伏惟殿下将建伊、吕之业,追桓、文之功,大事草创,假势吴、楚,是以有为之士,望风归顺。臣委质以来,愆戾山积;臣犹自知,况于君乎?今王朝英俊鳞集,臣内无辅佐之器,外无将领之才,列次功臣,诚足自愧!臣闻范蠡识微,浮于五湖;舅犯谢罪,逡巡河上。夫际会之间,请命乞身,何哉?欲洁去就之分也。况臣卑鄙,无元功巨勋,自系于时,窃慕前贤,早思远耻。昔申生至孝,见疑于亲;子胥至忠,见诛于君;蒙恬拓境而被大刑,乐毅破齐而遭谗佞。臣每读其书,未尝不感慨流涕;而亲当其事,益用伤悼!迩者,荆州覆败,大臣失节,百无一还;惟臣寻事,自致房陵、上庸,而复乞身,自放于外。伏想殿下圣恩感悟,愍臣之心,悼臣之举。臣诚小人,不能始终。知而为之,敢谓非罪?臣每闻交绝无恶声,去臣无怨辞,臣过奉教于君子,愿君王勉之,臣不胜惶恐之至。”刘备览表大怒,先教带刘封前来,责之道:“昔日我教你引军出川接应关云长。他是孤结义兄弟,亦是汝叔父。汝在上庸,为何坐视不救,以至云长身亡?”刘封道:“父王容禀。非我不救也。昔日父王令孩儿引兵一万入荆州,以为后应,不料被关将军强将我军马尽数调往樊城。孩儿苦口相劝,只是不从。待到樊城兵败,荆州倾覆,孩儿是单人匹马,寄居上庸,军马皆是孟子敬的,我如何好救得?父王欲我死,不敢偷生,只是要事务必禀明,以免父王有所雍塞。”刘备听他说得有理,心下沉吟,教且监于成都。诸葛亮道:“刘封明睿刚猛,大王在日,尚可制约;待易世之后,恐于嫡庶之间,难以驾御。不如乘此除之。”话方说完,庞统连连摇手:“不可不可!孔明你是大义之人,如何心思也忒狠!荆州之失,关侯之亡,刘封确无大过。若是乘机杀之,恐难堵天下之口,且于大王仁德之名不利!”刘备闻之,踌躇再三,想起刘封昔日父子之情,终是不忍,于是道:“罢了,士元言之有理,便恕他这一回。”诸葛亮叹息不语。忽然报卫将军马超来禀,拿获谋反之徒。刘备大惊,忙教带进来。正是:慈孝难辨螟蛉事,兵火反在萧墙间!不知所拿何人,请看下回。 第三十八回鲁智深打虎友刘玄德出师 且说刘备正在审刘封之事,忽然马超进来禀道:“拿获彭羕谋反,前来禀告。”刘备忙问情形,马超道:“数日前我部下军士,于城外小路巡探,拿得一个细作,搜出书信,却是彭羕送往上庸与孟达的。我便请彭羕来饮酒,酣醉之间,彭羕说出许多大逆言语来。”刘备怒道:“孟达坐看云长覆亡,罪不容诛;彭羕竟然与之串谋,必不可恕!”庞统劝道:“彭羕性情狷狂,故而出言无状。昔者以此得罪刘璋。念其从军有功,姑且儆之可也。”诸葛亮道:“士元此言差矣。彭羕虽为狂生,却有谋逆之意,因自恃功劳,以主公不曾重用,所以心下怨愤,终不可消也。且此辈恃才放旷,常祸乱法纪。昔者刘璋治蜀。疏于规矩,因此狡民恶徒,地方不宁。今益州初定,当以严法为本,若有姑息,后再难大治也。”刘备道:“此言是也。”便教将彭羕收监审讯。彭羕在狱中几番状辩,终判处弃市。不料行刑前一日,典狱官忽报说牢房夜来起火,彭羕竟尔失踪。刘备大怒,令中尉尽力追查,只是不见。刘备无奈,只好作罢。 又过数日,张飞携子张苞,自汉中回,面见刘备,大哭道:“昔者我与二位哥哥桃园结义,不想今日二哥竟先去了!”刘备被他说起,心下酸楚倍增,两个抱头大哭,及至晕厥。旁边众官劝住。刘备握张飞手道:“满座群臣,皆不知握兄弟情深。今日孤与卿合力,共报大仇!”即叫张飞总领各处兵马,一面征集粮草,制备战具,预备伐吴。只等鲁智深探回武陵、零陵消息,便要兴师。 再说鲁智深单人独马,风尘仆仆,便装往武陵道路上赶。出得川口,便是吴军地界。虽然,鲁智深不走大路,只穿五溪小道。这一带本不利大军行动,因此吴军亦只驻留小股军马哨探。鲁智深一路渴饮山泉,饥餐干粮,不曾有分毫耽误。行十余日,已近武陵。 这日中午,翻一座山,虽不甚高,方圆却大。鲁智深从早起身,走了两个多时辰,饶是身强力壮,也觉疲惫,于是拣处树荫坐下歇息。干粮连日已吃得所剩无几,勉强挑出些揉碎的,草草充饥。正吃间,忽然闻见一阵腥风,鲁智深心道:“不知又是甚么野物来了。”一边站起。方才要去拿禅杖,只听半空中一声虎啸,山谷隐隐回荡,一头掉睛白额大虫飞身扑出。鲁智深猛吃一惊,急急偏头掀腰,那虎从头上过去了,鲁智深就势回头,虎腰上狠狠一拳,那虎吃痛,叫一声,就地打个滚,又扑上来。鲁智深看那虎,比之北地猛虎,个头小些,却是凶猛敏捷。智深往后一闪,那虎扑个空,鲁智深乘机一把按住虎脖颈上五花皮,另一手捏了拳头,咚的一声,捣在老虎左边耳根之上。原来虎豹之类,耳根乃是要害,老虎吃这一拳,怒号一声,将两个前爪往上一掀,鲁达急忙把身子往前一纵,闪过两爪。待要双手卡住它脖子,那虎发力往前一窜,竟然挣脱,转身怒视智深,再扯个长啸,枝头树叶纷纷掉落。鲁智深看它作势欲扑,豪兴大发,也大吼一声:“来!”拉个拳势。那虎闻声竟而畏缩,对峙片刻,转身便跑。鲁达哈哈一笑:“哪里跑!”开腿正欲追赶,忽地斜刺里射来一支箭,不偏不倚,正中老虎天灵盖。那虎痛叫一声,抢前再蹿几步,倒地死了。鲁智深赞叹一声:“好箭法!”抬眼看时,前面山冈上几个蛮人,遍体金银穿戴,为头一个身长八尺有余,披头散发,生得是一张四方大脸,血喷口,狮子鼻,碧眼突出,剑眉倒树,手挽弓箭。鲁智深哈哈大笑:“好汉子,你箭法甚是厉害!”那蛮人道:“你这秃大汉徒手打跑老虎,更比我强。”一边说,一边走下山冈。鲁智深上前,蛮人一把拉住他手道:“我两个结拜兄弟,如何?”鲁智深道:“甚好。不知你是哪个?”那蛮人道:“我乃是五溪番王沙摩柯也。统带这五溪十万蛮人。秃大汉是哪个?”鲁智深道:“我乃是当今汉中王刘备刘皇叔部下大将鲁智深。你既是番王,可认识交州摩罗、摩沙兄弟?”沙摩柯道:“也是我的兄弟。”鲁智深道:“是了,我先前与他们结拜,便听说过你。”沙摩柯大喜:“既然如此,我两个再结拜一次。”当下不容分说,把鲁智深拖到自己寨子中。番丁把大块肉、大坛米酒搬出,两个开怀畅饮。一人喝了两坛,沙摩柯从腰上拔出一把弯刀,割破手指,滴血到酒坛中,鲁智深如法炮制。两个把血酒分饮了,互相拜了三拜,相视哈哈大笑。 两个计较年纪,沙摩柯大鲁智深三岁,于是为兄。沙摩柯问道:“兄弟既然是刘备的大将,为何不带兵打仗,却一个人到我这五溪来?”鲁智深道:“是因为东吴孙权背信弃义,夺取荆州,把我一些兄弟隔断在武陵、交州。因此汉中王派洒家前去联络。”沙摩柯道:“这个我倒知道一些。前日此地来了一些吴兵,我也没多招惹。兄弟既然是刘备的大将,可要哥哥我帮你打仗?”鲁智深大喜道:“如此甚好!不知道哥哥能出多少兵马?”沙摩柯道:“待得要厮杀时候,千万人一呼便得了!”鲁智深道:“既然如此,且拜托哥哥一个事。待日后我联络两边人马,攻打东吴,哥哥前来相助。我这里回去也与汉中王说,必不亏待了哥哥。”沙摩柯道:“自家兄弟,说这些作甚。来来来,再饮两坛!”两个尽兴吃喝,直到深夜。 次日大早,鲁智深辞别沙摩柯,继续前行。不数日,到了武陵。便看见东吴军马,分两个寨子,迫近武陵城下。原来吴用坚守城池,本来不惧,但为分了李应二三千军马去增援零陵,以至这边兵力薄弱,三番出城袭击,均被陆逊杀退,加上陆逊又得了孙权援军,因此吴军再度逼近城池。鲁智深见状,也不多说,把马一夹,便往城内奔去。旁边吴军看见,寨子里放出数十个兵士来,乱箭齐发。鲁智深把禅杖一阵舞动,尽数拨在地上。本待进城,看那吴军可恶,大吼一声,拍马迎着冲上。片刻间闯进队中,禅杖舞动如磨盘,血影之中,顷刻打死吴军十三四人,剩下的发声喊,抱头鼠窜而散。也有几个吓得呆在地上,鲁智深哈哈一笑,并不赶杀,自回马进城。 城上吴用早已看见,急忙出来迎接。把鲁智深接到衙门,摆开酒饭。鲁智深看那酒只是寻常村醪,又寡淡无比;那菜也是粗陋,吃了几口,眉头皱起。吴用道:“鲁师兄休怪,这城被围困,粮草都不足了。”鲁智深道:“关胜将军本是你这一路的,他如何去麦城死了?”吴用摇头道:“他定要去麦城救关云长,我苦劝不从。”鲁智深道:“既然苦劝不从,你何不起本处军马一起前去?”吴用道:“我本处军马不过一万余人,且多染疫病,如何出征?”鲁智深道:“吴学究你欺瞒自家兄弟就不对了。若真有疫病,你这武陵城还能撑到现在?虽然你大计为宋江哥哥好,只是关胜将军也是我山寨兄弟,你如何眼看他自个去送死?你要知汉中王为了不救关公,几乎连自家儿子刘封都处斩了,你这等行为确有些不成。”吴用叹道:“师兄是个聪明人,也不必我多说。我等从宋朝过来,本是如履薄冰,日夜忧思,只恐机关败露;偏偏关胜将军恃勇逞强,定要去麦城。我确是竭尽全力,无可奈何矣。”鲁智深道:“学究,洒家也是个粗人。你的计策从头洒家就没明了过。这么昏天黑地,就得了天下,也遭人耻笑!”吴用听罢,脸色沉闷。鲁智深看他不悦之情,哈哈大笑道:“洒家说话,向来口无遮拦,学究休怪。”吴用勉强笑道:“岂敢。不知师兄此来,是奉宋公明哥哥号令否?”鲁智深道:“是奉汉中王命令,教我联络武陵、零陵、交州三处军马,预备征伐东吴。”吴用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且说这三处情形。武陵、零陵两处被困,军力疲惫。纵然吴军撤围,也难以大军出击。交州地方偏远,虽有人马,不能远出。汉中王若是大军出动,只怕我们这边三处只好牵制了。”鲁智深冷笑道:“洒家明白了。”吴用看鲁智深一眼,道:“话虽如此,我却还有一个计策。”鲁智深道:“又是甚么直娘贼的阴谋诡计?”吴用道:“错,这一次确是用兵厮杀之计。师兄你且先歇息,我自写一封密信与宋公明哥哥,再写一封公函与汉中王。然后我这里自然联络交州、零陵的柴大官人与徐宁兄弟,一起举事。”鲁智深道:“若不是阴谋诡计,那是甚好。若是诡计,洒家不送你这封信了。”吴用口中不说,只叫人引鲁智深去睡觉。 次日,吴用写好书信,谓鲁智深道:“师兄可乘今夜间出城。”鲁智深大笑道:“某非怕死之人,何必偷夜摸黑?今就青天白日,踏营出城回西川!”换过战马,带了吴用的两封书信与干粮等,饱食一顿,雄纠纠出了城门。吴军看见,营寨中号鼓连天,杀出数百军马。为首大将,正是徐盛。鲁智深哈哈大笑,策马对着冲上。徐盛部将史迹舞刀上前交战,鲁智深大喝一声,禅杖劈面打去,当啷一响,史迹大刀脱手。却待走时,鲁智深乘二马错镫,顺势一杖,把史迹脑壳切下半个来。尸身滚落尘埃。吴兵见了,俱一跳。徐盛大怒,挺枪上前,鲁智深挥禅杖迎住,两个厮杀二十余合,东吴众军见鲁智深勇猛,齐齐围上。鲁智深面无惧色,左遮右格,前劈后砍,只杀得东吴将士胆战心惊,血肉横飞。城中吴用看见鲁智深被围,急叫秦明点三千精兵,杀出助战。陆逊也急调大军赶上围攻,两下混杀,鲁智深乘势挥舞禅杖挡开阵脚,往西走了。秦明与吴军厮杀一阵,退到城下,郝思文引军接应了回去。陆逊见状,也只得再把城围住不提。 鲁智深一路风餐露宿,先到巴郡,交了吴用密信。宋江看了,连连点头。恰好刘备使者,催宋江大人到成都议事。于是两个一同赶回成都。鲁智深面见刘备,说了情况。又交上吴用书信。刘备看了,又给庞统、法正、诸葛亮三人看过。诸葛亮道:“吴加亮说武陵、零陵、交州三处自顾不暇,则我大军东进,必须谨慎。”庞统道:“谨慎必须,然却不可耽误。眼下三处尚在我手,因此吸引吴军兵力,利于我乘虚而进。若是久不出兵,等三处被东吴攻破,悔之晚矣。”刘备道:“庞士元此言甚合我意!既然如此,孤意决矣!亲引大军,挥师东征!”法正道:“今鲁将军所言,有五溪番王沙摩柯为接应,番军勇悍,足堪一用。又有洞溪汉将杜路、刘宁,各引军数千,因被吴军所迫,前来请降,俱可叫为向导。”诸葛亮道:“大军东进之日,必须严守后方,防曹军入寇。”刘备道:“诸卿所言皆是。”当下传令,以太尉、益州牧诸葛亮保王太子刘禅守成都,征虏将军陈到、中郎将王平等随听调遣,尚书郎蒋琬、侍郎费祎等辅助。以汉中太守、右将军魏延守把汉中,中郎将刘封为副,尚书杨仪参谋,以当曹操;又遣简雍到上庸,总领刘唐、杜迁军马,与汉中呼应;掌军中郎将董和守南面;其余文武,一一安排,与军马俱到巴郡取齐。 忽然卫将军马超站出问道:“敢问大王,末将与弟马岱,当领何令?”刘备微微一怔,诸葛亮道:“马孟起可引本部儿郎,驻守下弁、阴平,以西抚羌戎,东为魏文长后援也。”刘备道:“正是按孔明军师所言。”于是马超领命而去。庞统在侧看了,心下默叹。 后方调拨已定,刘备令在成都郊外,祭旗出师。大军先到巴郡,扎下行辕,再议进军。法正道:“如今东吴兵马多在南围攻武陵、零陵、交州三处,可以大军沿江水陆并进,则堂堂正正,吴军自溃。”刘备道:“孝直所言甚是。可分兵两队,调一名将引精兵从江北进,孤自引大军从江南进,两路齐头,夹江以为呼应。不知那位可当?”庞统以目看宋江,宋江只不语。便见左将军黄忠挺身出道:“老夫愿往!”刘备看他须发如雪,尤然精神抖擞,大是感激道:“老将军英勇如此,可钦可敬。只恐独力难支。”法正道:“某愿相助汉升老将军。”刘备大喜,便叫黄忠为主将,黄权为副将,法正为参谋,又拨廖化、霍峻、卓膺等为便裨,叫沿江北而进。 方才议完,宋江起身道:“大王,臣有一请。如今武陵、零陵、交州三处,为吴军所攻,恐难支撑。而川口往荆州,数百里地势崎岖,大军行进艰难,若是一路至此,恐怕两军各自死守险要,难以骤解。旷日持久,则为曹操所乘。因此俺愿率梁山兄弟,引本部军马,却从五溪小路,绕到武陵、零陵。吴军知大王军出,必倾国之军马以守彝陵,我却引本部从南直插其腹心,与大王正军前后夹击,东吴不足破也。”一语既出,举座皆惊。刘备大喜道:“公明高见!既然如此,便请公明率本部兄弟,往南去五溪、武陵。”宋江道:“谨尊王命。”忽法正道:“公明这边出师,但大王这一路将士最多,地势最险,临敌最重,故请调神医安道全先生,与入云龙公孙先生随同大王本队行进。”宋江闻言默然。刘备道:“公明若有不便,孤亦不勉强。”宋江道:“岂敢。大王既觉有利,俺回头便教二位先生到大王军中报到。”刘备点头道:“委屈公明了。”又道:“我这里自引大军,沿江南直取荆州,再入吴会。哪位将军愿为前部先锋?”话未落,镇西将军张飞抢出道:“俺作先锋!”刘备道:“贤弟既作先锋,不可多饮酒,不可鞭挞士卒。”张飞道:“俺记得了。”刘备点头道:“尚请糜竺先生为参谋,相从规劝。”忽见关羽次子关兴大哭而入道:“臣父死于吴贼之手,臣请大王,准随前部进发,以雪亲恨!”刘备看关兴模样,又想起关羽生前,感激道:“贤侄请起。既然如此,贤侄可随你三叔张飞共在前锋破敌。”关兴拜谢。 建安二十年四月初,汉中王刘备于巴郡出师。先教黄忠、法正引精军二万余,沿江北而进。又叫宋江引梁山军三万余人,取道五溪,往武陵去。自以张飞、糜竺为前部,赵云、赵融、廖淳等为后应,庞统为军师,陈震、程畿、公孙胜为参谋,中军诸将冯习、张南、鲁智深、张清、史进等数百员,大起川兵八万,沿长江南路而进。时有荆州阮小二、阮小七与孟康,督率部分战船,逆水赶过川口。连同阮小五在巴郡督造战船,艨艟斗舰一千五百余艘,蔽江而下。又有五溪番王沙摩柯引蛮兵数千,洞溪汉将刘宁、杜路各引军数千,皆来相从,刘备用为向导,浩浩荡荡,杀奔东吴而去。 且说东吴孙权,闻报汉中王刘备尽起两川之兵,号称七十万,连阵而出,已出夔门,心中大急。问众臣道:“前番袭取荆州,众卿都说好得。结果了关羽性命,又听从陆伯言,分兵袭取二郡及交州。如今二郡、交州未曾得到,刘备大军已杀奔过来,当如何是好!”众臣议论纷纷,尽皆无语。忽然有一人出班道:“某有一策,可退川军。”正是:蜀军雄心未雪恨,吴臣良谋先息兵。不知此人是谁,请看下回。 第三十九回陆伯言计谋夷道吕子明力 且说吴王孙权闻刘备大军压境,甚是惊慌,急急召百官商议。当下有诸葛瑾出列道:“臣受大王厚恩,无以为报,愿舍死往刘备军中,面见汉中王,说以利害,教两家罢兵。”孙权大喜:“既然如此,便辛苦先生了。” 诸葛瑾一路昼夜兼程,先到白帝城。刘备闻之东吴使者到,教休放进。庞统道:“诸葛子瑜乃孔明之兄,且看孔明面上,令他进来。”备从之。诸葛瑾入,奏道:“臣不避生死,来见大王,特奏荆州之事。初,关云长兴兵伐襄樊,我主本有和亲之意,奈何云长恶语拒婚,又夺我粮草,因此吴王气愤之下,中曹贼反间之计,兴兵夺了荆州。今特遣臣来,欲待交还荆州,两家和盟如初,共伐曹贼,以兴汉室,不知大王尊意如何?”刘备骂道:“汝吴贼害我二弟,还敢来此巧舌蛊惑!孤今誓先平东吴,再讨曹操。不看诸葛军师面上,先斩汝首级祭旗!速速回报孙权,洗颈就戮!”喝令左右逐出。诸葛瑾惶惶而出,跺足道:“某大事不成,有何面目见吴王!”从人道:“尊弟诸葛孔明现在成都,何不前往说之?”诸葛瑾道:“是我胡涂了。”于是再兼程抄小路,赶往成都。 进得成都,求见诸葛亮。诸葛亮急忙迎接。诸葛瑾说了来意,孔明摇头道:“我已是屡次相劝,怎奈主公执意不从。”诸葛瑾道:“且先不说恩怨,单只孙刘两家火拼,曹贼坐收渔利,便是使不得。”诸葛亮仰天叹道:“我等也只尽人事耳。”转谓诸葛瑾道:“兄长以为,此番两家交战,成败若何?”诸葛瑾道:“实言相告,我以为两家交战,两败俱伤,曹操大胜矣。”诸葛亮道:“眼下东吴兵凶战危,兄长何不暂且留居蜀中?”诸葛瑾正色道:“孔明,你忠心刘皇叔,我忠心吴王,俱是一般。忠义难两全,今番就此别过。”诸葛亮垂泪相送,两个依依惜别。诸葛瑾出了成都,即刻飞奔回吴。 再说孙权,在南徐等诸葛瑾心焦。闻之刘备大军开拨,前锋已近秭归,或云:“诸葛瑾必然是见川军势大,转投刘备去了。”孙权道:“孤与子瑜,肝胆相照,必不负我也。”未过半日,诸葛瑾回来,说刘备不肯议和。孙权大惊:“似此如此奈何?”当有中大夫赵咨出班道:“大王,今日刘备军马逼进,他又不肯从和,似如今,只好向曹操求援。”孙权问张昭,张昭道:“前番与曹操暗盟,受封吴王,又袭取荆州,擒杀关羽,解了襄樊之围,按理求援正当。只怕曹操蓄意坐观成败,则江东成亡,操于人手矣。虽然,为解生民涂炭,宁可一试。只是大夫此去,不可折了江东锐气。”赵咨道:“这个何须叮嘱。”孙权便具表,教赵咨往许都,请曹操出兵救援。 赵咨去未久,人报右都督陆逊前来。孙权大惊:“莫非武陵、零陵又败绩乎?”急忙请进。陆逊进得大殿,孙权曰:“伯言,前番卿与子明合谋奇袭荆州,结下刘备这一方冤仇,又依卿计策,分兵攻略武陵、零陵、交州,皆不得功,如今如何是好?”陆逊微微笑道:“大王莫急。今番我来特献策破刘备。”孙权忙问何策。陆逊道:“末将此来,已攻破零陵。”孙权大喜道:“卿如何成功?”陆逊道:“我请程德谋替我引军围困武陵,自带数千精甲,赶往零陵,先安排军马四处围攻,待敌疲惫,乘夜色突城而入,敌将徐宁、廖立、李应措不及防,城被我夺,斩俘万计,粮草缴获不计其数,三贼仅以身免。”孙权喜道:“甚好,甚好。只是如今刘备大军压境,如何对付?”陆逊道:“大王但见刘备大军压境,我却知他必有一路军从五溪小路,抄道武陵,然后攻我腹地也。”孙权大惊:“如此奈何?”陆逊道:“如今,可令吕子明引精兵屯守彝陵。彝陵地势崎岖,刘备纵有百万之众,亦不得急进,子明精兵恃险坚守,当保无虞。且刘备军沿江而进,兵马众而道路窄,则其势如长蛇。前锋既阻,必可寻隙破之。我却引一路军马,专待他奇兵出武陵,一战击溃,则刘备右臂既折,军心必乱。我再乘势袭取武陵、交州,然后亦从五溪进川口,刘备必回师自救,吕子明再进军夹击,如此刘备可擒,西川可得,霸业可成矣!”孙权大喜道:“伯言果然高明!”当下传令,以吕蒙大都督,吕范为参谋,统领五万精兵及众将韩当、周泰、凌统、蒋钦、贺齐、全琮、宋谦、鲜于单等,进彝陵以据刘备。又遣宗室孙桓引精兵五千助之。而令陆逊为副都督,仍引程普、黄盖、甘宁、朱桓、朱然、孙皎等以图南面。诸葛瑾道:“举**将尽出,设若曹操起兵来袭,如之奈何?”孙权道:“此时只图眼前矣。”张昭道:“曹公虽有霸略,然亦以信义治天下,今既有盟,必不致来犯。” 再说曹操在许都,闻刘备亲提大军十余万,分路下长江伐吴,呵呵大笑道:“此天助我也!”刘晔道:“大王,蜀有山川之险,吴有江河之固,若是二国联横,为国家大患。如今二国相并,乃天助大王也。可急图之!”曹操道:“非也。我不助蜀,亦不助吴,且看两家胜败。”正言之间,人报东吴中大夫赵咨前来。曹操笑道:“此必来说我出兵救吴也。”于是召见。赵咨说了来意,曹操道:“孤已知矣。只不知东吴情形如何?”问及数十条,赵咨对答如流,言词不卑不亢。曹操暗自奇之,欲留赵咨在许都,赵咨道:“我等皆是汉臣,为国效命,岂止留于许都?若是心怀不忠,不能一心事主,则虽在金厥,无能为也。”曹操暗自赞叹,叫且送去馆驿休息。还与群臣商议。司马懿道:“此时刘备大军压境,有张飞、黄忠、赵云之勇,又有法正、庞统为其谋略,有梁山军宋江为其爪牙。东吴军分数地,屡攻交州、武陵不下,其势已乱。虽有吕蒙、陆逊之谋,不过堪堪支撑。大王若令一上将提数万精兵,自徐州一鼓直下,可轻取吴、会,尽得江东之地。吴灭则蜀孤也。今若不理,若待两国相并一国,或者再作联合,则再无良机矣。”曹操道:“某前番困于襄樊,乃与东吴结盟。孙权攻取荆州,袭杀云长,虽为己利,毕竟解了樊城之围。他父亲孙坚又与孤是旧交。今若乘人之危取之,恐天下人笑我不义。”司马懿闻言退下,暗自摇头。曹操次日召见赵咨,教回报孙权,勉力支持,这边自有大军相救。赵咨拜谢而去。刘晔、蒋济道:“大王今既许吴救援,可虚张声势,看他动静。不可轻易出兵,反替人挡了锋头。”曹操笑道:“这个自然。”便教曹仁在襄阳大张旗鼓,作势南进;又遣曹洪引军在长安鼓噪巡行。一面却教再细细打探前线。这头赵咨回报,孙权心下稍宽,一面征发人马,运输粮草,为吕蒙、陆逊后援。 且说吕蒙奉吴王孙权之命,提兵五万,进兵彝陵,召集众将道:“刘备大军锐气正盛,不可逆之,我等只需坚守壁垒,待其日久自乱。”便要吩咐安营坚守。不料宗室孙桓挺身出道:“都督此言差矣。我等奉命前来,在于破敌。若是长相坚守,万一曹军入侵,如何是好?且敌军远来疲惫,正好击之,若待他立营完毕,岂不难破?”吕蒙道:“吴王令我为督,自是教本督以敌我情势,相机而变。叔武不必多言!”孙桓愤然而出。吕蒙道:“叔武血气方刚,待我禀明吴王,再作区处。今日可分兵于长江两岸立营寨扼守险要之处,以疲敌气。”正说间,人报孙桓引本部五千精兵及部将谢旌、李异、谭雄等,径直向西迎敌去了。吕蒙大惊:“他这一番去,必为刘备所破!”吕范道:“事到如今,若是孙桓兵败,恐挫动全军锐气;他又是吴王宠爱,若或有失,不好交代。不如提军前往接应。”吕蒙叹道:“吴王如此任用宗室,必为军中大患!”只得安排吕范、韩当守把本处营寨,自与众将,分路提兵,前往支援。 再说张飞请命为先锋,与儿子张苞并关羽之子关兴等,引精兵万余,出于大军之前,一路疾进。到宜都界口,正逢孙桓引军前来。张飞呵呵大笑:“鼠辈小子,敢来与俺争锋!”孙桓身边李异听得大怒,提大斧杀出。张飞待要出战,张苞道:“无名下将,莫污了父亲英名!”挺钢点长矛,骤马相迎。那李异也是勇猛之将,两个大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败。关兴见状,拍马而出,谢旌挺枪出战。两边四个将军捉对厮杀,再战三十余合,李异敌不过张苞,拨马而去,张苞拈弓在手,箭如流星而去,正中后心。李异大叫一声,翻身落马,张苞赶上,一矛刺死,枭了首级。谢旌本战关兴不胜,见状心惊胆战,回马便走,关兴遥遥赶来,孙桓身边谭雄放一冷箭,射中关兴坐下马。那马扑地倒下,把关兴颠翻。谢旌正欲回马来杀,张苞上前架住。张飞在旗门之下,早已大怒,吼一声,策马杀出阵来。糜竺在阵中擂鼓,川军潮涌而上,孙桓大惊,勉强上前迎战张飞,无十合,心力皆怯,回身便走,吴军纷纷奔逃。张飞纵军追杀,斩首无数。 一气追杀十余里,前面旌旗招展,却是吕蒙亲引军赶来。张飞看得吕蒙,分外眼红,虎吼一声,挺丈八蛇矛直冲对阵。周泰提刀杀出截住,两个战二十余合,吕蒙看周泰敌不过张飞,急令蒋钦出马助战,对阵关兴抵住。凌统舞刀出阵,张苞迎上。两边对战,周泰虽然勇猛,杀不过张飞,只得回马便走。张飞大呼大叫,追杀进阵,中间吴军皆退,川军相随追杀,却不料吕蒙在阵中招扬战旗,两边齐上,把张飞父子叔侄三人,俱围在中间。糜竺在后面看得不好,急急召集人马上前解围,被吴军层层包裹,自己又是个文人,有心无力,只在外围攻打。正焦急之间,后面杀声大作,两路人马冲将过来,却是刘备闻之张飞在前突击,令鲁智深、武松二人各引四千军前来相助。两个太岁纵马在前,戒刀、禅杖翻腾血花,背后八千虎狼兵一拥而入,东吴军望风而靡。吕蒙眼见川军锐气极盛,又见天色渐晚,恐拖延之下,刘备大军陆续赶到,只得撤开包围,麾军后退。张飞在阵中冲突一时,尚自咆哮不止,只要追上去厮杀。后面糜竺赶紧劝住。于是安下营寨。吕蒙自退军五里安营。 张飞杀了半日,下来先叫全军造饭。令军士开酒坛,与鲁智深、武松并关兴、张苞痛饮了一番。吃到八分醉饱,晃悠悠到教清点军卒。当日两边死战,各营均损伤不少,却也未伤元气。唯独混战之中,东吴鲜于单引军突击川军阵前,统管牌刀队的两员末将范强、张达畏敌避战,致令吴军冲入弓箭队中,折损甚多。张飞闻言大怒道:“俺早有吩咐,与吴狗对战,当人人决死,汝两个匹夫敢临阵畏缩,不把俺军令放在眼里!”喝令斩之。二将吓得哀伏告饶。糜竺劝道:“临阵斩将,于军不利。”再三相谏。张飞道:“死罪可免,活罪难恕!”乘着酒意,将两人拖出营帐,绑在树上,亲手打了数十鞭。武松、鲁智深都来相劝,张飞方恨恨扔鞭于地道:“明日交战,令汝二人引五百军突击在前。不破吴阵,便死在军前罢!”转身回营。 范强、张达两个被打得遍体伤痕,气愤难当,两个在大营之外,悄悄商议道:“张飞这匹夫性情暴虐,今日虽放过我等,日久必被他杀!”张达道:“与其他杀我,不如我杀他!”范强道:“只是他武艺高强,我等百人亦难近身,如何可得手?且得手之后,更往何方去?”张达道:“他虽勇武,今日吃的大醉,必然酣睡。我等乘机刺之,得手之后,乘小船顺水而下,投奔东吴,岂不为好?”两个商量已定,自去准备短刀。不料事有凑巧,武松多吃了几杯,身上燥热,到土丘之后躺着歇凉,正好听得真切,心下怒道:“这两个匹夫,竟欲谋刺张三爷!”急急赶来找到鲁智深,说如此。鲁智深呵呵笑道:“甚好,我等受刘备厚待,今日可报之也。” 当夜二更,范强、张达两个便装软鞋,怀揣利刃,悄悄来到张飞帐前,只对卫士说有要紧事报。卫士放入,两个走进内帐,只听得鼾声如雷,再看张飞,大拉拉倒卧床上,却是环眼大睁。两个一惊,以为阴谋败露,吓得股栗战战。再看张飞,鼾声不绝,方知原来张益德睡觉不闭眼。虽如此,终不敢下手。等了良久,看张飞翻身侧里,两个大喜,壮胆上前,举刀便刺。只听当啷啷两声脆响,手中刀不知碰上什么,飞到一丈开外。定睛看时,鲁智深如铁塔一般,手持禅杖站在床头。范强大惊,方欲回身,忽然脖项一紧,双脚已经离地,只在半空中挣命。张达斜眼看,却是武松两手把范强脖子箍住,高高吊起。他知道不好,急忙转身要逃,早被鲁智深大喝一声,飞腿踢来,正中心窝,顿时往后便倒。这时张飞听得响动醒来,外面卫士也急急奔进:“何事喧哗!”鲁智深笑道:“这两个匹夫欲谋刺三将军,幸亏被我等得知,于是先潜入帐来等着。”武松见来了人,把范强丢在地下,看时已然双眼暴突,呜乎哀哉。卫士再看张达,七窍出血,也是一命归西。这时关兴、张苞二人亦前来探看,武松笑道:“这两个贼子狗胆包天,却是如此不济。”兴、苞二人急忙道谢。 张飞看此,酒醒了大半,前后一想,忽然怒火上来道:“这两个匹夫定是与吕蒙贼子勾结,欲来害俺!云长二哥的大仇还未报,又添新恨!来来来,与俺老张备马带矛,前去踹他吴狗的大营!”鲁智深、武松道:“正好!我等随三将军同去!”关兴、张苞待要相劝,看张飞乘醉行事,不敢强出,急忙去找糜竺。待到糜竺赶来,人报三将军已与鲁智深、武松引军出营去了。糜竺顿足道:“如此仓促,岂不儿戏军事!”急急吩咐关兴、张苞:“你二人速速引军前去接应。”一面飞报刘备中军。 再说吕蒙当夜寻思:“我军利在持久,而彼军利在速战。不如乘此夜色,赶紧退军。”于是召集众将,安排各营依次拔寨,退往韩当、吕范的营盘处,以为长久。吕蒙自引三千精兵,为大军断后。当夜一更出发,行了半个多时辰,大半军马皆已退走。忽然听得西面杀声大作,探马急急来报:“张飞引军无数,杀奔此地而来!”吕蒙大惊:“未料张飞狡诈至此!”回看身边军马,止有数千,急急教:“且战且走!”行不数里,张飞引军围裹上来,左边鲁智深,右边武松,三面夹上,断后吴军尽管精锐,毕竟寡不敌众,霎时间死伤无数。吕蒙大呼鏖战,提刀在阵中反复冲杀,连斩川军数员下将。张飞月光下看得清楚,大喝:“吕贼休走,还我二哥命来!”吕蒙心头一惊,只得奋力交战。这当儿,后面吴军末一波凌统军马,闻得这边交战,回头救援。吕蒙心下方宽,张飞军阵后旌旗招扬,关兴、张苞分两边杀来,绕过中军战团,把凌统截住,又给吕蒙更添一层包围。吕蒙看四下川军云集,杀声震天,又看鲁智深、武松两个在圈子边上横冲直撞,杀得吴军如滚汤泼群鼠,尸横遍地,心下渐渐慌了。战到五十余合,手一慢,被张飞一蛇矛从前胸插入,直透后背而出。吕蒙大叫一声,倒地身亡。张飞杀了吕蒙,向天大叫道:“二哥,大仇今日得报!”正喊间,东边连声鼓噪,无数吴军汹涌而来,当头韩当大喝:“子明休慌,韩当助战来了!”张飞哈哈大笑,将吕蒙首级挑于蛇矛之上:“吕蒙在此,义公何来迟也!”韩当看见,切齿大怒:“匹夫受死!”指挥三军,包裹上来。张飞等五将奋力厮杀,怎奈军力悬殊,渐渐被围在核心。正是:已雪关羽切齿恨,复忧张飞凛然身。不知张飞生死如何,请看下回。 第四十回宋公明兵发五溪吴加亮谋划 且说张飞乘醉与鲁智深、武松夜踹吴军大营,恰好吕蒙正在引军后撤,混战之中竟被张飞所杀。韩当闻之后队交战,急急引军赶到,却见吕蒙已死,大怒之下,与凌统、周泰、蒋钦、鲜于单等指挥大军,包围上来。张飞等五将各统军卒,在圈子中间大呼奋战,吴军虽众,难以近身。眼看东方发白,张飞等部下军卒折损近半,忽然西面旌旗招扬,鼓号长鸣,无数军马之中,汉中王刘备的大纛迎风傲立,冯习、张南引军在左,史进、张清引军在右,刘备自与众将在中间,兵分八路,排头涌来,全军素犒,如雪覆原野,其势地动山摇。东吴军将见了,尽皆胆裂。周泰提刀在阵前奋战,不防被张清一石子打在额头上,鲜血迸流,大吼一声,败下阵来。韩当见势不妙,急急传令收兵。刘备纵兵追杀,杀得那吴军尸积如山,缴获旌旗战甲无数。韩当众将统率败军,匆匆败回,一路狂奔到本军后营,坚守不出。 张飞杀得浑身衣甲血透,兀自切齿。见了刘备,翻身下马,将吕蒙首级掷于刘备脚前,泣道:“大哥,云长二哥大仇,今日得报!”刘备见仇人扶诛,心下也觉感慨,抱住张飞,放声大哭。四周将士无不垂泪。刘备便教关兴把关羽灵牌竖起,将吕蒙首级在灵前郑重祭祀。一面教安道全给众将士治疗损伤,然后传令继续进兵,直取东吴。 再说韩当败回本营,见蜀军势大,不敢力敌,一面坚守不战,一面飞书往南徐告孙权。孙权览书大惊,跌坐于位道:“吕子明果敢有胆,筹略奇至,可次周公瑾,今日竟然被害了!如此刘备大军前来,何人抵敌?”诸葛瑾道:“大王,昔者取荆州,擒杀关羽,皆是吕子明计策。今日子明既死,不若再往刘备军中求和;刘备大仇已报,或许罢手。”言未讫,有人大步出,厉声道:“可斩诸葛瑾!此辈卖主求安,必为刘备内应!”诸葛瑾大惊。孙权看时,却是吕蒙之子吕琮、吕霸。吕琮伏地泣道:“臣父战死,固是不力,然亦属为国尽忠。今日岂能以此求和!乞大王斩诸葛瑾,某兄弟愿往敌刘备,为父报仇。”孙权抚慰道:“二子且退,孤自有主张,必不负君。”两人大哭而出。孙权谓诸葛瑾道:“公可前往一试。就言今吕蒙已死,孤愿割让荆州,两家和好,共扶汉室。”诸葛瑾领命而去。 孙权问张昭道:“子布公看来,子瑜此去如何?”张昭摇头道:“刘备秉性,恐难准和。大王当早作打算。”孙权道:“然如之奈何?”张昭道:“事已至此,唯有陆伯言可敌刘备。当令其把南线军务交与别将,自往彝陵军中,顶替吕子明,以为完全。一面可火急向曹操告援。”孙权许之,于是一面在南徐继续征发人马,竭尽全力,以图存亡。 不数日,诸葛瑾回道:“刘备闻我东吴来使求和,坚令不许放进。只教传话,要踏平江东八十一州,方雪心头大恨。”孙权怒道:“叵耐老革,欺人太甚!既如此,孤当亲整六郡人马,决一死战!”起身拔剑,将案角砍下一块。张昭道:“登锋陷阵,武将责也,大王不可恃血勇而损万金。今可急调陆伯言往彝陵,再从南徐征发援军,以为后继。”孙权道:“多谢子布公提醒。”便一面飞书往长沙,拜陆逊为大都督,往北拒刘备;一面拜从兄孙贲为将军,孙瑜为副;吕琮、吕霸为校尉,阚泽为参谋,引南徐精兵五千,往助守彝陵。孙权自提后军,进至鄱阳,以为接应。 再讲宋江这边,请得军令,从五溪小路袭取吴军侧翼。自在巴郡点兵,召集众头领道:“巴郡是俺梁山军根基,谁可留下经营?”众人相互看看,青面兽杨志道:“若是无人,则洒家来守。”宋江道:“甚好。”便留白面郎君郑天寿、跳涧虎陈达、玉臂将金大坚为副手。再拨铁面孔目裴宣为参谋,留下人马守把巴郡,好生经营。其余众头领尽随军中。神行太保戴宗道:“可惜入云龙公孙先生被刘备调去,这里少了参谋计划。”花荣道:“过得五溪,便见着智多星加亮军师了,何愁无人规划?至于寻常参谋,大家合力计较,又有神算子蒋敬兄弟在此,何必担心?”于是计议已定。 次日大早,宋江在巴郡太守衙门,聚众升堂,发令道:“今日出师,走五溪袭取东吴,务要成功!”当下抽出令箭:“豹子头林冲、病大虫薛永听令!”林冲、薛永挺身出道:“在!”宋江道:“命你二人为正副先锋,引步军五千,马军五百,在前当敌而战!”林冲、薛永道:“是!”接令箭而下。宋江又道:“吕方、郭盛听令!你二人为左右哨探校尉,各引五百步军,一百马军,在两边出哨索敌!”二人接令下。宋江又道:“小李广花荣、神行太保戴宗听令!你二人为正副接应使,引步军四千,马军三百,在大军之后,接应各路,兼顾护卫粮草!”花荣、戴宗接令。宋江又道:“其余李逵、李衮、项充、杨春、时迁、孔明、孔亮随我同守中军。神算子蒋敬为参谋。即日出师,兵发五溪!”众人齐声答应。 忽然一人闯入大堂,道:“太守,末将亦愿去随军征战!”众人看时,却是宋江之妻,马超之妹马云禄全身披挂,英姿飒飒站在堂前。李逵欢喜得大嚷道:“好!好个嫂嫂,便去厮杀也跟着俺哥哥!”宋江拿眼狠狠瞪李逵一下,回头呵斥道:“你一个妇道人家,如何上得沙场!自回宅子去,我等商议军国大事,你少岔口。”马云禄道:“我自幼随父兄征战,也曾上过百十次沙场,如今既然嫁与太守,自然相随生死,如何不教我去?只怕阵前一刀一枪,却也可护得太守平安。”宋江羞怒道:“我要你护!自古妇人便待留家里相父教子,你那羌地陋俗,休拿我这边来通用!”李逵在旁边暗自嘀咕:“那我梁山顾大、孙二、扈三不也都是婆娘?不也上得战场?”戴宗急忙拉他一下,李逵方不言。这时马云禄闻宋江粗言,亦柳眉倒竖道:“你不过一草寇,依仗手下兵马多,一帮好兄弟扶持,才拿到这般功名,若是看文才武功,及得上谁!我不要你委任,我自引孟起哥哥带过来的二百西凉儿郎,也相随上战场杀敌,且看我两个谁立功大!”宋江气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上前作势欲打,马云禄手一插,大步迎上,忽听暴喝一声:“哥哥嫂嫂且住!”一个人当在两人之间,众看时,却是豹子头林冲。林冲拦住宋江道:“哥哥,嫂嫂是将门虎女,自然有征战雄心的。以某看来,哥哥不妨把嫂嫂带去,沿途也好有个照应。”又对马云禄道:“嫂嫂,哥哥脾气大些,心里确是怕嫂嫂千金之躯,鞍马劳顿,委实心疼,因此舍不得叫嫂嫂随军去。既然嫂嫂执意要,我等兄弟再劝劝哥哥就是。嫂嫂也勿要误解哥哥。”马云禄听了林冲一席话,稍稍平静。这时蒋敬把宋江拉到一边道:“哥哥,嫂嫂是卫将军马孟起之妹,又是累世公侯,若是执意不带去,恐于孟起面前不好看。不如教她随军罢了。”宋江道:“只是我等行军打仗,却带妻在身边,恐众弟兄见笑。”蒋敬道:“众弟兄谁不知哥哥豪情刚直,岂会误解。”宋江点头道:“甚好。”于是对马云禄道:“夫人,既然如此,便请夫人引本部西凉军士,随花荣、戴宗二位兄弟在后队吧。”马云禄道:“我西凉军士勇悍,不耐在后队,要在中军,催锋陷阵。”宋江微怒道:“既如此,你便在前队去如何?”马云禄道:“去便去!”宋江道:“好好好。林教头,我夫人本部军马,便交你统带了。”林冲道:“岂敢。嫂嫂还是相随哥哥,保卫中军为好。”宋江恼道:“俺中军自有护卫!军令已下,不必多言。”林冲只得道:“遵令。”于是宋江吩咐杀猪宰牛,大宴士卒。然后统带步军三万,马军二千五百,渡江过涪陵,往五溪而去。 五溪小路,大军行走甚是不便。幸得鲁智深早与番王沙摩柯说了,派十多个番兵,一路引导,饮水、歇息皆有地方。行了多日,过得五溪,逼近武陵城。 只说林冲挂了正印先锋,引军在前,忽报有吴军一路,在前面列队挑战。旗号是零陵黄盖。林冲道:“早闻黄公覆老将军有廉颇之志,今日切不可小看!”遂与杨春、马云禄同引军前行,排开阵势,对面黄盖、朱然引军迎住。林冲上前抱拳道:“在下汉中王麾下梁山军林冲。公覆老将军德高望重,今日恐有得罪。”黄盖呵呵笑道:“你这将军倒是有礼。既然两军阵前,何必多说?”将马一纵,杀出阵来。林冲待要上前,一边白花蛇杨春挺枪出道:“不劳林冲哥哥,兄弟去会会老将军!”二马照面,白花蛇劈胸一枪,黄盖左手钢鞭格开,右手鞭当头打下,杨春急闪避,黄盖左手鞭回旋打他右肩。战不上五六回合,杨春已是手忙脚乱,林冲看他不是黄盖对手,急叫:“杨春兄弟且回!”杨春闻言,便拨马回,黄盖追赶不舍,林冲手持丈八蛇矛,拍马而出,架住厮杀。那黄盖年岁虽老,筋骨强健,双鞭挟风,打得当当乱响。林冲毕竟是梁山五虎将,蛇矛神出鬼没,抵挡有余。两个战二十余合,林冲暗自赞叹:“黄公覆名不虚传!”这边吴军旗下,朱然恐黄盖体力不支,杀出助战,只听两边千军喝采,马云禄一匹马,一支枪杀出梁山军阵前。朱然见是一女将,呵呵大笑:“我乃东吴上将,怎肯与女流动手?”马云禄银牙紧咬道:“我乃大汉伏波将军马援之后,卫尉马腾之女,汝安敢轻我!”施展家传枪法,顿时招招杀着。朱然听得,不敢小看,全力相迎。两下四将在阵前捉对相斗,又各战了数十合,黄盖毕竟年老,渐渐手慢,用钢鞭格一下,回马便走。林冲不赶,亦自回阵。朱然看黄盖败回,也自奔回本阵。杨春看见,叫擂鼓摇旗。林冲止之道:“我军初来,防敌人诡诈。”于是也原地驻扎,一面飞报宋江中军。 过了一日,宋江中军大队,陆续赶到取齐。闻得林冲初战结果,蒋敬道:“现五溪小路已过,可教林教头打先锋,大军直往武陵,里应外合,破东吴之军。”宋江道:“先生计策甚好。”于是便教林冲引本部在前,自率大军跟随,直往东挺进。谁知一路所到,均无敌军踪影。林冲前锋直趋武陵城下,一无阻拦。只见吴用、李应、徐宁、廖立等迎接出来,林冲道:“如何不见敌军?”吴用道:“半日前退去了。林教头且进城歇息,待哥哥来了,一并商议。”林冲道:“正好如此。”吴用又见马云禄,喜道:“这位莫不便是马孟起将军之妹,新进的嫂嫂?”马云禄道:“正是我。”吴用赞道:“久闻嫂嫂是将门虎女,文武双全,今日一见果然英武过人。更难得冲锋在前,不逊男儿也。”又引见了李应、、秦明、徐宁、廖立等人,先一起入城歇息。 下午,宋江大军亦到,于是一半军马驻扎城外,一半进城。众人相聚,只有面条汤饼,抄点腊肉咸菜。吴用道:“可惜城池被围困许久,连犒军的酒肉都拿不出来。诸位见谅。”李逵嚷道:“没酒没肉,那还有甚味道?早知如此寡淡,俺铁牛便不来了!”宋江怒道:“哪个强你来!你若不愿,自己回巴郡喝酒吃肉去!”李逵道:“罢了罢了,若是回巴郡,又哪里去找人厮杀哩。”西里呼噜,把热汤饼吃了三大碗。 宋江问吴用道:“徐宁将军与廖立将军二位如何也在这里?”吴用道:“哥哥不知的,那陆逊用计,已然攻破了零陵。幸好几位将领没有损伤,军马却折了大半。好容易奔波到此处。”宋江道:“既是如此,敌军如何不见?”吴用道:“前一日还攻打甚紧,许是闻得哥哥大军前来,因此撤军往东了。”宋江道:“若然如此,那该当如何?”廖立道:“以在下看来,今日宋将军人马到此,则武陵自然安如磐石。但陆逊乃东吴良将,智谋过人,切不可小看。我意思,不如一面分兵坚守于此,与敌军对峙,一面却分精兵从此处北上,攻取公安。此刻吴军正与汉中王对峙于彝陵,公安若失,则后路恐断,必然大乱。而陆逊这边若要动我北上精兵,则由武陵人马牵制。如此环回要击,令吴军首尾不能相顾,则大事可成。”徐宁、李应等连连点头。宋江听了,沉吟片刻,悄悄瞥吴用颜色。却看吴用双目微闭,理都不理。宋江再转看众人,忽见霹雳火秦明低头不语,眉宇间愁绪笼罩。宋江便问:“秦明将军,你本是直性子人,今日如何闷声不响了?”秦明摇头道:“我自有心事,哥哥不必问。”宋江见状,不好追问。吴用道:“今日公明哥哥远道而来,将士鞍马疲劳。不如早歇息,明日再商议军情。”于是众人各自散了。 当夜,吴用到宋江房间,宋江急忙请入。吴用道:“白日人多口杂,兼有廖立不是自家死心兄弟,不敢多说。今日之势,我梁山军主力在武陵屯扎,若不能借机整顿基业,则白白为刘备辛苦。当乘势谋断。”宋江道:“只是我闻说陆逊精于兵法,其军又强,当如何是好?”吴用笑一笑,伸指头道:“我为哥哥谋划三条计谋。”宋江道:“哪三条?”吴用道:“所谓下计,即是屯兵在此,坐观成败。我军与陆逊所部,力在伯仲。今背靠坚城,有恃无恐,彼纵心机过分,不能令我败绩。然后等刘备彝陵消息。陆逊既在此处,无人火烧联营,则刘备当能战胜而进。等他兵马东进,陆逊动摇,我再乘虚击之,可获小利。此下计也,最是稳妥。”宋江道:“中计如何?”吴用道:“中计者,则是以廖公渊白天所说,我这里五万余军马,分二万为奇兵,三万为正军。以奇军北上,掩袭公安,击吴军之背。与刘备两面夹击,吴军可破,大计可成。陆逊虽有强兵猛将在此,鞭长莫及,且又吃我正军牵制,除非也分兵。分兵则势乱,我可乘机取之。此一计是最利刘备,但于我大业却未必有助。”宋江点头道:“那不知军师上计若何?”吴用道:“上计者,依旧分兵为奇正两路。正军在此处牵制陆逊,奇军却不往北,反往南,袭取零陵、桂阳二郡。那二郡最初是我兄弟夺下献与刘备的,地利都还熟悉。拿了二郡,与交州柴大官人连接一气,进可抄袭吴会,退可坐保州县。待刘备兵继续东进,孙权必调陆逊北上护持,我再以正军往东进发,攻其后路。如此,吴军不立败,而我梁山军可乘机壮大,乃上上之策也。”宋江听得大喜:“军师高智,举世无双,无愧智多星也!”吴用哈哈大笑,手摇羽扇,得意非常。 忽然宋清走入,禀报:“哥哥,秦明哥哥来访。”宋江一惊。吴用道:“他既来,我已猜到**分。我先到内室,哥哥只不可意气用事。”宋江道:“这个当然。”于是吴用自进内室。片刻,秦明大步流星进屋来,朗声问道:“公明哥哥,请问意下当如何用兵?”宋江道:“正在计划。”秦明忽地跪倒,愤然道:“我等身为武人,只讲军令如山,因此哥哥的计划,也只要好好遵从。只是当初背离大宋朝廷,来梁山聚义,虽各有势不得已,然也是看哥哥为人慷慨好义,慕山寨忠直之情。许多日子,各位兄弟手足相称,甚是快活。可如今自从到了这后汉,哥哥却怎似变了。”宋江惊道:“如何变了?”秦明双目泪下道:“如今哥哥一门心思,谋的是方略计策,与吴加亮两个,整日地背着诸位弟兄捣鬼。哥哥的军马是越来越多,官爵越来越大,却不看我梁山众位兄弟,却是死的死,散的散,渐渐零落!只说不久关胜大哥死在麦城,我在山寨众人,最钦服知交的便是他,公明哥哥今日却问也不问。如此怎不教众弟兄寒心!”言罢,泪如雨下。宋江也听得两眼泛红,待秦明说完,涕泪俱下道:“秦明兄,俺宋江岂是这等无情无义之人?谋取江山,为的是我梁山弟兄青史留名。吴加亮他是文士出生,弄些权谋,也是为大家好。秦明兄看我面上,且体谅些。至于关胜将军,他是我当初竭力挽留的,他故去了,宋江非无心肺之人,怎会不肝肠寸断!我自当为他报仇。只是如今陆逊军精谋强,不可造次。待我慢慢计划,定不放过那匹夫!我宋江才疏学浅,所为恐有许多不是,只敢说这一颗赤心却不敢分毫忘了诸位兄弟的手足情义。如今诸位兄弟要打也好,要骂也好,要我让出这山寨之主也好,只不忍见山寨分崩,诸位仙去的兄弟白白做了牺牲!”说罢,放声大哭。秦明道:“既然如此,是兄弟鲁莽了。哥哥自保重贵体,想一个万全法子为关胜大哥报仇罢。”言罢起身告辞。 宋江待秦明走后,坐于椅子上,回想关胜,暗自伤神。忽然一声咳嗽,吴用从内室走出道:“秦明兄弟去了?”宋江道:“去了。加亮,你这三条计策,且容我细细思量一番。”吴用微笑摇头道:“既然如此,哥哥且思量去罢。”也告辞回自己馆驿。 再说陆逊,自取了零陵郡,留孙皎与朱桓守把,自提大军,齐到武陵,围困三重。不料忽听得宋江大军自五溪而来,便先教黄盖引军一路去抵挡,自将大军,缓缓后退。甘宁问道:“我军兵强马壮,何不就此逆之?”陆逊道:“梁山军初来,锐气正盛,若是与之冲突,再被武陵城吴用军马杀出,我腹背受敌,非上算也。不若且退军五十里,再作长远打算。”于是退过沅水,安营扎寨。不久,黄盖亦退回,报说梁山军先锋林冲,武艺过人。陆逊道:“甚好。若与之正面交锋,恐无胜算。”程普道:“如今当怎生对付?”陆逊道:“我料敌军计策有三条,其上计,分兵从此处北上,袭击公安,威胁吕子明后路。”程普大惊:“若是如此,岂不危险?”陆逊笑道:“正是。因此我这里,打算沿沅水东北进兵,再在河上搭浮桥三座,联接两岸交通。彼若北进,则我大军从浮桥过河击之,以合击分,可获大胜。”程普道:“那其中策如何?”陆逊道:“其中策,则是分兵南进,先攻零陵、桂阳,再与交州合兵,威胁吴会。”程普道:“如何应付?”陆逊笑道:“零陵有孙叔朗守把,只怕他不能骤然攻克;零陵既不克,则桂阳无忧。我却以大军进至武陵、零陵之间,绝其粮道,扪其后背,又是以合击分,何愁梁山贼军不破?”程普又问:“彼下策如何?”陆逊道:“彼下策便是屯兵于此,与我长相守峙。然刘备兴师大东至此,耗费日巨,不能持久。兼职吕子明才略兼俱,扼守彝陵要道,刘备必不得进。旷日持久,则曹操必将兴师而动。且吴用虽然奸诈,闻得宋江却是草莽英雄,胸中缺少机谋,我寻隙破之,早晚必成!”程普等众将叹服道:“伯言高见,大王所托非谬也。” 于是两下对峙。忽然军情急报而来,说吕蒙在宜都地界战死,刘备大军直逼彝陵。陆逊大惊,顿足道:“吕子明也是久经行伍,身为万军主帅,如何能亲自提兵在险地断后!今日子明既殉,大局危矣!”程普道:“虽然,伯言当拿一主见,以救危局。”陆逊思索再三,摇一摇手,说出一个计策来。正是:已乏智将扶明主,方看书生展颜色。不知陆逊如何定计,且看下回。 第四十一回宋公明沅江败阵陆伯言彝 且说陆逊对众将道:“吕子明身故,实是我东吴大患。吴王必调我北上抵挡刘备。然而此处有宋江强军悍将,吴用机谋又强,若是我就此去,实难保无恙也。今日必须设计,先杀败他一阵,然后可北上。”程普道:“敢问计将安出?”陆逊即安排如此如此。 再讲宋江在武陵城中,因思量关胜死于吴军之手,心下愤恨,常要出城去交战。吴用屡屡劝住。两下对峙了一阵,忽然传来消息,说刘备大军阵前斩了吕蒙,进兵至夷道之前。宋江大喜道:“北路既胜,陆逊军必然慌乱,我可乘势击之也!”吴用道:“哥哥不可。陆逊颇有大将胸襟,纵然北路吴军败绩,必有防备。”正说之间,又有哨探军马来报,说沅江对岸吴军纷纷拔寨往东北而去。众将都听得大喜,霹雳火秦明站出来,抱拳道:“公明哥哥,此显是孙权怕被大王直破荆州,因此调陆逊回援,我等当乘机追杀,取陆逊首级,报关胜大哥之仇也!”孔明、孔亮、吕方、郭盛一起道:“正是!”吴用摇摇手:“诸位兄弟不可。陆逊此去,必然有诈,不可不防。”秦明暴起道:“今日也是有诈,明日也是有诈,我等阵前厮杀,光知道提防,提防,不去厮杀,却哪来的提防?如今众兄弟那个不是心怀激愤,舍生杀贼。吴军纵有诡计,莫非不能以力胜之么?”吴用道:“若是去,必中诡计。”秦明恼道:“若中诡计,我把自家这颗头颅输与军师!”吴用还未答话,李逵一边跳起来:“霹雳火哥哥说得对,俺这颗黑头也搭上作添头!”宋江怒道:“黑厮住口!要赌头,自家拿板斧砍了下来,少在此地喧闹!”李逵气鼓鼓下去,嘴里兀自嘀咕。秦明再对宋江道:“哥哥!众兄弟皆盼一战,何不就应了,胜败不计,也不枉了我等一番结义手足情义!若有闪失,俺愿以死承担!”话音刚落,孔明、孔亮、吕方、郭盛、杨春、薛永等齐道:“我等共同承担!”吴用还要开口,廖立轻轻拉他道:“军师,众心如此,不要勉强了。”吴用道:“多谢提醒。”宋江看众人如此激扬,感慨道:“我有众多好兄弟如此情义,何惧陆逊诡计!明日我等便引军出城,追击吴贼!”豹子头林冲站起道:“哥哥,既然决议出战,须得好生打算,安排接应,以备万全。”宋江道:“这个自然。” 这时吴用与廖立、李应、蒋敬在一旁商议片刻,起身道:“既然如此,明日哥哥可拣带精兵强将,出城追击吴军。仍须分军三路,前锋开道,中军接应。后军留于渡口守把船只,以防万一。我这里自留军马守城。”宋江道:“甚好。既然如此,我就引带来的三万精兵破敌,吴加亮自守城罢。”秦明道:“公明哥哥,俺愿随同在前军破敌。”吴用道:“不可。秦明将军,我这里守城,还离开你不得。”秦明道:“吴军都退了,此地留这许多军马作甚?”吴用面色凝重道:“总之将军且听我一回,如何?”秦明还待说,林冲道:“秦明兄,前锋战事,有我抵挡,你还是留住城中,辅助加亮军师为好。”秦明见林冲发话,只好作罢。吴用又道:“明日哥哥出城,军马少于吴军,我这里再遣李大官人引军三千相随协助。务要小心。”于是散帐,各自去歇息。 吴用却把李应叫到自己屋中,道:“明日这一战,其实甚是凶险。你带三千军,内中二百梁山精悍旧部小校,皆装备我带来的战甲军械,自成一营,好生护卫哥哥。若有损折,战甲却不可丢弃了!”李应道:“军师,日间众弟兄都是要战,你何必三番阻拦,弄得大家心都冷了,对你军师怕也有不解。”吴用叹道:“这个自然。各位兄弟看我知书,又是晁盖哥哥的旧人,面上尊重,其实私下不喜我用诡谋,我如何不知?只是我等既到后汉,又有志要并吞天下,大展鸿图,自然离不得手段。公明哥哥豪侠胸襟,要与曹刘孙三家争霸,却少了些伟略,众家兄弟更是多的江湖意气。只是我等从宋至汉,欲谋喧宾夺主,本来就是成败悬于一线。稍有闪失,则俱为齑粉,只恐全尸亦不可得也!我如何又不知大势所在,天命难违?只是身为梁山旧人,值得竭尽心计,以图万一。至于众家兄弟埋怨我心机阴沉,也顾不得了。”两个不胜感慨。 次日大早,宋江依旧引本部军马及李应军,出武陵东门,到沅水渡口。人报吴军已去数十里下寨,宋江道:“岂可教吴贼走脱!”便教快快渡江。吴用送到渡口,嘱咐花荣道:“你在后面,小心提防。若是哥哥去远,可约束船只,夹江顺水而北,时刻接应。”花荣应诺。吴用目送宋江军过江,自回武陵。 且说宋江既得过江,先遣吕方、郭盛二人引探路军两边巡哨。不一刻回报:“吴军继续往东北而去。”宋江怒道:“鼠辈想走,岂能如此便宜!”便叫林冲即刻率前军奋勇追击,自引中军随后赶来。林冲行了半日,远远望见吴军后队,便引军冲上。只见吴军断后将乃是朱然,抵挡一阵,且战且走。林冲见状,一面追击,一面飞报宋江。宋江道:“定是吴军力怯,故而遁去。我锐气正盛,当一鼓破之。”于是加紧催促诸军前行。 此时日头过午,林冲沿江追到一处,只见沅江上三座浮桥,断后吴军都从浮桥上过去了。林冲恐怕有诡计,兼之士卒饥疲,叫先在河口歇息,吃些干粮。无一刻,忽见后面旌旗锣鼓大至,却是宋江中军主力到了。宋江见林冲歇息,不悦道:“林教头,如何不赶?”林冲道:“吴军三座浮桥在此,恐有诡计,因此暂待中军。”宋江呵呵大笑:“有甚诡计,我等直冲过去便是!”蒋敬道:“吴人原本扎营沅江右岸,逼近武陵;我大军到后退过左岸立营。今日突奔一阵,再回右岸,却又搭三座浮桥留在这里,只恐有诈。”宋江正在沉吟,忽见对面有少许吴军奔跑,似在拆桥。宋江急道:“休再耽误,一鼓作气杀过江去!”便叫林冲赶紧追击。林冲只得引前军从浮桥渡河。对岸吴军不过数百,纷纷逃散。隐隐望见大队还在北面,于是纵军追去。宋江自也催促中军过江。自家走在第一。 忽然间上游顺水飘下十数只快船,甚是迅疾,须臾已近。蒋敬在浮桥南头看见,急叫:“有敌军来袭,快快放箭!”话音刚落,前面数只快船一起发火,梁山军大惊之间,火船片刻靠上。那浮桥的船板内外,尽数涂了油脂,藏了柴禾,一时引燃,第一条浮桥顿时烧着。这时那后面**只船上钻出百余个吴兵,都把火箭往这边射来。梁山兵士正慌乱间,第二、第三条浮桥俱被点燃。蒋敬急叫人放箭时,吴兵纷纷跳下水去了。江上三座浮桥一起焚烧,炎焰张天,恰似三条火龙横卧江面。上面梁山军被烧得焦头烂额,纷纷往水里跳去。此时中军人马过江不过一半,时迁、李逵、项充都被隔在南岸,叫苦不迭。宋江看见,心惊胆战。忽然四下里杀声大作,东吴军马如潮杀来,当先一员大将,玉面银盔,背后火红斗篷,旗下大书一个“陆”字。宋江正在惊惶之时,左边甘宁,右边徐盛,一起杀来,病大虫薛永大喝一声,挺枪杀上,截住徐盛。甘宁提刀奔宋江中军而来,孔明、孔亮上前招架,战不十合,抵挡不住。但两个舍生忘死,奋力抵挡,甘宁一时也难以得手。宋江急急呼吕方、郭盛上前接应。陆逊督率大军,包抄上来,杀声如雷,梁山军阵势渐渐消融。李应率三千精兵,护于宋江帅旗之下,列成阵势,以二百梁山旧军,屯驻中坚,拼死护卫。吴军七次冲突,皆被杀退。然士卒折损,亦是无数。薛永在混战中被吴军箭伤,孔明吃甘宁刀砍伤左腿,几乎堕马,不能再战,退回圈子。宋江看吴军如波涛汹涌,滚滚席卷,哀叹道:“我不听吴加亮之言,害了众家兄弟!”蒋敬道:“哥哥休得如此说!当下紧急振奋军心,以图存待援!”宋江闻言奋然道:“正是如此!”眼见陆逊麾军杀来,将背后披风嗤啦扯下,叫声:“众家弟兄,随俺宋江杀敌自救!”拍马舞枪,冲吴军阵势而去,众军将看他如此英勇,都齐声怒吼,相随掩杀。宋江冲杀在前,抬手一枪,将一吴军士卒挑落马下,背后护卫齐到,势不可挡,一时冲得当面吴军纷纷后退。陆逊在大旗之下,忽觉寒气逼人,急忙偏头,却是一把飞刀从脸旁掠过。眼见梁山军这一冲势头甚猛,于是正面且退,却教精兵从两翼包抄。宋江冲突一阵,深入敌阵,顿时被四下围住。眼看身旁兵将渐渐稀少,吴军却如海潮彭湃,一望不绝。虽然奋战不息,心下却渐渐绝望。忽然之间,吴军西北角上一军撞入,当先一员女将,英姿飒飒,手舞亮银枪,把东吴兵将挑死无数。陆逊惊道:“这一路看其战法,却是西凉军马,如何到此!”再看背后旗号,猛道:“莫非是马超之妹乎?”眼看马云禄飞马杀奔眼前,不敢交战,急急后退。马云禄正待追赶,两边吴军都上,于是转戈冲到圈子之中,见了宋江道:“太守且宽心,林冲将军随后便到。”宋江感激道:“多谢夫人相救。”这时吴军背后又是大乱,却是豹子头林冲与白花蛇杨春两个合力杀进。陆逊见状,急急调拨军马上前堵截。林冲奋力施展神威,大战朱然、徐盛。杨春奋力引军往宋江这边冲突,不防斜刺里杀出吴将丁奉,交马数合,被丁奉一刀所斩。林冲见势危急,暴喝一声,蛇矛起处,刺中朱然肩窝,翻身落马。徐盛大惊,死命上前抵挡,吴军把朱然救去了。这当儿两军混战,梁山军依旧寡不敌众。眼看日头西沉,西南角鼓号大作,一彪军马杀来,为首大将手持狼牙棒,勇猛无双,正是霹雳火秦明,一路冲进围中,狼牙棒横扫直打,吴军纷纷落马,硬生生撞开一条血路。陆逊只得分兵抵挡,又见沅水上游,百余只船顺江而下,北岸数千军马并进疾行。林冲眼尖,看得第一只船上正是花荣,高声呼叫:“救兵到矣,我等当奋力反击!”说时迟,那时快,花荣在船头取下雕弓,但见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倏的一声,端端把陆逊的大纛上面系绳的绳结劈开,那面大旗哗地一声滑落下来,吴军见帅旗掉落,都是一惊。神算子蒋敬见势,忙叫身边喽罗大喝:“陆逊战死了!陆逊战死了!”一传十十传百,众军都是纷纷乱叫。陆逊看梁山军援兵迭至,天色又是昏黑,自己这边军势已乱,只得传令:“且沿江往北撤。”于是东吴众将各整队伍,缓缓退走。梁山军这边死战半日,损伤惨重,也无力追赶。两下各自收兵。 宋江连夜退军二十里,然后沿江扎营。清点军卒,损亡七千余名。更兼折了白花蛇杨春,其余李衮在桥头被火烧伤面颊,薛永背心被箭伤,孔明遭甘宁刀伤左腿。宋江看这一战败得凄惨,不由悲从心来,几欲大哭。蒋敬、李应劝道:“哥哥不必如此。胜败兵家常事。且先整顿兵将,再图报仇。”宋江方才略略宽心。 次日,宋江传令继续往武陵退军。行至半途,吴用引军马来接应。两下碰见,说了情况,宋江面带惭愧道:“不听加亮之言,有今日之败。”吴用道:“这也罢了。追悔于事无补,不若商议日后行动。”林冲又盛赞马云禄当先杀回,救护中军,实是英勇。李逵拍掌道:“好好好,有嫂嫂护着宋江哥哥,俺铁牛也可放心了。”宋江苦笑两声。蒋敬道:“吴军昨日胜了一阵,倘是乘势追杀,如何是好?”吴用沉思片刻,道:“昨日陆逊安排计谋,终究不够周密。我若是他,却把军马埋伏再在左岸,或是在上游数里地方再搭一浮桥,待这边公明哥哥军马半数过江,却从左岸袭击我中军后半截人马,则我这里缺乏救援,难免于全军覆没。若行此计,则予我军重创,更胜昨日。而陆逊不为,足见其急于赶往彝陵,必不至于来攻我也。”宋江道:“如此,则我重振军马,再去追袭,如何?”吴用道:“不可。陆逊虽走,必留下精兵强将守把此处,我等不可冒失。缓图之可也。”于是收兵回武陵。 再说陆逊一战大败宋江,众将皆称贺。陆逊道:“今日虽胜,却未得擒住宋江。此地敌情依旧不可掉以轻心。彝陵军情紧急,我必须赶去。我走之后,此地军事交由程德谋主管。我军大营便扎在沅水之南,背靠汉寿、长沙;与梁山军对峙,不可贪功急切,以防中计。彼军若北进,则可出兵拦腰击之,只要令他大队不得北上,我在彝陵也自有对付;若是南进,则待其行至一半之后,以兵切断沅水渡口,然后击之;若是敌军直攻我本营,则寻隙而战。切切不可冒失!”程普道:“省得了。”正说之间,吴王孙权使者到,教陆逊北上,接替吕蒙。陆逊便引数千精兵,北上往彝陵;而以程普为主将,黄盖为副,继续与宋江对峙。 宋江闻之陆逊走了,便欲出兵报仇。吴用道:“我军新历大败,军心不稳。当且修养整顿,然后以一支军出兵南取零陵、桂阳,方是正途。”宋江从之。 再说刘备,自宜都一战阵斩吕蒙,本欲令人将吕蒙尸首践踏,以泄怒火。庞统劝道:“吕蒙乃江东名将,忠勇睿智;其虽袭取荆州,害关侯性命,乃是各为其主。今日仇怨既报,若辱其尸身,非英雄所为。后世必当笑大王心气狭窄,且又徒使天下怨愤大王。”刘备闻之,便教把尸身送回东吴,首级号令半日之后安葬。闻吴军退往夷道驻扎,刘备便令全军进发。庞统又劝道:“大王,此去前方,江南是夷道,江北是彝陵,地方险阻,大军不能并屯。东吴厄军险要之处,我徒有十万之众,挥发不开。若是密集于此,只恐反易有失。不如把大军且放在此处,分遣精兵,轮番挑战,以疲吴人之力。一面整顿战船,训练水军,待军势强时,顺江而下,水陆夹击,可一举破吴也。”刘备不然道:“孤如今亲率十万大军到此,日费浩大。若是裹足不前,岂不愧对二弟?”便教全军,直取夷道。果然那夷道地势崎岖,山谷回旋。刘备前锋进抵吴军营垒之前,却屯不下许多军马,后面军马,只好依次排开,栅栏相接,盘桓山野,四十余营,前后长达百里。庞统道:“大王用兵久矣,如何不知包原隰险阻屯兵者,此兵法之大忌也。今我军前后连接,长达百里,万一敌军攻时,如何是好?不若仍以精兵在前,大队在后屯驻,以便接应。”刘备笑道:“我军势如长蛇,正好首尾接应。东吴之帅,惟看吕蒙;吕蒙既死,孤岂有惧哉?”庞统顿足道:“军若在平野,则长蛇之势正可首尾相应,今在狭窄之地,一头对敌,岂不是自缚手脚!大王必欲如此,臣坚请引一支军在后相接!”刘备看庞统如此,勉强道:“既然,便教赵子龙引赵融、廖淳等将为后军,屯驻马鞍山;军师可引一路军马在涿乡接应前后。孤自引前部破敌。”庞统道:“既然如此,大王可自小心。”于是刘备自引军六万余,往夷道以降,列数十里营盘相拒;庞统与鲁智深、史进等将在涿乡扎寨;赵云却在马鞍山依山屯驻。其时,军医营亦设在后军,公孙胜、安道全二人,便随在赵云营寨中。 陆逊于建安二十年五月到达北路军中,又会合了孙贲人马。召集众将相议。韩当、周泰等因见陆逊往日战功不如吕蒙,略有轻视。陆逊却不在意,待众将到齐,先问战况:“吕子明都督前番如何便被害了?”韩当说了经过,陆逊一拍案:“来人,把孙桓与我绑了!”两边刀斧手拥上,众将皆大惊。陆逊指孙桓道:“叔武,大王派你前来,本是教辅佐吕子明,以为肱股。汝却贪勇好战,擅自出军,子明为接应你,反为蜀军所害。似这等违抗军令,致令大将折损,该当何罪?”军政官道:“当斩!”陆逊点头:“甚好,推出去,斩首号令!”刀斧手答应一声,便要推出孙桓。慌得韩当、周泰、蒋钦等各自出列,一起下拜道:“都督,叔武血气方刚,急于杀敌报国,因此冒犯军伍,乞望都督看大王面上,宽恕一回。”陆逊长叹道:“我如何不知大王最宠爱叔武。只是今日刘备引精兵数十万,进逼荆州,这一战乃是我东吴八十一州百姓生死关头。若不能整顿军纪,再有此等轻进冒失,至于兵败,不惟我等骨肉如泥,便是父母妻子,亦各被敌人所辱,又有何面目见大王,有何面目对先主公伯符将军、公瑾、子敬诸位?”叱令:“速速斩讫报来!”刀斧手起把孙桓推出。众将再三苦劝,陆逊只是不理,忽听阚泽喝道:“且刀下留人!”一面出班,道:“都督,叔父之罪,确当正法。都督杀之,公明殊甚。只是当前强敌压境,正是用人之计,叔父勇强,正当委任爪牙,以共保国家。若是将其处斩,于法庄严,却于战事无利。以下官看来,不妨暂免其死罪,责以大义,令其戴罪立功。再有违令,二罪并罚。”陆逊沉吟道:“我只怕今日若不杀叔武,日后军令无人遵循了。”阚泽道:“都督严明军纪,谁人不知?今赦叔武,是看用人之时。他日谁敢再犯,杀之岂有怨恨?”陆逊道:“既如此,可有人愿意作保?”韩当、周泰、孙贲、孙瑜齐出道:“我等皆愿作保。”陆逊点头,教刀斧手再把孙桓带进来,责之道:“你是吴王宗室,如何逞勇斗狠,失陷了主帅?本当斩首,今有阚泽先生及众将作保,姑且戴罪立功。日后须得谨遵军令,再有滥行,定斩不赦!”孙桓跪拜谢过都督与众将军,陆逊令其在孙贲部下为将。接着传令道:“今日刘备锐气正盛,不可轻逆其锋。当久战以疲敌师,然后乘隙攻取。日下之计,且宜持久。若敢违令者,军法无情!”众将无不凛然,皆道:“愿听都督调遣!”陆逊点一点头,当下发令:“孙贲将军听令!”孙贲出道:“在!”陆逊道:“你与孙瑜、孙桓将军引军驻守江北,屏蔽江陵郡。深壕高壁,不可擅出!”孙贲等道:“遵令。”陆逊又道:“韩当将军听令!”韩当出道:“在!”陆逊道:“你与周泰、凌统、蒋钦诸位将军,引军依旧屯驻夷道,当刘备江南军马。亦不可擅出!”韩当道:“是。”陆逊道:“吕范先生请助韩义公参谋,阚泽先生助孙伯阳参谋。各自时常提醒。”吕范、阚泽道:“是。”陆逊道:“我自提精兵,在后策应诸方。刘备来,只坚守营垒。待天长日久,彼必然生变!若有违令出战者,斩!”众将皆道:“谨从都督令!” 于是陆逊分拨人马,各自守把险要。刘备引军到夷道,连日攻打,却被夷道地势险要,韩当等营寨修得结实,屡次攻打,前后一月有余,尽皆不能得手,反伤了数千军士。刘备见状,心生一计,又教冯习、张南引数千弱兵,逼近吴军营寨屯扎,自与张飞引数千精兵,在山谷中埋伏,只待吴军出击,便要乘势掩杀。韩当、周泰等见蜀军队伍不整,皆欲出战,陆逊遣人严令道:“擅出者斩!此必刘备诱敌诡计,不可乱动。”刘备守候半月,吴军不动,只得自撤兵回。 如是相持,直到六七月,气候炎热。刘备巡查诸营,只见营中暑热难当,士卒取水亦甚是不便。巡视到张飞营地,却见绑了几个小军在树上鞭打,号哭声惨不忍闻。刘备惊问缘故,从者道:“他几个挑水,却把军中水桶摔坏,误了数百人吃水。大家怨声载道,三将军因此大怒,叫在这里鞭挞。”刘备看那几个小军俱被打得头脸都是伤痕,心生怜悯,忙叫释绑。小军跪拜道:“大王,小的们摔坏了水桶,误了弟兄们吃水,自是该打。只是如今天气实在炎热,我等扎营在光秃秃山前,用水又不便,实在难熬。”刘备看看四周众人,道:“孤知道了。” 回到中军大帐,刘备传来陈震道:“如今天气炎热,士卒苦不堪言。我欲将军营移到山林之众,以得荫凉,并取水便利,如何?”陈震道:“何不去中军请庞统军师询问?”刘备道:“孤自有主见,且此举不是为征战,是为体恤士卒,何须烦劳军师?”于是叫传下令去,一律移营,近山者移居山林茂密之处,近溪旁涧,以利取水;近江者俱到长江边安营。待到暑气稍退,再行进兵。 吴军营中,韩当、周泰看见,向陆逊请战道:“刘备如今移动营寨,正好乘乱击之!”陆逊道:“不可。彼军移营期间,必有精兵防备,我等若贸然出,被他截断归路,则军队危矣。只要坚守各处隘口,待他营盘换防一定,然后可胜。”韩当、周泰惊道:“敌强我弱,若要胜他,当在移营之时。若是营盘扎定,岂有良机哉?”陆逊不慌不忙,说出这个计策来。正是:老骥奋展千里志,孺子当树百世威!不知陆逊计策如何,请看下回。 第四十二回书生火烧联营寨老将力取 且说陆逊在夷道与刘备对峙,至七月流火时节,蜀军酷热不堪,刘备体恤士卒,叫皆往山林之众屯驻。陆逊亲自登高看见,喜道:“待彼移营完毕,大功可成也!”韩当不解道:“若要成功,当逞其初来,立足未稳。今对峙已数月,若待营寨立毕,如何可胜?”陆逊笑道:“刘备大军十数万,出川口伐我,初时宜都一战,害了吕子明,锐气正盛。若是当头逆之,胜算甚微。今与他对持数月,锐气已堕。又兼天气炎热,因此移营。我若此时出击,他有防备,亦难得手。待他营寨立定,夷道原本地势崎岖,他再傍山就水,以避炎热,营寨阵势必乱。我却乘机以火攻,必破刘备!”韩当闻之,叹服道:“伯言妙才,真不在周郎下也。”陆逊笑道:“岂敢。且教诸将准备,只待东风大起,便要动手。” 刘备各军移营,不数日,尽皆整理完毕。忽然庞统自涿乡营寨匆匆赶来,见刘备道:“大王欲教十万将士尽皆死于此乎!”刘备惊道:“士元何出此言?”庞统道:“大军囤积崎岖之处,已犯兵家大忌;如今再往林荫之处安扎,自乱阵型。设使敌军火攻,如何是好?”刘备道:“我非不知也。只是天气炎热,士卒辛苦,不若暂时屯军傍山近水,待气候转凉,然后进兵。”庞统跺足道:“昔日韩信称项羽‘匹夫之勇,妇人之仁’,今日大王是也!不图长远,贪急进大兵于夷道险要之下,徒耗士力,无损吴人;今日又以小恩欲体恤士卒,全不想若是敌军火攻,全营崩溃,士卒纵欲回乡,可得行否!今大王若不听臣言,眼看兴汉基业,便要葬送于此了!”刘备听得大怒,方欲发作,转念压下火气,笑道:“士元一片心意,孤自知晓。只是我初起兵,便为安平天下,扶助苍生。今日若贪功而残虐士卒,非孤本愿也。况且最酷暑之时,不过十余日,待天凉之后,自然回复。士元请回,孤自有安排。”庞统听得七窍生烟,将手杖往地上重重一顿,摇头长叹,出营回涿乡去了。 且说建安二十年七月五日早,陆逊召诸将道:“我等坚守数月,便看今日一战破刘备!吾观天象,今日黄昏,必东风大起,便教蒋钦、贺齐引一支军,从水路乘船,军士各带刀枪,沿江杀上岸去,但见蜀军营寨,每隔一屯,放火烧之。韩当、宋谦引战船在江上接应,截杀败兵。陆路军马,周泰为先锋,凌统为二队,我与全琮、鲜于单为三队,相随掩杀。却留吕范先生守把营寨。各军预备干粮,沿路追杀,不可放松,擒了刘备方止!”众将皆道:“遵令!”陆逊又吩咐道:“北岸敌军,营寨甚是严密,不可擅动。但南岸刘备大营既着,彼必渡江救援。那时孙贲将军却纵军击之,夺其营寨,亦获大利。”众将齐曰:“都督妙算无双也。”于是各自准备出发。 再说马鞍山川军营寨,公孙胜午后小坐,观看天象,忽然心神不定。再过一阵,山前东风掠过,喀嚓一声,吹折营帐前面的小幡。公孙胜灵异一动,赶紧课了一卦,看卦像,大惊道:“祸事来临矣!”安道全听得,急忙来问,公孙胜道:“此课大凶,主敌人黄昏劫营!”安道全道:“如此奈何?”公孙胜道:“若按史书,则陆逊在此地火攻大破先主。只是以时间却在七年之后。莫非这番劫运,也是难逃?”安道全道:“天道虽然难测,但我等自当尽人力便可。好歹如今刘备也是我等托身之主,当竭力拯之。”公孙胜道:“既然如此,我且试作起法来,把那长江里的水化成雨云,搬来夷道上空。吴军若有火攻,可降雨克之。安郎中可速去告知赵子龙与庞士元,以备接应。”安道全于是急急来到赵云营帐之中,道:“子龙将军,公孙先生课得一卦,主敌军黄昏劫营。大王前队营盘密集,又兼东南风将起,若是吴军火攻,恐怕不妙!”赵云闻言大惊,急急道:“既然如此,我速去救护大王!”于是召集部下众将道:“皆随我去救主。”安道全道:“若是被吴军从水路抄袭本处,只怕大军更乱。将军欲去,当留将在此守把。”赵云道:“多谢先生提醒。”教赵融引军守马鞍山,自与廖淳引数千兵马,赶往夷道口大营来。 行了一程,到涿乡,只见庞统正集合军马,在辕门前发脾气道:“这个无道昏王,自以为是,真真欲断送大军十万条性命耶!”忽见赵云引军前来,忙问:“子龙何来?”赵云道:“公孙先生说今夜吴军必来劫营,故遣我前往大营救助!”庞统道:“我早已苦劝,大王只是不听!”正说之间,忽然一阵猛风自东而过,吹得营前旌旗猎猎作响。庞统忽然一凛,大叫:“坏了坏了,东风大起,陆逊必来火攻烧营也!我大军营寨连接于夷道,更兼大王自乱阵势,营盘多近林木茂密之处,必为敌破也!”赵云惊道:“如此怎生是好!军师速速带领我等前去救援!”庞统沉思片刻道:“也好!”当下升帐传令道:“阮小二、阮小七听令!”二人站出:“在。”庞统道:“你等引水军战船五百只,沿江顺水而下,巡行江面,预备接应大营人马。”二人道:“遵令。”原来刘备大军前至夷道口,而水军战船,多在涿乡停泊,以免为东吴所夺。当下二人领命而去,庞统又抽出令箭道:“史进听令!着你引本部人马,在此地驻扎,若有吴军追赶我军而来,则突出截杀之!程畿先生,你引二百名士卒,凡有溃退至此败军,尽数收容编排,再交与史进。”二人道:“是。”庞统道:“其余诸位将军,随我共向东往大营去接应大王!”于是赵云在前,庞统在后,引了一二万军马,急急向东。行不到一半,日头已然沉到山前。离开大营最后一屯尚有十余里,隔着山梁,只看见那边红光大盛,黑烟滚滚而起。庞统大惊道:“晚了!”将手中羽扇掷于马前。赵云道:“众将士,要紧随我杀入救主!”挺枪跃马,当先冲去。 再说刘备在大营,因见营寨安定,吴军也不来战,全然无备。到黄昏时分,探马报吴军似有动静。刘备便叫再探。未过半个时辰,天已昏黑,忽然报中军大营右边第一屯起火。刘备心中一跳,正欲召集众将,忽然又有人来报中军大营左边第一营亦起火。刘备大惊道:“莫不是吴军来袭!”急叫人通报各营,一起备战。无一刻,左右两边营寨军士,都往中军营乱跑,自向践踏,冲倒营帐无数。刘备急急出得营看,中军营东西两边,一派火光,烧着林木,黑烟滚滚而起。火光中无数吴军杀来,刘备心下发慌,急急上马便走。蜀军皆不敢战,各自逃散。刘备引数百人穿小路,走到冯习营中,但见习营也是三面火起,兼东风大作,延烧一片。刘备惊惶无路,只得往西再走,火光中凌统引军杀来,冯习抵住,两下死战,刘备走脱。冯习战得力竭,死于乱军之中。刘备一路奔走,背后凌统引军紧紧追赶。但见四下里火光满山遍野,刘备军营寨俱扎于林木茂密之处,一处引燃,乘风延烧,连营尽皆燃着。又兼吴军追杀,刘备逃到一营,溃乱一营,时辰之间,四十余营各自崩散,败军卷地而逃,多被杀死;靠近江边营寨,又被东吴战船发射火箭,连船带营,一片烧着。长江边上,火光冲天数十里,照得明如白昼。正奔走之间,斜刺里呐喊声起,却是韩当、宋谦引军从战船上登陆杀到,两下夹击,川军大败,死者无数。刘备正急慌间,背后一军闯入,乃川将吴兰、雷同也。统率着二千蜀地精兵,前来护驾。刘备稍稍欣慰,急叫突围而走。吴兰、雷同迎住韩当、宋谦,一阵死战,折兵大半得脱,却又与刘备失散。 刘备只引百余骑,穿山而走。所到之处,溃兵满地乱窜,只恨少生两条腿。旌旗、刀枪丢弃一地。行到路口,忽然北面山谷杀声再起,鲜于单引千余军马杀来。刘备大惊,欲待上前死战,身边无兵无将。鲜于单看了刘备,高叫:“刘备休走,快快下马投降!”刘备急急转马头奔逃,鲜于单放马追来,刘备毕竟年过五旬,行得慌了,马失前蹄。鲜于单放马来拿,忽地有数个蜀兵,舞刀弄枪,大呼杀上,拦住鲜于单。刘备看时,却是那日施放的被张飞鞭挞的士卒,个个咬紧牙,奋力死战。片刻尽被杀死,无一后退。刘备乘机拉起马,鲜于单正欲追赶,忽然背后一军杀出,当先大将黑面阔口,豹头环眼,虎须倒竖,正是燕人张飞。大吼一声,直穿吴阵,交马只一合,刺鲜于单于马下。背后两将,却是关兴、张苞,一阵杀散吴军。刘备见了张飞,感激无限。这时张飞军中走出一人,却是糜竺,糜竺道:“敌军火攻,我军大乱,不若速到涿乡,会合庞士元迎敌。”刘备道:“甚好。”其时张飞一军,亦只得数千军马。方欲转身,前面旌旗招扬,陆逊、全琮引大兵满山遍野杀来。张飞与关兴、张苞三面死战,保得刘备逃生。怎奈寡不敌众,军士又折损无数。行到前面,再逢一谷,上面木桥已被烧断,若是绕道,只有山梁小路,数人不能并行。眼见背后追兵渐近,刘备长叹道:“不想今番死于此处!”张飞咆哮道:“大哥恁地说,老张一条丈八蛇矛,保大哥杀出重围!”话语间,吴军杀到,陆逊在大旗下看见,呵呵笑道:“刘备已如鱼入釜底,今日若不擒之,后必为我江东之患!”将宝剑一挥,吴军蜂拥而来。忽然山谷后面鼓号连声,一军杀出,阵势整齐。陆逊一惊:“不想此地有伏兵!既然如此,不可贪功急进,可速速退回!”全琮道:“我等已追杀到此,如何放过刘备?”陆逊道:“此处地势险要,而敌军不乱,必有埋伏。我已获全功,不必续成蛇足。且后队未到,不如先转去劫掠他处敌军。”于是勒兵后退。刘备看吴军退去,方才放心。只见那队军马为头将领,径直来参加刘备道:“末将乃是长史向朗之侄,牙门将向宠,特来护驾。”刘备赞道:“我军数十营尽溃,而将军独阵营完好,而能退敌,真能将也!”糜竺道:“还是先到涿乡要紧。”刘备从之,于是一路抄小路往涿乡去。 其时刘备连营百里,尽成火海。各营军马,首尾不能相顾,被吴军乘势掩杀,劫掠无数。番王沙摩柯部下番兵,各自失散。正走之间,忽遇东吴大将周泰引军截来。沙摩柯手提铁蒺藜骨朵,上前交战。两个战无数合,沙摩柯因见周泰部下军士涌上,不敢久战,拨马而走。周泰紧紧追杀,眼看赶上,斜刺里一声大喝:“贼将休要嚣张!”周泰回头看时,却是鲁智深引一支军马,恰恰赶来。沙摩柯看得大喜:“兄弟快来帮我杀这贼将!”鲁智深手舞禅杖,直取周泰,周泰舞刀相迎,两个交马三十余合,不分胜败。周泰见鲁智深勇猛,又是生力军马,不欲死战,遂勒兵不追。鲁智深因不知战局如何,也不愿恋战,于是同沙摩柯一路撤了。又有洞溪汉将杜路、刘宁,本部军营被吴军冲散,二人奔走之间,却被韩当赶上。眼看四下无路,忽有一支军马冲入,却是没羽箭张清。本也是跟随刘备军中,因平时看兵书战史,早提防陆逊火攻,因此把本部军马屯于高岗无林木之处,未受波及,此时杀出接应友军。两将大喜,相随张清冲突。韩当前日交战,知道张清石子厉害,不敢进逼,只是随后赶来。恰在此刻,天上忽然降下一阵骤雨,满山烈火,尽皆熄灭。却是公孙胜作法,将长江之水濯到天上洒下,救了多少川军火困之厄。吴军数路兵马,环回包抄,势如破竹。蜀军似退潮搬一溃百里。陆逊会合了韩当、周泰、凌统诸路兵马,齐头并进,穷追不舍。忽地前面又杀出一彪军,当头旌旗招扬,一员银盔大将厉声喝道:“常山赵子龙在此!何人敢上前决战!”陆逊道:“赵云匹夫之勇,与我擂鼓进击!”吴军势如狂风,席卷而上,赵云率军在阵前奋战,枪挑东吴战将十余员,杀得吴军个个胆寒。怎奈众寡不敌,鏖战一回,部下军马损折许多,廖淳被周泰所斩。赵云见势,只得且战且走。行了一程,出得夷道,陆逊麾军疾进,迎面庞统督率诸军,上前截住,两边在彝陵界口混战,吴军节节进逼。庞统指挥川军,相互掩护,慢慢后退。陆逊在中军道:“今全军在此,一鼓作气,生擒刘备,方保东吴无恙!”吴将齐声高呼,掩杀上来。赵云、鲁智深、张清、张飞诸路军马,各自拼死抵挡。战到东方发白,蜀军阵势渐渐崩坏。糜竺道:“士元,敌势正盛,可否暂退?”庞统道:“后退者斩!吴军倾营袭我,全力用尽,眼下我只得竭力支撑,稍待时刻,敌军气竭自乱!若是后撤,则军败如山,被敌人乘势追杀,仅以涿乡、马鞍山些微接应军马,必无幸存!”一面叫人速速去催马鞍山、涿乡后应军马来援,一面亲提宝剑,上前督战。众将舍死奋战,杀退吴军。陆逊看川军众将如此英勇,叹道:“刘备部下如此,未可轻敌也。”便叫撤退。周泰道:“如今我军正占上风,都督如何便叫撤军?”陆逊道:“我军竭力而出,苦战一夜,虽然大胜,军力已衰。全仗士气鼓舞。今两军相持,稍一拖延,蜀军后应到,则欲求全退而不得也!”于是鸣金,自回夷道大营。此时江面上,阮小二、阮小七正统带战船与吴水师厮并。吴军看了陆逊旗号,顺流而下,自回本处。阮小二也回过船头,停靠岸边。须臾,史进引三四千精锐生力军赶到,吴军已退出十里之外了。 此时天色大亮,但见夷道山谷,满目焦黑,尸横遍野,惨不忍睹。刘备清点军卒,折损三万余名,乱军中又没了谋士陈震、大将冯习、张南、廖淳等数员,刘备哀叹不止。面见庞统,流泪道:“孤不听忠言,至有今日之败,如何对得殉难将士!”放声大哭。庞统劝道:“大王不必如此。今我军虽惨败,尚有数万精兵,重振旗鼓,再图报仇,岂容吴人猖獗!”正说之间,人报江北黄忠将军遣人送信。刘备大惊,急急叫来询问。 原来陆逊火攻刘备,将令传到江北吴营,孙贲召集众将商议道:“都督令我等乘江北蜀军救援江南,发兵击之。诸位看如何?”孙桓站出道:“某上一次违令出战,害了吕子明,心甚惶恐。今愿引军一支,前去袭击,将功折罪。”阚泽道:“我军弱于敌,凡求破敌,当自保为先。”孙瑜道:“非也。若不全力出击,焉能破强敌?”孙贲道:“仲异所言甚是。”于是令孙桓、谭雄、谢旌引军五千为左路,孙瑜、吕琮、吕霸引军五千为右路,自提余部虚守营盘。只待江北蜀军一动,即便杀入营寨之中,纵火焚之。 再说黄忠等屯军在北岸,屡次挑战,吴军也是不出。黄忠不由烦闷,全亏法正劝住。这日黄昏,正在营中休息,忽军士来报:“江南大营火起!”黄忠大惊,急惶惶出营,恰逢法正赶来。黄忠道:“孝直,吴人火攻大王中军!”法正道:“老将军休慌,我二人且登高一看。”两人上了望楼,只见隔江对岸,炎焰张天,火鸦乱飞,都不由悚然。黄忠道:“大王有难,我等当速速发兵去救!”大步下楼,便要点兵渡江。法正道:“且住!敌军袭我大营,必料我要渡江去救,我若前去,他待我半渡而击我后军,或抢我北岸营盘,则我军无立锥之地矣。”黄忠道:“然则莫非坐待大王被困?”法正道:“非也!此时却有一谋,险中求胜。吴军既火攻南岸主营,江北之军必料我援救而来击;我却佯作救援,而以两军埋伏,待敌军杀到,一起反围而出,必破吴军!”黄忠大喜道:“孝直高见!”便召集众将,教廖化、卓膺引五千军,多打旗号,佯作渡江回救之势,往江边上船。自家却引军埋伏在大营之侧,专待吴军。 孙瑜、孙桓待到一更时分,望见蜀军无数军马急惶惶登船,大喜。一响号箭,两路军马齐杀奔蜀军营盘。方到营前,忽然锣鼓震天,一彪军马从旁边山谷杀出,为首老将须发如霜,横端大刀,威风凛凛道:“黄忠在此,竖子快快领死!”孙瑜、孙桓大惊,方欲后退,背后杀声大作,廖化、卓膺军从江边分两路抄袭而来,张著、霍峻又引军从营中杀出,三面夹击,吴军大败,孙瑜力战得脱,吕霸于乱军中战死。孙桓军马,尽被围住。谢旌独马奔走,正逢黄忠,战无三合,被忠一刀挥断。谭雄被廖化生擒。孙桓独率数百亲军,在军中死战。或劝其突围而走,孙桓叹道:“我前番误国家大事,今日又败,若再苟且逃生,有何面目见江东父老?”率余部冲阵而死。吴军折其大半。黄忠道:“今日既已破敌,何不乘此机会,杀过营去!”黄权道:“只恐进兵过速,或至有失。”法正道:“我军南路既已崩乱,若不赶紧进逼,待陆逊回兵北岸,岂不坐待敌攻!”便教黄权与卓膺守营盘,自与黄忠、张著、霍峻、廖化诸将,引精兵万余,直突北岸吴军大营。孙贲、阚泽正坐守本寨,忽见自家军乱纷纷败下,心中大急。须臾之间,万余蜀军如洪水冲涌,杀奔过来。吴营中军马尽竭,阚泽道:“事至如今,营盘难以守把,只得速速撤回江陵,再待南岸陆逊都督援军!”孙贲等于是弃营而走。黄忠看吴军不守营寨,高叫:“敌军已溃,众将士辛苦些,尽力追杀,莫教一贼漏网!”统率诸将,奋力追赶。沿途掩杀,吴军又折损无数。追赶一夜,两军各自奔出数十里,黄忠毫不放松,只是冲杀在前。孙贲魂飞魄散,一路亡命狂奔,又过半日,直到江陵城下。急忙叫开城门,率军进城。黄忠在后,高叫:“吴贼要入城躲避,岂容得逞!众将士与我加紧追赶!”猛力鞭马,直杀入吴军后队,大刀起处,血肉横飞,人马扑地。片刻之间,杀到江陵西门前,守门军士急欲关闭,已然不及,被黄忠直冲入城关,背后蜀军一拥而进。孙贲大惊失色,引军穿城而过,出南门去了。黄忠依旧紧紧相随,引数千精兵追出南门,孙贲引吴军上船,渡江而去。黄忠追赶到江边,有不及上船的吴军,尽被杀死。这一战,孙贲万余精兵,三停中折了二停。 此时法正与廖化诸将,已进江陵。此时江陵守官,却是原关羽手下潘睿与糜芳。糜芳见蜀军进城,谓潘睿道:“今日之势,只得再归顺汉中王了。”潘睿叹道:“我一时大意,被吕蒙攻克江陵,不得已而降;今汉中王大军征讨,势急再乞降。纵使汉中王宽宏大度,我岂有面目与先前诸同僚相见?”遂拔剑自刎。糜芳见状,只得独自到法正处请降。廖化见了糜芳,大怒道:“汝投降吴贼,害了关侯,还敢来此乞降!”拔剑欲斩。法正急忙劝住:“子方他虽曾降敌,毕竟与大王有姻亲。不如送往江南,请大王发落。”这时探听得江南战事平息,刘备虽惨败,所幸大军未溃。于是法正遣廖化将糜芳并生擒的谭雄带过江去,交刘备发落;一面取后路诸军,沿江排开营寨,并于江陵城囤积重兵,以对江南陆逊。 再说陆逊一战大败刘备,正自庆幸。忽然孙贲气急败坏,引数千残兵从对岸奔过,告知兵败。陆逊大惊:“江陵被占,则敌军从江北可断我后路,数万大军,危在旦夕!”正是:方于火中快意展,忽闻噩耗对江来。不知陆逊如何应对,请看下回。 第四十三回陆伯言威震长江宋公明兵 上回说到陆逊在江南纵火,大破刘备军。却不料江北黄忠、法正乘乱突袭,击破孙贲军,一气直取江陵。陆逊大惊道:“敌军夺取江陵,则虎视我侧背,我军大是危急!”吕范道:“既如此,何不退军公安?”陆逊道:“不可。刘备虽大败一阵,其势仍强于我。夷道此处最是险要,故而在此对峙。若是后退,恐再无险阻可当也。”吕范道:“那如之奈何?”陆逊沉吟一阵,先谓孙贲道:“胜败兵家常事,伯阳可再引七千军,渡江往南彝陵、华容、沔阳一路驻扎。那里是大片泥沼,军行不便,只需扼守险要,自足当蜀军。”孙贲领命,与孙瑜、阚泽去了。陆逊又道:“如今北岸敌军进至江陵,南岸敌军尚在涿乡,则沿江两岸百余里,敌我对峙也。与其等他来断我后路,何如我去断他!”蒋钦道:“只是敌军势强。我若再分兵北路,岂不更加势单?”陆逊道:“前日一战,去了刘备半数军马,更兼威震敌胆,旬月之内,他必无力攻我。这里只要坚守险要,勿与出战,自无失也。”于是召集诸将,先赏了前日火烧联营的功劳。然后分派韩当、吕范依旧镇守本处营寨,陆逊自同周泰、凌统、全琮、贺齐四将,点精兵一万五千,战船数百只,于二更出营离岸,往江北开去。 再说刘备得众人奋力相救,脱得生路,收拾败军,正在哀叹。忽然得知江北黄忠、法正大获全胜,夺了江陵城,大喜过望。须臾,廖化带过糜芳、谭雄来。刘备大怒,先教把谭雄斩首号令,又指糜芳切齿骂曰:“汝归降吴贼,害我云长,还有何言?”糜芳苦苦哀求道:“非是我有心降敌,实在江陵军马全无,吕蒙狡诈,因此失陷。我不自尽,实为日后再投效大王也。乞大王看先妹面上,饶我一命。”刘备道:“汝既是图为我效命而不自尽,今日便令你自尽了,也是效命与我,如何?”糜芳大惊,汗流浃背,叩首如捣蒜。刘备喝令拉出去斩首,糜芳大哭告饶。庞统劝道:“大王,糜子方兵败投敌,虽是大罪,但江陵空虚,确不是他责。今日既然重归广明,大王若杀他,外间知道的说是大王为雪云长之恨,不知的只说大王性戾好杀,如此则此去江东,恐无人敢降,必然人人死战。多添许多手脚尚在其次,只恐生灵涂炭,非大王本意也。”刘备闻言,沉思片刻道:“既如此,且押回成都交诸葛孔明监禁,待我破吴之后,再来问罪。”一面叫程畿往江北,重赏黄忠、法正并其余立功将士;又搬了许多肥牛美酒去,犒劳三军。又将此战中立功将领张清、赵云、鲁智深、向宠等尽皆升赏。一面问庞统道:“士元,今日我军南路既败,当如何是好?”庞统道:“大王可巡行诸营,以激士气。一面把大军在涿乡屯驻,却遣一上将,统万余精兵,重入夷道口营寨。以当吴军。大王却亲按六军在后为援,如此我军可重振。待天气转凉,水军齐备,然后进兵。”刘备道:“甚好。哪位将军愿意当先再入夷道口?”张飞抱拳出道:“俺老张愿意。”庞统道:“张益德虽然勇武,却嫌谨细不够。以某看来,可叫赵子龙担此重任也。”张飞听了不悦道:“士元军师你这是恁话,俺老张随哥哥征战多年,何时不够谨细?”刘备道:“三弟勿闹,便听军师安排。”于是改令赵云为前部督,张清、史进、赵融为副,糜竺为参谋,引军一万,复进夷道口扎营。刘备自与张飞等引大军在其后布下营寨,周围二十里。庞统依旧引军在涿乡,而改教鲁智深、傅彤引军在马鞍山接应粮草。刘备又亲自到各营盘巡查,抚慰士卒,谈笑风生。一番整顿,形貌渐渐恢复。 到得早晨,忽然闻报说有数百只东吴战船,往江北去了。庞统展开地形图本,想了一想,猛想到:“不好,陆逊定是去袭我江北军马!”急急往大营来见刘备道:“如今黄汉升、法孝直攻占江陵,成陆逊军心腹之患,他如今发兵北岸,定是先发制人,切断我北岸军马后路。”刘备道:“如此奈何?”庞统道:“可急点军前往支援。”刘备道:“军师说得是。便请军师引一万军马,亦渡江往战。”庞统道:“请与我一二员上将为辅。”话音刚落,张飞挺身出道:“俺父子叔侄三人同去!”刘备许之。 再说陆逊引军,于夜间在江上行驶。贺齐问道:“蜀军江北人马,从西陵到江陵,东西连接百数十里,当攻其何处?”陆逊道:“可从中路突击登岸,然后攻其西端。”贺齐道:“若攻其东端,有孙贲将军夹击,且若是反夺回江陵,则大局有利,将军何不以此行之?”陆逊道:“闻江北敌军主将是黄忠,参谋是法正,智勇兼备。彼江陵与我军邻接,防备必严,以弱军攻坚城,虽有孙贲接应,难以成功。莫若反打其尾。彼江陵之军若欲回援,有孙贲牵制,而我则于百里之中长驱纵横,可大胜也。”贺齐拜服。陆逊便教全军皆扯满帆,乘东风往上游进靠。天明时分,登陆北岸。附近蜀军上前阻击,早被吴军一阵杀散。陆逊教全军登岸,高叫:“今日弃舟到此,若不能破敌,则全军尽亡!”驱兵向西杀去。沿途蜀军诸营,皆无防备,被东吴军将过一营,杀一营,所向披靡,半日之间,逼近猇亭。黄权闻吴军杀到,大惊,急忙教卓膺引军出迎。卓膺军马方动,未及列成阵势,吴军已满山涌到,势不可挡。蜀军看敌汹汹,不由心中先怯。陆逊令周泰、凌统、全琮、贺齐四将兵分四路,杀入蜀阵。两下交锋,蜀军大败,卓膺被凌统一刀斩于马下,蜀军未死者皆溃逃入营。黄权急令弓箭手到寨墙之上,乱箭齐发。吴军数次冲锋,皆被杀退。陆逊便叫鸣金。凌统道:“已杀败敌军,何不就此攻入营中?”陆逊道:“敌军营寨坚固,守军精悍。我若硬攻,纵使得手,损伤必大。如今敌强我弱,此非利也。且刘备闻我攻江北,必也从江南发援军。若是背后杀来,我军必覆灭于此。”便教全琮领三千军,在黄权大营外虚布阵势,满插旌旗,又堆积柴禾,放火焚烧。火借东风,浓烟滚滚。黄权在营中见吴军火攻,将士尽皆慌乱,急忙多备了许多水桶,及扑火工具,又把营外壕堑周围草木铲除殆尽,兀自惶惶不安。 陆逊却引大军悄然离了猇亭,便分二路,令凌统引五千军马,沿大路而进。自同周泰、贺齐,从其侧迂回。凌统军行二十余里,果见张飞引数千军跃马直前,两下相遇,各自交锋。战无片刻,凌统回马便走。张飞紧紧追来,行不数里,陆逊引大军侧后杀出,凌统翻身杀回,呼啦一卷,把蜀军团团围住。张飞暴喝一声,精神倍长,直切入凌统阵中,蛇矛如乌蟒上下飞舞,吴军纷纷喷血倒毙。恰在这时,背后杀声再起,关兴、张苞分两路撞入阵来,截住周泰、贺齐厮杀。原来庞统把军马分作前后二队,以便接应。两下在道口混战,从日中杀到日没,各自冲突数十回,难分胜败。眼看天色渐晚,陆逊再令收兵。凌统问:“我军多于敌,眼看可得胜,都督为何又收兵?”陆逊叹道:“此间我军虽众,大势却是不敌。且这一路蜀军,白日战法有度,必有良将指挥。更兼张飞勇猛,不可恋战。我自有安排。”于是教士卒连夜造饭,二更时分,拔寨而起,悄然往南,一面却令人前往传令猇亭全琮军马,教多打火把,大张旗鼓,往江陵方向去。蜀军士卒闻之,急报庞统。庞统呵呵笑道:“陆逊多谋士也,此必狡计诱我。且江陵自有法孝直,我等只于此屯驻,待天明联络猇亭军马,一起反攻,何必摸黑行事。”只叫坚守营盘。 陆逊引军直到江边,恰逢天色微明。于是全军下船,教:“扯起偏帆,往对岸而去。”船队横渡长江,却在马鞍山靠岸。陆逊道:“川军粮草,必屯于此,各军多带火箭,攻入焚之!”是时天色已大亮,贺齐道:“何不待天黑而攻?”陆逊道:“我军寡而彼军众,必须以游走破敌,若有迟缓,则必无幸免也!”于是吴军兵分三队,齐往蜀军粮屯冲杀。鲁智深听得,大怒道:“陆逊小儿,前日一把火烧死我数万孩儿,今日又来招惹耶!”提了禅杖,同傅彤引众将出马迎战。便看吴军迎面杀来,鲁智深大喝:“那厮吃洒家一杖!”打马前突,蜀军相随掩进。吴军转身便退,鲁智深穷追,追出数里,便看吴军皆到江边,鲁智深猛然醒悟:“莫是中了这厮调虎离山之计!”急急教回转,便看粮屯那边,火光冲天。鲁智深骇然道:“若失了粮草,大军尽皆饿死也!与我都去相救!”指挥川军回身扑火。正面吴军发声喊,齐追过来。鲁智深回头看见,怒火冲天而起,大叫:“汝等狗辈,欺负洒家太甚!”教傅彤领众将回转救火,自己只带了二千军,发声喊,起向吴军冲来。转眼混战,鲁智深挥舞禅杖,如魔王下世,浑身浴血,打得吴军将士颅碎臂折,骨肉横飞。陆逊见他如此勇猛,惊叹道:“这秃大汉莫不是昔日武陵独闯重围的花和尚鲁智深!此人武艺过人,不可力敌!”传令军马暂退,以弓箭手压住阵脚。又过半个时辰,东面杀声大作,却是庞统在涿乡闻之陆逊军攻打马鞍山,令九纹龙史进引军来接应。原来陆逊以主力吸引鲁智深来战,却预先安排凌统、周泰各引二千精兵,从两翼包抄,杀散沿途巡哨小队,直趋粮屯,以火箭烧之。既得手,又见川军援兵到,于是收拾三路军马,各自登船,顺水往下游去。川军战船从涿乡逆流上来截战,都被东吴水军战退。鲁智深看吴军走了,这才回头,傅彤已指挥军士将火扑灭。粮屯中军粮数十万斛,烧毁十之二三。喜幸公孙胜自夷道火攻之后,安排人在各处粮屯上皆备了浸水芦席,以防天火并细作破坏,此时正好用上。 再说江陵城中,黄忠先闻又有吴军过江,往华容、沔阳一带扎营,便要出军攻击。法正劝道:“我军驻扎江陵,深陷敌界,只要坚守城池,便是大利。若然贪图出战,反不好了。”黄忠从之。未几,又闻大队吴军驱船往猇亭而去,急道:“若是断我后路,则江陵成孤城矣!”法正道:“大王与庞士元在对岸必不坐视也。江陵城中粮草足支半年,纵使后路真断,有何惧哉?且我大军在南岸,岂有虞乎?我等自守城为要。” 又过两日,黄忠正自巡城,忽闻报西北方向有吴军三四千,疾驰前来。忠大喜:“这支军马我当截杀了!”于是不和法正商量,自与张著两个,点了数千军马,出城往西北迎去。行十余里,北面已经望见吴军,当头旗号正是大将全琮。黄忠哈哈大笑,正欲上前交战,忽然一骑飞奔而来道:“黄老将军,法正大人请将军速速回转!”黄忠愣道:“这是为何?”张著道:“法孝直足智多谋,必有安排。”黄忠道:“罢罢罢,那便回城是了。”调转马头东归。行不数里,望见江上吴军战船数百只,皆收帆顺水,快逾奔马,直趋江陵城。当头旗号,正是东吴大都督陆逊。黄忠大惊:“啊也!若是被他乘虚袭取了江陵城,老夫才是悔之晚矣!”督促诸军,急急赶路。大道拐个弯,江面被山邱当着,看不清楚。方到城池前面,只见南面战旗飞扬,正是东吴军马赶到。黄忠见势,大喝一声:“贼军欲击我城池,众将士随我死战!”一马当先,舞刀杀入吴军阵中。两边奋战,陆逊遣凌统在左,贺齐在右,各督军马从两边夹击而上,把黄忠围在核心。后面张着急忙催军接应,却被周泰引军斜刺杀来,冲断队伍。片刻之间,后面全琮引军杀到,把黄忠军马团团围住。 法正在江陵城头看见蜀军被困,心中大急。廖化道:“先生,何不发兵出城,解救黄老将军?”法正道:“东吴军马多于我,又是陆逊亲自指挥,若是出城,兵寡则无济于事,兵多则反恐被他乘机抢城。”廖化跺足道:“如此黄老将军岂不危险!”法正沉吟片刻道:“有了。你可引二千精兵,从南门出城,却顺东南小路抄到江边,焚烧东吴战船。陆逊从南岸到此,必惧归路被断,如此则黄老将军可保无恙也。”廖化闻言,即刻点兵出城。陆逊正指挥围攻,忽闻有蜀军数千,往江边停船之处去了,叹道:“功亏一篑矣。”便教周泰先引一军,先火急赶往江边护船,众将各自撤围南退,相互掩护。黄忠看吴军解围,便教张著整军进城,自家倒提大刀,引五百精兵,为大军断后。陆逊看黄忠神情泰然,肃然道:“汉升与公覆,可并称老当益壮者也!”于是率军南退。那廖化见周泰兵到,也不死战,自又从小路回城。吴军登船,自回南岸夷道营寨去了。两个时辰之后,西边烟尘大作,却是庞统与张飞统军前来。法正出城相迎,两下相见,说了战事。庞统道:“陆逊真天下奇才,江东未可异图也。”叮嘱法正须得仔细守把,然后与张飞也自统军南渡。 再说刘备在中军大营,自庞统、张飞去后,心下一直不安。及至探马接二连三报来,先说猇亭黄权营盘方向起火,隔一日又报马鞍山粮屯方向起火,把个刘备惊得心惊肉跳,坐卧不安。幸得程畿屡次相劝。过不多阵,鲁智深自缚前来大营,请罪道:“洒家有勇无谋,中了陆逊奸计,被烧了粮草十余万斛,请大王砍了洒家脑袋,以正军法。”刘备看他忠直,心中不忍,急忙扶起道:“鲁将军屡屡立下战功,今日偶然中敌人诡计,何便如此自责?那孤刚愎自用,中陆逊之计,损害了数万将士性命,岂不死有余辜?”言罢泪珠如泉滚落,亲手释鲁智深之缚。鲁智深感激道:“大王如此宽厚,洒家便死也要跟随大王!” 片刻,人报庞统、张飞过江回来,说了江北战况“两番交战,皆被陆逊占得上风;欲待增援,却又被他走脱。”刘备叹道:“陆逊以一二万军,仗水军精强,战船迅疾,三日之间大战四场,放两把火,而自无折损,真名将也!”庞统笑道:“大王何必长他人志气?江东只仗陆逊一人,岂能拯救大局?如今我虽数挫,折损军马。然兵仍多,将仍广,又占据了江陵,只怕陆逊心头,不知道如何焦虑呢。只要严加防范,莫要急于求成,待天凉之后,再行进攻,必破东吴!”刘备闻言大喜,便教庞统整点军马;一面调川将雷同、吴兰引军五千到江北,增援黄忠、法正之军,一面训练水师,整顿马步军士,以备再攻夷道。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再讲宋江、吴用在武陵,自陆逊去后,又相持了一月,吴用见士卒渐渐恢复锐气,便谓宋江道:“今日之势,可以起兵南进矣。”廖立道:“敌军若待我军行到一半,却截我中路,断我粮道,如何是好?”吴用笑道:“若是陆逊在此,我自不敢乱动。今日却是程普黄盖两个老匹夫,看俺略施小计,必破吴军!”宋江大喜:“既然如此,便请加亮调兵遣将罢。”吴用也不逊让,对众人道:“非俺骄狂,自以为还有些机谋,因此大言了。”当下道:“这南进一路,兵不在多。由公明哥哥为主帅,俺随军参谋。林冲将军作先锋,吕方、郭盛为游击,李逵、李衮、项充守护中军,薛永、时迁为接应将,点精兵一万五千,自带二十日军粮,作南进主力。徐宁、廖立二位大人本是零陵来的,也引本部人马相随。这是一路。此外还有一路,本欲叫秦明将军,你性子忒急了些,不好担这个,只好请花荣兄弟同孔明、孔亮,引军一万。大张旗鼓,却向北进发。吴军见我两路分投,必然顾忌,如此我反可无恙。花荣兄弟你军马出城之后,第一日急急北行,若是吴军不动,你自北进;吴军若跟随,你便选险要地方驻扎下来,与他相持。总之营盘守卫严整,量他也攻不破;他若反去攻我武陵城池,则你从背后掩杀,以为犄角接应。可能承担?”花荣抱拳道:“军师放心。”吴用道:“至于这武陵防务,还是交李大官人主观,秦明将军统领军马,郝思文、宣赞为副,蒋敬先生参谋,只要守把城池,并与花荣兄弟呼应,便是一大大功劳!”五人道:“遵令!”吴用道:“好,诸军点拨已毕,明日大早便出发!”又对宋江道:“哥哥,我等库房中藏的金银宝贝,须得割舍些了。”宋江闻言,有些心疼,吴用眉头一拧道:“何等时候,哥哥岂能抱住这些?”宋江苦笑道:“既然如此,随加亮安排。”吴用便叫薛永、时迁两个去库房,领十万金珠,随军带着。当晚下来,却悄悄唤过戴宗,吩咐如此如此 第二日,两路军各自离开武陵,分投南北而去。早有哨马报知东吴大营。程普、黄盖相顾惊愕道:“敌军此是何意?”徐盛道:“往北一路,恐他去抄袭陆续都督左翼。往南的怕便是攻我南部二郡了。”黄盖道:“敌人分两路走,我放了哪一路也要动摇大局。以俺看来,不如我也分兵二路。程公你引军往北追袭,我引军往南截杀,务要杀得梁山群寇片甲不留!”丁奉道:“不可。伯言去时有言,我军当并势对敌,不可自行分散。”程普道:“伯言之言是一时,而今敌情已变,岂能拘泥?若我军只南,则北路贼军直趋夷道,都督危急,若我军只北,则南路贼军抄袭二郡,吴会动摇。当此之时,除分兵无他路!”丁奉闻之无言。于是程普便分军两路。黄盖与丁奉往南路追击吴用,自与甘宁往北路追袭花荣。却留徐盛引少许军马,依旧在沅水上扎营,接应两头。 内中只表黄盖,与丁奉两个引步军一万六千,骑军六百,从沅水营盘下,沿途追袭。一连数日,不见踪迹。亦未看梁山军的催粮队伍。问及乡民,却说梁山军所到,先派遣人,拿金珠宝贝,往四下乡民、大户及山中番人,各处买粮。大军一日耗粮虽多,他总拿高价去买,这荆州南部又少经战乱,比较富足,兼之自带了军粮,因此竟无须后方催运了。黄盖闻之,与丁奉商议道:“素闻梁山军乃山贼出身,贪财无度,今日竟拿出金珠购粮,可见其志在必得。我等须奋力死战方可。”于是也加紧进发。再往前,却是一无消息。 再行两日,将近邵陵。问之乡民,说梁山人马过去方半日。黄盖急叫紧追。行不数里,山背后转出一军,当头将持戟大呼:“我乃小温侯吕方也!快快领死!”黄盖大笑:“劫道山寇,也敢打飞将旗号!”提双鞭上前,战无三合,吕方大败,倒拖画戟而走,黄盖、丁奉引军紧追。再追十余里,地势渐渐狭窄,两边山丘如林。黄盖猛然醒悟:“不好,此地易中埋伏!”话音刚落,四下里鼓点大作,无数军马杀出。正是:敌情两分实乱志,伏兵四起怎脱身!不知黄盖、丁奉生死如何,请看下回。 第四十四回及时雨千里袭零桂混江龙 且说建安二十年,宋江、吴用引军在武陵与吴军对峙,用计分兵南进。黄盖、丁奉引军紧紧追击,将近邵陵,误入险道,伏兵四起。黄盖大惊,急急教以牌刀队断后,全军回转,梁山军已从前后左右杀来,山坡之上,乱箭雨点般射下来,吴军转瞬之间,死伤无数。便看前面大道口鼓乐轻扬,转出一队人马,华盖之下,宋江、吴用并马而立,呵呵大笑道:“黄公覆既然到此,何不早早归降?”黄盖大怒道:“汝山野草寇,侵我大吴,滥施诡计,尚敢在此说嘴耶!”将马一夹,提双鞭直冲上去。两边早杀出吕方、郭盛,一双画戟围着黄盖转。黄盖奋力挥舞双鞭,力战二将。此时两边山梁,徐宁、廖立在左,薛永、时迁在右,各统军马杀出;背后道口,林冲引军截断,四面围攻,吴军大半投降。丁奉见势不妙,引亲随人马舍命奋战,杀开血路。黄盖力战吕方、郭盛,却看周围将士,非死即降。宋江又道:“老将军,东吴气数已尽,何不归顺我梁山军,不失建功立业?”黄盖怒斥道:“某乃大国上将,岂降汝草寇!”如苍髯猛虎,发力挥鞭,杀退吕方、郭盛,依旧冲宋江而去。梁山兵士阻拦,皆被打得头破骨折。宋江心头一惊,正欲回马,早见地下蹿出一个炭团,乃是黑旋风李逵,手提两把板斧,往黄盖马腿着地砍去。黄盖见他来得猛,大喝一声,右手钢鞭当头狠狠打下,宋江急叫:“铁牛当心!”李逵早“喝!”的一声吼,起右手板斧往上招架。说时迟那时快,但听得惊天动地砰啷一声巨响,周围数十步士卒纷纷震得掩耳不迭。定睛看时,李逵右手大斧坠地,两脚齐腕陷进泥土里;黄盖右手钢鞭弹出两丈开外,却恰好撞到梁山一马军面门,打得满面开花,七窍出血,捂着脸在地下翻滚哀嚎。众人无不悚然,便看黄盖再喝一声,左手鞭往李逵太阳上横扫,李逵两只脚不及拔出,上身一闪,右手抓住黄盖左腕,左手举起板斧往黄盖腰上劈去,黄盖急急左手钢鞭交右手,往李逵左边手臂上一格,啪的一响,大斧又坠。李逵痛的狂叫一声,狠命往后一倒,黄盖毕竟年老,气力不支,被他一把拉下马来。梁山军立时围上。吴用道:“黄老将军,良臣择主而事,莫委屈了一世英名。”黄盖坐在地上,环顾四周,呵呵大笑道:“某自随孙文台,转战天下,又扶助孙伯符平定江东,至今三世,已无憾矣。岂能为你等草寇所辱,坏我英名?”摘下头盔,忽然向前一冲,撞死在道旁古碑之上。宋江感叹不已,令人厚葬。是一战,吴军中三成折了两成,吴用道:“今敌军已破,当加紧进发,夺取零陵、桂阳!” 于是梁山军一路疾进。沿途所需粮食,尽皆派时迁、薛永在前,高价用金珠向乡民收买,因此一无耽误。不数日,渡湘水,迫近零陵。零陵守将是孙皎、朱桓,太守是郝普,本是刘备部下,后刘备入蜀之时,东吴兴军夺取零陵,于是归降。那孙皎早派遣探马,远近打听。闻得梁山军马击破黄盖、丁奉,兼程而来,大惊道:“梁山军若来,必攻我零陵。城中兵微将寡,如何抵挡?”朱桓道:“将军休得惊惶。如今我城中兵虽不多,守城有余。只要不与之出战,待其困顿城下,时间一长,士力既衰,粮草亦不足,再待援军赶到,内外夹击,可破贼军!”孙皎道:“将军所言甚是。”于是搜罗四乡粮食、木料,预备守城。不数日,梁山军渡湘水而来,于是闭门坚守。 宋江见零陵吴军不出,心下烦恼,于是教李逵、李衮、项充三人引数百步军,前往城下挑战。又安排薛永、吕方、郭盛三将各引一千精兵,只待吴军杀出,便断其归路。李逵三人带着军士到城下,百般辱骂,城上只是不应。从辰时将近午时,士卒皆又累又渴,吴军还是不出。李逵恼了,脱得赤条条的,跑到城门下捶胸大叫:“兀那贼厮,敢是老鼠胆,如何不出来与黑爷爷战三百回合?”城上朱桓见状,把手一挥,数十个弓弩手一起放箭。李逵措不及防,大叫一声:“啊也!”肩上早着,向后便倒。后面李衮、项充大惊,急急上前相护,城上乱箭齐发,把步军射倒数十人。李衮、项充把李逵拖下去了,到营中看时,身中五箭,鲜血横流,所幸要害未着。口里兀自骂骂咧咧不休。宋江大怒,便教四面攻城。城上早已准备齐全,滚水落石打下,梁山军蝼攀蚁附,损折无数。打了半日,毫无进展,吴用道:“这些儿郎皆是日后基业的,哥哥请息雷霆之怒,暂待时机。”宋江于是传令收兵。 一连数日,梁山军只是围困,不见攻打。孙皎与朱桓、郝普心中都暗自欢喜。忽一日,有一小校乘黑夜入城来,禀道:“我乃是桂阳太守赵范心腹人也,赵太守闻贼军围困零陵,特引城中精兵八百人前来增援,明日便到。”孙皎大喜,重赏小校,令其再出联络。次日晨,果见东南面一彪军马杀到,当先旗号翩然,正是赵范,身边就是昨日那小校。为头一个大将,身长八尺,手提大刀,冲入梁山军阵中,势不可挡。孙皎即令郝普守城,自与朱桓分军两路杀出接应,内外夹击,杀退梁山军,恰与赵范会合。赵范道:“我在桂阳,闻将军这里被敌人围困甚急,心想唇亡齿寒,因此前来救援。”孙皎感激不尽。忽然梁山军营寨里鼓点大作,薛永、吕方、郭盛各引军马包围上来。便看赵范手下那将策马而出,战无数合,大刀格开画戟,只手抓住吕方绦带,拉过马来。孙皎大喜,道:“这位将军快快进城,我等断后!”那将点点头,与赵范带着本部军往城门口退去。方到城口,忽然大吼一声:“这城已为俺梁山军得了!”把吕方往地上一放,就带着八百军士,在城门口厮杀开来。城上郝普大惊,急急提枪下来,被那将只一刀,头颅滚落。赵范手下八百军士,把城门牢牢当住,梁山军阵中大队催动,四面掩杀上来。城外朱桓、孙皎进退无路,叫苦不迭,只得奋力冲杀。这头吕方带着百余军士,直冲上城楼,三门又有梁山军攻打,须臾之间,零陵城池陷落。孙皎、朱桓引军急急奔走,斜刺里豹子头林冲杀来,二人只得上前死战。战到三十余合,林冲暴喝一声,一矛刺穿孙皎咽喉,落马身死。朱桓只引数十骑败军,狼狈突围,往东北而去。宋江自整军进城。 原来这擒吕方、斩郝普的将领,却是拼命三郎石秀;这送信的小校,乃是神行太保戴宗改扮。来的八百精兵,半数是混江龙李俊部下精悍喽罗。当初宋江军从武陵出发之时,吴用便派戴宗神行出发;李俊早已安排石秀引千余人在庐陵附近山中啸聚,于是乔装成吴军模样,先却从东北面混进桂阳。那赵范一些不防,顷刻被生擒,为求活命只得归降。于是再教赵范作亲笔书信,诈称增援零陵,一举夺城。 吴用用计,弹指之间,连取零陵、桂阳二郡,宋江大喜,教在城中大摆筵席。席间,宋江先谓赵范道:“太守今日助我取零陵,东吴必不相容;而昔日背刘皇叔而投东吴,汉中王更是不容。不若与我梁山军携手,如何?”赵范点头不迭。宋江又问吴用道:“加亮,如今二郡已得,当如何是好?”吴用道:“既得二郡,可分军二路,一路南进,与交州士燮、柴进大人协力击破吴军,然后挥师北上;一路可从此处直取庐陵、南昌。只是有一个难处。”宋江道:“何难处?”吴用道:“两处皆须智谋之士参谋。我自取一路,却尚乏一人。其实廖公渊谋略甚高,只怕与我不同道也。”廖立闻言笑道:“加亮此言差矣。俗语云良臣择主。徐宁将军已与我说了,梁山军征战攻伐,无不克捷,我正欲投效也。”宋江大喜,亲手斟酒三杯,与廖立对饮了:“我得公渊,如虎添翼也!”吴用大笑道:“今日又添一兄弟,我大业将成矣!”于是安排道:“南进一路,请林教头为主帅,薛永为副,廖公渊参谋,引军五千,取始兴,与柴大官人联兵夹击步骘、吕岱军马。得手之后,可从交州提精军五千,会合一路,攻延平、建安,直取会稽郡。我却与公明哥哥引军一万二千,走庐陵,逼近豫章。此地留徐宁将军镇守。”宋江道:“只是我军两路挺进东吴腹地,万一有失,岂不难以退回?”吴用呵呵笑道:“非也。我军深入敌境,却是一些不惧的。山人自有安排!”于是教各自整顿军马,预备出发。 且说建安二十年九月间,大汉丞相,魏王曹操临朝,与百官相议吴蜀交兵之事。司马懿奏道:“大王,两军相持数月,各自士力疲惫,大王可整数万精兵,遣熊虎之将,奋雷霆之威击之,则天下可一举定也。”曹操笑道:“非也。数月前仲达便劝某发兵袭吴。如今看时,我若袭吴,刘备焉有彝陵之败?时下两国对垒,各自生死决战,旷日持久,必然再多损折。我只待一国力尽,再灭另一国。如今暂且修养士力为要。”司马懿道:“以臣看来,东吴却是难得支撑了。”曹操道:“为何?”司马懿道:“陆逊虽于彝陵火攻,大破刘备,然未动摇根本,反被蜀军夺占江陵。如今刘备有庞统、法正参谋,夹江并进,东吴兵寡,又吕蒙猝死,只靠陆逊一人,终究不得胜机也。”曹操道:“仲达所言虽然有理,但孤以为陆逊终非寻常之辈,东吴纵然溃败,亦必再历经苦战,重创刘备;且刘备若胜,必沿江进江东、取南徐,我却以精兵从襄阳出,断其归路,则大势定矣。”正说之间,探马飞报:“江东八十一州尽皆失陷了!”曹操、司马懿俱各大惊,忙叫细细禀来。探马道:“尚不知详情,只说是山越人起事!”曹操道:“山越人确实彪悍,然亦不过于江东数县据险自守,抗拒吴军。今日如何竟取了八十一州?”急叫人再去详细打探。 原来梁山天寿星混江龙李俊,自建安十四年奉吴用之命,同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病关索杨雄、拼命三郎石秀、美髯公朱仝、白日鼠白胜、笑面虎朱富、摩云金翅欧鹏、火眼狻猊邓飞一众头领,引军马一万,潜往东吴孙权地域,暗地招兵买马,广播势力。六年之间,遍及东吴数十县。原来东吴本多湖泽,水寇横行,又有各处豪强聚宗族自保,颇多不悦孙权者。又有山越人,居于东海之侧,骁勇善战,一向不满官府压制。李俊四处结交,暗自联络。至建安二十年,已拥合部众二万余人,又有各地乡兵匪盗数十股,人马上万;兼与山越人各部结交,实是把个吴王孙权所辖州郡,都拿在了手心一般。建安二十年七月,李俊得吴用密计,教起兵攻吴。于是除派石秀带千余人往庐陵接应宋江、吴用之外,集合军马,便在太湖举事。李俊自号“东海将军”众头领皆为校尉。四方云集相从,拢合了军士二三万,战马千余匹,战船数百只。先一拥而上,去攻打吴郡。吴郡太守,却是张温。其时东吴军马尽数调往西线,城中守卒不过数百。李俊先劝张温降,张温大骂,斩其使者,召集军民坚守。不料李俊早在城中安排内应,当夜便开了城门,放入大军,张温在太守衙门战死,官民尽降。李俊攻克吴郡,便分兵二路,一路令美髯公朱仝、摩云金翅欧鹏、出洞蛟童猛,引军马八千,从南取余杭、富春、钱塘等地,攻会稽;一路自领,由北而西,直取南徐、建业。 此时东吴国内无兵,守备空虚,兼有内应,被东海军一路所向皆克。不到一月,已沦陷城池数十座。各地文武要员,战死及降的甚多。若有死守城池的,李俊便教放弃不攻,只是留军监视。因此一路并无阻拦。八月中,兵到南徐。南徐守将吾桀、陆瑁,手下兵亦不足千人。李俊遣人招降,二人大怒道:“我等是大吴守官,焉能降草寇?”扯书斥使,引军坚守城池。李俊大怒,驱兵四面围攻,激战三日,打破南徐城,吾桀、陆瑁引军巷战,各自战死。南徐城中,居民波及甚多。更有李俊军中山越人乘势烧杀掳掠。李俊急令童威引三百军,四处弹压,斩扰民乱兵数十人,尽皆悬首四门,于是骚乱渐平。 李俊打下南徐,遂召集众头领商议道:“这南徐好大城池,须得着人把守。此去百里,便是吴都建业。我在此起事,当攻占之。诸位兄弟有何良策?”邓飞道:“哥哥所言是也。如今我义军一起,江东郡县望风而降。只要攻取建业,则东吴可算平定了。”笑面虎朱富道:“哥哥不可轻敌。这建业是孙权老巢,非比其他。定有精兵良将守把。我等一路疾进到此,孩儿们都有些疲乏,依小弟看来,当稍稍整顿休息,然后再作打算。”话未说完,杨雄站起道:“朱富兄弟此话大错了。兵法云一鼓作气,我等连克东吴数十个城池,正当乘势杀入建业。吴军主力尽皆在西面与刘备交锋,此地焉有什么兵马?我请引二千精兵,杀进建业,夺了城池来献给哥哥!”两个相争。李俊正在犹豫,忽然白日鼠白胜探听消息回来,进来禀报道:“建业城中,虽有各司衙门,实无良将,只有一班儿文官,张昭为首的。城中军马,约有数千。”李俊大喜道:“既然如此,可火急进兵,依照吴加亮妙计,先取了建业。”杨雄站出道:“俺愿作先锋。”李俊与之三千军马,前出二十里,自与众头领提大军陆续后至。 再说建业城中,原是张昭、诸葛瑾、顾雍等人守把。忽然闻得太湖烽烟骤起,都不由大惊。随即羽檄交驰,旬月之间,警报频传。建业城中,皆不由人心惶惶。欲待出兵平息,又恐城中兵马不多,出击反受其害。直到八月,各地士卒将吏络绎不绝,逃奔回来,都说太湖寇“东海军”甚是厉害,所到望风披靡。张昭愁谓众官道:“大王尚在鄱阳,此地无兵无将,如何是好?”都是束手哀叹而已。又未及数日,传言南徐沦陷,吾桀、陆瑁战死,寇军杀奔而来,离城百数十里。张昭急招众官商议道:“如今是战是走,须得拿一策划也。”程秉道:“东海寇军势头甚强,我这里又无兵将可当。以下官看来,莫若让城而走,先去投奔大王之处,再调兵回来弹压。”顾雍道:“非也。山寇骤发,因而州郡崩坏。若是因而让城别走,则江东士民,皆无战意,必尽数附贼也。今建业乃大吴京都,城墙坚固,粮草充沛。以某看来,当调集军马,共激士气,全力一战。若是战胜,则城池可保,贼势可挫,全吴军民可有望王师也。若是战败,再走不迟。”诸葛瑾道:“元叹所言甚是。只是大王在鄱阳湖,不可无人辅佐。设或万一有难,恐肱股尽折。因此我这里众官,不妨分一半先到鄱阳,留一半于此待敌。”虞翻道:“甚好。便请张子布、诸葛子瑜、顾元叹等引一半百官往鄱阳湖,某与其余诸官留此。”张昭道:“仲翔戏言了,某乃辅政大臣,岂有弃城而走者?当留于此也。”诸葛瑾道:“张子布乃辅政大臣,故吴王可以无我等,不可无子布。合当先走。”众官相互推让,半晌,陆绩拍案道:“敌军近在咫尺,诸君犹自逞强推让,真真不为大吴作想耶?留着,走者,皆是为国,何推之有!”众人凛然道:“公纪所言甚是,我等自胡涂也。”于是公众合议,以张昭、顾雍、程秉、严畯等护送众官宗族,西奔鄱阳,而留诸葛瑾主守。计议既定,张昭等临行官吏,与留守者一一惜别。张昭临出之时,谓诸葛瑾道:“子瑜在此守城,若能守则守,不能守则走,保全百姓为要。”诸葛瑾道:“某知道了。”于是张昭引众官护送吴王眷属,从西门出,奔鄱阳而去。 诸葛瑾待张昭等走后,召集余下官员道:“敌军将近,惜城中有兵无将,如何是好?”虞翻站出道:“某保举一人为将,可破寇军。”诸葛瑾喜道:“不知仲翔保举何人?”虞翻不慌不忙,说出这个人来。有分教:绝境时重逢生路,久旱地再降甘霖!不知虞翻保举何人,请看下回。 第四十五回小周郎大战李俊柴文引兵 且说建安二十年秋,混江龙李俊在太湖突发举事,时吴军皆在武陵、夷道,国内空虚,遂月余之间,被李俊连克三十余城,直逼建业,江东震动。诸葛瑾留守建业,召众官商议,欲出军抵御,苦于无将。虞翻道:“某保举一人,可破寇军。此人乃周瑜之子周循也,现居骑都尉,文武双全,又公瑾之风。可教其领军出战。”众人听了,都不由点头。陆绩道:“现有曹操大将于禁,自我军克服荆州,禁无颜回许昌,客居于此,可令其为副将。”虞翻道:“非也。于禁乃曹操爱将,既军败辱国,不能一死全义,反乞降为囚,今又无颜归国,客居建业,若是令此人引军,则我将士必忿而难决死也。又,于禁用兵二十余年,而周循年少,若使于禁居周循之下,恐难以各尽肱股。”陆绩道:“我闻于禁降关公,乃为保全士卒。且当时关羽之强,威震华夏,何必以此危难乎?且我攻取荆州,释于禁于牢狱,又好生收留,待为上宾,于禁必效死也。至于长幼,于禁乃我宾客,为周循幕僚,有何不妥?”虞翻冷笑道:“曹操恩遇三十年,他更不效死,岂指望为我东吴舍生?”两个争执不下,诸葛瑾道:“军情紧急,且先召二人前来。”于是遣人去请周循、于禁。未几,请于禁的先来道:“馆驿官道,于禁已于半个时辰前出馆而去,不知所在。”诸葛瑾大惊,虞翻摇头道:“此人看东吴势危,必是自投生路去矣。也好,也好。”又过片刻,人报周循进殿。众官看时:二十上下年龄,七尺五六寸身材,明目敛容,雄姿英发,确有周瑜之风。诸葛瑾说了缘由,道:“伯舜可愿引军御敌?”周循道:“家父受伯符将军及吴王洪恩,无以为报,愿杀退贼军,以尽忠悃。”诸葛瑾大喜,便拜周循为将军。周循道:“末将保二人同去破敌。”诸葛瑾道:“哪二人?”周循道:“一是太史慈之子太史享,乞为先锋;一是令公子诸葛恪,请为参谋。”诸葛瑾从之。 周循与太史享、诸葛恪三个,整点城中军马。精锐之卒,不过二千余人。另有数千军士,皆是临时征发民众,不习训练。诸葛恪道:“以此兵卒,只可守城,不可出战。”周循道:“非也。我军人少,又不经训练,兼贼寇劫掠各地,若是长此相持,恐军心有变。只好主动出击,若能败敌,则人心自固也。”正商议间,人报东海军大举向建业而来,先头旗号大书“杨雄”太史享道:“无名鼠辈,待某前往斩之。”周循道:“敌人气势正盛,不可强攻。”便令太史享引军五百,前往挑战,诈败诱敌。自与诸葛恪在城东夹道埋伏。 杨雄引军三千,一路疾行,离建业五十里,忽见前面有数百吴军,列队拦路,为头一个小将高呼:“太史享在此,那个敢来?”杨雄呵呵大笑,挺枪上前,两人交马无十数合,太史享回马便走。杨雄大喜,麾军追上。奔走十余里,路边山冈之上,忽地钻出数十人,当先一个少年,头戴纶巾,将手中羽扇一挥,便听两旁梆子乱敲,羽箭飞蝗般下来。杨雄大怒道:“这厮欺俺杀不得你么?”纵马提枪,引数百人,向山冈上去。方到半坡,山上那少年再把羽扇一挥,两个大汉提斧头将脚下挡板绳索劈断,堆得小山也似的滚木辟头打下来,杨雄大惊之下,面门上早着,打得鼻梁塌陷,口吐鲜血,连马滚下山坡去。数百精兵,尽数号啕不止,连滚带爬,退到路口,打伤了十之七八。此时又听大鼓雷动,四面吴军呐喊杀出,不知多少。前面太史享翻身杀回,长枪神出鬼没,连挑杨雄部下三员偏将。东海军见头领受伤,本无战心,又看四面是敌,顿时土崩瓦解。几个亲信护了杨雄,夺路而走,众军将各自逃生。被吴军乘势押杀,斩获无数。逃出数里,路旁鼓点大作,杀出一彪人马,当先小将,背后大旗书“周”东海军早已魂飞魄散,只顾奔走,又被截杀一阵。三千军马,折其大半,丢弃旌旗战甲无数。一路狂奔十数里,直到遇上李俊军马,方才住脚。李俊见杨雄打得如此模样,又听护兵说只是三个小将,怒道:“何方小儿,如此猖獗?待我前去会一会!”邓飞道:“哥哥且息怒。东吴人才济济,不可小看。这三个小将既能一阵杀得杨雄哥哥大败,我等不可冒失。”李俊道:“既如此,我且与白胜、童猛、朱富三位兄弟引军一万,前往交战。邓飞兄弟可引余部在后接应。” 周循、诸葛恪、太史享三个大胜一阵,商议道:“贼军前部既败,大军必来,我等须得想个法子,好生抵挡。”诸葛恪道:“眼见这杨雄贼将是个有勇无谋的,我想敌军主将却未必如此。不如故意示弱,他必然以为我有计策,如此可以骗敌。”周循道:“甚好。我这里有了一计,就在上次埋伏的地点,如此如此” 且说李俊气愤愤地引军一万,卷地而来。便看前面右边大路口二三千吴军排开,当中大将背后大旗“周”旁边一人,旗号“太史”李俊道:“对阵主将,可报姓名。”周循道:“我乃东吴都督周公瑾之子,周循是也。”李俊一凛道:“周郎之后,果然风采不凡!”朱富道:“便是他风采不凡,且试试俺的手段!”提起朴刀,杀出阵去。对面太史享纵马而出,两个刀来枪往,战不到三个回合,太史享一枪刺去,把朱富头盔带下。朱富惊呼一声,回马便走,太史享待要追赶,童猛拍马而出,手提一条五股钢叉,截住相斗。太史享奋力施展枪法,童猛水上功夫虽好,陆地厮杀却是寻常,不到十合,手忙脚乱,拨马而回。李俊大怒,亲自提刀出马,太史享迎住,战约二十回合,不分胜败,忽然将枪一格,回马便走。周循将手中令旗一挥,吴军一起便退,却不走大路,往中间小道穿去。李俊见状,也不追赶,只是冷冷微笑。白胜道:“哥哥,眼见得吴军不是我们对手,何不追杀上去,为杨雄哥哥报仇?”李俊道:“这太史享武艺,原不在我之下的。且军马退时,旌旗不乱。他必然是诈败诱我。这条小路狭窄,两旁又多枯草败叶,他必然埋藏了甚多引火之物。我若深入,被他火攻,必然大败。”白胜道:“那却如何是好?”李俊沉吟片刻道:“他既欲诱我,必然伏兵两侧。朱富兄弟你引二千人马,在这中间小路口列队;我引五千军从右边大路过去,童兄弟却引三千军往左,沿河谷边上过去,各自多带火箭,两面迂回,却抄到吴军之后击之。把他军马尽数驱到中间小路上,我就势发射火箭,然后顺风掩杀。待他败军从小路出来,朱富兄弟却以军马击之,可全歼吴军也。”三个兄弟都叫:“哥哥好手段!”于是各自分兵去讫。 李俊、童猛两军往左右去不远,朱富正自与众军等待小路上起火,不防路口忽然鼙鼓大作,数千军马冲杀出来。朱富大惊之下,急急上前迎战,恰好看见太史享迎面而来,交马只一合,太史享长枪到处,把朱富手中刀打飞在一边。朱富赫得魂飞魄散,急匆匆回马便走,部下军士,各自奔逃,为吴军攻杀无数。保住命的都不知跑何处去了。 周循、太史享纵兵击杀一阵,约住队伍,不教追赶败军。此时诸葛恪遣人来报,说东海军两路,一路往大道,一路往河谷进军,俱去抄袭小道之后了。周循微微一笑,与太史享道:“我等且率军亦沿河谷追杀进去。”于是各自督率军马,顺河谷追杀,恰恰抄在童猛军之后。童猛正在行进,忽闻后队鼓噪,回头看时,不知多少吴军掩杀过来,大惊之下,队伍自相践踏,死者无数。童猛不敢交战,急急率败军翻过山坡。吴军紧随而来,东海军马连滚带爬,皆逃奔到小路之上。此时李俊大队正沿右边大路进发,听得隔山人声鼎沸,急急遣人登高看时,却见吴军居高临下,正把童猛人马往小路上压。李俊大惊,急令全军翻过山坡,杀过去接应。须臾之间,李俊、童猛两军充塞小路,便看周循在左边山坡上呵呵轻笑,令旗挥处,吴军火箭连发,须臾之间,小道两旁草木尽皆烧着,东海军焦头烂额,相互碰撞。李俊大怒,欲待往上仰攻,那吴军放火之后,皆把长弓硬弩摆出。东海军背后是大火,队伍早乱,攻了数次,枉自遗尸数百于山坡之上。欲待要从小路逃回,路口诸葛恪早令人放火烧断,热浪滚滚,惶如炼狱。东海军哭喊摸爬,死伤无数。李俊见势大惊,白胜道:“哥哥,何不赶快教众兄弟翻过右边山梁从大路走?”李俊猛醒悟道:“多谢提醒。”于是教传令,尽往右边山坡上走。有些受伤的,也只好丢下不管,哭声盈路,惨不忍闻。 周循在山坡上看东海军往右边上坡,笑谓太史享道:“贼人虽折了两阵,我却不能放松,须再一阵全灭了,也好保建业平安。”于是又催促将士“休得贪懒,火速疾行”却从河谷旁在回去,恰恰堵在大路前面。李俊正引一帮残兵败卒奔走,忽然前面金锣一声,军马排开,整整齐齐,周循、太史享呵呵大笑,立马旗下。李俊回顾身后大叫:“既已入死地,岂往偷生!”当先拍马舞刀,冲杀过去,东海军一拥而进,怎奈先前被大火烧得队伍残缺,人数虽众,却皆无战力。厮杀一顿饭工夫,东海军渐渐不支。正混战间,吴军背后,旌旗招扬,一彪军马杀来,当先大将高呼:“李俊哥哥休要惊惶,邓飞在此!”李俊大喜:“今番峰回路转了!”于是奋力冲杀。周循、太史享见敌人援军又到,不敢恋战,于是会合了诸葛恪,收兵自回。李俊一战大败,兵力疲乏,自也不敢进逼。于是各自退回。 李俊退军三十里,清点士卒,一万军马,战死及走散者三千余人。带伤七八百。童猛混战中被火箭射到发髻之上,满头烧得乌黑。李俊切齿骂道:“叵耐小儿,如此伤我!”便要重整军马,再去报仇。邓飞道:“哥哥息怒。为将者,不可逞一时之勇,而乱大计。”李俊听了,教且送酒来。与几个兄弟喝了半个时辰,拍案道:“原来如此。是俺欺敌了。这周循既然是周公瑾之子,谋略必佳。我军虽众,终究乌合,且我攻他守,主客之势不同。今日已折数阵,再要前去交战,恐无胜算。不若且屯军于此,一面分军略周围县邑,以不动而制动,看他如何。”邓飞道:“哥哥所言正是。”于是整顿军马,教不再出战,只修建营寨,安插鹿角,建三个营盘,自己与朱富当中,白胜与童猛在左,杨雄与邓飞在后,和吴军对峙。周循这边,大破东海军之后,士力大振,报入建业,诸葛瑾甚是欣喜,一面发出库房金帛牛酒,犒劳三军,一面飞报往鄱阳湖。原来孙权在鄱阳湖,本欲作陆逊后援,不料忽闻江东大乱,心中焦急,便要回军去救。又欲教陆逊回军东撤,以保扬州。张昭谏道:“此刻夷道两军对峙,若是先撤,只恐刘备追杀,数万将士,难保完全。不若且在此驻扎,还可接应两边。诸葛子瑜守城,必有方法。一边向曹操求援,可退川军。”孙权还在犹豫,人报有梁山军宋江、吴用万余军马,直取庐陵、豫章而来。孙权大惊,急遣宗室孙奂、孙辅、孙匡提兵万人,骆统为参谋,前往夹江相拒。那吴用见状,对宋江道:“孙权随身精兵,以宗室统带前来,有决死之意。我军长途奔袭,士力疲惫,且若是进战,纵然得克,陆逊必自夷道回军,或孙权回军守保江东,李俊兄弟恐非对手,因此反不利我也。”于是教暂且停兵,只待江东消息。孙权在鄱阳湖,度日如年,忽然闻听周循大破东海军,大喜之下,遣人前去,以周循为破逆将军,后军都督,太史享、诸葛恪为中郎将。教好生破敌。 李俊在南徐一带,与周循对峙,未到一月,南路报道:“小旋风柴大官人,与豹子头林冲将军,引军前来了。”李俊大喜,急忙迎接。原来林冲自与宋江从零陵分手,又有薛永、廖立相助,先进始兴。步骘、吕岱兵不满万,又被柴进、士燮率交州军马,两面夹击,大败亏输,从小道奔豫章去了。林冲既解了交州之围,便要士燮出军合力北进。士燮下来,问计于柴进,柴进道:“以某看来,出兵有四利也。吴军主力尽在西抵御汉中王,江东空虚,我若进军,可势如破竹,扬我交州军威望,一也;击垮东吴,可解交州之厄,二也;东吴既平,则交州扩充郡县,不在话下,明公基业更广,三也;灭吴之功,汉中王必然重赏,四也。”士燮道:“只是前番汉中王进川,小儿士徽引数千精锐将士前去,至今空缺不补;若再出军,只怕为汉中王所并。虽是同为汉室效命,总有不甘。”柴进道:“既如此,不才愿统军随同北进;所占城池,皆划明公版图;而后军马完璧归赵。”士燮大喜道:“既然如此,有劳文引了。” 于是士燮令柴进引军马五千柴进其时自有军马五千,却遣别将屯在交州。又遣其弟士武相随。交州蛮王沙摩柯亦遣其弟摩沙引蛮军千余助战。同林冲一道,自始兴北进。此时东吴军马,尽皆调空,林冲、柴进军马一路克延平、建安诸县,兵至会稽,恰逢朱仝、欧鹏、童威引军联接山越人,攻打城池不下。林冲、柴进即统军相随。那会稽太守薛琮,原本已被围得兵匮粮乏,焉能抵挡这一路猛虎?不三日,柴进用伪击转杀之计,林冲突破东门,一举夺城,薛琮自尽。或有乘势劫掠的,尽被林冲、柴进安排巡防哨队,有拿获杀戮淫掳者,就在当街正法。不到半日,城中稍安。柴进令人召来原薛琮手下官吏,就教镇守。然后大军继续北进。腊月初,兵至南徐,方才与李俊会合。 各自相会,自然不胜亲密。晚间背了外间将士,梁山十二个头目,乃是林冲、柴进、李俊、邓飞、欧鹏、白胜、薛永、朱富、杨雄、童威、童猛、朱仝,欢聚帐中,置酒高饮。各自分说别来数年感慨。李俊道:“吴加亮这计策,虽然高妙,却累我等兄弟长久分离,又不得快人厮杀,真真闷的。”白胜多喝了两碗,大哭道:“只可怜关胜、索超、曹正、邹渊、杨春、郁保四诸位哥哥,多时未见,却已自去了!”众人也都垂泪不止。柴进劝解道:“死者已去,枉自悲叹也是无益,当尽力实现大业,方可告慰诸位兄弟在天之灵。”李俊道:“这建业守将,却是周瑜之子周循,其人韬略精通,甚是厉害,一连败我数阵,折损了数千军马。”柴进道:“既是周瑜之子,端的不可小看。他既是如此能用计,我却要迫他与我对战。只要两边军马一交,我军数倍于彼,岂有不胜?”李俊道:“只怕他足智多谋,反被算计。”柴进道:“我军终是兵足将广,纵然失手,不过一败;他却是一败则覆亡。单看此处,我便不惧了。”又把行军图看了一回,道:“有了。”问李俊:“此处船只如何?”李俊道:“整顿了颇多船只。”柴进道:“那便是了。请李俊兄弟引五千军马,去取泾县,然后沿秦淮河进兵。”李俊道:“我军在南徐,直接往西北进兵即可,何必先往西南抄袭?”柴进道:“我自有安排。” 再说周循引军与东海军对峙,一面整训士卒。看看年关将到,士卒历经数战,也是强悍有加,心下忧喜参半。忽闻报扬州南部数十城尽数沦丧,南徐敌军大至。周循惊道:“如今半壁河山沦陷也!敌人不日之间,必然大举来攻!”不数日,又闻东海军数千,攻克泾县,正在准备船只,预备北进。周循急召太史享、诸葛恪商议。诸葛恪道:“敌军援军既到,显是欲分路包抄我,令我军首尾不能相顾。我若往泾县,则此处恐为敌军所攻,我若在此处,敌军沿河北进,只怕沦陷建业,断我后路。如何是好?”周循沉吟再三,道:“我却有一个计较,二位兄长可与我共商之。”诸葛恪、太史享道:“愿闻其祥。”周循开口说出这个计策,有分教:秦淮河畔,几多壮士沥血;石头城中,一班忠臣尽心。不知周循计划如何,请看下回。 第四十六回梁山寇苦战周循白鼠贪功 周循、太史享、诸葛恪闻扬州半壁沦陷,敌军倍增,又分军沿龙藏浦而进。周循道:“东海军与刘备军马汇合,数倍于我,今分路而进,是教我首尾不能相顾也。我若阻挡一路,他只不和我战,而以别军径取建业,我军难保万一也。若是分军而拒之,军分则势弱,孤掌难鸣也。我却有一计,先大张旗鼓,佯作往龙藏浦之敌进攻。敌军那一路必然坚守,我却不与他战,一面虚张声势对峙,一面暗地分派精兵,抄袭到右路敌军后面。彼大军既进,粮草辎重当在后也,我寻隙而进,败其后军,然后焚其粮草彼军马既多,粮草一断,不战自乱;前有坚城,后有奇兵,敌将帅可擒也。”诸葛恪道:“将军之计甚好。只是我军抄袭敌后,若被他孤注一掷,直取建业;城中兵微将寡,岂不危险?”周循沉思片刻,道:“既然如此,我与元逊军马二千名,留驻此地,引敌注意。东海军若正面大举攻来,君可占据险要,疑兵惑之,极力拖延,以待我军在敌后动作;若是难于支撑,可急回军退保建业。”诸葛恪领命。周循遂与太史享引军五六千,往西南龙藏浦而来。前进一日,探马报敌军在龙藏浦联营数里,又报敌右路大军,陆逊北进。周循道:“正和我意也。如今可以小股人马,在此迷惑敌军,大队转投东进,抄袭敌后去也。”太史享道:“谨遵将领。”于是准备出发。 且说李俊引童威、童猛、欧鹏三将并五千精兵,攻克泾县,准备大小船只二百余艘,沿河进发,直往建业。行出数十里,忽闻探马报,吴军大举前来。欧鹏道:“我军乃是偏师,不如沿河结成水寨,以战船把守,等待林教头来援。”李俊道:“甚好。”于是教把各路军马,结成水陆二寨,严密守把,只是坚实。便看吴军径到离开十五里之外,也结下阵营,旌旗招扬,煞是威严。对峙一日,却不来攻。李俊见状,召集众人道:“敌军既不来攻我,我却去攻他!”欧鹏道:“我军兵力不足,未可轻动。”李俊道:“林教头、柴大官人大军便在后面,有何不可!”便教童威守把营寨,自与童猛、欧鹏,点军四千,发声喊,一起弃舟登陆,往吴军营寨杀去。 这边周循、太史享,虚扎了一个营寨在龙藏浦边应付李俊,两个自带了大军,预备去抄袭林冲、柴进的后路。行不远,忽然听得营寨那边杀声震天,周循拍鞍叹道:“吾计败矣!不想这一路敌军凶悍至此,若是被他攻破我龙藏浦畔的营寨,再随后追杀而来,我军必难幸免!”太史享道:“既然如此,何不急急回军,先击溃这一路敌人!”周循道:“只恐敌右路大军乘势袭我建业。”太史享道:“虽如此,也顾不得许多了。好在有诸葛元逊在正面抵挡,指望能拖延一刻,待我击破这一路敌军之后,再抄袭其侧翼,尚有三分胜算!”周循沉思片刻,黯然道:“也只得如此了。”太史享看他神情,道:“伯舜,我辈为人臣,舍死相筹知己之恩,上报明主,下匡百姓,足矣。若是过于计较成败,反失了英雄豪气。”周循闻言一怔,忽拍案道:“所言甚是!”即便大声传令道:“众将士听好!贼寇不知死活,敢来袭我营寨,我等去杀他个片甲不回!”众吴军齐声高呼,转杀回去。周循谓太史享道:“贼寇大军在后,当速决之。公可引精骑百名,从右侧森林小路穿过,突击敌左翼,敌必慌乱。”太史享道:“遵将军之令。”周循道:“多加小心!”太史享大笑道:“某唯一心,已奉与吴王了。”引百骑转去了。 且说李俊与童猛、欧鹏引军攻打吴军营寨,那寨子里只留下了数百个新军,哪里抵挡得住。等周循赶到,已经是摇摇欲堕。周循部下副将见状,急道:“将军,可急急杀出增援。”周循道:“且慢!”教士卒皆横刀开弓,在一里之外,隔山列队,却不冲出。又过片刻,寨门被攻破,东海军一拥而入。就看营寨之上,忽然火光大起。周循将手中宝剑一挥:“正是此时!”旗鼓手擂鼓大作,吴军转过山丘,呐喊杀出。此时东海军半数已冲入营寨之中,忽见火光起,不由惶惑。又见吴军杀到,顿时混乱。李俊高呼:“休得惊惶,随我迎敌!”率领一部军士,转向相迎,怎奈半数军马已入敌寨,余下的队列错乱,片刻之间,已被吴军冲动。欧鹏大声喝呼,当先杀入对阵,银枪飞舞,连挑杀吴军十数人。背后数十个亲信喽罗一拥而进,方才把阵势稳住。周循只把长枪硬弩,当住正面,却调集精锐从两翼冲击,渐渐凹进,把欧鹏三面围住,部下喽罗渐渐败亡。李俊大惊,亲引一军突入相救。两边正在交错厮杀,营寨右面森林之中,忽然杀声大作,百余骑冲突而出,当先太史享威风凛凛,挺枪跃马,势如天神。东海军俱已转到左边,太史享虽只百骑,一击之下,如钢刀切豆腐,顺势而入。童猛正在后队督阵,不防身边喽罗惊叫,急急转头看时,太史享马到眼前,抬手只一枪,正透心窝,翻身落马。吴军百骑一拥,早踏成肉泥。李俊、欧鹏在前面鏖战,不防背后被这一冲,全军大乱。两个见势头不好,引军只往斜刺里奔突。那一半人马本身已冲入吴军营寨,匆匆退出,全无队伍,周循督军押杀,斩首无数。李俊、欧鹏不敢抵挡,只抢了童猛尸首,引败军往水边本寨逃去。 太史享见了周循,两个整点军马,除营寨中数百军士损伤过半,本队阵亡不过百十人。原来周循原先嘱咐守营寨副将,在各处堆积柴草,若是敌军破寨,即放火焚烧,引敌人错乱,士卒可乘机逃生。不想此处却得了大利。当下太史享道:“既已杀败此处敌军,可急急往抄袭去也。”周循道:“甚是!”于是吩咐原先守把营寨之将,整顿残余士卒,再入营盘,自与太史享引中军,且先造饭,歇息一个时辰,然后出发。 再说柴进、林冲自李俊引军去后,再相商议。柴进道:“我这个计策,是遣李俊分兵往龙藏浦;他若不理睬,则李俊稳扎稳打,进逼建业,亦可获全功;他若分兵去打李俊,我这里便乘机夺取了建业。”参军廖立却道:“柴大人此计虽好,却有一个破绽:那周循精于用兵,若是先往南击破了东海军,再转到我军之后,则我军前有坚城,后有劲敌,腹背之间,难保万全。”林冲道:“公渊之计如何?”廖立道:“以某看来,我军多而彼军寡,则当戮力相较。今李俊将军既分兵去了泾县,周循必亦前去;我却分兵两支,一支往建业进逼,一支却也转向东南;彼若攻李俊,则腹背夹击,可大胜也。”柴进道:“廖公渊此计甚好。既然如此,我二人分兵而行。”于是议定,以柴进、士武、白胜、朱富、邓飞引军万余,进逼建业;杨雄在营寨养伤;林冲、薛永、廖立、朱仝、摩沙、童威引大军亦往泾县而来,前后二万余人,战马千匹,声势甚大。廖立谓林冲道:“我军二三万,所到行程艰巨,且若为吴军探知,恐先避走。不如分兵数路,依次进发,前军缠住吴军厮杀,后军陆续添上,团团围住,吴军插翅难飞也。”朱仝道:“只是自散军力,岂不受人以柄?”廖立道:“非也。如今周循精于用兵,却是兵微将寡,因此我军不患敌军众,但患敌军无处觅踪也。今分军前往,拼出被他杀伤一阵,却得以大队合围,此欲取先与之道也。”林冲大喜:“公渊所计甚妙。哪位愿为一队?”病大虫薛永道:“兄弟愿去。”林冲与之三千精悍人马,在前突进。又教摩沙引本部千余蛮兵,及二千梁山军马为二队;林冲自与朱仝、廖立引大军随后而进。行数十里,前面薛永遣人飞报,说周循已杀败李俊。廖立以马鞭拍股道:“周循既杀败李俊,必不会在原地耽搁,请分派一支军马,向东南疾进,以成三面合围之势!”林冲道:“甚好!”便教朱仝:“将军请引四千军,即刻往东南进发,如遇吴军,迎头截杀!”朱仝引军去了。剩下廖立与林冲,并马而行。廖立道:“林将军,这东海军李俊大人,虽然从未闻名,与将军等却甚是投机,数日之间,见面如兄弟,难得,难得。”林冲笑道:“皆是刘皇叔威名远播耳。”廖立道:“休要瞒我。你看这几路分军,将兵之间,何尝分了彼此;便是一般刘皇叔部下诸将,却也没这分默契。”林冲心中暗惊,口里道:“公渊言笑了。”廖立微微冷笑,不再提起。 这边周循、太史享引军一路疾行,不多时,前面探马报,有军马十里外进发,旗号“朱仝”周循惊叹道:“贼军似已有准备。方才与东海军在龙藏浦一场好战,耽误不少时辰,如今恐为敌合围也。”太史享道:“尽人事,听天命,且杀退眼前这一军便是。”周循道:“既如此,兄可分兵一半,向前迎敌,某引军却往北迂回,两面击之,可破此敌。”太史享道:“遵从将令。”引兵一半,径向前去。无一刻遭逢梁山军,对面朱仝提刀出马,太史享见他身长八尺四五寸,赤面美髯,竟又与关公有几分神似,心下暗自吃惊,口里叫:“贼将既然到此,何不决死一战!”朱仝呵呵笑道:“你这厮不知死的!”拍马舞刀,冲杀过来,太史享截住,两个盘旋交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败。两边军马,各自涌上混杀。无半个时辰,西北方向旗号飞舞,周循引军杀来,朱仝不防两面受敌,顿时大乱,士卒溃散,倒毙无数。周循、太史享各督军马猛攻,朱仝大呼:“各位兄弟,今日若不死战,便只得战死了!”奋力挥刀,冲杀在前,于是士卒无不效死决战,渐渐收缩成一个圆阵,背靠抵挡。周循、太史享几番冲突,不能杀透。正在踌躇,探马后面来报:“今有前番龙藏浦的李俊东海军,又重新杀出,毁我军营寨,往此处而来!”周循大惊:“贼人亦有好战如此者!”谓太史享道:“如今若被他冲拢,腹背夹击,我军自乱!只得先回头再击垮东海军,然后见机行事。”于是留下少许军马,虚张声势,两个再率军翻身杀回。果见李俊、欧鹏统带军马,咬牙切齿,汹汹追来。周循更不答话,麾军杀上,太史享一人敌住李俊、欧鹏两个,东吴众军将人人舍生拼杀,这边东海军也是不避刀剑,奋勇冲锋,两边直杀得血流成海。未几,西北面鼓号大作,病大虫薛永引三千军杀来。这时李俊军马原本已招架不住,忽得强援,精神倍添,两军并作一军,合力抵挡东吴。周循看敌人援军源源而至,心知今日在劫难逃,但亦只得尽力调兵往战。忽然后队又报,说东面朱仝复整军马,又从背后杀来。周循急谓太史享道:“事急矣,只好分兵迎战!”太史享道:“甚好,我引军往敌背后贼军!”于是带了二三千兵士,回身迎敌。方才与朱仝相距二里开外,北面山谷中号角长鸣,杀出一彪人马,为头却是一伙蛮兵,赤体冲杀,当先一员蛮将大喝:“俺乃交州摩沙也!哪个敢来交战!”太史享大怒:“夷蛮之徒,也敢侵犯大国!”挺枪上前,摩沙提大砍刀上前,两个交马三十余合,不相上下。军卒各自混战,朱仝早引军从东面杀来,太史享大喝道:“众军士,精忠报国,只在今日也!”撇了摩沙,策马杀入敌群,银枪乱晃,连挑数人。吴军大半本是临时征集,如今两面受敌,又是寡不敌众,初时还凭借一股气力抵抗,战了半个时辰,阵型渐渐乱了。摩沙、朱仝各督人马,两头押杀,吴军斗兵渐少,旌旗零落。战至酉牌时分,全军覆没,太史享陷阵冲突八回,杀敌无数,身受二十余处伤势。跨下战马累倒,他翻身靠于大石之上,往北大呼:“吴王,末将今日力竭,随先父去了!”拔剑自刎而死。 这边周循正督军与李俊、薛永两军交战,忽闻报后军崩溃,长叹道:“天绝我也!”令全军转向往北,且战且走。李俊、薛永虽然战得兵力疲惫,却不肯舍,紧紧咬住。两军首尾相接,行不数里,前面旌旗招扬,鼓点如雷,排开无数军马,当先大将雄姿伟岸,横丈八蛇矛道:“豹子头林冲在此!”周循见势,心头一顿,急令:“众将士,事已至此,欲保全性命的可自去投降,欲为国尽忠的,随我死战!”吴军散去者十之二三。林冲见有吴兵迎面来降,急传令不许杀害。周循看见,叫全军乘机一起迎着冲杀上前。此时东吴降兵在前,林冲阵前并无防备,且队形亦乱,被吴军一撞之下,立时大乱。兼之此地地形崎岖,片刻之间,两军四下混战,并不依个队伍。须臾,背后李俊、薛永两军齐到,又无一时,东面摩沙、朱仝两军亦到,四面包围,把吴军在核心困得水泄不通。东吴军本只及敌军十之一二,又兼陷在死地,兵将渐渐消融。此时日头已堕,漫天黑云,众军不顾饥疲,挑灯厮杀。战到一更时分,沙场宁静,吴军全数覆灭。 这一场苦战,杀了整整一日,东海、梁山、交州军众将也不禁相顾悚然。林冲道:“周循、太史享年纪虽轻,真无愧名将也。诸位且各自整顿军伍,造饭休息,次日晨再相议。”次日一早,回报各军损折:李俊军折损二千二百余人,朱仝折一千五百余人,薛永折六百余人,摩沙、林冲大队各折三百余人。李俊叹道:“胜得如此惨烈,对手却是黄口小儿,我等皆羞死也。”廖立道:“且慢感叹,可曾发现周循尸首?”李俊一愣道:“未曾。”廖立冷笑道:“好一番惨胜,却教敌军主帅走脱。”林冲道:“公渊且慢说嘴。如今当怎生是好?”廖立道:“可整顿军马,急急沿龙藏浦而进。若是柴大人那一路已攻取了建业,则自不必说。万一有甚闪失,这边进兵却甚是要紧。”童威痛哭道:“那太史享小贼害我兄弟童猛,请将他尸体剁成肉泥,以泄愤恨!”林冲安慰道:“童将军,人死不能复生。这太史享杀害你哥子,虽然可恨,也是各为其主。他奋战至死,也是个好汉,若难为他尸首,倒惹人耻笑。”于是厚葬了童猛、太史享,教薛永为一队,欧鹏为二队,自与李俊、廖立诸将为三队,沿龙藏浦进逼建业而去。 再说诸葛恪引二千军马,在险要处下寨,扼守路口。便见柴进引军上万,潮水般冲涌而来,轮番攻打,不得片刻歇息。诸葛恪只是竭力守把,焦头烂额。原指望周循快些在敌后发动,却不见动静。足足支撑了一天,士卒损折了数百,到得夜里,柴进攻势缓了。原来敌军来前,诸葛恪便已派出数十个精干小卒,打探消息。二更时分,忽然来报,说周循大人全军覆灭。诸葛恪大惊:“伯舜既没,建业危矣!我再死守此处,徒害了儿郎。”思索一番,教在营中风大处,悬挂许多灯笼,微微摇曳;又扎了数百个草人,在各处立者;然后全军将士,人马衔枚,悄悄从后山小路出了营寨,往建业急速撤退;一面先派快马往城中报信。这边城里诸葛瑾等得知消息,尽皆大惊。陆绩道:“事急矣,建业既不可守,当早谋退路。诸葛公可引众官保仓库退往鄱阳湖大王处,以图长远。”诸葛瑾道:“然若是空城留于此,恐怕百姓遭难。”虞翻道:“下官愿留守此处,以保百姓。”陆绩道:“下官亦愿。”诸葛瑾道:“张子布临走时,委托某守城。如今敌军接近,我岂能一走了之,而以孤城付以二公?”陆绩急道:“事已至此,子瑜公尤如此迂腐耶!”虞翻道:“如今东吴势衰,若要安存,亦需子瑜与刘备谋和。不可自相耽误!”诸葛瑾顿悟,再拜二人,垂泣道:“二公真君子也。”虞翻道:“一般为大王尽忠,何须如此?子瑜快快出行。元逊回来时,我也教他随君一同。”诸葛瑾于是与众官前往库房清点,将仓廪之物,尽数运载,取水路往上游而去。一时城中人心惶惶。幸得虞翻、陆绩整点秩序,不至大乱。 未及,诸葛恪军赶到城下,陆绩、虞翻出迎,教人把干粮搬出,众军匆匆吃了,虞翻道:“船只备好,元逊可引军登舟逆水而上,追赶令尊,护送到鄱阳湖去也。”诸葛恪道:“二位大人何不一同去大王处?”陆绩笑道:“我等若走,此处无人镇压,恐怕百姓被扰。元逊自去,我二人自有安排。”诸葛恪道:“我这里分拨五百军与二公。”虞翻道:“我这里有军四百名,镇守街市,安顿吏民,足矣。若是多留,敌军数万在前,于事何补?大王在鄱阳湖正是用人之时,元逊速去;见了大王,说我二人必不辱王命。”诸葛恪感慨万千,伏地向二人叩首作别,然后引军上船。 虞翻、陆绩待船队走后,相对一笑,进城中官衙,教部下四百军士,轮番到街上、四门处维持,教众士民都休慌乱,若有军马进城,只不可出街市乱跑就是。又宣喻若敢乘乱行劫者,格杀勿论。 且说柴进白日猛攻一天,却也被诸葛恪守得筋疲力尽;夜间看吴军营寨灯笼摇曳,人影耸立,不敢冒失;到三更时分,林冲那边报捷。柴进便叫朱富引军五百,先去试探。朱富一探,果然人去寨空;急忙回报,柴进笑道:“这小诸葛倒也有些手段。”先令白胜乔装打扮,去往建业城探听虚实。其余军马,依旧按部就班,各自休息。等到天大明,排齐队伍,往建业进发。 行无十里,白胜迎面喜巅巅跑来道:“各位大人,建业已是空城也。”柴进道:“这个倒也自然。东吴倾**马都在陆逊手下,城中纵然有些留守兵将,俱随周循在龙藏浦战死了,自然是空城一座。只是不知打听是否详实?”白胜道:“实得狠。他城里面只有几百个老弱军士,那为头的两个文官,叫什么鱼大人,什么鹿大人的,都不会厮杀,眼见得是准备投降了。”柴进道:“若真是准备投降,免了一城百姓浩劫,倒也不差。”白胜道:“大人,俺探听消息,如此辛苦,今番倒要有一个请求。”柴进眉头一皱道:“甚么请求?”白胜道:“待会大军进城,大人拨给俺一千儿郎,俺要率先进城。”柴进道:“白将军不可儿戏军情。这军伍先登,最是要紧,你又不会厮杀,怎能担此大任?”白胜道:“反正建业已是空城待降,谁来和俺厮杀?看在俺屡次辛苦,大人就让俺过这一次瘾吧。”柴进待要呵斥,背后士武忍俊不住道:“既然建业已如探囊取物,我看就让白将军先登也无不可。”柴进苦笑一声,道:“既然如此,便与你一千军马,多加小心。”回头嘱咐士武:“你把那最劣的士卒,拨与他一千。若是没有厮杀,这一千劣卒也可进城;万一有变,没好的精兵被他给断送了。”又叫邓飞引精军一千,随后跟随。其余军马,依次而行。 白胜乐巅巅全副披挂,提根银样腊头枪,骑了匹劣马,带着一千弱卒,沿大路行进。他一贯是探听军情,从未上阵厮杀,这次如此威风,自然心头大乐。那些军卒也多是四方游散之徒,走得稀稀拉拉,勉强成个队伍。偏偏白胜初次为将,行数步便把令旗招展,重新编排。走不上数里,全军已然全不成队形。白胜却只看得兴高采烈。走了半日,离开建业城尚有十里,望见城楼高耸,前方哨马来报:“城门大开,并无军马。”白胜呵呵大笑:“既然如此,且与我进城!”旁边一个副将道:“敌军尚无降书送来,不可冒失进城。”白胜道:“他若有诈,便不会伪作一个降书来?爷爷探听的消息,岂有错哉!”叫声:“与我进城,大家都快活去!”拍马扬鞭,率先往城门冲去,背后一千游兵齐声欢呼呐喊,相随而进。 又行数里,兵士奔得疲惫,队伍更散。忽然西北方向,烟尘大起,副将惊道:“有军马前来!将军可早作准备!”白胜脸色大变道:“军马,爷爷已探得建业是个空城,哪里来得军马?”副将道:“这军马可是城外来的。”白胜道:“果然如此!那如何是好!”副将道:“是战,是退,请将军速拿个章程。”白胜三十二个牙齿捉对打架:“这这这你看如何是好”副将道:“不如先退。”白胜道:“好好好就退就退”回头叫一声:“退,退!”副将不及制止,被他喊出,那一千弱兵,个个亡命奔走,须臾之间,却把白胜和副将两个孤单单撇在前面。白胜大惊,急急要转马,他原本不惯骑马的,不防一交跌了下来。听得背后杀声渐进,心下慌张,两腿筛糠似抖个不住,慢说上马,站都站不起了。副将下马急忙把他扶上鞍去,急急加了一鞭,这时背后军马已离开不到百步,当先一员大将,身长八尺有余,赤面长髯,手提银面大刀,高呼:“雁门张辽在此!”白胜被他暴雷似一吼,吓得一哆嗦,他本不惯骑马的,跨下又是劣马,四蹄一滑,又把他摔了下来。没等爬起,曹军已到,张辽看他如此不济,却是个将领打扮,原待捉了问个明白,不料一个曹军骑兵冲到背后,只一刀,把白胜头颅劈开,顿时倒地死了。副将大怒,挺枪直取张辽,只一合,被张辽斩于马下。 这时邓飞在二队,忽听前面嘈杂大作,片刻之间,白胜部下的溃兵潮水般冲下来,顿时把二队冲得七零八落。邓飞大惊,正待整顿,曹军已挟风杀到。邓飞手舞铁链,上前交战,正遇张辽。战无十合,抵挡不住,回马便走。张辽麾军掩杀,邓飞手下军马也一并狂奔。柴进、士武、朱富引大军在后,忽闻前面剧变,大惊之下,正欲整顿行伍,便看两起败兵,先后溃下。柴进急令朱富引二百刀斧手,连斩下三十余颗人头,方才把溃散止住。便看正面曹军如乌云涌动,鼓气而来。当先张辽挥舞大刀,威若天神,所到之处,血光飞溅,众军望风而靡。柴进急急调遣精兵,列队缠斗,不防右翼杀声忽起,一彪军马突出,当先大将喝道:“泰山于禁在此,哪个贼寇先来领死!”此时柴进精锐尽在前面,被于禁一马突入,离开不过数十步。急切之间,欲待走,于禁张弓一箭而来,应弦落马。正是:羊犬何堪共虎斗,蛇蝎空自与龙争!不知柴进生死如何,请看下回。 第四十七回张文远大战龙藏浦虞仲翔 且说当初李俊在江东连接山越人,忽然发难,八十一州震动。于禁知形势大变,遂轻装出了建业,往江北而去他原本是自觉无颜回见曹操,因此客居江东,东吴自然也未曾看管。出城渡江,略一寻思,往合肥而去。 那合肥守将正是张辽、乐进、李典。见得于禁,俱各惊奇。乐进是个直性子人,开口道:“文则,你投降关羽,把大王颜面,丢得精光,今日又来如何?”李典急忙止之。于禁惭愧道:“是某失节,亦不想求大王宽恕,只如今有一大事,与大王霸业相关,却不得耽误。”张辽道:“是何事?”于禁道:“眼下江东忽有东海军李俊,联接山越人,把东吴郡县都夺了,直逼建业城下。以某看来,可急从此处发兵渡江,假托助东吴抵御。若能退得东海军,则建业一带地方,为我所得,所谓长江天险,俱入我掌握。那时欲吞吴平蜀,易如反掌也!”李典道:“文则计策虽好,但我合肥亦是重镇,且兵不满万,若是出军,只怕这里有失。不若禀明魏王,再做打算。”于禁道:“只怕一去一来之间,战机诒误,东海军连接刘备,先把建业占了,沿江一带俱严密守把,则我军无机可乘也。”张辽尚自犹豫,于禁惨然道:“某一时不察,败坏曹军名节,所以不即死者,为图报大王也。今日之势,非为自家,确系机不可失。文远若以守土重责,不可擅立,乞借我三千军去,渡江而战,以为大王取得江东。”张辽与乐进、李典对看一眼,李典道:“既然如此,文远兄不如自引三千军同文则去,见机行事,若何?此地我与文谦守把,若有甚军情,再急报知文远兄也可。”张辽道:“曼城说得有理。只是须得飞书往许都报知大王。”李典道:“这是自然。”于是一面修书飞报曹操,一面点了三千精兵,张辽与于禁统带,往东南兼程而来。 一路疾行,到长江边横江屯,略作休息。那守把当地的东吴官吏,正在六神无主,闻之是来相助抵御东海贼军,急忙付与粮食、船只。张辽、于禁引军径直渡江,便往建业而来。还未抵城,哨马报东海军进逼城下。张辽、于禁便督促诸军,加紧进发,便就城外击之。曹军久屯合肥,战力精锐,兼之又是名将统带。故而一战杀白胜,败邓飞,直冲入柴进大队之中。于禁又独引四百精兵,侧翼突出,柴进强兵尽在正面,不防遭袭,军马大乱。于禁乱军中一箭射去,中柴进肩头,大叫一声,翻身落马。于禁大喜,拈枪去刺时,朱富大吼舞刀,上前截住。士卒乘机把柴进救去了。那朱富迎战于禁,岂是对手,战无数合,手忙脚乱,看看于禁劈面一枪刺来,急中生智,把身子往下一滑,滑下马鞍来,扭头钻进步军队里跑了。此时曹军虽只三千,个个似猛虎,只杀得交州、东海军四下奔溃。柴进、朱富俱已各自逃生,邓飞见势头不好,也混在乱军之众奔走。士武还想弹压阵脚,正逢张辽跃马而来,两个刀枪并举,战无十合,张辽一刀将士武劈下马来,复一刀结果了性命。曹军乘势追杀,直赶出二十余里,斩首二千余级,大获全胜。 再说建业城上,虞翻、陆绩正预备等敌军进城,不料突然杀出这一路曹军来,看得百感交集。陆绩叹道:“不想我等才将军马退去,却来了强援;真是啼笑皆非了。”虞翻冷笑道:“只怕曹军此来,未必是替我东吴御寇;若前门拒虎,后门进狼,却还是百姓苦了。” 正说间,曹军奏得胜鼓回来,就往南门,于禁当先大喝:“某为报收留之恩,特与张辽将军引军前来救援,已杀退贼寇,请开门让我等入城歇息!”虞翻从城楼上探头道:“多谢文则将军好意。只是如今城中百姓惶恐,若大军入城,恐更惊扰。故敢请将军就在城外歇息,一应物品,供应无缺。”于禁怒道:“我为你东吴御敌,如何这般淡漠?仲翔,你且叫诸葛子瑜出来答话。”虞翻道:“诸葛子瑜已不在城中,此时是我守城。文则前来御敌,感激不尽,只是曹军威震华夏,恐江东草民,不堪威名,故只请在城外安营。”于禁道:“既如此,我等自收兵渡江北去,让你等与贼寇相商吧!”虞翻道:“曹军肯来相助,我等庆幸;若是不肯,自然也不敢强求。文则可自决也。”于禁大怒,转头气哼哼走了。陆绩道:“若是曹军真个收军北去,如何是好?”虞翻道:“公纪你有所不知的。曹操从来嫉我江东,不在刘备之下;这曹军南来,岂真是一片好意?他不过欲乘我两家疲敝,夺占建业城池而已。如今这城是断断守不住的,若为曹军所据,只恐永不得收回。倒不如与刘备,或许日后还有恢复之时。再者,既然我等已决意献城保民,若令曹军入城,那时权柄在人,反复厮杀,岂不又苦了百姓?”陆绩嗟叹不已。 再说于禁从城门转头,往中军见张辽道:“不想虞翻如此顽固。”张辽道:“既如此,何不收兵自回?”于禁道:“军马跋涉千里而来,岂能空手而归?”正说间,派出探马报道:“问过百姓,目下建业已是空城一座,百官尽数往鄱阳湖去了。”于禁道:“甚好。不如作性乘夜杀进四门,夺占了建业城。以我二人之力,贼寇乌合之众,纵来数万,足可支撑。然后从江北再调军前来,击破贼军,可近收全吴也。”张辽道:“此举不妥。孙刘交兵正酣,我若冒失此举,恐反教其联合也。须得待大王命令。”忽然又有哨马报:“城西龙藏浦边,来了一二万军马,数百只船,营寨甚密。似欲攻我。”于禁道:“文远,事已至此,若不赶紧夺了建业以为安身,岂不坐待敌军攻我?”张辽摇头道:“夺占建业,行同背信毁盟,誓不可为也。敌军既囤积河边,何如我等先行攻之?以某看来,虞翻不纳我等,是恐我等胜不得贼军,反招灾祸。若得击破这一路贼军,想来嫌疑自消。”于禁道:“敌众我寡,如何能胜?”张辽道:“正是敌众我寡,若坐待他来,决无幸免;毋如奋力击之,倒可得胜。”“于禁道:“也罢,便由文远了。”于是张辽与于禁分兵两路,乘夜色往龙藏浦抄袭而来。 原来林冲、李俊等自围歼周循军马之后,用廖立计策,合兵一处,沿龙藏浦水路并进,往建业而来。黄昏时分,抵达河口,暂且安营。派出哨探,得知白日间建业城下,有曹军杀出,柴进兵败。林冲遂召集商议。童威道:“曹军不过数千,我这里有二万军马,何不并力击之,一战可擒敌将也。”廖立道:“非也。我军虽众,行伍不明,实不堪重击。若是贸然出战,前军一败,后队自乱。以某看来,可以一军挑战,诈败而走,把曹军引诱到龙藏浦边,我这里却预先安排埋伏,到时候四下杀出,水陆并举,可破曹军也。”林冲大喜:“公渊妙计!”于是令摩云金翅欧鹏引军三千,前去挑战,许败不许胜;这边教病大虫薛永为一队,美髯公朱仝为二队,小蛮王摩沙为三队,各引二千军马,陆路埋伏;又遣混江龙李俊、出洞蛟童威整顿大小船只,预备夹击;自引大军,却在龙藏浦河心沙洲之上,安营扎寨。此时正值开春枯水,那沙洲是涉水可过的。 欧鹏领命,二更出发,原待往建业城去挑战。谁知行不出十里,迎面一军撞来,当先大将,正是张辽。欧鹏不由心惊,只得挺枪上前交战,交马数合,遮拦不住,好在正要诈败,于是回马便走。张辽纵军追赶,欧鹏只是一路奔走,片刻之间,来到龙藏浦畔。谁知道此时薛永、朱仝、摩沙三路军马方才开始布置埋伏,敌军骤然掩至,顿时大乱。病大虫薛永大吼一声,挺枪先上,截住张辽,一阵混战。交马十余回合,欧鹏翻身杀回,两个共斗张辽。张辽奋力交战,二十余合,未见胜败。此时张辽部下曹兵,人人精悍,已把面前敌军杀退;摩沙挥舞大刀,往侧后杀来。张辽看敌军势众,大吼一声,用足十分气力,银面刀挟风挥下,欧鹏急去挡时,当啷一声,震的双臂发麻,虎口开裂,再看张辽势如猛虎,不由心惊胆战,拨马便走。这边薛永更是不敌,亦匆匆败走。张辽大声呼战,引着二千精兵,在敌阵中纵横冲杀,所向皆靡。摩沙、朱仝急引本部从旁截击,不料背后杀声又起,于禁引千余军撞进围来。两个相向夹击,梁山军虽众,被冲得四分五裂,士众崩坏。 廖立在沙洲营盘上看见,急谓林冲道:“将军可引军杀上岸去,接应诸将,却不要死力相拼,且战且走,再退过来,我以水军克之;然后曹军可走也。”林冲道:“甚好。”点精兵千人,涉水登岸,加入战团。张辽看他相貌雄健,不敢轻视,上前交锋。两个刀来枪往,战约三十合,林冲虚晃一招,回马便走。此时原先岸上四路梁山军,都有不少士卒下水往沙洲营盘奔逃;朱仝等四将又各自整顿了部分军卒,往两边撤退。张辽、于禁见状,都道:“乘势一举攻破敌军营盘,则大局定矣!”相率曹军,亦涉水杀过沙洲来。前锋方才登岸,廖立在营盘中灯笼一举,沙洲芦苇之中,弓箭手千弩齐发,曹军顿时倒下百余人。此时两边水响不绝,李俊率大小战船,直逼过来,乱箭雨下。那龙藏浦浅滩处,水深有过腹齐胸,曹军跋涉而过,如何抵得战船?童威又带了数百个会水的喽罗,脱得赤条条的,各自拿了钢刀,跳下水去,一阵砍杀。顿时龙藏浦河水染红,浮尸满目。此时张辽、于禁已冲上营头,林冲引大军一起从营盘中杀出,三面围攻。张辽、于禁奋力厮杀,沙洲之上横尸遍地。曹军毕竟兵少,战至四更时分,渐渐不支。此时留在对岸之军,尽被朱仝等四将翻身杀回,悉数歼灭,沙洲之上,军卒不满二千。张辽道:“势急矣!我二人当全力突进重围,若能斩杀敌酋,则自可免。”于禁道:“非也。敌将林冲,武艺甚佳,堪为文远对手。以某看来,只待对岸敌军亦涉水来攻我后背之时,便翻身突围,可得免也!”张辽道:“敌军自有船只,如何会涉水突围?”于禁道:“彼乌合之众,自然是一拥涉水。”于是张辽、于禁各引军马,背靠河水,频频冲击,林冲军马虽多,反被紧逼。片刻之后,对岸朱仝、摩沙、薛永、欧鹏部下军士,各自呐喊鼓噪,一起涉水而来,把个龙藏浦一里上下一段河道,塞得满满当当。张辽看势大喜,叫声:“要活命的随我来!”调转马头,向河里杀去。那些梁山、交州军士,都只管渡河来攻曹军后背,那料到敌军翻身杀来。张辽大刀起处,人头滚落,曹军精锐陷在死地,人人舍命猛击,杀得敌军血肉横飞。梁山军顿时自向践踏,溺死无数。此时人满河道,李俊的战船,童威的水军皆无所用,因此被张辽硬生生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奔上对岸。看左右,却不见了于禁。大惊之下,急忙招呼:“文则!文则!”却看于禁引二百余人,正在沙洲边缘,舍死抵挡林冲军马。听得招呼,遥遥答道:“文远兄,转告大王,东吴诚不可惧,天下祸患,皆在刘备也!”便再不见回音。张辽焦气塞胸,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引千余败军,往东北方向而去。于禁死战到天明,部下军卒皆亡,四周看看,惨笑一声,拔剑自刎。林冲这一夜苦战,又死伤了二千余军卒,也是暗自心惊。于是一面联络了柴进,一面将军马分编队伍,依次往建业开进。 再说建业城上,陆绩、虞翻闻报曹军又出,心下都十分关注。及至天明,看张辽引军过城,指城头骂道:“我等前来为东吴御寇,不想得如此管待,虞仲翔,你真是铁心欲把建业献给刘备了!”骂毕,往东北渡口而去。陆绩、虞翻四目对视,陆绩道:“如此看来,曹军既败,则刘备军马,便要临城了。”虞翻点头道:“正是。”正说间,探马又来报,说龙藏浦方向大军赶来,前锋离城二十里。城中士民此时又起慌乱。陆绩道:“只恐东海军被曹军杀了这两阵,愤怒屠城。”虞翻道:“以前番在各郡所为,敌军主帅非此辈滥杀之徒也。且曹军与之交战,我却不纳曹军入城,正为留这一分情面,保全百姓也。公纪,待会敌军前来,接洽之事,便多偏劳你了。城中百姓,勿使之慌乱。”陆绩愣道:“公此是何意?”虞翻惨笑道:“江东倾覆,乃天命也,非人力可挽。然,无有降者,无以保百姓;无有死者,无以酬君王。公纪你年纪尚轻,这千斤重担便交付与你了。”陆绩待要说话,语已哽咽,虞翻又道:“我拒曹军入城,虽是为国为民,却也落人话柄。若再降刘备,恐世俗议论。这也是私心所致罢。家眷已随诸葛子瑜西去,公纪日后多加看顾。”陆绩垂泣道:“公之心,天人共鉴。某必不负重托!”大哭下城去了。 虞翻自回到府邸,沐浴更衣,然后提了一把宝剑,单人独马,出西门,沿大路而去。行无数里,正逢梁山军前锋朱仝引三千军列队而来,阵势威严。虞翻当路拦住,翻身下马。朱仝心下暗惊,不敢造次,急令众军士一起扎住阵脚。便听虞翻厉声道:“我乃吴王孙权部下会稽虞翻是也!汝等勾结匪盗,擅起暴兵,夺占城池,罪不容诛!虽暂得意,日久必败!如今建业城中无兵无将,陆绩大人为保百姓,开门延降,然古往今来,守城者若无死节,非义也!故今日我单身前来,你等可速速将我杀了,然后进城!若有敢暴行扰民者,我当率厉鬼追索性命!”言罢,闭目引颈。朱仝与众头目闻言,都是一耸,面面相觑之间,竟无一个敢上前者。虞翻等待片刻,呵呵一笑,大步向前而来。前队梁山军卒,心下悚然,都往后退。片刻之间,竟看虞翻一人把三千军马,逼得步步向后。朱仝大惊,急忙往后队遣人飞报林冲。那虞翻走得数十步,仰天大笑:“天意如此,人力自尽矣!”拔出宝剑,自刎身亡。 又过一顿饭工夫,林冲、廖立从后队飞马赶来,看了虞翻尸体,都感慨不已。林冲吩咐:“将虞仲翔尸身且锦袍包裹,待入城之后,厚葬以礼。”又传令:“三军进城,有敢取民间财物者,斩首,敢**杀戮者,尽数凌迟!”于是三军肃然,队列整齐,往建业城池进发。离城三里,陆绩率官吏出郭相迎,递送户籍、仓廪册表。林冲抚慰道:“先生今日相投,某上禀皇叔,必无亏待。”陆绩低头道:“某献城,非为自家,只图保全百姓。将军若肯答应不扰民,便是千恩万谢。至于其他,不敢多说。”林冲劝慰再三,与之并马入城。先遣朱仝引三百亲信,沿街戒备,以防乱兵掳掠。大军驻扎于西门之外,自只带一千五百军士进城,全城秋毫无犯,百姓焚香以迎。进得城中,林冲吩咐大开仓廪,救济贫苦百姓;一面将满城官吏士卒**百人,愿留者各依旧职,愿去者发与薪俸路费,遣回家乡。未到申时,阖城已安。又过一刻,柴进引那一路军马亦到。进得城中,安顿已毕,说起在建业城下这数番苦战,虽然得胜,却丧了童猛、白胜、士武,及上万士卒,回顾亦是胆寒。于是一面厚葬虞翻,一面飞书往刘备处报捷。 又说刘备在夷道口与陆逊对峙,虽时有小战,皆没什么成败。陆逊几次用计奇袭,均被法正、庞统设谋击退。眼看年终,先得到南路消息,说宋江引梁山军击破零陵、桂阳二郡,正分兵抄袭东吴侧后,不由甚喜;接着又有大好消息,江东豪杰混江龙李俊起兵,联接山越人,夺取东吴数十州县,自称东海将军,特致书汉中王,请投效麾下,共平东吴。刘备得知消息,喜不自胜,即刻遣人往江东,委李俊为平东将军,教加紧进兵,讨平江东全境。一面与庞统商议,便要乘势攻打夷道。庞统道:“不可。陆逊乃天下名将,今江东虽动,他这边必有防备。我当坚守待变,等李俊、宋江诸军各自得手,然后三面攻之,陆逊不战自溃。若是贸然出击,万一有失,反把大局坏了。”刘备自火烧联营之后,对庞统是言听计从,自然遵循。又过不多久,却收到诸葛亮从成都发来书信,书信曰: “臣亮扶惟大王:今王师东征,所到披靡,江东义士,云集相从。然以长远相看,国贼终是曹操。我倾国之军伐吴,于今已有一年。将士疲敝,百姓困苦。且今日之势,江东虽如指掌,然陆逊全师,仍扼夷道,孙权屯军鄱阳,其势未可易与也。设或与曹操相合,内外夹攻,恐我大军不得自回也。又宋江梁山军虽归王化,终是流寇出身,传略南方,恐生异志。故以臣之见,莫若乘势与吴谋和,我占荆州,而吴归扬州,然后并力北伐。如此,将士免血战之苦,王道得强援之助,两川安如泰山,奸雄势若悬丝,汉室中兴,可指日而待也。望大王三思。” 刘备看罢书信,与庞统商议。庞统冷笑道:“孔明也甚是胡涂。今日之势,碾平东吴,举足之劳耳。若再与其谋和,孙权何等样人,焉能忍气吞声?日久必为所害也。弃口内之脔,养卧榻之虎,岂明智也!”刘备闻言,连连称是。于是回书以告诸葛亮。一面继续督练军马,以备东进。 忽然又有警讯,说曹操为解东吴之厄,遣曹洪为大将,张郃为副,起兵十万,从长安直取汉中。刘备大惊,急忙教再细细打听。正是:东吴方叹基业动,西川又看烽烟来。不知汉中战事如何,请看下回。 第四十八回魏文长威震汉水诸葛亮计 建安二十年冬,魏王曹操在许昌观望孙刘交兵,这日司马懿入朝奏道:“大王,如今东吴虽有陆逊在彝陵火攻得手,然刘备主力尚存;又报宋江从武陵进军,连克零陵、桂阳二郡,直逼豫章;东海有混江龙李俊起兵,连接山越人,响应刘备,把吴会之地,尽数夺取。孙权势若长蛇,如今已是首尾相失,不出数月,必然倾覆。大王当即刻起兵,从徐州渡江,夺取扬州之地。不然等刘备取了江东,恐再难剿除也。”曹操道:“只是如今孙刘对峙,我若起兵攻吴,岂不反令刘备得利?”司马懿道:“东吴气息奄奄,覆亡已定。纵有反复,无关大局。若不夺取扬州,则刘备得长江天险,必为国家大患。”曹操沉吟片刻道:“我亦不出兵攻吴,却遣将从长安攻蜀。如此刘备军心必乱,孙权可以支持;而两川若得,则刘备不足惧也。”司马懿闻言,摇头不语,自行礼退下。曹操即拜曹洪为都督,曹真为副,张郃为先锋,统步军四万七千,马军六千,诈称十万,自长安出发,兵取汉中。 再说刘备委任汉中太守魏延,驻守南郑之地,忽闻警讯敌来,遂聚众商议。参谋杨仪道:“敌军号称十万,我军不满二万,且多系新招,战力不强,若是出战,恐徒生伤亡。当坚守城池,一面往成都求援。”魏延道:“否。敌军号称十万,以某看来,至多不过六七万也。西川至此,路途遥遥,若是坚守,待敌人兵临城下,则束手待毙耳。不如引军杀出,先乘其立足未稳,破他一阵,然后拖延进军,等待后援。”刘封道:“魏文长所言是也。”杨仪冷笑道:“为将者逞而匹夫之勇,取败之道也。”魏延大怒,拍案而起道:“先生若怕死,自守城池,某自引军出战!”怒冲冲走了,刘封相随而出。杨仪也是心下不悦,自回衙门,修书往成都、上庸两处相报。 魏延、刘封出来,同了都尉镇三山黄信当日在成都投降刘备,备因怕他与川中诸将积怨,故调拨魏延麾下点了万余能战的军马,出得城池。魏延道:“杨仪鼠胆文人,畏敌如虎。我偏要杀他一阵,叫这厮看看。”刘封道:“只是敌众我寡,将军亦不可轻视。”魏延道:“这个自然。”忽然有报,曹军先锋大将张郃引军万余,穿骆谷而来。魏延道:“彼不走斜谷而走骆谷,欲抄袭我后也。”黄信道:“如何是好?”魏延思索片刻道:“我有一计。二位可引一部军马,背靠汉水扎营,如此如此,却向斜谷方向。曹军见,必杀出攻我。某却自引三千精兵,从小路绕到山脊之上,切断骆谷后路,腹背夹击,可破张郃也。”刘封、黄信道:“将军高见。”于是自引军去了。 再说张郃引军万余,穿骆谷道,出至谷口,望见汉军背水列营,营寨左右甚宽,前后却薄。不由呵呵大笑道:“此辈自取死耳!”挺枪跃马,引众杀奔过去。便听号鼓大作,镇三山黄信引军截住。张郃也不答话,摇动长枪,骤马杀上,黄信手提丧门剑,拦住交锋,战无三合,大败而走,溃入营中。张郃大喜,将枪一招,全军追随杀上。转眼之间,冲入汉军营寨中间,不料却是空营一座。正在惊奇,两边梆子乱敲,乱箭纷纷下来。原来汉军营寨扎得甚长,中间空出来,两边却修了鹿角深堑,只留下数丈宽缺口。黄信早伏下一部军马在两边营盘之内,自引的军士溃败下来,也从缺口奔到左右营中,恰把中间留作一个口袋。曹军杀进营盘,正好是两面受敌,一时大乱。张郃亲自挥舞长枪,尚在前面死战,背后山脊之上,红旗摩动,一彪军马杀下山来,顿时把道口切断。为首战将身长八尺有余,双目朗朗,口中高呼:“义阳魏延来也!”一匹马,一口刀,如闪电般锲入曹军后队,刀光到处,血肉横飞,曹军望风而靡。张郃大怒,转身迎时,魏延已杀到曹军中队核心,背后三千精兵,锥形展开,仿佛巨斧,直把曹军劈裂一条大口。张郃看见,恨得牙齿咬碎,挺枪上前道:“竖子休走!”魏延冷笑道:“老贼乃我手下败将,尚敢前来耶!”张郃更不答话,挺枪刺杀,两个盘马交锋三十余合,不分胜败。此时黄信、刘封又引军从营中两路杀出,曹军腹背受敌,战阵大乱。张郃高声道:“我军陷在死地,还不决一死战!”奋力挥枪,左冲右突。魏延却也奈他不得。那张郃部下,有二百骑河北精兵,甚是彪悍,列队死战,救出不少被围军马。战到日头西沉,各自收兵。张郃所率军马,径直往汉水下游扎营。清点士卒,折损三千余人,后队粮草,大都被汉军夺去。只得草草创下营寨,安排士卒轮流坚守。 魏延白日一战大胜,与刘封、黄信置酒相贺。刘封道:“可惜未能尽歼敌人。”魏延道:“张郃亦是河北名将,未可轻视也。”正说之间,哨马来报,说曹军大队兵分两路,已过斜谷,一路正向此处而来,一路却往汉中而去。魏延大惊:“杨仪非能用兵之人也。若是汉中失守,我有何面目见大王?”黄信道:“何不连夜先劫夺此处曹军营寨,倘能破之,再迎战二路敌人。汉中城池高深,又有数千军马,杨大人纵非武人,总能坚守数日。”魏延道:“张郃乃名将,必有提防,劫营不可。如今之计,且留虚兵在此扎营,我等引大队连夜拔寨,往西边道上埋伏。倘能击破赶过来的一路曹军,再兼程赶往汉中城下,可无恙也。”商量既定,于是虚留营寨,自带全军,顺山路往西赶去。 原来曹洪、曹真引军从斜谷进兵,忽然闻报说魏延引军往东迎击张郃去了。司马郭淮献计道:“魏延既去,汉中无人矣。如今可分军二路,一路由此疾进,夺取汉中;一路却转往东南向,截魏延后路,与张隽义两面夹攻,如此魏延首尾不能相应也。”曹洪然之,便教曹真、郭淮分军一半,挺进汉中;自与副将孙礼却向东南折转,奔汉水而来。大队沿汉水北岸而进,行至东方微明,忽然山坡之上,号鼓大作,魏延、黄信引军两路杀来。曹洪大惊,急忙与孙礼分兵迎战,当不得汉军埋伏停当,刘封又从中路截出,把曹军切为两段。魏延挥舞大刀,勇不可当,直撞入阵来,曹军自相冲突,落汉水而死者无数。旌旗刀枪,丢满河滩,急急收缩军马,往西退去。魏延、刘封、黄信统领部众,尽力追杀。其时旭日当空,山水间景色清明,曹军连溃退出十数里,魏延毫不放松,紧紧追赶。眼看退到河谷之前,地方狭窄,曹洪大呼道:“今若不奋击,当尽数死于此矣!”拍马舞刀,引军戮力反冲。魏延几番冲击,两下稍稍相持。战到日近中午,东面杀声大作,却是张郃引本部军马疾行而来,曹洪大喜:“今番吾等可得胜也!”与孙礼统带军马,倒去攻魏延中军。魏延看背后敌军杀来,急急往北面山脚下且战且走,须臾之间,两路曹军合围而上,左右夹击,魏延自引军抵挡曹洪,令刘封、黄信引军抵挡张郃。刘封一马在前,被张郃开弓一箭,射中座下马,跌翻下来。张郃拈枪来刺,黄信急忙上前当住,士卒救刘封走了。那黄信舍生忘死,与张郃大战三十余合,渐渐手乱,只得往自家阵中收缩,被张郃乘势掩杀。魏延见后面失利,不敢死撑,把军马退到山坡之前,用强弓占住高处,背山列队抵挡。曹军势大,团团围上,把汉军牢牢困住。魏延几番冲杀,不得突围,只好安排众军,守把几面。教黄信、刘封在中军弹压,自己亲引了百余精兵,四下巡查,见有曹军攻击便杀出抵御。如是半日,虽伤亡了不少人马,倒也保得无恙。眼看天色渐晚,忽然又听得东边鼓噪大作,沿河杀过一支军马,不知多少。张郃见状,也不敢托大,便将军马往西撤了数里,与曹洪汇合一路,放来军与魏延会合。此时天色已黑,两军各自收兵,相距八里,扎下营寨曹军傍水,汉军依山。 魏延见来了援军,大是欢喜,看时却是关羽部将刘唐,引三四千精兵,从上庸来援。刘封道:“上庸乃咽喉之地,刘将军如何却抽调那边防务,千里赶来?”刘唐道:“我等在上庸,闻长安曹军大动,心想必来取汉中。汉中王大军已到荆州,此地兵马缺少,因此禀明简雍大人,前来增援。至于上庸,原本地势险要,且又与江北黄忠、法正大人军马相近,呼应方便,自然不必多虑。”魏延喜道:“甚好,得这一支生力,则某尚可与曹贼一战也!”刘封道:“两日血战,虽则杀伤敌军不少,自家却也颇有损折。如今闻报敌军一路往南郑而去,以某看来,当乘夜色,抄小路赶回增援,以免杨威公为难。”魏延道:“曹洪、张郃皆名将也,闻之我退军,必然来追。且彼占据汉水,我须绕行山路,彼若随后相掩,或径直渡过汉水截击,我军不利。今日我却有一安排:黄将军与刘将军只诈作退军,在山道上设下埋伏,我却与公子引精兵直冲曹军大营,然后过汉水相拒。曹军必乱,然后二位将军可从箕谷山路回汉中,我在汉水南岸立营,曹军若敢渡水,某死战扼之!”众人道:“将军智勇双全,某等钦服!”于是二将引大队拔寨而走,魏延却自引四千精兵,悄悄往西,去一处山谷中埋伏。 且说曹洪、张郃会合一路,当夜整顿,忽报汉军纷纷拔寨而走。曹洪道:“贼军定是怕子丹攻克汉中,断他归路,因此去了。此时不追,更待何时?”张郃道:“敌将魏延,智勇双全,只怕必有埋伏。”曹洪不悦道:“隽义亦是英雄,如何这般胆怯?我兵足将广,纵有埋伏,又何惧哉?”张郃道:“若果要去,都督自去,某守把营寨。”曹洪道:“隽义若不同去,显有私心。某就是要君随我前往。”张郃争执不过,只得顺从。于是曹洪为前队,张郃为后队,点起一万精兵,前往追袭。却留孙礼守营。曹洪一路驱兵前进,行到汉军营中,果见营帐皆空,前面哨马报汉军辎重距离二十里,有千余人马护送。曹洪大喜,教诸军并力上前追袭。行到四更时分,,远远看见小路口有汉军掉队士卒,没命跑过山拐去了。曹洪急急赶上前,转过山口,望见辎重数百辆,把路口牢牢塞住。正在疑惑,后军忽然发喊,曹洪猛然醒悟:“中敌之计也!”四下金鼓齐鸣,山道两旁,到处钻出汉军,乱箭飞蝗般射下,曹军哀鸣连连。曹洪急拨马待退,前面杀出一彪军马,为首大将身长八尺有余,赤发黄眼,虎体狼腰,手提鬼头大刀,高呼:“刘唐在此,曹洪快快纳命!”曹洪大怒,拍马上前交战,两个厮杀十余回合,曹洪见刘唐刀法刚猛,难以取胜,又见左右兵将死伤甚多,不敢恋战,遂回马便退。怎奈山路狭窄,又被汉军占了两边地利,横尸无数。却待走时,后面黄信引军杀出,截断退路。两下夹击,曹洪冲突不出。正自惶恐,背后张郃引军突入,战退黄信,方救曹洪出围。曹军丢盔弃甲,一路往自家营头败走。 再说孙礼守备营寨,三更时分,忽然北面山坳里火光乱晃,一支军马撞出,冲开鹿角,杀进营寨之中。火光之下,当先大将跃马横刀,厉声喝道:“义阳魏文长在此,哪个敢决一死战!”左营偏将张奋引军杀出,交马只一合,被魏延当头劈死;右营偏将王仪然挺枪来战,战无三合,又被所杀。曹军悚然,无再敢出者。黑夜之中,又不知兵马多少,只好各自坚守本处营盘,被魏延在曹军大寨之中,左冲右突,荡平十余处。孙礼大怒,点了数营军马,一起杀出,便看魏延单人独马,直冲过来,大刀荡处,早斩曹军两员偏将,刘封在后,银枪如白蛇吐信,曹军连连落马,队形溃散。于是众军皆退。魏延提刀立马,在暗夜中长笑数声,同刘封引众军穿过曹军营寨,南渡汉水。孙礼不敢追赶。及至五更过,曹洪、张郃败军自回。两边说起,无不嗟呀。待到天明,人报魏延引军在汉水南边扎下一排营寨,不知军马多寡;山路上伏击的汉军已自往箕谷去远了。曹洪大怒,便要兴军渡河而战。张郃劝道:“屡次交战,皆以冒进而亏。魏延屯军汉水之南,是欲待我半渡而击也。不如且先在此屯驻,一面遣孙礼引五千精兵,依旧沿箕谷小路,尾随汉军,直趋南郑;这里大军伐木作筏,以备渡河;一边却打探曹子丹消息,然后再动。”曹洪从之。未过两日,人报曹真为敌所败。曹洪大惊。 原来诸葛亮在成都,得知曹军在长安大动,心知必来取汉中,不由仰天叹道:“举国精锐尽处,却把后庭空虚也。吾恐魏文长独力难支,当亲往调度。”一面飞书报刘备,一面将成都防务交与蒋琬、费祎、吴懿等,自同征虏将军陈到、中郎将王平点军八千,往汉中前去。因恐路上耽误,便教王平引大队在后,自与陈到带了二千五百精兵,轻装兼程,一路赶去。将近南郑,恰好遇见杨仪使者,说魏延不听劝谏,强自出兵。诸葛亮惊道:“文长如此恃勇,恐坏大局!”于是加紧进发。不日抵达南郑,杨仪出迎,说了经过。忽报敌将曹真引军数万,从箕谷过来,离城四十里。杨仪面皮变色。诸葛亮问道:“城中军马,共有几何?”杨仪道:“军马精锐皆被魏延带去,此处兵不足六千,且多未经战阵。”诸葛亮沉吟片刻,道:“如今敌大队前来,若是死守,只怕难以支撑。某倒有一计。”转到壁图之前,看了一回,对杨仪道:“威公可将南郑六千军士,分作两队:三千人在城外列队,三千人在城东门内埋伏;却把城门两边,堆积草车干柴,八字摆开。我在城楼之上观看,若是敌军冲来,威公可径直引军退往城内,布成圆弧之阵预先在街巷之前,都安排鹿角拒马,准备弓弩。待曹军追进城中,听号鼓一声,放箭火攻。待敌军退去,我红旗招时,再纵军追杀。”杨仪道:“下官尊令。”诸葛亮又谓陈到道:“叔至可引成都带来这二千五百精兵,在城外埋伏。敌军看杨威公在城门列队,必不防备叔至;待城里火起之时,看我城头黑旗舞动,立刻杀出,直取敌中军帅旗。若斩得曹真,则数万敌军,一时退也。”陈到领命。诸葛亮又道:“城东门之上,准备千斤闸,在发动民夫,运载大石二千块、巨木二千根其上。若是计策失利,则砍断挡板,放下木石,堵住城门。叔至可引本部军转南门进城。”杨仪、陈到道:“太尉之计甚好。”于是各自安排去了。 再说曹真、郭淮引军二万余人,疾步兼程,只因箕谷路径崎岖,因此走得辛苦。离开汉中十数里,前面探马报,有汉军数千,在东门外列队相迎。曹真呵呵大笑:“既然如此,且夺了城池,再作休息。”郭淮道:“敌人以区区数千人挑战,恐有诡计。”曹真道:“他若有诡计,我便纵军破之!”催促诸军,加紧进发。离南郑城池八里,曹真自登高观看,见汉军三四千,勉强列队,不由以马鞭指笑道:“如此军马,某视作土鸡瓦犬也!可急纵军击之!”郭淮道:“汉中重地,守将必然有谋,不可冒失。”曹真道:“汉中守将魏延,正在与子廉、隽义相较;此处显无良将,不乘机夺占城池,成此大功,更何待耶?”便与郭淮分兵两路,直冲过去。杨仪在队伍之中,看曹军逼近,引众人回头便走。曹真哪里肯舍,紧紧追赶。片刻之间,汉军逃进东门,却不及关门,被曹军前队骑军,一拥而入。曹真大喜,教本部军马,尽数入城追赶。郭淮在后面,招呼不及,曹真已追赶入城。进得城中,只见两边是草车木柴,堆得长长两列,八字夹注,尽头全是鹿角拒马。曹真猛道:“不好,中计了!”话音未落,顶头门楼之上,号鼓大作,两边火箭齐飞,火把乱丢,顿时烧成两道火墙。火光之中,乱箭射来,曹军被烟熏火烤,耳目失明,无力抵御,只是乱窜,自相践踏,死伤无数。曹真看势头不好,幸得左右亲卫甚多,急急拨马出了城门。诸葛亮在门楼之上,偷偷窥测,见曹真帅旗出门,立刻把黑旗一挥。城外陈到看见,拍马舞刀,引军杀出。曹军方才奔出城,哪里提防,被陈到刀砍钻打,杀死一片,余者当面而靡。陈到引二千五百精军,如离弦之箭,直插入曹军核心,奔城门口帅旗下而去。曹真见一将迎面而来,心下慌张,急招呼左右相迎。亲兵家将,一起围上,好个陈到,大呼鏖战,刀光如行云而过,须臾之间,连杀二十数人,突到曹真面前。曹真挺枪相迎,刀枪相隔,火星四溅,陈到大喝一声,刀势猛沉,喀嚓一声,将曹真马头砍掉半拉,曹真顿时被颠簸下地。陈到举刀看时,曹真急急翻身坐起,用枪杆乱捱。正在危急,背后郭淮杀到,截住陈到,曹真乘机上马,匆匆而去。诸葛亮在城楼之上,摇摆红旗,杨仪见状,率六千汉军,呐喊杀出。曹军元帅遁走,皆无战心,郭淮与陈到战十余合,遮拦不住,混在败军中逃走。诸葛亮、杨仪、陈到纵军押杀,前后斩首四千余级,缴得战甲千余副,这才自转回城,救灭余火,安顿死伤。 那曹真、郭淮在南郑城外败北,收拾败军,沿箕谷小路连夜而走。行到次日天明,忽见前面旌旗摇动,一支军马截路而出,为首大将厉声道:“曹真休走,黄信、刘唐在此!”曹真、郭淮大惊,此时人马虽众,厮杀半日,又奔走半日一夜,如何抵挡得过?未知曹真生死如何,请看下回。 第四十九回诸葛亮鏖兵汉水马孟起力 且说曹真在南郑城下被诸葛亮设计杀败,一路奔走,忽见山道之前,杀出一军,当先旗号,乃刘唐、黄信也。曹真大惊,厉声道:“众军听好,今日除死战方有生路!”将令旗一招,引军冲上。自己挺枪在前。赤发鬼刘唐挥舞大刀,截住厮杀,战约十合,郭淮拍马夹攻,这边黄信引军乘势修削曹军后队。两边在路口一阵混战,原来汉军虽有截杀之势,其实也是跋涉而来,且又当不得曹军兵马众多,因此并不敢死拼,只把队伍占住两边高处,盘剥他两翼军马。曹真、郭淮舍生忘死,杀过关去,后队被截下千余人,却也顾不得了。刘唐、黄信勉强胜得这一阵,却也无力追赶,于是收拾军马,自回南郑。 诸葛亮在城中见二将回来,心才放下。问了汉水之战局势。刘唐眉飞色舞道:“全仗魏大将军智勇双全,带我等胜这几仗,杀了曹洪、张郃近万军马,甚是爽快。”诸葛亮皱眉道:“魏文长将略高明,只是贪图鏖战,既耗费士卒,亦易为敌所乘。这次是曹洪无谋,若换曹操来,只恐汉水一战,文长以一敌三,已遭不测。又若非我这边加紧赶到,只怕南郑城池已失,二位将军亦将败于箕谷,如此文长孤军悬于汉水,岂能幸免?”刘唐听得纳闷,待要反驳,黄信轻轻拉住。诸葛亮又道:“今日曹军退去,汇合一路,必然前来。黄信将军,你可引军三千,前往城固,为魏文长后援。”黄信领命。诸葛亮又道:“陈到、刘唐二位,可各引本部军马,往汉水上游源头,夹河立营。多准备木筏轻舟,以备使用。”二将各自点头。诸葛亮自屯军汉中,却教使者速去催后队王平赶来。一面发书信与魏延,吩咐计略。 曹真冲过黄信、刘唐阻截,行一程,恰逢孙礼引军接应,于是一起退到汉水,与曹洪会合,连番败阵,都觉难堪。张郃道:“胜败兵家常事,诸君不必挂心。可重振军马,再去决战。”曹洪然之,一面飞书往长安调取后援,一面教张郃在左,曹真在右,自己在中间,各引一万军马,准备强渡汉水。却令郭淮、孙礼二将镇守北岸。 忽报有汉军在汉水上游源头之处,依山傍水下寨。郭淮道:“我若渡河,则必被彼顺流而下,攻我左翼也。”曹洪道:“如之奈何?”郭淮道:“以某看来,可用当年吴越战时,勾践之略。先以左右两翼军马,虚张声势,作渡河之状。魏延必然分兵以防。此时左右军马,却不真动,汉军纵从上游下来,亦不能损我。一边却集中船筏,突然从中路进兵渡河,然后抄袭汉军两边,待中军占了南岸,再渡两翼,三面夹击。如此则汉水可过,魏延可擒也。”张郃皱眉道:“何不分军一路,从下游三十里处渡河,而费这许多手脚?”郭淮道:“分兵下游,恐为敌所乘也。”曹洪思索片刻,道:“便是依伯济之言。”于是教张郃、曹真两路,分别上下十里,虚张声势,准备渡河。自己却把中军暗自备齐船筏,只待对岸魏延分兵,便要突破。果见须臾之后,南岸一队汉军,旗号翩然,正是魏延、刘封,却分兵往两边去了。曹洪大喜,便叫擂鼓渡河。中军一万人马,乘坐百余个大筏子,渡了两次,尽数过去。曹洪整顿人马,便直杀入中间汉军寨中,却是空空如也,虚插旗帜,不见一些人马。正在疑惑,人报“魏延、刘封整军复从上下游杀回来!”曹洪大惊,所喜本部人马甚多,于是背水列队,一面旗号教张郃、曹真两路,赶紧过来。那魏延、刘封两路军马翻身杀回,却只是在曹洪阵势边上周旋,并不攻击。张郃、曹真看见旗号,率部下各自渡河。突见上游放下巨筏百余只,顺水而来,快逾奔马。当先旗号,乃陈到、刘唐。张郃此时方才渡过四成军,急忙率队在南岸列队,预备迎击。不料汉军船筏,却尽在北岸登陆,五六千精兵杀上滩头,刘唐、陈到两匹马,两口刀,冲杀在前。曹军左翼留在北岸的兵将皆不能抵挡,被杀得四散而走。张郃大惊,待要回身再渡河去救援,刘封引军在背后逼着,不能分身。那陈到、刘唐率领本部军士,把北岸曹军一阵大杀。曹军断后的郭淮、孙礼见状,急忙引后军前来交战。两军恰恰交锋,忽然背后鼓点震得山摇地动,无数汉军,从山后面冲涌而出,当先旗号,乃“大汉太尉,益州牧诸葛亮”也。 原来诸葛亮在汉中,等到王平所率后军人马取齐,立刻出发,抄小路却绕到汉水之背。他料曹洪会合诸将,必然依仗兵多,分路渡河,于是等他军马半渡,却击其北岸之军。此时张郃、曹洪尽在南岸,郭淮、孙礼腹背受敌,叫苦不迭,上前与陈到、刘唐交战,无移时,遮拦不住,回马便走。曹军兵将各自奔逃,赶落下水,杀死浅滩上无数,汉水为之染赤。曹真此时尚未过南岸,但却离开十里之外,见状亦知强战无益,遂引本部军马,列成严密之阵,强弓铁骑当住阵脚,一面向西平推,一路把左军和郭淮、孙礼后军的残败人马,慢慢接应。诸葛亮看他阵法严谨,自己军力又非充足,于是只把溃散的曹军大大劫掠了一番,缴获刀枪战具无数。 曹洪在南岸,看见北岸汉军突出,又惊又怒,便要回军去战,张郃道:“我军一时分兵,为敌所破;若再往返奔波,自耗军力。如今北岸大局已定,曹子丹知兵者也,必能整顿行伍。我等不如引南岸军马,击破魏延、刘封,亦是一利也。”曹洪从之,便与张郃分军两路,追击刘封、魏延。此时南岸曹军有一万三千余人,汉军只四千,略战片刻,便向南奔走。曹洪、张郃紧紧追赶,一直追到城固,镇三山黄信引军杀出,接应魏延、刘封退入城中。曹洪便要攻城,张郃道:“敌军既有准备,攻城不易,不如回转。”曹洪尚在犹豫,汉水方面,烟尘大起,无数军马赶来。回头看时,汉军大旗招扬,中间诸葛亮、左边陈到,右边刘唐,三路杀来。曹洪、张郃大惊,正欲相迎,城固门开,魏延、黄信、刘封各引军出,两路夹击,把曹军围在中间。曹洪、张郃各施神勇,奋力死战,怎奈四下汉军围得铁桶一般,冲突数次,不得杀出。曹洪乱军之中正逢魏延,两个轮刀大战,六十余合,曹洪渐渐乏力,虚晃一刀,回马便走。魏延大呼赶来,曹军将兵上前阻拦,皆被所杀。此时天色渐晚,忽然诸葛亮传令鸣金。魏延自度道:“眼看便要活捉曹洪,如何收兵!”欲不从,刘封从后面赶来道:“文长,既然诸葛军师有令,还当遵从。”魏延摇头道:“军师忒谨慎了些。”诺诺唧唧,收兵回阵。曹洪正杀得绝望,忽见两路汉军,一起收兵,不由大喜,忙与张郃收拾军马,教大队往北缓退,自己亲自提刀断后。行无数里,前面火把如林,却是曹真引军前来。原来曹真率军在北岸与诸葛亮大队对峙,不能取胜;忽见诸葛亮全军离岸登船,南渡汉水。心知必是去夹击曹洪,却苦船筏多在南岸。好容易渡了河,故此时才到。两边清点军马,折损近万人。郭淮阵中带伤。营寨中粮草战具,多被汉军劫夺毁弃。曹洪暴跳道:“不想诸葛村夫黄口书生,竟如此厉害。”张郃道:“事到如今,我军优势尽丧,不如还是退回汉水北岸,约束船筏,坚守险要,待长安后援到来,再议进兵。”曹洪只得听从,于是众人垂头丧气,一发回北岸去了。 一直等待二十余日,眼看粮食将罄,曹洪正在惊惶,报有西凉大将韩德,引雍凉精兵二万,自长安来援。曹洪看那韩德身形魁伟,眉目刚健,先锋名叫王双,乃垄右人,年不过三旬,身长九尺,猿臂狼腰,神情沉默。又看西凉军马个个精悍,不由甚喜道:“如今且叫诸葛村夫尝个厉害!”遂整顿全军五万余人,依次拔寨,渡过汉水,取道城固,进逼南郑而去。 再说诸葛亮自汉水一战再败曹军之后,留刘封、黄信引军五千守城固,自与诸将,且提兵回南郑休息,一面安排哨马,探听曹军消息。这日闻之曹军后援大至,乃聚众商议道:“敌人既复增兵,必取道城固,攻我南郑。刘封、黄信镇守城固,足以抵御。我却引大队从箕谷方向出,抄袭曹军之右,则彼进退无路,必为我破。”正商议间,人报马谡自成都押送强弩三百张来援。诸葛亮大喜,携其手入道:“幼常既来,可随我参谋也。”马谡道:“遵军师之命。”忽然又报,说卫将军马超引军来助战,已到二十里之外,特遣人报知军师。诸葛亮道:“马孟起来得好快。”遂叫来人回传,请马超将军引军入城。 原来马超屯守下弁,郁闷无事。闻得刘备在夷道与东吴厮杀,诸将多建功劳;又闻妹丈宋江在武陵、桂阳一带,也是屡有斩获;唯独自己,却闲居在此,心下甚是不平。这日正在喝闷酒,部下金眼彪施恩进道:“将军,有功劳来了。”马超问道:“有何功劳?”施恩道:“闻曹操令曹洪、曹真、张郃起兵十万,直取汉中。将军久欲立功,何不引本部儿郎,赶往东边,助魏文长破敌守城,以展雄才!”马超道:“甚好。”于是留从弟马岱与穆春守下弁,自带了施恩、穆弘并五千军马,往东赶汉中而来。 当下进了南郑城,见过诸葛亮。诸葛亮笑道:“孟起来得正好。今有曹军来犯,我这里引军出战,恐无人守城。便请孟起引本部军马,守把南郑,如何?”马超道:“孔明先生,某此来,为的是阵前杀敌,以助汉中王大功。且西凉军马,惯于摧锋陷阵,至于把关伏路,非我长也。便请孔明先生安排我等出城厮杀。”诸葛亮微微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孟起可引本部军马,从南郑东门出,往城固增援刘封公子。若遇曹军,且勿贪战。等我引军迂回其后,断其粮道,然后破之。”马超大喜道:“谨遵军师之命!”当即便去点兵。孔明笑道:“士卒远道而来,便歇息两日何妨?”马超道:“我恨不得即刻便去厮杀的。”孔明正色道:“为将当善保养士力,孟起不可莽撞。两日之后,不需禀明,自去便可”于是安排军马,前去歇息。 过两日,马超同施恩、穆弘引领本部军马,精神抖擞,出了南郑。沿途说道:“这多日不曾厮杀,兀的教俺难受。”施恩道:“末将却有一说法,不知当讲不当讲?”马超道:“但说无妨。”施恩道:“以俺看来,这诸葛先生虽然敬重将军,却也有些提防,故而不欲将军立功。如今派去与曹军正面厮杀,只怕也”马超怒道:“岂有此理!你休得胡言。好生随我前去,杀敌立功是正道!”施恩唯唯诺诺。马超被这一激,心中更是愤然,教军士加紧前进。不一日,将近城固,哨马报:“曹军约五六万,分作三寨:中间是曹洪、张郃,西边寨子是曹真、郭淮,东面寨子是韩德。连日轮番攻打,未见胜败。”马超道:“甚好。既如此,我亦不进城,便就此破之!”施恩大惊道:“跋涉而来,何不暂入城歇息,然后交战?”马超道:“某便是要出其不意,教他见识一番!”叫施恩、穆弘二将整顿军马,先往西边寨子径直撞去。 那曹真在寨中,不曾料想此刻便有军杀来。闻得报告,急急披挂到辕门前。便看旗号大书“西凉马超”旗下大将威风凛凛,宛如天神一般,背后西凉军士个个强悍。曹真略有畏惧,郭淮道:“马超远道而来,即刻出战,分明是不晓用兵。今我众敌寡,可打开寨门,尽出营中之兵击之。待中、西两营军马齐到,马超可擒也。”曹真然之,便点军一万,开了寨门,一拥而出。 马超见势,回头高呼:“大丈夫立功报国,便在今日!”纵马引军,迎着冲杀。那曹军方才出营一半,已被马超当头截住。银枪行走之间,曹军众将,接连落马。背后五千西凉军马,阵型严密,如破甲之椎,一击而入。那曹军原本不防马超这等快战,还未列成阵势,早被冲得纷纷溃散,有掉头往营中逃跑,也有四下乱走者。郭淮劈面撞见没遮拦穆弘,两个双枪并举,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败;金眼彪施恩拍马来助,郭淮不敢恋战,拨马而走。西凉军顷刻之间,冲入曹军右军营寨之中。曹真大惊,赶急收罗亲卫军士,退往二道寨墙之内,拿长枪硬弓死守。 马超冲突三次,不能再入,转头看见曹洪、张郃引万余军马,正从中间营寨出来列队。马超叫一声:“与其等他来攻我,何如我去攻他!”策马引军,又往曹洪军迎头截上。穆弘、施恩两个在后面,心下都觉悚然,也只得驱军尽力相随。便看对面曹洪、张郃大军如乌云卷地而来,两边烟尘冲天,马鸣萧萧。马超将西凉军马,列成尖锥之型,自己便一马当先,位在锋刃之处。片刻之间,两军锲入,马超奋臂大喝,枪如游龙,但见白光缭绕,人马到处,如轻舟劈浪,杀的曹军尸首翻滚。背后西凉众军齐声呐喊,尽力冲杀。曹洪、张郃此次却把军马摆成鹤翼之阵,曹洪在左端,张郃在右端,欲待两边合围,三面包抄。孰料阵型两边未及合拢,中间已被马超冲破,偏裨将佐,被斩六人,溃兵乱逃,反把自家队形冲散。张郃、曹洪大惊,急欲回头重振阵列,马超引数百西凉精骑兜个圈子,又杀转来,曹军变阵之时,多无防备,被马超数百骑插入核心,左进右出,搅得一片狼藉。却待整顿,外面施恩、穆弘督率步卒,两边杀来,曹军大乱,自相践踏,死伤无数。张郃、曹洪见状,勉强整顿部众,且战且走。直退出两里之外。 马超这一阵杀过,施恩、穆弘赞道:“将军真英雄也!连破曹军两寨军马,可回城修养。”马超惨笑道:“今日难得有这番机会,便杀个痛快罢!”传令:“众将士忍耐些,随我再去曹军左寨!”施恩、穆弘皆面带难色道:“将军,连杀二阵,士卒劳顿不堪,只恐”马超怒道:“破敌者,一鼓之气也!汝二人既然怕死,可自回城!”施恩、穆弘面面相觑,只得相随马超前去。马超重振精神,挺枪跃马,杀奔前面去。此时曹洪、曹真两寨,稍稍整顿一番,各自驱兵,追赶而来。穆弘道:“将军,腹背受敌,请速速回城!”马超厉声道:“腹背受敌,则我当火速击破当面之敌,然后反身相迎!”言语之间,曹军东边寨子近在眼前。韩德引兵出寨,看见马超浑身浴血,迎面而来,不由暗自心惊。没遮拦穆弘从马超右手杀出,王双大吼一声,挥刀接上,两个厮杀三十余合,穆弘手乱,打马斜着过去了。王双转身便奔马超,马超放声大笑,枪如银蟒翻腾,神出鬼没。王双看他神情怪异,武艺先掉了一半,战无十合,不敢死拼,拨马而退。马超紧随而进,杀入曹军队中。那些军马,半数是西凉来的,素闻马超威名,皆不敢战,四散奔走。韩德面如土色,指挥本部军士,列队抵御。马超引着数百铁骑,如旋风般连番冲击,须臾之间,冲得曹军阵型破败。韩德抵挡不住,混在败军中奔走。这一战,马超连冲曹军三寨,慑得十倍之敌,心惊胆战。有诗赞曰: 落魄未改英雄气,铁血畅写丈夫心。长闻西凉马孟起,虎胆长啸震三分。 恰在此时,背后鼓号震天,曹洪、曹真各引军马,杀奔而来,顿时把西凉军围在中间。马超虽然勇武,部下军士毕竟少了,又都疲乏,虽仗得训练娴熟,列队抵挡,却是渐渐不支。马超大喝怒吼,引数百军往来冲突,所到之处,曹军皆靡,却是顾此失彼,圈子一步步收缩。此时城关之中,刘封看得,叫黄信引军马二千,杀出支援,怎奈杯水车薪,曹军分兵抵住,一面继续围攻马超。 忽然之间,曹军中、右两寨,一起发火,接着满山遍野都是汉军旗号,潮涌而来,杀声震天而起。曹洪大惊道:“今番又中诸葛亮之计也!”急急教诸将:“不可恋战,引军速速退往汉水!”此时两军鏖战正激,一时之间,如何分开?片刻,魏延、陈到、王平、刘唐各引军马,相率杀入。曹军虽众,反被分割击破。十余里沙场之中,哀嚎不绝,刀枪齐鸣。刘封看见,也开了城门,引军杀出,同黄信一左一右,两边冲击。曹军大乱,此时又是黄昏,不知敌军虚实,片刻之间,数万之众,尽皆崩溃,只得丢弃旌旗金鼓,各自亡命奔走。曹洪正遇魏延,交马数合,夺路而去;张郃逢陈到,依仗武艺,奋力杀开血路;郭淮、孙礼、王双、曹真各自得脱,韩德正行之间,迎头撞见马超。韩德本也是西凉人,心下畏惧,举起大斧欲战。马超喝道:“看汝装束,亦是西凉人,何不随某共讨汉贼?”韩德闻言,下马归降。西凉军士,降者无数。曹洪等一路狂奔,直到汉水,便看水面上黑糊糊数十只筏子,一声梆子,万弩齐发,又倒下一片。此时却也顾不得,只顾抢过河去,士卒溺毙者甚多,又多有一路溃散。及至退过汉水,尚不敢久耽,继续一路北行,直到斜谷口,方才扎住。清点军马,折损二万余人。曹洪遭此重创,不敢再想进取汉中,遂一面禀明曹操,一面退军到沈岭,整备士卒。 原来诸葛亮心知马超求战心切,先令其耽搁两日,却与魏延等引军马先行出发,仍旧是按计画抄到曹军营寨之背。及至见马超纵军深入曹营,于是一面派遣精悍之士卒,到曹军营寨处放火惊敌,一面教些老弱士卒,满山遍野,虚张声势;一面把精兵分作数路,却去截杀其平野之军,如此曹军不知虚实,正自惊怕,又兼方才被马超所部杀得紧张,故而一战大溃。汉水之军,是马谡献策,便引三百张强弩,到汉水上安排停当,又射杀了千余曹军,截夺下许多辎重。前后缴获米粮十数万斛,收到韩德以下投降将士六千余人。 诸葛亮大是欣喜,在汉中大摆酒宴,与众人相贺。酒过三巡,诸葛亮道:“今日一战大获全胜,曹军必退回长安,汉中无忧也。”魏延道:“一战大胜,贼军魂散。何不发兵径直追赶曹洪,夺取长安,以震敌胆?”诸葛亮笑道:“文长过急了。我举国大军,尽在荆襄,此地不过偏师。只好尽心竭虑,以保无失。若是贸然进取,纵有小胜,不能动摇敌人根基,反被其后援所乘。万一不慎,则两川地方,危如累卵也。”魏延听了,摇头不语,心底暗自冷笑。诸葛亮待得胜之后,将降兵中三千余西凉军拨与马超麾下马超所部,是一战亦阵亡接近二千又把韩德也调到他军中。然后留王平在汉中,助魏延守把。自己再统大军,与陈到、马谡等自回去了。又遣刘唐自回上庸复命。一面飞书往刘备处报捷。 刘备在夷道,闻得诸葛亮、魏延、马超等大胜曹军,斩获数万,心中大喜,急遣程畿为使命,赶回川中,先抚慰众人,并各自赠赏锦袍。官爵待平吴之后,一并加封。只叫把黄信、施恩、穆弘皆提升为校尉。刘封随战立功,重加褒赞,不计前嫌。一面与庞统商议,预备进兵攻打陆逊。正在议间,忽然南路又有消息报来,说是宋江、吴用统率梁山军,攻克豫章。刘备闻之,呵呵大笑道:“真是福音双至,利好连番也!”便叫细细报来。正是:东川已奏凯旋鼓,南楚再报得胜音!不知宋江如何取了豫章,请看下回。 第五十回徐盛力破梁山寇吴用计胜东 话说后汉建安二十一年春末夏初,宋江闻李俊、林冲在江东,已克建业,遂与吴用商量。吴用道:“此时当急进兵,进去庐陵、豫章,把孙吴切断,然后我可放手图谋大业也。”宋江道:“只是如今前有孙奂、孙辅、孙匡精兵万人,后有徐盛军马在长沙,侧又有步鸷、吕岱余部驻扎,我军若动,恐三面受敌也。”吴用呵呵大笑道:“哥哥忒有胆的,今日如何怕了?攻克二郡以来,我军力倍添,如今又得了石秀兄弟相助,吴军精强不过孙奂一路,却无良将;其余二路,都是屡败之师,岂足当我锋锐?今修养两月,士力已足,粮草已备,正当一举破之。倘使生擒孙权,则江东尽为我得也。”宋江大喜。吴用又道:“只是却有个计较。如今且教戴院长前往山东,请得圣手书生萧让兄弟前来,俺有大用的。”宋江便遣戴宗出发。然后自任主将,吴用参谋,随同带了李逵、李衮、项充、石秀、时迁、吕方、郭盛、宋清,共计是八个头领,起步军一万六千,马军一千五百,出衡阳,直取庐陵。 庐陵守军,便是孙奂等。与梁山军对峙两月,昼夜提防,却不曾等到。现闻敌人前来攻打,参谋骆统道:“敌军数月不动,一朝前来,定有诡谋。我等不可妄动。可坚守城池,一面取长沙军马前来救援,如此方可。”孙奂道:“先生所言是。”只是坚守,却不动作。 宋江一路兵临庐陵城下,便列军挑战。城中孙奂三将,只是不出。宋江没奈何,教闻城攻打,三孙竭力防守,梁山军折损数百军士,不能得手。吴用道:“急攻无益,不防暂退。”石秀亦道:“这庐陵地形,俺呆过年余,原是熟悉。城池甚是坚固,粮食又多,不可强攻。”宋江道:“如此却是怎的为好?”吴用道:“暂且收兵安营,再作打算。” 之后两日,只是对峙。宋江不由郁闷,吴用却是胸有成竹。这天忽然时迁来报,说是徐盛引大队军马,自长沙方向来此处,已到安城;又报步鸷、吕岱引五六千军马,亦从南进逼而来。宋江愁道:“敌人三面合围,我这里岂不势孤?”吴用笑道:“哥哥休得说此,看俺设下计谋,一战便要成功。”当下升帐传令道:“吕方、郭盛何在?你二人引六千军马,于水边准备船只二百艘,今夜四更时分,沿赣江顺流北进,只作攻取九江、鄱阳模样。若遇敌军,当奋力抵挡拖延,却不可恋战。”吕方、郭盛道:“遵令。”吴用又想了一想,对宋清道:“贤弟可随同参谋。”宋清点头。吴用再对石秀道:“兄弟可引本部三百壮士,如此如此”石秀道:“全听哥哥安排。”吴用又对宋江道:“哥哥,我等同了李逵、李衮、项充、时迁四个兄弟,却带万余军马,多准备车辆,如此如此东吴必然中计也。”宋江大喜。 那孙奂等三将在城头,只看见梁山军中,忽然大张旗鼓,开出人马。军士前后盘旋,不知多少,却有无数车辆,首尾相连,直往西面攸县方向而去。孙奂三将,皆不知何故,便请参谋骆统来看。骆统沉思片刻道:“某尚不知宋江此是何意,只是如今他大作声势往西面去,我看却是在故弄玄虚也。”正说间,东门小校又报梁山军悄悄将船只泊于赣江之岸。众人急又到东门城楼看,果见十余里之外,梁山军士卒三三两两,都在往岸边来往。林荫之处,隐隐看见船只。骆统猛道:“敌人预备船只在此,莫非想要丢开此地,顺水去攻我鄱阳?”孙奂等大惊道:“大王在鄱阳,军马不过数千,若是为敌突袭,恐难抵挡!”孙匡道:“既然如此,我等不可再困守于此,当杀出破敌!”骆统急止之曰:“不可。只需严密监视,若敌军异动,再打算不迟。”转回西门,那一队梁山军已经去远了。孙奂遣人往步鸷、徐盛两处联络不提。 当夜四更,忽报梁山军大队战船,顺水下去了。孙匡三将闻之,急急到东门,只见赣江上隐隐传来水声。骆统道:“是了,贼军白日虚张声势,伪作往西;却把大队往北抄袭九江去了!”孙匡道:“既然如此,我等岂能在此坐视!”骆统道:“可先发城中精兵,出城击敌营寨;若敌军大队过去,则营寨空虚,可以一战而破,先振作士气;然后联络步大人、徐将军,一同救援。”孙奂道:“甚好。”于是点起城中精兵万人,便要出城。骆统道:“孙辅将军可引二千人马,在城门口接应。下官自引军士城头准备滚木弓箭,万一有失,可急急退回也。”三将应允,骆统一面派遣哨探,先乘坐轻舟往下游跟随梁山军船队,又派骑军往攸县方向打探。一面遣人告知徐盛、步鸷。于是孙匡、孙奂分兵二路,从城中杀出,发声喊,直取梁山军大营。营门口只有些许几个守军,一哄而散。便看营中稀疏几声锣鼓,杀出一队军马,为首将领步行提刀,手持蛮牌大呼:“俺乃梁山好汉飞天大圣李衮是也,来将速速受死!”孙奂大怒,挺枪上前,斗十余回合,李衮叫声:“厉害!”回头便跑。孙奂待要追赶,恐中埋伏,先教军士搜寻四面。片刻来报,说是一连看了许多营帐,均是空无一人。孙奂正在疑惑,孙匡军马从后来,两个合兵一路,在梁山军营中闯来闯去,不见人马。出营看时,李衮自引千余军士,急匆匆往西面狂奔而去了。 待到天明,再巡查四周,确是一座空营,丢弃一些辎重战具,破败不堪。骆统出城来看,道:“如此看来,贼军确系虚张声势也。”正说间,西面和北面两路哨探回来了。北路的水探禀报道:“小船跟随了一截,见敌船队阵型俨然,打出大将旗号乃及时雨宋江也。”西面的马探回报:“敌军往西行了大半路程,在攸县之下扎了好大一片营盘,不住有人马往返出入,却似是故意装的。”孙奂听了,尚在犹豫,骆统道:“是了。他攸县那边必然也是假作的。若是军力强大,何不竟取了攸县安身?想来也就那些军马,换了旗号服色,循环进出,掩人耳目也。”孙匡道:“既然如此,我等当整顿本处战船,亦顺水而下,掩杀贼军之后。不然大王在鄱阳湖,恐难支撑!”骆统道:“正是此意。只是须得留军马守把此地。”孙奂道:“我与国仪引军八千追敌,先生可与季佐守城。”骆统、孙匡道:“遵令。”于是孙奂、孙辅整顿城中及左近船只百数十只,一起扬帆起锚,顺水亦往北而去。骆统、孙匡留守城池,一边又火急飞书,教徐盛、步鸷各引军马往鄱阳湖方向赶去护驾。 只说步鸷、吕岱当初引军进取交州,不料被柴进用计,软硬兼施,不得进发。手下精兵,陆续被调去给陆逊增援;及至林冲军马一到,顿时不敌,所幸两人虽无大将略,却有些小机谋,总算损伤虽重,保得了半数军马。欲待要尾随林冲军马,又怕交州军袭取其后。及至闻宋江军马进逼庐陵,便北进驰援。进到离庐陵一百二十里,得骆统书信,说梁山军大队已顺赣江往鄱阳湖去了。步鸷、吕岱闻之,督促众军加紧进发。又行数十里,忽然迎面一军千余杀来,当先大将**上身,手提刀牌,喝道:“八臂哪吒项充在此!东吴的狗官,快快纳命来!”吕岱大怒,便要出马,步鸷道:“此人甚是鲁蛮,何必与他厮杀!”便叫众军乱箭射去。项充挥动蛮牌遮挡,步鸷发动军士,一起冲杀而上,项充引军混战了片刻,寡不敌众,向西便退。步鸷道:“不需理睬,北进要紧。”谁知吴军一转过,项充又引军随后杀来。吕岱道:“若不先灭了这一路贼军,北进不得的。”遂指挥军马,直冲过去。项充且战且走,行无十里,又杀出千余军,为首步将高呼:“飞天大圣李衮来也!狗官把脑袋留下来给俺!”吕岱大怒,挥军上前,李衮战片刻,回头便走。步鸷在后面道:“不可多耽误,且往北进。”话未说完,项充又引军兜回来。如是再三,李衮、项充相随掩进,把吴军只往西边引诱。步鸷欲待喝止,吕岱道:“骆统来书已说,贼军大队往北,西边不过有些牵制军马,连攸县都取不得。我若不击破他,则北援之时,被他扯我后路,岂不麻烦?”于是纵军追击,直到攸县东二十里处。眼看见项充、李衮两军在前面奔走,吕岱在前,步鸷在后,督军杀伤,忽然三面丘陵后面,鼓声大作,旌旗飞扬,无数军马杀出。宋江、吴用立马于大路之前,呵呵大笑:“步子山何不早早归降!”吴军原本走得气喘,见伏兵四面杀来,又不知多少,顿时大乱。吕岱急欲突围,不防背后窜出一队步军,为首一个黑大汉,手提两把板斧,着地砍来。吕岱看见,早赫掉了三魂,战无三合,被李逵一斧头劈下马来,把个脑浆跌得四溅,眼看不活了。李逵杀了吕岱,嘿嘿大笑,轮起板斧,四下冲杀,见人就砍。可怜吴军士卒遇上这个魔君,头颅裂,胸腹破,手足折的也不知遭殃了多少。李衮、项充更麾军两边杀来,吴用令人在山头高呼:“投降免死!”吴军士卒,纷纷弃械束手。那李逵被吴用屡屡警诫,不得杀戮降卒,因此虽然手痒,也只得拣还在拼斗的吴军去杀。无移时,五六千吴军,降者太半。步鸷引千余残卒,聚在一起,欲作困兽之斗。周围梁山军,围得密密麻麻。步鸷眼见难以脱身,长叹道:“不想东吴如此基业,今至于此。”便要拔剑自刎。身边急忙拉住,正在相持,闻得北边一阵鼓噪,都不由一愣。 此时梁山军大队皆在大道上围攻吴军,宋江、吴用带二三百名亲兵,在丘陵上看两军厮杀。忽然背后杀声骤起,回头看时,无数军马直扑上来,当先百十骑冲上丘来,为头大将,乃丁奉、徐盛也。宋江大惊,待要拉马逃时,丁奉马到脑后,轮刀便砍,宋江急急一俯身,喀嚓一声,头盔被丁奉削掉半个,心中一慌,扑下地来。丁奉举刀再砍,旁边吴用大喝一声,右手袖内藏的铜链飞出来,却往丁奉面门上打去。丁奉急挥刀格挡时,吴用左手铜链早挥出,把刀把缠住。这时宋江自连滚带爬下山去了,丁奉刀被吴用铜链缠住,急切间挣脱不得。吴用将那两条铜链左右一甩,丢开了,拔出剑来作势欲砍丁奉。丁奉刀被纠缠得使不开,只得也丢了一边,拔剑抵挡,不料吴用只做个架子,顺势就拉马冲下山去了。后面徐盛拉开了弓,待要射宋江,恰被吴用、丁奉两个隔在中间。稍一迟缓,宋江已奔到自家队中,却看李衮狂呼大叫,挥舞蛮牌,冲上坡来。于是窥准了便是一箭,李衮却看得光影,面门上早着,狂叫一声,仰翻下去。项充大惊,急急上前遮护。徐盛、丁奉便指挥军马,从丘陵上排山倒海般杀下来。此时丘陵顶上是吴军占据,源源开上,梁山军在低处,原本吃亏;兼之徐盛、丁奉两个势如猛虎,勇不可当。须臾,又有朱桓、朱然引军从两边杀出;梁山军原本在围攻步鸷,却被人从后面杀来;兼之将帅失措,顿时乱作一团。亏得李逵一个人挥舞板斧,在前面左冲右突,杀得痛快。这边步鸷看见,急急又引军冲杀出来,两面夹击。原来徐盛、朱然引军驻扎长沙,因闻说宋江军迂回威胁庐陵、豫章,遂前往驰援;半途恰恰遇见随黄盖征战失利的丁奉,以及从零陵突围出的朱桓,遂合兵一路前来。在安城得到骆统通报,又知一路梁山军在攸县侧翼安营。徐盛、丁奉计议道:“若宋江大军往鄱阳湖去,则何必留偏师在攸县?恐怕有诈。不如先合军,把他攸县这一队人马杀败,再往北攻打另一路。吴王手下尚有精兵数千,且孙奂已去,料得不至有失也。”计议定了,遂一面大张旗鼓往北虚张声势,一面却反往南来。他又是熟门熟路,待探知前面梁山军伏击步鸷,即刻加紧进发,出敌不意,却把宋江杀得尴尬不已。 吴用看情形不好,急对宋江道:“未料如此糟糕!若是平野相持,于军不利。哥哥可引军在此抵挡,且战且走;待某与时迁、项充两个兄弟去夺取了攸县,方可安身与敌人对峙。”宋江道:“只是敌军甚猛,军师若去,我这里如何抵挡?”吴用跺足道:“哥哥,俺梁山这里总还有万余军马,铁牛兄弟又恁威猛的,你也是山寨之主,便指挥厮杀一次有何要紧!”宋江不敢再说,吴用一面教过时迁、项充,点了二千精兵,往西而去。那攸县令手下只有二三百个官兵衙役,因闻之梁山军在二十里外屯驻,只是小心提防。忽闻两军大战,又看见梁山二三千人马,杀气腾腾往东门而来,急急亲引众人,上城头设防。城下吴用、李衮把军马一字排开,只是叫骂。县令正在战战兢兢,忽然有衙役报:“大事不好,北面有一怪人,竟从二丈外树梢之上,跳上城墙来,几个弟兄都吃杀翻了!”县令大惊,方欲看时,只见时迁手提宝刀,冲杀过来。城上士卒衙役,都上抵挡,吴用立即下令攻城。片刻之间,里应外合,夺了城池,县令死于乱军之中。吴用夺了城,自己登楼城远眺,只见东面烟尘越来越近,心知梁山军马正往此退来。便叫项充引军出去接应。须臾,宋江引梁山军马纷纷退下,一发涌进城来。急急就关闭了城门,上墙守住。 那李逵在队尾断后,浑身浴血,进得城来,兀自咆哮不止。宋江扑下马时把手腕扭伤,灰头土脸,甚是狼狈。再看李衮,面门上被一箭射透,已是气息奄奄。宋江大哭道:“安郎中不在此间,又要折我一个兄弟也!”吴用黯然道:“只因连番奏捷,不禁的看低了东吴将帅。是某一时计议不明,害了李衮兄弟和许多儿郎。然今番追悔无用,当再设计破敌报仇为要。”李衮捱到一更时分,气绝身亡。李逵气得暴跳如雷,提起板斧便要出去找徐盛厮拼。宋江喝住。这时时迁进来,报说吴军约有一万余人,赶到城东十里,安营扎寨。看旗号除了步鸷,尚有徐盛、丁奉、朱桓、朱然。吴用道:“此皆名将也。当以计破之。”沉吟再三,唤过时迁道:“你可如此如此,再去辛苦一趟。”时迁去了。吴用又道:“今日之势,我军却须得弄险,哥哥亦要担待些。”宋江叹道:“可怜我一百单八兄弟,四下分散,如今这里连几个能厮杀的也找不出了。”李逵跳起道:“哥哥恁的说,俺铁牛如何不会厮杀?”吴用笑道:“正是,正是,如今却有一个关键所在,要铁牛你去作的。”当即安排计策道:“哥哥你可引三千军马,前往劫寨。”宋江愕然道:“要俺劫寨?”吴用道:“当年哥哥打祝家庄,也是亲冒箭石,今日不过是虚招,有何不可?”又一边安排如此如此。 且说当夜,徐盛、丁奉、朱桓、朱然、步鸷会合一路,往攸县下寨,步鸷便向诸将道谢。丁奉道:“贼人诡计多端,虚防今夜前来劫营。”徐盛道:“不妨,我与诸位各引一军,敌军敢来,一起杀出,教他片甲不回。”步鸷道:“小心不为过。”于是各自提防。 待到三更时分,忽然营中众军齐声发喊,徐盛、丁奉急急各自披挂出来,便看一彪军马杀进辕门,当先武将正是宋江。丁奉笑道:“贼酋也敢送死耶!”拍马舞刀,当先杀出,四下擂鼓大振,朱桓、朱然各引军马,包围上来。宋江扭头便走,梁山军一路狂奔,直到东门。徐盛道:“今日当乘势追杀,夺了城池,灭这一路贼军,然后重振江东基业有望也!”引众将紧紧追赶。片刻,宋江到城下,背城列队,只把牌刀长枪,硬弓强弩压住阵脚。徐盛正欲引众军冲杀,忽看两边城墙之上,隐隐有千百人往下缒出。朱然惊道:“敌军欲缒城而出,攻我两翼也!”丁奉道:“天色黑暗,不可冒失。中路且不必疾进,只把弓箭往两边射去。”于是正面刀牌手列队与宋江对峙,两边乱箭如雨,往城上缒下来的人群齐发过去。射了约莫一刻钟,不见动静。徐盛心知不对,教人打火把去看,却待走近,城上冷箭下来,把派去哨探的人射死在城下。一连三次,终于用遮箭牌护着,前去看时,那城墙上放下几百个草人,穿梁山军衣甲,在那里晃悠。回报徐盛,徐盛大怒,便叫全军直冲宋江。队伍发动,宋江军马在城门口布下圆阵,竭力抵挡。城上又有弓箭居高临下,射杀吴军颇多。徐盛豪意大呼,冲杀在前,节节进逼。眼看得利,忽然背后大营之中,火光冲天。吴军大惊。徐盛、丁奉、朱桓、朱然相顾窘然,未及商议,两边喊声大作,李逵、项充左右杀来。原来吴用一边用草人缒城,吸引吴军注意,一边教李衮、李逵各引二千军马,乘乱早从西门出城,迂回到两翼,一举突出。那营中大火,却是时迁潜入吴军因伏击了宋江军马,防守也自松懈了,举火焚之。一时之间,东吴军势大乱,无心恋战;前面宋江亦整余勇,麾军直上。众将各自奔走。朱然正行之间,李逵大吼一声,从马前跳出来,一板斧恰恰劈在朱然马腿之上,那马哀鸣扑地,把朱然颠下来;却待爬起,李逵早上前一斧,把头颅砍下半个来。吴军一路奔进自家营寨,被梁山军乘势冲入,大砍大杀。徐盛、朱桓拼力保了步鸷,丁奉提刀断后,退出营寨,却欲往东去,只见东边丘陵之后,几道烟火。徐盛道:“似有敌军埋伏,不可妄去。”丁奉道:“莫非是虚张声势,以诱我乎?”徐盛道:“今日军溃,不可冒险。”于是吴军皆向北奔安城而去。 到天明,宋江整点本军人马,尚有九千余名;吴用道:“徐盛不往东协守庐陵,却往北去安城,此天助我也。当疾进向东,攻克庐陵。”宋江道:“只怕我军东进,吴军便追袭我后。当留人于此攸县守把。只是又无将可用。”吴用道:“就留一二千军马守把攸县,吴军照样追我。兵贵神速,即刻起程便是。”遂教全军起程,李逵当先,项充断后,宋江、吴用、时迁居中,沿大路往庐陵走。临走之时,却把攸县城门大开,告诫居民,皆自守家中,不得外出走动。城上虚插旌旗,以诱敌军。 至夜,吴用令全军好生歇息,遣时迁带几个精干士卒打探消息。天明再起身,人报徐盛、丁奉军马尾随而来,相距四十里。吴用只叫派马探监视。一路行到了庐陵城下,吴用召集众军道:“今前有坚城,后有追兵,若不即刻破城,则我辈死无葬身之地也!”遂教宋江、李逵攻打西门,自与李衮攻打南门,时迁居中接应。城上孙匡、骆统只得分头守把。战了半日,各自损伤惨重。孙匡正在南门,忽闻东门有百十个汉子一发喧闹起来,正与守门士卒格斗。孙匡大惊道:“闻说梁山军攻零陵之时便是内应破城,莫非又用在这里?”怕东门有失,急忙带了百余精兵,前去弹压。方才走出几步,又听身后鼓噪大起,一个红毛大汉,带了百十人,冲上城楼来,手起刀落,把那守城军士,一个个都砍翻。孙匡急急回身:“你是何人?”那汉子大笑道:“俺乃拼命三郎石秀是也!你等狗官欺压百姓也够了,今日爷爷现世报应!”孙匡大惊,挺枪上前交战,那石秀已大步抢入,孙匡一枪搠了个空,被石秀左手一把夹住枪杆,右手只一刀,当场剁于城上。吴军士卒虽众,都惊呆了,石秀率百余个精悍喽罗,冲散众军,大开城门,外面吴用麾军杀进。一面分军往西门去。骆统正在西门,忽闻南门失守,大惊之下,对众军士道:“如今这城池断断难以支撑,你等各自逃生去吧,免得枉送了性命!”众军巴不得这句话,顿时一哄而散,留者三百余人。骆统整顿衣冠,端坐城楼之上。这时下面梁山军蝼攀蚁附,纷纷跳上城楼来。李逵一马当先,看骆统坐在那里,嘿嘿一笑,提起斧头便冲过去。宋江在下面急叫:“铁牛休得伤他!”话音未落,李逵已冲到骆统面前,手起一斧,砍死在城楼上。骆统身边军士个个怒喝,直取李逵,被李逵并部下喽罗一阵杀个干净。庐陵城池遂易主也。 宋江得了庐陵城,与吴用检点库房,安顿居民。收到东吴降兵千余人,择其半编排入伍,其余发给钱米各自放归故乡。忽探马来报,说徐盛、丁奉人马离城三十里。吴用呵呵道:“今番夺了城池,却是主客易位,且看我略施计策,教吴军匹马不还!”正是:双城已证军师智,一军再显大将威。不知吴用计将安出,请看下回。 第五十一回吴加亮大战庐陵县孙仲谋 第五十一回:吴加亮大战庐陵县,孙仲谋兵败豫章城 且说吴用设计取了庐陵城,人报东吴徐盛、丁奉军马逼近,吴用道:“如今我占据城池,军又不弱,须得一战把吴军尽数歼灭,方便利早取豫章。”于是安排下去,如此如此。到黄昏,吴军近城下,安营扎寨。 徐盛、丁奉、朱桓、步鸷在攸县被梁山军杀败一阵,检点军卒,尚存万余人。只是三凑**,又都屡经败北,缺少精兵。及至赶到城下,却看庐陵已失。徐盛大惊道:“不想梁山贼寇进兵如此迅速。如今怎生是好?”步鸷道:“我军在攸县时候,原本该过来会合的;今日既已错过,不如拔寨离城,往鄱阳湖会合大王,以免再被贼人各个击破。”朱桓道:“非也。贼人虽占据城池,却没甚么名将;我等攸县之败,只是误中诡计。若是就此撤去,则这一带数百里土地,尽数丧失了也。”步鸷道:“此处原本也是占不了的。今交州、零陵、桂阳等处皆为敌所占,我又如何有力?”丁奉道:“只恐我军若往东退,敌军反往西北回去夹击程德谋,然后北进夷道,则陆伯言大军也甚险了。”徐盛犹豫再三道:“既然如此,明日且与他一战,再作打算。” 不料到一更时分,又听城上鼓锣喧天,城西门打开,一彪军马杀出城来,灯球火把,照得明如白昼。徐盛、丁奉、朱桓急急披挂出营,列队相迎。但见宋江挺枪跃马在前,大骂道:“吴贼,前日在攸县被杀了一阵,今日还敢来追我否?”朱桓大怒:“汝这匹夫,前日不曾拿住,今日定要取汝性命!”拍马舞刀,直杀出去。徐盛、丁奉恐他有失,驱军一起追赶。这时步鸷在营寨之中,安排军士严守各处不提。吴军追到城门口,宋江又背城大战。便看城上又黑糊糊缒下千百人形。丁奉厉声道:“惯用伎俩,又想骗我等上当么!”回头高呼:“休要迟疑,直冲过去,拿住宋**酋,大功成也!”于是吴军呼喊奔涌而上。宋江只把人马布成圆阵,拼死抵挡。东吴三员大将,皆戮力直冲前面。谁知这一次两边城墙缒下来的,却是三千精兵。待得落了地,发一声喊,一起往中间裹来。左边为头是李逵,右边是项充,直把吴军杀得落花流水。丁奉看情形急迫,谓徐盛、朱桓道:“二公请帮我抵挡后队,待某亲引军马,去擒拿宋江!”徐盛、朱桓道:“甚好!”于是各引军士转到后队,抵挡梁山军。丁奉提刀在前,奋力冲击,梁山军敢有阻挡者,尽数劈死。眼看直杀到宋江面前,宋江赫得魂不附体,急急拨马便走。所幸此时城门开了,于是一涌而入。梁山军士,自相践踏,都逃进去了。丁奉大喜,一马当先杀进城中,要拿宋江。不料城楼之上,推下大捆草木,皆是裹涂油脂,一时点燃,大火封门。丁奉进得城中,身边约有七八百军士,城楼上吴用羽扇一挥,三面乱箭如雨点射来,可怜在大火之旁,照得一清二楚,又没地方躲避,须臾之间,把丁奉并数百吴军,尽数射倒在城门口。有未射死的,宋江指引军马又反杀回来,砍瓜切菜,屠个干净。吴用呵呵大笑道:“公明哥哥,可再出城去也。”一边叫人用备好的砂土压灭余火。宋江鼓起余勇,引军马又从城门杀出。此刻徐盛、朱桓原本已经把李逵、项充军士压住,正在着力攻打,忽看城门火气,各自惊惶。片刻之间,宋江军又杀出来,腹背夹击,宋江又教军士高呼:“丁奉已死,徐盛、朱桓快快投降!”吴军崩坏。吴用又使在庐陵投降的吴军士卒,各自到城上用乡音招降,于是混战之中,吴兵纷纷弃甲释兵,束手归降。徐盛、朱桓看见不对,相谓道:“大势去矣。如何是好?”徐盛道:“只好接了步鸷先生,回大王处如何?”朱桓道:“也好。”于是两个引军,且战且走,一边叫人去营寨中唤步鸷。步鸷闻之,带了守寨军士,俱退出来,合兵一路,欲待要走,城中鼓号齐鸣,梁山军大队追杀出来,尾追混战。徐盛怒目圆瞪,率百余壮士,在队尾死战断后,枪风到处,连挑梁山军二三十将士。李逵虎吼一声,提起板斧上前,两个在暗夜中大战三十余合,朱桓看李逵勇猛,悄悄拈弓射去,飕的一声,正中李逵肩膀,只叫一声,大斧坠地。徐盛大喜,正要上前刺杀,项充急急一飞刀过去,亦中徐盛之股,应声落马。朱桓急拍马舞刀杀上,项充亦大步上前抵住,两边军士,各把李逵、徐盛抢回。这朱桓负气而战,刀法沉厚,项充虽然骁勇,战数十余合,渐渐不敌。朱桓牙齿咬碎,一心要杀一梁山贼首泄愤,刀锋越发犀利。再战十余合,项充抵挡不住,回身便走。朱桓放马追赶,看看赶上,忽然身后军士纷纷喧哗,回头看时,一员女将,银枪白马,直透入围。朱桓瞠目之间,未及反应,早被那女将一枪刺入咽喉,翻身落马,顿时丧命此将乃马云禄也。当初宋江打下零陵、桂阳,不乐她随军,教留于桂阳郡休养。云禄终是将门虎女,焉甘心如此闲置,及至闻说宋江动兵向庐陵,于是喝退赵范,自引三百西凉军,连日赶来。其间宋江在攸县转战,她自是不知。赶到庐陵,恰巧是两军夜战,于是径直杀入。不想却救了项充。这时吴军大将,朱桓、丁奉已死,徐盛带伤,只留得步鸷一个文官,哪里弹压得住,只顾引众军护了徐盛,急急奔走。梁山军乘势掩杀,多有降者。及至天明,追杀十余里之外,方才收兵回城。 宋江教清点战果,合计一夜之间,庐陵城内外,斩首三千余颗,生擒四千二百余人,缴获战马二百余匹。宋江大喜,全军犒赏,又在庐陵衙门,大摆酒宴庆贺。席间,项充谢了马云禄救命之恩,李逵膀子包扎着,却是一只手大块抓肉,大碗筛酒,吃得不亦乐乎。一面吃,一面笑道:“嫂嫂来得甚好。若是有嫂嫂随着,哥哥也不至在那西边吃这一跤跌了。”宋江闻言,脸色微变,吴用急忙踢了李逵一脚,李逵叫声“啊也”于是只吃不说。 酒宴罢,侍从送上茶水,宋江召诸人相议。吴用道:“今日一战,把步鸷、徐盛两军杀去大半,则此处再无威胁也。可倾军北沿赣江,进取鄱阳,以断东吴心腹也。”宋江道:“甚好。此处庐陵亦是重要地方,便请夫人守把,如何?”马云禄不悦道:“俺从桂阳遥遥赶来,为随将军厮杀疆场,如何尽教我守把地方?”李逵嘿嘿道:“嫂嫂说得好,还是阵前杀人来得爽快。”宋江拍案道:“你这黑厮若是少说两句,哪个割你舌头!”一面转问吴用。吴用道:“此去豫章、鄱阳,敌军众多,也要人厮杀的;如今我这里能战的兄弟只有寥寥二三人,嫂嫂留在军中,也是有力。至于庐陵,吴军已无游兵,叫徐宁派人来守把可也。”宋江闻说,勉强答应了。吴用又道:“这庐陵之地,百姓被吴官压榨,甚是辛苦。明日可开仓散粮,以收民心也。” 次日,宋江安排了一个头目,镇守城池。把城中粮仓内米谷,分出一半,救赈四乡贫穷百姓;有投降随军的吴卒,皆厚赈家属;不愿相随亦放归故乡。如此,民心欢跃,士气大振。又有千余百姓投军。宋江遂一面飞书叫徐宁遣人来替守,一面与吴用整编军马,何计步军一万零八百,马军一千三百,大小船四百号,顺赣江而下,浩浩荡荡,往豫章而去。一面叫时迁带十余个精干喽罗,每人两匹好马,往北面、东面分头探听消息。 行十余日,时迁来报:“前面宋清、吕方、郭盛三位兄弟引军,进至豫章城;孙权不知他虚实,因此亲引三千精兵,坚守豫章;后面孙奂、孙辅军马赶到,也只是夹住对峙。及至闻说南面大战,吴军却不退回,反倒合兵一路,齐出攻击。三位兄弟因众寡不敌,敌军又颇精锐,因此按军师事先安排,拐过豫章三叉河口,往左赣江支流逆上去了。孙权亲引军马,已南进逼迫。”吴用闻之,哈哈大笑道:“孙权若是凭仗水军,死守豫章,我怕还是难以得手。今日他竟倾军去南攻我偏师,分明把这数千里江山送去哥哥了!”当即下令:“速速派遣快马信使,教宋清兄弟:全军弃舟登岸,邀敌厮杀;只要坚持不败,纵然死伤些军马,也是功劳;哥哥同了嫂嫂,并铁牛相随护卫,引精锐四千,乘战船二百,继续顺赣江下,那前面徐盛、步鸷军马只顾奔走,必不敢战,哥哥可直取豫章,攻克空城;俺自与时迁、石秀、项充兄弟,引大队人马,亦弃舟登岸,便向东走旱路,直往左赣江之滨,与宋清兄弟腹背夹击,管将孙权杀个片甲不留!”宋江闻言大喜:“加亮妙算无双!”偏生李逵嚷道:“哥哥这一路夺取空城,军师又不许俺杀老百姓,岂不没有人杀了?俺要和军师一路去。哥哥这边,有嫂嫂护持就是了。”宋江听得脸色大变,吴用慌忙道:“铁牛,军令如山,你若敢违抗,不像自家兄弟了。宋江哥哥平日待你如何?怎的只一心想杀人,就全不顾哥哥?”李逵听吴用这等说,只得撅嘴巴不说了。宋江忽道:“加亮,你这里去要与孙权随身精锐厮杀,须得大将把持。你家嫂嫂武艺非常,又有西凉军为辅,不妨跟了去,也好立功。怎样?”吴用尚在犹豫,马云禄跳起道:“甚好,甚好。”吴用只得点头。于是当下分兵,各自火急进发。这边马云禄行到半途,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徐盛、步鸷虽败,至少还有二三千军马,若是死守豫章,则公明岂能得手?”吴用笑道:“我是早已料算的。纵然不得手,也不致有失。我这里只要两军合击,擒住孙权,则豫章得与不得,何足道哉?” 且说孙权在鄱阳湖,因闻得周循等三小将杀败东海军,暂时不慌。待听说梁山军大举沿赣江北犯,乃亲引随身军马并孙韶、贾华二将,往豫章驻扎;后消息传来,梁山军大队却还在南面庐陵。孙权乃计议道:“如今若是教孙奂回军去救庐陵,疲于奔命,不若先把这一路贼军偏师歼灭。”遂会合孙奂军马,两路出击。那宋清倒也机灵,自知不是吴军对手,遂把军马转过豫章河湾,往左赣江支流拐上游去了。孙权引军紧紧进逼。初时又闻南面徐盛、丁奉杀败梁山军,因此一门心思,先要击破宋清人马。越发南进,这日忽见梁山军一起弃舟登岸,列队挑战。兵约五六千。孙权道:“此时不击之,更何待也!”遂教孙辅引军一千,乘船沿江助战,自与孙奂、孙韶、贾华点军一万,杀上岸来,分两翼直突梁山军而来。吕方、郭盛、宋清因得了吴用之计,把军马列成三阵,拼力死守。吴军皆是精锐,三鼓其气,卷地而来。孙匡、孙韶、贾华各自冲冒在前,吴军人人奋勇。吕方、郭盛竭力抵挡,杀得铠破斧缺。鏖战半日,梁山阵中军士伤亡二三成。孙权正在督战,忽然探马来报:“徐盛、步鸷将军已败于贼军,贼军尾随而进,一路北上攻取豫章,一路往此地而来!”孙权大惊:“设若豫章被破,则我军皆死也!”急急教全军登船,回去守把豫章。那吕方、郭盛虽然战得疲惫,却也记得吴用军令,见此情形,各振余勇,反扑厮杀,只把吴军牢牢拖住,不教他登船。孙权见势,心中焦急,却又无法可想。到黄昏时分,西面忽然烟尘大起,夕阳无光,吴用驱八千大军,汹涌而来。此时梁山军虽然奔走疲倦,吴军却是已经厮杀了整日,顿时不敌。孙韶在阵右翼,正逢马云禄,两个双枪并举,大战三十余合,不分胜败。吴用在后面,督率大军一起掩杀上来,孙韶只得后退;贾华在中间,被石秀引军截住,两个狠斗十余回合,石秀一刀把贾华剁下马去,枭了首级。这边厢孙匡引军拼力抵住吕方、郭盛,却不防吴用教项充引一千刀牌手,绕到吴军后面,忽然杀出,顿时把吴军阵型冲得摇摇欲坠。孙权在中央,看见各面旌旗零乱,心中不由惊慌。孙韶从外围杀回,见孙权道:“大王,敌军声势甚大,所幸我军马尚多,大王当急急下船会合孙辅,顺流回去,以便脱身。”孙权怒道:“某随父兄创业,如今岂能丢下万千将士,独自逃生!”遂手提双戟,披挂金甲,跨下骏马,大呼大叫,引百余亲卫杀出阵来。吴军见了,尽皆士气大振,于是反复把梁山军当住。两军点起灯笼火把,彻夜奋战。吴用却把各方军马分作五队,每次留四队交锋,一队休整,轮番上去,把吴军士力,渐渐耗尽。孙权在圈子中间,闻得四下杀声如雷;又有前番在庐陵降卒,盛说梁山军仁义,于是吴军渐渐离心,降者无数。孙权哀叹道:“今番孤命休矣!” 正说之间,北面忽然杀声大起,一彪军冲进来。当先将喝道:“梁山贼休伤我主,徐盛在此!”插入战中,抵住梁山军。孙权与孙匡、孙韶乘势整顿军马,到岸边下船。原来徐盛、步鸷赶到豫章,闻得孙权却往南沿左赣江支流去了,步鸷顿足道:“大王怎能孤军南进!定被贼军东进夹击!”徐盛道:“既如此,我引一军,前去接应。”步鸷道:“将军前日在庐陵受伤,尚未痊愈,不可亲出。且你若去,这豫章无人守把,梁山军又有尾随军马的。”徐盛慨然道:“某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今日是也。”步鸷闻之,默然片刻道:“既如此,这豫章断断守不得,我便引余部在此接应主公罢。”于是自留下数百军士虚守豫章,却带了七八百精悍的,去城东埋伏,虚张金鼓,以为疑兵。这边徐盛之军,不过二千,冲入重围,被梁山军四面夹击,徐盛自己又是受伤的,马背上起伏颠簸,把股上疮口迸裂,血浸战袍,兀自奋战不息。部下军士,渐斗渐少,再战半个时辰,那血珠子从马鞍之上,沿马腹划过,一滴滴落到尘埃之中,人也是渐渐无力。吴用在远远看见,便把军马四下围住,高声劝降。徐盛回头看孙权军马,已然乘船下去,乃呵呵大笑:“某生随明主,死从烈士,复何憾哉!”调转枪头,自刺胸而死。部下军士,或降或亡,甚少逃脱的。其时天色已是五更,须臾东方便是微明也。 吴用一战得胜,教清点各路:宋清一路六千军士,血战中损折一千五百名;自家这一路八千余军马,阵亡五百。战场之上,杀死吴军四千余人,擒二千余。吴用谓诸头领道:“今日一战,孙权已无兵矣。当疾进擒之!”宋清道:“加亮哥哥,如今士卒连日苦战,甚是疲惫。不如且修养一日,再北进不迟。”吴用看看士卒,确实疲惫不堪,于是准许。休养了一日一夜,然后宋清、吕方、郭盛引军乘船,自引军沿旱路,水陆并进,再北上往豫章而去。 再讲宋江、李逵引四千军赶到豫章城下,便教攻城。城中数百弱兵,不敢抵挡,纷纷投降。宋江约束李逵,安民守城。不一日,南面江口,孙权败军数百只战船浮江而来。宋江遂把战船列于赣江口以待。孙权见状,欲令冲撞而过,孙韶道:“若是与之硬拼,恐万一拖延,敌军大队自后面杀来,甚是不妙。”孙权正在犹豫,忽见岸上步鸷奔马而来。孙权忙教放小船接上来,步鸷道:“如今豫章已被占了,若是硬冲江口,我军军心不稳,万一失利,被敌军前后夹击,甚是危险。下官看来,不如弃舟,从豫章城东陆路小道绕过,到鄱阳湖边,下官已安排船只接应。”孙权想了一想,道:“只怕敌军从陆路拦截,则更是危险。”步鸷道:“下官已探明矣,豫章敌军,不过三五千。大王可诈作欲攻打豫章之势,贼军必回城死守,然后我乘机退军也。”孙权从之。果然宋江见吴军满山遍野,冲城而来,心下大恐,只把各路军牢牢守把四门。吴军乘机往东走了。李逵看见,便要出城追杀,宋江喝道:“铁牛休得莽撞!我这里军马不多,焉知吴军不是设了圈套等我?只坚守豫章,等吴加亮来了,再作商议。”李逵只好在城头,把两把板斧厮磨,看得两眼喷火。步鸷等吴军退走一半,便叫预先埋伏的虚兵,在东边旱路道口到处举火。宋江在城头望见烟柱,暗自庆幸,谓李逵道:“如何,吴军果有伏兵,幸亏俺未曾上当冲出。”李逵心服道:“哥哥真是聪明也。”吴军自到鄱阳湖边,乘船皆奔柴桑去了。不一日,吴用大军,亦舟马并进,赶到豫章。会合宋江,再议北伐。此时先前释放士卒,已广传梁山军仁厚待民,治军严谨,又不滥杀。四方民众,颇有前来投军者。加上降卒,吴用、宋江在豫章整顿一番,军马合计一万八千余人,战船六百余只,声威大振,直指柴桑。 孙权、孙奂、孙辅、孙韶、步鸷等一路退到柴桑,与张昭等相见。说起前方连战连败,名将多亡,都是愁云密布。孙权教孙匡整点附近军马,连同前番退下来的,不足万人。正在纳闷,忽然诸葛瑾引众官自建业赶来,述说周循败阵,建业眼看不保。众人皆大惊。孙权大哭道:“如此则父兄创下江东基业,岂不尽数断送了!”众官都不知如何相劝。孙权痛哭半日,自回馆驿,众官各自散去。次日,又有飞马报,说曹军张辽、于禁渡江攻击东海军,亦败北;建业沦陷,陆绩投降,虞翻死节。江东州郡,几已全丧。众官听罢,面面相觑。孙权切齿道:“梁山、东海贼寇,逼我太甚也!众卿请为我谋划。”此时张昭出班道:“大王,如今之势,实难保全。老臣却有一策。”孙权大喜道:“子布先生请讲。”张昭摇一摇头,说出这个计策,有分教:碧眼雄主,未得一展胸臆;草头大王,反冒三分姓名。不知张昭此计策如何,请看下回。 第五十二回张子布义说孙权智多星计 且说宋江、吴用进兵,于攸县、庐陵、豫章连破吴军,东吴大将丁奉、徐盛、 朱桓、朱然等皆亡。孙权退军柴桑,又闻东边建业及江东郡县,尽数沦陷,众官 及权大惊。顾雍道:“如今只好再遣使者,向曹操求救也。”孙权摇头道:“数 番求援,他只是口头敷衍,眼见得欲坐收渔利,岂会助我?”顾雍道:“此番不 同。若是那刘备与曹操不共戴天,若是东吴覆亡,刘备坐大,则曹操亦难安也。” 诸葛瑾道:“他正是要等东吴覆亡,然后乘刘备兵力疲惫时收拾两家也。”忽然 张昭出道:“大王,如今势难保全,老臣有一策。”孙权问道:“何策?”张昭 摇一摇头道:“如今江东沦陷,前面陆伯言又被刘备所拒,老臣看来,这割据事 业,是难得的了。为今之际,不如投归曹操。” 此言一出,众皆大惊。孙韶拍案起道:“老大人此是何言!我等当初承破虏、 讨逆基业,如今岂可归降曹孟德耶!”张昭道:“一则,曹操乃汉室正统丞相, 协天子以令诸侯;二者,曹操为人虽多谋略,却亦是英雄胸襟;三者,曹操与刘 备誓不两立,前番又与我有盟约。今大王举全吴数万之众归附,曹操必喜,厚待 大王,如此既可再为朝廷效命,亦可保大王英名也。”一席话说完,孙权大怒道: “昔日赤壁前夕,子布先生也是劝孤投降曹操;今日又劝孤投降曹操;孤占据江 东,已然三世,莫非竟要居曹操之下否?他日九泉之下,岂有面目见先父先兄!” 张昭坦然道:“大王与曹操同是王爵,今日虽归附于他,却是效命汉室,有何无 颜?若不当机立断,只恐不但耽误大王前程,也害了百姓士卒性命。” 孙权闻言,正欲说话,一边诸葛瑾出道:“不可,不可!大王,曹操与我盟 约,不过是相互利用。如今坐视我被贼军攻伐,不发一兵相救,其意昭然。今若 投他,是自取其辱也。下官不才,愿拼出性命,陪同孙仁郡主,再往刘备大营走 一遭,以亲戚之情说之,交还荆州全土,只求归还江东六郡,然后共伐曹操。想 来刘备因恨报关羽之仇,如今也当消了,或者应允,未可知也。”张昭道:“子 瑜所言谬矣。我军与刘备请和,已有多次。他既不允,如今焉肯答应?若兵临城 下求和,又被拒了,这才是自取其辱。且与刘备求和,难免说到共灭曹操之事, 若是刘备阴毒,把求盟书与曹操看,必叫曹操深恨我等,则这一路也断绝也。至 于郡主,前番回东吴来时,还差些把刘禅带来,引得两下交兵,如今自己回去, 岂不有辱孙氏家门?且刘备亦必不肯从也。故与其若此,不如直降曹也。” 孙权听得脸色渐渐回复了。不料一人站出,指张昭大骂道:“皓首匹夫!汝 三番五次,撺掇大王投降曹操,莫非曹操给了汝甚么官爵么?”众人看时,却是 诸葛恪,无不变色。诸葛瑾急急拉他,诸葛恪朝前一步,对孙权道:“大王,自 古争霸者,生死事小,名节事大。今日与刘备交战,若与之谋和,虽是力有不敌, 非为耻也。若是不允,再整六军,决一雌雄,非为晚也。且如今我却有一计。那 刘备麾下梁山军,千里略进,所到收买民心,显见有所不轨。我等不妨私下与梁 山军谋和,却又故意叫刘备得知,只说梁山军联接东海军,欲合谋反叛刘备,自 立为主。如此教他将帅相疑,我方战和有转机也。今那曹操在北,坐观孙刘两家 相斗,伪有盟约,又不发兵支援。若是战败往投,正中彼阴毒之心,岂不坏过与 刘备求和十倍?且曹操为人阴险,主公雄才,他必深嫉之,主公投他,难保无 虞!”张昭呵呵大笑道:“元逊为人聪明,何作此无智无礼之言也?老夫年岁已 高,所以不避大王猜嫌,屡进肺腑之言者,唯思当初伯符将军重托,不敢相废也。 梁山军渠首宋江、吴用皆是奸诈之辈,刘备亦非常人,你这离间之计,如何说成 便成?到时与刘备求和被拒,又断了归附曹操一路,则数万将士,徒遭兵祸,你 诸葛父子倒好籍孔明的门户,到刘玄德帐中受上宾之礼了,是也不是?”诸葛恪 闻言大怒,正要复开口,顾雍急急出道:“张公,元逊,都莫说了。大家俱是为 大吴进言,决断还在大王。今日且退,再作思量,如何?”于是各自散去。 次日,孙权再聚众官商议。孙韶道:“以末将看来,此地兵力寡微,难于支 撑,大王当尊驾到陆伯言军中,末将留守此地,以当贼军。”张昭道:“江北一 路平坦,去不去陆伯言军中倒不是大事。只是老臣想来想去,还是只有投曹一 路。”诸葛恪岂甘示弱,出来驳斥,两个争论不休。孙权只是决断不下。忽然间 哨马来报,说梁山军林冲、东海军童威,引军万余,水路并进,从东面杀来,据 柴桑不过十余日路程了。众官皆大惊。须臾,又闻西边警讯,说江夏被梁山军攻 占。顾雍闻言叫苦道:“江夏被占,则我与陆伯言之间为贼军切断也!”孙权听 了,心头惶惶无主,教众官且散去,自己回后堂,闷头沉思,总拿不定主意。诸 葛瑾、张昭等分头登门,各自言和刘和曹之事,孙权决断不下。 次日再聚,正商议间,又报曹操遣张辽、曹休为大将,起兵数万,自合肥、 寿春出,逼近长江。曹操自提大军,徐晃、曹仁为前部,自宛城、襄阳有南进之 势。张昭惊道:“大王!曹公此举,眼见是看我不敌刘备,故欲起军前来;非为 救我,却是图谋江东土地也!今日之势,若不早早归附于他,则等曹军进长江, 据江东之后,我这里于曹操成弃子,恐欲求归附而不得也!大王可急急遣使前往, 与曹公商议归附之事!”诸葛恪厉声道:“子布先生此是何言!曹操凶心暴露, 欲并我江东,你还与他谋和!大王,曹操既然如此举动,刘备亦必恐慌也。我等 正好乘机送回郡主,与刘备谋和,共抗曹操,似此可安如泰山。”张昭道:“纵 然刘备准和,江东六郡终是他人的,你欲教主公何处安身耶?”诸葛恪道:“你 若是教大王归附曹操,只恐莫说江东六郡,连自家性命,也都捏别人手中了!” 两个朝堂之上,争辩不休。忽然有孙权府中丫鬟,急匆匆跑来,哭拜道:“大王, 郡主没了!”孙权大惊:“为何没了!”丫鬟伏地大哭道:“郡主因闻说众官商 议,要送她回见刘备,心中百感交集,哭了半夜,自刎身亡!”孙权闻之,如晴 天霹雳,跌坐于椅,一言不发。众官面面相觑。孙权沉默片刻,忽然跃起,指东 边大骂道:“大耳匹夫!当初我家周郎赤壁一把火,救你性命,孤又借你荆州, 助你立业,叵耐今日汝竟如此相逼!害死我妹子,此仇不共戴天!”回顾孙韶道: “即刻整顿此处军马,待孤亲与大耳贼决一死战!” 众官闻之色变,诸葛瑾大急,抢步而出,伏地道:“大王!今日困顿此处, 三面受敌,兵马不过万,切不可负一时之气,以乱大局!”孙权怒道:“子瑜, 孤待你一向如何,今刘备夺我江山,害死我妹,你竟还教我向他投降,是何居 心!”诸葛瑾连连叩首道:“大王,若归曹操,是为投降,今与刘备,只是议和。 请大王三思!切切!”孙权冷笑不语,诸葛瑾见了,惨然道:“下官与大王,一 向肝胆相交。今日大王如此说,是见疑下官也。然臣一片赤诚,天地可知也。” 在地上叩首三下,起身,径直出门去了。诸葛恪急急向孙权行个礼,亦跟出门去。 孙权哈哈笑道:“好好好,去了也好。”乃拔剑道:“孤意决矣!整顿军马,全 军向西,先夺回江夏,再与陆伯言会师!”众官皆无言,张昭挺身而出道:“大 王若为此举,不惟于国于民不利,亦有愧于孙破虏讨逆二位先将军!”孙权愕然 道:“为何?”张昭正色道:“昔日二位先将军亲冒矢石,攻城略地,创下江东 基业,一则为朝廷辅政,二则为百姓安身,三则光耀孙氏也。今日将军偶遇困窘, 不思忍辱负重,以求长远,却忿一时意气,舍千秋大业,欲委万金之身,而作困 兽之斗,殊是不值也。纵然在阵前杀敌千百,又岂于大局有补?却把孙氏功业, 尽数断送,尚且敢自诩光宗耀祖耶?”孙权闻言,低头不语。张昭又道:“老臣 言尽于此,何去何从,大王自己多加计较罢。只是切莫鲁莽行事。”孙权抬头看 百官,顾雍出道:“大王,下官以为子布大人所言极是。时下情形危急,曹公乃 朝廷柱石,我等当归附,非降于曹,乃归于汉,依旧为汉家出力也。”孙权沉吟 半晌,再问百官,百官多有附和张昭者。孙权道:“既然如此,哪位先生愿北去 见曹操,以表和议?”顾雍道:“下官愿往。”孙权便加顾雍为时节,渡江前去 见曹操输诚。 原来魏王曹操,因见江东李俊起兵,怕刘备坐大,遂令曹洪、张郃攻打汉中。 谁知未及二月,连战连败。又闻江东尽数被东海军夺得了。司马懿进道:“大王, 今日刘备声势逾大,若不早日动手,恐日后难以剿灭!”曹操思索再三,道: “仲达言之有理。前番孤之过也。”遂传令:曹洪、张郃整顿军马,屯驻长安, 牵制汉中;调青州、徐州军数万,令曹休、张辽统领,从合肥、寿春出,渡长江, 夺取江东;自调集中原大军,南进荆州。曹仁、徐晃在襄阳为前队,先南进虚张 声势。大军陆续跟上,前后十数万人。建安二十一年夏五月,曹操抵达樊城。忽 报东吴使者顾雍求见。操令召入,顾雍入拜道:“吴王使者顾雍,见过大王。” 曹操道:“大夫此来,有何指教?”顾雍道:“我家吴王,被刘备勾结梁山、东 海贼军,相逼甚紧。特遣下官来见,愿以全吴将士,归附大王,只请大王出义兵, 扫平盗寇,以安百姓。”曹操闻言,哈哈大笑道:“吴王亦有求于我否?”顾雍 道:“非也。吴王英明仁义,因见贼寇猖獗,不忍长相对峙,以多害百姓。向日 曾向大王请援军相助,大王却不发兵,致令今日山河沦丧,百姓受苦。吴王只得 请以军马暂避,非为己身,实为百姓也。且大王今逢汉朝天子,吴王亦是敕封王 爵,正当携手匡扶朝廷。望大王心怀大义,切莫为小人所惑。”曹操闻他说得有 理,呵呵笑道:“大夫此言,深得孤心也。”遂教先引顾雍去驿馆休息。自己与 谋士们商议一夜,次日作书,回复顾雍道:“大夫此去,可传孤意:刘备自封王 爵,妄伐诸侯,天子降诏讨之;吴王忠勇,与贼屡次激战,可约束随身本部,先 渡江到寿春整顿;至于陆逊在夷道军马,可令其扼住刘备咽喉,待孤大军到时, 里应外合,一举破刘备也。”顾雍拜谢。曹操又取出天子诏书,却封孙权兼领豫 州牧,张昭为扬州牧,陆逊为益州牧,其余众官,各自封官加爵。只教孙权快快 来寿春。 顾雍回到柴桑,见过孙权,说了曹操意思。孙权初时尚且有些欣慰,及至出 朝堂之门,看到一片江南风光,感慨万千,不由大哭。张昭道:“大王切莫过于 悲伤。归附朝廷,亦非愧也。”一边孙韶冷笑道:“张大人得了扬州牧的大大官 位,自然是无愧了。”张昭闻之,却不动气,微微笑道:“老夫有愧无愧,天地 自鉴,似也不须小将军评说。”转劝孙权:“当快快准备,迟则贼军逼近矣。” 孙权遂教顾雍收拾柴桑人马眷属,整顿船只车马,预备渡江。教孙匡、孙辅、孙 韶引军马防备梁山军进袭。一面派程秉带了吴王手旨,便服飞马,往西去夷道, 报知陆逊此情,教他整顿军马,以预备助曹操破刘。 不二日,整备完毕。孙权引众官出柴桑城,将士官吏,眷属从人,数万人各 登船只,预备北渡。众官眼见得江东基业,今日抛下,无不潸然泪下。数十里间, 哭声不绝。忽有报诸葛瑾大夫自缢于馆中,其子诸葛恪不知去向。孙权叹道: “子瑜至死,忠心为我,孤之过也。”回看众官,却不见了张昭。急急教人去寻, 回报说张大人端坐馆驿,不肯动身。只说:“我劝大王归附曹操,非为个人富贵, 只为国与民也。然非议颇多。我若再相随北归,岂不受人以柄?大王此去,好自 为之。”孙权使人苦劝,张昭依旧不肯。孙权欲教人强把张昭带走,张昭却用泥 土封门,拒不出来。权无奈,只得自己登舟。方才起锚,船头上一人大哭:“今 日亡国之痛,转去寄人篱下,某无能,不能生忍也!”众人看,却是孙权长子孙 登,跑到船边,往水里一跳,顿时沉下去了。孙权大惊,急急教会水的去捞,已 是不见踪影了。孙权垂泪不止。船队开出不久,又看数只快船,箭一般离了大队, 却往下游顺水射去。孙权问时,回报:“是孙韶将军,言堂堂大吴,竟降曹操, 不忍受此辱,遂引本部数十个壮士,乘船自去寻敌军拼命去了。”顾雍道:“快 快使人去追!”孙权止之道:“追赶不及也。彼各有志,是孤无能。他既欲死节, 便由他自为吧。”自带大队渡江,然后弃舟登岸,大队往寿春行去。曹操遣董昭 沿途相迎,一路供应粮米酒肉,招待殷勤。 再说梁山军打下豫章城,吴用谓宋江道:“如今哥哥可留守此地,俺自引七 千精兵,去夺江夏郡。江夏既得,把陆逊与孙权割断开来,方利于我从中取势。” 又道:“戴院长去卢员外哪里接萧让兄弟,该当近日。来了可教他到江夏来寻 我。”然后同石秀、吕方、郭盛、时迁引军七千,去攻打江夏。那江夏守军不足 千人,又都是乌合之众,如何抵挡,半日便夺了城池。吴用便教吕方、郭盛各引 军马,严密巡行大小道路,搜捕奸细。又差时迁潜往柴桑,打探消息。未过两日, 戴宗取萧让赶到,两边数年不曾见面,都是非常欢喜。萧让道:“军师千里取我 来,有何吩咐?”吴用道:“不知萧兄一别数年,生计如何?”萧让笑道:“甚 好。我与中原名士丁仪、丁礜兄弟,及杨修杨德祖等,诗酒往来,甚是相得也。” 吴用赞道:“我闻此辈尽皆才华过人,文史标名。萧兄与此等其列,堪为荣也。” 萧让道:“说来惭愧,我与这几位交往,即席赋诗之事,有应景而作,却也颇有 些是把二晋南北朝及盛唐诗文背出来交差的。”吴用呵呵大笑:“萧兄以一人而 贪千年文坛之功,好不厉害!”忽然心念一动道:“如此,萧兄有否结交曹植曹 子建?”萧让道:“尚未也。”吴用道:“此去,可设法结交,于我大业有助 也。”萧让应允。又道:“军师传我来,究竟何事?”吴用道:“请萧兄先歇息 数日,到时自有拜托。”正说之间,人报玉臂匠金大坚自巴郡来。吴用大喜,急 急出迎,一起款待。金大坚道:“奉了军师之命,星夜前来。只因要避人耳目, 因此今日才到。”吴用道:“全套金石工具,可曾带来?”金大坚道:“尽皆在 此也。”吴用道:“甚好。隔日自有用处。” 又过二日,吕方来报:“巡哨抓得东吴使者程秉,随身有孙权王旨一书,是 与夷道陆逊的。”吴用展开看来,却是孙权令夷道陆逊、沔阳孙贲,及武陵程普 诸军,言已降曹,教诸将各引军马,就地抵御刘备,以等曹操出发。看罢,吴用 冷冷笑道:“这孙仲谋一世英明,如何此书这般愚钝?他若要既投曹操,又保自 己,便该千方百计,与陆逊会合一处,是据守城池,还是自成一军,总之有个依 靠。如今下这等旨意,我若是曹操,更要假刘备之手,先把陆逊这数万军马尽数 消灭了,免得尾大不掉。”吩咐带上程秉来,好言询问。程秉破口大骂,不肯相 从。吴用令斩之。一面教萧让模仿孙权这封亲笔旨意笔迹句法,作成一文。文中 内容,却是自责有负臣民,欲投降刘备;教众将各降刘备,以保士卒生命家人。 一边教金大坚伪作孙权王印。那三国时候,铸印本来粗劣,因此一日完成,吴用 挑了个精明小校叶骠,反复教会,扮作使者,携带此书,前往夷道。一边又唤来 时迁道:“你也引数十个精明喽罗,往西去如此如此” 再说陆逊在夷道,初时闻南面被梁山军势如破竹,江东被东海军纵横驰骋, 心下甚是忧愁。但刘备大军当前,也不敢分神他顾。及至江夏沦陷,消息断绝, 无奈之间,取程普军马,撤回到公安,接应夷道与江北孙贲两头人马。其间杀退 刘备军三次攻打,斩首数千,却无益大局。这会得了孙权亲笔旨意,心下大惊, 把旨意从头又看了一遍,对叶骠道:“吴王为何不遣大臣送信,却教你小小官员 前来?”叶骠不慌不忙道:“大王在柴桑,人心惶惶,群臣多有去者,因此派小 人前来。”陆逊又问了一回,教且请叶骠去馆驿安歇。一面自己回帐中,思索再 三。彻夜不眠。次日出帐,满面泪痕,令人召诸将前来相议,一面请叶骠来。 未及,诸将到来,韩当问:“闻说昨日大王有使命来,不知何事?”陆逊指 叶骠道:“正是这位大人。请宣旨。”叶骠点头,取出王旨,又念一回。东吴众 将闻之,如晴天霹雳,尽皆愕然。片刻,韩当拔剑大叫:“某等尚在死战,如何 就此降了!”众将无不切齿流泪,更有拔剑磔帐中案台。陆逊厉声道:“诸君休 得乱动!听逊一言!”嗤啦拔出宝剑,一剑将叶骠挥倒。众将大惊,吕范道: “伯言,此是何意?”陆逊高声道:“我等皆是孙氏一门所属战将,保主公建立 大业,匡扶汉室,乃是生死之愿!今刘备无德老革,岂能便降之,以使后世耻笑 某江东无人!吴王这封书信,全然不知真假,纵然是真,他若真不顾父兄基业, 我等何必随之取辱!某有一言,诸君请听之:江北孙伯阳,乃孙破虏从子也,自 幼随孙破虏征战,多有功勋。如今莫若暂推为‘假王’,引领众将,与刘备决一 死战。虽身首分离,未有悔也!”众将闻言,纷纷拔剑高呼:“愿从伯言,共破 刘备!”陆逊大喜,便教一面飞书往沔阳与公安两处报与孙贲、程普得知,一面 不教士卒知道吴王投降之事,预备与刘备决战。正是:降书激起千层怒,沙场复 争一意仇。不知陆逊此举如何,请看下回。 第五十四回吴用巧计安刘备宋江大战 且说刘备一战,击破陆逊大营,忽然刘备自九江来报,东边急讯,曹操遣大将张辽自合肥出,取道庐江,攻虎林;曹休自寿春出,取道居巢,攻建业。两路军马数万,势不可挡。刘备看了道:“李俊在江东,只有些草莽之旅;林冲、柴进所部军马又不多,孤意欲遣宋江自九江往援,不知如何?”庞统道:“不可。曹操惯用兵也,今既分军两路,进取江东,必预备精锐,断我东西两路。今宋江军马万余人屯守九江,正是咽喉要地,若贸然东调,某恐怕曹军一出,将长江切断,则我军重捣东吴覆辙也。”刘备道:“如之奈何?”庞统道:“李俊所部,虽是草莽,然久居江东,必然深谙地利,更兼水性精熟;林冲、柴进,皆为智勇名将也,所统精兵,若能合力协作,则守住长江天险,当无恙也。大王可令一上将,从本处带一二万精兵,正好有所获船只,顺江而下,日行数百里,十日可到江东也。”刘备道:“如此,哪位将军愿去?”老将黄忠挺身出道:“老夫愿去。”刘备道:“甚好。我派程畿为参谋,霍峻、张著为副将,与老将军一万二千精兵,战马六百匹,战船五百只,即刻出发,沿江往建业支援。”黄忠领命去了。刘备又道:“吴加亮还是引本部暂守江夏,联系两头;其余各路军马,俱在江陵待敌。”众将皆道是。吴用道:“如今临江而战,须得水军;我水军三头领,阮小五驻守巴郡,小二、小七相随大王军中,今乞一人归营助战。”刘备道:“我遣阮小七引四百只战船随你。”吴用谢过,又道:“尚请公孙道长、安大夫同归。”刘备笑道:“二位先生医道高明,孤这里离不得的,还请加亮割爱。”吴用只得退下。 庞统下来,悄悄谓吴用道:“加亮,你等在敌军中广播流言,虽然甚好,但如何把‘梁山军爱民如手足,不杀降虏’一类的话也传进去了?这里数万吴军,怎保得没有漏出去的?诸葛孔明虽然不在此地,法正非等闲也,必然被他看出,岂不徒招刘备猜嫌?”吴用大惊道:“是某失于计较了。”庞统道:“如今所幸流言来源不知,且你等爱民,也是本色。汉中王若问起,我便支吾过去就是。”吴用道:“多谢士元。我也自想办法吧。”回到自家营中,动了半夜脑筋,唤过戴宗、萧让二人来,吩咐如此如此。二人答允。吴用忽想起一事,问戴宗道:“那东吴孙权弃城投魏,有无留下甚人?”戴宗道:“加亮不说争些忘了。首辅大臣张昭未相随北去,却留在馆驿之中,闭门不出。”吴用寻思片刻,又提笔给宋江写了一封书信。然后自回江夏整顿军马去了。 又说诸葛亮在成都,闻得东面捷报频传,东海军克江东,梁山军克江夏、柴桑,陆逊夷道大营覆灭,孙权投曹,自叹道:“吾兄子瑜言行虽是柔顺,心性却甚刚烈,今番必死节也。”马谡道:“如今孙吴已灭,若是曹操起兵来攻,如何是好?”诸葛亮道:“曹操来攻,倒非急迫。我只怕梁山军此番连定州郡,若是尾大不掉,只恐主公心腹忧患也。”百感交集,思索一夜,写了一封书信,遣马谡送往荆州去。 马谡昼夜兼程,赶到荆州,面见刘备,送上诸葛亮书信。刘备便与庞统、法正二人同入后帐,拆信观之。先前却是诸葛亮请刘备正位登基。书云“诸官相随,皆为攀龙附凤;今孙吴已灭,将讨曹操;操本汉贼,挟天子而伪令天下。莫若大王自正帝位,然后正名讨贼,天下可传檄而定也。”刘备看到此处,问庞统、法正道:“士元、孝直以为如何?”法正道:“孔明言之甚是道理。今日天下,我五分已获其二,惜地域广大,翘首归顺者众,无名分约束。今大王若正位,恰使义士欢欣鼓舞也。”刘备正欲开口,庞统道:“不可,不可!大王为汉朝臣子,今位及王爵,已是登峰造极。今天子尚在,虽受制奸臣,却非浑噩之君。大王若是擅登九五,岂非谋逆,又与曹操何异哉?”刘备听庞统如此说,心意方才回转。法正道:“士元此言差矣。俗语云名不正则言不顺,天子在曹操手中,大王终受制于人。今大王亦是汉室宗亲,且仁义之名远播四海,百姓无不垫足以待,何妨顺天应人,以立讨贼之威?”庞统道:“身为宗室,皇室危难,不思匡扶既倒,却各自帝王,此与昔日吴楚七国之乱,有何异哉?”两个争执不下,刘备笑道:“二卿且住。二位所言,皆是道理。今曹贼大军压境,不妨退敌之后,再作商议。且看孔明先生信中还说甚么。”翻到后面,信中道:“梁山军兵足将广,近闻又颇有战功。然其将帅如一,臣仍恐忠心不专也。大王宜略加提防。”刘备念到此处,法正道:“孔明果真见识过人也。大王,某于军中听传,梁山军南征途中,所到收买民心,此次东吴陆逊大营崩坏,源于流言,而流言之中,竟有说大王为报关云长之仇,欲杀尽吴卒者。因此吴军士卒,纷纷去归降梁山军。此等行径,恐有叵测心机也。”刘备闻言,略有色变,转念笑道:“孤为报云长之仇,确实忒急切乐些,引得东吴士卒百姓恐慌,此孤之过也。梁山宋公明、吴加亮善待降卒,安抚百姓,正合孤意也。孝直不必多虑。”庞统亦道:“宋江、吴用分兵敌后,扫荡东吴半边国土,立功霍霍,正是国家柱石。无根妄言,不可偏信。”法正道:“虽然,亦不可忽视也。可分其权以制之。”正说之间,外面报:“有江东平东将军李俊遣人来送信。”刘备令传入,来人道:“小的奉李大将军之命,来送书信与大王。”刘备接信,令其且退下。展开看时,原来李俊信中先述了江东郡县、人口、兵甲、舟船情形。又说梁山军林冲部下,飞扬跋扈,屡次小看东海军及交州军将士,故他与柴进将军,都心有不满,望大王作主云云。刘备看罢,忧虑道:“东海军、梁山军皆是草莽出身,又是国家栋梁,今两军相争,如何是好?”法正笑道:“大王虑其不好,我却想是正好。想梁山军数万之众,已据湘江、赣江千里之地,若是在江东再立足,只怕难以制约。今混江龙李俊亦是一时豪杰,且江东地利人和尽占,既与梁山军略有冲突,不如乘机将梁山军调回本部,委任李俊管辖江东。若是宋公明果无异心则,自然也不必冲突,宋公明若有异心,则我与李俊两头夹击,可消祸于无形也。”刘备喜道:“孝直计策甚好。”于是传令,加李俊为扬州刺史,领吴郡太守;东海军朱仝为中郎将,童威、邓飞、欧鹏、朱富、杨雄皆为校尉,整顿江东军马。 列位看官,你道这李俊为何千里飞书却告梁山军?原来正是吴用计策,因听了庞统提醒,故抢先下手,教萧让作一封书,托李俊文字,只告如此如此,使刘备君臣皆以为李俊和梁山军不合,故教相互牵制,谁知却正中了下怀。吴用一面自然教戴宗神行到江东去,报知李俊,故意与梁山军小作不合,以混淆视听。 再说吴用,整军回到江夏,方才一日,忽报宋江头领自九江前来。吴用慌忙迎接入,宋江进门道:“加亮多日不在,急杀宋江。你来书信,说教我前去诚聘张昭,是何用意?”吴用道:“那张昭乃东吴首辅大臣,才略过人;若能得此人相助,江东不足定也。”宋江闻言,跺足道:“何不早说!”吴用大惊:“如何了?”宋江道:“那日俺接到军师书信,便亲自备了厚礼,去请张昭。谁知张昭闭门不纳,俺再三苦劝,只是不从。一旁惹恼了铁牛,撞开大门,冲进去把张昭一斧头劈倒了。”吴用听了,发稍倒竖:“哥哥你恁得鲁莽!张昭乃江东第一名士,你去相聘,一顾不成,当仿效刘备三顾,如何带得铁牛这般无脑的莽夫去!此番坏了大事了!”宋江叫苦道:“非是俺带他去,是他知道俺去请张昭,又听说当初张昭曾劝孙权投降曹操,因此私自带了板斧跟来。如今且说怎生是好?”吴用思索了一阵,问道:“此事还有几多人知晓?”宋江道:“尚且只有同去几个心腹知道。”吴用道:“既然如此,哥哥可拣那军中犯了律的士卒,正法几个,推说是见财生异,劫掠杀人。一面报与刘备,静候区处。”宋江道:“只好如此了。加亮这边,有何事情?”吴用道:“我等散布流言,溃散了东吴全军,却有一事做的不好,恐被诸葛亮、法正看出道路来。”宋江大惊道:“那如何处置?以某看来,何不作兴就此自树旗帜:李俊兄弟占江东,卢俊义兄弟占山东,我等占湘江、赣江,柴大官人占交州,然后教青面兽杨志兄弟从巴郡连接马超起兵,占据川内,此等声势,亦不亚于东吴,足以与曹操、刘备三分抗衡也。”吴用摇头道:“不可。此时我等军马虽广,可惜各地尚且立足未稳。若是贸然起兵,一则,诸葛亮、魏延尚在两川守把,杨志、马超决非其对手。二则,川口是李严守把,隔断内外,亦难相定。三者,刘备数万大军,就在江陵,我若发难,彼必转戈南进。曹操则必作壁上观,以收渔利。此刻他有法正参谋,张飞、赵云等名将尚在,我军难敌锋锐;倘有疏忽,则功亏一篑也。”宋江道:“然则何时可起兵也?”吴用道:“必等三事,其一,须得我军新收士卒,整编完毕;其二,须得刘备军马出的险地,我能一举而断;其三,川内地势险要,隘口甚多,须得我有力一举而定。”宋江惊道:“其余不说,单这一举定川内,诚非兵力所能达也。”吴用呵呵笑道:“哥哥无忧。俺此刻只等一事。”宋江道:“何事?”吴用笑而不答,沉默片刻道:“哥哥,此次东吴士卒,归降我等甚多。可拣选五千人,厚加安抚,送到刘备军中。”宋江不悦道:“我等收编的士卒,为何给他?”吴用道:“哥哥不闻‘欲先取之,必先与之’乎?此时刘备恐怕对我已有猜疑,与兵五千,可宽其心意也。哥哥且当附书信一封。”宋江尚在诺诺唧唧,吴用道:“哥哥且自回,整顿军马。我料曹军不日将来攻也。届时我两军互为犄角,临江而守。这边我自把南边降卒送五千过去。”宋江道:“加亮如何知曹军必来?”吴用道:“曹操用兵,善分进合击。岂有千里长江,而不分军截断乎?”宋江于是回去。吴用待宋江走后,传鼓上蚤时迁进来,道:“你速速赶往许都,如此如此”时迁受命去了。吴用乃多发侦探,往江北出数百里打探;一面在江夏整顿军马,又派阮小七引战船在江夏、柴桑之间长江上巡行。 不数日,哨探来报:“探得曹操令骠骑将军夏侯惇为都督,起军数万,杀奔而来1吴用呵呵笑道:“果不出我所料也。”即令吕方、郭盛道:“我军累战,士力疲惫,曹军锐气正盛,不可当也。可把本部军扼守江南,一面调阮小七水师,巡行江面即可。”吕方道:“如此死守不动,岂不授人以柄?”吴用道:“我军才一万余,敌军有数万,众寡不敌,只得凭长江天险守把。一面往柴桑,请公明哥哥发兵救援可也。”吕方、郭盛各怀狐疑,也只得过去。吴用差人却备了一封书信,顺水到下游去送与宋江。 再说夏侯惇同其子夏侯懋、夏侯充,引二万步军,四千马军,一路奋进,抵达石阳,但见一派江水,白浪滔天。又看对岸梁山军行营整齐,旌旗飘扬。夏侯惇叹道:“昔日大王兵临赤壁,未得饮马吴会,真天堑也1夏侯懋道:“何不征集战船,以备渡江?”夏侯惇道:“你看江上,贼军水师往来,甚是灵便。我军不习水战,岂能强渡?”夏侯充道:“如此怎生奈何?”夏侯惇道:“且驻扎江北,再长远计谋。”于是屯营休整。 待了数日,一无奈何。忽有探马报曰:“宋江军马自柴桑渡江,从东沿江而来,似欲夹击我军。”夏侯惇大喜道:“我正愁难以渡江,他竟敢到北岸来与我交手,岂非自取灭亡?”当下便要出战。夏侯充道:“父亲,我军若是转戈东向,恐这边敌军亦渡江夹击。”夏侯惇道:“既然如此,与你五千军马,虚张声势于此,一则扼守对岸,二者,吸引宋江军马,我却引大队,潜进迂回,击其侧翼,把宋江军尽赶下长江也。”夏侯懋道:“父亲,若是从北而击,恐怕宋江全军下船,到头还是过不得长江;不如兵分二路,父亲引一军从北面迂回,我却引一军插到江边,断其归路,如此宋江可擒也。”夏侯惇大喜,便分夏侯懋引步军七千,骑军一千,沿长江东进;自引一万一千军马,却先向东北迂回,预备抄袭宋江右翼。 只说夏侯懋与副将董僖、薛则引军八千前进,将临黄州,人报前面宋江军马万余,相距十五里。夏侯懋便令诸军加紧前进。正午时分,两军相遇,便看宋江浑身披挂,立于大旗之下,高呼:“对阵莫非夏侯元让都督?”夏侯懋道:“我乃夏侯骠骑二公子夏侯懋也!你既闻我父大名,何不早早归降?”宋江呵呵大笑:“非也。我闻汝乃夏侯婴之后,故问何不早早归顺汉室,反作此逆贼党羽也!”说完,将马一拍,挺枪杀出。董僖欲出马相迎,夏侯懋道:“他主将既出,某也当已身抵之。”杀出旗门,舞刀抵住,两个在阵前战了二十余合,宋江卖个破绽,回马便走。夏侯懋将刀一招,曹军一起冲上,梁山军且战且走,退了十余里,回身列阵,奋力反击。夏侯懋道:“再等片刻,则父亲大军到矣!诸军与我共击之!”两边厮杀,不分胜败。正在对峙,江面上诸帆并进,金鼓大作,南岸上游放下来百十只大船,须臾靠上北岸,数千精兵杀将上来。当头大将,头上三叉冠,身上百花袍,甲披火龙鳞,带束红玛瑙,骑一匹胭脂红马,使一条朱红画杆方天戟,旗号大书“小温侯吕方”中间主帅大纛,正是智多星吴用。这一路军杀上岸,便往曹军队后面抄去。夏侯懋看见,唬得汗流浃背,急急遣薛则往后队迎战。便看前面宋江军队中,抢出两个大汉,一个身裹皮甲,手掌朴刀,一个上身赤膊,双提板斧,一起杀进曹军队中,翻翻滚滚,到之处血肉横飞,把那曹兵曹将,直似砍瓜切菜一般,杀得四散奔走。董僖挺枪上前,石秀迎住,战无十合,一刀挥为两段。曹军大恐,夏侯懋看势头不好,也顾不得士卒了,把马一夹,自个儿往西北面夺路走了。留下这些曹军,又没个头领,只是四下乱窜,被宋江指挥梁山军,又有石秀、李逵两个大虫,杀得尸横遍地。这边薛则督军,本被吴用麾军杀得捉襟见肘,忽见前队崩坏,大惊之下,被吕方一画戟挑下马来。剩余数千曹军,少数些奔走四散,多半投降。 吴用、宋江前后合击,一战败了夏侯懋。宋江不禁呵呵大笑,吴用道:“这一路曹军只是偏师也。夏侯惇大军就在北面,须臾便至。我等可把军马相距十里摆开,待夏侯惇军到,依旧两面夹击之。”宋江从之,于是吴用把军往西退五里,宋江军马东退五里,各自严阵以待。 再说夏侯惇督军抄袭到距长江北岸二十里,方才进发,忽闻江边鏖战大起。未到一个时辰,夏侯懋单人独马,狼狈而来。夏侯惇怒欲斩之,诸将告免。于是整顿大军,望南进发。申牌时分,杀到江边,宋江、吴用队中各自号令,两路梁山军一起出发,夏侯惇大呼:“此等乌合贼众,岂堪一战1令夏侯懋压住后队,抵挡吴用,自引二千铁骑,直突宋江。宋江看那夏侯惇身长八尺三寸,体格甚健,虎须倒竖,独眼圆睁,年虽过半百,精神抖索,不禁心中害怕。石秀提刀上前,两个往来厮杀四五十合,石秀难以取胜,背后曹军精骑一拥,杀得梁山军纷纷后退。石秀见状,只得拨马自退,那李逵虎吼一声,轮起板斧着地砍来,直取夏侯惇。被夏侯惇身后骑兵连发数箭,射到肚皮之上,虽然皮粗肉厚,却是疼痛难忍。项充急惶惶跑过来,一手拿蛮牌遮挡,一手拖了就跑。曹军乘势追杀,宋江这边只得石秀挥刀断后,且战且退,军卒死伤甚多。夏侯惇追赶一阵,忽想起后军夏侯懋敌不住吴用,于是约束不赶。两下各自收兵。 次日起来,却看东西两座大营,已是空无一人。夏侯惇怒道:“匹夫好生狡诈,不敢与某战也1夏侯懋道:“父亲,如今当向东渡江,抑或向西?”夏侯惇踌躇片刻道:“未知敌军所向也。”教且原地驻扎,一面打探消息。未到正午,西边哨马急报:“都督,梁山军突袭我军石阳营寨,少将军虽奋力杀退敌军,但后营粮草辎重为奸细乘乱放火焚烧,损伤甚大1夏侯惇闻言怒道:“匹夫!某誓杀汝1便教渡江。夏侯懋战战兢兢谏道:“父亲,大王此令,教我军断长江,绝刘备东西之援。今累战不利,若贸然渡江,恐为敌所乘,反有负大王重托也。”夏侯惇转念一想,叹道:“是某之过也。”便教全军转回石阳,坚守营寨,不再出战,以待其余各路。 回说刘备在江陵,分派吴用去江夏、黄忠望江东去毕,一边整备士卒。这日得吴用遣人送来东吴军卒五千人。原来陆逊大营崩坏之时,刘备遣人招纳降卒,怎奈东吴军士俱怕被杀,来投甚少;及至有收罗的,各自心怀狐疑。此次吴用送来五千人,刘备自然高兴。吴用又附书信一封道:“东吴士卒,畏惧大王怀关公之恨,皆恐性命身家。大王宜好言相劝,自然谣言冰释,如此方使江东归心也。”刘备看了大喜道:“宋公明、吴加亮不负孤也。”庞统道:“某便说公明、加亮皆是忠心耿耿,梁山军乃大王麾下手足之军,岂有异志哉?”刘备深以为然。忽然报曹仁、徐晃引军三万,夹襄江而行,已近麦城;后队曹操大军,铺天盖地而来,声威甚壮。刘备闻言一惊,庞统笑道:“曹仁、徐晃辈乃无谋竖子,今自来送死,乃天助大王匡汉大业也!”正是:未解江左哀鸿鸣,又闻荆襄貔貅吼。不知庞统如何调兵,请看下回。 第五十五回没羽箭夜斗徐晃法孝直妙 且说刘备闻曹军大举前来,不由一惊。庞统笑道:“老贼自汉中兵败以来,锐气消磨矣。被云长威震华夏,更是心胆俱寒。不乘我与东吴对峙之机,奇兵突占江东,却待我大局定后,方才举兵前来,某知曹孟德心志老矣。今曹仁、徐晃虽为中原名将,却不难一举破之也。”刘备大喜:“敢问先生如何调度?”庞统道:“如今我江陵驻扎,有大王自统军六七万,梁山军二三万,五溪番军及洞溪汉军万余,东吴降军二万。其军虽众,号令不一,且东吴降卒,尚怀狐疑。若是一股俱沿江进发,地势所限,反而难以发挥。故某先引四万兵马,破了曹仁、徐晃之军,其锋自挫。大王可引后队,为我策应。如此曹军虽二十万之众,不足惧也。”刘备闻言大喜:“不知庞士元要多少大将相助?”庞统道:“请将赵云、鲁智深、武松、张清、傅彤五位将军,并洞溪汉将杜路、刘宁,随我前往。”刘备许之。法正道:“庞士元以四万兵马往敌曹仁、徐晃自是足够,但曹操大军在后,大王不可疏忽。可亲提大军,却从此处渡过襄江,在士元右翼迂回进发,扇面展开,以为迎击之势。”刘备从之。 庞统同诸将引军出江陵,先问探马:“曹军走襄江东岸,还是西岸?”探马道:“西岸。”庞统呵呵大笑:“正合我意也。”当下对诸将道:“曹仁、徐晃皆名将,今从襄江西岸行,我知曹操大队必从东岸来,恰与大王之军相对。虽然,彼后援未知,我当分军乱其势,然后图之。”遂道:“赵云听令!”赵云出,庞统道:“你引三千军马,前往麦城中,待曹军到来,便杀出挑战。与曹军却不可死拼,略战数合便诈败南下。听我中军鼓号,翻身杀回。”赵云领命去了。庞统又道:“武松、鲁智深听令。你二人引八千步卒,绕道荆山之背,然后翻山而下,看我在东岸三堆大火冲天起,便从山脊上杀下,攻曹军之翼。”武松、鲁智深引军去了。庞统遂自提大军,沿襄江东岸,迎敌而进。 且说曹仁、徐晃、孙立、呼延灼等引三万精兵,约束数百只船,沿襄江西岸一路进发,日幕时分,逼近麦城。孙立、呼延灼为前队,到麦城下,相顾道:“闻说关云长与关胜哥哥,便是在此殉难。甚是可惜也。”两个都不由默然。此时徐晃在中队,亦向前来,望城祈祷道:“云长兄,你我私有情谊,公在敌国,某实不敢因私废公也。今兄已去,而战事未息,未知何时可待天下归一,方为兄作祭也。”祷罢,忽然一阵阴风吹过,徐晃不由打个寒战。方欲开口,麦城北门大开,一彪军马具旗鼓杀出,当先大将跃马高呼:“常山赵子龙在此,哪个敢上来!”曹军俱惊。呼延灼谓孙立道:“赵子龙乃后汉虎将,今我当会他一会!”手提双鞭,杀出阵去,赵云截住,两个枪来鞭架,大战二十余合,徐晃看赵云威猛,恐呼延灼不敌,提大斧上前助战。再战十余合,赵云回马便走。徐晃道:“恐是诱敌,不可追赶。”呼延灼道:“将军此言差矣。今赵云来战,不敌我二人联手而退走,纵然有埋伏,我等兵力精锐,亦足当之。昔日张文远在合肥,以八百步卒杀入东吴数万军阵中,冲突自如,公明将军今日兵又不少,将又不弱,岂凡胆怯哉?”徐晃闻言奋然道:“既然如此,我等一并追击!”孙立道:“且慢。此间麦城,地势颇险要,不妨留兵驻守。”徐晃道:“麦城虽然易守难攻,然不靠江,只临大小二路,若被敌军扼住粮道,成死地也。不利大军屯驻。”正说之间,曹仁统军赶到。三将说了情形,曹仁道:“闻说刘备军马猬集江陵,今当疾进,以占得地势也。只是前锋临敌,务必多加小心。”于是教孙立为前队,徐晃、呼延灼居中,自引后队,沿江赶来。麦城之中,只留了数百步卒守把。 再行二十里,天色已黑,曹仁传令扎营休息。忽见襄江对岸,一派火龙,径向北游走。孙立慌忙报知曹仁,曹仁也自看见,道:“此必是刘备大军,我等且严守江岸,看他将如何。”一面派遣探子乘小舟往江上探看。片刻回报,敌军不知多少,只看人马簇动,正往上游行军。曹仁道:“此必欲往上游断我后路也!闻言江陵敌军,不下十万,今若分兵数万,从上游渡水攻我后队,再以大队从下游夹击,我三万精兵,只恐难以幸免。”徐晃道:“既如此,何不就此渡江,反击敌军后队!”曹仁道:“不可。我军船只不足,分头渡江,只恐为敌军要击。今日之势,既被敌军威胁,只得再向上游退军了。”孙立在一旁暗暗冷笑道:“早知如今,何必当时?”于是三军后队改前队,向上游撤。那对岸火龙,却也相随往上,只看夹江两军对进,仿佛二龙争天一般。 行到二更时分,却又近麦城。忽然对江火把大举,中流人声鼎沸。曹仁道:“敌军渡江来战也!可待其半渡而击之!”于是与诸将各案本部,只待截杀。须臾,中江火光映天,战鼓动地,却只不逼近。孙立谓曹仁道:“敌军此举,似欲引我注意,而从上下游渡江偷袭乎?”曹仁猛然醒悟,急教徐晃引军三千防备上游,孙立引军三千防备下游。果然片刻之间,对岸刘备军阵中鼓声震天巨响,西岸上下两头,杀声大作,各有一队军马自南北冲出,两边各自混战。原来下游一军,便是赵云人马,远远若离若随,因闻得庞统号鼓,便杀出。上游军马,乃是庞统遣张清不带火把,潜往上游渡江,两边夹击,幸得曹军精锐,足以当住。正激战时,襄江东岸山头之上,三堆大火,冲天而起,照得数十里外可见光芒。接着曹军背后山脊之上,旌旗摇曳,无数军马翻山杀下。曹军大惊,片刻之间,已被杀进阵来,军势尽皆大乱。庞统见鲁智深、武松伏兵发动,传令傅彤、刘宁、杜路麾军急急渡江,四面夹击,曹军不能抵挡,各自崩坏。曹仁在中军,尚自弹压,背后武松挥舞双刀,杀奔过来,曹仁舞刀相迎,两个大战三十余合,曹仁看武松凶悍,又见己军溃乱,不敢恋战,抽身而走。武松哪里肯舍,叫道:“好汉子,且和老爷战三百回合再说!”紧紧追上,曹军来截战,被武松一刀一个,砍翻了无数。鲁智深挥舞禅杖,就直冲入曹军后营辎重队之中,杀散守把军士,一把火烧了粮草。于是东西两岸,尽皆火光照耀,曹军更是惶惶。呼延灼率军在中队,左冲右突,正逢洞溪汉将刘宁、杜路引军杀来,呼延灼大呼上前,双鞭挥洒,战二十余合,杀退两将,冲开一条道路,正逢曹仁,于是相掩而去。北面,徐晃正与张清大战,三十合间,张清招架不住,往斜刺里走。徐晃提斧头追来,张清猛然回身一石子。徐晃听得风声,知道是暗器,将身子一伏,那石子当的打在头盔上。徐晃大怒,也不起身,顺势从马上摘下雕弓,就是一箭。张清方自勒马回战,不曾提防,听得弦响时,箭到眼前。所幸他自家也善用暗器,往后一仰,那箭额头上擦过,把皮肉切下一片来,血如泉涌。张清剧痛难当,但心知强敌在前,一咬牙,又从囊中摸出个石子,劈面打去,正打在徐晃马头之上,那马吃痛,一个人立,争些把徐晃颠下来。待前蹄落地后,却只是团团转。徐晃用手摸时,那匹良马左眼已被张清石子打瞎。没奈何,只得换马。此时张清鲜血把肩上衣服浸透,只觉头晕目眩,难以支撑,急急退身乱军之中。好在曹军也只顾北退,不想赶杀。张清把军马约束到西边,背靠山谷,列队抵挡,曹军大队一拥而过。这时张清才觉支撑不住,就马上昏厥过去。 战到四更时分,曹军大队,已各自北退十数里。唯孙立引军断后,与赵云拼斗一阵,渐渐北撤。方到麦城,四面刘备军合围而上,孙立见势头不好,引千余亲信军马,往西边山岭小道奔走。走不多远,杀声暴起,一队军马封住去路。孙立倒吸口气:“吾命休矣!”抬眼看时,却不由心中大喜。你道为何?原来是鲁智深拦住去路。孙立心下欢喜,却不敢说,叫声:“贼秃看打!”挺枪杀上。鲁智深大步上前抵住,两个假惺惺盘旋交手,鲁智深低声道:“兄弟,刘皇叔待人甚是仁义,你不如现在就投过来如何。”孙立摇头道:“军师的安排,不敢擅自动的。”两个一边假打,鲁智深道:“既然如此,我诈败放你过去。”孙立道:“只恐有损哥哥威名。”两人已战二十余合,背后刘备军杀声渐进,鲁智深道:“顾不得了。你快些取钢鞭打我。”孙立点点头,左手持枪抵住禅杖,右手从马上取下钢鞭,啪的一声,打在鲁智深肩头。鲁智深大叫一声,拖着禅杖便走,孙立乘机夹马往小路奔走。岂料那鲁智深部下,有梁山原番兵卒,却也有不少新近编进的,内中一个弓兵头目,看见主将败阵,心下不忿,教自己本队二十五名弓箭手,一起放箭,孙立一心以为鲁智深卖阵,哪里防得,弓弦连响之间,背心、肩头中了四五箭,大叫一声,从马上倒栽下来,人事不醒。鲁智深回头看见,大惊失色,几乎暴跳失态,猛然醒悟。旁边数个川兵,正想上前砍杀,鲁智深喝道:“且住!不许伤他!赶快包扎了,送到后营与安大夫医治,交大王发落!”士卒从令而去了,鲁智深看孙立苦痛万状,心中甚是难受。孙立部下军士,尽数归降。 到天明,曹军北退三十里。襄江西岸,一片狼藉。庞统乘船渡江,清点战果。斩首五千余级,生俘二千余人,自损不满千,缴获战马百余匹,辎重众多,可称大捷。心下高兴,便教往刘备处报捷。却见本军战将张清被徐晃弓箭射伤,昏迷不醒;又有曹将孙立亦重伤被擒。庞统教俱送往后营,教安道全诊治。然后整顿军马,便沿襄江西岸,继续向北进发。 再说刘备大军,自襄江东岸,过竟陵,自西南向东北面斜向展开:最外层第一阵是梁山军秦明、郝思文;第二阵是五溪蛮王沙摩柯;第三阵是梁山军花荣、孔明;第四阵是张飞、糜竺、雷同、吴兰;第五阵是刘备自与法正、关兴、张苞等,第六阵是梁山李应、宣赞,紧靠襄江。间杂东吴降卒,总计军马七八万,扇面排开,向北进发。闻说庞统襄江大败曹仁,心中高兴,传令加紧进发。 忽然闻报,曹操自引十万大军,自北而来。刘备便召法正商议。法正道:“曹操昔日威震华夏,且其统带必是中原精兵,又有良将。我军虽不少,毕竟新近纠合,又有东吴降卒于其中,与之正面抗衡,只怕难以取胜。故某分六阵排列,待临敌之时,如此如此调度。曹操毕竟年已六旬,锋锐不及往昔也。所战以稳当为先,我可乘机图之。”刘备大喜:“孝直高见也。”法正便如此这般布置下去。 且说曹操,因闻东吴将覆,遂以刘晔、司马懿为参谋,大将许褚、曹彰、吕虔、文聘、夏侯霸、夏侯惠等,率军十数万,南征荆襄。分曹仁、徐晃军先从西岸进发。既知前锋败绩,复以兵益之。司马懿道:“荆襄西岸之军,能败曹子孝,足见乃精锐之卒也。今刘备人马虽众,三凑**,又兼东吴降卒杂于其中,大王可亲提六军,从东岸进逼,破其右翼,则荆襄可传檄而定。然后截断长江,分略蜀、吴,足成王霸之业也。”曹操然之,于是亲统步军九万,马军一万五千,整顿大队,往南进逼。所到如乌云卷地,声威甚壮。 这日大早,报刘备军先锋自东南面杀来,为首将大书旗号“梁山好汉天猛星霹雳火秦明”曹操道:“这梁山军马,虽是贼寇出生,如今看来,数年间屡经战争,甚是威猛,不可小看。哪位将军愿意迎战?”当先闪出小将夏侯霸:“臣父为贼军所害,今愿前往,一战报仇!”曹操壮之,便与之一万军马,教迎头截战。夏侯霸引军迎上,正逢秦明挥舞狼牙棒杀来,于是拍马舞刀,上前拦住。两边也不打话,就兵对兵将对将排开厮杀。战三十余合,梁山军队中鸣金,秦明回马便走,却往东面退去。夏侯霸正待追赶,南面鼓噪大作,一队蛮兵,披发赤体,手舞大刀钢叉,俱冲涌上来。为头一个大将,碧眼剑眉,口如喋血,手提一个铁蒺藜骨朵,荷荷大叫,辟头乱打。夏侯霸急急相迎,两边混战。曹操在中军闻之,恐怕有失,急遣夏侯惠引军一万,前往增援。那沙摩柯率领蛮军,与曹军交战一阵,寡不敌众,渐渐也往东南方向退去。夏侯霸、夏侯惠哪里肯舍,一起纵军追赶。蛮军虽少,却是人人彪悍,因此倒也抵挡得住,结成战阵,自行拖延。 曹操案提大军,于其后待变。忽报又一支军马从西南杀来,当先旗号大书“梁山好汉天富星扑天雕李应”曹操便遣曹彰出马迎敌。曹彰得令,挥刀杀出。李应身边,宣赞出马抵住,战约二十合,曹彰刀法娴熟,宣赞无法取胜,于是回马便走,曹彰追赶而来,李应在旗下射出一把飞刀,曹彰看得快,急急用刀格去,当啷一声,险些把脖子刺伤。曹彰大怒,将刀一招,背后军马相随杀上,梁山军回头便走,曹彰在后紧追。曹操闻之,恐曹彰有失,传令大军依次起队,相随掩进。司马懿谏道:“大王不可。敌军此举,恐有诡谋,我军若妄动,正中下怀也。”曹操道:“黄须儿军已前行,我大队若不跟进,岂非自相分离乎?”于是传令,吕虔殿后,大军进发。那李应只是在前急急奔走不止,却把曹彰逗得暴跳如雷,只恨不得赶上去厮杀一阵。 追了二十余里,前面旌旗招扬,鼓点雷动,大军穿梭运转,排成阵势。前队二十四面仪仗两边分开,大旗书“大汉皇叔、汉中王、骠骑将军刘”旗下一人,身长七尺五寸,长耳素面,浑身金甲,手提双股剑,正是刘玄德也。两边军马排开,放过李应,拦住曹彰。曹彰看了刘备,大喜道:“拿住大耳贼,顶一千员上将了!”拍马舞刀,直冲而去。刘备身边,张苞挺枪而出,两个战约二十合,关兴纵马夹攻,曹彰力敌二小将,面无惧色。三匹马丁字儿团团战了五十余合,背后曹操大军赶到,望见刘备,恨的咬牙切齿道:“大耳竖子,屡次与孤作对,孤今誓杀之!”便教擂鼓,全军进击。刘晔道:“敌情不明,不可冒动。”曹操怒道:“逆贼便在眼前,如何不动!”亲拔倚天剑,挥展令旗。许褚一马当先,直扑刘备旗下,背后众将各引军马,汹涌而进。刘备左右汉军,一边抵挡,一边后退,曹军推锋必进,寸步不放。司马懿在中队,看得胆战心惊:“似此若无埋伏,某把项上人头割了去!”刘晔道:“我等火速再去劝谏大王。”司马懿摇头道:“大王只不听劝。”刘晔道:“大王昔年威震华夏,武功盖世,今番毕竟年老了。虽然如此,事关十万将士生死,岂可坐视!”于是匹马往前面去相报。这时曹操自引大军,已突进数里,刘备大队,不住后退,两军渐渐各成凹凸之形。刘晔赶到曹操身边,大声道:“大王!刘备有余力而退,其心可疑!且彼军名将尚有未现,若是侧翼突出,如何是好!”曹操猛然醒悟:“子阳所言是也!可传前队,急急约束军马!” 话音刚落,前面刘备军中,鼓号大作,阵后狼烟迭起,胡号破天响鸣。片刻之间,正面刘备军马齐声鼓噪,反冲回来。曹军方待接战,刘备左翼李应、宣赞,复杀而出,此时曹彰军马已冲到刘备阵前,右边侧翼空虚,被一冲而入,几乎切断。又过片刻,曹军左翼,杀声大起,一彪军马,直撞入来,当先大将环眼圆睁,虎须倒竖,手持丈八蛇矛,跨下乌骓马,身披皂甲,如同一股黑风,席卷而进。一员曹将相迎,被他大喝一声:“燕人张飞在此!”蛇矛起处,顿时挑落马下。张飞昔日长坂坡与斜谷道两处威震曹军,多还记得,此时被他从侧翼一冲,顿时纷纷溃散。这时夏侯霸、夏侯惠两军,正围攻沙摩柯蛮军,闻本队大乱,正欲回救,南面杀声大起,花荣引军杀出,截断去路。那花荣绰雕弓在手,箭箭连珠,射倒夏侯军中数员副将,曹军无不胆裂。此刻秦明所率第一阵,方才往东退的,却已绕过夏侯霸、夏侯惠两军,从北面直取曹军后队。吕虔在后军,哪里抵挡得住,被秦明一阵冲杀,众军顿时四散。郝思文带些精干士卒,径直找到粮草,举火焚烧。秦明一面引本部主力,如快刀割肉,插进曹军本队之中。曹操正与众将拼力督率抵挡三面夹击,哪里挡得住后面突进?其军虽众,被四面压迫,全不成队列,死伤无数。秦明正在冲杀,忽然杀出一将,金枪黄马,高呼:“文仲业在此,贼将休伤我主!”拦住秦明,两个大战三十余合,不分胜败。此时曹军被刘备紧紧围住,阵型俱乱,旌旗、号鼓各无章法。曹操叹道:“今日统精兵十万,竟败于竖子乌合之众,孤真老朽矣?”司马懿厉声道:“大王此是何言!胜败兵家常事,当整顿军心,先突出重围,再作打算!”许褚回马,左冲右突,奋力大战诸汉将,汉军攻势虽猛,一时奈何不得。刘晔整顿弓箭队与牌刀手,列阵抵挡左翼。张飞屡次冲突,亦不得突入,反而损折不少士兵,两边一时相持。 正说之间,天空上忽然阴云密布,怪风骤起。法正在刘备身边,不由皱眉道:“这夏秋之交,天气果真反常。”片刻之间,风头愈紧,只听战场上喀嚓连声,两军战旗,纷纷被风吹折,各式旗幡,漫天乱飞,甚是奇特。两军士卒见状,大都停手罢斗了。战场之上,但闻风声贯耳。又一刻,天上乌云密合,接着卡隆隆暴雷连声,众军士吓得脸色各变,都以为是神明震怒。那梁山军几个将领看到,不由想起那日被天雷打到汉末情形,各自面带不测。唯独曹操道:“天助我也,速速整军收兵!”话音刚落,天上竟密密打下无数冰雹来,那雹子大如黄豆,打在头脸之上,生痛难忍。两军俱无力坚持,诸将教各自整顿队伍,退回营中。十数万士卒,哪里还顾的敌我队伍,纷纷然抱头鼠蹿,狼狈回营。战斗遂解。 那冰雹足足打了半日,至夜方才停歇。两军草创营寨,多被打坏。刘备夜来召集众人饮酒,叹息道:“眼看可生擒汉贼,不料被一场冰雹坏了。莫非天意如此乎?”张飞道:“哥哥休说恁的。今日老贼运道好,明日看俺定要取他首级!”正说之间,公孙胜急惶惶进来,道:“大王,贫道有要事禀告。”刘备道:“先生请讲。”公孙胜道:“方才这狂风冰雹,贫道算来,却是朝廷剧变之兆!”刘备大惊:“甚么剧变?”公孙胜道:“这个不知,但至少是三公寿尽,边塞失守、乃至社稷倾覆,亦不知也!”刘备闻言,急起道:“先生不可乱说!”公孙胜道:“贫道只从卦像来看,并无一字虚言。”法正道:“这天象吉凶之事,不可不信,亦不可全信。以某看来,大王不必多挂意,还是商议行军之事为佳。”刘备方才宽心。 次日,刘备遣张飞出马挑战,曹军坚守营寨,只不出来。一连数日,皆不迎战。这天清早,忽然探马报进:“大王,曹操十万之军,尽数撤退了!”刘备心头愕然:“曹操今提十数万之军,与我决战荆襄,虽第一日小败,却是未动筋骨。为何如今便退了?”正在疑惑,又庞统遣人来报,说徐晃、曹仁对峙数日,也拔寨退回襄阳了。刘备愈加疑惑。忽然又报有一客人,口称急事面见汉中王相报。刘备教传入,此人黄面无须,五短身材,见了刘备,躬身行礼道:“大王在上。小的有密信,须得在隐蔽处交与大王。”刘备便同他来到后帐,挥退众人。那人取出一封信,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刘备不听则已,一听之下,如五雷轰顶,顿时瘫倒地上。正是:方乘兵甲舒快意,忽闻密报断肝肠。不知此人是谁,请看下回。 第五十六回时迁进朝天子曹丕发兵洗 且说建安二十一年七月,大汉魏王曹操起兵三路,攻打汉中王刘备,五千里长江, 顿时烽烟遍布。内中却要单表一支。原来那梁山军军师智多星吴用,自平灭东吴之 后,派遣鼓上蚤时迁,授以密计,教他带几个心腹伴当,前往许都公干。 那时迁带了三个精干喽罗,轻装快马,从江夏出发,抄近路直往许都赶。昼夜兼程 ,行无数日,到了许都,先往城中,去见张青、孙二娘夫妻。因上一次戴宗来此截 夺张松,有知其地方,因此时迁便往吴用所说地方前去,谁知却换了一家马店。问 得再三,只不知道原先老板何处去了,只得再于许都城中寻找。找了半日,来到城 北一条街上,正在张望,背后一人拍道:‘李大哥,你却如何在此?‘时迁骇了一跳 ,回头看时,依稀面熟。那人小声道:‘时头领,小的是张青头领手下心腹也。头 领敢是奉命来找张头领,便随我来。‘时迁大喜,便和三个伴当,跟随而去。那人 左歪右拐,却进了城东一个巷子,见张青正坐在铺面外面,四下张望,看了时迁, 大喜,上前拉住:‘一别数年,想杀哥哥了!‘时迁道:‘哥哥,此地不是说话处, 且进后堂。‘张青便携他手走进后堂,只见孙二娘披个坎肩,正在指挥众伙计杀一 口猪。看了时迁,异常亲热道:‘兄弟好久不见。‘时迁行礼道:‘嫂嫂辛苦。‘张青 笑道:‘今日兄弟来得正巧,可有口福了。不瞒兄弟说,这三国连年战乱,民生匮 乏,梁山时候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日子,那是难得了。‘ 一边把时迁拉到内室坐下,三个伴当自有伙计管待。须臾,端上来一大盘卤肉,一 碗蒸蹄胖,一盘炒杂碎,一壶家酿老酒。两个一阵逊让,张青坐了上位,时迁坐客 位,孙二娘下手作陪。时迁一路风尘仆仆而来,早已饥渴,也不客气,大块肉往嘴 里填塞。吃了一回,张青道:‘时迁兄弟来此,是奉吴加亮军令?‘时迁道:‘正是。‘孙二娘笑道:‘我原知道,若不为计谋安排,吴加亮是断断不得放兄弟们相聚的。‘时迁道:‘嫂嫂说笑了。吴加亮教我前来,却是要设法取了那汉献帝的性命。‘ 张青、孙二娘听了,俱都大吃一惊:‘甚么!‘张青一手忙,把筷子碰掉:‘这小皇 帝生来多背时,被曹操欺压得甚苦,何必害他?‘时迁道:‘我也不知。只是军师说 ,若要我梁山弟兄夺取汉朝天下,保公明哥哥坐龙庭,则这小皇帝留一日,是一日 祸患。‘张青低声道:‘军师那些花花肠子,我等原是不知,只是这小皇帝身在禁宫 之内,又如何下手?‘时迁道:‘军师付我一计,教我孤身入皇宫,往皇帝饮食之中 ,放下毒药。此药是我大宋密创,三国无人可解,服下之后,不消一个时辰,毒性 发作,半日身死,无药可救。只有一事为难,我不曾进得皇宫,不识路径。‘张青 道:‘这个倒是难了。‘沉吟片刻,孙二娘道:‘也亏他吴学究想的好主意!要天下 ,便揭竿树旗,正大光明厮杀一场,凭俺一百八兄弟英雄,也未必便输了曹操、刘 备去。偏生要弄这么多手脚,现在竟还要教给皇帝下毒,真是笑死人也。‘张青道 :‘吴学究妙计无数,自然是我等粗人料不到的。且先想办法。兄弟你不知,这许 都城中,只怕不日便有变乱了。‘时迁道:‘甚么变乱?‘张青道:‘那皇帝爷因为被 曹操欺负得苦,教皇后娘娘写信给她父亲伏完,要乘曹操在外抵御刘备,密密联接 朝廷大臣,与刘备里应外合,夺取许都哩。‘时迁惊道:‘这是机密大事,哥哥如何 得知的?‘张青道:‘只因我手下一个心腹喽罗,唤作张春的,在许都数年,却混到 国丈伏完手下亲信,因此得知这个。‘时迁听了,猛地拍手道:‘有了,有了!‘张 青道:‘甚么有了?‘时迁道:‘既然哥哥有心腹在伏完那里干事,我便冒充勇士, 去见伏完,要伏完带我进宫。只要路径一熟,我便可自己再潜入了。‘张青道:‘此 主意甚好!不想时迁兄弟如今也会用计了。‘时迁笑道:‘用鸟的计!哥哥休得折损 小弟,听到这用计两字,便想起吴学究那酸样,虽然佩服,总有些不爽的。‘孙二 娘道:‘兄弟要去见伏完,最好是化装一番,免得日后不方便。‘时迁道:‘还是嫂 嫂想得周到。‘于是孙二娘取了些碳化、面粉,便给时迁打扮起来。忙碌了半个时 辰,原本尖嘴猴腮一个黄脸汉子,居然成了个大脸盘黑汉。张青看得不住发笑,孙 二娘拍手道:‘好了,只不可洗脸。此时天气尚有秋暑,当心流汗。‘于是下去准备。 且说伏皇后之父伏完,因看曹操专权,心中焦虑汉朝社稷。又得到女儿派心腹宦官 穆顺自宫中来送信,教图曹操。伏完看毕,与子伏德商议道:‘今曹操虽然远征在 外,朝中党羽甚多。若是妄动,只恐像当初董承一般,自取其祸。今有汉中王刘玄 德,占地颇多,兵强马壮,可一面连接为外应,一面密聚同志,各自召集家丁勇士 ,先夺占许都,然后大计可成也。‘于是一面训练家丁,一面寻求朝中大臣同志者。未久,得了耿纪、韦晃、金祎等数人,各相密谋,预备起事。 这日忽见心腹家丁张春来道:‘外面有一人,欲见国丈。‘伏完教请进,看此人身形 短小,形貌鄙陋,唯独一张大黑脸盘,甚是有神。伏完道:‘先生是何处人,有何 见教?‘那人昂然道:‘俺姓年,名动,乃河北人士也。因闻说曹操专权,欲投一主 人,一并图之,故前来见国丈。‘伏完闻言大惊,佯怒道:‘曹丞相乃国家栋梁,汝 安敢出此大逆之言!来人,与我绑了,往见丞相!‘年动哈哈大笑道:‘某若是怕死 ,便不来了。只可恨你伏大人贵为国丈,居然也与曹操这狗贼同流合污!‘伏完闻 言大喜,下拜道:‘某只恐曹贼奸计,故而试探也。先生请上座。‘年动也不谦让, 上位坐了,道:‘俺虽然瘦小,却会武艺。愿往军中,刺杀曹操也。‘伏完道:‘只 恐老贼身边军甲甚多,不易得手。‘年动冷笑一声,将身子轻轻一纵,从椅子上跃 起丈余高低,一手盘住身后顶梁柱,呵呵笑道:‘这便如何?‘伏完看得又惊又喜: ‘壮士有如此武艺,想来老贼命不久矣!‘年动又轻轻落坐,道:‘只求面见天子, 求得亲口圣旨,则万死不辞也。‘伏完道:‘这个只是如今曹贼派遣七百精兵, 把皇宫都守得严密,如何能进?‘正说之间,伏德进来道:‘父亲‘望见年动, 欲言又止。伏完道:‘这位壮士亦是忠臣,但说无妨。‘伏德道:‘穆顺穆常侍来了。‘伏完大喜:‘正好,正好。‘便请穆顺进来,对年动相互介绍。穆顺先道:‘皇后 遣我相问国丈,大事准备若何?‘伏完道:‘正预备联络同志。且有这位年壮士,愿 舍命往军中刺杀曹操,只求面见皇上,口谕圣旨。不知公公可有法子?‘穆顺道: ‘这个倒是为难这样,明日我遣心腹小监,出宫购物,年壮士却扮作卖菜农夫 ,挑担子跟入,面见天子,立刻回去,如何?‘年动、伏完都说:‘甚好,甚好。‘ 于是商量定了,伏完教人安排年动歇息。 那年动便是时迁假扮,回到自家房中,教张春来道:‘我这一去,却要秘密行事, 之后许都必大乱,你莫要再待伏完家里,还是到张青哥哥店中隐蔽罢。‘张春点头 称是。 次日,时迁扮作菜农,挑了一担子菜,到北门外贩卖。未及,一小黄门过来,看时 迁菜担子上插一青布,遂上前问道:‘天‘旱‘,此菜甚新鲜乎?‘时迁道:‘便是伏 国丈也常买我菜,怎不新鲜?‘小黄门道:‘既然如此,宫中买了,且与我挑走。‘ 于是时迁挑起菜担,跟进宫门。果见门口,精兵守把,甚是严密,把菜担里外搜了 一遍,方才放进。 时迁进得宫门,小黄门引到厨下,便看穆顺进来,屏退众人道:‘年壮士,请随我 来。‘把时迁带着,七弯八转,来到一间侧殿。进得,只看里面一人,头戴冲天冠 ,身穿滚龙袍,面部瘦削,形容憔悴,却也自有威仪。穆顺进去,躬身道:‘陛下 ,奴婢带来年壮士了。‘那人抬起头来,轻轻一摆手:‘退下罢。‘穆顺行礼退出。 时迁原本也是市井刁蛮之人,此刻看皇帝在前,虽然神态黯然,却隐然有威不可犯 之容,不由自主,双膝落地,叩头道:‘小人时年动,参见陛下,愿吾皇万岁 万岁万万岁。‘献帝轻叹一口:‘请起。‘时迁这才抬头,仔细端详,但见皇帝年岁 虽轻,须发却已带白,额面之上,更有多少皱纹。时迁心里道:‘吴学究与我说, 这皇帝不过三十出头,如今看来却似有五十年纪。真被曹操欺得够苦了。‘心中正 自胡思乱想,汉献帝开口道:‘闻说壮士欲去刺杀曹操,但求见朕一面,可有此事?‘时迁慌忙道:‘正是。小人虽然愚昧,却也听说陛下是中兴之主,被狗贼曹操欺 负,甚是可恨,因此愿圣上传旨,前去杀了曹操。‘献帝道:‘中兴之主,朕却是愧 不敢当的。只恨自己无能,先后被董卓、李傕、曹操握在掌心。朕之生死,自然无 足挂齿,可叹当年高祖灭暴秦创下基业,若是葬送于此,朕岂有面目见汉朝列祖列 宗乎!‘言罢,泪水涌出。时迁也看得感动不已,连连叩首道:‘陛下,陛下休得难 过,小的定把那曹操杀了,为陛下解恨。‘献帝道:‘多谢壮士了。壮士若立得这等 功劳,便是汉朝第一功臣,先受朕一拜。‘便要起身,吓得时迁叩头如捣蒜道:‘陛 下不可,陛下不可!小的当舍死为陛下出力!‘ 正在这时,穆顺进来道:‘陛下,年壮士若耽误太久,恐怕被人觉察,就请出宫。 ‘献帝道:‘既然如此,年壮士请先出,朕在此恭候佳音。‘一面握时迁之手,轻轻 一拍。时迁只觉热血沸腾,当下拱手大步而出。 出得宫门,依旧去伏完处。伏完道:‘年壮士今日见了陛下如何?‘时迁道:‘陛下 真明主也。‘两个感叹一番。当天夜里,穆顺又至,取出一块玉佩,给时迁道:‘壮 士,这是陛下赏赐你的信物。此去军营,多有艰险。陛下以此玉相送,愿壮士马到 成功。‘时迁拜谢收下了。 次日一早,时迁道:‘事不宜迟,俺要走了。‘伏完设宴饯行。席间谈论国事,时迁 虽多有不懂,却也感他们忠心赤诚。不敢久待,吃罢之后,便往孙二娘、张青酒店 来。 进得店里,孙二娘问道:‘兄弟,此去如何?‘时迁道:‘见了皇帝了。实话讲来, 我等在大宋时候,日日叫嚷要杀上东京去,今番看这个皇帝,却也不是那等凶恶之 人。‘张青道:‘是了,这个皇帝本是捏在曹操手中的,自然凶恶不起来。兄弟你何 时再进宫刺杀?‘时迁道:‘事不宜迟,今日且歇息,明天夜里一更进宫罢只是 心下略有不忍。‘张青劝道:‘兄弟,我等还是照吴学究计策行事。这等不忍说法, 江湖上笑话的。‘时迁点头,自去歇息了。 次日,时迁自午时睡到酉时,然后起身来,张青煮饭烧肉,准备齐全,时迁吃个七 分饱,喝了三杯酒壮胆,换上夜行连头皂服,腰里揣一把二尺长锋利匕首,怀里放 了吴用给的毒药,脚蹬钉头麻鞋,腕缠飞抓,结扎停当。待到一更时分,准备出发。临行,取出汉献帝所赠玉佩给张青道:‘哥哥,这是那皇帝给俺的,俺此去若有 闪失,你便替俺保管了。‘张青道:‘我要来作甚?‘时迁道:‘你要送与嫂嫂也成, 若嫂嫂不要,拿去掼吴学究脸上,打他个七孔开花。‘张青笑笑:‘兄弟还有心耍嘴。‘时迁更不答话,将身一纵,走屋脊上消失了。 那时迁飞檐走壁,片刻到了皇宫之外,掏出飞抓,越过宫墙。宫中侍卫虽多,鼓上 蚤轻功出色,又岂会被发现?那时迁人也机灵,记性也好,便按着前日进宫所走路 线,大致寻踪,三跳五纵,几个起落,又来到了偏殿。看两个宫娥,一个提着食盒 ,一个拎着宫灯过去,时迁慌忙避在一边,然后跟着。两个宫娥哪里得知,自顾相 互说笑,一路走去。须臾,到了殿前,掀起珠帘走进去,听得里面皇帝声音道:‘ 且先放下,朕待会自吃。‘宫娥答应一声,退了出来。时迁看情形,纵身翻上房梁 ,只看殿中。原来那汉献帝与一个雍容夫人,正在促膝而谈。时迁心道:‘那夫人 容貌与伏完有几分相似,定是伏皇后了。‘只听得献帝道:‘爱卿,你近日也消瘦许 多了。‘伏后道:‘陛下为国事殚精竭虑,臣妾不能分忧,甚是有愧。‘献帝道:‘喜 得前日,又有一个壮士,名叫年动,进宫见我,自言愿去刺杀曹操。足见人心尚未 忘汉。朝野内外,忠直尚存,大汉兴复亦有望也。‘伏后道:‘如此当恭喜陛下了。 ‘献帝苦笑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何喜可恭?爱卿,你日日祈祷,莫伤了身子。‘伏后叹道:‘臣妾身为女儿,又无力杀贼,只得祷告天运,祝汉运长久,奸贼命 丧,亦祷祝各忠臣志士得善果也。‘汉献帝道:‘甚是。爱卿今后祈祷,可加那壮士 年动姓名进去。他敢以孤身犯险,谋刺国贼,亦古之荆轲、要离也。朕虽远在千里 ,不得为之助力,岂可忘其忠义哉?‘时迁伏在梁上,听得‘忠义‘二字,忽然鼻头 一酸,竟不忍杀献帝。转念想到吴用军令,遂把牙一咬,悄悄纵下来,落地无声。 那献帝、伏后正自背朝说话,时迁揭开食盒,往酒菜之中,各放了些毒药,然后纵 身出了偏殿,又几个起落,出得宫门,往张青店铺而去。 且说献帝与伏后说了一阵,觉得有些饥饿,便打开食盒。伏后亲自动手,摆出酒肴。献帝邀伏后同吃,伏后道:‘臣妾尚未饥饿,饮食难下。‘于是献帝自吃喝了一阵 ,叫宫娥收拾了,帝、后俱入后宫安寝。 睡下不久,献帝忽然腹中刀绞一般疼痛,初时尚且忍耐,片刻,竟越发加大,不由 大叫一声:‘痛杀我也!‘滚倒床下,一手把帐子撕扯。伏后大惊,披衣起来看时, 献帝口鼻隐隐血迹浸出,目光黯淡。伏后惊得魂飞魄散,急忙高呼御医。御医尚未 到,献帝握伏后手曰:‘爱卿,定是曹操奸贼欲谋篡位,因此下手害我,你可带了 两个皇儿,速速逃出宫去。‘伏后泣道:‘臣妾愿与陛下同死!‘片刻,御医赶来, 看了献帝脉象,低头道:‘陛下所中奇毒,臣等无能也。‘宫中一时大乱。献帝道: ‘甚好,你且退下,朕有事交代皇后。‘待众人离开后,献帝忍住剧痛,咬破手指, 就扯下一块床单,写了血书,教刘备讨伐曹操,以报君恨。一面道:‘皇后,你可 速速携了血书出宫,去往荆州见皇叔刘玄德,请他发兵报仇,为朕雪恨也!‘伏后 一言不发,接了血书出去。片刻转来道:‘臣妾已教穆顺送出去了。愿与陛下同死。‘献帝长叹一声,抚伏后背道:‘可怜我枉自贵为天子,担惊受怕二十余年,竟 比不得民间夫妻,白头偕老!‘伏后放声大哭。又过片刻,尚书令华歆、谏议大夫 王朗引数百甲兵,冲进宫来,参加献帝道:‘臣等来迟,致令陛下受奸人所害,死 罪死罪。‘献帝冷笑道:‘既然死罪,来人,将华歆、王朗二人与朕推出去斩了。‘ 华歆道:‘陛下身受毒害,乃汉室不幸,如何要乱杀忠臣?扶惟陛下三思。‘献帝冷 笑不语,只是气喘。伏后立于献帝身边,指华歆、王朗大骂。华歆以目王朗,王朗 便教甲兵把伏后拉下:‘陛下遇害,皇后不可乱走。且待拿获凶手,再作驱处。‘二 人出来,一面教城中严守关隘,缉拿凶手;一面召集百官,各自安守本位,有妄动 妄言者,立斩。那献帝捱了半日,不治身死。 原来曹操征讨刘备之际,留子曹丕守邺城,曹植守洛阳。这献帝遇害消息,立刻六 百里快马飞报两处及曹操军中。洛阳近二百里,是故曹植先行得知。闻得大惊,急 急召杨修、丁仪、丁礜前来商议。杨修道:‘天子遇刺,许都大乱,此天赐良机, 考验贤才也。公子宜即刻赶往许都,安定人心,然后丞相得知,必以公子为能也。 ‘曹植大喜,遂留二丁守洛阳,自己同杨修两个,轻车大路,直往许都赶来。行数 日,到许都。此时王朗、华歆等已将城内严禁,只是人心浮动,流言纷纷。伏完在 城内,乘机连接众臣,预备起事,只是兵器未全,因此不敢妄动。数日,曹植进城 来,先入魏王府大堂。华歆、王朗急急率群臣参见。杨修谓曹植道:‘当今城中混 乱,先定人心为要。公子可在四门分派兵丁,守把城池,不放他人出入。一面可先 请出伏皇后暂摄国事,以稳定人心。待丞相回来,再作驱处。‘曹植从之,便召华 歆、王朗,说了安排。华歆大惊道:‘子建公子才高八斗,如何出这等胡涂主意? 那伏皇后与昔日董贵妃一般角色,时刻欲不利丞相,怎能教她监国?‘曹植道:‘只 是暂摄国事,安定人心,有何不可?‘王朗道:‘只怕请神易也,送神难也。‘曹植 被这一说,决断不下。正在犹豫,忽然高声传报:‘子桓公子来也!‘ 原来曹丕在邺城,闻得惊报,急急召朝歌长吴质商议。吴质道:‘世乱时危,正当 英雄展翅。公子可急急赶往许都,稍晚,则被子建抢先也。‘曹丕道:‘甚好。‘吴 质道:‘此去难测,公子不妨带随身军马前去,以备万一。‘曹丕道:‘何人可以为 将?‘吴质道:‘昔大王贴身虎卫军都尉典韦之子典满,现为司马,骁勇能战,可相 随也。‘曹丕道:‘甚好,既然如此,我等俱快马前往。‘遂召来典满,点起本部二 百余骑,曹丕自己也轻装快马,一起往许都疾进。随身携带干粮水囊,饥餐渴饮, 凡到一驿站,则把马匹尽数换了,至于民间马市,也都强掠而去,留下些金钱低价。如是昼夜不舍,奔波千里,遂只晚曹植两个时辰,赶到许都。到北门,把关将已 逢曹植之命,闭门不放。曹丕厉声道:‘我乃魏王长子,今闻京城剧变,赶来平乱 ,汝等敢不纳,莫非欲作乱乎?‘话音未落,典满大步上前,拔剑将把关将斩了。 士卒惶恐,只得开门,曹丕人马一拥而入,直往魏王府而去。把门将兵,不敢阻拦 ,被曹丕二百余军,直踏入堂中。曹植、杨修看见,俱各大惊。曹丕道:‘子建, 你不守洛阳,前来作甚?‘杨修道:‘子桓公子来作甚,子建公子便是作甚。‘曹丕 道:‘今父王不在,京城变故,我是长子,自然当竭力平定。子建驻守洛阳,此时 关西我军正与贼相持,若是有变,你又不在,如何是好?子建可速回洛阳,免得父 王生气‘曹植待要分辨,吴质拔剑出道:‘今日国难当头,若不当机立断,则我辈与 江山社稷,俱死无葬身也!若有任性逆行之人,纵使贵为金玉,请为公子斩之,以 正国法!‘周围群臣军士,俱都凛然。曹植、杨修面如土色,心中懊悔不曾带得亲 随军马来。吴质令一偏将,引五十甲兵,将曹子建公子并杨修大人送回洛阳去,曹 丕一面对群臣道:‘诸位,国家变乱,多亏诸公鼎立平息,皆于汉室大功也。且各 自思量,今夜于此处商议国事。‘群臣自去了。 曹丕待群臣走后,才觉身心俱疲,不觉在堂上伏案而睡。所带士卒,也都横七竖八 ,在前厅躺了一地,鼾声此起彼伏。唯独典满手提一对六十五斤双铁戟,同了数个 士兵,坐在门前守卫。方才睡了半个时辰,人报太中大夫贾诩求见。曹丕其时正自 酣睡,闻得贾诩来了,当即跃起,出门相迎。贾诩看他衣冠不整,睡眼惺松,暗自 点头。两个进得内堂,贾诩道:‘今日之事,公子以为如何?‘曹丕道:‘请先生赐 教。‘贾诩道:‘天子驾崩,国家大乱。若不稳定人心,则势危也。因此今日之事, 一则,须得找出凶手,绳之以法;二者,须得防乱党乘势作乱。‘曹丕道:‘愿闻其 祥。‘贾诩说如此如此 当夜,群臣俱到魏王府,曹丕忽然大哭道:‘我父王忠心耿耿,以保汉室,讨董卓 ,逐李、郭,擒吕布,灭袁术,平袁绍,定西凉,方见朝廷起色。叵耐奸贼,竟杀 害天子!今日某已探明矣,便是伏完父女,勾结刘备,鸩杀天子,不然为何两人同 食,天子遇害而伏后得生?此等弑君之罪,决不可赦!某今日代父行令,将逆贼伏 完一家,满门抄斩!‘众官闻之,尽皆惊呆。少府耿纪挺身出曰:‘不可,不可!皇 后与陛下夫妻之情,岂有反相谋害之意!今以此臆断,便欲构陷国母,我恐千载之 后,青史骂名也!‘曹丕大怒:‘汝出此言,非与伏完一党乎!‘叱令武士推出斩首。耿纪至死骂不绝口。其余众臣,半数是曹操党羽,余者尽皆悚然。王朗拔剑道: ‘今日势急,当机立断,有不从子桓公子者,吾当斩之!‘遂取了血盆,令众官皆歃 血为盟,然后分派调遣:贾诩镇守四门,王朗引三千甲兵,于城中巡查,缉拿伏完 满门;华歆引五百兵入宫去杀伏皇后。曹丕自同典满引一支军马,在魏王府接应各 面。安排完毕,各自出发。那华歆引军五百,闯入宫中,伏皇后见状,自知必死, 痛骂道:‘汝等奸臣,必为后世笔诛也!‘华歆面不改色,令将伏皇后缢死,所生二 皇子,尽数鸩杀。这边王朗引军,杀入伏完府中。伏完府中虽聚集了数百勇士,怎 当数千虎狼精兵?遂先入内室,将同志盟书焚毁,接着悬梁自尽。王朗引军杀了半 个时辰,攻入伏府,见到伏完尸首,便将伏德并满门良贱一百四十余口,尽数抓了。 次日,曹丕再聚群臣,先令将伏完满门分别押赴各门斩首,废伏氏皇后之尊,以自 家妹子曹贵妃曹节暂摄内廷。安排完毕,这才遣人再报知父王曹操。 那曹操在军中,先闻之天子死讯,知许都必有变乱,也不敢恋战,晓谕各路军马, 尽快撤军。于是曹仁、夏侯惇诸军皆退。此时张辽、曹休与黄忠、李俊隔江对峙, 相互都讨不得便宜,闻报也退回合肥、寿春。 只说穆顺得了皇后传的天子血书,乘乱混出宫去,连夜从小路往南行,一路艰辛 ,到得刘备军中。刘备看了血书,又闻之内情,悲愤之下,竟至晕倒。左右闻声, 都进来救,片刻悠悠醒转,手抓血书哭道:‘陛下,陛下,刘备无能,教陛下受奸 贼之害!‘言迄,捶胸顿足,泪如雨下。忽然一人厉声道:‘今日天子既崩,大王当 奖帅三军,汇集天下志士,共讨凶逆,以正公道。如今只是痛哭,能哭死汉贼否? ‘刘备闻言悚然。正是:千般恩遇都成梦,一语惊雷方正明。不知后事如何,请看 下回。 第五十七回汉中王续统正位刘玄德誓 且说刘备统带大军,正于襄江之侧,与曹操会战。忽然得常侍穆顺来报,说汉帝中毒身死。刘备闻之,伏地大哭。须臾之间,泪湿衣襟,以致昏厥。左右救醒,刘备痛哭不止,忽庞统、法正进谏曰:“大王为汉室宗亲,今日天子被害,正当义聚天下之士,扫平四海,攮除奸凶,以报皇恩,以安庶民,如何只是痛哭?”刘备闻言,跃起道:“二位先生所言极是!”便要传令,整顿军马,直取襄阳。庞统止之曰:“大王且慢。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今既存志讨贼,亦当从长谋划,方可成功。”法正道:“士元之言甚是有理。今天子遇害,奸贼必篡汉自立。四海不可无主,大王既为宗亲贵胄,当正帝位,以续大统。此亦朝廷之喜,万民之福也。”刘备闻言大惊,手足无措,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孝直休要害孤!孤受皇恩浩荡,今若自立,与那奸贼曹操有何相异?”法正道:“非也。昔日诸葛孔明便曾劝大王登基,大王以天子尚在,不可擅自自立;其实天子虽在,为操贼挟制,已不足表率万民也。今日操贼既害了天子,大王若还不继位,我只恐上到百官,下到庶民,皆要感惑无主,以致人心涣散了。”刘备闻言不语,庞统却摇头道:“孝直所言差矣。大王自起兵以来,屡经挫折,而能仁动天下,万众相随者,以中心匡扶汉室,而诚心待人也。今若天子方故,便自登基,只怕也难以服众。”法正道:“士元此是何言!大王人望,布于天下,九州苍生,无不翘首相望。今国家无主,奸雄当道,大王称帝,正顺天时民意,岂不能服众哉!”两个争执不下,刘备道:“且从长计议。”于是各自散去。 此后一月之内,军中谋臣武将,颇多纷争,却是赞成称帝者为多。过得十余日,成都诸官,并各处地方督帅宋江、吴用、黄忠、柴进等,源源不断上表劝进。唯庞统执言谏阻。刘备尚在犹豫,这日忽得太尉诸葛亮自成都来信,劝其称帝,信中云: “古来立大业者,须当机立断,方成大事。若心怀贰叁,狼顾狐疑,反受其害也。今曹操谋害天子,罪孽滔天,大王正当以身进位,以续大统,然后诏告天下,兴兵讨逆。大王已拒两川、荆州、交广、江东之地,雄兵数十万,良将千百员,若得正名,大义布于天下,则天下义士,亦必如影随从,以顺讨逆,当无不克。操贼年已老迈,且群下皇皇,各怀鬼胎,朝中衮衮,尚有忠良。大王天兵到处,必皆倒戈相应,一战而定河洛,诛奸凶,复高祖之志,立光武之业,尽在今日也。今若坐失良机,操贼必自篡立,或从宗亲皇室中则昏庸幼弱者立之。先上自幼聪明,又通大理,所以屡诏群臣讨贼,而为操贼所疾。若操贼另立新君,新君暗弱,必顺操意,如此操矫诏天下,以圣主之意,而行不臣之谋,更得其便也。如是则汉室大业,更难光复。今大王所虑,不过若自续位,恐人议论。殊不知社稷之主,全在人心,得民心者,天下自安。大王身为宗亲,又曾多见民间苦楚,正宜挺身而出,以担国家大任,上振社稷,下安万民,如是方合大义也。民心如镜,善恶昭昭,大王安定四海之后,施政爱民,百姓岂有怨言?能兴邦强国,青史又怎得枉作曲笔?且凡为大道,若计较声明,非宜也。望大王三思。” 刘备看罢,清泪长流,叹道:“孔明先生一言,使孤若拨云见日也!”遂请来庞统、法正,给他们看了书信。庞统看罢,低头不语,法正道:“孔明甚明也!大王可即日返还成都,登基正位,然后北伐。”刘备道:“若是在荆州称帝如何?”法正道:“荆州所治诸州郡,皆多残破,又与曹军相接,不合大礼。不如成都天府之国,可以为都也。”刘备道:“只是此处各路军马,皆临敌所向,孤若回川称帝,这里如何是好?”法正道:“如今曹军已退,大王正好整顿甲兵,分派精军强将,扼守长江,其余军马可回川整顿。日后从汉中取长安北伐,方为要道也。”刘备从之。法正遂拉了庞统,自己出来。 次日,又得光禄大夫谯周上表,言近有祥风庆云之瑞;成都西北角有黄气数十丈,冲霄而起;帝星见于毕、胃、昴之分,煌煌如月。此正应汉中王当即帝位,以继汉统云云。刘备主意遂定,于是留张飞与梁山军守把荆州,自提数万川军,车驾回转。庞统道:“大王,曹操虽退,难保不卷土而来。臣愿守此地,为张益德参谋。”刘备大喜:“如此有劳士元了。”一边自己西行。途径白帝城,太守李严出迎道:“闻大王此去欲要正位续统,微臣甚是欣说。”刘备私道:“正方,以你看来,孤称帝相宜与否?直言相告。”李严道:“正相宜也。天子者,顺天意而佑万民也,故能者与德者居之。先上颇具品德,惜被曹操挟制,未得施展;曹操才华无双,惜无好生之德。遍观当世,唯大王才德登顶,若治天下,必教万民安康。此之谓天命所归,众望所归也。且又是汉室宗亲,何以不宜?”刘备大喜。 当夜宿于白帝城,夜来忽报诸葛太尉又有书信自成都来。刘备拆开看时,书云: “闻大王欲定都成都,臣愚意以为不可。成都虽然富庶,偏在川西,只合守作持家之本,不足号令天下。以臣愚见,未若暂定都江陵。荆襄之地,东联吴会,西接巴蜀,北逼宛洛,南靠交广,乃四征之地。今三面属我,定都于此,正足调集各方兵马粮草,然后并立北进,以策左右二翼,合力北伐。待取了洛阳,然后迁都,中镇四海,有何不可?今若定都川内,虽有山川之险,然反不利开拓也。” 刘备看罢,又召法正、李严商议。法正撇嘴道:“所言甚多,无非讲荆州连三方皆便利。只是荆州小半数在曹军手里,倘为都城,毕竟少了庄严。”李严低声道:“且当初刘焉在京,请调至益州,何哉?以本处有天子气也。昔日高祖便是起自巴蜀汉中,遂破强楚而取天下。大王可借此详风也。”刘备闻言点头:“孝直,正方所言甚是。孤意决矣。” 建安二十一年十一月,刘备回成都,先为皇帝发丧,追谥为“孝愍皇帝”诸葛亮闻他定在成都称帝,心下微叹,回头谓马谡道:“某之失也。庞士元是不赞大王登基,法孝直才略无双,胸襟却不甚广,因自家是川内人,便心想大王定都川中,却未顾及天下大势也。今定都川内,日后兴平天下,却要费些周折了。” 正自准备,忽闻许都消息传来。原来曹操在荆襄与刘备对峙,忽闻天子死,遂约束各路退兵,自己带着司马懿、刘晔,急急赶回。回到许都,曹丕引众臣来见,说道:“天子被害,废后伏氏,定作魁首,已然满门处斩。”曹操只微微颌首道:“天子灵柩何在?”曹丕道:“尚在偏殿设祭。”曹操遂亲到偏殿祭祀一番,放声大哭道:“陛下,陛下,昔者董逆恣凶,余贼祸乱,两京蒙尘,圣驾奔波。微臣不惮擅越,提师迎驾许都,以暂安朝廷,迩来二十年矣!多载君臣相顾,常蒙圣意垂怜,恩赏有加,臣虽万死,愿安定四海以报陛下也!今四海未一,而陛下为奸人所害,臣之过也!今临祭垂泣,再表心意:臣敢负天下人,独不敢赴陛下也!” 回到魏王府邸,曹丕近身禀道:“父王,今汉帝既死,天下无主,父王威加四海,颇孚人望,何不就此效尧舜之事?”曹操闻言,勃然变色道:“竖子欲使我居于炉火上乎?昔袁术自度兵足粮多,行大逆之事,须臾众叛亲离,客死路途,汝岂不知乎?休得为此胡言!”曹丕诺诺连声,告退而下。 曹操自与司马懿、刘晔商议一夜,次日召集群臣道:“陛下既崩,国不可一日无主。今当立新主也。”王朗出曰:“大王,先帝子息无多,废后伏氏所生二子,已以逆而同诛。今有贵妃曹氏,所生皇子杰,可立为新帝也。曹贵妃性行贤淑,可以监国。”曹操看群臣,皆无异议,遂于十一月行登基礼,立皇子刘杰为新君,其母曹贵妃立为皇太后,追谥先帝刘协为孝献皇帝。那刘杰年方八个月,乃是曹操之外孙也。以曹操本为魏王,尊贵已极,不再加封;群臣尽皆赏赐。改元新平,大赦天下。各地守牧官员皆上表为贺,孙权亦在寿春上表问安。那皇帝刘杰乃一待哺婴孩,如何懂得国政?便是皇太后曹节也只是略知一二。这汉家军国大事,原本权柄便尽在曹操,先前献帝在时,尚日常询问,发些旨令。如今这小皇帝母子却是一概不问,于是曹操更行方便。 消息传到成都,诸葛亮与法正并众官都劝刘备:“曹操立其外孙为伪帝,虽未明篡位,其心天下昭然,且更把玩君权。大王亦速速正位,以绝曹操之名。”刘备从之。于是群臣连署上表劝进,又遣博士许慈、谏议郎孟光掌礼,筑坛于成都武担之南。诸事齐备,多官整设銮驾,迎请汉中王登坛致祭。谯周在坛上,高声朗读祭文曰:“惟建安二十二年正月,皇帝备,敢昭告于皇天后土:汉有天下,历数无疆。曩者王莽篡盗,光武皇帝震怒致诛,社稷复存。今曹操阻兵残忍,戮杀主后,罪恶滔天。群下将士,以为汉祀堕废,备宜延之,嗣武二祖,躬行天罚。备惧无德忝帝位,询于庶民,外及遐荒君长,佥曰:天命不可以不答,祖业不可以久替,四海不可以无主。率土式望,在备一人。备畏天明命,又惧高、光之业,将坠于地,谨择吉日,登坛告祭,受皇帝玺绶,抚临四方。惟神飨祚汉家,永绥历服!”读罢祭文,孔明率众官恭上玉玺。汉中王受了,捧于坛上,再三推辞曰:“备无才德,请择有才德者受之。”孔明奏曰:“王上平定四海,功德昭于天下,况是大汉宗派,宜即正位。已祭告天神,复何让焉!”文武各官,皆呼万岁。拜舞礼毕,改元章武元年。立吴懿之妹吴氏为皇后,长子刘禅为太子;封次子刘永为鲁王,三子刘理为梁王;封诸葛亮为丞相,庞统为太尉,法正为司空,许靖为司徒;大小官僚,一一升赏。又任张飞为车骑将军,马超为骠骑将军;黄忠为征东将军,李俊为镇东将军;柴进为征南将军,士燮为镇南将军;魏延为征西将军,吴用为平西将军,刘封为安西将军;宋江为征北将军,马岱为平北将军,林冲为安北将军;又以赵云为前将军,陈到为左将军,鲁智深为右将军,史进为后将军此四将军者,随皇师征战也。又有曹军大将孙立,在襄江一战被俘,经安道全医治痊愈,情愿归降,授位安南将军,又把前番关羽水淹七军之日,有二降将董衡、董超,关羽崩坏之日,亡命上庸者,拨与他作部下。又以武功兵略,封马超、张飞、魏延、黄忠、赵云、陈到、鲁智深、史进、林冲,号九虎上将。梁山军中,除上面数将外,梁山军一路,有杨志、秦明、花荣、公孙胜、李应为将军;李逵、三阮、安道全、石秀为中郎将;宣赞、郝思文、陈达、项充、时迁、戴宗、吕方、郭盛、孔明、蒋敬、宋清、。薛永为校尉,裴宣、金大坚、郑天寿为都尉。东海军李俊一路,有朱仝为将军,童威、杨雄、朱富、欧鹏、邓飞为中郎将。马超手下,穆弘、施恩为中郎将,穆春为校尉;其余各路投刘备手下的,武松、刘唐、徐宁、张清为将军,孟康、杜迁、黄信为中郎将,丁得孙、邹润为校尉,龚旺为都尉。连宋江夫人马云禄,也封了“神骏将军”之职。一边大赦天下。两川、荆州、交广、吴会军民,无不欣跃。 内中单只说刘备封安道全为中郎将,或云:“安道全不过一医者,何以授如此高衔?”刘备道:“乱世征伐,多有杀伤,虽为王道,却也涂炭生灵。安大夫医术如神,救助伤残,挽回多少军民性命,正是大仁大义之事也。朕以仁义称天下,如何不厚待神医?今授以中郎将,朕犹恨低也。” 诸葛亮奏道:“曹操闻之陛下正位,必定心怀恐慌,起兵来犯。我等不如先伐之。”刘备喜道:“朕正欲讨伐逆贼,以报孝愍皇帝之仇,今丞相所言,正合朕意。朕当六军北伐也。”一面传令调集各处兵马粮草,预备北伐。诸葛亮道:“北伐中原,须得兵分三路:东路可教征东将军黄忠,联接镇东将军李俊,提军进讨徐州,以为牵制;中路使车骑将军张飞督帅右将军鲁智深、征北将军宋江所部梁山军,并连接五溪蛮军,北伐襄阳、樊城,直指宛洛;却教征南将军柴进、镇南将军士燮从交州发付粮草,补充兵源,为两路后续;陛下可自与诸将,提大军出秦川,取长安,先夺关中之地,再席卷中原。如此三路并进,操贼可破也。”刘备道:“大军既出,当以何人留守后方?且丞相与太尉、司空皆为世之奇才,当如何辅佐军旅?”诸葛亮道:“后方之守,荆州之地,北部糜子仲守把,南部可以关公旧部,扬武将军徐宁同长水校尉廖立守把;上庸可以简献和同关公旧将忠赤将军刘唐守把;巴郡交梁山军平西将军吴用守把。川口白帝城,由典军将军李严守把。成都臣亲自镇守,法孝直随陛下出汉中参谋,庞士元可总监荆州、扬州、交州三路军马也。”刘备喜道:“丞相如此安排,朕无虑也!”次日,在朝堂之上,发了将领。忽然骠骑将军马超挺身出道:“陛下,臣愧居骠骑将军之职,如何此次出征,却没臣的令箭?”刘备未回答,诸葛亮出道:“将军是名门之后,累世公侯,今在我军,是为镇军之威也。陛下不令将军出战,是恐将军万一受挫,全军俱丧气也。此谓大将者不可轻动也。”马超闻言,上前一步,目瞠发指,嚼齿出血道:“陛下,丞相!臣父亲妻子,满门二百余口尽死于操贼之手,今愿起本部军马复仇,冒枪林矢雨,以洗灭门之恨,虽死于阵前,不敢怨言!今陛下不令臣出战,想是恐臣异心。臣一意除灭操贼,若负大汉,天雷自诛!”言罢,叩首不止。众臣皆看得掩面。法正见状,附于刘备耳边,说了一阵。刘备闻言点头道:“孟起将军,朕非疑你,实是如丞相所言,因你满门被操贼所害,今若再有失,他年朕九泉之下,无颜见寿成公也。既你战意坚决,可引本部军马,从沓中出洮阳,进取西亮,连接羌人,抄袭曹军之背,功莫大焉。”马超闻言大喜,拜谢道:“蒙陛下重托,超万死不辞!”谢恩而去。诸葛亮闻刘备此言,面色微变,却不开口。 其后,诸葛亮与费祎、蒋琬等,整顿成都兵甲粮草,以备北伐。刘备一军,诸将安排,甚是整齐: 先锋军:征西将军魏延。副将:陈式;左护军:左将军陈到;右护军:后将军史进;中军护卫骁将:关兴,张苞;中军健将:武松,张清,刘琰,王平,廖化,赵融,吴懿,傅彤及交州军士徽;中军师:司空法正;参谋:邓芝,向朗。接应使:杨仪,黄信。游军:孙立,董衡,董超。随军医士:安道全,诸路人马,约有十万,辎重万余车,填塞山谷,声威浩大。 中路军都督:车骑将军张飞,副将:张翼、向宠。参谋:伊籍。总督荆州、扬州、交州巡阅使:太尉庞统。所属梁山军:征北将军宋江,安北将军林冲,及阮小二,小七,李逵、石秀、秦明、公孙胜、李应、宣赞、郝思文、项充、吕方、郭盛、宋清、花荣、蒋敬,梁山军马累计五万。张飞自督精兵万人,及有右将军鲁智深所部五千军马,以洞溪汉将刘宁、杜路,五溪蛮王沙摩柯之军。 东路军都督:征东将军黄忠,副将:张著、霍峻。参谋:吕义。并督扬州刺史,镇东将军李俊所部东海军。 北路军都督:骠骑将军马超,副将:马岱,施恩,穆春,穆弘。参军:李恢,监军:费易 总领交州接应都督:征南将军柴进,节制交州刺史,镇南将军士燮所部,驰援中、东二路军马 留守各部:总领后方巡阅使,领成都镇守使:丞相诸葛亮。 代汉中太守刘封,副将丁得孙,龚旺,邹润,参谋程畿;上雍太守简雍,将军刘唐,副将杜迁、侯音、孙狼;巴西太守庞曦,将军张嶷;白帝城太守李严;绵竹太守费观;南中太守董和,参谋吕凯,将军马忠;健为太守黄权,将军雷同;江阳太守王连,将军吴兰;江陵太守糜竺,统管江陵、公安诸郡;荆南将军徐宁,与参谋廖立,节制零陵、桂阳、长沙、武陵四郡军事。代巴郡太守吴用,引梁山军杨志、陈达、时迁、戴宗、薛永、孔明、裴宣、金大坚、郑天寿、阮小五,留屯巴郡,以为生力军马,接应各方。 诸葛亮自保皇太子刘禅留成都,屯兵万人以守国内。前将军赵云总领军事,糜方、张裔副之。又留蒋碗、马谡随同参谋。朝廷之中,留下司徒许靖统带秦宓、刘巴、董允、杨洪、杜微、谯周等文官七十余员,共扶朝政,因此前后一体,甚是周密。 章武元年二月,刘备在成都郊外,举旗誓师,传檄天下。誓曰:“天道不幸,祸临汉室,社稷倾摧,黎民涂炭。今伪魏王曹操,宦竖携养,既冒称贤相曹参之后,便当尽心竭力,辅佐朝廷,以上报天恩,下对祖宗。今乃挟制天子,妄加杀伐,刑戮由心,赏罚在口,祸乱朝纲;又安插爪牙,屠戮忠臣,欺凌圣驾,戕害国戚。其心如狼,无不昭然!乃至鸩害天子,缢杀国母,铲除皇子,擅立幼君。谋逆之举,天人共怒!今大汉皇帝刘备,诏令天下,起兵讨贼,以为先皇孝愍皇帝复国家之仇,雪天下之恨。今起益州、荆州、扬州、交州并汉中西凉诸路军马五十五万,兴师讨贼,天下必如影相从,共除国贼,以还清平!诏书到日,原有汉室忠良,义勇臣民,当举旗共进,以图大志;至于附逆诸人,悬崖勒马,未为晚也,今诏讨曹操一人,不问胁从。倒戈相向,不失功臣。以天下之愤,击蝇营之贼,其势尚未明乎?故曰:逆天者,虽有力而无能,据正道而临有罪,可得干拟者哉!”誓毕,便叫兴师出发。大军自汉中出,直取长安而去。 再说曹操在许都,闻刘备自称帝,心下大怒:“贩履之辈,安敢如此!孤必讨之!”司马懿道:“大王,刘备自立伪帝,必以诏告天下,兴兵来犯。彼军锐气正盛,且新近平息东吴,势力大张。而我因天子新丧,又遭败绩,恐士气不振。以某愚见,当戒令各处守将,各自死把关隘,不可妄出。大王再提军案于后,以为支援。彼虽占据吴蜀楚汉之地,毕竟不如中原,又以定都西川,非显大志。假以时日,待我军士休复,再一击而破之。”曹操思索片刻道:“仲达所言,也颇有道理。既如此,可令曹仁、徐晃守把襄阳,曹休守寿春,张辽守合肥,各自整顿防务,孤再添兵助之。惟独长安一路,刘备既称帝成都,必以重兵来犯。若是被贼军进逼渭水之原,恐关中非国家所有。当令曹洪进兵箕谷,据险抗敌,孤再发兵为其后援,若得击破此一路,则逆贼之亡,可翘足而待也。” 于是曹操在朝堂之中,安排文聘引军二万,往助曹仁;朱灵、路昭引军二万,以助张辽、曹休。又问:“哪位将军可引军去长安,为曹子廉后援?”话音刚落,夏侯墩挺身出道:“臣保举犬子夏侯懋,为将谨慎,可当此任。”王朗道:“不可,夏侯子休虽出将门,临敌不足,未可当此大任。”夏侯墩怒道:“王大人此是何言!子休用兵是某亲自教出,岂有为父不知子者?”华歆道:“元让将军虽堪称猛将,然以将军之武略,教出公子用兵之策却未必便好。”夏侯墩道:“依子鱼说来,是我徇私误公,保荐非人?”王朗道:“元让将军虽不自徇私误公,不过看将眼光,却也未必便准。”夏侯墩听的“眼光”以为王朗恶语嘲讽,大怒之下,便要动手。曹操急忙喝道:“元让不得莽撞!”一面教传夏侯懋上殿。夏侯懋上得堂来,曹操看他面容威严,甚有兵家之气度,转谓刘晔道:“人说夏侯元让看人不明,孤以为未必如此。”刘晔道:“此去驰援长安,甚是紧要。大王若必欲谴夏侯懋,可安排一老将辅佐之。”曹操点头称是。遂以夏侯懋为都督,史涣为副,拨与河北精兵三万,往长安听候曹洪一度调遣。“孤亲发大军,随后便至。”正是:汉家三军鼓动地,曹魏名将岂无踪!不知夏侯懋此去,两家胜败如何,请看下回。 第五十八回曹洪坚守斜谷关魏延扬旌 且说建安二十一年,皇帝刘协身死。汉中王刘备遂于次年筑坛称帝于成都,改元章武。随以雪先皇之仇为大义,诏告天下,起兵伐曹。三路军马二十余万,势不可挡。曹操用司马懿之策,分派军马前往助守。 内中单说曹洪、张郃、曹真等守把西线,闻刘备大军卷地而来,遂相商议。张郃道:“敌军声势甚大,若待其踏入关中,恐难支持。不如分兵占据斜谷、陈仓要地,以为犄角之势。贼军虽众,不得发挥也。”曹洪然之,便令曹真引郭淮、孙礼分兵一万五千守陈仓,自与张郃、王双引军三万守斜谷,一面往长安、许都求援。 到三月下旬,汉军先锋征西将军魏延引军到斜谷关下,便要挑战。副将陈式劝谏道:“陛下大军在后,我等前军力薄,不如等陛下主力来到,然后合力攻之。”魏延道:“此是合言!某既身为前锋,合当登先破敌,若要待陛下大队,何必遣我!且曹洪、张郃皆某手下败将,某当一战擒之也!”遂教陈式两个一同引军前来,列开挑战。曹洪看见,谓张郃道:“隽乂看来如何?”张郃道:“某自随夏侯妙才驰援张鲁,数番与魏延交锋,此人真猛将也,然刚烈轻进,今我兵众于彼,可以末将与王双将军引兵下关,分头击之。都督可守城关为我二人后应。”曹洪大喜,便分二万军马,教张郃、王双统率出关。魏延看张郃下来,也不答话,拍马舞刀,当先冲上,张郃截住,两个斗二十余合,不分胜败。王双引数千精兵,从侧翼杀来,陈式上前交战,不十合,大败而回。魏延看见,只得回马。张郃追杀一阵,汉军不能抵挡,魏延亲自提刀断后,且战且退。曹军追杀十里,张郃教收兵,王双道:“今日一战杀败魏延,何不就势追歼?”张郃道:“魏延乃名将也,虽有小挫,必具反击之力。且山道险峻,我军追击过远,纵然小胜,于大局无补;万一有变,悔之莫及也。”王双叹服。于是两个自收兵。 魏延这边,与陈式退出二十里,清点人马,所幸损折不大。正在整顿,后面九纹龙史进引军赶到。魏延大喜,史进道:“陛下知魏将军是个血性男儿,这里必然要攻打关隘;但恐怕前军兵卒不多,中了曹军奸计,故派俺来接应。”魏延道:“奸计倒不曾中,陈式将军杀不过那王双,我又被张郃缠住,因此只得退兵。如今史进将军既然来了,何不一起再反攻回去?”史进道:“不可。陛下有令,我等前队当先占据四周险阻,为大军铺平道路,不可贸然攻关。”魏延道:“陛下安排的是。”于是与史进合兵,重到关下,先拣选路口,扎下了营盘,接着便留陈式守把,魏延与史进两个,各分一路军,向背而出。张郃、曹洪在关隘之上,看汉军复来,不知虚实。张郃道:“我再与王双将军引兵杀下关去。”曹洪道:“不可。魏延乃刘备部下名将,更兼这九纹龙史进也是勇悍过人,我军若贸然下关,恐怕徒耗军力。只是坚守为上。”张郃再三请战,曹洪不从,只好在关上相看。魏延和史进分兵合进,把关下的几处险要,一一夺占了。曹洪次日方后悔不迭,却也无计可施,只好坚守。 又过数日,刘备大军赶到,逶迤屯驻于魏延阵后三十里。一眼望去,满山遍野,尽是炊烟鼓号。曹军在关上,都暗自心惊。曹洪谓张郃道:“大耳贼军马已到,不知大王援军如何不来?”话音刚落,人报“魏王援军三万,已从长安出发!”曹洪大喜,又问:“未知统兵将军是谁?”回报:“乃夏侯惇将军之子夏侯懋也!副将为史涣。”曹洪闻之,跺足叫苦道:“大王一世英明,如何今日这般糊涂!那夏侯懋乃膏粱子弟,托元让之名,实乃草莽匹夫。大王如何叫他引兵来救!若是军前与我分歧,他又要自以为是,如何是好1张郃道:“这个不妨的。大王令将军为镇西都督,一切均便宜行事。将军可遣火急飞书一封,于路拦住,就说叫夏侯懋协同钟繇大人镇守长安,督发粮草;却叫史涣引军前来相助,岂不美哉?”曹洪点头道:“隽乂说的是!”遂修了一封公函,一封给史涣的密信,遣人快马往迎。那夏侯懋、史涣正引军行进间,忽然得到曹洪令,以镇西都督之名,叫夏侯懋引三千军马,回守长安,督运粮草,接应后方,不得有误;令史涣进军斜谷。夏侯懋看了,嘟囔不服,史涣正色道:“将军,既然子廉将军以军令传达,不当违抗。这镇守长安,为大军后翼,分外重要,将军要小心从事。”夏侯懋道:“也罢,曹洪这厮,素来看低了某。某前日随父亲征战长江,也出了不少奇谋。他这般轻看,待回见大王,再做分辨!”史涣心中暗笑,口里却只再三劝诫,夏侯懋嘴巴撅得老高,自引三千军马回转长安去了。史涣自引军到了斜谷关。曹洪、张郃迎接,置酒洗尘。吃到半酣,曹洪拍案叫道:“可惜!”张郃问:“有何可惜?”曹洪道:“可惜夏侯懋自回长安,却带走了三千军马!”张郃笑道:“若不让他带走一兵一卒,恐元让面上不好看。此壮士断腕也。”曹洪把酒喷了一桌子,史涣道:“末将也知,故而把军中至弱的军士拣了三千叫子休将军带走。他平日根本不曾清点军士,训练行伍,故全由我作主。”众人大笑。曹洪复叹道:“只可惜大王特地拨发的河北精兵,就算至弱者,怕也是强悍了。” 正说之间,人报魏延关下垒战。张郃奋然起道:“今日援军已到,他还敢如此托大?刘备大军在后三十里,且山路狭窄,我军若急下关击之,可破前队也!”曹洪道:“甚好!”遂点兵五万,令王双为一队,张郃为二队,自为三队,前后衔接,下关攻战;留史涣守把。其时却是正午,日头耀目。 那魏延引军,关前列开,见曹军出,便破口大骂。王双大怒,提刀杀出,魏延使陈式迎上,战无五合,回马便走。史进手舞三尖刀,杀出截住,张郃舞枪迎接,两个走马二十余回合,史进拖刀败走,曹洪在后队叫擂鼓激进,魏延回马便走,汉军一起败退,曹洪挥军掩杀。一路追赶二十余里,道路渐窄。张郃在中队,心中渐渐疑惑,急忙回报曹洪道:“不可追赶过急,当速回撤!”话音刚落,山前山后,喊声大起,半山红旗磨动,无数伏兵,四面杀出。道口魏延、史进翻身杀回,左边陈到引军杀出,右边武松、张清杀出,满山遍野,尽是汉军兵将,声震山谷。曹洪、张郃骇的面如土色,各自回马奔命,吴懿、傅彤截住回路。张郃大喝一声,挺枪上前,奋力杀败吴懿、傅彤,冲开埋伏;前队王双施展刀法,抵挡魏延、史进,且战且退,方才一路狂奔回关。士卒自相践踏,死伤投降无数。奔到关下,幸得史涣下来接应,方才上去,惊魂稍定。计点军马,折损万余人。原来法正探得曹军援军到来,谓刘备道:“援军不来,曹洪断不敢下关交战。今援兵既到,则彼胆壮也,可使魏文长垒战诈败,引其来追,伏兵齐出,可破曹军!”刘备依计而行,果然一战成功。那曹洪从此,再也不敢出来。 刘备一战得胜,便叫魏延乘胜去攻打关隘。魏延得令,引军士满山遍野,都发火攻打。城上曹洪、张郃、史涣、王双,轮番竭力防御,魏延攻打数日,损伤甚大,不得寸进。刘备见魏延士力疲惫,遂叫前军移营,换武松、张清、刘琰、王平诸将引军前往攻打。攻打数日,又是无效。法正谏道:“曹洪等死守斜谷隘口,难以急进。不如分兵一支,先取陈仓,然后迂回合进。”刘备从之,便令史进、赵融、傅彤、士徽,引军二万,前去攻取陈仓。去不数日,史进遣人回报,说曹真也是死守不出,难以得手。 刘备大怒,便与关兴、张苞亲提御营军马,前到关下,督促众军尽力攻打。关上曹洪张郃竭力抵御,乱石飞箭如雨点下来,汉军死伤无数。攻到正午,一路军士云梯先登,冲上城头。刘备看的大喜,却见张郃引数百死士,舍命迎上,一阵血战,硬生生又把这一路赶下城头。行者武松看得火冒三丈,佩戴两口戒刀,施展轻功,从云梯上大步踏上,戒刀指到,已把一员曹将砍倒。那武行者跨上城头,顿时如同猛虎出林,戒刀挥舞之下,白光笼罩,曹军近身者血肉横飞。刘备看得又惊又喜,叫人相随突进,不料曹洪在后面,张弓搭箭,便是一击。那武松也机警,急急便退,谁知这一退乱了身法,前面张郃一枪戳来,武松只得再后退一步,却是一脚踏空,大叫一声,翻身跌下城去。刘备看得面如土色,却见武松落下一半时候,右脚往城墙上重重一蹬,身子在半空打个挺,四平八稳,站落地上。城下汉军士卒,齐声叫好。张郃、曹洪在城上也看得咋舌。然这一日交战,从辰时杀到酉时,汉军折损上千士卒,依旧无法越雷池半步。 当夜,邓芝谓刘备道:“斜谷关地势险要,守军又足,正面攻打难以得手。今探得关后有一小路,不如遣将引军抄袭,如能得手,关军不战自乱也。”刘备甚喜,便叫张清、刘琰、吴懿三个引军四千,前去抄袭。又遣陈到引军一万待得手之后,随即接应。张清三将,悄然绕道关后,发声喊,自冲路口营垒而去。营中非全无防备,但军力不强,虽然长枪硬弩,竭力抵御,终被攻破。三将正自庆幸,那关头张郃听见喊杀,急谓曹洪道:“关后小路若被刘备占据,我这里数万将士,尽皆困死也!”遂同王双两个点起兵马,往后来救。张清等三将方才攻下路口,气也未曾喘一口,曹军已翻身杀回,暗夜之中,两边一片混战。那张郃神勇无加,长枪点到,杀得刘琰、吴懿招架不住。张清迎战王双,亦是捉襟见肘,心中一急,拨马便走,王双追来,张清猛然回手,一块石子劈面打去。不料夜幕之中,兼之地面坎坷,差了准头;王双久居羌地,善于躲箭,听得风声,偏头而过,那石子恰恰打在头盔顶上,却激飞了。王双心念一动,叫声“哎呀”回马便走。张清以为得手,又拨马追来,不料王双暗自把流星锤取出,忽然大喝一声:“着!”流星锤往张清当胸打过。张清大惊,急急用枪去挡,那流星锤甚是沉重,枪在锤上滑过,却被链子缠住,这头依旧砰的一声,当胸打上,把护心镜撞得粉碎。张清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噗哧一声,满口鲜血喷出,早被王双回马,手起刀落。张清前番在襄江之战,被徐晃射伤,虽经调养,体力未得全复;今又被锤击,顿时头晕目眩,躲闪不及,枪又被铁链缠住,无法抵挡,但见血光一闪,已然落马身亡。可怜梁山好汉天捷星没羽箭,竟死于夜战之中。 张清一死,汉军更是大乱,被张郃、王双一阵赶下,又复夺占了小路口的营盘。吴懿、刘琰引败军溃逃下来,正逢陈到引军来接应,闻说张清身死,陈到大怒:“待某杀上去,为张将军报仇!”遂叫吴懿、刘琰相随,又翻身杀回。王双、张郃才得了地,汉军又蜂拥杀上,两边再次混战,陈到咬牙切齿,大刀直往王双招呼,两个奋力死战,数十合不分胜败。吴懿、刘琰指挥军马,把张郃团团围住。曹军人少,奋战之间,渐渐不能抵挡。张郃高呼道:“我军陷于此处,若是败退,则尽死矣!众军士与我共同戮力奋战!”于是曹军无不舍命厮杀。战到四更时分,曹军几乎崩溃。张郃一边出声大喊,振奋士气,一面匹马单枪,在汉军队中杀进杀出,所向披靡,勉强维系阵面。忽然汉军背后,杀声大起,不知多少军马杀出。张郃大喜,高声道:“魏王大军到了!众儿郎,奋力杀敌!”那陈到等三将战了半夜,而曹军愈加顽勇,已然有些吃力。今闻此,不敢再支撑,遂潮水般退下去。张郃、王双也不敢追赶,自顾整顿营盘。原来曹洪在关上,闻关后两军死战,遂用史涣计策,自引五千军马,大开关门前出,却抄袭陈到之后杀出,一面令士卒高呼喊杀。果然汉军惶恐,败退收兵。待到法正闻之,从大营调兵出来,曹洪军已自回关去了。于是斜谷关依旧坚如磐石。 天明,刘备闻抄袭失利,反丧了张清,不由万分忧愁。到日中,又有各处战报,北路马超攻克陇西,凉州左近数县,望风而降。东路黄忠与李俊渡江进兵,正与张辽、曹休对峙于合肥、寿春一线;中路张飞、宋江进军樊城,接连与曹仁、徐晃交兵,小胜数阵,目前正屯兵城下。庞统书言,两处皆需求援军。刘备便发书,令交州士燮、柴进往两处各发八千兵相助。一面叹息道:“眼看得各路进发,朕于此处统率大军,竟被区区曹洪阻于此地,朕亦老乎?” 正感慨之间,忽然魏延大步闯入道:“陛下,臣有一计,可取关中!”刘备大喜:“文长快快说来。”魏延道:“此去往西,有子午小路,甚是险要偏僻。今曹洪主力分处扼守斜谷、陈仓,操贼尚在许都未来。某请引五千精兵,携带干粮,从子午谷小路潜进,十日可到长安。长安无良将,唯有文吏,某请一战克之,如此关右震动,曹军后路既绝,不战自溃。陛下可反掌而收关中之地也。”刘备听了,握魏延手道:“朕有文长,何愁关西不平!” 向朗道:“文长此计,虽然高明,却未免犯险。子午谷险峻之地,万一被曹军截住两头,我军不皆饿死乎?”魏延道:“行军交战,何尝有不犯险者?正以子午险峻,我出其不意,可收大效;万一有军阻截,不过退回,曹军又岂得断我归路?且魏延此去,纵然丧身,陛下所失不过一军;若是得手,则近收关中,远看天下。如此良机,岂可坐视!今既得明主,延虽万死,愿为陛下效忠也!”刘备闻言,大为感激,亲手斟酒三杯,叫魏延饮下。 忽然武松、史进二人入见,原来本是前来,欲请再攻打斜谷关;在外帐恰恰听得魏延献计,于是皆欲随魏延前往子午谷。刘备犹豫片刻,道:“二位将军忠勇可嘉。然而此处亦需大将。如此,史大郎可随文长去,武将军且留下。”武松听了,正待说话,史进轻轻扯他一下,只好不悦而出。 于是刘备便以魏延、史进引精兵六千,各自携带十日干粮,从子午谷进军。又遣杨仪引二千军士,三千民夫,押运辎重,随后往继。一面自引军不时攻打斜谷,以防曹洪发觉。 魏延、史进与六千军士,轻装便履,跋涉山谷之中,渴饮山溪,饥餐干粮,说不尽一路辛苦。到第十日,干粮几乎吃尽,尚未出谷。于是众皆惶恐。魏延与史进商议:“今若等杨仪后队到来,只恐贻误战机。谷口便在眼前,不如一鼓作气,冲了出去。”于是一边教人往后队催杨仪加紧发送干粮过来,一面向猎户樵夫打听。只说这子午谷口还有一日路程。魏延便教众军,采摘野菜树皮,和着剩余的干粮,一起分吃了。魏延自与史进两个也随众军同吃。吃罢,连夜赶路。 次日正午,忽看前面山谷拐处,有军队炊烟。史进道:“敌人截断谷口,如何是好?”魏延厉声道:“既已到此,岂有退路?”遂召集众军道:“我军跋涉十数日,行数百里到此;进有敌军,退无粮草;今若欲得生,必杀破此眼前之敌,然后去曹军营中造饭!狭路相逢,勇者为胜,某魏延虽是个匹夫,当身为诸君先!”众军士齐声大呼:“愿随将军死战!”魏延遂与史进,同在队前,率领众军,一起突前。转过山谷,只见曹军一座营寨屯扎,约莫二千人。魏延当先大喝,提刀劈开栅栏,冲进营去。背后六千精兵,一拥而进,便在营寨内外,混战起来。那曹军营地其实立得甚是坚固,只是未曾提防,须臾之间,被汉军杀死数百,余者大半投降。领头军官,被史进砍杀。魏延部下众军杀进曹营,便如六千只饿虎,径直冲入后边军灶之处,抢夺曹军米饭小菜,一阵狼吞虎咽,吃得满营都是咀嚼吞咽之声,看得投降曹军目瞪口呆。那魏延、史进大步闯进曹军中帐,正好桌上摆了酒菜,魏延看得大喜,往垫子上张腿坐下,抓起一只烧鸭,整个儿便啃。史进亦不客气,把个猪蹄子嚼得满口滴油。两人一阵猛吃,稍稍缓解饥火,这才相互看看,都不由哈哈大笑。 忽然一小校进来,却是派往后队联络杨仪的,上前禀报:“报二位大人”话未说完,看两人吃相,不由吞咽口水。魏延问道:“你可曾吃饭?”小校摇头道:“兼程赶来,已是一日不曾进过水米了。”史进闻言,把桌上烤牛肉切了一块,递过去:“且边吃边说。”小校道谢,双手接过,猛啃一阵,然后喘气道:“后后队”嘴里塞满牛肉,说话困难,魏延见状,把一碗酒递过去,小校一口饮了,继续道:“后队杨仪大人所率辎重,离此地尚有三日路程!”魏延闻言大怒,把手中啃剩一半的烧鸭重重往地下一扔:“这匹夫,出征之日,千万叮嘱,不可离开我一日路程,今日竟躲在如许背后,显是欲陷我绝地!某见他,必手刃之!”正是:方喜五脏皆得利,复怒同僚未一心。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 第五十九回汉军勇取长安城曹真兵退 且说魏延向刘备献计,与九纹龙史进两个,引精兵六千,兼程赶到子午谷口,击破曹军一营。却闻得杨仪押送辎重、粮草、战具等,皆在后面三日。魏延大怒道:“我等蹈险至此,原本就是取奇袭之势,若等三日,曹军城头上万事齐备,我数千将士,岂不活活饿死城下!杨仪匹夫,我必杀之!”史进道:“文长兄息怒,且先审问俘虏士卒,探明敌情再说。”于是两个教审讯俘虏,说长安乃是钟繇、夏侯懋守把,军马还有近万。魏延道:“夏侯懋闻得是夏侯惇之子,却不曾见过他上阵,许是虚名。钟繇虽是文官,镇守长安十余年,不可轻看也。”史进道:“那以兄高见当如何?”魏延道:“若是等杨仪来,定然不及的乐。若要硬攻,此时战具弓箭又都不够。只好即刻出谷,奇袭长安,若是得手,方有生机1史进道:“若是不得,又当如何?”魏延切齿道:“不得便死于此地罢。虽然,魂魄当化作厉鬼,随陛下征伐国贼,共护汉朝1史进闻言豪壮,拍手道:“文长兄说得好!小弟甘附骥尾1 两个点起军马,便教继续进发。谁知方到谷口,前面哨探飞报:“将军,谷外有曹军数千,列阵堵住。旗号乃夏侯懋也!”魏延闻之,回顾史进道:“事以至此,唯当决死战也!”史进道:“我军自山谷出,袭灭营寨,故被夏侯懋得知。但他并不知我军底细,可以用计诱之,乱其军心,然后乘机突破。”魏延点头:“大郎说的是。”思索片刻,咬一咬牙:“今有一计,却带三分弄险。”遂与史进说了。史进点头道:“此计甚好。” 于是魏延传令三军,尽皆鼓号大张,列成整齐队列,步伐整齐,向谷口外行去。前面旗号大书“大汉先锋,征西将军魏”“大汉后将军,梁山九纹龙史”魏延、史进并马在前,目光俨然,威仪万分。队尾,却教俘虏的千余曹军士卒,各把鼓号沿山谷排开,打得震天响,逶迤数十里,山谷回音激荡。直作出惊天声势,直出谷口来。 再说那夏侯懋驻守长安城中,忽闻报有汉军从子午谷来,谷口营寨已经覆灭,大惊,便要死守城池。钟繇道:“子午道大军难以骤至,此必是敌军先头所部。将军可引兵封住谷口,就势击之。若待其出得狭谷,把周围要地占据,则关中危急,子廉将军危急也!”夏侯懋听他这等说,遂引本部三千军马,及二千关西军,往谷口列开阵势。黄昏时候,先听得山谷里鼓点震天,步伐动地,心下不由有三分畏惧。须臾,边看夕阳之下,汉军队列整齐,鱼贯而出。当先两大将举止沉默,正是魏延、史进。背后士卒,皆一言不发,刀枪上肩;又以盾牌为前部,径直前进,竟如对曹军视而不见。山谷之内,由远及近,鼓号声响荡不绝,正不知有几万人马。夏侯懋看得心惊胆战,回顾副将道:“钟大人欺我!这敌军少说有三五万之众,如何教我带五千军马前来抵挡,莫非害我乎?”正说之间,汉军已逼近阵前,夏侯懋急教放箭,谁知汉军并不回击,只是有盾牌遮拦,一面继续进发,愈显威势悚然。夏侯懋两股战战,三十六个牙齿捉对儿打架。眼看走近五十步处,魏延忽然将手中刀从上往下一招,只听汉军阵中,杀声暴起,全军冲涌而来。夏侯懋大叫一声,回马便走,曹军一起退后,正是久病之躯,岂当虎啸,那曹军数千之众,顿时丢盔弃甲,自相践踏,被汉军随后押杀,死者无数。夏侯懋丢了大众,一气狂奔,直往长安城而去。 魏延、史进一战胜了夏侯懋,待要追赶,部下多是步卒,连日跋涉交战,疲惫不堪。魏延与史进商议道:“虽然胜了夏侯懋,若不得打下长安,只怕他闭门死守,我困顿城下,终不可取。”史进道:“全听将军安排。”魏延道:“既然如此,我等不妨索性再作个大胆”遂安排道:“将军可引一半军马,大张旗鼓,往长安南门进发;我却引轻军,向长安东门包抄;一面教少许军士,押着降卒,在子午谷口附近多打火把,鼓号齐做,以为虚兵之计。敌军若畏惧,我便可乘机夺城。”史进道:“我军本少,如何还能这般分散?”魏延道:“敌军若坚意守城,我纵然合兵一处,亦不能得手。所幸现在暮色将临,方才又杀了夏侯懋一阵,只赌曹军心慌,不敢死守了。”史进道:“既然如此,我等便尽力而为!”于是教部下军卒造饭休息一个时辰;一面教人在谷口内外数十里升起无数烟火,以震慑敌人军心。待到亥时,整顿军马,向长安进发。 那夏侯懋一路狂奔,直回城下,钟繇出来道:“子休此出战如何?”夏侯懋喘息道:“贼军甚多,我力不能支!大人快设法罢”钟繇道:“子午道地形,如何会有敌大军?”正说之间,西门火光大作,无数军马整队而来。夏侯懋大惊,便要逃走,钟繇道:“敌军纵然到来,当坚守城池,以待大王援军,如何便走!”夏侯懋闻之,勉强整军入城。上城楼看时,下面夜幕之中,汉军队列整齐,直逼城下,当先史进手提三尖刀,吆喝骂阵。再远看子午谷,山道之中,火鼓震明山川,心下寒意大作。钟繇看他胆怯,道:“子休不必担心,长安城池坚固,粮草充足,又有数千军马,可以长相持也。大王正于许都调兵,旬月之间,救兵便到,里应外合,可破贼军,功莫大焉。”虽得他如此打气,夏侯懋还是战战兢兢。那汉军到城下,只是叫骂,却不攻打,夏侯懋回顾钟繇道:“敌人大军压境,却不攻城,莫不是另有阴谋?”话音未落,小卒来报:“大人,东门外一派火光,不知多少敌军,当先大将旗号,正是魏延!”夏侯懋惊得手足乱抖:“钟大人,元常公,敌军不攻城,原来是欲断我退路也!事至如此,长安守不得了,速速让城别走罢。”周围士卒闻言,尽皆慌乱,钟繇大怒,拔剑出鞘,厉声道:“乱言者斩!奉令守城,岂有敌军未攻,先行退走!昔日曹子孝守樊城,大水离城头数尺,而得坚持,今长安城郭,胜于樊城;魏延之势,岂比关羽,而妄谈‘让城’,何以让焉!敌军不过虚张声势,欲我自乱耳!诸将各守城头,不得擅离!”夏侯懋被他一喝,唯唯连声。钟繇遂自引百余精悍护卫,往东门去查看。 这边钟繇一走,夏侯懋看城下汉军,更是害怕,所幸看城墙高大,勉强定神。钟繇约莫去了一刻时分,忽然城内嘈杂大作,火光四发。夏侯懋大惊,忙问“何事”片刻,有小卒报,城内有人持械冲杀,不知多少。夏侯懋叫苦道:“定是贼军内应也!这个钟大人,定要死守,如今可好!”只在城上乱转。左右士卒听主将这等说法,军心打乱,就有人悄悄散了。又过一刻,忽听城内,门楼边上,杀声响起,一队便装汉子,舞刀弄杖,杀上城来。为首一个矮子,身长不过六尺余,手持一根大棒,左右挥舞,打死不少曹军,甚是勇悍。夏侯懋跳起来:“如此,我也顾不得钟大人了!”急急教亲随侍卫带马,从偏道下城,往西门而去。南门曹军本有三五千军马,见主将没了,各自奔散,那矮汉子杀散守门军卒,大开城门,对史进叫道:“大郎哥哥请进!”史进看时,却是矮脚虎王英,不由喜道:“兄弟如何在此?”王英道:“我和浑家,奉了军师哥哥之令,潜伏在这长安,数年没事,好生无聊。今天听喽啰报说城西有军马来,当先旗号却是大郎哥哥,于是便引众内应了。”史进大喜,便挥军入城。曹军大半已经溃散,少数抵挡的,未到一个时辰,俱被杀死。钟繇在东门,忽听城中大乱,急急欲回头看时,魏延亲登云梯,攀上城墙。曹军虽众,因不知城中底细,尽皆胆寒,被魏延左右砍杀,一阵驱散,钟繇见大势已去,自从北门走了。城中所余曹军,纷纷投降。夏侯懋匹马在城中穿行,方到西门,巷子里杀出一员女将,身材修长,浑身青衣,一骑青鬃马,两口日月刀,迎面喝道:“来将休走1夏侯懋见状,硬了头皮,挺枪上前,二马错镫,被那女将右手刀横格过来,当啷一声,夏侯懋虎口发麻,长枪几乎脱手。说时迟那时快,女将左手刀横掠,夏侯懋头一低,喀嚓一声,头盔削下半个,惊的魂飞魄散,披头散发,错马便逃。那女将看见,微微一笑,锦囊中掏出一条白索,玉手一张,倏地抛出数丈之外,把夏侯懋端端套在脖子上,一发力,倒拖下马来。这女将正是梁山好汉地彗星一丈青扈三娘也。 待到天明,魏延、史进汇合,长安城已得,收到降卒二千余,仓廪缴获粮草,不计其数。夏侯懋被擒住,可惜拉下马时跌破了头颅,捱到正午,竟然死了。魏延冷笑道:“此等草包,死何足惜。”又问王英、扈三娘名姓。史进不会说谎,却也不敢直讲,只说“是我自幼朋友,多年不见。”王英、扈三娘又自道:“早听说刘皇叔对百姓仁义,因此前来投效”云云,魏延自然不疑。于是叫大摆酒宴,犒劳士卒。 下午,复召集商议,魏延欲继续发兵出城,断曹洪军归路。史进道:“不可。我军只数千,虽有降卒,未知可用。昨夜虽然以虚兵瞒得一时,虚实必被看破。今日只坚守长安,等待陛下前来就是。”魏延方止。 又过两日,杨仪率领辎重队出子午谷口,来到城下。魏延正与史进、王英、扈三娘饮酒,闻之,一言不发,将桌子推开,起身取了大刀,出门上马,径直望南门来。史进看得不好,急急起身跟出。王英、扈三娘不明底细,史进也顾不得解释,只在后面叫:“文长将军,且慢,且慢!”魏延理也不理,自顾出了南门。杨仪正在马上张望,忽见魏延杀气腾腾,拍马而来,大惊之下,一面叫:“文长将军,这是为何?”一面打马便走。早被魏延马到跟前,手起一刀,杨仪吓得身子一滑,从马上爬下,抱头就走,魏延双目喷火,举刀乱砍,杨仪一面哭叫,一面胡乱躲闪。幸得后面史进急急飞马赶来,抱住魏延:“文长兄,有话好说,且莫动手!”魏延方弃刀,戟指杨仪大骂道:“汝这无谋腐儒,不义匹夫!我与史进将军在前甘冒生死,奇袭坚城,叫汝辎重紧跟而上,不得拖延,汝竟晚了二日!若不是王英、扈三娘二位将军仗义相助,我数千将士岂不尽数被你这奸人害了!陛下的复汉大业,岂不也断送于此!今某不杀汝,难消此恨!”言迄,拔剑又欲砍杀。杨仪哭诉道:“文长冤屈我了,我率领五千人众,都是大小车辆,沉重南行;又兼山路崎岖,昼夜兼程,方才来此,非是某故意拖延也。”魏延道:“汝明明是贪生怕死,还敢说嘴耶!”杨仪道:“文长不信,可唤士卒民夫来问。”史进一边劝住魏延,一边叫了民夫来问,确是山路崎岖,车辆常常陷住,又遇泥石崩塌,多番险阻,竭力赶来。魏延听了,怒气方消:“如此某错怪威公了。”史进道:“同是为了陛下兴汉大业,莫伤了和气。”杨仪佯笑道:“这个当然。”于是相互携手进城,共同饮宴。一面安排军力,严守城池。 且说曹洪等在斜谷关,忽然钟繇遣人来报,说夏侯懋怯敌自乱,魏延从子午谷夺取长安。曹洪闻言大惊道:“我只说子午谷险峻,大军不得轻过,长安军马万人,自足坚守,岂料竟有如此事情!如今后路已断,如何是好?”张郃道:“长安既失,我军切不可于此处耽误,当急急走郿县退往咸阳,以免全军覆灭于此!”曹洪道:“只是我若退,若被刘备大军追杀,如何是好?”张郃道:“钟大人自长安走斜谷大路来此,比贼军略近数十里,想来刘备尚且不知。如今可一面告知曹子丹西路人马,一面佯作大军攻伐之势,乘机退兵;却于道路两侧,安排引火之物,敌军若追,就势烧之!”曹洪大喜,便令张郃、王双引军佯攻,史涣安排道路火烧,自己镇守大营,预备退兵。 此时蜀汉军中,法正恰到后队巡看粮草;刘备遣陈到、王平、刘琰引军攻打关隘,本来只是牵制,因此并不曾死战。到黄昏时分,渐渐松懈,忽然关上金鼓大作,张郃、王双分两路杀下关来。汉军不防,一时慌乱,陈到上前抵住张郃,王双舞刀冲杀,王平欲待上前迎战,被王双一箭射倒坐下马,连人颠仆下来;刘琰上前去救,战无数合,抵挡不住,只得保了王平败走。陈到看左右纷纷败退,也只好回马自奔。刘备在中军闻说,急急令武松、廖化前去接应,只叫小心,不可冒进。武松、廖化二将点兵去时,汉军前队已自退下,曹军却不追赶,只在关下擂鼓摇旗。武松欲待上前冲杀,廖化劝道:“陛下将令,不可冒进。”武松只得站旗下看,心头气鼓难忍。 须臾,法正自后营回到中军,见了刘备,闻说曹军忽然反击,思索片刻,猛地道:“是了,恭喜陛下!”刘备道:“何喜之有?”法正道:“曹军坚守多日,今日忽然出战,定是魏文长取了长安城池,他所以出战,乃就势退兵也!今可急出击之!”刘备听了,尚且半疑,子午谷流行马报,说魏延夺取长安。刘备大喜,急叫武松、陈到引军杀敌。武松早按捺不住,闻令顿时当先杀上,却看张郃、王双并不交锋,自顾退入关去了。刘备叫扣关攻打,汉军把云梯、冲车、井阑一番备齐,武松先登而上,却看关上虚插旌旗,已无守卒。片刻之间,汉军一拥而入,关内尽皆空旷,且多处已被捣毁。法正道:“可惜,可惜,叫曹洪走了。”刘备道:“既然如此,可急急起兵去追!”法正道:“不可,山路狭窄,若是被彼火攻,得不偿失也。”遣人去探看,果然山路两侧,多有柴草油脂埋伏。刘备道:“那如何是好?”法正道:“魏文长在长安,虽得了城池,只恐兵力不足,若被操贼大军围攻,难以支撑。今日可先遣一路军,再沿子午谷往增援;那曹真引军在陈仓驻扎,此时当还未曾得知消息,不可放过,发一路军就此往西北面截断归路,与赵融、傅彤、士徽合力歼灭之;陛下自引大众,沿斜谷大道缓缓前进,前出长安会合,则关中自为我得也。”刘备道:“所言甚是。”遂遣吴懿、黄信引军一万,往西北切断陈仓道路;自与众将整顿军马,四平八稳,顺斜谷往长安进发。 再说那曹真、郭淮、孙礼在陈仓要地屯驻,汉军挑战,屡屡不出,倒也平安。忽然得报,长安失陷,曹洪已自退军了。曹真大惊:“子孝叔父好生无义,竟不等我部,独自退军!”孙礼道:“我等也急退罢。”正说之间,忽然又有探马飞报,说汉军一路,已从斜谷迂回,切断后路。曹真闻言,脸色变道:“如此前后受敌,我军死于此处乎?”郭淮、孙礼亦是面面相觑。当下有军中校尉郝昭出列,慨然道:“陈仓地势险要,今我军兵强马壮,又不乏粮草,何不就此死守于此,也教数万汉军不敢轻举妄动?待大王自中原起兵收复关中,进取南郑,自然解围。”曹真闻言,抚其背道:“将军所言甚是。”于是教全军加紧整备营垒,以为防备。 不料消息传到,士卒闻说后路断绝,尽皆恐慌,满营议论纷纷,流言大作。曹真忧愁道:“昔日东吴陆逊屯兵夷口,挡住刘备十万大军,一年巍然。后只因外援绝,流言起,数日之间,军自崩散。如今这等下去,只恐难以坚守,如何是好?”众将相互商议,都是无可奈何,浑似坐以待毙。忽然有一少年求见。曹真看时,却是自己军中小校邓艾,字士载。本为义阳人,后迁居汝南。因少时丧父,为人放牧牛马。曹真于汝南驻军时,看他干练,于是收到军中,作个亲随小校。那邓艾口吃,故而军中众人颇有轻慢,然应对不失风范,且凡所属事务,皆甚妥善,于是曹真愈加赏识。 此时邓艾入见,谓曹真道:“将军,我军困于陈仓,不知将军将欲图何?”曹真虽看他年幼,却也认真答道:“欲多备粮草,坚守待援。”邓艾道:“非也。陈仓之地,易守难攻,山道险要,甚易断绝。若是以千人筑城于此,可称无敌。今万众在此,粮草虽多,却少水源。若被敌军两头卡断,我军自乱也。”曹真听得悚然,道:“那士载以为当如何?”邓艾道:“某虽不才,当日随将军来关西,便已探听得周围地形,有一小路,通散关。以地方度之,尚未被敌军占据,将军可急引将士,轻装出发,顺路到散关,再渡谓水,然后与曹洪都督汇合也。”曹真闻言大喜,引邓艾转到后帐,对众将说了。众将各自喜悦。郝昭独出道:“邓士载所言有理。陈仓险地,若得以千人镇守,可称。乞将军与我一千军马,在此安顿,可牵制汉军多处也。”曹真摇头道:“我大军既去,如何忍心以君千人陷身十万贼军之间?不可不可。”郝昭道:“陈仓一地在手,则长安、西凉,相互呼应,进可窥汉中,此百利之举也!乞将军肯准!”曹真道:“如今贼势嚣张,一军一将,皆国家所持也。君不可自冒干险。”坚决不准,郝昭黯然而退。 当夜,曹真与郭淮、孙礼等,将全军将士整顿,分列各部,依次沿小道西进。沿途禁声。那小路甚是艰险,又没于两山夹谷之间,起伏陡峭,曹军都走得不安。将近天明,前队望见散关,都心中暗喜。忽然前面路口之旁,杀出一彪军马,高呼:“贼军休走,快快纳命来!”曹军皆失色。正是:方离万丈险阻地,有逢一路埋伏军。不知曹真性命如何,请看下回。 第六十回姜维智取南安郡马超力战天 且说曹真闻长安失陷,曹洪撤兵,急急采纳邓艾之计,延小路走散关。前队方出路口,杀出一彪军马,曹真大惊:“我命休矣!”郭淮道:“敌军队伍不齐,并非精兵,且先一战也!”遂挺枪杀出。迎面一个将军截住,却认得是前番汉中交手的马超部将穆弘。两个交马十数回合,孙礼见郭淮不能取胜,亦骤马上前相助,穆弘遮拦不住两个,回马便走。那部下军卒才数百人,虽然占据了地形,被曹军一阵冲散,都走上关卡去了。曹真整顿大队到关下,郭淮道:“敌军占据散关,我等不可久留,当速速渡过渭水,再打探两边消息。”曹真从之,叫孙礼安排船筏,过了渭河,方才扎营,一面去渭北诸县催促粮草,一面探听消息。忽打探得,汉军分兵北进,已尽略西凉三十八县,唯有天水孤悬。曹真惊道:“敌军主将是谁?”探马曰:“正是马超马孟起。”曹真闻得“马超”二字,如头顶一飘冰冷水浇下,顿时有些透骨寒意。忙叫探马再细细打听。 原来马超在刘备面前坚决请令,遂引马岱、施恩、穆弘、穆春、李恢、费袆,并西凉降将韩德,率领本部军马一万余人,从下弁、武都,取洮阳进军。那凉州刺史,便是杨帛,整备军马,欲待相迎,结果被马超一战杀得大败。欲待奔回,谁知部下战将打虎李忠,便是昔日马超起兵反曹,临阵背反,断送西凉那个,却又再次倒戈,关闭了洮阳城门。于是杨帛与部将梁宽、姜叙等尽皆战死。所部军士,降者太半。马超进了洮阳,因恨李忠背反,欲杀之。施恩、穆弘、穆春劝道:“李忠昔日乃因曹操势大,而中杨帛之计,故不得已而降。今日献了洮阳,立下大功,足以折罪。将军欲建功业,当安人心,望恕其过。”马岱、费袆亦劝,于是马超重收李忠为部下。整顿军马,便欲北进。费袆道:“今有天水、南安、安定三郡,为雍、凉咽喉,可分兵取之,以为立足,进可席卷西凉,退可与陛下大军相联也。”马超道:“甚好。”遂令马岱、韩德、穆春、费袆分兵一半,攻取三郡;自与施恩、李恢、穆弘、李忠引一半军北进凉州。马岱道:“兄长深入凉州,只恐兵马太少。”马超哈哈大笑:“某自幼在凉州,今回归故里,是猛虎归山也。兵马多寡,岂在话下!”遂分兵而进。果然,马超所到之处,凉州地方,望风而降。又有昔日与马超共同起兵反曹,共是韩遂、杨秋等九部兵马;后被曹操施加反间计策,有相互残杀死者,有为曹操擒杀者,唯余杨秋、侯选二部幸存。看马超得刘备重任而来,遂引各部余众,一起归顺。又有羌胡部落,竞相效忠。未到一月,西凉皆定。马超麾下军马,平添二三万,且颇有精锐,正是蛟龙生角,猛虎出牙,实力大张。忽接到马岱传报,言攻克南安、安定二郡,却在天水受挫。马超便教施恩、侯选镇守西凉,自与李恢、杨秋、穆弘引军二万,再回师天水。 原来马岱、费袆引军往三郡进发,那南安太守杨陵,乃是杨帛族弟,闻汉军来,为报兄仇,点兵守城。谁知部下偏将,却是韩德长子韩瑛,得了韩德密信,乘杨陵不觉,背后一刀砍死,开了城门,放进马家军,马岱遂兵不血刃,得了南安。费袆道:“今得南安,当进天水、安定二郡。”马岱道:“天水近,安定远,先取何处?”费袆道:“天水近,必然有备,我等偏生先取安定。”遂留穆春引军三千,在南安作出进逼天水之势,只叫守城。马岱、费袆、韩德引军五千,从背后抄袭安定。那安定太守崔谅,原以为汉军必先攻克天水,才会前来。不防骤然之间,兵临城下,顿时大惊。又兼韩德、马岱在西凉素有威名,于是举城投降。正相庆贺,人报天水曹军攻打南安,城池复失。马岱大惊。 原来天水太守马遵,先听得马超起兵攻略西凉,又闻马岱分兵打下南安,便自准备。忽然又听说汉军绕过本郡,攻取安定去了,急急招属下商议。却有本郡一个少年,名叫姜维,字伯约,平时颇好讲论兵法,又善用一条银枪,虽然年幼,在本郡颇有贤名,任从事之职。当下对马遵道:“贼军处处分兵,是自恃勇武。然其大队迂回安定,我当以本郡为依托,发兵反收复南安,如此则贼军后路断绝,必然自死!”马遵道:“只是我天水兵马,不过三四千人,如何有力反攻南安?”姜维道:“兵不在多,在其用也。太守与某二千军,保取南安来献!”马遵踌躇再三,乃拨与姜维二千军,尹赏、梁绪为副,前出作战。 姜维出了城,谓尹赏、梁绪道:“太守心下总是怕的,我等须得立些功劳,方教他宽心。我想贼军大举而来,必然气势旺盛,可以示弱诱之,然后引入伏击。”遂教二将各引六百军马,埋伏于郡府西边甘谷两侧,自引八百军,前往南安挑战。 且说南安中,乃是韩瑛辅佐小遮拦穆春守把。忽闻有天水军不满千人,前来挑战。两个上城看时,只见天水军队伍不整,为头一个小将,不过十四五岁年龄。穆春冷笑道:“乳臭未干,还敢和爷爷交战。”遂对韩瑛道:“你守城,我去擒了这小儿回来。”韩瑛道:“马将军、费大人交代,守住城池便是功劳。”穆春不以为然道:“若是天水大军倾巢来,自然守城。现在不过**百兵丁,若还死守,岂不堕了威风。”韩瑛闻言,倒也觉有理。穆春又道:“我引一半军马出城交战,你守城。若有闪失,便来接应。”韩瑛答允。于是穆春引一千五百人马,提一口刀,杀出城去,口里喝道:“何方小儿,敢来犯俺地盘!”姜维绰枪在手,上前相应,两个战了十余回合,姜维拖枪就走。穆春大喝:“哪里去!”紧紧追来。姜维只顾奔走,两军前后相随,一直奔到甘谷山坡之前,忽然坡后鼓声大起,尹赏、梁绪引军两边杀出,姜维回马来战,穆春大惊,急急上前交手,不数合,遮拦不住,被曹军三面押杀,死者无数。穆春魂飞魄散,欲待走,后路已被切断,只得亡命奔入山谷旁边小路,姜维约住军马不赶。后面梁绪、尹赏上来道:“伯约神机妙算,名不虚传。只是这等草包,何不就势擒之,却把他困到山中?”姜维笑道:“擒他易如反掌,只是却得不了南安。我把他困在山中,然后示以兵势,他必然害怕,翻山逃回郡府,我却乘机如此如此”梁绪、尹赏皆叹服。于是姜维令梁绪引军一千,连夜前往南安城下埋伏;自带一百精兵,皆乔作穆春部卒打扮,却去山脊小路埋伏。又教尹赏带领余众,满山遍野,多扎营火,以为疑兵。那穆春白日一战,部下折损了三成,龟缩于山坳之中,到得夜晚,见满山遍野,营火如繁星密布,不由心惊胆战。却有心服喽啰道:“哥哥,兄弟探得山坳后面有条小路,通山脊,可从此处翻越,赶回城中也。”穆春道:“可有敌军?”喽啰道:“不曾有。”穆春大喜:“既然如此,可教全军整顿,即刻出发也。”于是千余军士,尽皆沿小路翻上山脊,方才出来,四下里锣鼓齐鸣,不知多少军马杀出,穆春惊得魂飞魄散,急急与众军连滚带爬,冲下山坡。只听得背后一片喊杀,正不知伏兵多少,穆春引军一气狂奔二十里,直待东方发白,方才暂定喘息。清点部卒,尚有七八百人,遂庆幸道:“还好还好。”正说之间,背后烟尘大作,穆春一惊,急急教加紧逃回城中。韩瑛在城头看见,急急开门放入。正乱之间,城外土丘之后,忽然旌旗摇曳,梁绪引军杀出。远远尹赏又带兵赶来。汉军正欲抵挡,跟随穆春进城的军士中间,忽然有百余人舞刀弄枪,自己杀起来。当头小将喝道:“天水姜维在此!汝等皆是朝廷士卒,不可降贼1一边叫,一边在人群中冲杀。穆春听得姜维,早已胆裂,却待回避,这时大队败兵刚刚进城,满地阻塞,躲闪不开,已被姜维马到面前,手起一枪,正中咽喉,穆春未叫一声,仰翻落马身亡。城中军马,顿时大乱,姜维杀了穆春,再到门口,枪挑钻打,杀散众军,开了城门。外面梁绪、尹赏分兵进城,汉军虽多,全无战心,韩瑛开西门走了,部下军士,有溃散者,亦有降者。这战姜维仅以二千军,无一昼夜,夺取南安郡城,自此威震关西。有诗赞曰: 天水子弟真英才,弱冠擒贼扬边塞。虎胆敢向阵前争,奇伟当夸黄金台。 姜维占了南安,谓梁绪、尹赏道:“南安虽占领,贼军大队已往安定去。无论成败,定要打我天水本郡。梁绪可引五百兵在此守城,牵制敌人,我与尹赏再回本郡伏击。只是敌军攻我安定之军,不比此处副贼,定然有备。因此我等不必回转郡府,径直往河口埋伏就是。”于是点起军马,再出南安,不回天水郡府,自从郡北抄小路,往长离川岸滨埋伏。 再说马岱、费袆攻取安定,忽得韩瑛派遣小卒来报,说南安失陷,马岱惊道:“如此我军后路岂不断绝?”韩德道:“既然如此,我等可急回军击天水!彼主力在外攻取南安,天水郡府守备必然空虚,若是破得,南安还不是我的!”费袆道:“敌将既有智谋取南安,必非等闲,我等不可小看了。”马岱道:“可令韩瑛率领本部,牵制南安敌军;我等急行,直取天水可也。”费袆悄声道:“安定太守崔谅虽然归降我军,不知底细;可令其同行。此间交韩德将军镇守。”马岱道:“文伟所言甚是。”于是留韩德镇守安定,马岱、费袆、崔谅引五千军马,再从安定直取天水。沿途探马来报,都说天水郡府未见动静。马岱大喜,于是加紧督促诸军前行。行到长离川河边,便要渡河,费袆止之曰:“天水守军纵然不多,岂有毫无动静的道理?其中必然有诈。这长离川水流湍急,若是贸然渡河,万一敌军在西岸埋伏,我军分于两下,岂不为敌所乘?”马岱道:“既然如此,便先派遣五十名勇士,渡河打探。”哨探得对岸并无军马,马岱便教发兵渡水。谁知方才渡过一半,河东岸却杀声暴起,姜维威风凛凛,引军直突而出。汉军大乱,崔谅在军中,颤声道:“来者莫非天水姜伯约乎?”姜维厉声道:“背反之贼,也还记得我!”纵马直进,只一合,刺死崔谅。马岱大怒,提刀赶来,与姜维两个交锋数合,不分胜败。马岱悚然道:“俺正当盛年,不想竟胜不得这十四五岁的小儿!”再战数合,后面尹赏驱兵杀上。此时汉军留在河东岸的军马虽众,被突然袭击,早已慌乱。亏得费袆临阵机警,指挥军马,分头渡河,马岱亲自力战断后,且战且走,好容易渡过河来,损折了数百军马。 费袆道:“如今既然渡过长离川,不如留军在此守把,困住敌军,大队却直取天水,把天水与南安两郡都夺了!”马岱然之,遂留八百步卒,扎营死守河岸,自与费袆提兵继续西进。谁知行无半日,人报“对岸姜维曹军,却扬旌往安定去了!”费袆大惊道:“天水敌情,尚是未知,韩德将军受安定,兵马不多,若是有失,我军补给断绝,尽饿死也。”遂只得回头,再渡过长离川,回救安定。姜维却又引军从别道自回天水。如此往复游击,汉军终是不得便宜。只好退守安定郡,一面飞书与马超相告。 马超这边方定西凉,闻报大怒:“姜维小儿,胆敢伤我部将,某必杀之!”遂与杨秋、穆弘、李忠挥军直进。先到南安城下,韩瑛迎接上道:“姜维领兵,神出鬼没,只看扬旌往返,实不知所在。”马超愈怒道:“既然如此,某且去会他!”驱兵到城下,只见城上虚插旌旗,却不知多少兵马。正看之间,城西门大开,姜维一人一马,杀将出来:“马超匹夫,敢来战乎?”马超大怒,欲待出马,穆弘切齿道:“这厮杀我兄弟穆春,今日誓报此仇也!”挺枪杀出。姜维迎上,两个双枪并举,鏖战不休,马超也不禁暗自叫好。斗了十数回合,姜维虚晃一枪,回马便走。穆弘大呼:“哪里去!”紧紧追上。李恢谓马超道:“敌将惯用诡计,不可穷追也!”马超点头,却看姜维一骑已奔入城中,穆弘紧紧追赶,马超急叫:“穆弘将军不可中敌人诡计!”穆弘闻言,倒是一愣,旋即咬牙道:“不杀小子,誓不为人!”拍马赶上。马超看势头,只得指挥全军冲上。那穆弘看姜维匹马奔走进城,自己也紧紧相逼,城门前面居然无人守把,穆弘哪里管他许多,径直冲入,不防咯嗒一声,马脚一陷,竟坠入一个大坑之中。心下不由发慌,生怕伏兵杀出,只得舞枪乱刺。却没人来管。无一时,背后马超引军杀入城内,只听四面金鼓大作,火光冒出,浓烟滚滚。马超大惊:“原来是城内火攻!”众军一起鼓噪,纷纷争相出城,自己践踏。待得出城,却不见追杀。这时杨秋从城外迎上道:“马将军,方才火起之后,看敌将姜维,引二三百人,已经从东门出城了!”马超大为诧异,再点军入城看时,果然只是街巷几堆焦木,已然不见一个守兵。原来姜维因见马超此来势大,料定若分兵南安、天水,则两处皆不可守;于是主动放弃南安,回兵天水,以为长远之计。马超虽然一战取了南安,却是姜维自己弃守的;没能拿到一人一马,反被乱军之中,死伤了数十个军士,又扰乱半日,心下也是不悦,遂令先进城休息一日,再进取天水。 次日,马超与李忠、杨秋、穆弘提兵东进,半途恰逢马岱、费袆引军前来汇合,费袆道:“天水城太守马遵,乃凡人也。唯从事姜维,虽然年幼,韬略满腹,本地人皆盛传,不可轻视也。”马超道:“某引数千军入西凉,纵横八百里,所到皆平。他纵然智勇,不过一黄口孺子,以区区天水之军,安足与我相抗衡!今番看某踏平天水,为穆春报仇!”两下合兵一处,共有马军五千,步军一万八千,浩浩荡荡,南进天水郡府。到渭水北岸列阵。那天水城中,不过四五千军马,马遵看得胆战心惊。姜维道:“太守休得惊惶,今敌军虽众,我天水城池坚固,粮草充实,长相对峙,马超军马既多,所耗必大。我等其士力疲乏,再设法袭其粮屯之处,则数万贼军,不战自乱也。”马遵意思稍舒。姜维又道:“敌军初来,锐气正盛。不可逆之。不如激怒之,引其攻打,待日暮泄气,再一击退之。”马遵然之,便教梁绪、尹赏引军出城,隔河破口大骂。马超看得咬牙切齿:“鼠辈敢如此嚣张!”遂令众将,分军渡河。费袆劝阻:“敌军用意激怒,显有图谋,将军不可冒失。”马超冷笑道:“前番在成都,众人多不信我,一旦得出樊笼,纵横无敌。今日岂有不乘势夺取天水之理!”费袆听得暗自心惊,不便再劝。马超大声发令,众将各自驱兵渡河,那梁绪、尹赏哪敢与西凉军交战,各自退回城中。马超遂把城围住,便令攻打。马遵、姜维与众官在城头督率士卒,竭力守御。因防具充分,故西凉军枉费气力,不得寸进。看看日暮,马超便令收军,忽然天水城东门大开,姜维跃马挺枪,引数百骑突出,劈面一枪,先挑死攻城将官,一边焚烧云梯。四周西凉军,尽被冲得四散。马超大怒,拍马而来,两个交无三合,姜维大败而走,沿城墙往南门去。马超冷冷带笑,穷追不舍,将到南门,忽然城头上梆子一响,数十名弓弩手乱箭齐下,马超不防之下,左肩中箭,顿时落马。姜维大喜,引军回头来杀马超,便看马超一声怒喝,翻身跃起,右手单挚长枪,点点到处,连刺杀六七人下马。姜维跃马到眼前,被马超将长枪掷出,姜维急急闪过,一枪刺下,马超亦闪开,右手一把捏住枪杆,用劲一夺,姜维毕竟年龄幼小,膂力不足,竟被拖得长枪脱手。马超得了枪,翻腕舞个花儿,又刺姜维来,姜维眼疾手快,拔剑抵挡。这时后面李忠引军赶来接应,姜维看不能胜,连呼可惜,自引军退入南门。马超受伤,却也不敢追赶,于是随李忠回,把军马退过渭水北岸扎营。 当晚聚众商议,费袆道:“天水城池险峻,姜维又有计谋,急攻难下。若是把大军困顿一处,且不说敌军合围,单是粮草,便难以支持。以某之见,可分派军马,到渭南往东占据散关,以为陛下配合;一面留精兵于此地牵制天水人马,并经营安定、南安及西凉诸城。将军自提大军,相机东进,方不至于闲置兵力,坐失战机也。”马超沉吟道:“只是不曾擒得姜维,甚是可恨。”费袆道:“自古为将者不拘小节,姜维不过天水一匹夫,将军何苦与之斗气。”马超再思索片刻,道:“既然如此,便听文伟之言。” 于是次日,马超留马岱引军六千,于此地扎营,牵制天水;一面令穆弘引三千军,向东去取散关,再三叮咛不可恋战;仍留韩瑛守把南安郡,李恢守把安定,自与费袆、李忠、韩德、杨秋等引军万余人,却取道东北方向,威胁曹军雍北之地。时东汉建安二十二年,蜀汉章武元年五月也。 再说这边,曹真既得渡过渭河,忽闻马超军尽陷西凉,又近在陇县,威胁自家后路,如何不慌。郭淮道:“既然如此,可急速东进,回合曹洪将军,以保无虞。”孙礼道:“精兵万余,不战而走,有负大王厚望。”郭淮道:“为将当以势而作,不可恃勇。今贼军汹汹,关西已尽失,我孤军悬于此处,不惟于事无补,反而伤损国家元气。当先汇合友军,将以有为也。”曹真从之,遂拔寨东去。直到扶风,汇合曹洪军马,方才心安。以邓艾献计立功,用为校尉。 六月,忽报魏王曹操,亲提大军十万,前来交战。其时刘备大军,已出斜谷,入长安,两军对峙,战云密集,正是:双雄并竞,未知一二忠奸;万军直前,分舍几家帝王。不知曹操与刘备再度交锋,胜败如何,且看下回。 第六十一回困敌自有分兵计斩将还亏 建安二十二年六月,魏王曹操于许都、洛阳之地,调集诸路人马,留夏侯惇守卫许都,自以曹彰为前部先锋,许褚为护卫,夏侯霸、夏侯惠为左右接应,夏侯尚为辅将军,司马懿、程昱为参谋,统中原人马八万,兵出弘农,迎接钟繇败卒,到潼关前下寨,与长安遥遥相对。又有降将孟达,引三千军马,相随助战。刘备此时,已将十万大军俱到长安内外。以王英、扈三娘攻取长安有功,封王英为中郎将,扈三娘为校尉。或云:“如何连女子也封其官衔了?”刘备道:“自古女中英杰也是有的,扈将军虽为女流,勇武过人,又擒杀夏侯懋,立下如此功劳,区区校尉,岂足酬之于万一哉?” 月中,得诸葛亮从成都书信道:“陛下连战皆克,光复长安,甚是可喜。然其锐进者退也速,今曹操必提大军前来决战,我新得之地,尚未稳固,当缓图会战,分拨精兵捍将,守把险要。一面经营所占州郡,练兵屯粮,然后徐进,虽耗费时日,可定中原也。若是进兵过速,诸军步调不一,一旦有失,恐后悔莫及。又,今马孟起取西凉,正足强兵;梁山军及交州军马,各自整顿。陛下不可不稍加提防,恐尾大不掉也。”刘备看罢书信,笑道:“孔明毕竟多虑了。”一面只教法正来,商议进兵之事。那边厢,王英、扈三娘却得了吴用密信,指责道:“二位隐居长安,只合助我梁山大军取事。今日长安乃曹刘相争之地,你等却何必淌这混水?若或万一有所折伤,如何是好?今虽取了城池,迟早还是别人的,我梁山的内线却断了,岂非得不偿失?如今既然已被刘备重用,当好生安顿实力,与武松、史进诸位兄弟联络。”夫妻两个看了,俱各摇头。扈三娘怪嗔道:“这个军师,如何说这等话出来?我两个见了史进哥哥攻城,所以接应,如何又不是了?”于是暗地找武松、史进商量。武松怒道:“这个吴加亮,逼人太甚也!说什么‘若或万一有所折伤’,如今我梁山一百单八个手足,已然折了十余人,剩下的分割九州,各自不得团聚,还不是因为他这鸟计策!还要咕咕唧唧,惹恼了俺,便把全盘抖给刘备听,那又如何!”史进劝道:“哥哥不可如此冲动。吴加亮他也是为了梁山大业好。”武松冷笑不语,史进吩咐摆酒出来,喝到二更,醺醺各自歇息。 再讲曹操,兵出潼关,钟繇谏道:“今日我军与曹洪、曹真部众,分于两处,恐为敌人各个击破。不如传曹洪将军马前来会齐,更壮声威也。”程昱道:“否。如今曹洪军马在扶风,恰恰扪长安之背,正是夹击之势。如若前来汇合,道路迂回,反为敌所乘。可教曹洪坚守,断敌后路,再以大军正面击之,可胜也。”司马懿道:“贼军远道而来,利在速战;我军粮草充实,利在持久。不可贸战也。”程昱道:“若是长久不战,则关西地方,尽为贼军后方也。”钟繇道:“若是敌军顷力攻打扶风,只恐曹洪不能抵挡也。”程昱道:“彼若打扶风,我便从正面推进,反取长安,则贼军自败。”司马懿道:“曹子廉若只守城池,恐怕敌军得了便利,反攻我本队。大王既有心出战,不妨教两军向心推进,会合于长安城下,合力破敌也。”众人各出其议,曹操道:“诸君之言,甚称孤意也。”遂先飞书传告曹洪,教先出兵诱敌;若是汉军紧逼,则退回坚守扶风;若敌军不应,则于长安之西扎营对峙,只待东面大军到,便出夹击。一面点起大队军马,预备西进。 刘备在长安,忽闻报曹洪亲引三四万军马,杀出扶风,奔长安而来。急忙请法正商议。法正笑道:“此举欲诱我反击,然后却以潼关之军反攻我后背也。”刘备道:“何以应付?”法正道:“易为耳。曹洪军马不如我,必无心死战;我诈以军马相逼,彼军必退。然后却迎击其正面军马,可胜曹操也。”刘备然之。于是遣陈到、刘琰、王平引军二万为一路;史进、武松、廖化、赵融引军二万为二路;吴懿、傅彤、邓芝、士徽引军一万为三路,俱各出城,两翼撒开。一面令魏延为前部,刘备自提大军,出长安,西击曹洪。那曹洪、张郃等率四万兵马,见刘备大军满山遍野杀来,当先魏延提刀在前,势不可挡。曹军不敢硬拼,略战片刻,不待刘备大队赶到,回军便退。魏延大喜,挥军上前进击。刘备在后面,恐他有失,便要鸣金。法正笑道:“何必如此?魏文长勇贯三军,曹兵闻之丧胆,正好教他走马驱敌,我等却乘机回头,打曹操军马。”刘备道:“但待我军转击之时,魏文长若是孤军深入,岂不反为敌所乘?”法正道:“文长智勇俱全,纵然为强敌所击,必不致损折过大。且若能败曹操,则大局定矣。”刘备然之。于是遣陈式引军四千,在魏延军马之后多作旗鼓,虚张声势以为相应,一面令中军大队,悄然回转。那曹洪等见魏延一路杀来,背后又不知多少汉军,张郃欲待要回军相迎,曹洪道:“不可冒失。”于是依旧一路后退。 这边曹操听探马报得刘备军西去,大喜道:“大耳贼死矣!”留钟繇、申仪、申耽守潼关,亲引八万军马,杀奔长安而来。离开长安三十里,前面一军拦住去路,为首大将,乃是病尉迟孙立也。曹彰出马大骂:“背主之奴,敢在此耀武扬威!”孙立大怒,令董衡出马。董衡挺枪而出,曹彰舞刀杀上,战无三合,董衡大败,董超上前相助,曹彰力战二将,兀自攻多守少,再厮杀十数回合,二董支持不住。孙立心中暗自吃惊,亲自拍马上前,三将围住曹彰。曹彰抖擞精神,战三十余合,大喝一声,钢刀横掠,往孙立头上劈下。孙立急急闪避时,喀嚓一声,头盔被削下半个,束发也被削断,头发顿时披散。不敢恋战,回马便走,二董相随。曹彰呵呵大笑,挥军掩杀,一路追逐。曹操在后,闻得前锋得胜,更叫诸军加紧前进,夺取了长安方休。赶到城下,城门开处,镇三山黄信引军从东门杀出。孙立引败军绕城而走,曹彰紧追不舍,这边黄信军马就势兜击曹彰军后路。中军曹操看见,急令夏侯惠、夏侯霸引军上前截击。二夏侯挥军进发,便与黄信在城东混战,约莫厮杀了一顿饭功夫,背后曹操大军齐到,三面合围上来,黄信背靠城门,舍死大战,渐渐不支;向朗、杨仪在城楼之上,安排强弩数百张,不住地劲射,勉强支撑。曹操在旗下大呼:“今日夺回长安,则贼军尽成瓮中之鳖也!” 正说之间,西边旌旗蔽目,刘备引数万军马杀回。黄信、孙立见势,精神倍长,各自奋战。曹操见有敌来,令且约退军马,刘备大队乘势从城北迂回,直到阵前,但见刘备头戴顶天龙冠,身披金甲,背后赭黄斗篷,跨下追风汗血马,手提双股宝剑,左右关兴、张苞护卫,指曹操叱道:“曹操!汝鸩死天子,自立幼儿,逼死国母,擅杀大臣,逆乱之心,天人共鉴!却不想天网恢恢,今日便是报应!”曹操大笑道:“刘玄德你自称汉室宗亲,天子方崩,自有血亲相承,汝却迫不及待,自家称帝,谁忠谁奸,岂不洞然!还敢在阵前百般巧舌,反诬人作乱,岂不可笑!今我奉新君明诏,特来讨汝!”刘备冷笑道:“朕奉先帝孝愍皇帝血书遗诏,正要讨汝这篡汉奸贼!”将马鞭一摆,关兴挥刀杀出,曹彰虎吼一声,拍马相迎。两个厮杀十余回合,张苞挺钢矛出阵,许褚舞刀截住。四将阵前捉对厮杀,数十合间,不分高下。刘备叹道:“二贤侄各有乃父之风也!”曹操看势,令夏侯惠、夏侯霸各引军冲击,刘备军中,扈三娘、王英杀出,各自拦住。两军混战,厮杀片刻,刘备军马少,渐渐不能持平。关兴、张苞、黄信、孙立、王英、扈三娘等诸将各自奋战,却也难挽回颓势。曹操正挥军攻击之间,忽然探马飞报,说有一路汉军不知多少,往潼关去了。夏侯惠惊道:“潼关若被攻克,我军岂不危在旦夕!”曹操厉声道:“潼关城关坚固,钟繇又非庸才,岂会有失!分明贼军虚张声势,我军不可中计,只全力把刘备生擒,休说潼关,就把洛阳丢了,又打甚么紧!”司马懿道:“虽然如此,大王亦不可不顾。”曹操道:“既然如此,可令夏侯尚引军一万,回援潼关。其余诸军,继续与当面贼军交战,后顾者斩!”曹军众将得令,继续步步紧逼,刘备亲自策马在前,鼓舞军心,依然不敌。法正在城楼之上,原想待曹军后顾自乱,然后夹击破之;却看见曹操只分一路军马回援,大军依旧如潮攻打,不由叹道:“我以曹操已然老朽,今观之,雄心尚在也!”便教城楼上升起狼烟,火急催促陈到、史进两路军马杀出夹击。又过片刻,两边鼓号大作,陈到、史进各引军马,左右杀来。此刻曹操已把刘备压得七零八碎,几乎崩溃;却被左右两路一冲,顿时形势逆转。司马懿道:“事急矣,可收缩军马,回撤潼关。”曹操道:“是何言!敌军三面夹我,我当合力破之!”遂令司马懿、夏侯霸、夏侯惠引二万后军,雁型展开,掩护后路,且牵制陈到、史进两军;自与曹彰、许褚等引精兵五万,成破甲锤之阵,鼓号齐作,直冲刘备中军。此时史进、陈到左右两军方才赶到,未及夹攻;刘备正面军马原只待两翼杀出,曹军必然混乱,然后乘机攻击;却不料曹军反亡命杀来,一时不防,前队顿时崩溃。许褚大呼挥刀,杀入中军,连斩刘备四五员偏将,只在汉军队列里穿进穿出,杀得浑身血人一般。刘备看得心惊胆裂,急急策马后退,许褚大呼追来,被汉军卫队弓箭、牌刀齐上拦截,无法冲破。此时汉军中路节节后退,眼看危急,史进、陈到见本队乱了,只得各自往中间保护,反被夏侯霸、夏侯惠从两边修削,损折不少军马。曹操指挥众军突进一阵,两翼史进、陈到兵马杀到,恐怕深入陷阵,三面受敌,于是也暂停锋头。刘备乘机整顿中军,一面令史进、陈到各分半数兵马,再从两翼包抄曹操。二将得令,史进令武松分八千军,陈到令王平分八千军,各自夹击曹操前队的两翼。后队司马懿欲待上前相助,又被史进、陈到各引本部挡住。曹操前队虽然杀败刘备一阵,被后面两军威胁,也只得分头相据。双方十数万大军在关西原野厮杀,只闻得血气冲天,呐喊动地,愁煞之云,把个长安城笼罩得暗无天日。 战了约莫一个时辰,曹操部下军马,被刘备三面围住,兵力略处下风,又有黄信、孙立、王英、扈三娘、关兴、张苞、武松、王平、廖化等一班儿狠将,各施神勇,皆向里面突击。这边许褚、曹彰须发喷张,奋勇厮杀,抵挡汉军众将,怎奈寡不敌众,顾此失彼。曹军将士,也煞是勇猛,虽死伤蹈藉,依旧竭力维护。曹操在中军,一面分派军马,布列方圆之阵,三层抵御;一面教人传道:“贼军此处围我,则西路兵马必少。众将士尽力抵挡,等曹洪将军赶到,则贼军尽数覆灭,天下可定也!”于是曹军亦咬牙支撑。两边刀戟林立,箭如飘雨,残旗迎风,断剑映日,直战到日头偏西,汉军不得突进。反被司马懿在后队调度军马,环回穿插,渐渐把史进、陈到两军冲开,与曹操犄角相联,腹背应敌。 此刻,魏延一军,已挺进到扶风城东二十里,张郃谓曹洪道:“都督!我与魏王两军分为东西,当合力攻打敌军,方才为正道。如今魏延不过一军,虽有后应,岂有不战而退者!此处背靠城池,可整军一战,若是不利,再退回不晚!”曹洪道:“隽乂所言甚是。”正说之间,曹真留孙礼守城,同郭淮引军出来接应,于是曹洪为正,曹真为侧,分兵两路,往汉军反攻过去。那魏延虽然勇猛,乃是一鼓作气追击到此,焉能以七八千之兵,敌曹洪、曹真五六万之众?鏖战片刻,渐渐后退。那后面陈式又只得虚张声势的四千弱卒,岂敢交手,于是赶在魏延之前,一面满山遍野摇旗击鼓,一面步步后退。曹洪见魏延军马不多,恼羞成怒道:“某一时谨慎,竟为小贼所欺,必灭之以雪耻也!”教加紧督崔军马,奋力杀上。魏延亦非等闲,将部下军马,分作三起,在道路起伏崎岖之处,轮番列阵抵挡;自引精骑三百,亲自断后,见有曹军逼来,则冲杀一番,先挫其气势,乱其队列,然后大队抵挡。如此且战且走,竟将曹洪、曹真数万军马,牵制得亦步亦趋,各将都是火冒三丈。张郃道:“如此我军为贼小股兵马牵制,则大王在东面,势不若贼军,恐怕有失!”曹洪切齿道:“此某之失也!”却是无可奈何。 曹真虽在魏延侧翼,却苦于道路狭窄,大队挥发不开;欲待包抄,却总被汉军截住要隘,只急得暴跳如雷。忽然新近提拔的校尉邓艾近前谏道:“将军,魏延乃刘备部下名将,这扶风往长安,虽是大路,两旁地势起伏。他所以能以少制多,使我不得速进。今若是长相耽误,只怕大王在长安为敌重兵所困。”曹真道:“你有何计?”邓艾道:“此去东北有一小路,远四五里,恰恰绕过前面这小山头,抄袭到大路之侧。将军可挥军急速沿小路进击。魏延要拖延曹洪都督的军马,必定且战且退;待我抄到后面,先把他后面接应的散兵杀败,然后两头截杀,魏延可擒也。”曹真大喜:“士载真少年奇才也!”便引本部,随同邓艾,抄小路绕过山丘,端端截断。此刻那陈式正指挥四千散兵,分作数十股,四下呐喊击鼓,张烟放火,以虚张声势,为魏延军后援,也扰乱曹洪的耳目。不防背后曹真军杀出,大惊之间,顿时崩乱。陈式被曹真一枪挑于马下,部下军卒,纷纷奔逃。曹真正欲挥军攻打魏延,恰逢曹操信使自长安方向飞马赶来道:“将军!大王与刘备鏖战于长安城外,情势辛苦,请速速发兵支援!”郭淮道:“救兵如救火,若耽误一刻,则大王危急一分。将军可急引大队增援,此处魏延军不满万,我引偏军协助曹洪都督夹击可也!”曹真然之,遂令郭淮引军五千,夹击魏延,自引一万军马,向东急速赶来。 魏延正在竭尽全力,往复周旋,抵挡西边曹洪,忽听背后杀声暴起,回头看时,陈式军马已溃,郭淮驱兵从东面杀来,不由暗自叫苦。心中合计一番,对众军道:“众儿郎想活命的,随我整队,奋力往南突进!曹军若要来追,便和我等赛赛脚力也!”整顿军马,却往南进。自依旧带三百精骑,断后死战。曹军潮涌而上,被魏延拍马挥刀,往复杀进,冲得尸横遍地。曹洪看得大怒,指挥军马,车轮般包抄上来,魏延大呼鏖战,杀得衣甲破碎,遍体皆被鲜血浸透,部下三百骑兵,损折过半。直到大队退出谷口,方才转头奔走。曹洪欲待追赶,张郃道:“魏延偏师也,留之无害。此时天色已晚,若是穷追小敌,却误了增援大王,甚是不妙。”曹洪遂汇合了郭淮军马,一起向东赶来。 再讲长安城下,战到黄昏时分,曹军伤亡惨重,士力已尽,只是不见援军。曹操亲提宝剑,四下督战,鼓舞士气。忽报西面曹真引军万余,兼程赶来,须臾便到。曹操遍告诸军,以为鼓励。正在高兴,东面烟尘大作,一支军马杀来,正插向司马懿后队。看当先旗号,却是汉将吴懿、士徽。原来吴懿前番引军一万,大张旗鼓往潼关去,欲动摇曹军后路。不料被曹操看破,只派夏侯尚引军一万回援。邓芝见曹军未曾上当,便献计与吴懿,教遣傅彤引军二千,继续往潼关进发,牵制敌军;却把大队抄别道又回奔长安城下,夹击曹军。这一路军虽然奔波劳累,毕竟未曾厮杀,此刻曹军苦战竟日,原本已经支持不住,如何再经得住八千生力冲刷?一击之下,顿时不敌。司马懿见势,急令夏侯惠、夏侯霸将军马分作两路,各自列成圆阵,两头散开。吴懿不知计策,挥军直冲而入,被夏侯惠、夏侯霸又将军马两头一挤,杀伤不少。然汉军毕竟多数,史进、陈到又各引军马,加紧攻击,夏侯惠、夏侯霸冲杀一阵,兵力不支,立时又变为守势。曹操在中队,看敌情如此,心头焦急。程昱劝道:“如今虽我有援军在外,只恐不能支持片刻。大王还是壮士断腕,急切收兵为好。”曹操点头道:“仲德所言甚是。”遂教曹彰断后,全军转向突围。那曹军苦战一日,如今虽生退意,却依旧队伍整齐,迭次后撤,环回接应,丝毫不乱。刘备那里肯舍,传令全军道:“今日操贼如釜底游鱼,不可纵之,再祸害朝廷百姓!有得曹操首级者,赏钱万万,封万户侯!”汉军将兵齐声呐喊,奋力围击,法正亦令人在城楼上点起烽火百余堆,大鼓数百面齐声雷动,只把那夕阳都震得摇摇欲坠。曹操正自奔走间,忽然前面一军横截而来,当先小将,手持月牙戟,高声喝道:“曹操休走!交州士徽在此!”曹操仗倚天宝剑。正欲死战,背后一将飞马杀出:“竖子休伤我主!”却是许褚舞刀杀来,两个战二十余合,士徽抵挡不住,许褚方保曹操杀开一条血路。前面吴懿引军,团团包裹而上。司马懿与夏侯惠、夏侯霸,被史进、陈到冲在两旁,无法接应;后队程昱、曹彰又被刘备大军缠住,正自担心,斜刺里孟达引军杀出,抵住吴懿,吴懿道:“子敬原本是川中武将,奈何为曹操卖命?”孟达冷笑道:“刘备无义,夺季玉之地,汝等倒颇相得也。”吴懿怒道:“季玉之死,汝岂无咎!既是各为其主,可一战也!”于是两边混战,曹操乘机走脱,程昱、曹彰断后军却被围住。许褚道:“势急也!大王可先回潼关!”曹操奋然道:“岂有为帅而舍将士者也!”遂令整军回战,务必救出后路。许褚答应一声,引军复杀进重围,大呼挥刀,四处鏖战,汉军心惊胆战,皆不敢挡。曹彰在圈子中,亦奋力杀出,又兼司马懿令夏侯霸、夏侯惠两军,自外侧迂回抄袭,使汉军两翼后路不自顾;正厮杀间,东面鼓号又起,火把遍野,无数军马杀来。曹操大惊道:“孤命休矣!”正是:屋漏偏遇连绵雨,船破恰逢顶头风。不知曹操生死如何,请看下回。 第六十二回借雾凤雏翔江汉施神勇良 且说曹操两路十数万大军,反攻长安,却被法正用分兵之计,以魏延牵制住曹洪西路军马,集中全力,猛攻曹操。战到夜幕将至,曹军不敌,忽然又看东面一军杀到,曹操大惊。正在惶恐时,探马来报:“乃是夏侯尚军马!”原来夏侯尚奔了一程,却看前方敌军不多。自己合计一番,忽觉不妙,遂再回军去援,恰恰赶到。曹操得着这支军马,方才舒缓,便教回军再战。程昱道:“军士久战疲敝,颇多死伤,虽然得了夏侯尚援军,毕竟力有不支。且天色已晚,孤悬长安城下,只恐不利。”曹操道:“西路曹子廉、曹子丹军马,转瞬即到,我大队若去了,岂不又把西路诸将丢与敌军?”司马懿道:“我军现阵形已乱,再若夜战,只恐有失!可遣人飞马报西路军,设法会齐之后,先莫往长安来。待阵脚稳住,再作打算。”曹操沉吟片刻,闻外围汉军杀声逾大,只得从之,令夏侯尚掩护两侧,夏侯惠、夏侯霸断后,向东撤离。刘备欲要追击,法正道:“西路敌军,恐将至也。不可穷追。”刘备道:“可否遣一路军尾随曹操,以为虚张声势?”法正道:“不可。曹操奸雄也,若以军尾随,则彼必然生疑而令精兵断后反攻,如此派兵少则为之击破,派兵多则西路势单也。不如不发一兵,反教彼不敢乱动。”刘备赞道:“法孝直真高士也!”正说之间,人报西边曹军不知多少,距离长安西门无十里也。法正道:“曹操去时,必遣人告知西路。我等当急速发兵,打他措不及防!”遂令邓芝、杨仪、王平、廖化等引军二万余守长安城,刘备自与法正点六万大军,也不歇马,偃旗息鼓,径直分左右两路往西抄袭而去。 且说曹真一路疾进,将至长安城,前头哨马报曰:“长安城下,杀声平息!”曹真闻言一怔。一边邓艾急道:“势急矣!可速速退兵!”曹真道:“为何?”邓艾道:“刘备与大王,各自统率重兵,数日之间,不得分出高下。今杀声平息,必是大王东去,刘备必回戈击我军也!”曹真大惊,一面分派数十个探子,扇面打开,一面教全军后退。果然不到一顿饭工夫,汉军两路从南北方向合击而来,各有数万军马,虽无旗鼓,却也威势汹汹。幸得曹军早有防备,一路后退。不一刻,撞上曹洪军马,说了经过。王双道:“刘备麾下已苦战一日,我军却是精锐,何不就此决战!”张郃道:“不可。敌众我寡,且夜色沉重,贸然交战,只怕有失。”正在争论,曹操派遣使者飞马赶来。曹洪责之曰:“何来迟也?”使者道:“敌军阻断道路,只得迂回,所以绕远了些。大王有令,西路军马不可贸然与敌交战。”曹洪道:“既然如此,且向西撤回扶风。”于是一路行进,不到半途,前面人声嘈杂,看时却是孙礼军马。曹洪惊道:“噫!扶风失矣!”果然孙礼奔来,哭诉道:“我引军守把城池,被那魏延在东门列兵,诈称是我军回来,末将心中也有怀疑,因此小心提防,却被他乘机引军绕到西门登城突进,我军人少,因此失了扶风!”曹洪道:“罢了。只如今怎生是好?”正说之间,东面人影绰动,刘备引军杀来。曹真怒道:“既然进退无路,不如与贼军决一死战!”邓艾急道:“各位大人且慢,此去北往泾水,有一河滨道路,可通高陆。与长安渭水相隔,敌军只能尾追,不能拦截。今扶风既失,可从此路绕道新丰,然后与大王会师也。”曹洪闻之方才安心,遂教全军火急往北边泾水去。 刘备、法正引军尾随一阵,看曹军径直去远,法正道:“曹军既去,我若要追击,恐远离长安,反为所乘。不如且回。”刘备从之。忽然魏延遣人来报,说占领扶风,刘备大喜:“朕方记挂魏文长安危,且不知为何曹洪不回扶风,不想文长如此神勇,甚慰朕心也!”于是遣人收兵回长安,使安道全治疗伤损将士,一面差人重赏功臣,犒劳军卒不提。这一日一夜苦战,曹军东西两路,合计折损接近二万,汉军亦阵亡七八千人,然得了扶风城池,多少粮草战具,又杀退曹操,亦算小胜也。 刘备次日,先令修整数日,然后留黄信、杨仪、王英、扈三娘镇守长安,督运粮草;一面自与法正并诸将提九万军马,紧逼潼关;同时闻得马超已定西凉,遂遣人令其引军来援。曹操退往潼关,后又汇合了曹洪军马,仍有十二万大军,然以刘备所部颇多良将,又值锐气正盛,遂分军出关,于华阴之地安营扎寨。刘备军马前锋魏延进逼郑县,两军自此对峙。 再说荆州一路,汉军七万余,曹军八万,势均力敌,数次交战。曹仁虽然勇武,又有徐晃、文聘、满宠、呼延灼等相助,毕竟当不得庞统计谋高远,接连小输数阵。满宠道:“敌军势头正盛,不可力敌也。可退兵坚守襄樊二城,等待后援。”曹仁然之,遂退军,留文聘、徐晃守樊城,自与牛金、呼延灼等诸将守把襄阳。徐晃道:“襄阳在江南,敌军若来,首当其冲。子孝可多留些军马,以为抵挡。”曹仁道:“既守把坚城,兵不在多也。且两城隔江相望,若不能留足兵马,万一被抄袭樊城,我军自乱也。”于是各分兵数万,两头驻扎。 汉军兵到宜城,距襄阳六十里,这日大早,庞统召集众人商议道:“如今曹仁退兵,坚守二城,若是正面攻打,恐难得手。某今却有一计。”张飞道:“凤雏军师有何高计,只管说来。”庞统道:“八个字:诈攻襄阳,实取樊城。”宋江道:“只恐曹军将领狡猾,却不中计。”庞统笑道:“那边须得教他信我取襄阳为真。”伊籍道:“只是据探马报来,樊城曹军有数万之众,徐晃、文聘皆名将也,如何能取?”庞统道:“那便需要诱其出战了。不知益德将军意下如何。”张飞呵呵道:“军师有主见,俺老张便是放心。且军师又是二路督使,便请发令!”庞统也不推辞,当即升帐道:“宣赞,郝思文听令!”二将出列:“在!”庞统道:“你二人各引三千军马,大张旗鼓,分别从东西两面渡江,作出取邓县、蔡阳,切断曹军后路之势。若有敌军杀出,不可恋战,却须得将其牵制!”二将领令箭下。庞统又道:“益德将军,请与副将向宠、张翼,引本部一万精兵,潜行出发,于明日正午到襄阳城外,便直冲襄江渡口,抢夺渡船;却先发一批空船,安排少许军士,作势渡江。那时曹仁必从城中杀出,你可回身迎战。”张飞道:“俺老张知了。”庞统又道:“石秀、李应听令,你二人各引五千军,往襄阳城池两边埋伏。若是曹仁从北门杀出,你等便兵分二路,合力围击之。”二将接令下。庞统又道:“宋公明,你与黑旋风李逵、八臂哪吒项充、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引三千军马,并刘宁、杜路二位将军所部,大张旗鼓,沿大路杀奔襄阳。只是虚张声势,作势攻城便可。”宋江道:“在下从令。”庞统又道:“秦明、林冲、花荣三位将军随我,引梁山军三万,并鲁智深将军所部五千精兵,及蛮王沙摩柯番军,今夜出发,潜伏到樊城外十里邓塞之前,待时机到时,便发兵抢城。”秦明等五将抱拳从令。庞统又令阮小二、阮小七兄弟二人,引精悍水军一千,如此如此。宜城营寨,留蒋敬、宋清带千余老弱残兵虚守着。转谓公孙胜:“先生善作法,可能借来一日大雾,助我成事?”公孙胜道:“原也是可以,只是如今七月天气,做法借雾,颇耗元气,且不可持久。”庞统道:“只要一日,便可得胜,多劳先生。”公孙胜应允。安排已定,于是各自出发。 那曹仁在襄阳城中,一面坚守不出,一面派出探马四下打听,欲待汉军锐气消磨,然后出击。忽报梁山军首领宋江,引大队军马,沿大路杀奔而来。牛金道:“宋江乃草寇出身,不足惧也,待其兵临城下,末将请引数千精兵杀出,取宋江首级来献!”满宠道:“不可。宋江此来,必有诡计。我军分作两处,襄阳势单,不可妄动。”忽又报两路汉军,从左右渡过襄江,往邓县、蔡阳去了。曹仁惊道:“是欲断我后路也!如何是好?”呼延灼道:“徐公明、文仲业驻军樊城,可令其攻取也。”满宠道:“只恐樊城驻军一动,为敌人所乘。”呼延灼道:“纵然如此,又岂可不顾后路?且我军屯驻襄阳,首当其冲;徐公明军在樊城,正好防御后路也。”正说之间,樊城遣人渡江来报,说留文聘守城,徐晃引军一万五千,出城往击北路,护卫蔡阳、邓县去了。满宠道:“樊城兵马既动,我等须得防备敌军乘势攻击也。”曹仁然之。 是夜五更时分,忽然起了大雾,虽然不甚浓,却也辨别不清。到天明,雾气丝毫不散。众将都甚惊奇,曹仁怪道:“这等七月天气,竟然有雾!”满宠道:“且不管他,如今却须得防止敌人乘虚攻击。”此时宋江大队继续进逼,已近南门。曹仁、满宠等尽皆去看。忽然北门守将吕常遣小校来报:“有敌军数万,忽然绕城杀至渡口,抢夺船只,正在渡江!”曹仁大惊:“果然敌军声东击西,欲突袭樊城!徐公明既然出兵,恐文仲业孤掌难鸣,我等当发兵支援!”先到北门看,只见江边朦朦胧胧,不知道多少军马,又正有船只横渡襄江。曹仁呼道:“事急矣!若被他全军渡过襄江,只怕樊城难以抵挡!某当出北门击之!”满宠劝道:“大雾之下,敌情不明,将军不可冒失。”曹仁道:“岂能坐视樊城危难?且彼军正在半渡之时,某从背后击之,有何不可!”遂同牛金及三子曹泰、曹锴、曹范,点二万军马,开了北门,呐喊杀出,直取渡口。迷雾之中,一路急行,忽然前面一彪军马排开,抬头看时,一员大将手提蛇矛,立于阵前,大喝道:“燕人张飞在此!谁敢来决一死战!”声若滚雷,曹军闻之皆惊。曹仁回顾左右,厉声道:“今日既然出战,若不破敌,当死此也!”拍马舞刀,直取张飞。张飞挺蛇矛相迎,两个交马二十余合,曹仁面无惧色,奋力大战。曹泰、曹锴、曹范一起上前相助其父。张飞力敌四将,左右向宠、张翼,各引军马杀出,牛金在后队,忙点兵上前截击,两方在雾中鏖战,忽然后面杀声大起,石秀、李应两路军马杀进围来,曹军兵虽不少,大雾之中看不真切,被敌军三面夹击,阵脚动摇。张飞见本军得机,大喝一声,手起蛇矛,将曹锴挑下马来。曹仁大怒,与曹泰、曹范二子并力上前死战。曹军见折将,更是惊惶,被汉军团团包围,损伤惨重。这边吕常在城上看见,待要引军出援,呼延灼道:“且慢!敌军此举,显是佯攻樊城,实攻襄阳。我军若再出,恐被乘虚袭取!今北门战事虽烈,曹大人必能制之也!”恰好宋江引三千军马并刘宁、杜路数千乌合之众,从南门满山遍野杀来,却把诸将旗号打出,城头曹军大雾之中看不真切,只道敌军众多,于是呼延灼与满宠按捺众军,只是守城。 再讲襄阳渡口大战,早被江上探子得知,飞报樊城之中,文聘与徐商、吕建计议道:“曹子孝为救我樊城,反中诡计,被围困城下。襄阳首当敌军,我若不救它,只恐难以支持!”徐商道:“大雾之下,且又有敌军渡江过来,我等不可冒失!”正说间,又有江上巡防军来报,说江面横渡者,乃是百余只空船,每船只有数个军士擂鼓摇旗,已被杀散。文聘道:“是了。敌军定是佯攻樊城,实攻襄阳。我当引本城军马,杀过江去,背击张飞所部,然后可解襄阳之围也!”于是留徐商、吕建守城,自引一万精兵,出南门来到渡口,乘战船百数十只,起锚扬帆,往江南渡来。前队战船看看将近江岸,迷雾之中,岸上人影绰约,文聘正欲下令登岸交战,忽然船队中警号长鸣。急急回头道:“何是报警?”无人知晓。迷雾之中,只听得船队里人声嘈杂,却不见人来报。文聘心中惊疑,遣人下小船去问,亦不见回来。惶惑之下,教从人大声呼喊,询问邻船。答曰:“中队一连二十余只船,长桨皆被人自水中折断!又有数船船底渗水,有放下小舟,往复联络者,多于雾中倾覆,不知何故!”文聘道:“庸奴!此必敌军自水下袭击,可放下小船,多备长矛刺杀之!”此时船队在江上雾团笼罩,一片扰乱。又过一阵,回报:“放下小船,亦多被颠覆,士卒遭人杀死无数!”文聘闻言,始觉不妙,然大雾之中,无计可施,只教借风力往南岸进发,却被水中敌人阻扰,甚是狼狈。 此时入云龙公孙胜在营寨之中,披头散发,作法借雾,渐渐难以支撑。只看脚下八卦罡步,越发散乱。忽然之间,大叫一声,口吐鲜血,向后便倒。宋清大惊,急忙上前扶住:“道长,如何了!”公孙胜道:“七月借雾,本是强作,某自来汉朝,法力颇有消减,再也难以支撑了。”宋清噙泪道:“为取樊城,害道长如此辛苦,皆是庞士元过错也。”公孙胜强笑道:“岂有如此说法!只是不知这大雾散去,我军战局如何。”宋清道:“道长好生歇息,莫要忧心这些。”将公孙胜扶回后帐。这公孙胜法术既然停下,荆襄两岸,大雾便渐渐散去。不到一顿饭功夫,天地间清明再现。文聘急教各船警戒,若再有敌军自水中来,则以长柄铁钩击之。此时天色渐渐开朗,两边江岸,各自看得清楚,却把曹军俱各一惊!原来樊城之西十数里,山邱之后,有数万军马,正自进逼!这正是庞统、林冲、秦明、花荣、鲁智深、沙摩柯之部。乘着大雾,悄然渡河,庞统本是襄阳人士,因此地形熟悉,遂从荒山之间,潜伏向樊城进发。哪知道离开尚有十数里,雾气却散了。庞统连叫:“可惜,可惜!若是潜到城下,再一举突进,则樊城可得。如今被敌人发现,却是难了。”林冲奋然道:“纵然被敌人发现,那又如何?我等梁山军兵精将勇,请太尉下令,即刻将城池攻取!”正说之间,忽报:“徐晃引军从北面杀回,距离此处尚有二十里!”庞统道:“若是被徐晃杀到,则我军反入困境也。”小李广花荣道:“太尉,与某三千精兵,前去阻击,保叫徐晃不得前来!”庞统赞道:“花将军有劳了。你只需前去拖延一个时辰,我这里必取樊城!”花荣引军去了。鲁智深谓庞统道:“若是一个时辰未能攻下樊城,如之奈何?”庞统道:“一个时辰若攻不下,纵然徐晃不来,文聘军马也已返回,只好回师了。”此时襄阳城北,曹仁看汉军原来不多,纵兵反击。张飞与石秀、李应合军反击。南门外,宋江虚张声势,攻打城池,呼延灼守城,两个皆是拖延。文聘在襄江南岸看见,跺足道:“中敌人奸计矣!全军回转,卫护樊城!”遂令船队转舵北渡。那船队方才被阮小二、阮小七率领一千善水之军,原先便是隐藏在张飞虚张声势的百十只空船上,又备了二百余只小舟,在江面穿梭往复,见机下水袭敌,把个文聘,弄得进退两难。 原来徐晃北进,原本救邓县、蔡阳。及至半路,闻两边飞报,都说敌军攻打并不严密。徐晃猛然醒悟:“此必调虎离山之计也!”遂教全军赶紧往樊城回撤。行一程,闻得襄江两岸,兵火大起,于是加紧进发。离开樊城尚有十余里,早望见大队军马围攻其下,迎面一支军来,为头将军,生得齿白唇红,双目明朗,两眉入鬓,细腰宽膀,手提一条亮银三棱枪,高声道:“小李广花荣在此,徐晃休走!”徐晃大怒:“区区鼠辈,敢此嚣张!”身边副将殷署抢先杀出,轮刀便砍花荣,花荣施展枪法,战约三十合,叫声:“着!”那枪直刺入殷署咽喉,翻身落马。徐晃更怒,又惦记着樊城,抡开山大斧,直取花荣。花荣挺枪招架,两个交战十数回合,花荣回马便走,徐晃口里道:“你惹恼某家,却想逃走,岂有此理!”一边赶来,花荣暗自取雕弓在手,忽地扭身射来。徐晃在汉中,原本与花荣有过交道,又曾听张郃说过这小李广箭法出众,看他扭身,已有防备,当即偏头躲闪,提斧头护住前胸,那箭倏地从耳边过去了。徐晃怒道:“偏你能放箭,我却不能!”抽出雕翎狼牙,开弓如满月,箭去似流星,直向花荣背心。不防花荣仰身开弓,也是一箭过去,两箭在空中擦过,雕翎相磨,各自差了少许准头,徐晃叫声“好!”使连珠箭法,连发二箭。花荣瞄准又是一箭过去,轻轻一响,把徐晃第一支箭撞掉,不料由此自家也偏了,斜斜飞开,徐晃第二支箭一无阻拦,直到马前。花荣不及再放箭,将右手一抬,端端把箭绰在手里,两军看得齐声喝彩。花荣接了箭,更不答话,开弓回射。徐晃此时方从袋中拿出一支箭,不及认扣搭弦,顺手将箭头捏着一甩,旋转着扔出去,只听噗哧一声,恰把花荣射来的箭打落。花荣叫声:“好手段!”又取一支箭,却仰上射出。那箭不射徐晃,直往徐晃的大纛去,啪的一声,劈断绳结,大旗滑下,曹军一起惊呼。徐晃大怒,亦抽出箭,向花荣大旗射去,花荣亦取箭开弓,但见半空中轻光一闪,竟将徐晃那箭凌空射下来,落在阵前。梁山军士齐声鼓噪,士气大振。徐晃心头火更盛,抽出两支箭,搭在弦上,心头算计,两箭同时离弦,一箭射花荣,一箭射大旗。虽然力道弱了,却看他如何防备。正在准备,那边花荣早已开弓,依旧只搭一支箭,叫声:“来!”流星般劈面过来,徐晃两支箭方才出弦,早被花荣一箭先撞上射花荣的那支箭,吧哒一声,横着弹了开去,又恰打在射大旗那支箭的尾巴,虽然无力,亦足令去向偏了,飞出百步,落在空地上。二将这一番斗箭,看得两边一二万军士,俱各目瞪口呆,鸦雀无声。有诗赞曰: 汉末惊变逊风雷,豪杰齐出会沙场。未得金鼓奏宛洛,先看飞羽斗荆襄。雕翎狼牙转相噬,流星赶月英气扬。良将堪道徐公明,神射更胜小李广。 那徐晃与花荣斗箭,略落下风,心头火起,将大斧一挥,当先冲出。曹军人马,各自拥进。花荣兵少,不敢死战,先教军马暂退,自己立于阵前,连连开弓,射曹军十余骑下马。徐晃副将朱盖在军中,教马弓手乱箭齐发过去。花荣看势头不好,只得后退,却引三千军,绕阵而走。徐晃欲待进兵,恐被抄袭后路,只得转头相迎,花荣却又不战,只是引三千军若离若即,一路牵制。曹军突前者,又恐被他弓箭所伤;欲要合兵攻击,花荣只是游走,不肯与战。徐晃顾及樊城战局,只得令朱盖引军牵制花荣,自率大队往樊城去。如此却是耽误了不少时间。 再说樊城西门,庞统令秦明、林冲、鲁智深等各自引军攻打城池,城上吕建、徐商引军竭力防守,汉军攻打了两刻时间,不能得手。番王沙摩柯道:“庞大官儿,何不教我带番兵杀上去?”庞统道:“大王稍安。”于是继续攻打。又过得两刻钟,汉军锐气减退,攻打缓了。徐商、吕建在城上也稍稍舒心。忽然城南门杀声暴起,番王沙摩柯引三千多番军,杀将出来,纷纷用绳套上城。那番兵在山中惯于攀爬腾挪,又兼出其不意,须臾之间,尽皆上城。曹军大惊,徐商急引军来厮杀,两军在南门城楼上酣斗,却把西门曹军,分去不少。林冲谓庞统道:“敌人乱矣,当乘机抢城!”庞统许之,于是汉军一起攻城。林冲亲身上云梯,手舞蛇矛,挡开乱箭,须臾已近城头。有曹军欲推翻云梯,被他隔着城垛,刺死数人,顺势上了城头。背后汉军拥进,曹军不敌,吕建还要顽抗,被林冲手起一矛,刺死在城楼。上城汉军开了西门,秦明、鲁智深各自引军冲进,徐商见势不妙,引败兵从东门走了,于是樊城遂易主矣。此时徐晃军马,离城北五里;文聘船队,方才靠近北岸。见城池丢失俱各震惊。或谓文聘道:“可急登岸,与徐晃将军夹击,夺回樊城。”文聘摇头道:“我军锐气已堕,江北之敌,又非平庸。再要登岸死战,内无粮草,外无城关,全无好处。只得再回襄阳了。”于是教再转头渡江。所幸此时天色开朗,阮小二、小七水军难以袭击。文聘此战之中,因中庞统之计,引一万精兵,三次横渡襄江,直至两军战毕。几乎未曾离船,而未得半场厮杀,遭众人引为笑谈。那徐晃正逼近樊城,忽知城池陷落,长叹道:“今番又中计矣。”遂汇合了逃出的徐商军马,却往邓县驻扎。襄江之南,张飞、宋江等见大雾散去,引军自退。曹仁亦只得收兵回城。回到城中,却褒奖呼延灼道:“将军坚守城池,不为敌动,甚是可嘉。”这一战,曹军大败,樊城沦陷。曹仁会合文聘,军马约五万余,坚守襄阳。但樊城却被汉军袭取,于是陷入腹背夹击之中。 庞统用计成功,夺了樊城,大是欢喜。留花荣、鲁智深、秦明引军二万驻守樊城,其余兵马进至襄阳城南二十里下寨。军中酒宴大开,以为庆祝。张飞又喝得酩酊大醉,自去睡了。宋江此一战却没得什么功劳,堪堪当了欺敌的牌子,略微有些不悦,亦多喝了点。自回帐中,睡到三更时分,忽然宋清进来摇醒道:“哥哥,有机密事情过来!”宋江方才未解酒意,不悦道:“何是机密,搅俺清睡?”宋清道:“是吴加亮、戴院长从巴郡来了!”宋江一听,出了一头冷汗,酒意全消。急急翻身坐起:“快快请进!”正是:已喜荆州城池获,复看巴郡军机来。不知吴用此来如何,请看下回。 第六十三回吴用计及时雨凤雏言指智 且说建安二十二年,章武元年夏,刘备汉军在关西、荆州连败曹军,声威大张。宋江所统梁山军主力跟随庞统、张飞,用计袭取了樊城,使襄阳曹仁军马,顿时尴尬。忽密报吴用、戴宗自巴郡来,宋江急令请入。两边随意坐下,心腹喽啰送了茶水,宋江问道:“二位兄弟前来,有何急事?” 吴用手摇羽扇,微笑道:“哥哥,如今在这刘备麾下,大汉忠臣做得甚是爽快罢?”宋江干笑道:“加亮有话请直说。”吴用点头道:“甚好。如今刘备西路军马,已然连克长安;我来时又听宋清兄弟说中路方才攻克了樊城。曹军精锐,悉数尽出,犹不能抵挡。如今看势,曹刘强弱已逆,也是我等动手时候了。”宋江闻言,沉吟不语。吴用笑道:“哥哥,可是觉得昭烈皇帝待人诚挚,不忍背离?”宋江道:“自当初入汉,在刘备麾下,已然近十年了。陛下待我,始终无有见外。且与汉军众将相处,融如兄弟,如今”吴用道:“哥哥此言差矣。刘备待人虽然诚挚,但你看古往今来,但凡牟取天下之徒,哪个不是心怀阴毒?他表面对你虽好,只怕暗地却怎生提防。”宋江道:“俺看陛下,不是这等人物也。”吴用道:“刘备纵然宽厚,诸葛亮却是城府颇深。自我等投效刘备之时,便对我深有怀疑。虽然屡经并肩奋战,犹未释怀。且他颇精晓驾驭之道,你看当初逼反孟达,构陷刘封之时,可曾有一丝一毫宽忍?且若待天下平定,则我等梁山军必成尾大不掉,刘备、诸葛亮为了他汉家江山安定,自然不得犹豫也。”宋江沉吟道:“俺与诸葛孔明几番相交,此人心机虽深,却也是个忠臣。若是我等诚心为汉家出力,想他又岂会陷害?”吴用闻之,冷笑道:“原来哥哥想的真是当他汉朝的忠臣孝子!岂不闻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如今对你再是肝胆相照,日后君临天下,权谋之前,自然讲不得妇人之仁了!且哥哥,我等兄弟一百单八人,被天雷轰入这后汉世界,天命所在,岂能仅仅助刘汉成事?若真要为刘备做嫁衣,又何必把众兄弟分散九州,以至于如今颠簸流沛,手足难会聚,而次第折损十余人!先前殉难兄弟在天之灵,又岂容眼睁睁看哥哥只当个汉朝公侯?今哥哥若愿臣服刘备,自家富贵自然得保,只可叹十二位兄弟,便是白白送命了!” 宋江闻言一凛,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加亮容我且思量一段,再做决断,如何?”吴用厉声道:“此时岂容哥哥思量!若不尽早决断前途,只怕便再难有机会了!”宋江道:“如今刘备虽然连胜,曹军毕竟占据幽、并、青、徐、豫、司、冀八州之地,带甲数十万,我军此时反水,岂不是反把自己卷入?何不再待数月,等刘备再将曹军兵力消耗殆尽,然后我军突然起义,只需击败刘备,则大事足成。”吴用摇头道:“哥哥此言差矣。如今刘备军马,虽然近半数为我掌握,但其本身乃汉室宗亲,麾下忠勇名将甚多;若待其得了压倒之势,我再要反水,无论于力于义,尽皆不如也。且诸葛亮乃天下奇才,多方派遣干员,于巴郡窥视我等。前数日更遣杜微为粮草官前来巴郡,名为协助,实则监视也。我因此事甚急,因此托言巡视县城,与戴院长两个驾起甲马星夜前来相告,哥哥如何还这等混沌!若此刻不拿主意,只恐晚了!”宋江道:“如何便晚了?”吴用跺足道:“哥哥这般糊涂!那诸葛孔明人称卧龙,何等样人,我等自投效刘备以来,诸般打算,岂能把他瞒过?如今不过是因为两军鏖战正急,因此不得已借我爪牙之利也。且如今东路、中路尽皆为我掌握,西路刘备军出斜谷,入长安,只需断其后路,则十万汉军,不战自乱,此天赐良机也!若是坐视,待汉军再胜数阵,只怕有余力兼顾后方,或把我梁山军分调各处,那时只恐哥哥不是诸葛亮对手!”宋江听得冷汗不住,一咬牙:“既然如此,便依加亮便了!”吴用道:“哥哥是决心举义了?”宋江点一点头。吴用又问:“哥哥不愿当汉朝忠臣了?”宋江再点一点头。吴用再问:“昭烈皇帝的诸般恩德,哥哥也是决心负了?”宋江脸色凝重,眉头紧缩,片刻,狠狠击案叫道:“是了!决心负了!”吴用呵呵笑道:“哥哥真明人也!如此方不愧众家弟兄爱戴。刘玄德之恩德,无非收买人心也。这乱世争霸,原本轻信不得。哥哥日后取了江山,多施行仁政,叫天下生民得以安居,则也不必懊恼了。” 那吴用一番巧舌,说得宋江定心,乃问:“加亮待要如何动手?”吴用道:“说到动手之事,却冒失不得。如今刘备统带十万大军在长安,史进兄弟虽然相随,他却未必能忍心下手。这边中路我主力虽在,张飞不可小窥,鲁达兄弟也是个耿直人;东路李俊兄弟虽然兵力强大,老黄忠却也非等闲。川内又有诸葛亮镇守成都,更兼赵云万夫不当之勇,若是被刘备退回西川,则我等纵得荆州,未必能安稳也。且又怕曹操如当初蜀吴战时,坐观成败,则以我军力,独抗刘备,哥哥以为胜算几何?”宋江闻言,低头不语。吴用起身道:“今日俺替哥哥备下三条计策,哥哥可自选也。”宋江问:“哪三条?”吴用伸一个指头道:“第一条,依旧归附刘备,且联络卢俊义大官人,起兵青州,响应刘备。灭曹之后,交出兵权,消释猜忌,博得封妻萌子,众家兄弟安享富贵太平。至于先前殉身的索超、郁保四等一众兄弟,也不需管了。此下计也。”宋江闻言笑道:“加亮说笑了。方才我已定议,纵然为了诸位兄弟在天之灵,也定要博一博这汉朝江山。加亮这下计,不提也罢。”吴用点点头,又伸第二个指头道:“第二计,就此起兵,以荆州军马先歼灭张飞部兵,再夺取川口;我回巴郡引军,阻截成都之敌。李俊兄弟驱逐黄忠,尽占江东;柴大官人夺取交州;卢俊义头领举旗青州,夺取徐州,将荆州、交州、扬州、徐州、青州连接一片,与曹刘鼎足而立。此中计也。”宋江道:“上计如何?”吴用道:“上计者,联络曹操,诈言投降;一面联合马超,切断雍州与汉中道路,以令刘备主力覆灭于长安;一面分此地军马,一路联合曹仁,歼灭张飞,一路进川,取成都、汉中之地。待刘备尽灭之后,再反曹自立。”宋江闻言一悚道:“加亮此言,莫非又要诈降曹操?”吴用道:“正是。”宋江道:“诈降刘备数载,害众家兄弟死伤十余人,人人多有怨言。如今方弃刘备,转降曹操,大家岂能答应?”吴用道:“此次投降曹操,却又不同,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二年三年,只待刘备一灭,必然起兵。因此可叫众家兄弟不必担忧。”宋江只不说话,吴用看他,忽地起身,拔剑出鞘。宋江大惊:“加亮这是为何?”吴用厉声道:“事关梁山泊百号兄弟,数万士卒生死,而哥哥犹豫若此,甚是险要!今哥哥如有顾忌,某当自刎于前,哥哥可拿我首级去给诸葛亮,只说我挑唆造反,被哥哥大义灭亲杀之,诸葛亮必不再疑,由此欲顺欲逆,都在哥哥了!”宋江闻言,急把住吴用手道:“加亮此是何言!”抱住大哭道:“加亮如此殚精竭虑,出了这等奇策,俺宋江岂有不知你心意!”吴用道:“只怕哥哥顾虑太多,以至坐失良机也。”宋江奋然道:“某若有畏缩,有如此案!”夺过吴用佩剑,将面前案角砍下一块。戴宗道:“既然主意已定,何不召集众兄弟前来商议?”吴用道:“且慢。还有一人,须得探听口风。”宋江道:“庞士元?”吴用点头道:“正是。凤雏先生韬略广远,又早与我等意气相投。我等既欲起事,若得他相助,可望事半功倍也。”宋江道:“只是他若不肯,又当如何?”吴用笑道:“我自有妙算也。”叫过戴宗,耳语数句。戴宗去了。宋江道:“加亮何算计?”吴用笑而不答:“哥哥休问,只管去请庞统先生也。”宋江便令宋清前去。 须臾,却先看拼命三郎石秀随戴宗前来:“军师哥哥,有何吩咐?”吴用道:“兄弟可潜伏在这屏风之后,待会庞统先生前来,若听得我掷杯为号,则提刀跃出,休得多问,只管杀之!”石秀点头,退到屏风之后。宋江闻言目瞪口呆,吴用面不改色,转向道:“待会士元先生进来,哥哥休要多说话,看我试探他口风也。” 又过片刻,庞统昂然随宋清入内,宋江、吴用、戴宗上前参拜。庞统望见吴用,不由一愣:“加亮此来如何?”吴用道:“情势紧急,特来求先生救命。”庞统道:“何处此言?”吴用道:“实不相瞒,诸葛丞相疑梁山军谋反,欲要清除我等。我所以奔命而来,乞太尉赐计相救。”庞统闻言,哈哈大笑道:“以孔明之才,若要清楚梁山军,岂容君等奔命到此?而以加亮之智,若孔明果真欲待清除,又岂有不作对策而奔命至此者?”吴用佯笑道:“太尉无愧凤雏之名也。”庞统道:“既要我相助,何不直言?宋公明,你早有心自立王霸之业,今欲乘机图谋起事,对也不对?”宋江被他说破,又是一跳,只得点头。吴用道:“士元先生果然谋略过人。既然如此,不知先生如何向背?”庞统只看吴用双目,吴用面带微笑,亦看庞统眼目,一边把手中茶盏缓缓拿起,只把宋江、戴宗、宋清三人看得冷汗直冒。两个对视了片刻,庞统哈哈大笑道:“当初某出山之时,便曾答应宋公明,尽心辅佐公明成就大业。如今公明既然有意伸展大志,某岂能反悔?”吴用道:“只是刘玄德对先生如此仰重,又授予太尉之职,先生真能忍心背弃?”庞统笑道:“刘玄德人中枭雄也。因看某有几分薄才,因此看重,当初却是一般以貌取人。且此人当初尴尬时兢兢业业,如今到老得志,却爱意气用事,常令军士断送性命。我在他麾下,自然尽忠,弃之而去,亦不可惜也。而公明、加亮却在某困顿之时,慧眼看顾,庞某非无义之人,岂会自食其言?”宋江闻言,涕泪俱下,连连顿首道:“先生如此忠直,宋江感激不尽!”吴用却道:“士元先生果然义薄云天。只恐刘备毕竟待先生恩重,又是汉朝宗亲,今又亲登帝位,先生心中,莫非就无一丝留连?”庞统闻言,粗眉倒竖,厉声道:“加亮此是何言!庞某为人,不敢说才具几何,这男儿性情,却是不差的。今我指天起誓,必忠心保宋公明建功立业,若有违背,以此为例!”劈手夺过吴用手中茶杯,狠狠往地上一摔。但听当啷一声脆响,碎片四溅。宋江、吴用俱各一愣,却听喀喇一声,屏风向前便倒,后面窜出一人,正是拼命三郎石秀,提刀便冲庞统而去。亏得吴用警醒,上前一挡,石秀本能冲撞,把吴用推出一丈开外。宋江急喝:“石秀兄弟!你酒醉了便回去歇息,如何在此撒野!”一面使眼色,石秀也不是蠢人,当即哈哈一笑,将手中刀往宋江身边一扔,转身从窗户跳出去了。宋江上前对庞统行礼道:“石秀兄弟是个粗人。只因刚刚用军师计策攻克了樊城,心中高兴,多喝了几杯,原本醉倒在后面,不想方才惊醒,跳出来闹事,惊了先生,请先生恕罪。”庞统呵呵笑道:“江湖中人,自然少不得如此的。我若见怪,岂不反而量窄?”一面笑,一面看吴用,微微颌首。吴用亦哈哈大笑,忽然上前,推金山,倒玉柱,双膝下跪,对庞统道:“凤雏先生,且受小生一拜!”庞统急忙搀扶:“加亮为何如此?”吴用道:“不是小可狂妄,平生喜好计谋,颇有自负。今见先生,才具十倍于用,又有如此胸襟,胜诸葛孔明多矣!今愿拜先生为师,以求长进。望先生不吝赐教!”庞统道:“加亮请起。我等同保宋公明,肝胆相照,相互切磋,那是自然。至于拜师,却不敢应允了。”吴用道:“凤雏先生也莫谦逊。以先生之才,若不肯受,便是嫌俺愚钝了。”庞统道:“岂敢如此!既然加亮如此诚挚,庞统便斗胆,日后有事,点拨一二。我二人皆是读书之士,亦师亦友,有何不可?只是却不得在大庭广众,为此拘礼。”吴用大喜,端端三叩首,行了拜师大礼,然后起身。宋江急叫宋清斟酒,庞统、吴用对饮了,各自掷杯,一起放声长笑。这一回就叫凤雏收徒智多星,有诗赞曰: 山外青山人上人,君子相知竞英明。莫笑书生难成事,今朝长天卷风云。 吴用拜了庞统为师,宋江自然大喜。吴用问庞统道:“今日我等决意起兵,联曹抗刘,不知老师意下如何?”庞统道:“如今梁山军一路,不过五万军马;史进、鲁智深皆为刘备所厚络,川中又有诸葛亮镇压,川口有李严守把。刘备十万大军,锋头正盛,东路李俊、黄忠,亦是厚实。背后又有柴进、士燮牵制,贸然起兵,纵然曹操相助,恐亦难当也。且纵然得以抵挡刘备,自成一家,以久战军力,占荆州之地,恐亦难与曹操争锋也。”吴用道:“不瞒老师说,这柴进、李俊,亦是我梁山兄弟;且在山东尚有数万军马潜伏也。”庞统听说,又惊又喜:“不想宋公明却有如此家底!既然如此,夺取天下,易如反掌也!”宋江呵呵笑道:“士元先生过奖。若能匡扶天下,让万民安生,则先生之功德无量也。”吴用道:“且请老师先听我计谋。”于是把安排说了一遍。庞统听了,沉默不语。吴用道:“老师以为如何?”庞统依旧不语。片刻,开口道:“此计虽好,却有数个破绽。”吴用问:“哪数个破绽?”庞统道:“一者,加亮意思,欲要先投曹操,待攻灭刘备之后,再反曹而立。只是梁山众兄弟,却未必肯背刘向曹。且投曹之后,再要起兵反曹,如此反覆,只恐将士齿冷,却也坏了自家名声。”吴用听了,尚且面不改色,庞统又道:“第二条,加亮此谋,欲要联络马超,切断刘备退路。只是那马超与曹操有杀父之仇,反刘尚可,又焉肯投降曹操?马超若不从,则余下计策,无法可施也。”吴用闻之,额头汗水冒出。庞统再道:“第三,以加亮之策,必取川中,以为根本之地。只是川中有诸葛亮镇守,又有颇多地形险阻,纵然用计,恐怕未必可易得。一旦刘备全师退回蜀地,则荆州上游受阻,梁山军头若悬刃也。”宋江面如土色,颤声问:“可有第四个破绽?”庞统道:“其四,曹操乃乱世奸雄也,虽被刘备逼得军锋连挫,毕竟智谋过人。今将军若起兵反刘,曹操必勒重兵坐观成败。将军纵能击败刘备,自家也必然有所损耗。曹操再起大军迫近,令将军入朝相见。将军若从,则生死掌于他人手掌;若不从,则曹操以谋逆之名,大军征伐。以梁山军之力,纵有青州内应,只恐未必能胜也。”吴用衣裳已俱湿透了,扪心道:“那如何是好?”庞统道:“公明、加亮不必担心,虽然局势险恶,某却有计策,可解此困局!”宋江大喜:“请先生赐教!”庞统不慌不忙,说出计策来,有分教:荆襄八郡,平地再起风波;华夏九州,山河皆变颜色。不知庞统计策如何,请看下回。 第六十四回吴加亮智蜀汉柴文引议动 上回说到吴用与戴宗星夜前往荆州,密会宋江,谋定起事。却被庞统指出计策中四败之处,宋江听得汗出如浆。庞统道:“虽然如此,某却有计策,可弥补此处也。”宋江大喜,急急请教。庞统道:“今日我若举强兵降曹,则曹操必按兵不动,坐观刘、宋火拼,以收渔利。但我若示弱于彼,则曹操恐我不敌刘备,必急起兵攻伐,然后以为灭刘备之后,再收梁山军易如反掌。我却乘机举事也。”吴用道:“只是如何示弱?”庞统笑道:“易为耳。只要多联络几家,联名举事,则曹操看我等各自分崩,必然不以为意也。”吴用猛然醒悟:“老师之意,是叫交州柴进、江东李俊、西凉马超、荆州宋公明,各自起兵,却以联盟为名乎?”庞统道:“非也。不是这四家。”吴用道:“那是哪几家?”庞统道:“四家之中,江东李俊须得换一换,否则刘备平灭之后,荆州首当其冲也。”吴用道:“换成哪家?”庞统呵呵笑道:“加亮如何一时糊涂?某方才提出第三条破绽,加亮如今可能破解?”吴用皱眉头思索片刻,豁然开朗道:“原来如此!老师之意,莫非联络刘璋之子刘循、刘阐乎?”庞统笑道:“然也。如今刘玄德大军倾国北伐,却把川中各处郡县,交于一般川内旧人守把。虽是熟悉政务,却等于把刀柄授人也!想那刘璋屈死,川中旧将虽然先后归降,心中不满者亦大有人在。若能得刘循、刘阐兄弟出面,则川内郡县必望风而降也!”宋江听得如梦方醒。 庞统又道:“如今汉帝暴故,而刘备称帝,曹操立主,本是借名起事之大好机会”吴用听到,对宋江微使眼色,暗自得意。庞统:“公明可秘密联络,以交州柴进、凉州马超、益州二刘、荆州宋江,联名起兵,只说刘备篡逆称帝,故而联兵讨伐。然后将军暗自联络曹操输诚,言同盟虽立,内部分崩,恐无法抵挡刘备。如此曹操必然借机征伐,待刘备平后,方可立业也。”吴用道:“只是如此则二刘与马超坐大,事后如何是好?”庞统道:“马超与曹操有杀父之仇,又是公明妻舅,公明一旦起兵反曹,岂有不相从道理?至于二刘,此时联络,只为借彼声明,夺取西川之地,断绝刘备后路。待刘备攻灭之后,或设法夺取地方,或借曹操之手除之,或威逼利诱,使其相随反曹,皆可也。以二刘孺子,公明何虑哉?”宋江、吴用听得俱各大喜。庞统又道:“如此,因我等只是同盟反刘,并不降曹,因此无虑梁山众兄弟与马孟起等意气;又因我同盟几家并立,曹操亦不以我为念。待刘备灭后,再突然起兵,大事可谐也。”吴用道:“某尚有一事不明,请老师指教。为何江东李俊,不教他联盟起兵?”庞统道:“李俊若起,则曹操必留意荆州。今留李俊之军,牵制曹操注意,也好方便我成事也。”吴用道:“老师一番指点,如拨云见日也!”庞统哈哈大笑:“只是这计策如何行使,却也费周折了。”吴用道:“这个不劳老师,俺自有安排。”庞统道:“甚好。既然如此,加亮可自去准备,我只管荆州这头也。四路人马起事之时,不妨推二刘为盟主,以吸引风头。”吴用道:“这个自然。” 于是吴用与戴宗两个驾起神行甲马,自回巴郡。至郡,先见诸葛亮从成都派遣粮草官杜微,一番敷衍。回到自家府邸,吴用便令金大坚伪作印台,一面唤来铁面孔目裴宣、鼓上蚤时迁、神行太保戴宗,嘱以如此如此,各自去讫。 那裴宣便装快马,抄小路径直往巴西郡去,面见太守庞羲道:“不才此来,奉宋公明哥哥之命,欲与刘循、刘阐二公子一晤。”庞羲道:“二位公子自陛下入蜀以来,隐居本郡,向来不与人争,先生此来有何见教?”裴宣道:“有一机密事件,非面谈不可,乞太守行个方便。”庞羲道:“既如此,先生先到馆驿歇息,待我设法转告。”裴宣告退。庞羲乃去往刘循、刘阐住处,说道:“宋江遣裴宣前来,说有要事,欲面见二位公子,不知可见否?”刘循叹道:“家父为曹正贼子害后,我等心灰意冷,不欲过问政事。这裴宣前来,料无好事。不见也罢。”刘阐道:“岳父替我兄弟二人回绝便是。”庞羲道:“只看他神色,似果有大事也。”刘循、刘阐正在犹豫,一边吴班站出道:“二位公子,以某之见,便会他一会,却也无妨。”刘湘道:“正是。若有诡计,某保二位公子也。”于是二人约见裴宣。那裴宣进来,开门见山道:“二位公子。我家宋公明哥哥投刘备,打江山,原本见他是汉室宗亲,又有仁义之名,因此竭力投效。岂料他一旦得势,便忘其本,竟然自称皇帝,实与逆臣无二。我哥哥宋江因此欲起兵讨伐。怎奈势单力薄,恐怕不敌。因此前来,愿推举二位公子为盟主,共同讨逆,二位公子亦可收复刘季公之旧地,不知二位公子意下如何?”刘循、刘阐听得俱是一愣。吴班道:“我家二位公子,早说不问政事,先生请回。”裴宣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且刘备擅自纂位,虽汉之匹夫,亦当诛之,况二位公子宗室之后,而能避让乎?且先君之仇,岂能不报?”刘循道:“先生行此险事,若是我等将先生密告与陛下,梁山军又当如何?”裴宣面不改色,哈哈笑道:“裴某今日来,便是料定二位公子及诸位大人皆是汉朝忠臣,故贪生怕死,不敢出头或许有,决不致反将我出首。若果有此举,怪我自己有眼无珠,死得其所也!”刘循、刘阐等皆听得微微点头。庞羲道:“只是我巴西郡兵微将寡,如何能与刘备抗衡?又如何敢妄居盟主?”裴宣道:“实不相瞒,如今刘备称帝,天下多有不平。西凉马超、交州士燮皆有怨言,故与我梁山军联盟,欲共讨刘备。只因我梁山军本是草寇,马超、士燮又是边夷之军,皆当不得大义名分,故请二位以宗室公子,又是益州旧主,担任盟主。且如今刘备大军俱在长安,川内守把,多为季玉公麾下旧部,只要二公子出头召唤,必然望风归顺也。收复旧业,何足道哉!”那刘循、刘阐等人被这一说,俱各心动。庞羲道:“请先生且再歇息,待商议之后,再行答复可好?”裴宣道:“甚好。唯愿诸位详细计较。”于是再告退。 刘循、刘阐及庞羲等再商量。吴班道:“以某看来,此乃天赐良机。难得宋江有忠义之心,二位公子可乘势夺取两川,恢复旧业,讨平刘备,然后匡扶汉室也。”庞羲道:“某之虑者,这宋江乃梁山巨寇,本非驯良之辈。今拉我出头,定有图谋。万一中其诡计,反为他人作嫁衣,只恐后世贻笑也。”众人皆沉思,刘湘忽道:“既然难以裁决,西去二百里,乃犍为郡。太守黄权,足智多谋,又是季玉公旧时重臣,何不遣人邀请星夜前来商议?”庞羲道:“只是黄公衡如今也是刘备得力之人,万一不为我谋,如何是好?”刘循道:“某素知黄公衡。昔日折齿相谏,真忠臣也。必不负我。”于是遣人连夜出发,往犍为请黄权来。不二日,黄权来到,刘循、刘阐见了,倒头哭拜,黄权大惊,慌忙道:“二位公子如何至此!”刘循哭诉道:“昔日先父不听先生忠言,致令刘备夺取基业。如今刘备擅自称帝谋逆,我兄弟二人虽已消割据之心,却还是汉室宗亲,欲以薄力起而讨伐,未知先生肯赐教乎?”黄权乍一听,心头大为震撼,张口结舌,无法回答。刘阐哭道:“先生若不肯,便请将我兄弟二人首级拿去,献给刘备,以表忠心!”黄权被这一激,急得也跪倒在地,顿首道:“二位公子视我为何等人!昔日多蒙季玉公恩典,未得报效,今愿辅佐二位公子,重兴汉室!”刘循、刘阐大喜。庞羲劝各人就座,说了裴宣前来,如此如此。乃问黄权:“我所虑者,一则,梁山军此举,恐非好意,二则,刘备纵然灭了,如何应付曹操?”黄权沉吟半天,道:“以某看来,梁山军联络我,自然是为了他自家图谋。但我毕竟川内熟悉,又有人望。借机联络昔日旧部,重取两川,殊非难事也。至于梁山军用什么诡谋,曹操又如何对付,待两川平定之后,自有安排。”刘循、刘阐道:“先生所言甚是。”当下计议已决,黄权自回犍为,亦准备取事。一面召进裴宣,答允结盟。裴宣大喜而去。刘阐、刘循在巴西,整顿本郡军马,教刘湘为将,刘晙、向存副之,秘密训练,预备起事。 又说神行太保戴宗,驾起甲马,赶往雍北之处,先秘密会见施恩、穆弘,将吴用安排的事物交与,并授秘计。施恩便亲自单骑往马超营中,密报道:“巡边小校查获一人,自称使者,却鬼鬼祟祟。盘问之间,忽然拔刀相斗,被军士杀死,缴获密信在此。”马超拆开看了,却是刘备与费袆的密信。信中说道:马超虽得封骠骑将军,毕竟乃屡次背反之人,不可全信。文伟当设法牵制,不令其坐大云云。信后加盖刘备之私玺。马超看了,气的牙齿咬碎,拔剑磔案道:“叵耐大耳贼!俺自归顺以来,无不尽心竭力,辅佐他建功立业,今日帝位已登,却如此防我,处处擎制,欺人太甚耶!”便要叫费袆前来对质。施恩慌忙劝道:“将军不可如此。如今将军地占西凉,拥兵数万,乃一镇诸侯,何须如此冒失?不妨静观其变也。”马超切齿道:“刘备如此欺负俺,叫俺如何静下来!”施恩再三劝告:“小不忍则乱大谋也。将军且少安毋躁,必有机会。” 过数日,戴宗前来求见,送上宋江密信,求与马超结盟,共伐“汉贼”刘备。马超看罢大喜道:“刘备屡次欺我,某正愤怒。公明欲起兵讨贼,甚合我意也!”戴宗道:“我家公明哥哥与孟起将军乃是郎舅之亲,日后相互扶持,大业若成,共享富贵。只恐孟起将军畏惧刘备势大,心怀首鼠也。”马超闻言,拍案而起,嚼指出血,起誓道:“马某今与宋公明合力起兵,若有二心,天诛地灭!”戴宗道:“既然如此,有吴加亮军师、庞士元的安排在此。”马超喜道:“那诸葛亮屡次欺负马某,庞士元却历来另眼看顾,胜诸葛亮百倍也。得他出谋,岂有不成之理!”遂受了秘计,自己准备。戴宗一厢却自回。 再讲时迁到长安刘备军中,先联系了王英、扈三娘,这夜却悄悄前往交州军营帐。原来那交州军士燮之子士徽,当初率七千军马随刘备征战入蜀,屡经损耗,如今尚有四千余,自成营寨。此时长安、潼关一线,两军对峙,互有胜败;曹操又从后方调来援军,因此刘备暂时不得急进。刘备遂将军马分成几部,轮番在一线应敌。士徽所部军马,方才战了数日,移到长安城下扎营。士徽回到本军营寨之中,叫士卒送上酒饭,独自饮了一会,心头一阵烦闷,起身到帐外一走。走了几步,猛地觉得身后有人,转身看时,却又没有。于是自回营中,匆匆用罢酒饭,酣然入睡。睡到半酣,忽然心口剧痛,大叫一声醒来,只见一条黑影飞也似出去了。再看胸口,插了一把匕首,鲜血喷涌而出。这时帐外卫士闻声赶来,俱各大惊。慌忙禀报刘备,一边请神医安道全前来诊治。须臾,刘备、安道全皆来,看士徽气息奄奄。安道全把脉看伤,摇头道:“虽然未曾正中心脏,却把血脉插断。此时若拔匕首出来,必然喷血而死。纵然用膏药敷衍,亦不过延迟半个时辰,无以得救了。”刘备闻言大哭:“公子为奸人所害,皆刘备之过也!”士徽惨笑道:“陛下莫要如此。臣本边荒之人,得陛下厚恩,今以死相报,甚足慰矣。”四周之人,无不垂泪。安道全将士徽伤处附近上了膏药。忽然帐门掀开,一人飞奔而入,抱住士徽,含泪叫道:“士徽兄弟,哥哥来晚了!”众人看,却是九纹龙史进也。原来士徽在交州之时,与鲁智深、林冲甚是交好。后来随刘备入川,又与史进结交。士徽握史进手道:“得见兄长,死亦无憾矣。”转向众人道:“我有几句话,欲向史进兄独讲,请陛下诸位行个方便可好?”刘备点头:“谨从。”于是率众人退出。士徽谓史进道:“兄长小弟今日被害军中,我恐家父在交州,必然心生疑惑。看来这其中阴谋,甚是凶险,兄长要自己当心。”史进听得心中一凛。士徽言罢,倒头气绝。史进伏尸大哭,忽地心念一动,拔出士徽胸前插的匕首,细细一看。这不看则已,一看心头顿时无名火起。这时刘备等人闻声复又进帐,史进便收起匕首,只是痛哭。 次日,史进拿了匕首,找到王英、扈三娘住处,问道:“昨夜,二位在何处?”王英道:“哥哥此是何言?我夫妻两口,昨夜在自家帐中耍子。”史进含怒,取出匕首道:“此是何物?”王英道:“此是匕首也。哥哥从何处拿来?”史进拍案道:“休要瞒我!这匕首乃是刺客杀死士徽将军所用。从钢火锻造,非三国之物,乃是我大宋时候所铸。某自幼熟悉兵刃,岂能看不出来!实话说来,是不是吴加亮教你二人谋杀士徽,以激怒士燮?”王英吓得扑地坐下,连连作揖道:“哥哥息怒,哥哥息怒!冤杀小弟了!那士徽将军乃交州名将,小弟何等手段,如何能暗杀了他?我浑家一介女流,又岂能作暗杀之事?哥哥且莫如此,且莫如此!”史进进逼一步道:“当真无此事?”王英道:“当真无此事!小弟愿指天起誓,若有杀士徽将军,叫我乱箭之下,死无全尸!”史进道:“既然如此,是愚兄鲁莽了。兄弟恕罪。”倒头便拜。王英急忙扶起:“哥哥与士徽将军交好,如此愤怒也是常理。只是确实不干小弟之事。”史进自度道:“若说是武二郎作出这等事情,我却不信。莫非是镇三山黄信?只是他此刻又在后面谷口督运粮草。当真怪了。”一边自出。时迁方从帐后走出,与王英、扈三娘三面相对,各自汗透衣衫。于是时迁自回报信。此时正值夏秋,气候炎热,刘备遂将士徽厚葬于长安之南,先遣人报丧,一面令向朗与士徽从人送灵位回交州,并转达皇帝慰问之意。 再说交州士燮,因有刘备屡次催促军马粮草,有些不悦。这日正坐,忽卫士报进:“大人,有一人自称皇上密使,前来传旨。”士燮心中一跳:“请进。”便看一人进入,道:“下官乃尤乍贵也。奉今上之意,前来传密旨。请交州刺史,镇南将军士燮接旨。”士燮只得下拜接旨。旨云:“今查征南将军柴进,昔日曾与东吴密谋,如今又连接宋江,图谋不轨。着交州刺史,镇南将军士燮就地格杀,传首于驾前,以表忠纯。”士燮闻旨大惊:“陛下如何有此突兀之举?”尤乍贵肃然道:“大人休得多问。某今要赶回复命了。”士燮只得接了密旨,遣人送出尤乍贵。看那密旨,确实有刘备之玺。心下嘀咕,便请兄弟士壹、士侑前来商议。士壹道:“陛下此举,甚是古怪。柴文引在交州数载,未曾闻得有谋逆之事。便是前番出谋与东吴敷衍,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怎能随梦格杀?”士侑道:“只是皇命在此,如何违背?”正犹豫间,人报柴大人请士大人前往商议机密。士燮道:“柴文引此举有何用意?”士壹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也。兄长可带精锐卫士自去,我兄弟二人引军马预备,万一有变,便杀入接应。”于是士邸引贴身卫队百十人保护士燮入,士壹引三千精兵,在衙门预备;士侑整顿军马待命。 士燮一路小心,入了征南将军衙门,却看堂前只有十余个卫士。柴进笑道:“刺史何必带如许大军前来?”将士燮引入后堂。士燮便叫士邸带卫队在前堂待命。入了后堂,柴进屏退众人,取出一封书信道:“不知士大人可曾见过这个?”士燮接过一看,却是刘备一封加玺密旨,传与柴进道:“今查,镇南将军士燮前番荆州变故时,不发援军,致令关云长殉身;后欲投降东吴,未能得逞;今又违旨,不肯北伐,更勾结梁山宋江吴用之辈,图谋不轨。着征南将军柴进就地格杀,领其部众,整顿州郡,以为忠纯。”士燮看罢,跳起来道:“这是何言!关羽自傲而亡,与我交州甚么相干!我又何时勾结梁山军了!”柴进微笑道:“大人不必惊惶。我也知大人忠诚,其间必有误会,因此实言相告。今日当竭力上书,为大人力辩也。”士燮颓然道:“不必了。我这里亦有一封密旨也。”取出尤乍贵送来的密旨,给柴进看。柴进看了,大惊道:“如何陛下为此两面三刀手段也!我当亲入御营,面见陛下分辩!”士燮道:“文引此去,乃自投罗网也!刘玄德此举,分明已不把我等当作臣子,而蓄意剪除,欲令我二虎相斗也。”柴进惶恐道:“如此怎生是好?我自入交州,一向为陛下尽心竭力,今陛下恐我交州尾大不掉,而出此毒计。虽情有可原,我等却不甘束手就擒也!”士燮厉声道:“文引休得此言!主疑臣死,我等亦是一镇诸侯,安能坐以待毙!今刘备既然疑我等造反,我等便反给他看!”柴进道:“只恐以臣反君,名分不当。”士燮呵呵笑道:“他刘备虽是汉室宗亲,如今皇帝还在,自立为帝,本身便是谋逆。若能与我共患难,则保他打这江山;如今欲要剪除我辈,我等何必扶他!文引休要迟疑,随我起兵可也!”柴进拍案道:“甚好!既然如此,愿附骥尾!”士燮道:“即刻整顿军马,先乘虚攻取荆州如何?”柴进道:“不可。君以为凭交州之力,何以当刘备?”士燮道:“不如。”柴进道:“是也。且公子尚在刘备军中,今若贸然起兵,恐投鼠忌器也。”士燮道:“那如何是好?”柴进道:“以某愚见,既然刘玄德两封密旨之中,皆说我等与梁山军勾结;那梁山军宋公明、吴加亮又都是豪杰之士,我等不如派遣要人,将两封密旨带去,说以利害,请宋江出首起兵,如此则荆州如在掌中也。”士燮大喜:“既然如此,便辛苦文引一趟如何?”柴进道:“那不才就斗胆妄为了。只是大人在此,切切不可轻举妄动也。”于是士燮、柴进联名修书一封,连同两封密旨,一起由柴进带去,北上荆州,面见宋江,商谈联络之事。士燮在交州整顿军马不提。 且说士燮待柴进走了多日,忽然有交州军校自雍州来,报曰:“大人,士徽公子在雍州军中被刺身亡!”士燮闻言,仿佛当头冰雪浇灌,大叫一声,栽倒在地。须臾跳起,切齿骂道:“叵耐老革,行事如此阴险,某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便教士壹、士侑进来,欲点起军马,攻打荆州。正是:只因护犊心意重,致令勃然气冲冠。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 第六十五回诸葛亮智定平叛策豹子头 且说建安二十二年秋,交州刺史士燮闻之儿子士徽在雍州军中被刺,大惊之下,只道是刘备所为,便要发兵攻打荆州。士壹急忙劝住:“兄长不可忿一时之怒而乱大局。且柴文引已去联络宋江,待他回来,再作打算不迟。”士燮方忍耐怒火,只教人前往路途,看柴将军几时回来。 再讲小旋风柴进,一路到荆州前线,秘密会见宋江,送上士燮要求结盟的书信。宋江大喜,嘱以如此如此:“只待我这边消息,便一时发动。”柴进自回交州,相告士燮道:“宋将军看了书信,亦是惊怒。只恐我等起兵,势单力薄,因此叫将军少安毋躁,只等再联络几路军马,一起举义。”士燮哭告道:“可恨刘备,竟将我儿杀害,并其军马!”柴进惊道:“竟有此事!刺史放心,某当竭力辅佐,定要为公子报仇!”士燮再三拜谢。于是交州这一头紧锣密鼓。只待宋江起事。 宋江在荆州,送走柴进,不久又得吴用书信道:“如今蜀中已联络妥当,只是诸般兵马甲仗,尚且未准备齐全,贸然动手,非智者之为。先暂定于今年腊月之时起兵,哥哥自作准备。”宋江接到书信,与庞统商议。庞统道:“如今且有两个不便:梁山兄弟,历来手足情深。只是史进、鲁智深二位,被刘备委以重任,颇见笼络。鲁智深在荆州,倒还好说。只怕史进在长安,若是起兵,怕他首鼠向背。”宋江道:“这个,俺只叫吴加亮去处置也。这荆南徐宁、上庸刘唐、杜千、汉中邹润、龚旺、丁得孙,尽是我梁山一路兄弟,等发兵之时,截断道路,不教刘备入川也。”庞统道:“如此甚好。”于是整备军马,一面再发书信,叫吴用相机安排。这吴用于是再遣戴宗前往北线,送信与病尉迟孙立,只叫如此如此。一面又安排人手,八方联络。 只说诸葛亮在成都,自刘备三路出师北伐之后,日夜操劳国事,殚精竭虑。这天得杜微自巴郡密报,诸葛亮拆开一看,拍案道:“不好!不好!”马谡在旁侍立,急问:“如何不好?”诸葛亮以杜微书示之道:“你看,杜大人来报,吴用多日不见踪影,又兼巴郡粮草,调动频繁。梁山军万人在郡,必为后患。如今看来,十有**,宋江、吴用必有异动!”马谡道:“何不禀明陛下,传旨处置?”诸葛亮道:“如今只是怀疑,却无证据。某先修书与庞士元、李正方,教各自防备。”马谡道:“何不教张益德也多加留意?”诸葛亮道:“幼平你不知的,张车骑性情粗暴,若是听得,只怕激动起来,或是泄漏消息。我只联络士元暗中提防,教他秘计不成,自然是了。”马谡道:“虽然如此,士元乃以太尉监督两路军马,并非张益德幕宾;且他一向又不以梁山军为念的,难免疏漏万一。若是益德全然不知,只恐突然事变,当有不利。”诸葛亮沉吟片刻:“所言也是。既然如此,可修书与向宠、伊籍,教好生辅佐益德足矣。”于是将书信写毕,发付人去讫。沉思片刻,又道:“陛下一路,他是历来信梁山军的。倘若直言相告,被他说与史进等人听,反倒不妙。只好修书与法孝直,所幸孝直才略过人,有他在侧,陛下必不自误也。”遂遣人送信与法正,说明缘由,只叫防备。一面又思索片刻,教人与费袆送去密信,嘱咐监视马超。 马谡问道:“若或宋江军起事,当何以迎之?”诸葛亮道:“梁山军如欲作乱,必从巴郡、荆州两处起兵,相互呼应,外则勾结曹操,内则接连马超,先夺取川口,占荆北川南,然后南北对进,夺取成都。”马谡道:“如之奈何?”诸葛亮道:“如有消息,则令张益德、糜子仲坚守江陵,徐宁、廖立据住江南。贼军虽众,不得骤然得手。而令李正方扼守川口白帝城,断绝内外,使贼军不得以出也。然后我亲引成都军马,以子龙为先锋,火急南进,进取巴郡。吴用军事孤,必为击破;再教陛下以精兵捍将守长安,余军后撤,往汉中挡住马超锋头。待巴郡平灭,某再出川,驰援庞士元;一面教黄忠、李俊自江东起兵,宋江虽有五万之众,不得城池粮草,早晚必破。如此梁山军既败,马超虽有西凉之勇,不过偏安垄右之地,且他与曹操又是杀父血仇,只要晓以厉害,依旧可为我用。如是大患消除,而我整顿军马,再出师北伐,可定天下也。”马谡闻言拜服。诸葛亮道:“如今只要这各处情报往来迅疾,不要被他出奇制胜,大局便在掌握之中也。” 这边庞统得到诸葛亮密信,叹道:“孔明谋算,过我多矣!今幸得他尚且以我为刘玄德忠臣。惭愧,惭愧!”便请来宋江,告以实情。宋江看了,面如土色:“如何有这等事情?”庞统道:“孔明既然已然怀疑,想必密信不止给我一人。若是张飞得知,他手下有精兵万人,只怕若是就地截杀起来,我等虽有五万之众,难以抵挡!”宋江惊得跪倒在地:“凤雏先生,救俺一救!”庞统沉吟片刻,拍案道:“事到如今,只得先下手为强!”宋江道:“便请先生指教!”庞统道:“先请蒋敬、李应、公孙胜三位先生来。”宋江便教宋清去请。须臾人到,庞统出诸葛亮密信示之,众人无不悚然,皆叹诸葛亮神鬼之机也。庞统道:“事以至此,只好提前起兵。公明将军可派遣人手,一路过川口告知吴加亮,一路从上庸到长安,相告梁山军长安所部,各自快快脱离刘备,赶回川中。一路往南,联络荆州、交州把关之将,预备接应。”公孙胜道:“如今荆州这一路,如何是好?”庞统道:“张飞英雄善战,所部军马精锐,若是与之厮杀,虽然得手,亦要伤折无数。如今最好之策,便是抛开张飞军马,我等自回守荆州之地,一面分军打通川口可也。”李应道:“张飞若是追杀,如何抵挡?”庞统道:“只好先修密信与曹仁,只说我等不愿与曹军为敌,便要撤兵,请其抵挡张飞。”公孙胜道:“曹仁岂肯为我抵挡张飞哉?”庞统笑道:“李将军放心。我等既去,则刘备军势乱。曹仁乃勇武名将,又屡屡被挫,心头早有战意,岂有不乘势袭击之理?”众人都点头。庞统道:“既然如此,便定今夜三更,全队拔寨,向南退往宜城、当阳,再安营坚守,却把张飞军马堵住。”宋江道:“诸位兄弟若无异议,便从凤雏先生计策了。”神算子蒋敬忽道:“哥哥且慢,有一事。”宋江道:“何事?”蒋敬道:“鲁达哥哥引本部五六千军马,却也驻扎在樊城。他为人耿直,又颇受刘玄德恩惠,只怕不愿就此起事。”宋江闻了,倒是一愣,略微思索片刻,道:“这个俺自有安排的。”蒋敬道:“如此甚好。” 于是宋江先教召集本处的头领:林冲、阮小二,小七,李逵、石秀、宣赞、郝思文、项充、吕方、郭盛,共计十人,置酒会曰:“诸位兄弟,我等自八年前入汉以来,忍辱负重,多有致令手足伤残。今日终于得以张扬意气!俺这里传下军令,今夜起,举兵反刘,树我梁山大旗!”众头领听罢,面面相觑。林冲道:“哥哥,这刘玄德人称仁君,又待我等不薄,何必”宋江闻言道:“林教头这叫甚么说话!我等辛辛苦苦来此后汉时候,多少弟兄死伤,岂不都是为今日意气风发?那刘备小恩小惠,岂能买我兄弟豪气!”林冲闻言,纳闷退下。李逵早跳出来,把两柄斧头一碰,嚷道:“好好好,哥哥说的好,俺铁牛跟哥哥,管他刘黄鼠,刘黑鼠,只管砍了!”宋江斥道:“你这黑厮便知道瞎闹!退下!”一面转向众人道:“我亦知诸位挂念刘备恩情。只是乱世争霸,原本不得心慈手软。我等一百单八人自成一体,若是反替刘备卖命,便是先前逝去那些兄弟,岂能安心?诸位,不是俺宋江要甚功名,实在为此。望各位兄弟海涵则个。”众头领听他如此说,俱各点头。宋江道:“既然如此,今夜三更,各队依次拔寨;阮小二、小七兄弟在江上安排船只,渡过樊城的军马;林教头引精兵三千,断后防止追兵;石秀兄弟引二千步卒,巡探道路;樊城花荣、秦明两位兄弟,我已派蒋敬兄弟前去通告。”林冲道:“哥哥,鲁达哥哥那边,只怕要稍费些心。他的性子”宋江道:“这个我自然知道,林教头不必挂心。”正说之间,马云禄从后堂进来,大笑道:“好哇,夫君,你却在此图谋造反!”宋江大怒,骂道:“我等商量国事,你进来作甚!要说造反,你哥子却也有份!”众人各自嘻笑散去。 这边厢宋江召集众人相议,那边,李应、公孙胜却去将洞溪汉将杜路、刘宁招来,引入密室。二人各自疑惧,李应道:“如今请来二位,却是有一事要直言相告。刘备身为汉室贵胄,却妄登九五,实乃逆天大贼。我哥哥宋公明欲要起兵诛逆,欲得二位相助。前番彝陵战时,二位曾为张清将军所救,那也是我梁山弟兄。便是朝中庞统、魏延等一班儿,也俱是我等联络。二位愿意不愿?”杜路、刘宁看此情形,早惊得两股战战,说不出个字来。李应一拍桌子:“如今天大的秘密,尽数告知二位,二位若不肯,这几十万人的命,不得已,只好”便要去拔剑。二将看他凶相,吓得牙齿打架道:“李李将军且慢,我等愿从”李应大喜道:“二位既愿从义举,某愿与二位对天盟誓。有负约者,天打五雷轰!”二将只得起了誓,这边公孙胜暗自施法,放了一个闷雷,声虽不大,却震的杜路、刘宁屁滚尿流,哪敢再违抗。李应见二人死心塌地,乃告知三更行事。二人逃也一般自回营地去了。 另一头,蒋敬去樊城军中面见花荣、秦明,宋清却将鲁智深请到宋江大营之中。两人见面,鲁智深道:“公明哥哥叫俺来作甚?”宋江道:“实言相告,如今刘备、诸葛亮对我梁山颇有怀疑,我等不得已,当起兵造反,故特告知大师。”鲁智深闻言,秃头上青筋暴起,虎吼道:“哥哥这是甚话!当初我等来汉朝,洒家便说梁山军自己成一队,和曹刘争夺天下,哥哥定要从吴用那鸟计,把自家手足拆的七零八碎,连厮杀都不痛快。如今好容易帮助刘玄德打下这一片基业,又难得他待人宽宏直率,对老百姓也好,我等却又何必造他的反!哥哥要造反只管造去,我却带自家这五六千兄弟保刘备!日后战场上相见,喝了再打!”宋江闻言,不动声色,笑道:“鲁达兄弟何必如此。我等一百单八人,生在一处,死在一处也”鲁达拍案道:“一处个鸟!你且看看如今这九十多个活人,一处的有几个?就是那十来个死了的,又有几人知他为谁死!”宋江笑得更欢:“这是俺的不是。鲁达兄弟既然不愿意造反,我等不妨从长计议,若真是刘备是好皇帝,我等便保了他,落个封妻萌子,又有何不可?”鲁智深道:“封妻萌子倒是一般,只要这天下欺负人的恶人都被打了,老百姓得过平安,我等兄弟便归隐市井,日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闲着比武打架,岂不快哉!哥哥,我看你跟吴加亮久了,是被功名迷了心窍。如此搬弄阴谋,和那高俅蔡京一般奸臣,有何两样!”宋江呵呵大笑:“鲁达兄弟骂得好!是俺糊涂。我在隔壁备了酒菜,便请鲁达兄弟先喝几杯,消消闷气。俺这里还有些事务要处理,待会再来赔罪。”于是宋清将鲁达让到隔壁,打开一个食盒,端出一坛子好酒,三五斤熟牛肉,两只鸡,一大条蒸鱼,摆在桌子上请鲁智深吃。鲁智深谓宋清:“兄弟也来吃些。”宋清道:“小弟有些不适,吃不得酒肉。哥哥自用。”一边出去了。鲁智深方才对宋江发了阵火,腹中饥饿,闻得那酒香气,不由垂涎出来,一边大碗大碗斟酒,一面用手撕扯那肉和鸡,吃到六七分,忽然一阵头晕目眩,趴倒桌上,人事不省。 便看宋江、宋清走出。宋江吩咐:“将鲁达兄弟放入车中,好生照看,今夜随大队一起南下。再教人吩咐花荣、秦明兄弟,只说鲁达兄弟吃醉了,叫他们把鲁达兄弟部下军马和五溪蛮王沙摩柯的队伍一起带走便是。”宋清从命去了。正是:休管手足亲密,权术尽在厚黑。 再说向宠、伊籍,接到诸葛亮密信,却因诸葛亮为怕泄漏,密信之中,只叫二人提防,并交代万一有变可如此如此,却没有告知二人相互联系,因此也没个商量。只说向宠当夜,出营来走时,隐约看侧面洞溪军营,有些军士走动。向宠心中戒备,便蹑手蹑脚,上前探看,却见洞溪军士,正自弃营而走。向宠心下暗自吃惊,急急回到自家营寨,恰逢伊籍来道:“不好,梁山军、洞溪军俱各走了!”向宠道:“诸葛军师交代,果然不错!”伊籍道:“却原来你也得了吩咐!”于是一起来见张飞。却不料张飞白日间多喝了些,如今醉卧榻上,呼呼大睡,只叫唤不醒。二人急得跺足,急急又去找张翼,说如此。张翼道:“三将军酣醉不醒,我等何不点起兵马,去拦截逃军?”伊籍道:“不可,梁山军既有图谋不轨,必然准备充分。宋江麾下,又有秦明、林冲等万夫之将。我等若去,恐怕打草惊蛇,反而抵挡不住。”于是只得尽力监视。一面派人过江探看,樊城亦是空了。正在焦急,张飞酒醒过来,遣人问:“方才何事?”三人疾步入,禀报:“三将军,梁山军密谋造反,全军离了营寨,往南去了!”并说了孔明嘱咐。张飞问:“庞统先生何在?”伊籍道:“不知,恐怕为乱军所害!”张飞一听大怒,抓住向宠道:“既然卧龙先生有密信,你何不早告我!致令俺喝酒误事!没说头,张翼与伊籍先生守营盘,向宠随我去,赶上乱军,把叛将一矛一个,尽数刺杀,再将军马带回!”伊籍道:“梁山军有六七万之众,只恐将军孤身前去,颇有危险。”张飞道:“俺当初独立长坂桥,曹军数万,俱看作草木。这等草寇,岂在话下!”吩咐伊籍、张翼:“可派遣士卒,到各处营寨之中,多点灯笼,多鸣金鼓,以为疑兵之计。”自提蛇矛上马,与向宠两个,点五千兵,轻装出发,向南来赶。 行约三十里,远远望见前面军马,张飞只叫加紧追赶。忽地路边一声锣响,杀出一彪军马,拦住去路,为首大将,正是林冲:“三将军哪里去?”张飞看见,那里顾得上答礼,开口大骂:“呀呸!林冲汝这匹夫,枉自长得和老张亲儿子一般,竟然如此背信无耻,竟然欲叛我哥哥!休要说话,来老张蛇矛上领死!”林冲原有不忍,被他一说,心下踌躇之时,张飞已策马上来,只得挺矛相迎。二将一般的豹头环眼,两支丈八蛇矛相交,声震数里。两匹战马盘旋,四条胳膊相交,八个蹄子踏得地下烟尘阵阵。大战数十回合,不分胜败。张飞战到兴起,虎吼连连,一矛接一矛刺杀,威力倍增。林冲见势,亦大呼助力,两员猛将,各自奋力交战,看得双方士卒都呆了。原来张飞虽然招法精奇,毕竟年过五旬,气血稍不及林冲;又兼宿酒未全醒,手脚毕竟不如平时利索。因此若是细细计较起来,林教头倒是多半分胜算。只是林冲是儒雅之人,因觉得如此背反,心中有愧,又兼同在军中时,多蒙张飞关照,传授蛇矛战法,因此却是攻得少,守的多。如此两个翻翻滚滚,战到二百余合,张飞大喝一声,蛇矛劈面刺杀而来,林冲急以莲花矛式招架,将张飞矛头格开,不料张飞突然翻腕,矛头如蟒蛇探身,翻滚而起,当啷啷连响,将林冲手中蛇矛挑起,飞出三丈开外,掉在地上。汉军士卒,齐声叫“好”张飞亦呵呵大笑。却看林冲就势转过马头,引本部军士急急撤退。张飞叫声:“休走!”正要驱兵追赶,背后杀声大作,回头看时,无数军马赶来。正是:虽喜烽烟乘心意,怎奈兵祸起萧墙!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 第六十六回鲁智深大闹英雄宴吴加亮 建安二十二年十月十八日,荆州汉军宋江兵变举事,弃阵南进。张飞闻之,急急引军来追赶,杀退林冲。向宠道:“如今须得急往南到江陵,会同糜竺大人,守把城池,莫被贼军夺占也。”张飞道:“甚好。”正欲出发,背后喊声喧天,无数军马赶来。张飞急急回头看,只见张翼铠破斧缺,引数百人赶来,哭拜道:“三将军去后,我与伊籍先生商议,先派人前往川中、雍州,告知陛下与丞相。方才出发,不想襄阳曹军,倾巢出动,我等虽然四处虚张声势,毕竟只有数千军马,当即溃败,伊籍先生死于乱军之中!”张飞低吼一声,颓然道:“俺之过错也。若非俺吃酒误事,岂能如此哉!”向宠道:“三将军休要自责,如今急急南进,方可一避曹军,二还荆州。”正说之间,背后金鼓大近,曹仁引大军冲杀过来。原来曹仁在襄阳,得到宋江遣人送的密信,说是欲占荆州,脱离刘备,愿意让出樊城,请曹仁莫动。使人探听,果然樊城已空。满宠谨慎,教先发书徐晃军马,进驻樊城,果然无事。曹仁见汉军内部分裂,自然欢喜,当即留满宠、牛金守城,自与徐晃、呼延灼、文聘引军五万,大开城门,直扑汉军营地。可怜伊籍、张翼只有数千军马,如何抵挡,一路被曹军杀奔此地。张飞却待南进荆州,已是不及,被曹军众将大驱士马,三面杀上。乃谓张翼、向宠道:“事急矣!大家各自死战逃命去吧!”遂转身陷阵。曹仁望见张飞,想起丧子之仇,拍马舞刀高叫:“张飞匹夫,速来领死!”张飞大怒,回马来战曹仁,两个刀矛相交,战有二十余合,张飞毕竟神勇,曹仁战之不下,呼延灼见状,提双鞭上前,截住厮杀。再斗二十余合,张飞精神倍长。此时双方部下兵将,各自混战。向宠倚仗随身五百精锐士卒,训练有素,列队突击,冲破包围而去;张翼毕竟手段有限,苦战数十合,丧命于徐晃马前。张飞独大呼酣战,力敌曹仁、呼延灼,百十余合,未见高下。呼延灼暗自感叹:“张益德年已五旬,尤然勇健如此也!”徐晃、文聘看势,亦举斧挺枪,杀入圈子,四将共斗张飞。张飞须发喷张,蛇矛如灵蛇游走,大喝处,矛头扎穿徐晃头盔,回手时,又险些将曹仁刺下马来。怎奈曹营四将,俱各英勇,此起彼伏,攻势不断。张飞战得久时,渐渐不支,不慎被文聘金枪,刺伤左臂。一臂既然少力,矛法即乱。飞眼见不能脱,猛然回头,环眼大张,曹营四将俱不由一惊。便听张飞愤然高叫:“大哥!俺老张谢罪了!”掉转矛头,直刺心窝,堕马身亡。后人有诗叹曰: 燕山出才俊,结情自桃园。威声震长坂,运数尽襄樊。半生载义气,孤胆镇军前。赤胆幽幽影,汉宫仍流连。 张飞既死,部下汉军,丧十之**。曹仁欲待继续南进荆州,徐晃道:“如今宋江起兵叛刘,必然南进。我等若亦进军,只恐反倒卷入是非。不若暂时屯兵此地,报大王裁处。”曹仁然之,遂收兵回襄阳,一面将张飞尸首厚葬。 再说糜竺在江陵,过得数日,忽然闻报,说前方大队军马往南回来,心中疑惑。忽然间谣言纷传,都说张翼、向宠造反,杀害张飞,勾结曹军欲攻取荆州,因此梁山军回师防守;又有说是梁山军造反,为曹军作先锋前来。糜竺甚是不安,一面遣人报往川中,一面安排哨探,打听消息,又派遣使者前往宋江军中询问,俱不得消息。忽然接到诸葛亮密信,说提防宋江造反。糜竺看罢,恍然大悟,但江陵兵力薄弱,又没个将领商量,不得已,乃请水军督将,楼船中郎将孟康商议。孟康道:“太守不必担心,江陵城池坚固,背靠长江,又有我所部水军支援,必无大碍。”不数日,梁山军大队兵临城下,糜竺上城防守,却被那梁山地满星玉幡竿孟康从背后一刀砍翻,就势开了城门,宋江挥军而入,城中汉兵,纷纷投降。向宠抄小路赶来,却见江陵已失,转思再三,引数十骑投川中去了。 宋江得了江陵,大喜过望,遂于城内,大摆酒宴,与众兄弟庆贺。单只说鲁智深,那日被宋江教宋清以蒙*汗*药麻翻,于路之上,宋江恐他起来作怪,干扰大事,只叫每日把鸡汤和蒙*汗*药给他灌下去,于是一路不醒。直到夺取江陵,方才将鲁智深安置在后帐,吩咐两个喽啰照顾。那鲁智深停了半日,悠悠醒转,头脑一片空白,瞪着大眼怪道:“此是何地?”喽啰道:“回头领的话,此乃江陵城也。”鲁智深道:“呓,洒家明明在樊城,如何来了江陵?”小喽啰不答,鲁智深端起床头的凉茶,咕嘟嘟灌了一气,自己坐在床头,细细想了一番,猛然醒悟,乃问小喽啰:“宋江哥哥何在?”喽啰道:“在前堂与众家头领饮宴哩。”鲁智深把床头一拍,一言不发,起身来,也不穿好衣服,大步便往前堂闯,喽啰那里拦的祝进了前堂,只见宋江笑容满面,正与十多个头领并数十个心腹头目,排开大吃大喝。鲁智深大步过去,怒眼圆睁,喝道:“黑宋江!你且说,为何要如此糊弄洒家1一边说,一边走过去,把一面桌子猛地一掀。酒汁汤水,泼了宋江一头一身。宋江正自抹脸,已被鲁达劈胸抓住,切齿道:“我敬你义薄云天,不想竟是如此小人!自家兄弟,也用下三滥勾当1举拳要打,林冲急忙喝道:“哥哥,且慢动手,有话好说1鲁达指宋江道:“你自问他,如何诓我1宋江吓得面如土色,双手挡住,陪笑道:“鲁达兄弟错怪了!想来是鲁达兄弟从樊城到襄阳疲惫,多喝了几杯,因此醉了”鲁智深怒道:“还耍你的鸟嘴!洒家的酒量,岂有不自知的!你那半坛子醪糟,又岂能教洒家睡上这许多日!你只要搬弄功名,不惜坏了道义,洒家今日便饱打你一顿1举起醋钵大的拳头,只在宋江鼻子前晃晃,吓得宋江尖叫连声,早有林冲、李逵两个夹上来,把鲁智深紧紧拉住,口里苦劝:“哥哥息怒,哥哥息怒。”众人也都上来相劝,蒋敬道:“鲁达哥哥,宋江哥哥也是一番好意,怕我军走后曹仁从襄阳杀出,哥哥恐怕难以抵挡,万一手足挫伤,实在可叹。是以出此下策,实是情况紧急,哥哥莫怪。”鲁智深闻言,松开了宋江,摇头叹息道:“不想我鲁达自诩豪迈,竟然错入山寨,跟了群卑劣鼠辈1宋江口里只是陪笑:“鲁达兄弟这说怎的,我等一百单八人结义,誓同生死,来来来,同喝一杯,同喝一杯”鲁智深看他表情,忽然哈哈大笑:“好,来来来,同喝一杯1宋江大喜,急教喽啰斟酒。鲁智深浓眉倒竖:“住了1自家端起一坛子,向环绕诸人比划一圈,先自叹息:“当初山寨一百八人同饮,何等畅快。如今这环顾四周,稀稀拉拉,连洒家不上二十人。吴加亮,你行的好计1复又道声:“各位好兄弟,今日一饮,恩断义绝。你等随宋江哥哥好生夺取江山,洒家自去保好皇帝刘玄德。日后沙场相见,少不得一刀一枪,今日别过了1将头一沉,抱起坛子痛饮起来。众人闻言大惊,待再要相劝,只见鲁智深将酒坛子一摔,当啷啷,打个粉碎,站起来朝众人团团一揖:“后会有期1大步出门去了。林冲、秦明、李应等都欲上前相劝,只听宋江断喝一声:“都与我住了1众人看宋江,听得他语调沉痛道:“人各有志由他去便了1 鲁智深闯出宴会,后营寻着了自家禅杖,心道:“宋江如此算计,无非怕我把他的梁山军马带了。我便单人独马,也走个光明磊落。”只教两个心腹伴当,收拾了几口上等朴刀,带上些衣服、干粮、银两,三匹马出了江陵城,往北进发,先去寻张飞。一路疾驰,不数日,来到一处地方,战火方息。鲁智深询问附近山民,都道:“前几日,张三将军在此与曹军血战身亡,便葬在那边山丘之侧。”鲁智深闻言,胸中一股悲痛之气上来。挣扎着到张飞墓前,伏地大哭。哭罢上马,教两个伴当在一起往北行。行不上十里,望见一处军马安营扎寨,营盘上曹字大旗飘荡。鲁智深咬牙切齿。嘱咐两个伴当:“你二人且在此守候。若我有失,便自去乡下安身罢。”一面大叫:“张益德,三将军!洒家与你复仇来了!”拍马挥舞那条六十余斤水磨禅杖,便往曹军营寨冲去。营门口守兵欲待拦截,早被打翻十余个,一路闯进营寨。所到之处,曹军兵将撞着即死,擦着也伤。那鲁智深在营中左冲右突。势如疯虎,打的曹军尸横遍地。前营守将却是吕常,见状上前相应,战无三合,被鲁智深一禅杖打下马来,手臂震断了。鲁智深待要打杀,吕常亲兵拼死上前救护主将下去了,鲁智深更是愤怒,大吼冲杀,又把吕常亲兵打死二十余人。正厮杀间,忽见一将冲出,却是梁山双鞭呼延灼,口里教:“大和尚,为何来闯我营地?”鲁智深一愣,再欲上前,却又想起梁山上的情分,忽然杀气大减,转身朝营门外打去。曹军待要乱箭射去,呼延灼止之曰:“此人性情疯狂,不要招惹。放他杀出去把。” 鲁智深杀出营门,信马不觉到了山丘之前,被一阵山风一吹,远眺江汉平原,忽然心头无限感慨起来,不由放声大哭。哭罢,正逢两个伴当寻来:“头领,我等往何处去?”鲁智深道:“你等自分了银两去罢。”两人道:“我等虽死,愿随头领。”鲁智深摇头叹息,于是三人一路信步,却又复往南折回。行到半途,却见林冲亦带着两个喽啰,挑着一担东西,等在路口。望见鲁智深,高叫:“鲁达哥哥,兄弟在此1鲁智深道:“林教头你在此作甚?莫非是宋公明派你前来?”林冲道:“非也。小弟料到哥哥必然复来此,因此特地守候,已二日矣。”便吩咐喽啰打开挑着的酒食担子,就路边避风处升起火来,把酒食烫热,两个举杯相叙。吃了半晌,鲁智深道:“这乱世争霸,所用心机计谋,实在不比得当初在水泊梁山劫富济贫的日子。林教头,以你我性情,其实不适合的。”林冲默然不语,片刻反问:“哥哥如今待要去何处?”鲁智深悠悠叹道:“洒家原想,宋公明既然如此待我,不如反去保刘玄德。后来转念,我与汉家众将并肩数年,情同手足,自然不忍反戈对阵,但又岂能因此便真绝了梁山情分。日后天罡地煞兄弟阵前相见,安能真的刀枪厮拼?想来想去,只好暂时浪迹江湖,不问战事,待天下清平,再与众位兄弟相见罢。林教头,你也是性情中人,何不与我一道归隐,免得看这等腌臜事情。”林冲道:“鲁兄,当日若无你相救,小弟早已命丧野猪林。如今难得宋公明看顾,不忍弃之而去。”鲁智深摇头道:“兄弟是心肠太软。既然如此,就此别过,好自为之。”两人各饮三杯,洒泪挥别。林冲自回转,鲁智深则向西。 又行不远,却看大队番人,闹闹嚷嚷而来。为头沙摩柯高叫:“秃头兄弟,你待要何处去!”鲁智深惊喜道:“哥哥如何在此?”沙摩柯道:“听他们说你往北边去寻人打仗,我特带兵来帮你。”鲁智深摇头道:“不必了。兄弟我心灰意冷,不想打仗。”沙摩柯道:“可是这叫宋江的官儿欺负你?待我去把他杀了!”鲁智深道:“不必不必。我只自己不想厮杀罢了。”沙摩柯道:“既然兄弟不愿,我等也不必在这里了。你同我回五溪山寨去住,每日打猎喝酒如何?”鲁智深大喜:“那就叨扰哥哥了。”沙摩柯怒道:“自己兄弟,说这些算啥。”于是两个引数千番兵,自转回五溪。 林冲回到江陵,宋江接住,问了缘由。又报五溪番军拔寨回去了,不由气恼道:“鲁智深兄弟自己走了,还散去我数千骁勇番兵,甚无义气也。”庞统道:“事已如此,多说无益。如今可一面安抚荆北百姓,一面整顿军马,以一路守城池,一路西进,打通川口也。”宋江道:“荆州之南如何?”庞统道:“既然徐宁、廖立亦是一家军马,不如暂时中立,以免独占荆州,反引得矛头。”宋江从之。时刚过秋收,因荆襄连年兵祸,颇有灾民。宋江令神算子蒋敬整顿粮草,救济灾荒,一面将富庶地区粮食收购,转运囤积,于是民皆感恩。一面传檄曰:“天道不幸,汉室将顷,宗亲刘备,外托忠义,内包祸心,割据城池,颠覆社稷,擅登九五,自封天子,激怒八荒,罪等七王!臣等不甘与之同流合污,乃奋起义军,以讨逆贼。共匡朝政,还于清明!军民等人,协从不问,早早弃暗投明,共成大功!大汉车骑将军刘循,骠骑将军马超,卫将军宋江,征西将军刘阐,征南将军士燮,征东将军黄忠,征北将军魏延,太尉庞统等共举。”一面以庞统为主帅,同林冲、阮小二、石秀、李应、宣赞、郝思文、花荣,引梁山军马三万余人,并有洞溪汉将刘宁、杜路二支军马,一起西征,往川口而去。 再说吴用在巴郡,亦注意诸葛亮成都动静,渐觉不妙。欲要发兵,又恐非孔明之敌。情急之下,遂请彭羕来商议。原来彭羕当初毁谤刘备,被判死罪,却被吴用安排人于法场劫走,隐藏于巴郡,暗中参谋。彭羕谓吴用道:“自来这益州地界,东北有雍州、汉中、荆州之地外接,南部却是与云南蛮人为界。加亮欲令诸葛亮自乱,不妨派人前往见过蛮王,许以珠玉子女,请其发兵北犯。如此诸葛亮必然慌乱,然后可乘蜀中震动,一举起兵也。”吴用道:“只是若南蛮兵北犯,恐怕川中子民受难。”彭羕笑道:“争霸天下,岂有不伤一子民而可为乎?昔日高祖白登山之围,贿赂匈奴方得脱身,今吴加亮欲败诸葛亮而借蛮兵,有何不可?”吴用闻言大笑,遂遣神行太保戴宗,往南蛮而去。原来当初梁山泊初到汉朝,吴用便安排锦豹子杨林、小霸王周通、云里金刚宋万和金毛狗段景住四人前往南蛮王孟获处投奔。那四人去了这数年来,因为身手了得,蛮人多有敬服;更兼机灵能干,常常出谋划策,被孟获因为心腹之人。如今得了戴宗传的吴用说法,便前去见蛮王孟获,串掇起兵。戴宗并亲自前往见孟获,许以重币,又说以南中六县粮帛子女赐之。孟获闻言大喜,当即满口应允,遂吩咐蛮将金环三节、董图衲、阿会南三个元帅,起蛮兵二万余人,向北杀奔南中郡而来。 南中太守董和,闻讯急忙召集官兵,守把城关,一面向成都请援。诸葛亮得知消息,与蒋琬、马谡计议道:“南蛮军此时来犯,必然有人挑动。”马谡道:“莫非是曹操所为?”诸葛亮道:“不知。”过两日,巴郡太守吴用书信前来,自告奋勇,愿引巴郡梁山军往南中平乱。诸葛亮拍案道:“是了!便是这吴用所为。梁山军早有心图谋不轨,如今必然是与南蛮军勾结,乘机起兵。我若准他出兵平乱,他便乘势把益州南部郡县全部握于掌中。我若不许,必亲引军南进,他便连接蛮人,里应外合攻我!”马谡道:“如此阴谋,怎生应付?”诸葛亮笑道:“吴用虽然狡诈,某岂怕他!”指地图道:“我已密信吩咐川口李严,严守白帝城。其人才略出众,宋江、林冲辈俱非他敌手,因此不怕荆州敌军入川。这边留蒋公琰守把成都,我亲引一路军马,往南中去与吴用汇合;你却同赵子龙引三千精兵,抄巴西小路,奇袭巴郡,将梁山党羽,一网打尽。然后我这边会合当地官兵,前后夹击,吴用军马前无去路,后无城池,不等蛮军杀到,便要全军覆灭!”马谡道:“丞相高见!几时出发?”诸葛亮道:“当快刀乱麻,否则时局拖延,恐生他变!只不知我派往与法孝直、费文伟联络的密使,为何还没回来?”马谡道:“许是路途遥远,因此不曾返回。”诸葛亮道:“只愿如此。若再有变故,大事不妙矣。”遂招来赵云、糜方、张裔三将,吩咐道:“赵将军、张将军随我去南中平叛,糜将军随同蒋公琰镇守成都。今日点兵,明早出发!”三将领命,各自前去准备。 谁知此事却被犍为太守黄权得知,急急发书与巴西太守庞羲道:“诸葛孔明起兵南进,恐怕于我等不利!”庞羲报与刘循、刘阐。二刘商议片刻,道:“既然如此,作兴联合川中诸将,起兵举义可也!”恰在这时,荆州宋江消息传来,于是当即飞书各地。时有巴西太守庞曦,将军张嶷;绵竹太守费观;健为太守黄权,将军雷同;江阳太守王连,将军吴兰,俱是刘璋部下,联合起兵,共推刘循为车骑将军,益州牧;刘阐为征西将军,成都太守。各起地方川兵,守把关隘,同时传檄川内,叫士民各自响应。一时间檄文纷飞,川中关塞,旗帜变换,百姓无不惶恐。 诸葛亮正待出兵,忽闻惊变,宛如晴空霹雳:“某之过也!只顾虑马超、宋江,竟未曾想到川中旧部!”马谡道:“丞相当速定主意才是。”诸葛亮想了一想,点头道:“也好。既然如此,我等可率成都军马,先将川军击破那刘循、刘阐起事,部下只有临时征召之兵,甚不精锐,我等可一击而取之。然后凭借川中关隘,抵御吴用。待陛下大军回师,再复巴郡。”一边飞书往雍州告刘备。过得二日,诸葛亮亲自挂帅,马谡为参军,赵云为先锋,张裔为合后,引军八千,出成都。赵云道:“当先取何地?”诸葛亮道:“川军散布四处,若待其会合一路,则难以急切剿灭。故我等军马先出,分路破之。今犍为是成都咽喉,黄权多谋,为川中栋梁,当先取之!”遂先杀奔犍为来。正是:镜面隐藏千丈水,平地涌起三尺浪。不知诸葛亮征伐川军,胜败如何,请看下回。 第六十七回赵子龙单枪震千军诸葛亮 建安二十二年冬,汉丞相诸葛亮在成都闻梁山军兵变,欲自往征伐,却又急报刘璋部下归降川军俱各起事,惊讶之下,与马谡、赵云等决议,要乘川军未合,逐一击破。遂引八千军马,出成都,杀奔犍为而去。犍为太守黄权闻报,传令坚守城池。大将雷同欲待出战,黄权道:“诸葛亮不世奇才,赵云天下名将,又有精兵,我犍为这些土兵,实非对手。所幸四下皆是我川军人马,只要把他牵制在犍为城下,待各路义兵攻克成都,再等梁山军杀到,则大事谐矣。”于是只教坚守,一面飞书往绵竹、江阳、巴西各处,请费观、王连、庞羲等各自起兵,不需要管这边,只取成都便是。 诸葛亮在城下屯驻了十余日,日日挑战,黄权只是不理。欲要强攻,又恐折损军马。马谡道:“丞相,敌人既不出,何不以计诱之?”诸葛亮道:“何计可诱?”马谡道:“黄权智谋之士也,常计必不理睬。今若是反其心理,譬如我欲往东,便故作往东,他必以我实欲往西,如此可以得手。”诸葛亮听得点头,再沉思片刻,忽报巴西太守庞羲,保刘循、刘阐,起兵数千,往成都杀去。诸葛亮击掌道:“妙也!今犍为得手矣!”又沉思片刻,唤赵云入道:“我有计破敌,只差一件:东边庞羲大军来,若不设法阻拦,被他杀奔成都城下,甚可虑也。须得一大勇之人前往抵挡。”赵云道:“如此,云愿去。”诸葛亮道:“此去兵微将寡,大是艰险。”赵云慨然道:“云自从陛下来,早置生死于度外也。”诸葛亮点头:“子龙忠勇,某亦知也。”遂拨五百军士,多带号鼓,授以锦囊一个,嘱托如此如此。赵云领命去了。诸葛亮又唤来马谡:“你安排五百兵,多备旗帜鼓号,在山道之前,虚张声势。又把军士更换服色,譬如上午以青色旗帜,列队而过,午后则换红色旗号,再列队过,以乱敌人耳目。”马谡从之。 再说黄权在城上,因闻庞羲保刘循、刘阐取成都去了,心中宽慰,忽然想到:“我若把诸葛亮拖在此处,则二位公子自然恢复西川;但只恐诸葛亮多谋,识破我计策,却把我拖在此处,回师去救,则恐怕二位公子不是他对手。”想到这一层,遣人去汉军营前打探,回报:“营中火鼓动天,常有诸服色军马列队来往。”黄权听罢,心中一紧,次日自己换了衣服,下城关,登山坡一看,回来跺足道:“是了,诸葛亮营中就这些微人马,换了旗帜来迷惑我,他本人定去了成都也。”当下不敢怠慢,教雷同来:“你引二千军马,出城去敌营前挑战,单擂赵云。他若出来,不可恋战,便收兵回;他若不出,又不见诸葛亮,你可挥军杀去,我这里自有接应也。”雷同领命下城出战,擂了半日,汉军辕门紧闭,无人迎战,雷同大怒,教军士一起冲杀过去,那营中只有五百个弱兵,那里抵挡得住,片刻之间,各自落荒而逃,雷同穿过营寨,紧紧追赶。黄权在城上看见,拍额道:“诸葛亮定是去成都了!我当随后追杀,不教公子独力应敌,只恐去了二日,已追不上也。”遂点军一千下城,先到汉军营寨看,只见战具多有毁坏,粮草填埋于水井之中。黄权道:“果然诸葛亮去了。”遂引军相随而进,半路赶上雷同,合兵追赶。追出二十余里,忽然山路两边,号炮连胜,黄权大惊:“某中计也!”正欲回马,前面山坡之上乱箭雨点一样射来,接着旌旗招展,左边马谡引军杀出,右边张裔引军杀出。川军大乱,死伤无数。雷同拼出浑身解数,杀开重围,保黄权原路返回,奔到犍为城下,只见城门紧闭。黄权心下暗道不好,雷同是个浑人,犹自叫门,只听城头上一声丝竹,诸葛亮羽扇纶巾,满面含笑,指城下道:“黄公衡!陛下待你不薄,今何至背反,而为汉贼张声势也!”黄权惶惶无语,诸葛亮厉声道:“川军将士,昔日陛下恩德,何曾忘记?今日反正,既往不咎!”原来刘备入川,仁德遍布,诸葛亮又自有威严,士众闻言,俱各犹豫,背后张裔、马谡挥军杀来,川兵发一声喊,大半归降,黄权、雷同舍生忘死,杀透重围,往南投江阳去了。 诸葛亮取了犍为,与马谡、张裔商量道:“今虽取犍为,却不敢担搁于此。黄权既然南去,必与江阳太守王连合兵来复仇。此处能拖延则拖延,不能拖延却也只好丢给他了。”马谡道:“那我等去增援子龙?”诸葛亮道:“非也。巴西一路是川军主力,子龙受了我的计谋,当能止住,若要全歼,则纵以我军全部,亦难得手。今我军既南出犍为,庞羲又出兵巴西,则北面绵竹费观,必然以为他这一路空虚,而发兵来袭成都。我却从成都之西抄袭过去,先断其归路,再破其军也。”马谡拜服:“丞相高见!”诸葛亮遂留张裔引军一千守于犍为,吩咐:“如此如此,可使敌军不敢进。若被识破,可如此退军也。”自与马谡带七千余军马,抄小路转回成都。相去三十里,使人打探,回报:“费观引军,已近城池,却未攻打。”诸葛亮笑道:“此是不知虚实,欲待多方打听也。他若一来便猛攻,城中或许生变;今我军已回,费宾伯岂有计可施哉。”遂安排如此如此。那费观屯驻成都城北,与蒋琬、糜方对峙,却也不敢冒失。忽一日报,说汉军马谡,从小路直取绵竹而去。费观大惊:“绵竹若失,我这里孤军倒悬,亡无日矣!”急急教退,行不数里,平野杀声暴起,五路汉军,一起抢出,但见旌旗招展,鼓号震天,把绵竹军围在正中,山头诸葛亮大笑:“宾伯,还不归降?”费观惨笑道:“无颜归降矣。”遂奋力死战。此时若是赵子龙在孔明军中,擒杀费观,何异反掌?只是以一军四下拒敌,身边竟无个良将,因此被费观捱到天黑,从山间小道走脱,部下军卒,却几近全灭。诸葛亮既平定了费观一路,且在成都修整数日,马谡从绵竹来,自报夺了郡县,留副将守把,自引军复回。诸葛亮道:“今犍为、绵竹皆平,可往东迎击刘循、刘阐去也。若得将这一股击溃,则川军自败,然后梁山军不足虑也。”遂整军前往。 原来庞羲在巴西,奉刘循、刘阐为主,有战将张嶷、刘湘、吴班、刘晙、向存等,纠合了**千军马,从巴西赶来,庞羲自守巴西郡。只因探得诸葛亮引大队去取成都,因此放心大进。只是巴西距离成都路途尚且遥远。行近广汉之时,这日黄昏,到一山前,忽听三声鼓响,山头旌旗摇曳,杀出二三百军马来。刘循、刘阐相顾愕然,刘湘早喝道:“此是刘益州二位公子回成都,何方草寇敢来阻拦!”提刀杀出,对面也不见个迎战的,一哄而散,俱又逃上山去了,丢下一地的刀枪甲仗。刘湘待要追赶,吴班急教:“甫台且慢!”刘湘回马道:“为何拦我?”吴班道:“这些微兵马,自然不足为患;但如此举动,显是诱敌。诸葛亮诡计多端,此地接近成都,不可不防。”遂教且就地扎营,严加防备,却是一夜没有动静。 次日来,先唤几个乡民来问,却说前几日便有兵马来此,正不知多少。吴班、刘湘看此处地势险要,心道若有埋伏,为祸非浅,宁肯谨慎些。于是按兵不动,一面派出哨探,只待敌军来。岂知自那一日后,竟然毫无动静。去的哨探,俱各报告不见消息。 待了二日,刘湘发急道:“连个兵影也不见的,在此耽误何用?”吴班道:“只恐他伏有军马,待我行过半程,杀出截断,则甚危急也。”刘湘道:“饶是如此,强过畏敌不动也!”再三坚持,吴班无奈,遂教张嶷引军开路,自己与刘湘护卫刘阐、刘循居中,刘晙、向存断后,依次拔寨前行。那地头两边夹山,道路狭窄,因此近万军马,拖得甚长。接近黄昏,几近过完,忽然两边山头,鼓点大作,接着前面林中火起。前队张嶷大惊,便扎住队伍,遣人往中间来报。刘湘、吴班亦各惊惧,一面把中军人马就地排开,一面催后军上前。此时天色将暮,川军数日不见敌人,一旦发动,都是心惊。 后队刘晙、向存闻令,督促军马,正在前行,忽然间背后士卒大乱,方才定神,一员白马大将,单枪匹马,闯入围来,银枪探出,早将刘晙咽喉割断。向存大惊,正欲厮杀,被来将兜胸一枪,翻身落马。看此人年过五旬,方面明目,却是单独一个,更无一兵一卒相随。川军欲待上前,来将大喝一声:“常山赵子龙在此,哪个敢上来死战!”众军将闻得威名,俱各战战兢兢。赵云仰首长啸,啸声未落,策马扑进,银枪闪烁,川军转眼之间,尸横数人,余众大惊,哪个还敢围攻,纷纷丢盔弃甲而走,偏生又山路狭窄,自相践踏,只听得哭喊连天。这边刘湘、吴班闻之后军遭袭,刘湘欲要回军去救,吴班道:“不可,诸葛亮惯于安排连环计策,教人首尾不能相顾。前头林中火起,必有伏兵。若是去救后军,只怕这里也丢了。”于是教长枪硬弩,只把中军阵脚射住;教前队张嶷,严加提防,一面安排军马,接应后队过来会齐。直到一更时分,后队回报,说赵云一击之后,已不知去向,但后军两员校尉战死,士卒连同奔散,折了数百人,粮草亦被烧了大半。川将无不悚然。吴班道:“素闻赵云乃刘备麾下第一员猛将,诸葛亮用为成都长城。今到此行凶,则我等切切不可轻敌!” 原来赵云随身,只有五百军士。却用了诸葛亮之锦囊妙计,平日将军马隐藏在山谷中一个隐蔽所在;他只五百人,自然不易暴露。专待川军过山时,教二百人于山头擂鼓呐喊,二百人于前面林中放火,扰乱川军,赵云却单人独马,杀入其后队。驱散川兵之后,便教一百军士从路边出来放火,果然得手。只教刘湘、吴班等倍加惶恐。赵云自寻思道:“军师教我袭敌之后,即刻西撤二十里,教敌人不见我踪迹。某想来既然已震惊敌胆,何妨东进二十里,扰敌后路,却教他不知我的所在?”主意打定,一面遣人去报诸葛丞相,一面即引军反东进去了。 吴班、刘湘自被赵云袭击,更是疑神疑鬼,不敢再进,却把军马就地扎营。待得两日,又闻东面二十里粮队被劫,逃命士卒报说是赵云所为。刘循、刘阐闻之,皆有惧色。吴班却若有所思,沉吟大半个时辰,忽然大笑道:“原来如此,赵云兵力微弱也!”刘湘道:“何以见得。”吴班道:“想那赵云乃诸葛亮部下重将,如何却亲自出击截杀我运粮小队?前两日我军被他攻击后路,却又怎的未看见诸葛亮大军出击?想来,孔明大队尚在别处,只遣赵云来此地扰我,兵必不多也!”刘湘喜道:“既然如此,不可叫他得逞!他既然去断我后路粮道,我等不需顾惜,只从邻近征集些粮草,一路挺进,夺了成都,还愁没饭吃?”吴班道:“正是,莫教诸葛亮回师,碍手碍脚。今先进兵夺取了广汉,再取蜀都。”于是集合军马,奋力去取广汉。那广汉之地,并无甚兵将守把,又是刘璋旧吏守把,当下易主。夺得城池,便留刘阐、张嶷守把,以防赵云来袭。刘湘、吴班同刘循引大队军马,再往西进。行不多远,前面鼓号震天,诸葛亮引军杀来。 原来诸葛亮平定犍为、绵竹之后,向东来截巴西人马;半途得到赵云书信,不由顿足道:“子龙从来谨慎从令,如何也自作聪明了?”马谡忙问,诸葛亮道:“他若依我计策,后退二十里,一面保全广汉,也令川军不知我虚实。今若反进敌后去劫夺粮草,那川军在本乡交战,何愁无粮?反倒暴露我军。我原想子龙把巴西军马拖在半路,我再设法引军从小路抄袭,可一战而破,擒住二刘,则益州自定。如今只怕被他西进占据广汉,则难以骤然攻克也。只怕拖延时日久了,梁山军更难平息。”马谡道:“事以至此,可急进兵也。”孔明然之,一路行不多时,前面探马报川军已取广汉,刘湘、吴班引七八千军马杀来,孔明遂教马谡引精兵二千,从别道抄袭:“待我将彼杀败,你断其后路,可歼其主力,然后取广汉可也。”马谡从之去了,诸葛亮自引军马,迎敌而去。 这边刘湘、吴班见了诸葛亮军马,额手道:“果然诸葛孔明大军在此,若非先取了广汉,则我军甚是不便也。”刘湘便要引军冲进。吴班道:“且慢,诸葛用兵,神出鬼没,我等俱不能敌也。公子此去,我在后接应,若有不对,即刻收兵。”刘湘应了,引军直冲过去,两下军兵混战,约半个时辰,汉军便退。刘湘待要追赶,后面吴班急急鸣金,只得收兵回去。吴班道:“敌军不败先退,必然有诈。我想今既然已经到此,不须与彼力敌,只要坚守广汉,威胁成都,等梁山军杀进西川,再出可也。”刘湘道:“将军所言甚是。”于是川军竟不停留,退回广汉,在城南平地扎营,与城中互为犄角。诸葛亮原本安排马谡抄袭,欲先诱敌深入一程,然后用兵法击溃,却教马谡从后夹击,一举歼灭。谁知川军竟然不追反回,只得复引军进至广汉以西。自此以后,日日设计挑战。吴班、刘湘相议道:“他总归是欲用计谋胜我,我等只坚守不出,待梁山军与他交战消息传来,却再打算,看他怎的。”于是毫不理睬。广汉地方富庶,不愁水土粮草,川军安守不动,诸葛亮虽然多谋,也是无法。忽张裔遣人报,说犍为失陷,敌军从南路进逼成都。孔明大惊。 原来张裔守犍为,用孔明之计,日日大开城门,放百姓出来樵采。只故意把一千军马,在城中遮遮盖盖。黄权与雷同丢了城池,也不走远,就在南面驻扎,以观其变。探得消息如此,反而疑惑不堪。待得数日,王连、吴兰引军自江油来,汇合一处,说起此事,俱各疑惑,不敢进发,于是屯驻原地。谁知日日哨探,日日不变。众人一般的不明,却又慑于孔明之威,谁都无胆冒进。待了数日,人报梁山军赶到。却是智多星吴用自安排各方之后,遣郑天寿、阮小五、金大坚三人留守巴郡,且教他设法打通川口,接应宋江大军进来;遣杨志、裴宣引军三千,走东川大路去取汉中,自与神行太保戴宗、鼓上蚤时迁、病大虫薛永、毛头星孔明,并六千军马,进取成都,当下与王连、黄权所率川军相会。两边各自见礼,吴用道:“昔日进川之时,多有得罪,忘诸公见谅。”黄权道:“何须多言。乱世相争,原不为过,只是刘备篡位,天怒人怨,今协力讨之,亦为汉家除残去秽也。”众人携手入座,黄权说了战况,吴用闻之,拍股道:“公衡中孔明计策了。我料他必无伏兵也。”黄权道:“加亮何以见得?”吴用伸出两个指头道:“如今川内四处皆反,他只有一路军马,必然往返奔波以图各个击破也。今若有大军在犍为,岂容黄公衡千余残兵在此安然屯驻?故某知其中必无大军也。”黄权、王连听了,尚有疑虑,吴用笑道:“既然如此,某引梁山军马在前,川军在后相助,如何?”黄权、王连大喜。吴用先唤来戴宗:“院长可引一千军马,绕道犍为城北路口列队,若是敌军出来,截杀一阵可也。”戴宗领命去了,吴用便教薛永引一千五百军在左,孔明引一千五百军在右,自引二千军在中间,齐声呐喊,去攻打犍为。那张裔手下只有一千军马,见被断了后路,各自恐慌。又看梁山军满山遍野杀来,急急关闭城门,梁山军已到城下,着力攻打,汉军抵挡一阵,早被鼓上蚤时迁缘着云梯飞身上城,杀散众兵,一拥而进。汉军抵挡不住,只得弃城而走,又被戴宗截杀,折损大半。张裔只得一面往成都退,一面飞报诸葛亮。这边吴用一战破了犍为,挥军进城,先自管安排喽啰把城中的粮草辎重银钱等等尽数囊括一空,接着与川军商议,继续北进成都。 这边诸葛亮闻报,顿足道:“犍为失守,吴用又来,成都危也!”马谡道:“既然如此,何不回军成都固守?”诸葛亮道:“回军成都,则两路敌军汇合城下,恐难以取胜。如今二刘既不敢与我交战,不妨回师去战吴用也。”马谡道:“若是二刘得知,从广汉杀出,袭我后路,如何是好?”诸葛亮道:“某自有安排,彼必不敢出也。”遂遣人持锦囊一封,去见赵云。一面教全军拔寨。 这边广汉城外营中,刘湘、吴班见汉军退去,刘湘便要追赶,吴班道:“不可莽撞。诸葛亮日久挑战不得,今若追击,必中其计也。”刘湘道:“眼见得是他因南路军马将到,所以回师,今日不追,后必追悔!”吴班摇头道:“孔明神鬼之机,非你我能测。今日宁可谨慎,不追而悔,强过追了而悔!”正说间,人报赵云引军大张旗鼓,从城下过。二人忙去看,只见赵云率领数百人,旗鼓严整,由东往西去了。刘湘道:“赵云原本在我东,如今西去,可见必然是孔明退了。”吴班道:“他若退兵,何必如此故作声势?必然有诈!”两个争执不下,便遣小卒出去探察。过了半日,回报赵云军马往西去得十里,又从小路悄悄兜转回来。吴班谓刘湘道:“如何,今若出去,必然被困。”于是加紧坚守,只怕中计。 吴用与王连、黄权三路军马,追击张裔残部,一连数日,已近成都。吴用挥军正行之间,忽然后面一阵大乱,片刻之间,人报川军中了埋伏。吴用猛然道:“原来诸葛亮多谋,我只防他伏击我前军,他却从小路抄袭了我后队人马。川军战力本不如梁山军,若是溃退,只怕我孤力难支也。”思索片刻,传令:“先占据前面路口营寨,然后回师接应!”号令一下,梁山军先在路口下了一个大寨,山坡上扎了一个小寨,以为犄角。原来诸葛亮引七八千军马,先从小路绕到敌军侧面,教马谡引军三千埋伏山林之中,自引精兵突袭后队川军。原想等梁山军回救时候,再以马谡伏兵截杀前队,可获全胜。不料吴用先教占领营寨,把辎重尽数安置好了,再出军来援。诸葛亮只得尽力先把后队川军杀伤了无数,待见梁山军赶来,当先大将薛永,威风凛凛,背后士卒军容整齐,不敢与他死拼,只得又退过山脊去。吴用待要追赶,反被马谡伏兵杀伤了三百余人,只好不追。这一战川军固然折了一千余众,诸葛亮的计谋却是落空了。吴用回看川军诸将,安慰一番,于是连接营寨,以待孔明。吴用道:“我在此独力抗击诸葛亮,只恐东路二位公子被诸葛亮杀怕了,不敢进兵,坐待他分头击破。”于是修书一封,只说这里已把孔明主力绊住,教刘湘、吴班、刘循、刘阐只管进兵。便遣神行太保戴宗星夜送去。一边整顿军马,只等汉军一退,即便追击。 次日,戴宗回道:“广汉那边,川军已然出发。只怕一日之内,诸葛亮便要动身。”吴用笑道:“今番也教卧龙先生吃俺一亏。”果然到第三日一更时分,时迁来报,汉军纷纷拔寨,吴用大喜,仍教分军三路,星夜赶来。到得汉军营寨,已是二更,空无一人。吴用遣时迁看时,大路上一军正在奔走,吴用便摧军进发。看看赶上,忽然轰隆隆一声巨响,前面的数十人尽皆跌入路中间一个大陷坑去了。吴用大惊之时,两边鼓号迭起,伏兵杀出,梁山军措不及防,各自大乱。幸得后面川军来援,两下混战,死伤甚多。战到五更,吴用见士力疲惫,节节退走。次日打探,汉军已去远矣。吴用输了一仗,军马固有折损,胸中更是气忿,遂连接川军,一起追来。腊月底,到成都城下,恰与巴西刘湘、吴班军马汇合。其时,梁山军五千余众,川军万余人,又有走得快的南蛮军士二千余人,亦追随吴用而来,声势甚大,在城外连接十余里营寨。 此时诸葛亮与赵云、马谡、张裔俱已回成都,整顿军马,不满万人。蒋琬道:“敌军众而我军寡,出战恐怕不敌,若是守城则绰绰有余也。不妨坚守,一面飞报大王回援可也。”诸葛亮道:“自然须得急信催大王回兵,只是若坚守成都,被贼军把其余郡县尽数攻略,反而被动,大王军马纵然回来,亦处劣势。今我当出战。敌军虽众,不过乌合之众也,某通习兵法阵势,岂有畏惧?今便下战书,布得一阵,保破敌军!” 那吴用与川军围成下寨毕,正商量攻取之法,忽报城中诸葛亮遣人下战书。吴用拆开看时,书信曰:“自梁山军归顺大汉,陛下待之若手足腹心,足下亦未见疏远,何至有如此逆行?足下若有智,当急急悔悟,弃狼心而重归正道,则天人共贺。不然,亮将躬行天罚,且于明日午时在成都南门外摆下‘八卦阵’,公等可自来一决雌雄!” 吴用览书,哈哈大笑道:“孔明今日必败于我手也!”戴宗道:“加亮何以如此自信?”吴用道:“这孔明有神鬼没测之机,某岂是对手?只是他这八卦阵,兵法多有记载;虽然未行于今,我却在宋朝看得甚是仔细,故而破阵要诀,尽在心中。我兵又多他一倍,明日决战,岂有不胜之理!”于是便批示“迎战”一边教各营寨准备。正是:且乱千古三分势,方显两朝二奇才!未知诸葛孔明与智多星斗阵,胜败如何,请看下回。 第六十八回吴用巧排三门军孔明死八 且说梁山军与川军兵临城下,诸葛亮与马谡商议道:“如今可一面坚守城池,遣人回报陛下速派军马回援;一面出城,以阵法杀败贼军,先威慑其胆也。”马谡道:“丞相欲布何阵?”诸葛亮道:“某欲布八卦阵也。”马谡道:“愿闻其祥。”诸葛亮道:“阵分八门:休、生、伤、杜、景、死、惊、开。昔日韩信于垓下一战破楚,有‘五军八阵’,今有‘八门金锁阵’,兵家惯用,皆类此也。唯我这阵势,外观有八阵,内则六十四门,含三百六十周天变化,虽只用兵卒四千九百名,却是彼此接应,奥妙无穷,贼军非识得阵势,岂敢入内;既识得阵势,某却反其道而变化,又可擒之也。”马谡拜服道:“丞相有此奇术,则汉室虽临凶险,必有中兴之日也。”孔明叹道:“中兴如何,天意难测,某自为上报陛下知遇之恩,下扶黎民脱离水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马谡感慨不已。 再说吴用应了战书,先遣人请刘湘、吴班、黄权等商议道:“在下非敢专权,只是日间还学得了一些阵法。明日破诸葛亮八卦阵,需要三军协进,相互接应,故请诸位前来商量。”黄权道:“既然联兵讨逆,自然不分彼此。辛苦加亮调遣了。”吴用点头道:“既然如此,明日王文仪保二位公子,同我戴宗将军镇守营寨;黄权将军同刘湘、吴班二位,引一路川军为策应,狙击外援。俺自同梁山众将,并川军吴兰、雷同二将军,以及蛮军弟兄,一起破阵!”众皆从之。正在商议,人报跳涧虎陈达引军押运粮草从巴郡来。吴用大喜道:“甚好。”与众人出外相迎,陈达道:“小弟奉了阮小五哥哥之命,押送粮草前来军师帐前,听候调遣。”吴用道:“你带有多少儿郎?”陈达道:“步卒六百名。还有数百南蛮兵卒,亦同我来。”吴用道:“如今与川军汇合,成都附近郡县,多半为我得,这粮草就地征取,不必再千里转运。我这里正缺将兵,你可留在此相助。明日恰要破诸葛亮之八卦阵,正需你出力。”陈达道:“小五哥哥央我转告先生,说诸葛丞相是个大大的忠臣,请军师莫要伤了他。”吴用闻言,摇头道:“那诸葛孔明天下奇才,我不被他伤便是幸事,还顾得这些。”嘱托道:“各军今夜好生休息,严防敌军劫营。明日饱餐战饭,破那八卦之阵!” 次日晨,诸葛亮升帐道:“我军坚守成都,兵精粮足,且陛下援军,不日可到。今且出战,先要一击破敌!”遂抽令箭:“蒋琬、张裔、糜芳听令!”三人出。诸葛亮道:“城中防务,尽数交托三人。蒋公琰主持,在南门城楼坐镇。若我军不利,则公琰不可开门,只把乱箭射下,阻挡敌人。若我军胜,可开门放归,但须提防敌军冲城。看我阵中把红黄二色旗帜招展,则公琰可以连环令旗,传到东门。张、糜二将军统率士卒,接应城中。”三人接令下。诸葛亮又道:“子龙可引五百精骑,伏于东门处。若得蒋公琰传我令,则开门杀出,击敌侧翼可也。”马谡道:“只以五百军,恨少。”诸葛亮道:“兵不在多,在其用也。以五百精骑,足以纵横敌阵;若多带步卒,行动不便,反易为敌拖延陷失。”赵云道:“军师妙算,必然无差也。”接令下。诸葛亮谓马谡道:“幼常可随我出城南门,布阵应敌也。”赵云道:“丞相与马参军皆非猛将,厮杀恐有不便。”诸葛亮大笑道:“某以阵法取胜,何须武力!”于是同马谡两人引四千九百军士,俱是孔明亲身调教,精壮勇猛,器具充备,出成都南门,摆成一阵,按九宫八卦之图,内外严密,中央用毛竹搭架,须臾起一高台,约数丈。孔明便与马谡登台指挥。 吴用这边,自与时迁、薛永、孔明、陈达、吴兰、雷同引梁山军五六千,蛮军二三千,川军四五千,一起前出到南门,距城十里。黄权、刘湘、吴班亦引数千军,随后接应。时迁谓吴用道:“军师哥哥,诸葛丞相只出南门这一路军马,是否要把川军全调上来?”吴用道:“兄弟不知晓的,这孔明善于用兵,他布阵既在南门偏东,待会必有接应军马从东门杀出。我所以请川军先在右翼接应,正为此也。今若把军马全数调来,难以增当前之势,反失接应也。”时迁大为拜服。 日上三竿,两军阵势列好。诸葛孔明下高台,乘马出阵,道:“请对阵主将答话。”吴用笑道:“孔明欲逞唇舌也。倒要奉陪。”于是亦拍马出阵:“诸葛先生安好?”诸葛亮摇羽扇道:“某请对阵主将答话。”吴用一怔道:“某便是。”诸葛亮呵呵笑道:“某只道大敌来犯,若非曹操逆贼,定是南蛮生番,不想却是受陛下隆恩,前者又曾上表劝进的吴加亮也!汝与宋江,先为荒野草寇,打家劫舍,不齿于人,后献媚带谄,投效军前,陛下以为虽品行恶劣,可以悔改,遂引为鹰犬之用,前后驱使,更提携拙劣,委以重任。岂料狼心不死,竟然撺掇无知少年,起兵作乱,欲借川军之义,而行汝梁山之魔!今既至此,无须多言,可速来阵中领死!”言迄,竟不待回话,自转回阵中去了。吴用被一番骂,气的脸色发白,连连冷笑,亦自尴尬回阵。 梁山众人被孔明一番说,俱各大怒。陈达道:“诸葛丞相如此小看我等,何不大驱军马,杀将过去。我兵多他一倍,甚么阵势,岂不尽数踏平?”吴用道:“不可也。这八卦阵非同小可,更兼诸葛亮亲自调遣,稍有疏失,便陷于其中也。”遂召集众将,讲解道:“此阵分八门,乃休、生、伤、杜、景、死、惊、开也。若入休、杜、死门,有去无回;若进伤、惊门,亦折损无数。唯生、开、景三门可过也。但诸葛亮位于高台之上,指挥调度,若是变换阵形,则恐又有不支,因此须得安排军马,环回接应也。”遂道:“雷同将军引一千军马,从正东生门杀入;吴兰将军引一千军马,从西南景门杀入,二位将军会于他正中高台之下,却不可攻击高台,径往西北面开门杀出,我自有接应。”二将相顾片刻,各自下去点兵去了。吴用道:“毛头星孔明,鼓上蚤时迁听令。你二人各引一千军,多带弓箭、暗藏引火之物,相随雷同、吴兰,务必跟紧;杀入阵中,他两个合兵往开门去,诸葛亮必调兵变阵以敌之,你两个却引军围住高台,只放起火来,将诸葛亮烧死在台上,阵势不破自破!”二将领命去了。吴用又道:“跳涧虎陈达兄弟,你引蛮军并本部六百精卒,却绕到阵势西北,若看里面厮杀起来,便引军尽力冲突。诸葛亮要变阵抵御,只要你外面猛攻,他自然束手束脚也。”陈达道:“军师与我这许多军马,甚是感激。”也自去了。吴用方对病大虫薛永道:“我两个引五千兵马,却在南面死门之外列队,以便接应。”薛永道:“军师妙算,此阵必破也。”各军自去。 诸葛亮在阵中高台之上,看吴用调兵遣将,分路进阵,谓马谡道:“吴用非庸才也,也识得几分阵法。却看我变动。”遂挥舞令旗,只听鼓点大作,旌旗挥舞,八卦阵团团运动,喊杀之声,有若风雷。这吴兰、雷同被吴用调遣头阵,心下各怀猜忌,杀入阵中,只见阵势旋转,不辨东西,自然有些慌乱。一路奔走,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两路迎头撞在一起,竟然没有遇上厮杀。两将只听四周锣鼓齐鸣,喊杀大作,计议道:“诸葛孔明才智过人,必有诡谋,我等还是快快杀出阵去。”遂掉转队伍,往西北面去,也顾不得开门闭门。只看那一头人马密集,刀剑如林,心想必然有一番苦战,于是各自大喝,杀奔过去。谁知前面汉军突然往两边一分,霎时闪出一条明晃晃大道来。雷同、吴兰俱各惊异,也不及多想,一路奔走出去,迎头一军撞来,士卒赤体毛裘,挥舞环刀,呀呀怪叫。二将正欲厮杀,却看旗号是梁山陈达也,当下上前相见。环顾四周,身却已在阵外,回看身后那八卦阵,又是密合起来,刀剑林立,里面旌旗转动,那有甚么门户。清点随身军士,竟未折损一人。二将俱各悚然道:“我等在阵中冲突这许久,却未曾厮杀,孔明调兵,真有神鬼不测之机也!”陈达道:“两位将军穿阵而过,却不曾折损军马,足见吴加亮军师安排之妙也。”沉吟片刻道:“如今何不再翻身杀回阵中去也?”雷同、吴兰道:“军师未曾传令,不可乱动也。”陈达道:“我却奉令在身也。”遂点起蛮军,两边排开,朝阵内冲击。吴兰、雷同面面相觑,遣人飞马绕阵去报吴用。 再说时迁引军随吴兰从景门杀入,相随一阵,只见周围军马转动,没半点门户,都不由慌张。那前后左右汉军,只是奔走扰袭,却又不来厮杀。转过阵头,吴兰军马却不知去向了,时迁心中更慌。奔走不知多久,迎头看前面一军赶来,却是孔明,不由大喜,叫道:“孔明哥哥,我在这里。”两个相会,孔明道:“兄弟如何在此?”时迁道:“追随吴兰将军,却丢了行踪。雷同将军何在?”孔明道:“也不知了。”时迁道:“那如何是好?”两个说时,军合一路,却听四周风雷齐鸣,刀戟金鼓之声不绝于耳。孔明道:“吴用军师有安排,我等照作便是。如今也不须管甚么东南西北,兄弟,你看那边不是高高将台,我等只需冲杀过去,一把火烧了,外面军师哥哥自然有接应。”时迁心下以为不妥,却也无良策,于是合兵一处,只看将台冲杀过去。这一番却是不同,前后左右,尽是兵马阻扰,杀过一阵,又来一阵。眼看高台就在眼前,心中想片刻便到,只因前面兵马拦截,稍有偏颇,斗了片刻,却又绕到后面。转来拐去,厮杀多时,竟然不得接近。原来诸葛亮这八卦阵,布兵合奇门遁甲之数,五军相生,八阵连环,军马首位接应,转动纷扰,因此高台虽近,竟是杀不过去。两个贼寇手段又都是有限,却被周围修削,把后队和两翼的军马,多有折损。孔明发狠道:“如今也顾不得避让了,就径直冲杀过去罢。”与时迁引军迎面直冲。便看前面汉军刷地分开,一条大路尽头正是毛竹搭的高台。孔明大喜:“如今可成大功了。”一马当先,杀奔高台之下,仰头看时,诸葛亮羽扇纶巾,面上微微带笑。孔明心下毕竟是虚的,正欲下令举火,诸葛亮羽扇轻摇,只听高台之前,机括轻响,霎时之间,万弩齐发。原来诸葛早在将台附近,埋伏下神机连弩。那孔明原本草寇,哪里防得,又兼军士密集,相隔又近,弩力强劲,无处躲避。只听哀声不绝,片刻之间,将那梁山地猖星毛头星孔明并百十个兵士,尽数射死在台前。余众大哗,转身便逃,背后连弩扇面挟风射来,两边汉军又呐喊杀上,依旧是按照八卦阵法,团团转运。梁山军遭此痛击,自相践踏,踩死无数,只听得哭喊连天,却哪里找得到出路。那鼓上蚤时迁见势不妙,也顾不得军士了,急急扯下身上披肩,先是混在乱军之中。奔突了一会,看身边士卒渐渐稀少,心道:“大队皆背向高台而突出,我不如另取方向也。”主意打定,在地下捡了一顶汉军头盔,扣上跟着一队汉军往反面跑。跑了片刻,他那里省得队伍,被带队军官看出,一声令下,便要擒杀。亏得时迁轻功出色,左闪右跳,又亏得只有一人,并不引大队注意,几个起落,竟然奔出这八卦阵了。那二千军士,却是尽数覆灭于阵中。 再说吴用,在南面死门之外整军列队,看雷同、吴兰、时迁、孔明四路军马都进去了。等了半晌,只听里面杀声震天,却不见诸葛亮阵中混乱,心下渐觉不妙。忽然得吴兰、雷同飞报,说是时迁、孔明军马未曾出来,陈达又杀进去了。吴用大惊:“如此,只怕有失了!”正欲进兵救援,只看时迁哭哭啼啼,却是从东南惊门奔出来,看准方向过来,哭拜道:“军师呀,这阵法厉害,孔明哥哥和二千儿郎尽数陷进去了!”吴用切齿道:“诸葛村夫,俺定要和你决战!”薛永道:“我军二倍于他,何不一拥而上,以众取胜?”吴用道:“只好如此了。”遂教人传令吴兰、雷同两军,各自寻找门户杀进阵去。自与时迁、薛永各自统军,一起进阵。那正南虽是死门,却被一冲而开。吴用冷笑道:“诸葛亮果然用颠倒八门之法,俺岂会怕你!”便喝令:“不需顾及周围,只管往正中高台下冲进,若擒杀诸葛亮,便是大获全胜!”于是五千军马,一起杀过,前面汉军无人阻拦,片刻到台下,却看虚插旌旗,空空如也,而汉军队伍,尽在四周。吴用恨恨不平,忽然小卒报:“时迁头领引军在队尾,又被汉军裹进去了!”吴用急急回军救援,前面汉军乱箭如雨,冲突不破,却听后面呵呵大笑:“吴加亮,既然已入阵来,岂能出去!”回头看时,诸葛亮在台上扬须大笑。吴用大怒,叫回军再冲,两边连弩齐发,射死百余人。吴用退下,回看周围,却只有不满千人,大惊,急问薛永:“余众何在?”薛永道:“方才我刚刚进阵,他那里阵法变换,又把门户隐没了。余众将近四千,想是尽数封在阵外了。”吴用心下慌了:“如此,先杀出阵去为要。”于是令鼓足士气,朝外冲杀。汉军却不甚阻拦,只是两边砍切,吴用无心恋战,又折损不少士卒,冲出阵来,却是又绕到阵西景门。只看时迁、陈达俱在,连忙询问。陈达道:“我最初看雷同、吴兰两位将军杀出开门,便遵令冲入八卦阵,谁知左冲右突,敌军只不与我交战,待得冲了一阵,豁然出阵,竟是在正北面,被城上一阵乱箭滚石,打伤不少儿郎。绕阵到东北角,等待半晌,却看雷同、吴兰两位将军又杀透出来,只说奉军师将令再入阵内,又被敌人闪过。于是我三人合兵首尾连接,再杀进阵,只一会便被隔断。我冲杀一阵,不见雷同、吴兰,却看前面时迁兄弟被围住,赶去救援,敌人不战自退,我方欲回头,竟然不知怎地又置身阵外。问小卒,却不见雷同、吴兰二位将军杀出。”吴用自思:“不想诸葛亮用兵如此,俺自以为熟读前人兵法,便图一战,今日看来,真乃井底之蛙,妄自尊大也。”心念一动,顿时气馁。环顾左右,不见薛永,大惊:“难道薛永兄弟也陷没阵中?若再失一人,只恐无颜见宋公明与各位兄弟了!”汇合了城外军马,分军又杀进去。这一战,只杀得神鬼变色,吴用以梁山军、川军、蛮军之力,原是超出汉军一倍之数,只看围于阵外,不时攻打突进。却被诸葛亮调遣兵马,把阵势不断转动,使之内外隔绝,首位难应,一军杀进,倏忽便被圈出阵外,后面接应之军反被围困;待大军去救援,却又自散,反把后队冲乱。一军方出,一军又被困住;前军杀回救援,则后军出而前军又挫,只杀得焦头烂额,捉襟见肘。战至黄昏时分,吴用兵马俱各疲敝,方欲收军。诸葛亮在将台上,先将紫色大旗一展,台下八阵之军,换作一字长蛇,团团展开,直冲敌阵。马谡跃马挺枪在前。吴用却待分兵应敌,汉军阵中旌旗摇曳,又变成双龙之势,环回包抄上来,吴用大惊,急急鸣金,汉军已进,杀入队中,砍瓜切菜。吴用兵马虽多,再无战心,只是撤退。士卒不顾抵抗,皆抱头鼠窜,以背与敌,死伤无数。侧翼黄权、刘湘、吴班见状,怕被败军冲乱阵脚,急忙引本部上前接应。诸葛亮在高台上看见,又把红黄二色旗帜招展,蒋琬在南门城楼看见,连环传令,赵云大开东门,挺枪杀出。虽只五百军,拥战胜之势,真个人如龙马似虎,欢跃杀奔。川军不敢抵敌,刘湘、吴班两个奋力断后,不致崩溃。一路逃进寨门,汉军方收兵回。 是日一战,梁山军与川军折损五千余人,孔明身死,士气大挫。吴用回到营寨,自知无颜,也不去川军帐中相会。倒是黄权遣人来劝解道:“自古胜败兵家常事,且诸葛亮古今奇才,败于他手,未足惭愧也。”吴用方去。今日一败涂地,那豪言壮语,也飞去九霄云外。进得帐中,郝颜不语。黄权再三温言相劝:“加亮奇才过人,我联军之干臣也,今日若偶挫一阵便如此自责,于大事无补。且当重振计谋,再图复仇。”吴用叹道:“某自负有过人之智,因此江湖上送这‘智多星’的劣号,倒也颇为自得。今日一败,方知鄙陋也。诸葛亮坐镇成都,又有赵云之勇,兵士精良,不可力敌。且今日一战,我这路军马折损了二三成之数,战力大伤。唯有待宋公明大军入川之后,汇集我梁山其他兄弟,共同图之,方可取成都也。”黄权点头道:“诸葛亮用兵如神,只是颇有些谨慎。今日虽胜,若计较兵马,还是我众敌寡。他又没甚么战将,唯仰仗赵云一人,因此必不至于冒险出城袭我。我只需高壁深垒,待梁山军大队入川即可。”刘湘道:“只是若拖延时日,梁山军虽然可到来,却被刘备大队亦从汉中出,如何是好?”吴用道:“无需担心。某已命杨志兄弟,引军去汉中。汉中守将刘封,虽是刘备义子,多有不睦,颇受猜忌,当能反戈效命也。”黄权道:“原来如此。既然加亮有安排,我等且先坚守便是。” 下来之后,刘湘暗谓黄权道:“梁山军草寇出身,素无信义。虽有林冲将军等甚重情谊,然我观这位吴加亮,殊非坦然之辈也。昔日随刘备进川,于巴郡一路,伤了我不少豪杰子民。今虽以拥汉而反刘备,其异志必然不小。若等他大军入川,又被他控了汉中,只怕两位公子的基业还是难于到手,反倒原先的安稳也不得了。”黄权沉吟道:“如今之计,却是刘备为大,须得先除之。至于梁山军为患么我等毕竟乡土之士,只要保有自家军马,不被他过于作大,当无大碍。暗中提防即可。”刘湘道:“如今日吴用破阵,却用我川军为前部。虽然诸葛亮用兵奇特,雷同、吴兰二将军反而无事,但可见他不怀好意也。”黄权道:“今后我等军马,自己统率,不再烦他调动便是。好在眼下议定,不再交战。日后等宋江军马来,便叫他自己去火拼诸葛亮、刘备。待两家打完,我川军再收渔人之利。”刘湘道:“甚好。” 两人商议,却不防被时迁伏在帐外,偷听个一清二楚,回去禀报吴用。吴用冷笑道:“我不来算计你,你反来算计我。川人不可信也。”时迁道:“何不乘夜袭之。”吴用摇头道:“一则,我这里势单力孤,他有地利人和;二者,川路虽通,这取成都,败刘备,尚要用他二刘兄弟的名望。待西南平定,再作打算!”两下各怀鬼胎,从此坚守营寨,不与汉军交战,更勿论攻城者也。诸葛亮在成都,原本预计他要出兵劫掠四方郡县,或抢占关节要隘,或袭取成都粮道,便可乘机用兵击杀。岂料敌军竟是抱定了死守不攻的主意,显是有所待也。欲要越过敌军营寨去打他后方地盘,终究太过冒险,于是也只好一面整军守城,一面连连飞书向刘备告急。 等过年关,天气严寒。这日吴用正在帐中与时迁、戴宗、薛永、陈达饮酒取暖,忽然小校来报,说宋江大头领,与庞统军师,亲引数万军马,已近成都。吴用大喜。正是:已忧北路刀锋利,忽喜南路救兵来。不知宋江、庞统大军到此,胜败又当如何,且看下回。 第六十九回白帝城水陆大兵益州府龙 话分两头。原来初时,诸葛亮令李严引三千军马,守川口白帝城,叮咛道:“白帝乃荆州隘口,正方据此,若我军有成败,可以接应;亦须提防内乱也。千万小心。”待荆州之变起,又告知“君严守川口,使梁山贼内外不通,待我平定川内,然后出荆州。”于是竭力守御。 那吴用一路进兵成都,杨志一路进军汉中,留下阮小五、郑天寿、金大坚三人留守。阮小五召集商议道:“军师嘱咐我等,设法打通川口,如今何不叫金大坚兄弟留守,我与郑天寿哥哥起兵前去夺占白帝城。”郑天寿道:“只听说那李严乃川内名将,不可小窥也。”金大坚道:“李严本是川将,如今二刘起兵,反攻刘备。军师曾留书信一封,以故主情谊招降。哥哥们此去,不妨先礼后兵,看他从也不从?”郑天寿道:“若是不从,又当怎地?”阮小五拍案道:“不从,我梁山兄弟手段却也不是素的!”商量定了,点起马军一百,步军二千五六百,水军一千余人,顺流去夺取白帝城。 李严在白帝,闻两边变乱起,严守城池。忽报西边来了书信一封,李严拆开,是吴用手笔,说将军本是川中名将,故主刘璋之子刘循、刘阐如今皆起兵复仇,当反戈一击,以念旧情云云。李严看罢,谓其子李丰道:“汝以为如何?”李丰道:“今梁山军忽然反戈,又声言联合交州、益州、凉州等部,声势不小。且二位公子尚在,若是起兵为季玉公复仇,却也不差。”李严摇头道:“竖子无谋也。”遂道:“昔日刘季玉守成都,爱民如子,然处事昏庸,终有江山易手。今上刘玄德,及丞相诸葛孔明,待某恩重如山,又岂可再相反复?且梁山寇阴险狡诈,二刘公子非号称结盟,日久必被其害,那时我等又当如何?与其如此,不如守这城池,为陛下尽忠可也。”遂扯了书信,将来使乱棍打出。 阮小五闻之大怒,便叫起兵,去攻打白帝城。兵临城下,李严引军杀出。阮小五喝道:“李严狗官,你不识时务,敢抗拒俺大军,今日还不投降,害了一城生灵!”李严呵呵大笑:“山野草寇,也敢窥测城池,真乃沐猴衣冠也!”阮小五道:“甚么母猴公猴,来来,与俺大战三百回合!”话音未落,郑天寿拍马而出,挺枪直取李严,李严横枪招架,两个战了十余回合,郑天寿如何是李严对手,阮小五提一口泼风刀,杀出相助,三人大战数十合,李严卖个破绽,回马便走。阮小五大喜,将刀一招,梁山军一起拥上,不料李丰在城头,金鼓齐鸣,李严军阵前,忽然弓弩齐放,阮小五措手不及,肩膀上着了一箭,大呼流血,败下阵来。郑天寿看势头不好,急忙回身相护,李严乘机翻身杀回,梁山军大败,折了二三百人,杀退十里。 阮小五回到营中,检视伤口,所幸不深。切齿道:“李严狗官,欺人太甚。今夜俺亲引水军,去攻打白帝城水门!”郑天寿苦劝道:“此处江水湍急,行舟都是险峻。水军若去,只怕难以下手。”阮小五道:“俺自幼熟悉水性,怕他甚么!”不听劝告,点了五百水军,分乘快船五六十只,只待三更便从上流放下去打水门。却叫郑天寿引马步军预备接应。 当夜三更,阮小五引军顺流杀到水门前,一片寂静。小五大喜,便叫抢城,于是一声胡哨,五六十只快船冒乱流靠拢,不料城头上梆子连响,霎时间灯球火把,照得明如白昼。火光下李丰哈哈大笑:“贼寇,又中我父亲之计也!”便叫城上军士,把预备的大石巨木,抛砸下来。那梁山军快船,在急流中原本摇摆不定,顿时被砸翻了十余只,阮小五大惊,急叫退时,水流湍急,转向之间又被城上乱箭射下,有舵手被射死的,也落得船毁人亡。郑天寿听得水门杀声,引军攻打白帝城西门,却被李严伏兵杀退。于是梁山军又折一阵。 阮小五、郑天寿被李严杀败两阵,军卒折了数百人,不敢再硬上,只得屯兵城下。不数日,东面旌旗高扬,原来是庞统大军杀到。这一路有林冲、阮小二、石秀、李应、宣赞、郝思文、花荣七个头领,马步水军三万余人,又有刘宁、杜路军马为辅佐,声势惊人。阮小五、郑天寿大喜,急忙接应。于是摆开酒宴,众人商议。庞统道:“李严昔日镇守绵竹,也曾教诸葛孔明费尽心机。如今这白帝城地势险要,又是川口要隘,不易与也。可令宣赞将军打第一阵,林冲将军接应,试探一番。” 于是丑郡马宣赞点二千军,到城门口挑战。李严引军杀出,两边列阵,宣赞道:“李将军,刘备大势已去,何不早早归顺?”李严骂道:“无谋草寇,何必多言,放马可也!”宣赞大怒,拍马杀上,挥舞钢刀便看李严,李严挺枪招架,两个大战二十余合,李严回马便走,宣赞追来,庞统在旗下看得不妙,急叫:“宣将军小心!”话音未落,李严翻身一箭,那宣赞伸手敏捷,急矮身躲避时,却把战马射着,扑地倒了。李严回马来杀,豹子头林冲大喝一声,飞马杀出,截住李严。李严知林冲威武,不敢轻敌,小卒乘机救回宣赞。这边林冲与李严鏖战二十余合,精神倍增,庞统在后看见,挥舞令旗,叫郝思文、李应各引一千军,从两边杀上夹攻。一阵混战,李严寡不敌众,收军回城。 次日,宣赞换马又去叫战,李严只闭门不出,宣赞便教攻城。李严在城头,安排守御,十分严密,梁山军攻打二日,不得进取,反伤折了不少军士。庞统遂与众人商议道:“李严为人谨细,如今坚守孤城,若是急攻,不能得手。耽误日久,怕川中吴加亮非诸葛孔明对手也。可绕城而过也。”林冲道:“不可。此地乃川口要隘,我军若走,被他截断粮道,又或战有不利,退路全无了。”庞统笑道:“某知也,只是要如此如此” 李严在城中,守了数日,忽报梁山军排列小队,从城下绕过,往川内去了。李严不信,亲到城头一看,果然梁山军手摇旌旗,肩荷刀枪,只从城下而过。那粮草辎重,却在队尾。李严看了半晌,皱眉道:“他若就此过去,我死守城池也无用了。”李丰道:“何不出兵截杀后队?”李严道:“庞统在彼军中,只恐他有计策,反来夺城。”李丰道:“儿愿守城。”李严又沉思片刻,道:“既然如此,我引军出城,袭敌后队。你严守城门,万一有变,急急守把,接应回来。” 黄昏时候,梁山军大队已过,只在白帝城东西两面旱路上各拣依山的险要处扎了两个寨子。李严亲点了一千精兵,出城,从小道抄袭而过,沿途多派精干士卒,探听两边动静,以防埋伏。行到二更,望见前面辎重。李严大喝一声,拍马舞枪,杀将上去。只听前面锣声连响,伏兵齐出。李严暗叫:“果然中计!”毕竟名将,临危不乱,亲自断后,叫士卒后撤。那小路狭窄,汉军虽退不乱,把路口用长枪硬弓封住,梁山军伏兵杀来,也冲突不透,李严且战且走,逶迤朝白帝城来。 再说李丰,自己严守城池。三更时候,上游江上,放下来几只小船。水门守官以为是渔民,不加提防。谁知船到门下,翻出二三十个壮汉,一起用长竿撑着,朝城上蹿来。守兵大惊之下,急忙刀砍枪刺,杀下去一半,剩下的上了城,抽出快刀,便是一阵砍杀。虽然只有十数人,却是个个凶悍。此时江面上,百十只快船,顺水放下来,顷刻靠岸,纷纷杀上城。待李丰闻讯引军赶到,城上已有千余人,两边混战,死伤无数,白帝城两头的寨子中又有军马杀出抢城。原来这是庞统安排计策,叫阮小二、小五统带精熟水性又武艺高强的喽啰数十人,埋伏渔船,接应抢城,果然得手。李丰奋力与二阮交战,一个手慢,被阮小二砍翻,小五上前一刀,结果性命。白帝城守军纷纷投降。 李严到四更天,退回城下,却看一片狼藉,心知不妙。恰好遇见几个城中逃出的士卒,问了缘由,痛叫道:“某一时失却计较也!”思索片刻,自度城池已失,爱子已亡,只好先走,再图后计。于是引军往北面山中去。恰恰后面李应引军从小路追来,李严怒目切齿,挺枪死战。李应看他凶狠,不敢硬拼,回马欲用飞刀取之。李严却不追击,自引军从山间走了。他于本处地形甚是熟悉,因此一无耽误,而李应竟不敢追。 天明,庞统入城,先奖赏诸将:潜江夺城,是阮小二、小五兄弟功劳;旱路接应,是郑天寿、郝思文的功劳;诱李严出城,伏兵退之,是宣赞、李应的功劳。惟独听说走了李严,皱眉道:“李正方今日不获,日久必为我军大患也。”遂叫郑天寿、阮小五守白帝城,小二依旧回守巴郡。自与林冲等六将,引本部军三万,并刘宁、杜路之军,往成都去。行到半途,却逢南蛮王孟获,令金环三节、董荼那、阿会喃三个元帅,引军一万七八千,也一路北进成都。两下相见,梁山军众将俱各欢喜。原来那孟获麾下军马,半数汉人,半数是蛮方番族。金环三节等三元帅虽为统领,但也只管直属蛮兵。另有**千汉人军士,为首三个将军,却是前日吴用派往潜伏的锦豹子杨林、小霸王周通、金毛犬段景住三人,因武艺出色,为人有机灵,因此被孟获重用,以为汉人将军。两下聚会欢宴,林冲等六人与杨林等三人久别重逢,分外亲热,蛮人性子直爽,也不起疑。唯庞统看蛮军队伍不整,言行粗野,心下恶之;又见彼有沿路杀掳百姓之事,三个蛮帅也不以为然,更是暗自摇头道:“吴加亮为夺取天下,竟然引蛮军入境,荼毒百姓,此举纵然有成,亦必损阴德也。” 一路行军,章武二年正月,到成都城下,与吴用相见。吴用道:“士元军师,公明哥哥为何不在?”庞统道:“宋公明镇守荆襄,接应两头也。不知此间战况如何?”吴用说了。庞统笑道:“加亮忒托大了。那孔明的八卦阵,便是某也不敢小窥的,加亮并不知他阵法,如何能擅自去破?所幸加亮于五行八卦生克之理,却也知晓不少,否则,恐难全身出阵矣。”吴用唯唯连声。庞统又道:“汉中一路安排如何?”吴用道:“派遣杨志引三千军马去了。”庞统闻之,跺足道:“加亮你岂能如此!那汉中乃咽喉之地,刘封是玄德义子,文武双全,如何以区区三千军马便去攻取?万一事有不谐,被刘备大军回援,岂不糟糕!”吴用笑道:“军师多虑了。那刘封手下,邹润、龚望、丁得孙,皆是我梁山兄弟也,又有上庸刘唐、杜千接应,万无一失。”庞统摇头道:“虽有内应,这汉中要地,不可丝毫侥幸。如今我已到此,加亮可引军一路,火速往汉中之地,接应杨志。不然万一受挫,刘备十万大军回川,我等俱作齑粉也。”吴用心下略有不悦,佯笑道:“军师说的是。”庞统又道:“加亮,我等联合二刘、马超等攻伐刘备,是不得已也。为何你还要连接蛮兵入川?那南蛮士卒,素无王化,一路残害百姓,岂不造孽?”吴用道:“某非不知。只是想诸葛亮用兵如神,我巴郡兵不过万,借蛮兵增长声势也。”庞统道:“为此而令百姓受害,非王师所为也。如今可叫蛮军退去。”吴用惊道:“好容易来得成都,如何叫退去?”庞统道:“若是要攻取成都,我这里加上川军,已有数万兵马,蛮军号令不行,擅长本土厮杀,来此无甚益处。反倒是军纪不明,扰乱四方,于声名有损。若是成都攻破,被他们劫掠烧杀,岂不涂炭生灵?”吴用道:“好歹也是一二万军马,且蛮军勇武好斗,正足用也。至于约束之事,某自向各位元帅去说。”庞统只好从之。 次日,庞统升帐,众人站列两边。庞统道:“如今联军讨伐纂逆之贼刘备,在此一举。吴加亮听令。”吴用出道:“下官在。”庞统道:“请加亮与石秀、陈达、时迁三位将军,引兵四千,前往汉中,驰援杨志,务必夺取汉中城池。”吴用接令退下。忽然川军列中,刘湘抱拳出道:“凤雏先生,某愿引一支川军,相助加亮。”庞统沉吟片刻道:“如此甚好。小将军自点兵可也。”刘湘亦退下了,吴用转看,心中暗自冷笑。次日,吴用引四千军,往汉中去;刘湘引川军千余人相随。 再说成都城中,诸葛亮自用八卦阵杀败吴用,一面坚守城池,一面遣人屡次向雍州刘备军马告急,皆不见回音,不由心中焦急。忽看城下,敌军大至,无虑四五万人,不由叹道:“成都危矣!”马谡道:“敌军虽众,却是乌合蚁聚。我军精锐,自足破之,丞相何必言此。”诸葛亮道:“若只是梁山草寇,纵来十万,我也坚守成都。只看这一路敌军安营布阵,甚得章法,必是庞士元来此。他之学识兵法,不在我之下,我一直以他为大汉忠臣,今反助贼,则大势去也。”赵云道:“自古邪不胜正,庞统虽然厉害,丞相又岂输与他?如今成都精兵万人,粮草充足,更兼陛下大军在外,不日可回,我等自坚守于此,何惧之有?”诸葛亮道:“只怕若是庞士元,必分兵一路,往汉中截断道路,如此陛下大军不得骤然回川,成都久守之下,恐怕有失也。”马谡道:“丞相且宽心,贼军有梁山草寇,川军二刘,还有南蛮野人。皆因利而聚合,可设法间之。至于成都之守,尽力可也。” 次日,果报有一路敌军往汉中去了。诸葛亮在城上看见,跌足长叹:“此必是士元安排也。士元,士元,我与你推心置腹,如何今日这般无义?”忽报城外庞统遣人送来战书,约明日交兵。诸葛亮召众人商议,马谡道:“庞统既来,何不以八卦阵相迎?”诸葛亮道:“八卦阵不可擅用也。敌军数倍于我,今邀约出城会战,若是不去,显我畏敌。若去,倘战不利,如之奈何?”赵云闻言,慷慨起立道:“丞相历来胆略过人,今日如何闻得庞士元之名,便如此畏首畏尾哉?”诸葛亮被他一说,转看赵云,神采奕奕,精神抖擞,不由拍案道:“子龙所言甚是!是某计虑多了。明日当引军出战,先挫彼锐气也。”便叫随梦人进来,嘱咐道:“回禀士元,来日午时,于南门外交锋。” 又过一日,诸葛亮留张裔守城,自与马谡、赵云、糜芳引六千军马,出成都南门,列开队形。庞统同梁山、川军、南蛮众将,合计引军马二万余人相对。两边对圆,诸葛亮出马,指对面道:“庞士元,陛下待君,情同父子,今安忍背离?”庞统颌首作揖道:“孔明兄,玄德公果然仁义,只是夺人父子州郡,又兼篡窃尊号,未免有些过头。今日会合盟军讨伐,乃是各位其义,无须多言。”诸葛亮笑道:“好好,既如此,士元可挥军杀来也!”庞统正待答话,川军队中,吴兰飞马而出,高叫:“诸葛亮,汝主刘备,夺我西川,害了我家主公刘璋,今日报仇也!”诸葛亮呵呵笑道:“昔日八卦阵滋味,尚且记得否?”吴兰大怒,走马阵前,糜芳杀出截住,两个大战二十余合,糜芳渐渐不敌,赵云叫声:“待某前来!”挺枪杀出,梁山军众将皆欲上前,庞统用眼色止住。边看雷同上前,当住赵云,战无三合,赵云大喝一声,银枪似白龙戏水,从雷同帽盔之上滑过,带落帽缨。雷同大惊,错马而走,吴兰亦不敢久战。赵云用枪尖挑起雷同帽缨,在阵前转了一圈,回到本队。 这时蛮军元帅金环三节、董荼那、阿会喃在自家阵中看见,各自跃跃欲试。阿会喃大喝一声:“好汉子,俺来厮杀也!”提起一把九环大钢刀,跃马杀出。赵云正待上前,诸葛亮低声道:“子龙可生擒之,不要伤了性命。”赵云道:“遵令。”挺枪再出,那阿会喃天生神力,挥刀猛砍,一时之间步步进逼。赵云与之漫战了十余回合,看出破绽,乃乘二马错镫之时,忽地起银枪翻身挑去。阿会喃大惊,身子后仰,一面横刀乱劈,早被赵云右手持枪逼开刀口,左手抓住阿会喃腰间鹿筋绦带,拖下马来。汉军士兵上前绑了。金环三节、董荼那看得大惊,各自待要上前相救,蛮军队里小霸王周通、锦豹子杨林、金毛犬段景住齐声道:“休要伤我元帅!”一起杀上。好个赵云,面带轻笑,舒展开狼腰猿臂,银枪如梨花飞舞,白光耀目,以一抵三,兀自攻多守少。战无十合,大喝一声,长枪劈面挑杨林,杨林急要挡时,赵云翻腕抖臂,当啷一声,杨林手中刀飞出三丈开外,赵云复用枪杆横扫,又把杨林打下马鞍。正待擒拿,中间梁山军里一声暴喝:“休要动手!”扑天雕李应挺枪杀出,截住赵云,段景住、周通乘机把杨林救下了。李应招架赵云,不上十合,抵挡困难,于是卖个破绽,回马便走。赵云追来,李应猛地侧肩,三柄飞刀直向后射去。这一招换作“凤凰三点头”乃是李应绝杀。谁知赵云只是银枪轻点,当当当三声,三把飞刀尽皆拨在一旁。李应大惊,伏鞍而走,赵云正欲追赶,宣赞斜刺杀出挡住。两个战约十合,宣赞亦非对手,郝思文出马救援。赵云力敌二将,面无惧色。 庞统在阵中看赵云恶斗,抚胸道:“以前与赵云同为刘玄德部下,尚且不觉。今日对面为敌,方觉子龙实在威猛无敌,真强对也。”林冲道:“待某前往战之,若何?”庞统摇头道:“彼将勇,而我兵多,只需一拥而上可也。”便叫擂鼓,全军冲上。这边赵云、郝思文、宣赞亦各自回队。 此时联军二万余军马,如乌云卷地,都向中间涌来。诸葛亮在阵中,沉目冷视,看右边川军渐渐逼近,忽然一挥令旗。顿时汉军右侧,弓箭齐发,把川军射倒一片。方欲厮杀,赵云挺枪跃马,引三百骑突出阵,枪挑钻打,连杀川军偏将数员,转眼之间,硬生生从阵中冲过。川军队列一乱,又被正面汉军乱箭长枪一逼,顿时溃退下去。此时左边蛮军,也已逼近,汉军阵面忽然往城门一缩,作了个凹陷之阵。蛮军元帅金环三节大喜,叫部下纷纷冲上,蛮军奋勇突进,却贴着城墙往汉军阵中钻去。不料城头上忽然锣声连响,蒋琬带着城中百姓老弱,将乱石、滚水往下泼去。那蛮军本来又无盔甲,又无战争,被当头一打,顿时乱挤乱嚷;欲待冲突而出,又被汉军牢牢把外线控住,竟就压在城边。前面的要退,外面的要进,自相践踏,鬼哭狼嚎。 庞统在中央看见,笑道:“以孔明之才,这些许川将蛮兵,自然不是他对手了。我军在正面也不需冒进,只要列成堂堂阵势,直进压迫便可。”于是梁山军排成方阵,盾牌在前,长枪、弓箭相随,鼓号连连,步伐整齐,便向汉军压去。赵云引骑兵从侧翼杀来,被李应指挥弓箭队、牌刀队严密守御,冲突不入。诸葛亮在阵中看见,叹息道:“士元用兵,颇合正道也。我寡敌众,不可力敌。”便叫收兵。 林冲看对面汉军鸣锣,谓庞统道:“敌军欲退,军师何不追杀?”庞统微笑摇头道:“孔明不愿与我死拼,因此鸣金,非战败也。若是追击,反恐有计。我军围困成都,又不在此一时,何必冒失?”遂亦叫收兵。这一战,联军又折损千余军卒,汉兵所失,不到百人。 诸葛亮回到城中,先叫犒赏三军,自入相府,闷闷不乐。马谡道:“今日一战虽未获全功,却也杀伤敌军士众,又生擒了蛮帅阿会喃,正是胜局也。”诸葛亮道:“幼常此言差矣。今日一战,实在是我与士元相互试探。虽然看似占了上风,未能动摇他梁山筋骨。士元兵马,五倍于我,又用兵持重,长相对峙,只恐不利。”马谡笑道:“丞相,敌军众多,不可力敌,何不智取?某有一计,可使敌军自乱也。”诸葛亮喜道:“幼常快说。”马谡不慌不忙,说出一个计策来,有分教:百里天府,仍虑兵火不息;五万乱军,转作蛇鼠离心。不知马谡计策安出,请看下回。 第七十回马幼常巧计反间庞士元再斗 且说诸葛亮因见敌军倍增,声势甚大,心甚忧之。马谡道:“某有一策,可叫敌军自乱。”诸葛亮喜问何计。马谡道:“丞相先前阵前,吩咐赵子龙将军活擒蛮军元帅阿会喃,何哉?”诸葛亮道:“某想蛮军远自南疆而来,与我非有大仇。若杀其帅,则怨恨不解。今若擒之,可稍缓也。”马谡点头道:“丞相所见,果然不凡。某这条计策,亦是从上面引出。只需如此如此”诸葛亮听了一回,转忧为喜道:“幼常此计甚妙也!”马谡道:“丞相可宴请那阿会喃,先灌他半醉,再以言语挑之。下官躲藏在屏风之后,见机行事。” 于是吩咐摆了酒宴,监房内带出阿会喃来。那阿会喃满脸横肉,一路大嚷道:“要杀便杀,我也不怕!”进得堂中,却看酒宴摆好,诸葛亮面带微笑,吩咐释绑。阿会喃不由愕然。诸葛亮笑道:“我两军虽然为敌,却敬佩大帅是个好汉子,因此摆了酒相请。”阿会喃一听大喜:“如此甚好。”也不谦让,径直到上座坐了,扯肉就吃,端盏便饮。诸葛亮笑语相陪。吃到半酣,诸葛亮问道:“亮有一事不明。今大汉皇帝,与诸位本无冤仇,为何大帅起兵千里杀来?”阿会喃醺醺道:“不瞒你说,这是那梁山军叫什么有用无用军师的,说你家皇帝既吞了两川,必要来镇压我南中。又许诺多给金银布匹,器物美女,加之那四大汉将,又在一边捣鼓,因此我家大王孟获才派我等前来。”诸葛亮道:“何谓四大汉将?”阿会喃道:“是四个汉人,一个叫杨林,一个叫周通,一个叫段景住,一个叫宋万。他四人似是一路,来我南中已近十年。彼此称呼些甚么豹子,什么霸王,又什么毛狗之类,我也记不清楚这许多。我家大王手下有几万汉兵,全是这四人掌管。”诸葛亮闻言,眉头微皱,轻轻咳嗽两声。便看赵云威风凛凛,从门口进来。诸葛亮谓阿会喃道:“大帅可认得这人?”阿会喃抬起醉眼道:“这莫不是白日擒我的大将?你待要再和我比试,须得等明日我酒醒了。”诸葛亮哈哈大笑:“非也非也,这位赵云将军,也慕将军豪爽,特来与将军饮三杯。”阿会喃大喜:“莫说三杯,三坛子又如何不肯!”当下站起来去拉赵云。诸葛亮朝赵云丢个眼色,对阿会喃道:“某有些小事,失陪片刻。大帅且与赵将军相叙,万勿责怪。”阿会喃道:“自去,自去。” 诸葛亮蹩到屏风之后,问马谡:“如何?”马谡道:“听阿会喃所言,这南军入寇,固然是吴用挑拨,却也有孟获手下甚么四大汉将在作祟。似他说这四人有什么绰号,岂不正与梁山军那些头领相类?”诸葛亮转首一想,惊道:“再听他们到南中去时候,恰恰与梁山军崛起荆州投奔汉军相仿。吴用岂不在十年之前,便安排这一路到此潜伏?此人用心,深不可测也。”马谡亦悚然。诸葛亮转道:“似如今说也迟了,计策如何?”马谡道:“若这四大汉将真是宋江、吴用一党,则某已有计策也。”说如此如此,诸葛亮颌首道:“此计甚好,但恐瞒不过庞士元。”马谡道:“纵然被庞统识破,川军与梁山军也必起疑也。”两个商量停当,于是诸葛亮复出,见阿会喃与赵云痛饮,已有八分醉意。诸葛亮遂问道:“大帅,我两家本没有什么仇隙。今日欲就此放大帅回去,各自罢兵,大帅意下如何?”阿会喃沉吟道:“若是我一人带兵,自然不在话下。但如今要三个元帅商议也。”诸葛亮叹道:“是了。只怕大帅还不知道这里几家混战,究竟为何。”阿会喃道:“你说来听。”诸葛亮道:“这城里军马,是当今皇上,上应天命,下保庶民的刘玄德。”阿会喃道:“倒有听说。西川逃到南中的百姓多有说他是个好人,却也有人骂他抢兄弟的地盘,不知真假。”诸葛亮道:“那是误传。至于这城外兵马,一共三家。一家便是大帅的南蛮军,一家是川军,一家是梁山军。那梁山军乃是杀人放火的强盗,川军却是心怀谋逆的反贼,以前皇上待他们尽皆如父子,却被他背后捅刀,乘皇上外出打仗,在这里造反。”阿会喃闻言,拍桌骂道:“真是如此,我怎能帮他!”诸葛亮道:“他两家为了夺取江山,勾结起来,但又各怀鬼胎,彼此算计的。大帅等都是耿直汉子,参杂其中,切莫被人暗害了。”阿会喃道:“谁敢害我!”诸葛亮摇头道:“背后阴谋,最是难防的。总是一句,这里两家强盗要合谋害人,大帅等还是自回南蛮为好。”阿会喃沉思片刻道:“若以我性子,只怕就要先去和那两家杀一杀,不过你既然这等说,我且回去与另外两个元帅商议一番。”诸葛亮笑道:“正是。单以我之心,若是大帅肯帮我等对付那两家,自然甚好。但如此叫南蛮将士无辜卷进来,实在不忍。”转头吩咐道:“来人,去取阿会喃元帅的战马兵器。”阿会喃大喜:“你这大官倒是爽快。”诸葛亮笑道:“既然如此说,再饮一杯。”亲自斟酒,阿会喃一饮而尽,诸葛亮轻声道:“有一事,说与大帅得知。川军因看梁山军势大,心甚不安,恐将于近日突袭梁山军营寨,杀其将帅,并其军马。大帅回去,告知南蛮军将帅,自家提防,莫要牵扯在内。”阿会喃感激道:“甚好,甚好。”诸葛亮又正色道:“还有一事,汝南蛮军中四大汉将,十有**,便是那梁山军强盗同党,因此煽动了孟获大王发兵前来。此事大帅自己防备便可,连其余两位大帅,也莫告知为好,免得贵军自相惊扰。”阿会喃连连点头称是。 于是诸葛亮吩咐将马匹、兵器还了阿会喃,又赠送宝剑一口,锦袍一件,亲自送出西门。阿会喃欢欢喜喜,自骑马回去了。 诸葛亮在城楼之上,看他径入蛮军营寨,回顾马谡道:“阿会喃此去,则敌军必乱也。幼常此计,真真高明。如今我兵力单薄,却要乘他乱之时,再添上三分风火也。”马谡点头称是。 且说阿会喃在成都城中吃的大醉,黎明时候,回到自家营寨。那金环三节、董荼那两个元帅,正在与周通、杨林、段景住三个将军商量,周通等不住嘴煽动打破成都,好与阿会喃元帅报仇。忽报阿会喃回来了,五人不由相顾愕然。片刻,阿会喃满身酒气进得帐来,大叫:“诸葛亮实是大大的好人也。痛快,痛快。”周通、杨林、段景住三人对看,杨林开口道:“元帅被敌人捉去,如何又这般回来?”阿会喃翻眼看杨林片刻,转对金环三节道:“大元帅,这梁山军哄我等来,原是帮他做强盗的,我等不如收兵回去吧。”金环三节待要开口,周通急道:“阿会喃元帅这是怎的,如何被敌人擒了放回,便说这等散漫军心的话?”阿会喃怒道:“住口,休要当我不知,你与那梁山本是”说到一半,忽然想起诸葛亮嘱托,于是改口道:“这里梁山军与川军,本是合伙打劫,又要自相争斗,我等参杂其间,难免受害。如今诸葛亮要送我们金银礼品,只叫收兵。以我看来,这里厮杀也没有了期,不如回去为好。”原来蛮人议事,原本没有内外隔绝,阿会喃这一说,左近的蛮兵听了,纷纷议论。金环三节与董荼那听了,也有些疑惑,董荼那问:“你怎知他们合伙打劫,又要自相争斗?”阿会喃道:“我自然知道。川军忌惮梁山军兵多,这几日之间,必要起事袭击。”金环三节道:“若果真如此,则是他汉人自相残杀,我等不可插手。”阿会喃道:“正是。所以梁山军同川军打成都,也是汉人自家事情,我等何必参与?退兵算了。”金环三节道:“如此大事,待我等再三商议,然后决定。”于是吩咐摆起酒来,为阿会喃元帅压惊。那阿会喃原本在成都城中便吃得七八分酒意,如今尤自未全醒,再喝几杯,更是酩酊,偏偏倒倒,自回本帐昼寝去了。 这边周通、杨林、段景住三个,下来商议道:“这诸葛亮不知给阿会喃灌了甚么米汤,竟然如此说法。”杨林道:“休管许多,只是阿会喃所说,川军要袭击我梁山大营,不知有无此事?”段景住道:“小心不为过,我等速速前去,通报大营众位哥哥。”杨林道:“只怕那阿会喃今日在大帐中,似已知道我等是梁山人马。日后追究起来,甚是不妙。”周通咬牙道:“既然如此,今日之势危急,不是他,就是我!作兴潜入帐中,杀了阿会喃,免得日后多生麻烦!”段景住道:“若被董荼那、金环三节得知,我等性命不保。”周通道:“若被得知,我等就带本部汉军杀出蛮军营寨,投奔梁山大军去也,怕他作甚!”商议停当,便派出两个心腹喽啰,前往梁山军大营,通报消息;一面点起本部军马,预备起事。 那两个喽啰进了梁山军营,径直找到林冲,说杨林、周通、段景住三个头领,请大营提防川军变故。林冲道:“消息来自何方?”喽啰道:“是蛮军元帅阿会喃被诸葛亮放回所说。”林冲道:“既如此,则恐怕有诈也。”喽啰道:“话虽如此,三位头领叮嘱还是要小心提防。”林冲重赏,令其归去。心中思量了半晌,前去见庞统,说如此。庞统道:“诸葛孔明历来善用计谋,但若真是反间,似太简陋了些。无论如何,多加提防,总不为过。”遂唤来李应、宣赞二将,吩咐“各引三千军,轮番绕营巡查预备,二更交接。尤要小心右面川军营盘。”李应接了令,心道既要小心,须得设备也。便叫军士,在营盘右面加了许多鹿角,设强弩相护。 早有探马飞报入川军营寨,说梁山军调动如此。吴班怒道:“梁山草寇,焉敢如此无理!”便要亲自去梁山营中质问。黄权劝道:“如今庞统率大队赶到,他那里势大,且先忍耐,待破了成都,再做打算。”吴班摇头道:“只怕刘备未除,宋江先行坐大也。”川军文武,各自相对无语。 到了黄昏时分,忽然有一个小校,本是梁山军时迁部下的心腹,精明能干,从城中出来,口称要事禀报。林冲、庞统面见询问。小校道:“小人本奉时迁头领之命,潜入成都,递送情报。皆因以往防备甚紧,不得出来。今日白昼,却忽然开了北门,放百姓往来樵采,由此得以混出。”林冲道:“得了甚情报?”小校道:“城中整备军马,说要今夜去劫川军营盘。”庞统道:“甚好。”重赏小校。转问林冲:“将军可知孔明之意?”林冲沉思片刻道:“末将以为,诸葛亮今日既欲劫川军营寨,则必然严防走漏,如何恰恰要开城让人樵采?显是故意叫我得知也。只是为何用意,实在不解。”再想片刻,笑道:“莫非是叫我不备,他好来劫我营寨也?”庞统点头道:“此其一也。再者,诸葛亮长于纵横政略,若说是连接川军,里应外合,却也不可不防。”林冲大惊:“川军岂能如此背信弃义?”庞统道:“川军本是刘璋旧部,因州郡被刘玄德夺占,而自己势孤,因此与梁山军联合,不得已也。但自己既然兵少,亦必有猜忌之意。诸葛亮若是暗地输诚,许以归还西川,则反戈之事,非异常也。”林冲道:“如之奈何?”庞统道:“只要我自家有备,怕他怎地!”正说之间,人报川军黄权求见。庞统令请入,黄权道:“适才暗探来报,说诸葛亮暗点兵马,欲今夜劫我营寨。望梁山军接应。”庞统道:“我等亦已知道。公等可伏兵两旁,待敌军前来,杀出围之,我这里再以兵击其后,则备军不足惧也。”黄权道:“幸勿失信。”庞统道:“自然。”黄权拜谢而去。林冲道:“如今怎的?”庞统道:“不如今夜一面整备军马,严加提防;一面派遣精明士卒,到川军营寨之侧埋伏,看他情况。若汉军真杀来,则我军自出击其后;若是有诈,严守营寨,万无一失也。”林冲拜服。于是当夜,令花荣、李应引军五千为一路,严守营盘;林冲自与宣赞、郝思文引军一万为一路,预备出击。各自饱餐战饭,厉兵秣马,只等消息。 这边黄权得到庞统说法,回去布置川军,教雷同引军在左埋伏,吴兰引军在右埋伏,吴班自引军中间埋伏,丝毫不敢大意。到二更时分,远远看营前有些人影,忽然一声梆子,火光乱绕。黄权在营中,急令擂鼓,于是杀声暴起,三路军马,各自冲出。谁知杀出营前,却看先前军马,尽皆退去,空无一人,只剩了些旗帜刀枪。川军众将,面面相觑。吴兰道:“我早说,诸葛亮何等精明,若要劫营,岂会被我得知?”黄权道:“多加小心,总不为过。”吴兰道:“如今小心是小心了,却落得空头一场。”于是只得教军马各自散去,回营休息。 再说梁山军营盘,严加防备,二更时听得右边川军营前杀声大起。庞统谓林冲道:“先准备出击,且看他厮杀如何。”林冲点头。忽然派出的哨马回来,说川军虽然杀出,但并无交战。庞统冷笑道:“果然不出所料也。”林冲道:“既然如此,我军亦自回营?”庞统道:“否!我军严加戒备,提防他劫我营寨。”正说之间,人报自家营寨后面,忽然火光点点,呐喊不绝,不知多少军马杀来。众人皆惊,庞统独笑道:“孔明计策,终究还是嫌俗套了些。”传令:“天黑,敌情不明,只把长枪硬弩,严守要害,不可擅出。待天明敌军疲惫,再杀出可也。”于是众军只把乱箭往火把处射去。那黑暗中军马,进进退退,却也不敢十分紧逼。 到三更时分,川军营寨内,众军大半各回其营,黄权、吴班等人聚在众军帐中,因闻得梁山军营那边又有人劫寨,因此遣人打探详情。忽然听得大营后面,山崩地陷一阵鼓噪,众人皆惊。正待问时,小校报进:“后营粮草火起,无数军马杀将进来!”川军众将,闻言色变。黄权急道:“快快遣人往梁山军营寨求援!”言未已,杀声迫近,众人仓惶出帐,各自拉马,待到上马,背后汉军已遍地杀来。后营粮草起火,映得周天通红,火光下人影绰动,鬼哭神号,川军皆无斗志,被砍瓜切菜,杀的四散崩溃。众家文武,各自不能相顾,只是抱头鼠窜。 庞统在自家营中,忽然又闻川军营寨崩溃,大惊之下,捶头顿足曰:“某失算也!诸葛亮几番设计,却是为此!川军若溃,必怨我救护不力。万一他忿怒之下,竟尔破盟,则要攻取成都,谈何容易!”急教林冲:“将军可引军马杀出,那后营敌军,本是虚张声势,不需理睬。只要赶往川军营中援救也!”林冲领命,率军出营。方才出营,黑暗里听得风响,好个豹子头,将头一偏,一箭擦耳飞过,却把身后掌旗的小校手臂射中。定睛看时,路旁一人一马,傲然而立。此时天空无月,不辨面容,林冲喝道:“何方英雄,为何暗箭伤人?”那人长笑道:“我乃常山赵云是也。前面诸葛丞相已设下精兵埋伏,将军既敢叛汉,必有胆量,不妨随我来。”言迄,拨马而走。林冲身边,郝思文看得大怒,张弓搭箭,倏地往赵云背心射去。却看赵云侧身抬臂,将箭绰在手中,扭头射回,郝思文看箭劈面而来,急用弓去拨,不想赵云弓强,箭来得快,虽然拨到箭尾翎毛上,却被箭头撞在胸前,吃了一吓。抬头看时,赵云已转过路口了。林冲狐疑道:“诸葛亮计谋甚多,若真有埋伏,如何是好?”犹豫再三,派遣数十个精干小校,前面探路,大队慢慢跟进。一路皆无埋伏。等到了川军寨前,却看营帐摧折,粮草灰烬,遍地皆是死人死马,刀枪旌旗,抛洒无数。问诸位大人何在,尽皆不知。问劫寨敌人,说早已去了。林冲长叹不已,叫军马就地列阵,防备汉军再来;一面回报庞统。 好容易捱到天明,川中文武,各自寻来。清点将兵,有江阳太守王连死于乱军之中。近万人马,折损半数。刘循看好容易搜罗家底,一败至此,不由放声大哭,黄权再三劝慰。吴班怒道:“皆是梁山军不肯救援,方有此厄。此辈心思歹毒,明明是要看我与诸葛亮死拼,他好坐收渔利!”雷同道:“既然如此,我等何必与他理会,自己先引军退了,看他孤军能打下成都!”黄权急止之曰:“不可如此意气用事也。我军若退,真被他打下成都,则无讨还之策;梁山军若败,刘备亦不肯放过我等。”吴班道:“留在此,也不过与宋江、吴用做了替死之鬼!”刘循道:“当初劝我等起兵,也是将军言之凿凿,如今为何这等推诿!”吴班摇头道:“不是某推诿,兵微将寡,原本就看人眼色,偏生这诸葛亮恁可恶,尽来杀我的兵马,如今是进退两难了。” 正自相埋怨间,忽报庞统前来求见。刘循怒道:“见死不救,如今又来惺惺作态耶?不见!”黄权道:“公子,小不忍则乱大谋也。先以礼相待,看他如何。”刘循忍气吞声,就拣那帐篷稍稍完整点的,略加修整,迎接庞统。昨夜大败,中军营帐一应物件尽数丢失,连茶水都无法管带了。庞统进得营帐,先深深一揖。刘循含怒问道:“士元先生为何如此多礼?”庞统坦然道:“昨夜中诸葛亮声东击西之计,只顾了防备自家营寨,却不想盟军被劫。虽然是我才疏学浅,却也甚是抱歉。特来与公子赔罪。”刘循道:“劫也劫了,败也败了,是我川军自己无能,何须先生道歉?”庞统微笑道:“此言差矣。我等会盟,讨伐逆贼刘备,虽是出于大义,亦不可忘了诚、信二字。公子被诸葛亮劫营有失,损的是同盟人马,梁山军又岂能脱离干系?”黄权看刘循余怒未消,忙接口道:“士元言重了。本是会盟讨贼,岂能斤斤计较耶。”庞统道:“正是。因此某此次来,特将梁山军队中,川籍的士卒二千,战马五十匹,并一应铠甲兵器,赠与公子。只请公子勿要因昨夜之败而灰心丧气,失了恢复旧业的雄心。”众川官闻之,又惊又喜。刘循道:“先生如此厚德,何以为报?”庞统道:“既是为讨逆结盟,川军即是梁山军,梁山军亦是川军。过于计较彼此,反而不美了。公子麾下,西川五十四州得其大半,粮饷来源,自然不缺。但昨夜之乱,恐军中积蓄一时不足。某再送米粮四万斛,以为救急耶。”刘循大喜拜谢。于是两家言欢,又说了些同仇敌忾,誓灭逆贼的大话,庞统告辞,刘循笑眯眯看部下文武整顿军伍营盘去了。 庞统出得川军营地,与林冲军马同归自家营寨。林冲道:“军师见刘循,殷勤已足。但何必把我自家军马给他?”庞统道:“林将军不知的。我今日,一欲败诸葛孔明,取成都,二欲占两川,拒刘备。此两条,若单凭武力,纵然能有胜败,亦难达到,稍有疏忽,则毁于一旦也。我等毕竟是外来人,民心未定。刘循、刘阐虽然无能,部下亦兵微将寡,却有川中人望。若要与刘备分庭抗礼,非赖二人不可。你道诸葛亮昨夜费尽心机,打破川军营寨,只为减我兵马?他分明是要坏我同盟。我这里与二刘两千军马,不伤我元气,却免得他心怀叵测,甚至被诸葛孔明反拉过去也。”林冲深为拜服。 回到营中,忽然又有传言,说南蛮军元帅阿会喃,前日被汉军捉进成都,昨天早上放回,夜里却被人暗杀于帐中,不知何人所为。庞统大惊道:“如何波折这般频繁也!”正是:才平川人冲冠怒,又闻蛮帅横死哀。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 第七十一回庞统明计退蛮军刘封奋勇 第七十一回:庞统明计退蛮军,刘封奋勇战南郑 且说庞统正为川军被诸葛亮设计杀败,百般安抚。忽又闻南蛮军营中,元帅阿会喃横死。庞统惊道:“真乃风波百折也!”转念一想,问林冲道:“林将军,先前传言说阿会喃放回营中,多般诉说孔明之仁德,鼓动退兵。如今,莫不是你隐藏蛮军中的兄弟干的?”林冲道:“末将实在不知,若说是,却也颇有可信也。”庞统跺足道:“非是我言,那几位将军实在莽撞得紧。诸葛亮对阿会喃多方笼络,再放出城,原本就是攻心之计,欲令我等盟军自相猜忌,留得阿会喃在,他的说法未必可信。今阿会喃才回营寨,便被暗杀,蛮人岂不疑是我所为,以绝他退兵之议?若是因此反成仇隙,这一二万南蛮军,岂不反成我心腹大患?”林冲道:“若真是如此,如之奈何?”庞统道:“无他法,唯有我再辛苦一趟,就劝南蛮退军便是。”林冲道:“吴加亮取这南蛮军来,费了好大功夫,凤雏先生如今就退去了,加亮岂不可惜?”庞统道:“南蛮军不通王化,今入巴蜀之地,祸害民间,损我军威望;若是大事得谐之后,又不肯轻易退走,又要诸多好处,甚难解释,一也;彼虽悍勇,今被诸葛亮先杀败一阵,又擒了阿会喃放回,说诸多好处,其心已乱,不能战也。滞留在此,枉费粮草,又要担心反噬,二也;今阿会喃回营声言退兵,便遭暗杀,蛮人虽无机,亦必疑是我等所谓,军心有变,则大业危急。与其如此,不如我主动劝其退兵,拼出些布匹器皿,既消弭蛮帅疑心,又乘机先退了这一路祸患。若是以后要用蛮军时候,再取也便当。至于成都之战,我兵虽屡不利,总是多敌两倍,蛮军有何用哉?”商量已定,于是庞统葛巾便袍,径直往南蛮军中,求见金环三节、董荼那元帅。 原来杨林、周通、段景住三人前一夜悄然潜入阿会喃帐中,那蛮人又不曾预防,被三个将阿会喃杀死在榻上。将近天明,蛮兵发现,叫嚷起来。金环三节、董荼那俱各大惊,先尚未想到这许多,只叫杨林等三将前来商议。三人只有杨林前来,其余二人托病不出,却暗自在自家营中整备军马,以防万一。金环三节、董荼那看三个汉将病了两个,原本不悦。自己仔细想想,顿生疑窦,不自禁咆哮起来,逼问此事。杨林虽非舌辩之客,却也机灵,当下百般狡辩,说得二元帅将信将疑。 忽报梁山军庞统军师来访,董荼那道:“来得好,这阿会喃元帅回来说要退兵,当夜便被杀了,且问问这汉人强盗的军师,是不是他教人干的?”金环三节唤帐下蛮将道:“且排一百个刀斧手上来,若真是他干的,当场砍作肉泥!” 须臾,庞统入帐,只见两边蛮兵排开,俱各身穿兽皮,遍体筋突,须发喷张,手持铁刀铜斧,煞是凶恶。庞统微微一笑,昂然道二蛮帅座前,揖道:“庞统见过二位大帅。”金环三节道:“倒正来了,我且问你,我家阿会喃元帅,是不是你教人杀了?”庞统道:“方闻说阿会喃元帅被刺身亡,某甚是震惊。我两家结盟,共打西川,情同手足。前番阿会喃中诡计被抓,某之担忧,恐怕不下诸位。今元帅遇害,是折了自家一臂,同盟之士,哀痛莫名,如何我倒会教人暗杀元帅?”董荼那道:“休得骗我!只因阿会喃回来,说我等退兵,不再帮你,你便害他,是也不是?”庞统道:“元帅误会了。我此次来,一则惊闻阿会喃元帅死,表哀悼之意;二者,便是劝告二位退兵回南中。”金环三节、董荼那闻之,不由面面相觑。片刻,金环三节问道:“前番你家那个什么有用无用之人,派人来如此鼓动我家大王出兵,如何今日又要劝我回去?”庞统道:“如今成都城防坚固,不能急切攻下;而蛮人远离故土来此,水土气候,皆不顺也。又正直开春,丁壮各思归故里,以事耕作也。且今阿会喃元帅被害,士卒已无战意,故与其长此耗在成都城下,莫若暂时归去;日后若欲贵军相助,再来相邀不迟。”金环三节听得点头道:“如此倒也有理。”庞统道:“元帅明鉴。既然某原意便想劝贵军回去,那阿会喃元帅正与我意见相同,我岂有杀害他之理?以某看来,若不是仇敌寻隙,多半是诸葛亮派人所为。他先用计擒拿了阿会喃元帅去,故意假仁假义,好生劝待,说了我梁山军坏话;然后放回,乱自家军心。又深恐以阿会喃元帅一人之力,难以成功,作兴又刺杀了阿会喃元帅,叫嫁祸于我,叫二位元帅只以为是我梁山军所为,挑动我同盟自相残杀,他好从中渔利。如此歹毒计策,二位元帅不可不防也!”董荼那听得暴起,拔刀大叫道:“这诸葛亮如此阴险,俺立刻便率本部蛮军,杀进城去,砍了他的人头,挂在我屋檐之前!”庞统急劝道:“元帅不可莽撞!那诸葛亮诡计多端,城中兵马精锐,况阿会喃元帅身死,军伍已乱,还是先回去为好。”金环三节道:“既然如此说,那我等就多谢先生好意。只是还有一条,我军中三个汉将,如今只有这一个杨林在此。那两个皆说生病不来,先生可知为何?”庞统心中暗笑,正色道:“以某看来,许是焦虑战局,因此病倒。又有一种,那诸葛亮精通奇门遁甲及诅咒散病之术。周通、段景住两位将军以汉人居蛮地,今千里到此,许是被诸葛亮妖术所蛊,也未知也。”金环三节变色道:“那怎是好?”庞统道:“速速送回本地,叫巫师籍地方山水,做法驱蛊可也。今更当速行,迟则生变也!”金环三节连连点头:“承蒙先生赐教,我等便走。诸葛亮既然如此厉害,先生也要多加小心。”庞统道:“我等长居此地,不惧也。元帅既已定了,可急行。我等略备薄礼,回复孟获大王,多蒙相助,后会有期。”金环三节道:“先前曾许诺以南中六县金帛女子酬我出兵,今日如何?”庞统脸色微变,道:“男女百姓,皆是朝廷赤子,岂可随意与人。至于金帛,待大局定后,尽管多少!”金环三节逊谢。 于是当日,按蛮方习惯,将阿会喃并战死一应蛮军士卒,尸首在营中尽数焚化,蛮军上下,大啖酒肉,号啕痛哭,入夜之后,焚尸烟火,直达城中。待平明,撤营开拨,车马尽挂白幡,一路招摇而走。庞统遣人送了不少粮食、布匹、陶瓷器具等,又再三相谢。一面派军五百,沿途护送,实则防蛮军大队袭扰地方百姓也。 诸葛亮在城中,看蛮军退走,又得探马得知略情,叹息道:“庞士元处事,毕竟不凡。今后两军对峙,前途遥遥也。”马谡道:“敌军三路,川军已溃不成军,蛮军又退去,独留梁山一支,丞相何必心焦。”诸葛亮道:“蛮军、川军之流,不过爪牙,梁山军方才是叛军腹心首脑也。今爪牙虽散,其腹心弥坚,非易与也。”马谡道:“成都城墙高大,粮草充足,便是守上一年也非难事。待陛下大军回师,可擒庞统、吴用也。”诸葛亮道:“我只怕汉中刘封,乃陛下螟蛉之子,前番因不救关云长,几乎为陛下所杀,今倘怀恨,心生异志,竟去与梁山军勾结,把汉中道路截断,则陛下前有曹兵,后无接应,大局危殆!”马谡再三劝慰“公子虽非亲生,亦事陛下与诸王无二”孔明只是不安。 庞统这边退去蛮军,邀请刘循、黄权、吴班等商议道:“诸葛亮死守不战,我军不得寸进,长期囤积无事,非合兵家之道也。今西川五十四州,大半皆被二位公子所得,唯成都附近,尚有县镇不肯归顺。故某敢请刘公子和诸公戮力,分派本部军马,略取郡县。我梁山军愿囤积于此,以将诸葛亮之兵困于成都,不得阻诸位进兵也。”刘循闻言大喜,吴班却道:“如此,若是梁山军打下成都,则归那家?”庞统呵呵笑道:“西川原本便是季玉公之地,二位公子合当全取。我等联盟讨伐刘备,只为力惩逆贼,若得克谐,自然成都与五十四州一并归还。”刘循感激淋涕,再拜相谢。庞统亦谢,又道:“但有一条,如今我等为反刘备,必须借曹操之力;但曹操乃乱世奸雄,一旦刘备攻灭,必然思吞并我辈。届时,川楚两地,须得联防自保也。”刘循道:“这亦是两家利害之事,自然无不从命。”庞统便吩咐摆酒来,与刘循两个洒酒立誓。 刘循走后,林冲问庞统道:“我等与二刘虽结盟,并非同路也。今我军在此抵挡诸葛亮主力,消耗兵马,却叫他略去地方郡县,岂不有害?”庞统呵呵笑道:“取西川,得天下,皆在乎大略,不在乎一城一地。些许小城,又何必计较谁家占据?我舍却小城,叫二刘再死心塌地,一也。二刘之兵不堪战,若留成都,必被诸葛亮逐步消灭,那时我反而要分心顾他,不如我留兵在此,孔明必不敢擅出,于是虽与强敌对峙,却无损兵折将之虞,二也。西川诸县,民意顺从二刘者,早已归降。剩余这些,多是忠于刘备的。以兵攻取,必然杀伐惨烈,我梁山军若去攻取,损兵折将在其次,必然民怨深重。今却叫二刘去作这个恶人,我只守清白,三也。”林冲谓然叹服。 刘循回到自家营寨,欢喜异常,黄权皱眉道:“庞士元这一派安排,纯是为我打算。自古人为利亡,他却反其道而行之,我反而恐怕有诈也。”刘循道:“公衡多虑了。庞士元既称凤雏,思行必然高雅。比之俗流,是不敬也。”黄权疑窦未消,刘循却欢天喜地,自安排军马,分头去攻打未降郡县了。这一边,庞统却把梁山军三万,分作两寨,自己立一寨于成都之南,林冲立一寨于成都之西,只是坚守,却不挑战攻城。那刘循要示好,只叫全川郡县,把粮草川流不息,送将到梁山军营寨之中。那全川尚有不少县城,官民忠于刘备,据城死守。原本刘循、刘阐之兵,全力向成都,如今却逐个向小城攻来,于是告急文书,纷纷往成都去,诸葛亮却碍于庞统兵势,不敢轻易出击,川中县城,坚守日久,不见援军,于是有力竭出降者,亦有城破被屠者。诸葛亮亦无计可施。两下对峙,不觉光阴如梭。 再说刘封,自前番因不救关羽,被刘备苛责,几乎丧命。后来刘备称帝,诸子皆封为王爵,唯他因非亲生,只封了个南充侯之爵,心下略有不平。刘备大军出秦川讨曹,令其引军五千,代魏延驻防汉中郡,连接西川。自大军过后,闻得前方捷报频传,自家却陷在这里不得立功,不由暗自叹息。那参谋程畿少不得宽慰几句。这日忽闻流言,说梁山军和川军造反,刘封不由大惊,一面令加紧打探,一面叫副将高翔、丁得孙、龚旺、邹润将本处军马整备,以防万一。未过多少日,人报有梁山军青面兽杨志,引军自巴郡杀奔汉中而来。刘封顿足道:“不想蕞尔草寇,今成养虎之患!”命令坚守城关,一面叫人飞马往刘备长安和成都两处告急。 当晚,却看那原本张鲁部下归降的龚旺,悄悄来到刘封处,说有机密要事禀报。刘封引入内室,龚旺道:“公子留于汉中,可有寂寞?”刘封道:“将军有何意思,不妨直说可也。”龚旺道:“实不瞒公子,俺也是梁山军内一头领也。如今刘备倒行逆施,自己称帝,梁山军、川军及各路将领,尽皆愤怒,因此联兵讨伐,眼见这伪汉长久不得了。公子莫非不为自己考虑?”刘封闻言一怔,旋即大怒道:“此是何言!陛下乃我义父,我岂肯背反!汝今敢来胡言,先吃我一剑!”作势拔剑。 龚旺慌忙拉住,陪笑道:“公子且息怒,听俺先说完,那时要杀要剐,全听公子。”刘封厉声道:“说!” 龚旺道:“公子对刘备如对父亲,只怕刘备未必待公子如待儿子也。且不说这次,他几个亲生儿子都封了王,公子却只是个侯。但说前番关公败走麦城,本来非公子罪责,却严加苛责,还要杀公子。若不是我家宋江哥哥和庞统先生劝解,只怕公子早已人头落地”刘封惊愕道:“庞士元也是你家梁山军马?”龚旺得意道:“正是。还有马超大将军,他妹子嫁与我宋江哥哥,自然亦是我梁山一路。公子你想,这岂不是合该我们成事?”刘封摇头道:“虽如此,这汉中城兵马甚多,你我若起异心,只怕未必能成也。陛下大军又近,我又已经派人飞马通报,必有关注这边消息。若是回师杀来,我等俱为齑粉也。”龚旺笑道:“公子多虑。非但小的,连那邹润、丁得孙,俱是梁山之人也。”刘封大惊:“你等当初从张鲁帐下投奔过来,如何尽是梁山军?” 龚旺道:“这皆是吴用军师安排,叫我等预先投奔张鲁,以为接应也。只要公子点头,我等一起动手,把汉中夺了,断刘备军后路,便只等曹操和他拼个死活了。至于公子派往长安的信使,小将鲁莽,已经派人半路杀了,故而刘备那边,暂时决不得知。”刘封长叹道:“不想梁山计划居然如此深远。如此看来,其志向当不在一州一国也。”龚旺笑道:“公子明鉴。若得公子共干一番功业,亦是大大幸事也。”刘封道:“当今陛下,是某义父,我若背弃,恐为人责也。虽,若我与梁山军合谋,得如何地位?”龚旺道:“若是我宋江哥哥得为皇帝,公子就是王。”刘封道:“此言当真?”龚旺拍胸道:“决无说逛!” 刘封面露喜色,忽又坐下,摇头叹息道:“只怕这城中兵马,不是我一人能动。纵我想造反,亦有畏惧。”龚旺道:“我等皆听从公子调遣,麾下兵马,已有半数。且我梁山军青面兽杨志哥哥,就引军离城不远,只要我等送信,请他相助,岂有不成哉!”刘封沉吟片刻道:“虽如此,我与刘玄德毕竟有父子名分,若是就此造反,世人必然唾骂。我有一策,明天夜里在太守府中,请本地官绅与领兵将吏前来饮酒,席上宣布刘玄德罪状,然后令众人歃血,举兵共讨之,如此则名分无损也。”龚旺道:“若有不从,如之奈何?”刘封道:“你与邹润、丁得孙二位将军引一百刀斧手,埋伏在太守府外,听我掷杯为号,便引军杀入,有不从者,尽数斩之!一面请青面兽杨志将军引军杀奔城来,如此则不愁众人不从也。”龚旺大喜:“公子高见。”刘封道:“你可速去与邹润、丁得孙二位商议,我这边自作安排也。”龚旺告退。 刘封待龚旺走了,令人火速去请高翔、程畿来。二人到后,刘封说了龚旺所言之事。程畿大惊道:“公子受陛下恩宠,等若骨肉,切不可听外姓挑拨,且梁山草寇,诡诈奸险,所言无信,公子须得把握!”刘封道:“先生多虑了。某虽非陛下亲生,然名即父子,陛下可以误我,我决不背陛下也。只是今日大势凶险,梁山军勾结甚广,竟意图一举动摇我根基也。非以果决之法,不可以制之。”高翔奋然道:“愿从公子安排,万死不辞!”刘封遂与二人商议,如此如此。 再说龚旺回到自家营地,丁得孙、邹润接着,俱道:“方才一直替哥哥担心,如今终于放下。不知大事如何?”龚旺道:“虽辛苦,终未白费心机也。”便说了刘封之意。邹润道:“甚好。既然如此,我等可着一人出城,迎接杨志哥哥军马前来。余下二人在此接应刘封公子。”丁得孙道:“龚旺哥哥今夜辛苦了一趟,明晚的要紧便不劳烦了。可去迎接青面兽哥哥,汉中这里我和邹润哥哥对付。”龚旺欲待要争,二人力劝,于是回营小睡片刻,天明后偷偷离了城,往杨志营地而去。邹润、丁得孙这边,商量夜晚接应之事。原来当初邹渊、邹润、丁得孙、龚旺四人,奉吴用之命,来汉中张鲁帐下投效,带了二千兵马。征战多年,颇有损耗,又有补充,如今三将在汉中,却有兵马二千四五百名。邹润从中点了百名精兵,便要与丁得孙安排出发,丁得孙忽道:“且慢。若是我二人一起去太守府,万一有变,恐怕措手不及。不如留一人在军营,一人引刀斧手去太守府埋伏,以备不测。”邹润道:“哥哥所言甚是。我去太守府,哥哥留于军营。”丁得孙道:“合当我去太守府。”两个争论不休,只得拈阄。邹润拈着太守府。 次日晚,刘封邀请汉中名门官绅,并军中将吏等二十余人,齐聚太守府中饮宴。酒到三巡时,刘封忽然起身曰:“诸位慢饮,我有一言相告。”众皆停盏。刘封道:“如今梁山军与川军等一起造反,川楚振动。我汉中守将丁得孙、龚旺、邹润等,亦是梁山军部,劝我以汉中起兵,共讨刘玄德,不知诸位可愿同心?”众人闻之大惊,面面相觑。须臾,有人拍案大叫:“刘封!陛下与你公则君臣,私则父子,汝敢背反,真真乱臣贼子也!”刘封冷笑一声,将手中酒盏往地下一掷,便听堂外人声嘈杂,众官绅皆变色,邹润引百名刀斧手杀进堂来:“我等皆愿拥刘封公子为汉中之主,以讨逆贼刘备,谁敢不从!”话音刚落,刘封身后一人高叫:“我敢不从!”邹润看时,却是高翔。正待挥刀上前,高翔一声号令,四壁伏兵齐出,片刻之间,将邹润部下百人斩杀大半,余皆擒获。邹润一臂受伤,被汉兵绳捆索绑,拖到刘封面前。刘封仰天大笑道:“山野草寇,竟欲说我背反陛下,真乃不知死也!”问邹润:“丁得孙、龚旺如何不来?”邹润切齿道:“两位哥哥引兵,要来杀你这无耻无信之人!”刘封怒,喝令就在堂前斩首,一面对众官道:“如今汉运倾覆,乱党迭起,汉中连接关中与西川,必受祸连。诸君可愿与我同讨贼寇,以报陛下?”众官齐曰:“愿从公子!”刘封大喜,便令众官且留府内,众军将各出,统率兵马,直取邹润、丁得孙、龚旺三将的营盘。 丁得孙自邹润去后,心下不安。到初更将近,忽听营外杀声震天,急急出来看时,但见火把扰动,汉军已遍地杀来。其时邹润、龚旺皆不在,只耐丁得孙一人统带,梁山军马虽众,各自不能相顾,顷刻之间,被汉军冲得七零八落。丁得孙上马迎战高翔,战不数合,背上着了夜色中射来一支冷箭,只得伏鞍败逃。原想出南门,好投杨志军,岂料转过巷口,迎面呐喊大作,刘封跃马而来,仗枪高呼:“逆贼,快快下马受死,免你万剐之罪!”丁得孙唬得魂飞魄散,回马又走,高翔和众裨将引军从两边杀来,梁山军多有被截下而投降者。好容易奔出北门,回看身边军马,不足一千。刘封也不追赶,关闭城门,自检点残局去了。丁得孙令军马且屯驻城外山坡之侧,一面遣人打探杨志军马消息。 再说龚旺,出城见了杨志,说如此如此,可兵不血刃得汉中也。杨志大喜,便令点起军马,天将黑时出发,直进南郑城池。一更时分,接近城池,恰好到一处狭窄路口。龚旺道:“此处乃是南郑往南最后一个险要处,往日有兵五十名驻防,如今恰好轮到邹润哥哥部下,所以无妨。”杨志闻言,倒不觉什么,过了一会,忽问道:“既然是邹润部下,如何未来迎接?”龚旺道:“许是贪睡,又知道今日这里都是自家兄弟,所以不曾看见。”此时杨志全军,大半已过隘口,杨志猛然道:“不对!全军且住!”话音刚落,头顶山坡之上,锣声大作,后面队尾噗哧哧推下无数大石、滚木,接着火把乱抛,引着油脂木材,一条窄路上烧得明如白昼。原来是程畿按与刘封商量计策,先即引四百步卒,赶到此处,先借军令,拿了邹润部下的五十名士卒,接着埋伏停当。当下乘着火光,把乱箭与硬石雨点一般打下去,梁山军轻则头破血流,重则胸穿肢折,兼备烟火所逼,一片哀嚎,满地乱跑。杨志尚镇定,急急欲退,后路已大半截断,只容二三人并行,士卒争路,自相践踏,惨嚷不绝。欲要搬开路障,上面箭林石雨,打个正着。杨志皱眉,一边舞枪遮拦,一面问龚旺:“可有他路?”龚旺道:“此地只有一路,前面便是南郑城。”杨志道:“甚好,既然后退无路,不如直杀到南郑城!”当下提声大喝:“众兄弟听好了,要活命的,随洒家杀到南郑!”挺枪跃马,冒箭雨而进。梁山军正没主见,见主将如此,当下相随而进,杀到一处路口,见一队汉兵列队阻拦,杨志大呼挥枪,冲杀在前,梁山军冒箭而进,片刻之间,杀散拦路军,冲破隘口。程畿所部汉军,虽杀伤他数百十人,却被他冲了过去。程畿心头一急,引军从坡上杀下来。杨志见状,大叫:“甚好,甚好!”叫全军转头,反杀回去。梁山军正在转向,南郑那头杀声暴起,一彪军马卷地杀来,当先一将高声叫道:“刘封在此!汉家儿郎,今日天下危殆,当尽人力,随某死战求生也!”汉军齐声呼喊,士气大振,直杀入队。梁山军措不及防,顿时被冲得七零八落,两边军将,各自不能相顾,就在夜色中混战。杨志挺枪跃马,与刘封大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败,猛见自家军士,纷纷不见。四面汉军,包围上来,喊杀之声响扯四野。杨志饶是胆略过人,不由惊惧。正是:草莽自存吞天志,郡府亦有打虎人。不知杨志生死如何,请看下回。 第七十二回吴用再夺汉中城凤雏三战 第七十二回:吴用再夺汉中城,凤雏三战诸葛亮 且说梁山军丁得孙、龚旺、邹润等一面说动刘封,一面连接杨志,欲取汉中断刘备后路,谁知刘封将计就计,先于酒宴之上将那地角星独角龙邹润擒杀,再率阖城官兵,一举荡平城中变乱之军。杨志、龚旺尚不知城内变故,引军赶来,于城外被伏。但听四下喊杀不绝,汉军人人奋勇,杨志、龚旺眼看支持不住,忽然北面杀声大作,一彪军撞进来,为头却是丁得孙,原来自出北门,探听杨志到,便从城外小路抄来接应。两下汇合,丁得孙道:“如今我军已乱,哥哥可随俺先走小路,往山中去也。”杨志道:“只好如此了。”于是三人合力,往西北面奋力突围。汉军毕竟人少,被他一阵冲过。杨志等三人却也只顾奔走,转入山坳之中。检点军卒,剩余之数不满三千。喘息稍定,杨志道:“三位兄弟使得好计策!如今却当怎地?”丁得孙道:“也不晓邹润哥哥如何了。且待天明,再作分晓。” 刘封杀了一夜,大获全胜。隘口处劫得杨志军队尾辎重无数,又生擒城外军三百余人,城内梁山军降者近千。刘封教将城内投降军马,训诫后编排入各营,城外所擒,不论军校头目,一律斩首。连同阵前所杀,一千余颗首级,尽数悬挂各城垛前排开,把邹润首级在西门号令,以为警诫。一面整顿城中军马,约三千余人,召集民众丁壮,协力准备守城。高翔道:“梁山军败了一阵,必然添兵前来,不如乘他后队未到,一举杀出,再把城外余党扫清,何如?”刘封道:“我城中只三四千军马,三成是三贼手下降人。守城还可,如若出战,万一失利,则汉中非国家所有,祸患大矣。今只有一面坚守,一面派遣精明小校,穿小路往长安大营送信去,待父皇大军回时,方保无虑。” 这边杨志三人看了邹润等人头颅悬挂出来,气的咬牙切齿,泪流满面。龚旺大叫道:“皆是我为刘封所骗,方才害了邹润哥哥,待我杀进城去,死战报仇!”杨志道:“且住!现下你杀进去,也无非再累我等替你报仇罢了。我想吴加亮应已到成都,不妨发火急文书,请他出兵增援。我等这边,只于山中屯扎,断绝他南北交通即可。”丁、龚二人从之。唯有粮食辎重,尽皆失去,士卒劫夺临近乡民,以解饥馑。 告急的使者去不多久,又飞马来报,说吴用军师与陈达、石秀、时迁等头领领兵前来。杨志大喜,急忙前去迎接。原来吴用受庞统派遣,引军四千前来,原先还道庞士元未免多虑,谁知未到汉中,半路遇见报急小校,闻知杨志、丁得孙等兵败,这才叹服庞统见识。当下吴用军在城南下寨,与两下接着,说了战况,吴用道:“丁得孙兄弟稍稍鲁莽,自古设计反间,必须预备万一。先立于不败,然后可以言胜。如今不但损兵折将,还叫刘封有备。虽如此,某自有计策也。明日我引军至南郑城南门挑战,待彼出城,截住厮杀。杨志兄弟却乘机从北面山中杀出抢城可也。”杨志道:“此计甚妙。”川军将领刘湘道:“加亮先生,某欲相助一臂,不知可有安排?”吴用思索片刻道:“公子可引军绕去东门,以分敌势也。”刘湘道:“如此甚好。” 第三日,吴用引军出寨,到城南门排开队伍挑战。刘封、程畿在城头看见,程畿道:“敌军兵马多我何止一倍,今以一军挑战南门,必然有诈也。”刘封道:“管他如何挑战,只要我坚守不出,便无奈我也。”于是只教人在城头回骂,并不出击。吴用看彼不出,便叫数千军马一拥而上,备齐云梯攻打。刘封指挥军士,竭力抵御。梁山军攻打良久,不能得手。程畿道:“公子,敌军猛攻南门,须得提防声东击西。”刘封道:“正是。如今南门尚能坚守,先生可去北门防御也。”程畿便去了。果不多时,北面人喊马嘶,杨志、丁得孙、龚旺等引军杀奔城下,便来攻城。程畿一声令下,乱箭飞射,梁山军荷盾攀爬,城上把滚木打下,滚汤倾倒,只是守得严实。丁得孙、龚旺因深恨邹润之死,不由在城下破口大骂,程畿冷笑,只顾自家防守。南北两门,从己时攻打到未时,不得寸进。 刘封指挥南门,看梁山军攻打,渐渐懈怠,亦不由放心,谓高翔道:“草寇伎俩只此耳。某何惧哉!”高翔道:“公子不可大意。”正说,忽报东门有敌军千余攻打,旗号是川军刘湘。刘封大笑道:“野冢遗魂,也敢来相争!”遂对高翔道:“敌军前来,锐气正盛,有以为我竭力抵御两边,必然不防。待某自去,不消多人,只引三百精兵,杀出东门,先斩了为首敌将,退去这一路,叫他知难而退。”高翔道:“彼众我寡,公子还是多加小心,不可贸然出战。”刘封道:“这梁山草寇,其实倒也有些手段,那川军不过乌合之众,吾岂惧哉!”吩咐高翔:“好生守把南门,某去便来。” 那刘湘一心和梁山军争功,引本部千余军来打东门。东门守兵不多,只是竭力防守,川军战力不强,一时倒也攻打不下。正急切间,忽然城门打开,刘封引一百马军,二百步军,杀出城来。城上鼓号齐鸣,声威雷动。刘湘待要应敌,早被刘封开弓一箭,射中右边臂膊。片刻之间,刘封已杀入川军队里,枪挑钻打,连杀二十余人。川军士卒,纷纷溃逃。刘湘切齿大呼:“主公杀身之仇,乡土沦亡之恨,岂能不报!皆与我并力向前,畏敌后退者斩!”左臂挥剑,连斩两个逃卒。川军被他激发,乃重振军势,上前迎战。刘封勇武过人,部下人人精锐,杀的川军死伤遍地,但毕竟人数不及彼三成,因此川军一旦集结,便难以溃其本军。刘封欲待退回城时,刘湘指挥军士,两翼缠斗,始终不放;欲要冲到旗下杀刘湘,又被乱箭如雨,牌刀如壁,冲突不入。如是交锋,刘封虽以少胜多,杀敌甚众,却是进退两难。 吴用这边,忽闻飞马报说刘封杀出东门,大喜道:“刘封竖子,若是死守汉中,我还颇费心机;如今自贪小利杀出,乃天赐良机也!”便令跳涧虎陈达:“你引五百军,速速赶往东门,增援刘湘,务必将刘封拖住,不使回城。”又令鼓上蚤时迁、拼命三郎石秀:“你二人引八百精兵,绕到西门,如此如此。”接着指挥自家军马,继续攻城。高翔在城上,也只得竭力防守。 这边时迁、石秀二人,引兵从林中抄到西门。城上守卫官兵,正在严加戒备。忽看有粮车十余辆,兵卒数十人,打着汉军旗号,匆匆奔到城下,急叫开门。后面数百兵马,相距不远,紧紧赶来。城上守官不知真假,自然不敢放入,城下兵卒哭喊哀告,其状悲凄,惨不忍睹。须臾,数百追兵杀到,口里高叫:“留下粮草!”连人带车,围在城下。那数十名运粮兵士,纷纷跪下,哀求饶命。城上正看得紧张之时,突然城下兵将,一起把粮车掀翻,倒竖起来,抽出上面竹板,却赫然是十余部云梯。城上守兵大惊之时,一个矮小人影,双足在云梯上轻点,飞身上了城楼,拔刀便砍。城上急急抵挡之时,下面众兵齐声呐喊,一拥而上,守兵寡不敌众,又兼为首一个头领凶悍无比,杀散众兵,无移时便夺了城门。石秀、时迁二人取城成功,当下兵分两路,分往南北二门杀来。 这时高翔在南门,正抵御吴用攻打。忽然报西门失守,贼军杀入城中。高翔跺足道:“既如此,汉中失矣!”欲待往西门抵御,或奔东门、北门,又怕吴用乘机杀入,进退无路。寻思片刻,道:“既然如此,何不反从南门杀出,自城外寻路而走!”主意打听,便自上马,率南门全军,开城杀出。吴用正指挥攻打之际,忽看汉军亡命奔出,高翔跃马在前,势作拼死,梁山军攻城前队不防,被冲得纷纷溃退下来。二队欲待抵挡,早被汉军刀枪齐出,杀得血肉飞溅。吴用眉头微皱,下令道:“让条道路,放他过去!”于是梁山军闪开,高翔便引军转向东去,吴用却分兵尾随追袭,自引一千军马,径直进城。 刘封在东门,屡屡环回冲击,杀得川军支离破碎,眼看不支,陈达又引五百兵杀来,两下会齐鏖战,汉军人少,渐渐不能抵挡,三百精兵,损折过半。刘封挥舞银枪,奋力苦战之时,忽然城楼上纷纷扰扰,一时大乱,接着城中军卒狼狈奔出,都说梁山军已从西门、南门杀入。刘封大惊,懊悔无及。欲要走时,刘湘、陈达各引军马,两边围住。正在危急,东面杀声大作,高翔引兵撞入,救出刘封。两个汇合,兵不满千,往东北方向落荒而走。这时程畿守北门,正竭力抵御杨志军马攻势。忽然背后满城大乱,时迁引军杀来。左右道:“事急,先生可速避去。”程畿怒曰:“吾自随陛下在军,未曾畏敌而逃。今事若急,有死而已,何言‘避’哉!”亲手持戟,激励左右共斗,于是左右无不死战。须臾,梁山军四下合至,程畿被击十数创,陷阵而死。 梁山军得了汉中城池,城中军卒,降者一千七百余人,内中有数百原是丁得孙、龚旺、邹润部下,各自收编回营。所剩千余人,石秀、时迁等意要尽数屠戮,以为邹润报仇。吴用道:“图谋天下,民意第一,若是屠杀降卒,恐失人望!”便召集降卒,愿归顺者七百余人,分编入伍;其余数百人,发给干粮衣服,放归各自故里,只不许再相助汉军。又令前日杨志屯兵城郊,所劫掠四乡百姓粮米,各计数目,从郡府仓廪补偿,于是城中心安。吴用便派龚旺引杨志、陈达分兵出城,剿抚四处小县,同时勘察刘封一军下落;自与时迁、石秀、丁得孙等众人,屯兵汉中,整备军伍,以防刘备杀回。刘湘所部川军,在东门被刘封攻打,损折近半,吴用从降卒中选拨二百名川籍军士与之补偿,又再三安慰。刘湘看梁山军势力大张,心下实在不平,却也只得忍气吞声。 汉中战罢,庞统在成都不日得知,与林冲相贺道:“这番要隘取得,先机在我了!”林冲道:“那可否加紧攻打成都?”庞统笑道:“不须了,不须了。汉中既得,以吴用之才排兵守把,刘备纵有十万兵马,不得速取。曹操大军在前,他既无后路,又岂有机会哉?诸葛亮才略虽过人,但我只须围住成都,劫掠周边郡县,即使成都十年不失,也只得成都一地。孔明虽有卧龙之才,却是龙困浅滩,才无可施,大局在我矣!”林冲道:“只是若不能速定成都,则西川之地,非我尽有。万一曹操歼灭刘备大军之后,挥戈西进,岂不是一波又起?”庞统赞曰:“林将军之言甚是。若是诸葛孔明死守成都,与我对峙,则必是曹操得利。然以诸葛之为人,必不忍坐视刘备覆灭,故而相持之下,他必要寻机破我。我后发制人,又有三四倍之兵,自可立于不败也。孔明纵是神人,千虑终有一失,我乘隙取之,大势可定。”林冲道:“听先生之言,茅塞顿开也!我梁山军得先生为谋,大事必成!”于是安排诸军,加紧戒备。 诸葛亮在成都城中,亦闻报汉中失陷,大惊失色道:“如此,社稷危矣!”马谡道:“丞相切莫惊惶,速定计谋,以为应付。”诸葛亮道:“若是汉中不失,我只坚守成都,待陛下回师,至少得保全两川,然后徐图进取可也。今汉中既失,陛下纵然回军,困顿坚城,若被曹操随后掩袭,大局殆矣。因此我只好设法击破城外敌军,然后平定川内也。只是敌强我弱,此举艰辛,未尝有也。”马谡道:“以丞相才略,再赖众人出力,虽艰巨,必可成功也。”诸葛亮道:“只愿天佑汉室,我等尽人力可也。”于是亲自到城头观察梁山军营,入夜则思索破敌之策。诸葛亮自梁山军围城以来,日夜殚精竭虑,事无巨细,多有躬亲,以至饮食日废,彻夜不眠,体渐虚弱。马谡屡次相劝,诸葛亮只叹息:“国家危亡,何惜身为。”却更是废寝忘食。 庞统在城外却是不急。这日士卒报,有铁面孔目裴宣,与彭漾两个,押送粮草自巴郡而来。庞统大喜,请入帐内相叙。彭漾道:“士元乃天下奇才,与诸葛孔明齐名。如何今日拥数倍之兵,屯守数月,却无寸进也?”庞统笑道:“我只要困住孔明,便可乘大功,又何必急于求成?”彭漾道:“士元此言差矣。长此在成都对峙,若是刘备打破汉中,回师西川,又或者曹操攻灭刘备,大军压境,则内忧外患,又当如何?某看士元还是当设法速速进兵为是。”庞统看他指手画脚,心有不悦,佯笑道:“既然如此,永年却捎待。我与诸葛孔明十日之内,必有一场决战。”彭漾摇头道:“诸葛亮守在成都,他又一向谨慎,如何肯出来。”庞统道:“诸葛虽谨慎,今番之势,却不由他不出。永年若不信,我两个不妨打赌。”彭漾道:“如何赌法?”庞统道:“十日之内,诸葛孔明若不出城来战,我把梁山军正军师之位换与你。”彭漾道:“甚好,我若输了,也把梁山军参谋之位换与你。”庞统闻言大笑:“川中未见折本永年也!” 庞统回到后帐,与林冲商议道:“这彭永年才华出众,却未免有些讨嫌。我与他赌赛之事虽是说笑,若不引诸葛亮交锋,恐拖延日久,确非了局。”林冲道:“如何引他出来?”庞统道:“诸葛亮困顿城中,日夜寻破我之方。今若以一军远离大寨,彼必杀出。”林冲道:“然则彼杀出之后,何计破之?”庞统道:“若安排计策破之,则孔明不敢出也。”林冲愕然。庞统道:“我之方略,在于先予他可乘之机,然后再以兵应之。”林冲道:“军师既然有应对之策,何不预先安排妥当?若是先予敌可乘之机,万一失利,如何是好。”庞统笑道:“林将军有所不知。今我军强,彼军弱,孔明又为人谨慎,我若有计策,须难瞒他。安排停当,以为必胜之势,则孔明自然不肯出来,我计策再好,都是无用。今先故意予他可乘之机,彼见有胜机,方肯出击,然后我发兵应之。算起来总是我强敌弱,两边计较,还是我赢面大;况且,我纵然一败,无碍大局;若是得胜,则成都可一鼓而定。此叫欲取先予,欲擒故纵之理也。”林冲叹道:“先生真有神鬼没测之机也!”庞统道:“岂敢,若不是忌惮诸葛孔明厉害,我却也不必费这许多手脚了。”于是传令,吩咐洞溪将领刘宁、杜路二人,引本部军马,转去成都东北角上,列寨攻打。二将道:“若去西北,离开大军间隔城池;我二人兵马又不强,万一诸葛亮大军攻来,如何是好?”庞统道:“我自有安排。若是敌军杀来,你等可奋力抵御,必无所失也。”二人将信将疑,引军去了。 诸葛亮在城中,忽看一队敌军,绕到城东北,预备安营扎寨。打探是刘宁、杜路。诸葛亮道:“这二人所率,乌合之众耳,庞士元如此,定欲诱我出战也。”马谡道:“莫不是骗我大军出城,他却以南、西两寨军马,直取成都?”诸葛亮沉吟道:“却也未必。他既派刘宁、杜路军到城东北,我若出城中大队击之,彼或者攻城,或者教二将竭力抵挡,把我拖延在那边,一面却从西、南两寨之中分兵,环城合围,三面击我。我寡而彼众,也甚是凶险。”马谡道:“既然如此,我等自不必出战。”诸葛亮自度良久,道:“虽明知有诈,却也须得一战。否则只是耽误,大局更难挽回也。”马谡道:“明知有诈,丞相何苦行此险棋?且我军纵然得手,不过损敌军肢节之力,万一有失,岂不动摇全局?”诸葛亮叹息道:“我未尝不知也。庞士元才略不下于我,兼以三倍之兵,能战之将,立寨于此,我若出战,自然凶多吉少。只是我既受陛下恩德,唯有殚精竭虑,尽力行事。今坐困城,纵得苟延残喘,是待毙也;奋力出战,虽凶险,尚有生计。两害相较,与其坐以待毙,毋宁竭力一战哉!”于是升帐点将,令糜芳、张裔二将,引军五千,于今夜二更,从北门出,攻至刘宁、杜路寨前,只是呐喊作势,再攻打一番,教刘宁杜路心下惊惧,却不要过于冲杀,免伤军力。再看城头烟火为号,如此如此。又教赵云引三千精兵,作如此准备。却留蒋琬等人率一般军民严守四门。布置停当,全军饱餐战饭,只待出战。 是夜乌云蔽月,忽然城西北火把缭绕,杀声大震。刘宁、杜路心惊胆战,只教把强弓大戟,严守辕门,哪里敢出来。这头庞统在城南营寨中早已得报,彭漾道:“诸葛亮倾城中军马出击,可乘势夺城也。”庞统道:“城上必有防备,实难攻克。当发兵分两路绕城而过,击其出战军马可也。”彭漾道:“若是军马绕城,路途遥远,倘被诸葛亮于路伏击其中一路,或者乘虚打我寨子,如何是好?”庞统笑道:“我遣刘宁、杜路两军到城东北,正是安排香饵,欲钓‘卧龙’也。诸葛亮以一城之兵,或是全力打洞溪寨子。但以数千乌合之众,得之不可惜,失之不可惜。只要三路军马,于城外捕到敌军,则纵然有所损耗,亦不足畏也!至于其他,梁山军兵精将良,自足应付。孔明虽才略盖世,奈何军力不敷,手下名将亦唯赵云,东进西挡,毕竟有限。我故敢如此安排。此所以英雄无用武之地也!”遂教戴宗往西边林冲寨子里,送锦囊一封,教林冲依言行事。林冲看了,便安排裴宣守寨子,郝思文引兵三千,在寨子之外列阵以待。倘有敌军来攻,则互为犄角抵御,一面通报消息。但除非寨子被打破,否则不得妄自告急。如有汉军自城内杀出,不必理睬,保住自家阵势即可;若有汉军自城外来,则封住去路,不许放进西门。林冲自同宣赞、戴宗点兵八千,出寨北行,往东北而去。教在成都北门取齐。庞统一边在城南寨子如发炮制,令彭漾守寨,李应引军封堵南门;倘有汉军顷力攻打西边寨子,却只需声援,不许自乱阵脚。一边同花荣点兵八千,绕城东往救刘宁、杜路。两路梁山军,如二龙绕梁,齐往成都东北角上洞溪军寨子而去。 诸葛亮闻得敌情,又早有细作把梁山军西门、南门两寨情形报与,诸葛亮便教在东北城上点起火号。糜芳、张裔看见,留下数百军马,继续在那里挥舞火把,呐喊作势,却把大队偃旗息鼓,乘黑往西边,去大路两边埋伏。不多时,林冲引大队赶到,远远闻得城东北喊杀声。将近北门,两边杀声暴起,糜芳、张裔分兵杀来。林冲呵呵笑道:“果然不出庞统军师所料!”便与宣赞两头据住。黑夜之中,彼此看不清虚实,但林冲自度庞统既有预料,救兵须臾便到,于是竭力奋战,只想拖住汉军,等待援军赶到,再加以聚歼。 两下厮杀了一顿饭功夫,忽然汉军背后,杀声再起,接着糜芳、张裔军马自乱。林冲大喜道:“庞统军师援军来也!众儿郎,与我追杀敌军!”梁山军士气大振,一起冲杀,糜芳、张裔纷纷后退。梁山军自来成都,与汉军交战,未尝得胜,今日局势大优,勇气倍增,加紧追杀。谁知正在得意,后面树丛之中,鼓号大作,一彪军马直撞入队尾,为首大将银枪白马,连挑梁山军数名偏将,荡杀军卒,不计其数。梁山军齐声惊呼:“赵子龙,赵子龙!”前面张裔、糜芳军马发声喊,翻身杀回,前后夹击。此时梁山军以为破了埋伏,只顾追袭,队列已乱,被赵云三千精兵,一举把后队人马冲得七零八碎。林冲见事急,厉声道:“休得慌乱!庞统军师有令,我军三倍于敌,当奋力厮杀,等待援军前来聚歼,切不可教敌军逃回城中!”一面挥舞蛇矛,上前挡住赵云。梁山军被他一喊,士气复振。毕竟八千精锐,里面有小半乃是当初自宋时来的亡命之徒,甚是凶悍,兼之林冲、宣赞勇武,故而汉军虽占上风,一时难以击破,后队溃散之众,亦渐渐汇集,拼死反抗。 这边庞统一路督军急进,到刘宁、杜路二将营寨,二人上前禀道:“敌军攻了一阵,如今缓下了。却听得西边杀声大作。”庞统冷笑道:“分明是诸葛亮大队往北门攻林冲将军去了,这里自然缓下。”知二人无胆无谋,也不说他,吩咐道:“你二人把这里的寨子弃了,往南转去东门。列兵布阵,堵住城口。城内敌军不许放出,城外敌军不得放入。”二将虽不明就里,还是领命去了。花荣道:“军师,林冲哥哥既然在北门厮杀,为何军师反把军马调到东门?”庞统道:“林将军七八千军马,他本人又智勇双全,诸葛亮纵有计谋,岂能片刻之间吞并殆尽?如今我不虑孔明出战,但虑他不战;不虑我可战之兵不足,但虑他再退入城去,就要多费手脚。诸葛亮城中主力,既然在北门厮杀,我且分派各路军,将其余三门,尽皆困住,然后合我与林将军两路人马,自足一举围歼!”于是两人驱动八千大军,直杀奔北门而来。方才起步,戴宗迎面而来,说汉军凶猛,林教头抵挡困难。庞统正色道:“烦戴将军回禀林将军,我这里军马片刻就到,请他务必封住北门,勿令汉军退进去。” 此刻在北门,汉军奋力押杀,只把那梁山军冲得心惊胆战,血流成海,但林冲抱定了死战到底决心,盘马在军前冲杀,部下虽死伤惨重,却是人人顽勇,片刻之间,又得了戴宗传庞统之令,更是军心如铁,把北门牢牢挡住,反却是怕汉军走了模样。诸葛亮在城头,见己军斩获虽众,却久不能全胜,又看东边一派火光,渐渐逼近,心中焦虑,一面挥舞旗号,教糜芳、张裔留在东边的小股军马,竭力抵御;一面教蒋琬率南门、西门的守城军士,呐喊放火,作势声张。一面将身边仅剩成都宿卫营之兵三百余人,尽数召集,吩咐马谡道:“这三百军马,乃是最后涓滴,你可领了杀出城去,相助赵云、糜芳、张裔三位将军,一举击破林冲之军,然后速速回来。今番我出战不曾得利,只好将来再图良策,切不可贪功恋战!”马谡应了,率三百人呐喊杀出。此刻梁山军八千军马,三停中早折了一停,兀自尚在苦撑;被这支精兵一冲,顿时阵脚大乱。东面糜芳、张裔;西面赵云,乘机一起夹击,林冲大呼鏖战之际,被赵云劈面一枪,急急闪避之时,耳边喀嚓一声,头盔上右边护面金翅折断。林冲心中一紧,又看周围士卒纷纷败退,只得勒马横矛。缓缓向后。马谡汇合两路军,急道:“敌军虽败,却不曾溃灭。丞相有令,速速退回城中!”赵云道:“如此甚好,我来断后!”恰在此时,林冲军马稍退一箭之地,又反冲回来。于是张裔、糜芳先退,赵云挺枪跃马,再杀入梁山军队中,枪挑钻打,杀二十余人。宣赞正待上前,看赵云勇猛,不战而退。林冲心中暗自惊叹,也不敢紧逼。这边马谡等人,要紧安排撤兵。 忽然东边火把大起,明如白昼,庞统跃马扬鞭,大叫:“诸葛孔明,今番教你卧龙难入水,转作釜中游鱼也!”身边花荣张弓搭箭,倏地射去。火光下张裔正待回头,狼牙已到跟前,情急之下,翻身后仰,一箭从额头上穿进,端端插入发盔之间,片下头皮,血流满脸。张裔叫声“啊呀”捂住额头,身边糜芳吓得肝胆俱裂,拨马便自顾往城门奔走。他这一惊不打紧,尚留城外的数千军卒,顿时大乱,纷纷往城中抢路,一时你推我攘,自相践踏起来。诸葛亮在城楼上看见,气的连连跺足:“竖子!竖子!”此时马谡在后,急急拔剑大呼:“丞相有令,诸军按序进城,不可拥挤,违令者斩!”然此刻军心已乱,兼之外面林冲军马见机,又呐喊冲上;东边一派鼓噪,庞统、花荣大军杀到。正是:贤相空怀匡世心,英雄惜无回天力。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 第七十三回貔貅奋武战四门龙凤神机 第七十三回:貔貅奋武战四门,龙凤神机决八卦 且说庞统在成都,故意安排分兵,诱诸葛亮出击,然后合围。诸葛亮明知有计,然久困成都,别无他法,只好倾军杀出,冀望一战破敌一路,然后可图长远。谁料林冲一军虽然损伤惨重,依然在北门并力死战,毫不放松。庞统分兵挡住东门、南门、西门三处,自引八千精兵,紧逼而来。眼看势头紧急,汉军中糜芳先惊惶而走,士众大乱,争先恐后向城中溃逃,反把自家阵脚,冲得稀烂。马谡竭力喝止不住。诸葛亮在城头,不由面色大变。 危急关头,赵云谓马谡道:“敌军来势甚急,我引一军先去抵挡,幼常可速速整军入城!”马谡道:“子龙将军多加小心!”赵云应一声,大喝道:“无良贼寇,认得赵将军这条枪否!”引麾下数百人,先对着林冲军马迎面杀去。林冲浓眉一竖,催马上前抵挡,却看赵云神威大发,银枪舞蹈,如白龙振波,上下纷纷闪亮,接应不暇。饶是林教头艺高人胆大,也不禁暗自心惊,战约十数合,错马后退。赵云毫不放松,当先楔入敌阵,见兵杀兵,见将挑将,这一阵舍命反冲,杀得梁山军卒人人色变,个个倒戈而退。乱军之中正逢戴宗,骑一匹劣马,提一根木杆长矛,在哪里左顾右盼。赵云大喝一声:“逆贼,休走!”白龙驹如电策而到,戴宗见势头不好,倒也机灵,右腿一缩,就后滚落马,手足并用,横里跑出十多步去,待赵云转过马欲追杀,戴宗已使开神行步法,往兵队里乱钻。赵云转头看时,东面庞统、花荣大军已到,城门外还有半数汉军,于是谓部下军卒:“随我杀转去!”掉头东北,先从林冲、庞统两队之间,硬生生撞开一条血胡同,接着又转头向南,却对庞统一路右翼,倒插进去。此时庞统原本在军前,指挥突进城门,忽听耳边一片乱嚷,急回头时,自家队伍后面旌旗散乱,将士奔波,片刻之间,纷纷闪作两边,赵云浑身浴血,直冲旗下而来。庞统眉头一紧,正欲躲避之时,庞统身边亲卫人马,一起杀上截住。赵云瞠目怒战,银枪上下翻飞,喋血无数;怎奈敌军精悍,此起彼伏,杀退一队,又添来两队;两边及背后又层层包裹上来。赵云手下,原只有四百余人,如今折损大半。赵云看势头危急,心道须先乱了他旗号;欲要张弓搭箭,四面敌军围得紧,无从偷空。一咬牙,枪交左手挡住刀戟,背后拔出青釭宝剑,看准庞统的帅旗,奋力振臂一掷,但见宝剑飞旋而过,青光破空,喀嚓一声,连索带杆,折为两段,庞统帅旗半空中轧轧倾倒下来,落于地上。梁山军大队见帅旗倒了,皆惊惶无措。林冲那一路,亦不知道出了何事,各自惶惑。花荣看情形,急叫掌旗官把自家旗号摇曳,指挥军马。然毕竟乱了一阵,赵云乘机奋力施威,从庞统军后队又杀转出去。这边马谡亦将本军存者退回城中。 庞统与林冲两军,会于北门之外,林冲道:“末将无能,未能挡住敌军,空自损兵折将,叫军师计策无着,祈望恕罪。”庞统笑道:“林将军何必自责?这一役虽不曾全歼敌军,却也杀伤不少,只怕诸葛孔明心中之痛,胜我十倍哩。却又有一条,诸葛孔明麾下良将唯有赵云,今既被阻隔城外,必不容他回城。我在三门皆安排兵马,这里烦将军引本部守御,断绝内外。我自引军,追踪赵云,若得擒杀,则诸葛亮不足为惧也。”林冲道:“倘诸葛整顿军马杀出接应,我这里兵分四门,岂不被各个击破?”庞统道:“纵是我分于四,彼合于一,论起来还是我强彼弱。且赵云被困,诸葛亮不可不救;我以一军尾随,待彼出时,上前交战,然后四处军马合围,诸葛孔明可擒也!”林冲道:“既然如此,军师自去可也。”于是庞统与花荣、戴宗仍领本部军,直追赵云。林冲和宣赞自引本部,在北门外列队严防。 诸葛亮等马谡回到城中,小校却报赵子龙将军为掩护大队,反冲敌阵,如今被隔在城外。诸葛亮大惊,急急上城看时,赵云一军不满二百人,向东遥遥而去。庞统七八千大众,随后紧追,尘沙卷地。诸葛亮谓马谡道:“子龙将军被困,不可不救也。”马谡道:“只是庞统一军,紧紧跟随,如是出击,正中下怀也。我想如今庞统东去,林冲一军,尚在城北。若我等复杀出去,击破此一路,则子龙将军可从北门回也。”诸葛亮沉吟片刻道:“军马苦战一夜,方才回城,若是再出,恐力不能支也。林冲昨夜之败,是被我两路伏击;今虽损折甚多,尚有不下四五千人马;他又是宋江手下第一号良将,我这里除了子龙,无人堪与匹敌,若是杀出,势必成为久战。”马谡道:“如此,则丞相以为如何?”诸葛亮沉吟未决。忽然军校来报,说赵子龙将军转过东北城角,往东门去了。诸葛亮心中焦虑,叫马谡:“你且先往东门一看,待我细细思索。” 马谡领命,赶到东门城楼,汉臣杨洪等亦在。远远见赵云匹马单枪,引一二百人,卷尘而来。背后数千梁山军,呐喊追赶。这边东门之外,原是刘宁、杜路二人数千军马,屯扎于此,多半皆在休息。见赵云来,刘宁引军一千,上前拦截。二将照面,赵云厉声道:“刘宁!汝枉自号称汉将,今从贼军,死亦负担污名也!”刘宁被说得满脸羞愧,却不甘后退,叫声:“子龙将军,得罪了!”轮刀便砍,赵云怒目圆睁,杀气迸发,银枪起处,不三合,刘宁遮拦不住,回马便走。一千军士,拖枪拽刀,纷纷奔逃。赵云就势直往东门而来,眼看将至,杜路引一千军排开,也不交战,只把牌刀、长枪一字列开相拒,乱箭飞来。赵云挥舞长枪拨开乱箭,连冲三次,马到敌军队前,却被步卒围裹上来,长枪刺人,大刀砍马,甚是凶险。赵云瞠目怒战,挑杀数十敌兵,终究难以突破。抬头望见城楼之上马谡等人观看,乃大叫道:“幼常,诸位大人!转告丞相,望丞相好生保扶社稷,云今日纵然战死,必不负汉恩也!”马谡、杨洪等人,无不垂泪唏嘘。赵云回看身后,庞统一军渐渐逼近,只得拨马出围。杜路不识趣,高叫:“拿住赵云,休得放走!”云大怒,扭身张弓搭箭,流星般射去,杜路急偏头闪时,左眼上早着,大叫一声,倒栽下马来。此时背后梁山军大队已杀到,当先三百余骑,为首乃是小李广花荣,看赵云射倒杜路,亦暗取雕弓,一箭劈空而来,赵云将枪杆一摆,把箭拨开,花荣箭及马及,已杀到跟前,两个双枪并举,战有十数合,花荣左右铁骑,纷纷围上。赵云看敌众我寡,乃乘二马错镫之机,连连刺杀三四名敌骑落马,乘势抽身而走,又往南奔。然所部被梁山军截杀,余不满百人。花荣哪里肯舍,紧紧追去。 庞统后面赶到,先看杜路,被赵云一箭穿透左目,直及脑颅,已是气息奄奄。急忙吩咐送到城南大营之中,好生看护。一面谓刘宁道:“我自去追赵云,为杜将军报仇。诸葛亮若不出城便罢,若要出城来战,十之**,要从东门出,刘将军好自为之。”刘宁诺诺。庞统自上马,追随花荣去了。 赵云一路急奔,绕城赶到南门,只见前面有一军在门口列队,当众旗号“梁山天富星扑天雕李应”前面又有一队人马排开,当中一辆战车,上面站立一人,儒服纶巾,却是彭漾。再近得些,看彭漾在车上嘎嘎大笑:“赵子龙,断无教你进城之理,何不快快来降。那刘备老革,荒悖无常,岂足道哉!”赵云大怒,切齿道:“彭漾奸贼,昔日不曾杀得你,今番乃如此背信无礼!”彭漾冷笑道:“子龙不愧是老革麾下恩宠鹰犬,我却是他狱中待死之囚。今侥幸得生,亦非老革恩赐,岂敢妄自表忠哉!”赵云听他一口一个“老革”心头火冒三千丈,大吼一声,挺身陷阵。彭漾早有准备,战车两边军士,把乱箭雨点一般迎面飞来。谁知赵云剩下这百名军士,皆是一般心思,听他辱及君主,俱各有舍死相报之志,纷纷不顾箭雨,忿怒直冲。虽半数中箭倒地,无有退者。赵云一马在前,银枪飞舞,接连将十数名梁山兵卒,挑将起来,只看见满天人体乱飞,四下惊呼,不绝于耳。汉军将士,虽有中枪着箭者,怒骂喊杀之声不绝口。梁山军看势如疯虎,气先馁了。赵云枪马到处,纷纷逃散。片刻之间,杀到车前,赵云先手起一枪,刺死驭手。车上护卫舞牌刀相敌,赵云大喝一声,长枪刺出,穿透盾牌,直透心窝,接着奋臂沉力,连人挑起,把另一护卫撞下车来。彭漾看势头不好,大叫一声,跳下车去,赵云纵马上前刺杀,彭漾绕车而奔,看看躲避不及,支溜一声,钻到战车底下,两手抓住车底横杠。赵云一时无法,将枪重重往车座上戳下去。谁知刚才刺穿盾牌时,枪头已钝,这次用力太猛,当的一声,竟把枪杆撞弯了。彭漾在车底哈哈大笑:“某在下面舒坦,竖子岂奈我何?”赵云被他出言挑弄,却也无计可施;看看左右梁山军,又纷纷围上,后面花荣渐近,城门那边,又有数千精兵列队,自己身边却仅数十人。只得恨恨唾了一口,地下挑起一杆好枪拿了,转向西杀去。彭漾手下士卒虽多,却也不敢阻挡,只从两边乱箭射来。赵云身后,又有十数人身亡。片刻,花荣到来,问彭漾道:“先生如何?”彭漾已从车底爬出,满身尘土,衣衫破碎,咧嘴笑道:“那赵云有勇无谋,被某略施小计,便杀得大败亏输,只好落荒而走。”花荣忍住笑,欲待继续追杀赵云,后面庞统到来,谓花荣道:“赵云这边转西门去,诸葛亮必从东门杀出,先破洞溪之军,然后接应。我这里要预备生力军马,以为迎战。花将军可引二千精兵,继续绕城追逼赵云。我却把余下五六千军马先退回营中休息,预备更换也。”花荣从命而去。庞统又吩咐戴宗,急行转东,到城北告知林冲:倘东边有军情,则待转过城角之后,全力相迎。至于北门,不守也罢。戴宗道:“军师划了好大气力,只说要擒赵云;如何又叫林冲哥哥放开北门?倘赵云从北门进城,如何是好?”庞统笑道:“我逼赵云,是为诱诸葛亮出兵也。诸葛军马既出,则赵云匹夫,生死何足道哉?”戴宗道:“倘诸葛亮不出,如何是好?”庞统道:“赵云于我乃皮毛之患,于诸葛亮却是军中长城。他不得不救也。你且顺路到东门,报与刘宁将军,若敌军杀出,不可久战,向北门且战且退,到城东北角昨夜营寨去可也。”戴宗将信将疑,自己去了。 再说赵云杀过南门,身边只剩三十余骑,各自人困马乏。从人道:“如今转战三门,人纵然可奋勇,马已疲惫,不如转往近郊乡村躲避。”赵云道:“今四郊尽是敌军,何处可躲?万一遇变,恐反自取其辱。且诸葛丞相尚在城中,我宁可杀回,便死在一处,也是好的。”从人道:“眼见得三门皆有重兵守把,西门莫非得空?”赵云道:“既已杀过三门,今日作兴把四门杀遍,也叫那梁山草寇,看看汉家男儿血性!”于是打起精神,又往西门而来。将到西门,前面数千军马排开,当先大将,正是郝思文。赵云也不多说,策马上前,抬枪便刺。郝思文亦用手中钢枪招架。此时已近午时,赵云奔波厮杀了半日一夜,水米未进,枪法亦然减退,然气势不曾少减,三十合之间,杀得郝思文手忙脚乱,步步后退。欲待往城门口冲,前面梁山军乱箭牌刀,守得严实,冲杀不透。赵云猛抬头,看城楼之上,诸葛孔明手扶城垛,含泪观战,不由心下大慰,高叫道:“丞相!某赵云今日战死于此,魂魄当附于丞相大纛之上,共讨梁山贼寇,以报国仇!望丞相勿以云为念!”声虽沙哑,气魄雄壮,四周梁山军将,纷纷感激。诸葛亮在城上听得,气血上冲,乃答道:“子龙将军!可速速杀转北门,我自有接应之兵!”赵云原本已存必死之念,猛闻此话,不由精神大振,大喝一声,银枪起处,郝思文肩头早中枪,翻身落马。赵云却待刺杀,身后梁山骑兵上前截住,步卒乘机救了郝思文下去。赵云听了诸葛之言,于是奋起余勇,冲开阵脚,又往北门而去。此番赵云转战四门,所向披靡,不亚当初长坂救主,有诗赞曰: 梁山旌旗卷波浪,子龙壮烈泣鬼神。猛虎咆哮山林惧,逆鳞怒张鱼虫惊。银枪血透九环阵,将军名留四城门。遥看天日罩杀气,亦知四野尽愁“云” 诸葛亮看赵云去了,下得城楼,吩咐马谡道:“城中大队军马,休息半日,精神也当回复。随我出西门,救赵子龙也。”马谡道:“子龙将军身边,不过数十人,丞相何必以倾城之军出救?”诸葛亮道:“子龙为全军断后,舍死奋战,今若坐看他蒙难,于情理有愧,亦不能使城中士众,再效死也!且子龙转战四门半日,敌军兵势已分;我以大军杀出,险中求胜,若能得谐,成都可安也。”马谡道:“倘庞统大军南北两面掩至,何以当之?”诸葛亮道:“今番既是决战,唯有以八卦阵迎敌。纵不能保万全,也顾不得了。”遂令马谡:“你引五百精兵,在城北待命。赵子龙杀来时,若林冲挥军截击,你不可妄出。若彼军向东移动,那时再出,救子龙回来。”马谡道:“丞相多加小心。”诸葛亮又令张裔、糜芳二将,各引一千军,出东门预备接应。自率八卦阵兵四千八百余名按此阵,原本该当四千九百兵为满,诸葛亮训练之时,多备了一成之数;然昨夜血战,损折过多,以至如今阵兵不足,好则所差不大开了东门,呐喊杀出。 这边刘宁因得了庞统吩咐,倒也准备得,看城门一开,先叫众军预备后撤,这一来自家士气先泄去八成。诸葛亮在中央挥动令旗,八阵之兵,分处两路,如二龙戏珠,两面抄去。却故意把中间旗门虚着,在中央牌刀之后,准备了十余辆连弩车,只待洞溪兵一往中突进,立刻万弩齐发,然后两翼抄其后路,可一举歼敌。谁知刘宁看汉军阵势一分,一边圈马,一边连叫:“与我速速退兵!”七八千洞溪军,一箭不发,纷纷拖枪往北败逃。诸葛亮在队伍中看得目瞪口呆,只得叫:“全军追击!”于是六千八百余名汉兵,一起绕城追去。 这边庞统在南营得到消息,呵呵笑道:“孔明既出,今番成都却是我得了!”彭漾冷笑道:“只恐未必。”庞统不去理他,吩咐李应道:“撤原本城门口列队之兵,退回本寨,只守好营盘,便是一功。”一边自率本营中军马一万,倾巢出动,马军在前,步卒随后,亦绕城东往城北火速赶来。 诸葛亮提兵追击洞溪军,从成都东门直到城东北角,刘宁退入旧寨,列队顽抗。汉军攻打一阵,不能得手,忽看西边烟尘大起,林冲引军杀来。诸葛亮道:“林冲既来此,赵子龙想已不难进城。我等不必在此死死拼杀,退回东门可也。”于是叫糜芳、张裔改作前队,八阵兵为后队,转向南撤。这边刘宁见汉军退去,又看林冲大军到,顿时胆气壮了,追杀出来。诸葛亮率军只是回走,行不片刻,只见南面旌旗飞扬,庞统大军杀来,眼看东门是无路了。回看北面,洞溪军近在眼前,诸葛亮忽道:“全军反身,先杀北路敌军,若得手,可求生也!”于是八阵之兵,转作三才阵,朝洞溪军直穿过去。那刘宁原本望见南边庞统旗号,自度安全,谁料到汉军又调头杀来,急急欲列队防御之间,前面已被一击冲破。刘宁到这时也顾不得保全兵力,亲率精兵反冲回去,欲要挡住汉军锋锐。却不料左右两路,如金刀铁剪,相对切入,转眼之间,把刘宁反冲之兵,杀得首尾不能相顾,纷纷溃散。此时中央一路汉军,一路挺进,两边洞溪军散开,都只不顾,一直穿透洞溪军三重阵线,然后在背后展开,反包上来。洞溪军虽众,本是不习阵法,如今更是大乱。刘宁看不是头,拖刀败走,部下军士,抱头狂奔,反把后面林冲首队冲动。林教头火起,蛇矛起处,连连戳死了十余名溃兵,方才把前队稳住。后面四五千汉军,排山倒海,冲涌而来,势不可挡。好个林冲,亲身立马横矛,率众军将奋力厮杀抵挡,虽然步步后退,却是丝毫不乱。诸葛亮看林冲这一支梁山军阵法严整,进退不惊,叹道:“宋江虽是草寇,麾下有如此人物,亦不得以等闲视之也。”须臾,庞统大队军马杀到。诸葛亮只得缓了攻势,挥动令旗,但见旗分五色,军排八方,片刻之间,布成八卦阵势。 庞统在自家旗门之下,抚掌大笑道:“孔明,果真才略无双,此阵布得漂亮!”诸葛亮道:“士元,迄今数战,皆无胜败,你何必再生战祸,叫生灵涂炭?”庞统道:“孔明所言有理。你不如与我同保宋公明,可成大业也。”诸葛亮摇头道:“士元既如此说,是道不同不相与谋。既如此,自来破此‘八卦阵’可也。”庞统笑道:“孔明,昔日你我同窗之时,戏以兵法阵势相拆解。那时你摆一阵,我绞尽脑汁,方才破得。如今这八卦阵,远胜当初,我却要多多思索,才可破之。”于是当真骑马绕阵转了一圈,抱头苦想。想了片刻,摇头道:“若是以一敌一,如何也破不得此阵。但今日我众你寡,孔明,还是莫要害你这阵中儿郎了!”诸葛亮道:“士元休要多说。”庞统道:“甚好,甚好。”遂吩咐身旁副将:“把准备的家伙推出来。” 只听得梁山军队中纷纷攘攘,片刻之间,推出数百辆木板大车,上立竹排,可挡刀剑。诸葛亮在阵前看了,脸色大变。庞统吩咐道:“将这等木车,每二十辆一排,用粗绳铁索穿联,然后分三层,错落排开。用大力士兵一千人,前面盾牌保护,一起推动车辆,慢慢向内紧逼。再用精兵七千名,每五十人一队,于车墙之后,预备厮杀。待敌军接近车墙,然后杀出。他这八卦阵,变动甚是巧妙,但今日我却不给他变动地方,则他再有巧法,亦是无用也!”一面令刘宁整顿洞溪之兵,往敌住汉军后队糜芳、张裔;林冲引本部四千精兵,于八卦阵之北列队;自引二千兵,于八卦阵之南列队,各自预备增援。攻阵之兵,须得不顾生死,后退者立斩。 于是但见尘沙漫天,大车轧轧作响,一起向汉军阵势逼来。后面七千精兵,一起呐喊,声威甚大。诸葛亮在阵中间,不由一惊。片刻,车墙逼近,诸葛亮急挥令旗,八卦阵两端变动,向两翼之敌反向突进。无奈车墙横贯,障碍队形,虽然杀伤不少梁山士卒,却无法破其阵列。中央梁山军见状,齐声呐喊,越过车墙杀来。便听绷绷弦响,阵中连弩铺天盖地而去,一发十矢,梁山军顿时横尸一片。然余部依然抢上,片刻之间,全线杀在一起。按八卦阵之法,所以能以寡胜众,实则乃是用军马转动,使敌军混乱分离,虽然兵多无用,然后各个击破。但庞统倚仗军多,用车墙之法,把本军始终严密连接,直至短兵相接,则诸葛亮阵法再精,亦难尽用。须臾之间,两军死拼,却是单看士卒勇武,消耗兵力。诸葛亮竭尽全力,频频调转军马,变换打击,虽然颇杀伤不少敌军,自家却也损伤不小。 鏖战半个时辰,诸葛亮因自家军马有限,不愿死拼,乃调集一路精兵到左翼,先用强弩劲射,接着一拥杀出,砍开车墙,突出包围。缺口既开,诸葛亮急令全军转作长蛇之阵,反抄到车墙之后,猛攻敌背。此时庞统破阵的七千精兵,半数进了车墙,半数尚在外面,一时之间,顿时大乱,被汉军夹脑一冲,队列拥挤,汉军连弩射来,死伤惨重。庞统冷笑一声,亦令挥旗。林冲看见,引本部四千军,列成方阵,牌刀、长矛在前,弓箭随后,紧紧逼来。汉军长蛇之阵尚有小半未曾脱离车墙围困,被方阵挤压,顿时全军凝滞。诸葛亮欲要驱大队走动,躲避锋芒,则三成后军,必然陷没;欲要接应后队出来,但林冲大队已到,如何得手?犹豫片刻,庞统引本部二千军,迎面杀来,诸葛亮一咬牙,率所部军马,对冲过去,谁知庞统之兵看汉军杀来,却立刻连连后退,列成防御之阵,长枪大戟,紧密布防,只待厮杀。诸葛亮看敌势俨然,自不敢硬冲,而车墙之敌,则以墙外半数转向列阵,墙内半数,自顾围歼诸葛亮掉队之三成军马。诸葛亮见势不妙,急令全军再逆转,切入林冲方阵左翼,以偃月之形,长矛齐进,林冲左翼一角崩乱,士卒溃退,反把大队冲动。诸葛亮正欲乘胜追时,却看庞统本军复以长蛇之阵,反抄袭其后。如是两军在成都城外,辗转游走,卧龙凤雏,各展用兵妙算。诸葛亮才虽绝伦,奈何以数千之兵,敌三倍之众,愈战愈亏,兵马渐渐稀薄。战至申时,花荣亦引军从北门杀来,汇合林冲、庞统,军马不下一万四五千,诸葛亮身边残卒,却不足三千名,再也无力出击,只得退成圆阵,以连弩车死守。眼看四周杀声渐浓,自家阵势,越发残破。诸葛亮仰天叹曰:“某死何足惜,奈何有负陛下重托也!”庞统看诸葛亮走投无路,甚是高兴,谓花荣道:“今番擒得孔明,则刘备基业,取之若拾草芥也!”正是:万里血润万里土,几家喜时几家愁。不知诸葛亮可否得脱,请看下回。 第七十四回彭漾献计民意诸葛尽节留 且说诸葛亮摆下八卦阵迎敌,却被庞统用大车联阵破之;梁山军又多汉军数倍,四面涌来,苦战一个时辰,汉军渐渐兵众枯竭,十余辆连弩车,尽被敌军砍坏。诸葛亮面不改色,指挥军马竭力反击,杀伤敌军,然心中亦暗自哀叹。忽然敌军阵中,一阵攘动,须臾两路军从左右杀来,视之乃糜芳、张裔也;原本与洞溪之军厮杀,闻听这边吃紧,于是来救。那洞溪兵马虽多,战力甚弱,又被赵云午前射倒了杜路,个个心有余悸,也不敢死缠。二将杀进围来,诸葛亮道:“今番兵败,不可久战。南面敌势甚强,可从北面杀出重围,走北门进城。”张裔道:“丞相引阵兵在前破敌,我等抵挡南面之军以断后!”诸葛亮道:“甚好。”于是指挥余兵,变动阵形,向北突进。张裔、糜芳各自死战,抵住庞统大队。原来庞统之兵,为防八卦阵厉害,进退之际,必按车队行迹,因此张、糜二将尚能招架。北面林冲之兵,原不足五千,又颇有折伤,诸葛亮既得张、糜二将挡住庞统车墙大军,则施展阵法,往复转折,势如向左,反倒右折;假作突破,实在包抄,须臾之间,把林冲之兵,冲作三处,各自不能相顾。林冲大惊,急教诸军收拢整队,调遣之间,道路闪开。诸葛亮一面分兵回击其背,一面旗号召断后二将速速跟随。糜芳看了,奔命心切,拍马便走。张裔道:“我挡贼军,子方先退,退后可留兵于后接应于我!”糜芳满口答应,方逃过敌军之阵,看林冲大队旗号俨然,分两翼又掩杀上来,心头一慌,不顾诺言,只叫“快撤,快撤!”这里走得爽快,片刻间林冲大军合拢,顿时将张裔背后军马,大半围在军中。诸葛亮在前面引军开路,倒不曾留意,糜芳紧跟着,却又不报,张裔在阵中,兵不足千,竭力苦战,身边士卒,渐渐亡尽。看看突围无望,大叫一声,拔剑自刎。诸葛亮方近北门,回头看时,只有糜芳一军,不见张裔,急问:“君嗣何在?”糜芳道:“陷陷在阵中了。”诸葛亮怒道:“何以不报?”糜芳无颜以对。正说时,西边杀声大作,一彪军马迎面来,当先大将肩裹白纱,挺枪高呼:“诸葛亮,不要走,郝思文在此!”诸葛亮道:“既已至此,唯有死战!”挥军杀入,汉兵虽苦战两阵,未曾休眠,赖阵法相得,辗转交通,郝思文所部梁山军马,死伤无数。然背后庞统、林冲之兵却也杀至,两下夹击,汉军前队距城门不足百步,却是无力进逼。诸葛亮暗自摇头,糜芳早吓得面如土色,战战兢兢。不料城楼之上,神机连弩如雷霆突发,铺天盖地,城门口梁山队中,顿时惨呼连连,割草般倒下一片。接着北门开处,数百军杀出,当先一将高呼:“赵云又来矣!何人敢来交战!”梁山军听得,都如青天闻迅雷,赵云人马到处,纷纷闪开。那郝思文今日才在西门被赵云一枪刺中肩膀,如今裹伤来截孔明,哪敢交手,回马便走。也是劫运难逃,不防赵云飞骑赶上,手起一枪,从后背直透前胸,顿时挑落马下。梁山军皆大变色,赵云又左冲右突,杀散郝思文部下军士,把诸葛亮一行接入城中。诸葛亮握赵云手曰:“子龙,今番相救,没齿难忘也!”赵云急下拜,热泪满面道:“丞相!为救云一人,以万金之身,亲赴千险之阵,云若不舍死以报,岂能心安!”将相二人,抱头流涕,周围将士皆垂泪。 庞统在城外,见还是被诸葛亮退回城中,不由哈哈大笑。林冲道:“卧龙走脱,军师为何发笑?”庞统道:“卧龙虽脱金钩,却还在我罾中也!今日成都之兵,损折过半,诸葛亮纵有通天之才,又岂能起死回生?十日之内,我必得成都也!”是一役,两军激战,几近一昼夜。梁山军马,前后死伤八千余人;成都汉军,却也损折将近六千。洞溪军大将杜路,被赵云射中眼睛,当夜不治身死,庞统令厚葬之,教刘宁统其兵马。郝思文白日战死,林冲等梁山头领,自然无限伤怀。 诸葛亮回到相府,既痛张裔之故,又惜兵卒之损,然亦只得强支精神,先安排余兵防御。其时成都城内,兵不满五千,多是羸弱之卒。有张裔军中逃生士卒,说糜芳违背约定,擅自先退,才致令张将军身死。诸葛亮大怒,指糜芳道:“且不说昔日在荆州降敌之事,汝前一夜便是当先溃逃,搅乱军阵;今日又自顾性命,害了张君嗣,如不斩汝,难正军法!”喝令推出斩首。蒋琬苦苦劝道:“糜芳之罪,死不足惜,然此时敌军围困,城中兵微将寡,正是用人之际,望丞相姑且饶恕,容其戴罪立功。”诸葛亮道:“正为敌军围困,局势危局,若不正军法,无以为定也!”诸官再三苦劝,孔明只是不从,斥令快快推出。片刻之间,将首级血淋淋送上来。诸葛亮教把首级号令各营,无不悚然。于是整编士卒,调集城中百姓补防,直忙到二更时分;然后又独自在相府书房查看地图,苦思破敌之策,直到东方发白,才伏在案前,沉沉睡去。 天大亮,马谡到相府参见,进得书房,大吃一惊,原来诸葛亮形容憔悴,满头添出许多白发。马谡不禁跪下,出涕道:“丞相年未四旬,苍颜至此,皆是操心国事所致也!如此诚挚,天道何在!”诸葛亮闻言,反倒一笑,扶起马谡道:“幼常何出此言。吾为酬陛下三顾之恩,虽万死不足以报,况白发数茎乎!”转叹道:“可惜某号称机谋,当初便对梁山军有所怀疑,居然坐视不断,致令有今日之惨烈,养虎遗患,以至于此,某之罪过大矣!”马谡再三劝慰。诸葛亮笑道:“虽然如此,庞士元要取成都,只怕也未必容易。汉中虽失却,陛下若早得消息,急急回师,我可望救兵也。”忽报城外庞统有书送来,诸葛亮拆开看曰: “致诸葛孔明兄: 两家征战,各位其主,无须苛责。然如今天下大势,不在刘备,成都百姓,却悬兄手。兄才华盖世,然以数千疲惫之卒,困顿孤悬之城,安能敌数万虎狼之师哉?孔明兄立下壮志,欲匡扶天下,以济万民,然则如今死守成都,空将才智雄略与刘备殉葬,统甚为兄不值也。为兄计,何不开城揖降,相助宋江;既免成都百姓涂炭之苦,亦使天下之民得兄之萌也!诚挚所言,望兄慎思之! 弟庞统再拜” 诸葛亮看罢,微微摇头,教取笔墨,回书曰: “汉丞相诸葛亮,致梁山庞军师士元:君言我等各为其主,然梁山贼寇,阴险狡诈,非亮之主;君谬赞亮才华盖世,然亮上不能扫清国贼曹操,下不能剪除草寇宋江,岂敢自夸才华?今日坐守成都,若得天佑汉室,尽除奸党,则自当尽心竭力,以顺天意;若其不逮,则是天要我作汉室尽节之臣,焉能屈身事贼,以受再辱哉?士元才华高远,胜我十倍。然梁山军固是君资借之力,宋江却远非君托身之主也。今天下未定,陛下十万雄师,尚在雍州;李俊、黄忠,依据江左,胜败存亡,未可易言,而君乃张扬武略,困国都,扰百姓,我恐纵是侥幸成功,亦必被后人青史唾骂也!今言尽于此,至于亮,唯知作忠汉死臣,不敢想从贼奸佞,后毋多言,各各好自为之也!” 庞统接到回书,摇头道:“诸葛孔明决意一死矣。”林冲道:“他城中如今算来只有数千之兵,且大都老弱不堪用;我等只需催动大军,四面攻城,数日之内,必可破成都也!”庞统然之,于是令薛永引军打北门,宣赞引军打西门,李应引军打南门,花荣引军打东门;各带四五千兵,声威甚大,自与林冲引军四门接应。诸葛亮在城中,令马谡、蒋琬、费诗、赵云分守四门,自居中策应。安排连弩、投石机、旋木,诸般巧计,竭力防守。入夜则以孔明灯悬空,防敌偷袭。如是两日,梁山军死伤惨重,不能得手。诸葛亮白日巡视四门,面容如常,夜则往各处抚慰士卒,策划防御,城中军心稍安。 庞统郁闷,再召集商议。林冲道:“这两日虽然攻城不利,却也杀伤了不少敌军。成都兵马原本所剩不多,今番更是不敷用也。只要再攻打两日,待他兵力竭尽,自然手到取城。”庞统道:“我等取成都之后,还要往汉中交战,及防备曹操。如此耗费兵力,实不应当。”彭漾在一旁面带微笑,摇头晃脑。庞统道:“永年可有巧计?”彭漾叹道:“诸葛亮才略甚加,如今据守坚城,要以巧计取之,难,难!”庞统道:“也是,虽以永年之才,却也不如诸葛亮,要以计胜之,甚难也。既然如此,还是照林将军所言,尽力攻城罢了。”话音未落,彭漾拍案而起道:“士元休要激将!我今日便献一计,取诸葛亮人头来献!”庞统心中暗笑,乃大惊道:“永年休得戏言,诸葛亮的人头,岂能随意取得?”彭漾道:“若用我这计谋时,攻下成都,不费吹灰之力也!”庞统道:“愿闻其祥?”彭漾道:“成都军民,原本是刘璋所管;刘璋虽然昏庸无能,在州二十年,倒也宽和待民,颇有人心。如今刘备进川,不过数年,恩威并举,加以诸葛亮擅用机谋,所以成都被困,而人心不散。今日既破八卦阵,可拿刘循、刘阐,把数千封文告,射入城中,教军民各自出来迎降,并无责罚。又可于夜里将数十封密信,乱射入城,信中只作与某将军或某部勾结字样。如此只需一日一夜,城中人心必散也!我却以兵屯驻四门,只待变乱,即便攻击,一处得手,则成都反掌而定!”林冲道:“射密信之策,甚是简陋,只怕瞒不过诸葛亮也。”彭漾嗤笑道:“我何须瞒过诸葛亮?只要他城中诸将自相猜忌,便有可乘之机也!古语一夫夜惊,可乱满营千军万马。如今势如累卵,只要有一二偏将心疑,何愁成都不得!”庞统道:“彭君所计,甚是巧妙也!”当即令如法炮制。于是城下准备数千封书信,用秃头箭射入城内,曰:“大汉车骑将军刘循、太尉庞统、征西将军刘阐告成都军民:刘备枉为汉室宗亲,本当忠心报效朝廷,然是人狼心虎胆,内则杀害益牧,外则擅篡神器,暴虐之至,人神共愤。我等兴起义兵,誓讨奸凶,得天佑大道,破贼军八卦奇阵,将近克谐。然成都人民,尽皆汉室赤子,大军破城之时,恐遭玉石俱焚,于是我车骑将军、太尉、征西将军以仁心布告:只处逆贼伪帝刘备,并其眷属。其余人等,上自伪丞相诸葛亮,下至军卒庶民,凡归降者,尽皆无论;若有献城迎降之功,倍加赏赐,决无失言。望诸人等,可速归正道,勿自误也。”又有刘循手下,刘璋昔日旧属官吏,绕城大呼宣言,于是城中民心皆动。又到夜间,数十封密信纷纷射进城来,说的都是约会各将领之事。大半被汉兵拾去,献于诸葛亮。诸葛亮道:“此庞士元离间之计,不可听之。”马谡道:“虽是离间,若诸将彼此生疑,恐于守城大碍。”诸葛亮道:“既如此,可传各营将领,前来相府,吾昭明此事也。” 于是遣人到各处,传各营官佐,齐来相府。岂料那各营官佐,也有闻得梁山军离间密信,心下各不自安;又兼白日梁山军射来招降书信,彼此都有了几分背反之意。如今闻得孔明夜里传到相府,也有不知凶吉的,索性有了不义的打算。当时,东门有糜芳部下副将,原本便心怀鬼胎,干脆引兵发难,突然缚了蒋琬,开门迎降。城外小李广花荣早有准备,立时挥军入城。顿时满城惊惧之声,响彻夜空。南门马谡不在,那里副将闻听东门献了,心道城既已破,不如早早归降,以保自家,于是也叫开了城门,宣赞军马,一拥而入。这两处皆被打破,其时北门赵云守,西门费诗守,尚在抵御。庞统闻得破城,大喜,先急传令,严禁烧杀淫虏,违者立斩;又令铁面孔目裴宣为巡城使,引五百刀斧手,进城维持。又令诸葛亮相府,只许包围,不许进犯。虽然,城中惊扰,百姓号哭之声,震动天地。汉军士卒,大半皆无斗志,纷纷投降,亦有死战到底者。 赵云在北门,先见城外薛永指挥军士,踊跃攻来。云指挥若定,杀退梁山军三次冲锋。忽然背后城中大乱,云部下军士,同时纷扰。赵云厉声道:“今奉令守城,与门同存亡,何乱之有!妄动者斩!”于是士卒平息。须臾之间,只看成都城中几处火光起来,赵云心中道:“不知诸葛丞相如何?”正欲去寻时,前面数十骑奔来,到得近前,原来是驸马都尉,诸葛亮过继兄长诸葛谨之子乔,保侍郎董允及刘备二子鲁王刘永、梁王刘理来。赵云问:“丞相、太子何在?”诸葛乔道:“太子在东宫,我父在相府,俱被贼兵所围,某与董侍郎保鲁、梁二王,先来此矣!”赵云大惊:“如此,某之失也!”谓二人道:“你等保二王先出城,寻山林之处隐蔽。某回去寻丞相、太子。”诸葛乔道:“北门外贼军云集,如何得脱?”赵云道:“某送你一程。”叫开北门,梁山军见了,蜂拥而上,赵云跃马挺枪,当先大呼:“要命者闪开,赵云闯阵来哉!”银枪搅动,如风过茅林,梁山军士,闻名尽皆胆裂,于路翻滚,纷纷闪避。薛永在后队叫道:“拿住赵云,为郝思文哥哥报仇!”叫得上劲,却不敢上来交战。赵云也不理他,荡开血路,诸葛乔、董允等相随而过,二王年幼,俱是被一军士扶持骑马,不防扶持梁王刘理者中枪身死,梁王亦落马,可怜金枝玉叶,顿死于乱军之中。诸葛乔、董允虽悲痛万分,亦只得保了鲁王,向北面山林而去。薛永欲待追赶,赵云圈马回来,挺身陷阵,远者枪刺,近者钻打,荡杀贼兵无数。怎奈部下军卒,不满数百,跟随赵云往返冲杀,却被梁山军四面围剿,鏖战一刻,非死即降。赵云怒目圆睁,牙齿紧咬,也不顾浑身浴血,只往城内冲,欲杀回去救诸葛亮、刘禅。梁山军数千之众,八面云集,如潮水起伏,此进彼退,四面长矛如林,牌刀成梳,都往赵云身上招呼。赵云面无畏惧,眼看着薛永在军中,高呼其名,纵马过去,左右阻拦之兵,纷纷翻倒。薛永看赵云逼近,唬得面有土色,拨马而走。赵子龙虽是绝世名将,毕竟孤身一人,并无一兵一卒相助;这番又不比前两日转战四门,连个去处亦没有。战得久了,这里中枪,那里着箭,浑身鲜血流淌,却仍是奋战不已,威如天神。薛永看得胆战心惊,下令:“休要缠斗,放箭!”于是四面羽箭,如飞蝗蔽空而来,赵云用长枪左右拨打,奈何跨下白龙驹中箭,惨嘶一声,跪倒在地,要将赵云颠扑下来。云看去路已绝,将手中枪往地上一驻,霎时之间,身上射得刺猬一般,却是直立不倒,梁山军过了半晌,才敢上前。后人诗叹曰: 河北多猛士,子龙冠群英。勇夺三军志,德酬一帝恩。当阳扶幼主,成都济危城。身殉胆犹在,铁骨带金声。 于是北门已失。 马谡原本在相府之中,闻得城中变故,急急报禀诸葛亮:“事急矣!丞相可速速出城!”诸葛亮脸色平静,道:“某自有安排,幼常可自去,我二人于陛下军中相会,再图反攻也。”马谡欲待苦劝诸葛亮同行,诸葛亮抬起头来,神色果决道:“马幼常!军令如山,速速出城,去寻陛下!”马谡不忍,只得先走。行到半路,闻得四面呐喊,急中生智,把外面袍服扯掉,宝剑抛弃,套了件寻常士卒衣服,捡起一支长枪,呐喊奔走。耳听得西门杀声尚远,于是加紧奔去,方到西门,城已破,费诗被梁山军拿获,一般士卒,纷纷投降。马谡混在其中,绕出城去。梁山军只顾进城,再加庞统事先有令,不杀降人,却也未曾管他。 那铁面孔目裴宣,进得城中,分派四个得力头目,各带一百人,往四门巡查,有扰民杀虏者,先斩后奏。自家带一百人,径直往皇宫而去。原来刘备虽然称帝,性甚节俭,所谓皇宫,乃是刘璋府邸改造,亦不过数间华屋,并无高墙深殿。那守卫禁军,大半被诸葛亮调去守城,留下者原本不多,如今走个精光。裴宣先叫一半军士守住宫门,自己大步入内。看刘备皇后,便是吴懿之妹,已然自缢身死。其余嫔妃宫女,有死者,也有留者。裴宣再入东宫,见刘备太子刘禅,即前日赵云长扳坡所救阿斗,如今年方十一岁,战战兢兢,躲于帷帐之后。裴宣道:“请刘禅公子出来相见!”刘禅只得出来,长跪曰:“裴先生,怜我年幼,若是投降,可得苟全性命否?”裴宣摇头道:“玄德公以宗亲谋逆,是满门抄杀之罪也。公子又是其嫡子,于情于法,决无幸免之理。”刘禅闻言,跌坐于地,片刻曰:“既如此,可求速死否?”裴宣点头,手指白练一丈:“已为公子准备也。”刘禅满脸凄然,起身道:“多谢成全。”欲往后去,望见桌上半缶美酒,遂端起来,一饮而尽,叹息曰:“此酒甚甘,惜不得长享也!早知作太子有如此下场,何不求为庶人,反得享安康乎。”裴宣道:“若得为寻常百姓,则太平之日,颇多受人盘剥;乱世则命不如狗,只膏沃土也,何曾得享安康?公子享十年富贵,也不枉了。”轻声下令,两个士卒上前拿住刘禅,就于帐后缢杀之。 未到天明,全城平定,蜀汉群臣,尽皆就擒。唯有诸葛亮丞相府,遵庞统军令,只是四下围住,不曾攻进。庞统待阖城清明,便亲到相府,只见花荣引梁山军一千,团团围住。庞统问:“府中可有军马?诸葛孔明可在其中?”花荣道:“探得里面只有数十个护院兵丁,诸葛丞相与夫人黄氏,尽在其中。”庞统点头:“既如此,我亲自入内去见孔明也。”花荣道:“今日成都拿下,诸葛亮当为我所虏。军师欲见他,自延入帐中可也,何必亲自去他相府?万一有甚埋伏,如何是好?”庞统道:“诸葛亮乃当世人杰,才略远胜于我。他感刘备三顾之恩,因此尽心以报。我去时,亦当以诚意相邀,若得他助,天下不足定也!”花荣终究不放心,于是亲引二十名精强士卒,相随而进。 到厅堂外,庞统高声道:“孔明兄,庞统求见!”闻诸葛亮在内道:“请进!”庞统振衣,大步而入,花荣欲要跟随,被统挥手令退。庞统独入,只见诸葛亮坐于书案之后,须发花白,面容清削,然眉目之间,神情若定。双手扶案道:“士元君此来,有何见教?” 庞统也不谦让,在案前坐下,道:“孔明兄,今日成都城陷,兄有何打算?” 诸葛亮道:“成都失陷,是我才不及君也。今既计穷兵败,何必多言。” 庞统道:“兄此言差矣。以兄之才,其实十倍于统,所败者,乃军力不逮也。昔日在荆州,若非兄引荐,统何以得入刘玄德帐下,得此重用?今日局势虽变,统不敢忘兄之恩德,特请兄前来,共保宋公明,以济天下之民也!” 诸葛亮大笑道:“亮才虽驽钝,亦知大义所在。大汉丞相,岂入贼寇幕帐?士元可毋多言也!” 庞统道:“统知当日刘玄德对孔明兄三顾茅庐,殷切备至,兄所以欲以死相报也。然今宋公明爱才之心,不亚刘备。兄匡世济民,又何苦只限一人?且昔日管仲先保公子,再事齐桓,成五霸之业;乐毅初在燕,后走赵,保二国平安。古来才人济世,岂限一二人哉。兄在卧龙岗之时,便以管、乐自居,望以二贤为鉴,切莫自误,拘一人之小节,而弃万民于不顾也。” 孔明笑道:“士元纵有千般巧说,怎奈某胸中如铁。管仲、乐毅,确系亮平生小可之比,然他二人改投明主,有他缘由;我今番义不从贼,是我道理。诸般行事,但求自家问心无愧,何以区区相比,便要照搬哉!”说完,右手抬起,缓缓放下。 庞统苦苦劝道:“孔明兄!君若自去,真如万千庶民何?管他帝王将相,终有一死,天下庶民却要得生。兄长高才,何忍随身俱没,而不令其救民水火哉!” 诸葛亮闻言,稍稍一怔,道:“士元,我且问你。且不论逆反之罪,若你那宋江,却是个只图自家功业,不惜祸害百姓的民贼,你当何以置之?” 庞统正色道:“若宋公明果有害民之意,则某当先取其首级也!倘有不成,万死无悔!” 诸葛亮闻罢,缓缓点头:“甚好。士元既有此心,则天下庶民,或望得安也。”端起面前茶盏,咕嘟饮了一大口。复对庞统道:“我这里物事,切莫轻易搬动。士元自己多加小心。”言迄,双目微闭,鼻孔中渐渐流出血来。庞统见事不好,正要伸手上前扶持,便看诸葛亮扑地一声,倒伏案上。试其鼻息,已然长逝矣。终年三十八岁,自建安十二年出茅庐辅佐刘备,十有一年也。在蜀虽不长久,然治理国家,法度严明,己身刚廉,家无余财,蜀人备思之,为其立祠堂,虽千载之后,香火旺盛,足见民心未可欺也。后人有诗叹曰: 大厦如倾邀栋梁,万牛回首丘山重,不露文章世已惊,未辞剪伐谁能颂。苦心岂免容蝼蚁,香叶终经宿鸾凤。志士幽人空怨嗟,独留夕阳照孤冢。 又有诗曰: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奇才枉定天下计,时势不遂忠臣心。凯歌未奏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又有诗曰: 束发读诗书,修德兼修身,躬耕蓄大志,热血隐山林。风兮思振羽,世危久沉吟,风兮思高举,时乱待真人。 茅庐承三顾,促膝纵横论,半生遇知己,贤士感心笙。龙兮扬鳞爪,久蛰一朝腾,龙兮风云会,长啸抒怀襟。 天道常变易,运数遥难寻,成败在人谋,一诺竭忠悃,丈夫既在世,心怀天下民,丈夫当有为,播洒太平春。 归去来兮我夙愿,余生还复垄亩民。清风明月入怀抱,猿鹤倾听再抚琴。 庞统见诸葛逝世,面目肃然,先向诸葛亮尸首深深三揖,然后起身,谓然长叹。解下斗篷,覆盖诸葛亮身上,一面吩咐花荣进来,小心查看,把诸葛尸身送入后堂,自己出了宅邸。须臾,花荣来报,说诸葛亮夫人黄氏,自缢于内室。又报诸葛亮所在,书案之中装了机括,只要按动桌前扳机,则连弩从桌内发出,将坐在案前之人百箭穿心也。庞统闻报悚然,以手加额自庆幸曰:“若不是最后对答之间有眷顾百姓意,则我已死于诸葛孔明机括之下也!”又思索道:“孔明既心怀必死,而留我性命,是欲我规佐宋公明,以不负百姓也。”回思半晌,对诸葛亮愈加钦佩,令先好好保存遗体。然后自到刘备大殿之上来。 方上来,人说蜀汉官员,有许靖、杨洪等十余人,自尽于各自府中;其余生擒蒋琬、谯周、费诗等五十余员。林冲问道:“何以处置?”庞统还未发话,彭漾道:“甚是容易。这帮蜀官,平时飞扬跋扈,看人不起。如今且绑了上来,一个个问他愿降与否,愿降者,收为幕宾,不愿降者,当场拉下去棒杀之,以绝后患可也。”正是:大汉丞相方尽节,成都臣僚又遭殃。不知庞统可否从彭漾之计,请看下回。 第七十五回避恶名智释汉臣殉忠义冲 第七十五回:避恶名智释汉臣,殉忠义身冲曹寨 且说梁山军打破成都,赵云战死,诸葛亮服毒自尽,刘备太子刘禅亦被缢杀。成都兵将,投降三千余人。生擒得官员五十余人,彭漾叫个个问来,不降者尽数打死。庞统皱眉道:“如此暴行,恐失人望也。”便与林冲、彭漾坐于堂上,先叫带进蒋琬来。蒋琬来了,傲立不跪。林冲道:“蒋先生乃荆楚奇才,今既被擒,可愿归降?”蒋琬道:“大汉之臣,岂作草寇之党!只可惜上座士元先生,空顶凤雏之名,却行鼠摸狗窃之事!”彭漾在一旁,听得哈哈大笑。林冲大怒,正欲斥令推出斩了,庞统暗地伸手拉出,一边道:“既如此,且带下去。”蒋琬冷笑连连,大步下去。林冲问道:“这厮无礼,何以不杀之?”庞统道:“某自有安排也。”又令带上谯周来。谯周上来,先一揖。庞统道:“允南,今日被擒,可愿归顺?”谯周叹道:“唯惜受玄德公之恩,未尝报也,心下有愧。”庞统听他口中已是“玄德公”便劝解道:“玄德之败,实是天意如此,非诸葛孔明及诸公之过也。允南才华盖人,若是就此徇死,岂不可惜。不如与我等共图大业,已尽人臣之责也。”谯周犹豫半晌,长叹道:“既然如此,只好愧对玄德公了。”庞统大喜,叫人释了缚,请到席上坐。谯周也不谦让,大剌剌坐下。 于是又带过尚书令刘巴来。彭漾先开口道:“刘子初,当初刘备数度求你,你是万般躲避。如今我等夺回成都,何不共事哉?”刘巴哼道:“我不降贼,可速斩我也。”庞统惊道:“子初,当日既然不肯归附刘备,如何今日这般说法?”刘巴冷笑道:“刘备无谋无德,我自不愿从之;然既受其命,则食禄忠君,礼之宜也。似汝等口蜜腹剑,负义背反,我刘巴又岂肯从汝等鼠辈!”破口大骂不止,彭漾大怒:“好言劝你,却如此无礼。来人,推出斩了!”庞统慌忙拦住,叫把刘巴亦带下去。 再带上费诗来。那费诗本是刘璋旧臣,得庞统苦劝良久,归降。又带上秦宓来,劝降道:“子敕之意如何?”秦宓道:“要我降,却也不难,先允某三事。”庞统道:“哪三事?”秦宓道:“其一,这座上谯周,无义背主,先拖出去砍了;其二,林冲本是梁山贼寇,黄巾一类,今日太平之世,岂能容之?亦当斩首,示众城门也。其三,有一庞士元,受刘备厚恩,却反勾结草寇,图谋其主,大是不忠,更应除之,以儆世间乱臣也。若有此三件,则某当降。”席上四人,谯周掩面无语,林冲愕然,庞统不动声色,彭漾呵呵笑道:“多谢子敕,放过我也。”秦宓道:“非也,似汝这狂徒,不过是从贼一匹夫,待某归顺之后,自寻机问罪便是,何须计入三事也。”彭漾面色大变,庞统亦笑曰:“子敕所言,甚是道理,奈何须等宋公明准允。不如三事且先记下,日后细算如何?”秦宓道:“几时三件事得成,几时我便归降。”庞统道:“益州学士高才,名不虚传。然我欲时时听学士教诲,故敢请学士相助,可否?”秦宓笑道:“以凤雏先生,亦须我教乎?”庞统正色道:“宋公明为解天下百姓于水火,求贤若渴,以子敕之才,若隐匿不仕,实非百姓之福也。天心人意如此,乞子敕三思。”秦宓哈哈大笑:“既如此,我便勉强俯就了。”庞统大喜,急忙延上座来。 如此这般,刘备部下臣僚,降者三十余人,不降者二十余人。庞统吩咐将降者各自发给俸禄、安置府内;又与林冲、彭漾商议处置余人。彭漾道:“既是不降,尽杀之可也。”庞统道:“不可。杀之无益。”林冲道:“那以军师看来,如何是好?”庞统道:“可将不降之人,尽送与刘循、刘阐处置,一则显同盟之意,二者,彼若不降被杀,是二刘背负恶名也。”林冲称善。于是庞统派人飞书告知刘循,成都已破,速来接收。彭漾道:“我等辛苦无数,折损了过万兵马,方才打下这一座府城,如何轻轻让与他哉?”庞统道:“昔日诸葛孔明为刘备谋,千方百计,结交东吴。非为东吴强悍,乃占地方之理,和之则增力,仇之则助敌也。后虽不得遂,然如今我结交二刘,亦为此也。今以梁山军之力,欲尽占巴蜀,有所不逮。留二刘相助,则后方安泰。至于二刘,等天下大局平定,转成冢中枯骨,我反掌可擒也。”林冲深拜服,彭漾不以为然。 当夜,梁山全军,皆发牛酒饱餐,庆祝攻取成都。庞统在刘备皇宫大殿设宴,众文武欢笑饮宴。酒过五巡,林冲盛赞凤雏先生奇谋过人,真我梁山之福也。梁山众将皆附和。彭漾在旁,已有九分醉意,忽谓庞统道:“士元,你号凤雏,与卧龙诸葛亮,并称于时。而今日龙死凤翔,却不知孰优孰劣耶?” 庞统道:“我二人既名称一时,则机略当在伯仲之间也。” 彭漾嘎嘎怪笑:“然诸葛孔明以数千之众,坚守成都孤城,庞士元提兵数万,困顿半年,最后还是倚仗兵马众多,死拼硬耗,勉强取胜。如此看来,优劣高下,岂不一目了然哉!” 庞统正色道:“用兵之道,恃众凌寡,方是正途;以少敌多,乃是万不得已之权宜计也。我兵既多于孔明,则以众胜之,非为过也。” 彭漾大笑道:“所谓恃众凌寡,方为正途,不过是无能之辈推脱之言哉。以众敌寡,尚且如此艰难,若是孔明有对等之兵,又或者彼多我少,士元可为其虏也!” 梁山众人看彭漾出言如此无状,都不由大怒。铁面孔目裴宣眉目肃然,眼看便要起来宣令。庞统慌忙以目止住,一面笑道:“永年所言甚是,我不如孔明,不如孔明多矣!今日得胜,亦是赖梁山军众头领,及将士奋力厮杀所致。还有永年献计,乱成都民心,功劳不小哉!” 彭漾大笑,摇头晃脑,得意非凡。花荣看他醉态百出,悄悄谓薛永道:“你身边可有蒙*汗*药?”薛永道:“有。”花荣乃索了一撮,放在樽中。舀了一樽酒,双手捧了,上前对彭漾道:“永年先生奇谋破成,功劳第一等也。末将奉此杯为先生寿,聊表敬意。”彭漾大喜,接过一口饮尽。片刻之间,咕咚倒地,人事不省。花荣对士卒道:“彭先生醉了,且扶回自家营中休息。” 李应悄悄谓庞统:“彭漾无礼殊甚也,何不杀之?久留必为后患。” 庞统笑道:“彭漾乃狂徒也。恃才放旷,藐看余人,昔日刘璋因此不惜他,刘备亦因此欲杀之。然此人颇有歪才,倘为我用,可添鹰犬助力,至于狂言无礼,正好显我心胸气度也。若是杀之,反落无量之名也。”李应拜服。于是众人尽欢而归。 次日,忽报秦宓昨日假称投降,却乘夜色逃出成都去。彭漾睡了一宿,精神尚且委顿,闻之跺足道:”早听我言,何来如此!”庞统笑道:“秦宓不过益州一学士,纵是逃去,安能碍我大局?却显我梁山军仁义也。”一面传令,厚葬诸葛亮、赵云、刘禅等人。成都一应住民,不许骚扰,便是刘备军中众臣家属,亦好生看待。 又过一日,刘循、刘阐等引众来到成都,庞统设宴相待,曰:“如今成都打下,连同绵竹、巴西、南中诸郡,皆交还与二位公子,以复先君季玉公之业。唯巴郡连接荆州,梁山军经营良久,暂时无法归还。如今两川虽复,刘备大军尚在雍州,闻得后方有失,必然大举回击。稍有不慎,恐苦战之功,毁于一旦。我欲率梁山军马,北上汉中,以当刘备,望二位公子出兵相助,并多发粮草资之。此两家之事,万望勿辞。”刘循再拜道:“西川得复,皆宋公明、庞太尉之力也,再造之恩,不敢相忘。所托之事,无不从命也。”庞统道:“既如此,我这里尚有生擒成都伪帝所属大臣二十余人,亦交与二位公子处置也。”刘循深谢。庞统在成都也不多停留,修整数日,便发兵北进汉中,所属谋士彭漾、梁山军林冲、花荣、宣赞、李应、薛永、裴宣,洞溪将刘宁,及成都降臣谯周、费诗等三十余人,军马三万余,一起向汉中进发,此地不留一军。西川州郡,果然尽数交付二刘。 成都城中,刘循问黄权道:“这二十余臣,多半是蜀中旧人。我欲问他愿降与否,不降者杀之,何如?”黄权道:“不可。梁山军擒拿刘备部下之臣,必先问过,愿降者已收走,就死者交与我,此借刀杀人之计也。我若问降,徒受羞辱;若再杀之,是显梁山军仁义,而以恶名付我也。”刘循道:“然如之奈何?”黄权道:“索性召集二十余臣,入席欢宴,然后尽皆释放。他若有意者,无颜去见刘备,又心存感激,或者反诚心投靠我也未必;其余人等,杀之无益,不如释了,也张公子之名也。”刘循称善。于是设一酒宴,专召蒋琬、刘巴等汉臣前来,席间不谈国事,只叙旧情。宴罢,教群臣,凡愿离去者,尽数发还家财眷属,并送盘费与车马,任凭去何处。众人感其恩德,又多半是刘璋旧臣,刘巴等十数人归降。七八人不愿为官,半数出成都四郊居住,亦有蒋琬等人,收拾家资行礼,出成都,辗转往雍州去。又有南中太守董和,原本据城不降,后闻之成都失陷,诸葛亮阵亡,乃大哭一日,开门揖降,之后将郡事交付吕凯、马忠,自家却不知何处去了。 至此东西两川,尽皆易主。列位看官要问,这梁山起兵反汉,自章武元年十月宋江起事荆州,至今章武二年二月,为何刘备十万大军,却在雍州毫无动静?那东路黄忠、李俊与张辽、曹休辈对峙,又是如何?有道是秃笔一支,话分几头,容某慢慢叙来。 原来自宋江起事荆州,吴用起兵巴郡,刘循、刘阐起兵西川,各路涌动,告急文书便雪片也似飞往刘备大营。却被那梁山丁得孙、龚旺、邹润在汉中,刘唐、杜千在上庸两地,凡是消息,一律截下。因此没有分毫到达,刘备亦不知也。这一边,曹操与刘备对峙于潼关,以兵数计,虽占上风,却被汉军勇猛,兼之法正用兵厉害,屡屡交战,败多胜少,虽得关东之兵,源源相继,却也有不支之势。十一月间忽然得报,说宋江、二刘、马超、士燮等联合起兵,共讨刘备。又有宋江派遣神算子蒋敬来到军前,暗地输诚,愿奉朝廷之令,讨灭“伪帝”刘备。只说恐力不能支,望大王援助。曹操大喜,抚掌曰:“此天助我也!”先对蒋敬再三褒奖。蒋敬又道:“我等起兵,全在一个密字。倘叫刘备早早得知,回师固守,则两川非国家所有也。大王自作准备便可,切勿泄露。”曹操应允,重赏蒋敬,并褒扬宋江,令其回复。接着便要将消息通告全军,以挫敌人士气,然后全力攻之。司马懿道:“大王,国家大祸,无过于刘备也。今日梁山军、士燮、川军等联合讨伐,是天亡此贼。虽然,乌合之众,难当大任,若是军前宣告,刘备必惊惧而走。若以一军死守长安,大军回击,复定两川坚守,则欲再平,势必艰辛也。又或者他激发士气,反与我决死战,以取宛、洛而代巴蜀,胜败亦未定也。”曹操道:“以仲达之见,该当如何?”司马懿道:“今日之势,莫若依旧坚守于此,敌不动,我不动,待梁山军与川军在后面发动,刘备必回走,此时再随后掩杀,由是十万贼军,不战自乱,丞相反掌而定两川也。”曹操道:“若彼闻之消息,先回川,如何?”司马懿道:“彼若回川,我便追随紧逼。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刘备后方终是不稳,拖延时局,利在我也。”操颌首道:“仲达所见甚好也。” 刘备于军中,亦曾略闻传言,然皆以为是曹军造谣,一面只是攻打曹营。到章武二年正月,流言再三传来,都说梁山军造反,川内震动。心中尤为不信,乃与法正商议。法正道:“诸葛孔明在成都,便甚是怀疑梁山军。如今成都、荆州方面,久不通消息,陛下可派得力之人,速速去各方查看。”刘备从之,于是派人打探。未几,回报说荆州宋江已反,张飞亡故。刘备闻张飞死,大叫一声,绝倒于地,半晌方醒来,痛哭不止。法正再三劝慰:“陛下当保重龙体,以图将来。”苦劝良久,刘备方才强忍,叫人再去打探。 又过多时,再来回报,说宋江、刘循、刘阐、马超、士燮等联名起兵,要讨伐“伪帝”刘备。联署之中,竟还有黄忠、魏延名字。汉中郡正被梁山军攻打;上庸一边,传言刘唐、杜千、孙狼、侯音等起兵占据郡县,杀死太守简雍,响应呼号。刘备大惊失色,急问法正:“如今,该当怎生处置?”法正道:“既已如此,唯有速速退回,先解汉中之围,复定两川,再作长远之计也!”刘备道:“刘阐、刘循为报父仇,引川中众将起兵,亦非异事。不知其余马超、庞统、士燮、黄忠、魏延等是否真正同谋?”法正道:“皆难定论也。如今可一面发书与马超、黄忠、庞统等处,询问是非;一面召魏文长来问可也。”刘备然之,于是教人去请魏延。片刻,魏延至,刘备取出细作得来的盟誓。魏延看了,牙齿紧咬,嘴唇出血,再拜道:“陛下!臣自随陛下,颇蒙信任,如何肯作此禽兽之事!此必奸人挑唆也!”法正道:“陛下知文长将军忠心,今唤将军来,一则澄清事由,二则商量应对也。”魏延拜谢。法正道:“如今,有梁山军史进、安道全二人,皆在我军之中。可先行拿下,免得到时候作祟。”魏延道:“那史进,与某略有交情,不似这等人也。”法正道:“人心深不可测也。文长可去,拿了史进,安道全来面见陛下,再作分晓。”魏延闻这一说,看刘备脸色,刘备微微颌首,于是领命出去。 魏延回到自家营中,愁容不展。正逢武松,问道:“魏兄,陛下叫你何事?”魏延道:“梁山军造反,陛下叫我去拿了史进来。我却想史进乃是忠直之人,不似背反之徒。武将军看如何是好?”武松心中,暗自吃惊,口里道:“这个甚好,我且去见史进,试探一番,然后回报魏将军。若果有谋反之意,则我同将军一起擒之;若无,则我与将军一同再面见陛下,分辨去也。”魏延闻之大喜:“如此甚好,辛苦武将军了。”武松拍胸脯道:“一般自家兄弟,何必客气。” 武松径直去了史进营寨之中,屏去众人,道:“史大郎,你快和我走!”史进道:“何处去?”武松道:“想来公明哥哥他们已在各处起事,那法正军师叫我来拿你哩。我等若不快走,不被刘备剁作数十段?”史进惊诧道:“吴加亮若起兵,当先告知我等,如何这里一无消息,那边已动?”武松道:“这个先不管他,你还是速速收拾本部人马,即刻起身,逃往上庸也好,汉中也好,久留此地,必为刘备所杀!”史进听他说了,两眼看天。武松看他一刻不动,急道:“史大郎你何等毛病?干甚不快走,在此罗嗦?”史进叹道:“武松哥哥,你可先引本部走。我这里尚有些微事务,须得亲自对付。”武松大急道:“甚么事务,如今生死攸关,你倒颇有闲心哩!还不快走,魏延大刀劈头砍下来了!”史进道:“我这里数千军马,他却也不是轻易砍得哩。武松哥哥,你可先走,我随后来。”武松道:“那我等你。”史进怒道:“哥哥是信不过俺?”武松道:“不敢。”史进道:“既然如此,哥哥速收拾本部人马,先行离开,切勿担搁。我这里或生或死,你都不要顾及。”武松惊讶道:“如何说出这种话来?”史进道:“你走不走?”武松道:“走,走”史进忽道:“神医安道全先生可在?”武松拍脑门道:“争些忘了。”史进道:“哥哥出去,可带了安先生一起。若是安先生被擒,则哥哥可自去,切勿为救一个,倒贴一个。”武松犹犹豫豫,自出去了。出得帐,先遣两个喽啰,往医馆去接安道全。谁知须臾回报,说安先生被魏延拿去了。武松闻言一震,回到自家营寨,召集亲信军马,全副武装,以备厮杀。一面再去打探消息。 原来魏延等武松走后,一面先去把安道全拿了,送到刘备大帐之中。只见刘备坐中,法正在侧。那安道全原本在诊治伤兵,被懵懵懂懂拿来,却也明白了几分,见了刘备,扑通下跪,战战兢兢。刘备问道:“安先生,梁山军谋反之事,你可知晓?”安道全闻言,脸色大变,牙齿打架道:“小的实不知也。”法正问:“你梁山众人,情同手足,有此事否?”安道全道:“是。”法正道:“甚好。若有半句假话,即刻将你万剐凌迟!你那头领宋江、吴用,俱是野心勃勃,这次谋反,尽是他二人主谋,是也不是?”安道全道:“是。”法正道:“你等早在十年前投效之时,便存了谋反之心,深谋远虑,欲图汉家江山,是也不是!”安道全欲待扯谎,久闻法正心肠狠毒,心中恐惧,只是点头。法正道:“既然如此,留你无用,拖出去,乱刀砍死,以为警诫!”安道全大惊,连连叩首,哀求饶命。眼看刀斧手进来,刘备忽曰:“且慢!”下来扶起安道全,和颜悦色道:“安先生,请起。”安道全没口只叫“陛下饶命”刘备正欲开口,忽闻帐外士卒来报:“后将军史进求见!”刘备、法正相视,略有惊诧,便令请进。片刻,史进自缚双手,赤身入帐,跪地道:“罪人史进,特来陛下面前请死!”刘备大惊道:“史将军何以如此?”史进抬头流泪道:“不瞒陛下,我等梁山军,久怀异心。如今乘陛下讨伐操贼之际,大举起事,要夺取陛下江山。然我史进蒙陛下厚加恩宠,三番体恤,未尝得报,实在不忍背离。今愿就陛下面前请死,以赎罪于万一。只求陛下赦了安道全安先生。他本是郎中,行医治病,无伤人罪过,有救命功劳,与我等武将,不是一类。陛下纵然放了他,亦无损国家。如得恩准,史进虽受万剐之苦,不敢丝毫怨言!” 刘备看史进,沉吟片刻,双眼泪出道:“大郎,你自投我军中,奋勇杀敌,屡立奇功。这后将军职位,俱是因功得来。今梁山军造反,虽令朕伤怀,然大郎你只有忠义济世之心,并无谋反祸国之意,我又岂能因宋江、吴用之举,而苛责大郎?快快请起。”便要来解释史进之缚。史进跪地不起道:“陛下若念史进些许功劳,请赦安先生之罪过。”刘备点头道:“安先生治病救人,亦是济世之举,我岂能为难。”一面解开史进绳索。时天候寒冷,亲解斗篷,为史进遮盖身体。史进感激淋涕,叩首不止,泣下道:“史进虽万死,无以报陛下也!”刘备谓然轻叹,帐中法正微微转脸,魏延亦不觉泪下。 忽然帐外兵卒来报:“伏虎将军武松,引本部数百军,直冲御帐而来,口里只叫‘还我兄弟’,其势凶猛,御林军遮拦不住!”刘备转问史进:“大郎可知何故?”史进道:“武松也是我梁山兄弟,先前分别来投的。许是他因闻我二人在陛下帐中,以为必死,不愿弃我逃生,因此前来,以求同死。”刘备叹息道:“真义士也。史大郎可请武将军入帐一叙。”于是史进出去,叫了武松进来。刘备吩咐左右摆酒,亲自为武松、史进、安道全斟满,自亦举盏道:“刘备无福,留不得诸位英雄,此亦备德薄之至也。然三位九年以来,在刘备军中,皆有壮举。武将军葭萌关救备性命,力破阳平关,安先生救护将士,更是功德无量。今番离备而去,自然是龙出沟渠,鹏程万里也。只望日后相见,念昔日旧情,少伤我部下军士性命。”言迄,先干一杯,为三人寿。武松、史进、安道全三人相顾,尽皆感激,武松道:“陛下,我等三人,形同反叛,陛下何以如此宽厚相待?”刘备惨然道:“梁山兄弟义结生死,同创大业,乃正道也。我昔日与关云长、张益德桃园结义,意图匡扶汉室,解民于倒悬,岂料费尽心机,乃有今日困厄,此乃天意也。然未知天意如何,为人却不可缺了道义二字,犹重生死。三位此去,虽是敌手,然若就此时为难三位,备誓不为也。”刘备说着,不禁语调哽咽。武松、史进、安道全三人,尽皆泪流满面。刘备反劝三人,多多饮酒。自说话处,泣不成声。 一顿酒饭吃完,刘备道:“三位如今可自去了。我这里数日之内,也必回师。梁山所部军马,亦尽带走罢。”武松一言不发,双膝下跪,给刘备叩首数个,接着站起身,双手抱拳道:“陛下,后会有期。”刘备揖还。史进看武松动作,忽然举起左手,喀嚓一声,将小指咬下半截,顿时满口流血。刘备大惊:“史大郎这是为何?”便听史进单膝跪地,指天道:“神灵在上,史进受陛下十年厚恩,今若背反,心实不忍。如今嚼指立誓,愿从陛下,同生共死,义不背反,若有违背,愿五体分尸,死无葬身之地。亦以此指,向宋公明哥哥并众位梁山兄弟,赎我不义之罪也!”此言一出,诸人俱各大惊。刘备待要开口,史进先对武松、安道全道:“二位哥哥,请回转宋公明哥哥,我决心已定,毒誓已发。本是手足兄弟,今后见面,便是对阵仇敌,切勿容让!”安道全待要相劝,武松点头道:“好,狠好!史进兄弟,你是好汉。日后战场相遇,我等兵刃之上,再叙旧情!”插手行礼,然后拉安道全出了刘备营帐。 剩下刘备与史进两个,对坐慢斟。须臾,小校报进,说武松引本部数百军,同安道全一起走了,刘备只是点头,并不答话。史进亦无言。两个吃到夜里,刘备请法正来道:“如今事不宜迟,可暗自整顿军马,收拾辎重,明日一早,便退兵,先回长安,再图汉中。”法正领命,自去安排了。刘备谓史进道:“大郎也早些歇息。”史进含泪拜别。 次日,刘备早早起身,正欲教人请法正军师,忽然向朗进来禀道:“史进引本部军马,反投曹军去了。”刘备大惊:“如何这等?”向朗道:“今留书信在此。”刘备拆开看时,书曰: “陛下待我,恩如父子;梁山兄弟,情同手足。今史进若助梁山兄弟打陛下,是不忠也;若助陛下打梁山兄弟,是不义也。史进虽然愚鲁,不愿作不忠不义之人。若是坐观两家成败,看曹操得利,心又何忍。左右合计,不如以一军之力,直冲曹营,好歹冲乱他阵势。陛下可乘机引军速退也。进今生尴尬,不得助陛下到终,愿来世跟随陛下也。” 刘备看罢信,潸然泪下:“史进真忠臣也!”时法正亦来,刘备道:“我欲令大军齐出,随史进击曹操之营,何如?”法正道:“不可。史进舍命陷阵,乃是为陛下拖延时机。今若不速走,既坏了汉朝兴复大事,亦负了史进苦心也。”刘备沉思片刻道:“既然如此,可叫各路人马,乘势收兵也。” 再说史进,当夜回营,召集本部五千人,说明事由。愿回梁山军者听任也,去者六七百人。于是史进备牛酒,与余众豪饮到中夜,各自稍作歇息;待东方发白,一起向潼关下曹操大营而去。 那曹营今日巡哨总官,却是大将史涣,忽闻报有军马逼近,急忙一面禀告曹操,一面引军出营去看。远远的大旗书“梁山大将天微星九纹龙史进”史涣自度道:“丞相曾言,说梁山军已联合川军,在刘备后方起事。如今这一路梁山军,莫非畏惧刘备问罪,前来归降?”于是打马上前,离开百步,高声道:“来者可是九纹龙史进将军?”史进勒马,先等后面士卒一起聚集,忽然大吼一声:“正是爷爷!”将马缰一提,直冲过来。背后数千士卒,齐声呐喊,奔涌而上。史涣大惊,急急迎战,奈何心中原有懈怠之意,偏生史进怀必死之心,刀法凶狠,战不到数合,史涣手略一慢,被一刀劈于马下,后面步卒上,长枪齐出,刺死史涣。史涣部下曹兵,抱头鼠窜。史进纵马挥刀,在后押杀,追随败退曹兵,冲入大营原本军马外出,倘被敌人紧逼,不须直进大营。但史涣本是巡哨总官,既然身死,无人监督。史进引军杀进曹营,也不犹豫,一面大呼:“梁山军踹营来也!”望着营盘深处,便直冲过去。沿途之上,杀得曹军散兵游勇,尸横遍地。片刻之间,曹营鼓号大作,令旗翻飞,诸路人马,一起杀出,顿时将史进围在核心。史进大呼酣战,左冲右突,部下军卒人人舍死格斗,虽战至力竭,未尝有惜命投降者。此时曹操闻讯也出,在旗下观战,不由赞叹:“好一员忠勇之将也。”那史进虽然勇武,毕竟只有四千余人,他武艺又非绝顶,战了一个时辰,身边士卒,大都阵亡。眼见四下里曹军,如潮水翻滚而上,这一路全军覆灭,势所难免。曹操见状,高呼:“史进将军!刘备与你家梁山军,转自相残杀,将军既然尴尬,何不与孤共图大业,上扶汉朝,下救百姓?强过在此无谓战死也!”此时史进已身受十余处创伤,战袍之上,血迹斑斑,闻言道:“好,且慢。”于是两边士卒,都停手不斗。史进翻身下马,以三尖刀驻地,一步一瘸,向曹操走去。围着曹军,都自动分开道路。曹操呵呵带笑,欲上前迎接。眼看距离二十余步,许褚跳出来,喝道:“先放下兵器!”史进瞪他一眼,扔下手中三尖刀,又解下宝剑。身子一歪。许褚欲伸手扶时,史进扭身躲开,缓步向曹操去。曹操微微点头,亦迈步上前,眼看两个相去无四五步,史进一个趔趄,作势栽倒,曹操急忙上前搀扶,史进忽然大喝一声,袖内流星锤挟风飞出,往曹操劈面上打来。曹操大惊,往后跌坐,流星锤擦着头皮过去,当的一声,把头上王冠打掉。许褚暴起,大刀挥处,喀嚓一声,史进人头已飞出丈余开外。尸身却不停步,作势前扑,颈血狂喷了曹操一脸。有诗叹曰: 华阴出俊杰,人号九纹龙。巍巍英雄气,凛凛壮士风。心重兄弟好,奈何道路穷。不负忠义死,含笑赴长空。 曹彰在后,勃然大怒,指史进余下数百兵卒道:“与我尽数杀了!”曹军一拥而上,剧斗片刻,数百梁山兵卒,无一幸存。再看曹操时,满脸鲜血。受这番惊吓,胸中郁闷不止,头疼如裂,左右急扶回帐中。须臾,报说刘备大军,拔寨而走。曹洪、曹真等,纷纷要去追袭,曹操头风发作正剧,挥手道:“且勿妄动。可再探消息,若敌军果退,则大军缓缓追进也。”曹洪领命。 再说刘备,等史进去后,叫全军收拾,辎重在前,骑兵在侧,急急拔寨西去。左右军马,约有九万。行近长安,忽然前面探马飞报,大事不好。刘备闻言惊惧。正是:自古福寿少双至,从来灾祸不单行。不知又是何事,请看下回。 第七十六回法正计破马孟起魏延二冲 第七十六回:法正计破马孟起,魏延二冲子午谷 且说刘备一路行走,将近长安,忽然有哨马飞报:“陛下,前面长安城内外,戒备森严,不知何事。”刘备心中一紧,忽见一彪军马迎面而来,君臣俱各吃惊,陈到提刀而出喝道:“何人犯驾!”当先一人出马,却是廖化,滚鞍下马道:“陛下!长安城中,接应使杨仪、黄信勾结曹军降将孙立、董衡、董超等,起兵造反,我等措不及防,被夺了城池!”片刻,王平、邓芝皆来。刘备乃召集众人商议。魏延怒起道:“杨仪匹夫,安敢如此妄为,待某引五百刀斧手,强登进城去,取他首级!”刘备道:“法孝直以为如何?”法正道:“文长所言是也。然城中敌情未明,我军远道而来,士卒疲惫,不妨暂且扎营休息,待入夜之后,再分兵四面攻城可也。”当下有王英、扈三娘站出道:“我夫妇二人,得陛下厚遇,未尝有报。今日逆贼占据长安,我等本是长安人,愿去城中打探也。”刘备道:“甚好,甚好。”于是遣二人去迄。二人方去,魏延猛悟道:“坏了。前番史大郎曾说,此二人是他自幼朋友,如此看来,莫不也是梁山军乎?”刘备道:“史大郎入梁山军,也非自幼便去;且他二人若是梁山军,前日何不随武松、安道全共走?文长莫多疑。”正说之间,人报王英、扈三娘引本部数百人,俱各逃进长安城去了。刘备闻言一怔,摇头叹息。魏延暴跳如雷,便要去攻打城池。刘备道:“还是按法孝直之计,且休息军力,夜里再去攻打。”魏延道:“如今王英、扈三娘跑脱,必去报讯,贼人准备已全,如何攻打得进?”刘备道:“我这里近十万大军,他城中不过数千兵马,就是有准备,亦不难拿下。”于是叫暂且驻扎下来。 原来黄信与杨仪守长安,因知杨仪与魏延不和,于是再三撺掇。长安这边,先得了消息,知梁山军攻打两川甚急。杨仪见形势突变,他本非忠勇之人,又想梁山军如此大势,刘备早晚必灭,于是趋炎附势,答允归顺梁山军。于是两个再联合孙立,等到传来消息,刘备军自潼关回撤之时,突然起兵。邓芝、王平、廖化等措手不及,城池被夺。然黄信等兵马不多,却也不敢擅出,只是与王平等隔城对峙。这番扈三娘、王英二人逃到长安城中,说刘备大军,当夜便要攻城。杨仪闻说,惊得两股战战道:“刘备大军如来,我长安城中六七千军马,岂不瞬间作齑粉也?”孙立道:“不必忧心。魏王大军,便在潼关,见贼兵西退,必然星夜追来;西边马超之军,早晚亦必到。且刘备如今归心似箭,哪里顾的上打这处城池?只需坚守数日,安如泰山也。唯有一条,须得有一支人马,从子午谷穿过去,堵住谷口,防刘备走子午谷也。”杨仪道:“刘备大军十万,若走子午谷,岂不自相堵死?”孙立道:“虽然如此,不可小看。刘备若以精兵数千,走子午谷,二十日到汉中,则恐他复占南郑,西川亦未可定也。哪位愿去?”杨仪道:“既是如此,某与黄将军同去可也。”孙立沉吟再三,道:“王矮虎与扈三娘亦去。我和董衡、董超二位将军守把长安,以待魏王大军到。”黄信道:“若是出城,倘敌军来攻,何以制之?”孙立道:“敌军欲乘夜攻城,见我军出,必以为是抄袭后路,又不知虚实,当严阵以待。诸位却径转入子午谷,可无恙也。”黄信道:“甚好。”于是和杨仪、王英、扈三娘点起三四千军马,出了南门,往子午谷去。汉军见敌军出城,原本欲交战,故而不曾提防他转入子午谷。 却说刘备,待众将散去后,留法正道:“孝直,我军如此窘境,纵然打下长安,又有何用?”法正道:“陛下明鉴也。按此情形,纵然打下长安,也只是一个据点。大军仍须尽快赶回汉中。以臣之见,今夜分一军在此攻打长安,陛下却引一军,先往东,从斜谷回汉中。这样两路呼应,也好预防万一。”刘备正要说话,外面魏延报进道:“陛下,如今两川危急,在此打长安,总非长远之计。臣愿请精兵数千,从子午谷杀回汉中,先助刘封公子守城,以待陛下回也!”刘备问法正:“孝直以为如何?”法正道:“文长此话,倒也有理。”刘备道:“既如此,我与文长五千精兵,拨王平为副将,便于今夜出发,进子午谷,回汉中。一路切切小心!”魏延领命去了。刘备乃令国舅吴懿为主将,傅彤、赵融为副将,向朗为参谋,引军二万,攻打长安四门。自却与法正并诸将,引六七万之军,乘夜色向西而去。 行无数日,将近郿县。忽又有两处急报来,一说汉中失陷,公子刘封乱军中不知所终。刘备闻之,如五雷轰顶,片刻,强笑道:“好,好,汉中既失,我等夺回来便是。只望吾儿刘封无事也。”再叫另一人进来,却是所封骠骑将军马超,杀了监军费袆,响应宋江盟约,引三万西凉军,从西杀来,已过陈仓,距此无一日路程也。刘备叹道:“不想马孟起亦负义人也!既已至此,唯有一战,否则后路断绝,我军死于此也!”邓芝道:“只是我军兵力虽众,久战奔波,难免疲惫;马超所部西凉军甚是骁勇,他有武艺过人。须得以妙极胜之。”法正道:“西凉军擅长野战,若是正面冲突,纵然得胜,我军伤亡必重。欲要克之,唯当以埋伏之计也。”遂安排下去,如此如此。刘备深然之,令众将依计而行。 原来马超在刘备手下,一向郁郁。又被吴用以反间计,挑拨得火冒三丈,加上他部下施恩、穆弘一番撺掇,于是杀了刘备所派监军费袆,起兵造反。参谋李恢见势不妙,也归降于他。马超原本便占据了凉州及雍州之西,唯有天水郡被姜维守住,因此进退两难;如今既和宋江结盟,与曹军也消了隔阂,于是整备大军三万余人,向东来断刘备军退路。方过陈仓,闻刘备军在郿县,便大驱三军,杀奔过来。 次日正午,前面一军排开,当先大将,乃关兴也,手舞大砍刀,骂道:“马超贼子,昔日兵败势穷来投,陛下待你恩情深厚,位等三公。今不思报效,反助贼子,真是狼心狗肺,禽兽不如也!”马超怒道:“吾在蜀数年,刘备未尝真心待我,今日取自家事业,焉有可说!”欲待出马,马岱早飞身杀出,关兴截住,两下双刀并举,战有二十余合,关兴拨马便走。马超将手中枪一招,三万大军,一起跟上。但关兴一军,却不是翻身后退,而是往左手下奔走。马超一例追赶,无上十里,左边杀出一军,当先大将挥舞丈八钢点长矛叫道:“张苞在此,反贼马超纳命来!”西凉军一起回头,韩德抡开山大斧,走马上前,两个战十余合,张苞亦败走,却又往右边拐去,凉州军马,调头紧追。李恢在后,谓马超道:“汉军如此,必是诱敌,将军不可轻动。”马超正欲收兵,右边金鼓大作,旌旗飘扬,无数军马排开,当先一人,金冠龙袍,手提双股剑,立马华盖之下,高呼:“马孟起!朕何曾亏待于你,昔日自米贼张鲁军中反出,朕诚心收留,以济犬羊之命。今乃敢从逆贼宋江而反,真真三姓家奴也!”马超闻言,胸中火冲出头顶三千丈,叫声:“刘玄德!今番叫你看马某手段!”拍马舞枪,便杀奔刘备华盖而来。刘备身边,陈到挥刀杀出,两个刀来枪架,盘马厮杀二十余合,马超神勇,陈到不支,退回本阵。马超纵马直往华盖下刘备而去,刘备叫声“阿也!”回马便走,左右军将,一起拨马,全军阵势崩乱,士卒奔逃,丢弃旌旗刀杖无数。马超只顾追赶,后面马岱、杨秋等只得催动三军,紧紧相随。 又奔一阵,马岱道:“恐怕有诈,兄长不可莽撞。”马超待要停住,忽听左右,杀声大起,南北两边,无数军马潮涌而来,却距离尚远。马超呵呵大笑:“刘备老贼,欲要合围,却把兵马如此分散,是自取死也!”远远看刘备一军,狼狈逃进两座矮山之间缺口,当下挥军直进道:“众将士,随我杀入,擒了刘备,则大功无限也!”西凉军起身呐喊,铁骑大刀在前,步卒长矛紧随,一起冲入缺口。便看前面土山之上,数千弓箭手、牌刀手巍然成阵,法正在山坡前挥舞令旗,片刻之间,将奔逃入内的刘备军马,摆布停当。刘备大纛,便立于正中。马超冷笑道:“此等军马,某何惧哉!”纵马直前,将到阵前,两边山坡之上,杀声忽起,无数军马,尽皆冒出,弩箭穿空射来,西凉军卒,纷纷落马。马超冲到阵前,被长矛如林,硬逼回去。顾看三面,喊杀震天,汉军从土山之上,四下杀来。西凉军虽然骁勇,被关兴、张苞两军一番游斗,已然疲惫,如今深陷重围,心下也不由慌了。马超看擒杀刘备无望,调头往来路杀回,西凉军皆退,汉军随后掩杀,斩虏甚多。所喜来路上两山之间,道路尚无阻拦,马超一军,方才奔出,左右关兴、张苞,各引军杀上。马超本身虽得脱,却把八成兵力,陷在后面。杨秋道:“事急矣,孟起将军可速退!”马超厉声道:“身为主帅,岂能弃麾下将士于不顾哉!”回转马头,又杀转回去。关兴、张苞正在截住马岱、穆弘厮杀,不防马超转回,长枪连出,刺杀汉兵三十余人,关兴、张苞只得合力上前拦截,马岱、穆弘乘机指挥大队,冲破阻截,反把山口拦住,不放里面汉军大队出来。恰在这时,方才在远处虚张声势的两路汉军,亦已杀到,当先便是邓芝、刘琰,转又把西凉军退路封住。此时山围中汉军,有冲突而出者,有从山顶翻越杀出者,四下云集,旌旗摇曳,刀枪闪烁,呐喊之声不绝于耳。韩德断后死战,不防被廖化从后杀到,一刀砍翻。马超看得双目喷火,大吼一声,纵马直冲当面汉军而去,刘琰原本躲在盾牌之后,指挥拦截,不料马超瞬间杀到,横枪撞开盾牌,劈面刺去,刘琰措手不及,只一枪,前胸直透后背,倒死马下。邓芝大惊,不敢交战,只得退开,这一路汉兵,顿时乱了。于是马岱、杨秋、穆弘等方整顿兵马,杀出包围,往西北面急退而去。这一战,西凉军伤折一万余人,汉军亦损了二千之数。 刘备既胜,传令犒赏军士,修整队伍。法正道:“今日一战,不过损贼皮毛。马超西凉军在近,毕竟危险;若是曹操大队东进而来,亦我之不敌也。当乘战胜之势,先把军马屯驻临近要隘,逼退马超军,一面飞速到长安取吴懿军马回来,一面以精兵入骆谷,走汉中,方保无恙也。”刘备道:“孝直之言甚是也。何人可为先锋?”法正道:“陈叔至武艺高强,可当大任。邓伯苗可为辅佐。”刘备便令陈到、邓芝引军一万五千精兵,先入骆谷。又令廖化、关兴、张苞引军三万,向西北面虚张声势,进占县镇,威逼马超。自和法正引二万军马,便在郿县屯扎,接应各方。果然马超被刘备杀败,心有余悸,又看汉军张扬西进,深怕不等曹军到,自家便被击溃,于是一气退兵百余里,以为万全。不数日,长安吴懿、向朗、傅彤、赵融等退回。说曹操大军,已近长安。刘备也不在意,便叫廖化、赵融引军一万五千为二队,自与法正、关兴、张苞引军三万为三队,吴懿、向朗、傅彤引军二万五千为断后,依次拔寨,向汉中退去。 话分两头,黄信、杨仪、扈三娘、王英等引三千余人,进子午谷,行不数日,迎面吴用派遣小喽啰前来通报,说已取下汉中。众人俱大喜。王英谓杨仪道:“先生,可知我家梁山军,真是文武俱全,又有天意保护,你跟我梁山军,决无亏待也1杨仪忧心道:“休说这许多,只退往汉中,方才安心。”喽啰道:“小的来,却是传吴用军师将令,这一路军马,不许退往汉中,须得在子午谷南口扎下寨子,防敌军顺谷袭击汉中。”杨仪闻听,面如土色。王英道:“这个吴用哥哥,也太无人情,我等在刘备军中清苦了几个月,如今又走这千百里山路,连进城歇息都不让。”喽啰道:“小的只传将令也。”黄信道:“王矮虎兄弟不必抱怨,吴加亮军师也是为军情紧急。我等便辛苦些了。”杨仪道:“如此,下官身体不适,欲回汉中养病,可否?”王英便嚷出来:“这叫甚话,一般的造反,来这里镇守,偏生你这读书的要娇贵些?”黄信急止道:“不可胡说1谓杨仪道:“威公先生,镇守谷口,实在紧要,我等俱是有勇无谋之辈,尚赖威公出谋,故请威公勉为其难也。”杨仪无奈,只得应允,一边先遣人往来路打探,有无敌情;一面众人把军马再前进。再过数日,出了谷口,吴用已派人送辎重在此,于是就地安顿,扎下营寨来。分为左右两个寨子,黄信、杨仪守左边一个,王英、扈三娘守右边一个。恰好把子午谷口大路端端夹祝说定若汉军出谷口,则两面夹击,不叫他军马展开,只牢牢堵死。 却说魏延得刘备令,叫士卒加紧进发,两日须行三日之路。五千精兵,多是步卒,魏延亲身下马步行,歇息之时,脱下战靴,脚底血泡也是与士卒无二。于是众人效力。沿途听樵夫传言,说汉中已失。又探报谷口有敌军扎营。王平道:“若进,则强敌截道,退恐更加不及,今当如何?”魏延道:“还有如何?强敌截道,弱敌截道,总是一战罢了!”便教士卒进发,昼夜兼程,次日,抵近谷口。人报距离敌营,不上十里。魏延道:“既如此,一气杀过去罢。”王平道:“我军远行疲惫,恐力有不支。”魏延道:“某自有安排。”遂召集众军,道:“我知诸君远行,身心疲惫。然强敌在侧,稍有停歇,恐我辈首级,俱不知所在也!与其坐而待毙,何如奋起拼死!今当决死一战,望诸君助我也!”众军齐叫:“愿随将军,万死不辞!”魏延便叫众军,把鼓号旗帜,尽皆弃了,脱去战甲衣服,亦不拿长枪大戟,只提短刀在手,各自寻谷口小路山坡,翻越而出:“先俱去左边敌军寨里,只看着衣甲者,尽数杀之,休管他旗号阵法,至死方休!” 再说这边,黄信等闻魏延军马将近,虽以其人马疲惫,当不至立刻出战,却也不敢怠慢。一面遣人再探,一面叫各寨准备,看谷口有敌军出,便一起上前交战。谁知须臾之间,数千人赤身短刀,从各处山坡小路,钻涌而出,转眼之间,左边满营净是。汉军尽释衣甲,心怀必死,口中怒喝,如疯如狂,梁山军心下无备,看势已慌了,当下混战,早被杀翻无数。杨仪在自家帐中,哆哆嗦嗦,忽然被一具尸体,撞进门来,吓得惊呼连连,从帐后爬出,哪知一抬头,恰好魏延手提短刀,怒目立于面前,杨仪吓得大叫一声,摊倒在地。魏延也不多说,手起一刀,当胸刺死。黄信正在乱军之中,砍杀汉兵,望见魏延杀了杨仪,怒喝一声,提马赶来,手擎丧门剑,便砍魏延。魏延看他剑势来得猛,将身一闪,那马直冲过去,魏延抓住黄信绦带,纵身跃起,黄信曲臂,手中剑朝后削去,魏延早贴着黄信后背,拔刀刺去,黄信闪避不及,双腿一收,身子一歪,自家硬生生从马背上跌落下来,随即鲤鱼打挺,翻身跃起。魏延看他身形矫健,暗自赞叹,也从马上下来,两个相对,正欲交手,不料一个汉兵恰好冲过,顺手捡起一支长枪,朝黄信背后便刺。黄信听得风声,侧身避开,丧门剑挥落,便将汉兵砍死,谁知魏延乘此机会,身形急动,紧逼上来。黄信砍死汉兵,正欲回剑自保,已被魏延抢近。丧门剑长大,敌人近身,便难发挥,黄信欲待退时,魏延右手短刀已出,正中左腰。黄信惨叫一声,踉跄几步,仰面倒地,右手丧门剑已被魏延夺去,剑光一闪,可怜梁山地煞星镇三山黄信,就此亡于自家剑下。 此时王平并五千汉军,片刻之间,已把黄信、杨仪这寨梁山军杀的七零八落。王英、扈三娘所率兵马来援,中间有汉军小队未曾进去,或者追杀出来的,竭力抵御。杀了一阵,方到寨前。魏延吩咐众军,就近拿起杀死敌军兵器,上前抵挡。魏延亲自上了黄信战马,手舞大刀,杀出辕门。王英看他威如天神,心下早惧了,上前战无十合,魏延刀法愈猛,忽然大喝一声,声若雷霆,王英吓得一抖,回马便走,魏延追来,扈三娘娇叱一声,手使双刀,上前截住。只看一团青影带两道白光飞舞,煞是好看。战约二十合,亦抵挡不住,拨马往斜刺里走。魏延挥军追杀,王英、扈三娘不敢恋战,弃了寨子,一气往汉中退去。 魏延回到黄信寨中,看那士卒,有的杀得满身血斑,兀自大气道:“魏将军,何不就此追杀过去,直取汉中?”魏延呵呵笑道:“汝倒心急胜过某也。如今我久战,疲惫不堪,再要与生力之敌交战,岂不自寻死路?厮杀汉当有勇,却不当无谋也!”遂先将投降之兵三百余人,尽数斩了,再传令:“三军将士,将敌营中粮米酒肉尽数拿来享用,然后安睡一晚。”令一下,全军欢声雷动,于是片刻之间,炊烟四起。汉军士卒久已饥饿,大吃大嚼,不亦乐乎。也有疲惫的,就在营火之旁,倒头便睡。尸首就近,他也不管。魏延呵呵大笑,也叫士卒把酒肉摆开,与诸将开怀畅饮。王平独担忧道:“文长将军,敌军虽去,若乘夜来袭,我军都在休息,岂不危险?”魏延呵呵大笑:“敌军若敢再来,我辈便为他虏也不冤了。”众人皆笑。王平微微摇头。魏延等吃到天黑,亦甚感疲惫不堪,于是进了杨仪帐中,把杨仪多余衣袍一裹,倒在席上,沉沉睡去。 睡到二更时分,忽然耳听喊杀。魏延本是惊觉之人,一跃而起,拿了刀大步出帐。便看四下暗夜之中,火光四起,杀声大作,合营汉军,乱作一团。正是:将军固有冲天胆,好汉岂无回马枪!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 第五十三回陆伯言死战武陵道甘兴霸 第五十三回:陆伯言死战武陵道,甘兴霸独闯南郡营 且说建安二十一年夏,东吴孙权被逼迫无路,欲降曹操,文书告知陆逊。谁知随梦人程秉却被吴用拿获。吴用教圣手书生萧让、玉臂匠金大坚两个,伪作孙权书信送去,只叫陆逊全军投降刘备。陆逊看了信,召集众将道:“江东孙氏之名,非为吴王一人也。大王若降,则我等当共奋余威,以全孙氏之名!”遂联络孙贲、程普,共推孙贲为假王,以抗刘备。其时,孙贲军八千驻扎江北沔阳,陆逊军四万驻扎夷道前后,程普军二万余驻扎于公安,成鼎立之势。全军粮草,约有一月之数。陆逊召集众将道:“如今刘备大军在夷道之前,对峙年余矣。以往乃为屏蔽荆襄扬州。如今江东尽丧,却也不必再纠缠于此。今刘备在西,当面逆其锋锐,恐难相敌。若是顺江攻取江夏,又有梁山军、东海军沿江布列,恐刘备过了夷道,随后掩杀。不若集中军力,却往南进。南面只有武陵梁山军偏师,皆不足惧,我军大队所至,必能克之。然后取武陵、长沙、零陵、桂阳诸郡,连接南方;刘备若欲倾军力来追袭我,则恐曹操扪其背也。如是,若能得谐,恢复大吴有望。纵然不成,亦不过一死也。”韩当等都道:“都督妙算。”陆逊当即传令,定于建安二十一年六月十一日一更,先以韩当军于公安渡江,孙贲军自沔阳西进,作出攻打江陵之势,吸引刘备军马。陆逊、韩当、吕范、周泰、全琮、宋谦等引夷道大军,径直南进,直取武陵。留凌统、贺齐、蒋钦三将引军五千断后。待到四更时,韩当、孙贲再俱南渡,与凌统等三将军马一起南进,为大队断后。待攻克武陵之后,再作打算。众将都觉计谋周密,于是各自准备。 谁知那鼓上蚤时迁,奉吴用之命,带了数十个心腹喽罗,潜往军中,四下散布流言,都说孙权已降刘备,陆逊欲自立为王。那东吴士卒在前线征战年余,不得返乡,又有闻江东故乡沦陷,俱都是惶惑不安。被流言一扰,顿时军心大乱。时迁又散布说刘备因报关羽之仇,欲杀尽东吴军士;其时军中,又颇有些前次被梁山军释放的军卒,更有从庐陵等处逃回的军士,纷纷传梁山军所到于民无犯,还开仓赈粮;降卒愿归故乡的尽皆释放。加上前日东面使者来,是有人亲眼所见。流言所到,一两日之间,各种说法,充斥军营。甚至军中头目、末将,亦都自相怀疑。每到夜间,士卒多有逃亡者。住近荆州的便回故乡,住的远的,也有去投降武陵与江夏的梁山军。陆逊原道掩瞒消息,只等十一日发动,岂知数日之间,合营惊扰,士卒接连逃走。到六月五日午时,夷道大营之中,士卒散去六千余人。陆逊忽看军心变故,饶是将略过人,也不禁恐慌,遂召集众将道:“军中流言纷纭,不可持久。便在今夜动手!”一面流星马报,通知沔阳、公安两边。这时孙贲已被陆逊请到夷道大营中,沔阳军事,交与孙瑜掌管。 当夜一更,陆逊教韩当、宋谦为一队,周泰,吕范为二队,自己与孙贲、全琮为三队,各队间距十里,依次出发,悄然往武陵而进,预定到百里外取齐。谁知行出数十里,将佐来报,士卒纷纷逃亡,不能禁止。陆逊眉头紧锁,然已出夷道,若要停下整顿,恐怕被刘备那边知晓,只得教众官尽力裹挟士卒,一起南进。一路走,一路散,行到天明,军士逃走十之四五。陆逊看队伍稀疏,心下愁苦,又怕军心更乱,强带笑容道:“也好,也好。惧战的便教他都走了。留下些敢厮杀的。”教稍作休息,整顿行伍。忽然前面吕范遣人来报:“都督,梁山军于前沿伏击我军,两军平野厮杀,我军士卒逃散颇多,请都督速速增援。”陆逊便教全军人马一起前行,谁知方才起行,后队又开始奔逃,左右喝止不住。前进十里,只见两军摆开,往来冲杀。那梁山军旗号大书小李广花荣,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约有万余军马,在平野之上,背营靠山,列成堂堂之阵,与东吴前中两军对战。吴军韩当、宋谦在左,周泰在右,并力冲击,两军相接,死伤惨重。陆逊看梁山军以逸待劳,吴军奔波数十里,士力疲惫,难以抵挡,遂令全琮引精兵三千,从周泰之右插入,攻敌主阵。一面谓孙贲道:“敌军敢以万人与我平野交战,必有伏兵。我二人各分一半军士,且往两边撒开。敌伏兵若出,必是自南面小山后也,突出攻韩义公之后,我两个却从两翼击之,可大胜也。”孙贲道:“伯言此计甚好,若得一大捷,则军心亦可复振也。”于是两个各引军马,两边分开。此时全琮精兵杀过,梁山军左翼乃是孔亮镇守,原本便不敌周泰,被全琮这一冲,顿时大乱,急急收缩军力。又过半个时辰,南面杀声大作,一彪军马自小山后面冲出,当先大将手提狼牙棒,旗号“梁山天猛星霹雳火秦明”一马当先,成锥形之阵,直冲过来。陆逊待其军锋过半,大旗一挥,两路军齐出,如双风贯耳,夹击左右,秦明军大乱,秦明挥舞狼牙棒在前面左劈右挡,兀自不能镇住。谁知恰在此时,山头上站出一人,高声道:“我乃神算子蒋敬也!汝主孙权,已降汉中王,陆逊妄图自立称王,汝等何苦为他卖命!还不早早各自回乡,去见父母妻儿!”吴军闻言,俱议论纷纷,军心不振。连冲三次,皆不得手。陆逊正督军苦战,北面十余骑奔来,当先竟是蒋钦,一气冲到陆逊面前,滚鞍下马,哭拜道:“都督,都督这里方才出发,那刘备大营不知得了什么讯息,倾巢而出,直扑彝陵。幸得营寨坚固,我等拼力坚守,所幸未失。却看刘备数万军马,往南来追都督,我等急于报信,于是拼力突围,末将所率五百儿郎,只剩这几个,贺齐将军为助我突出,被敌将所杀。凌公绩困守夷道营寨,不知生死!”陆逊急问:“公安、沔阳两处如何?”蒋钦道:“不知的!都督,刘备军马,就在后面,请速速定夺。”正说之间,北面一骑高呼奔来,陆逊急忙接住,认得那人是程普之子程咨也,随在程普军中作战。程咨道:“启禀都督,家父与甘兴霸按照计画,佯作渡江攻击江陵之势。谁知刘备大营乘都督南进,我战船亦多空置之时,从上游顺江放下来数百号战船,突袭公安,两军交战正激,未知胜败;又探得有敌军南进追击都督,家父特遣我前来相告,请都督早作应对!”陆逊问道:“未知沔阳孙仲异那边如何?”程咨道:“敌军突袭之前,探得江夏之敌,已然出发。敌来时刻,隔江只闻杀声远远不绝,只怕也难脱磨难!”陆逊闻言,长叹道:“大势去矣!”蒋钦道:“都督,何不一鼓作气,先将此处敌军尽数歼灭,然后再图长远!”陆逊摇头道:“我军军心已乱,不能取胜。我强作英雄,却害了此处数万士卒性命!”蒋钦、程咨正待相劝,北面烟尘大起,无数军马冲涌而来。那蒋敬在山头,教数十个大汉齐声呼喊:“东吴儿郎,快快归降,大军一到,尽数消亡!”喊声起伏,片刻之间,山头又是战鼓雷动,西南、东南角呐喊声起,李应、郝思文、宣赞各引军马杀出。吴军见状,顿作冰雪消融,纷纷丢下兵器,往对阵跑去。顷刻之间,队伍中稀稀罗罗,全不成阵势了。梁山众将,皆在四面哈哈大笑。周泰看得眼中喷火,牙齿咬碎,大喝一声,独身拍马舞刀,直冲对阵。梁山军士抵挡,皆被所杀,挡开阵脚,冲入队中,大刀四下扫荡,杀得梁山军头臂横飞,鲜血四溅。那孔亮正在大旗之下观看,忽见周泰如疯虎般杀来,心下大惊,不敢招架。却待拨马走时,周泰已冲到跟前,手起刀落,孔亮急急用手中刀去架,喀嚓一声,连臂带头,飞出一丈开外。此时东吴众将身边士卒,未曾逃散的拢共只剩余数千人,各分队伍,齐向梁山军杀去。一时之间,竟把原本孔亮统带的左翼冲散。李应在山头,急忙指挥大军,三面围上。片刻之间,北面二三万军马杀到,前部大将,乃赵云、张清、史进等,腹背夹击,把吴军余部团团裹在核心。东吴众将在阵中连声大叫,奋力厮杀。周泰杀了孔亮,提刀又直奔花荣,两个刀来枪往,战了三十余合,花荣虽然枪法精熟,看周泰舍命乱砍,心下也暗自惊悚,于是把枪一收,回马便走,周泰赶来,花荣看得清楚,忽然回身一箭,正中额头。周泰虎吼一声,翻下马去,梁山步卒数十人一起围上,不料又是一声大吼,周泰翻身站起,大刀荡过,连砍了四五颗首级下来。便看周泰双目圆睁,额上鲜血流下满面,嘴唇紧闭,貌若鬼神。梁山军吓得纷纷后退,周泰忽然哈哈大笑一声,扑的一声,复又倒地,气绝身亡。韩当正逢霹雳火秦明,两个交马四十余合,韩当毕竟年老体衰,稍一手慢,被秦明一狼牙棒打在太阳上,脑浆迸裂,死于马下。宋谦撞见赵云,交马三合,被一枪挑了。全琮力战张清、史进二将,三十余合,遮拦不住,却待走,张清一石子打在后脑上,倒下马来,史进一刀结果了性命。孙贲在乱军之中,左冲右突,不得脱身;郝思文、宣赞二马齐上道:“将军何不早降!”孙贲呵呵笑道:“江东孙氏,岂有甘为降虏者!”大呼鏖战,力竭而亡。这边程咨、蒋钦保着吕范,引百余骑杀开一条血路,往东南走了。陆逊望见四:)面皆是敌军,乃缓步独自登上一小丘,仰头叹道:“吾计不成,乃天意也!”拔出宝剑,自刎而死。有诗叹曰: 江左奇俊杰,千里侠骨香。雄略扶吴会,烈火震荆湘。天意主成败,人难断存亡。忠魂归飨处,空吐忿满腔。 三万吴军,大半归降。原来那时迁在营寨吴军营中散布谣言,引得东吴士卒逃散,这边又被庞统部下斥候得知。那庞士元何等见识,当即多派耳目,严密监视。一边联络江夏吴用军、武陵花荣、秦明、李应军,各路准备着。只待吴军一动,即刻分兵攻打各处营盘:黄忠军马从江陵出,攻沔阳,吴用军亦自江夏西向夹击;张飞、糜竺、关兴、张苞等引军二万,顺江而下,攻打公安;赵云、史进、张清、雷同、吴兰等引军二万,南进追击陆逊,刘备自引军攻打夷道口营寨。那江北孙贲、公安程普两路,原是计划伪作进攻,实则转进的,却反被蜀军抢了先机;夷道口的军马又实在薄弱。加之士卒恐慌,全无战意,一夜鏖战,东吴诸营皆被打破,贺齐为武松所斩,程普死于乱军,孙瑜为黄忠所斩,凌统、甘宁、吕琮、阚泽等各自于乱军中脱身而走,不知去向。长江两岸东西百里,火光冲天,及至天明,则昔日威镇长江的东吴联营,尽作蜀军歇马之处也。东吴昔时割据长江,何等风光,今番顷刻消尽。后人诗叹曰: 三世基业一朝覆,壮士空舍热血身。吴宫花草埋幽径,但闻黎民哀怨声。 刘备一夜踏破吴营,收得降卒数万,心中顿觉淋漓痛快。闻陆逊等东吴名将,多殉于战中,备追思当初在赤壁联军破曹之时,颇多亲密,不禁略有黯然,吩咐尽数厚葬。各部所俘虏降卒,老弱者释放回家,精壮者自收编入伍。一面教各路将领,都到江陵取齐,共商大计。 进得城中,排开盛宴,众文武君臣同乐。刘备自随身的,有庞统、张飞、赵云、糜竺、程畿、关兴、张苞、鲁智深、武松、张清、史进、公孙胜、阮小二及蛮王沙摩柯等;原先北岸军马黄忠、法正、廖化、张著、霍峻、雷同、吴兰等;武陵梁山军是秦明、花荣、李应等,江夏梁山军是吴用、石秀、吕方、郭盛等。唯柴进、林冲等远在江东,宋江等在九江,因此不得到来。刘备因报了关羽之仇,心情畅快,开怀畅饮,众将终于大胜,也是各自欢喜,其乐融融。刘备酒席之间,盛赞宋江、吴用统带梁山军所立下功劳,吴用口中连连逊谢,心下暗自盘算。吃到二更时分,忽然赵云挺身出道:“大王,今日破强敌,报血仇,固然可喜。然国贼曹操,尚虎据中原,雄兵百万,筋骨俱全。若是沉溺欢娱,只恐兴复汉室大计,不可耽误。”刘备闻言不悦道:“子龙,孤不过今日喜报了云长大仇,因此高兴,且欢娱一夜,有何不可?”赵云道:“大王为庆欢娱,却把诸路将领俱召集到此,设或有东吴余兵乘夜来攻,或是曹军大举来袭,若何是好?”刘备闻言,不作言语。庞统上前道:“子龙所言,句句真挚,大王当从之。”连唤数声,不见答应,再看时,刘备已倒在桌前,酣然入睡矣。众官看了,哭笑不得。正在说,忽然外面副将报进道:“诸位大人,城外军营有敌人夜袭,不知多少。因主将俱在这里,不敢擅出迎敌,只得各自死守!”众将闻言,尽皆一顿。霹雳火秦明跳起道:“哪来的贼将,敢闯我大营!”便要去抓狼牙棒。张飞早一脚踢翻面前酒席,醉醺醺站起道:“且慢!这对峙许久,老张手痒得很。那程普老儿又没有杀得。今日且去战他!”庞统、法正、糜竺等见两个醉了,俱各去劝,那张飞脾气上来,哪里肯住。与秦明两个,大步乐呵呵上马出城去了。法正连连跺足,看看众将,多也是带了酒意,唯独赵云神志清楚,遂令赵云道:“子龙引五百精兵,出城接应。”话未说完,鲁智深、史进一起抢出:“我等也去!”不由分说,拥了赵云,一起出去了。众将都有兴起,纷纷出门。法正、糜竺拉了这个,那个又走,片刻之间,一屋子武将走了大半,只剩些醉得迈不开的留着。糜竺道:“如今怎生是好?”庞统呵呵大笑道:“诸位将军欲乘醉破敌,也是好事。如今曹操断来不了这快,许是东吴余兵搅乱。只要不损伤大将,便是无碍。又有子龙在,吾看不得有失。”法正、糜竺终是放心不下,跟出去看了。 且说张飞、秦明引千余军马,出城西门,到自家辕门前,便看营中一片野火,各寨军士,闭门不出,有一支军不知多少,于其中往复冲杀,所到皆残。秦明暴喝一声:“何方贼子,敢闯汉军大营!”提起狼牙棒杀奔过去。那边火光之下,一员大将威风凛凛,手提大刀呼道:“某乃甘兴霸也!汝等用奸计害我将士,占我城池,今日某特与周郎、吕子明、陆伯言报仇!”秦明大怒,走马舞棍而上,甘宁拍马上前,两个周旋十余回合,甘宁怒目圆睁,大吼一声,一刀当头劈下,秦明招架时,喀嚓脆响,狼牙棒被劈成两截。心中暗叫声苦,回马便走。甘宁却待追赶,张飞一旁看得呵呵大笑:“有趣有趣,俺老张与你过招!”摇丈八蛇矛,迎面截住。甘宁舍生忘死,抵住大战。两个交马四十余合,看得周围军将俱都呆了。张飞武艺,本是在甘宁之上,但多吃了些酒,手脚终究有些不便;又兼甘宁愤懑塞胸,刀法比往日更狠三分,战到六十余何,张飞稍一手慢,被甘宁一刀砍进胸来。亏得张益德虽然醉,身手还在,一个仰翻,那刀从面前切过,把头上包巾削下大半。张飞惊出一头冷汗,酒醒大半。正欲回马复战,后面一人高叫:“张将军请且回,俺鲁智深来也!”手舞禅杖,杀将上来,张飞不欲两个并一个,于是勒马自回。甘宁看走了张飞,也不追赶,转向鲁智深道:“也好,今番某便与你等鼠辈杀个痛快!”拍马舞刀上来,鲁智深挥舞禅杖抵住,约战三十回合,不分胜败。智深赞道:“好汉子!”忽然跳出圈子,道:“你这等英雄的,我等车轮战你,岂是大丈夫作为?不如同保刘皇叔,也好时时切磋,如何?”甘宁冷笑一声,唾道:“贼秃做得大梦!某今日便死于此,亦是大吴忠臣!”虎吼连连,又往鲁智深劈去。鲁智深与他再战十余合,终是不忍伤他。后边史进看得老大不耐,道:“哥哥何必与他罗索!待兄弟前来擒了这厮!”抡着三尖刀,拍马冲上。鲁智深自退一边。史进冲上,与甘宁二马盘旋,战约二十回合,甘宁大喝一声,刀光到处,史进应声落马。后面赵云大惊,正要出马,身边关兴、张苞两骑抢出,截住甘宁。士卒连忙把史进拖回来。检查时,一刀幸亏砍在护心镜上,又先被史进自己用三尖刀格了下,只是不曾料到甘宁力道沉猛,因此被砍入,皮破肉裂,鲜血横流,所幸未伤内脏,急急送去安道全诊治了。关兴、张苞两骑马围住甘宁,丁字儿厮杀,战三十余合,不相上下。此时刘备军中数十员大将,千百军马,俱都围着看,灯球火把,照耀如同白昼,众目睽睽之下,甘宁面无惧色,大喝鏖战,只杀得淋漓尽致,却似把周围兵将俱都看没了一般。赵云心中感激,纵马入围,高声道:“三位住手!”关兴、张苞闻言,各自退开,赵云看甘宁目中杀气依旧,乃上前道:“兴霸,莫要打了!”甘宁呵呵笑道:“君莫非常山赵子龙否?某今日有死而已,愿死于君之枪下!”赵云却待答话,甘宁已迎面而来,只得迎住。两个刀枪并举,战约五十合,赵云武艺本在甘宁之上,又兼甘宁与众将战了多时,精力匮乏,哪里还是对手。赵云虽占上风,却终是不忍杀手。甘宁怒道:“子龙是欲辱我么?”如痴如狂,挥刀乱砍,竟然全不顾自身安危。赵云看他如此,知其必死,只得狠下心来,抬手一枪,正中咽喉。甘宁翻身落马,气绝身亡。有诗赞道: 雄才出巴郡,百川慑武名。千军等闲看,一诺尽忠心。勇能感敌将,德不负主恩。江上锦帆影,依稀银铃声。 那甘宁身边,原本有数百军士,这时早被众将杀的杀,降的降。问其中头目,说“甘将军自从公安兵败之后,引了这数百人,便赶到江陵。对我等说‘此去袭击刘备军营,纵然身死,也要叫刘备夜梦惊扰,方不损我江东将士威名也。’因此带了我等,乘夜袭击。并无其他后援。”众人看甘宁前后恶战数将,都不禁咋舌感叹。糜竺道:“前日我与张益德顺江袭击公安吴军,程普战死,甘宁突围而去,原以为定是投曹操去了,不想竟潜伏在这江陵附近。”赵云道:“此人心怀必死,引数百残卒,来闯我大军联营,真烈士也。”各自感慨一番。庞统赶来,问了情由,吩咐将甘宁厚葬。 次日中午,刘备醒来,得知夜间之事,后悔不迭道:“孤一时得意忘形,既开罪庞士元,又险些铸成大错。”唤庞统来,连连赔礼。庞统道:“此小事也。只恐曹操大军,前些日已到樊城,如今必乘我军疲惫,前来攻打。”正说间,流星马报,言宋江自九江有紧急军情报进。刘备惊道:“必是曹军进江东也!那边只有林冲偏师,李俊东海军终是草莽队伍,只恐不能相敌!”急急唤进。正是:此时莫饮庆功酒,彼处尚有警讯烟。未知宋江所报何事,请看下回。 第七十七回武松怒责智多星吴用坚守 第七十七回:武松怒责智多星,吴用坚守汉中地 话说汉新平、章武二年二月,魏延兵出子午道,短刀上阵,一举击溃梁山军谷口营寨,斩黄信、杨仪,扈三娘、王英不敢抵挡,败退下去。至夜,收拾余兵,尚有将近二千。王英道:“汉军今日胜了一战,必然心头自大。我等却乘其不备,杀回马枪去也,也好为黄信哥哥报仇!”扈三娘道:“夫君竟也会用计了也。”王英道:“甚话!俺一向文武双全也!”两个便引了人马,悄悄抄小路回转,将近谷口,只见汉军分驻两营之中,门口有几个巡哨,其余人等,尽数在各帐及外面空地倒卧,鼾声此起彼伏。王英、扈三娘大喜,先令五十个精干喽啰,去两处营寨四下放火,待火光起时,齐声呐喊,杀将进去。那汉军原本睡熟,哪里防备,懵懂爬起来,早被梁山军杀将营盘,砍瓜切菜,杀个痛快。魏延急急提刀出帐,火光之中,自家队伍全然大乱。好个文长,挥刀怒战,连砍十余贼寇,无奈军心已无,形势渐渐危急。忽然山野之外,鼓声大起,有人高呼:“梁山贼休要猖狂,汉将在此1接着呐喊暴起。梁山军正杀得上劲,忽闻背后有敌,不由懈了三分气力,汉军闻听援军,精神方振。魏延大喜,乘乱夺了一匹马,翻身骑上,手舞大刀,往敌群中猛冲。王英、扈三娘因自家人少,又不知身后敌军虚实,于是见好就收,退出营去。魏延纵马追杀,无多远,路边一彪军出,为首乃王平也。魏延惊喜道:“子均,原来是你。”王平道:“我见白日战胜,贼人狡诈,若转回来劫营,我军疲惫,恐不能敌。于是引本部数百人,埋伏于山坡之后。看敌军来的甚凶,于是在敌后擂鼓呐喊,以为营中声援也。”魏延道:“我一时大意,几为小贼所算也!今夜全是子均功劳1王平逊谢,两个回营,检点军马,死伤了数百人。 到次日,魏延、王平整顿军马,带齐兵器和必备辎重,训诫道:“今日已过子午谷,前方便是汉中郡,已被梁山草寇所据。若能得杀奔汉中,与大王军马前后夹击,可复汉室基业;若不成,则身死异地,血沃疆土也。诸君既已到此,可随某一战,以决生死!”全军数千将士,齐声高呼,士气如虹,于是杀奔汉中来。 再说汉中,吴用自设计杀败刘封,夺取南郡,并将周围县镇、营寨一一攻克,算计刘备大军,早晚闻讯必回,与杨志、石秀、时迁、陈达、丁得孙、龚旺等诸头领一起商议。忽闻武松、安道全引数百人,先行退回来。吴用急忙与众人出城迎接。便看武松骑马跨刀,脸色铁青,径直到城门口,翻身下马。众人看他面色不对,俱各心中一凛,武松走近吴用,忽然双手一背,拔出两口雪花镔铁打造的鸳鸯日月戒刀,向吴用当顶砍下来。众皆大惊,亏得吴学究不是文弱人,方才看武松脸色,早有戒备,双手一举,一对铁尺把戒刀端端架住。武松眼一瞪,双手加劲,吴用虽然勇健,哪里敌得武松神力,顿时双臂战栗不住。武松冷笑一声,右手戒刀收回,当胸劈来,吴用看看躲闪不及,早被旁边青面兽杨志一把拦腰抱住武松,倒拖开三五步,口里叫:“行者哥哥,如何这般!”武松道:“待我杀了这厮,再和杨志哥哥赔罪。”旁边石秀、时迁、陈达等一起遮拦道:“自家兄弟,有话好说,休叫外人看笑!”武松道:“倒还知说自家兄弟,知道外人看笑哩。你自问他,作出什么勾当来?”吴用道:“小可实不知,武二郎为何发怒?”武松一听,更是气恼:“还要装疯!今日不杀你,誓不罢休!”一边挣扎,杨志抱得紧,哪里挣得脱。口里只道:“行者哥哥,吴加亮做了甚事,只先到后堂去,一杯水酒,大家慢慢说。倘真是他过错,我等兄弟,眼睛也俱明的。”武松被众人苦劝,方把刀收了,一面兀自切齿。石秀、杨志好说歹说,把武松拉进府衙后堂,吩咐喽啰摆酒上来,慢慢叙说。 武松一边摇头,一边大碗斟酒,连吃四五碗,方才指吴用道:“你用些甚么借尸还魂腌臜伎俩,图谋他汉朝江山,俺也不管。只是史进兄弟与安大夫,人尽知道是梁山好汉,如今随在刘备军中。你这里既要起事,为何不早早报知他两个,叫他躲避?若是刘备有心加害,岂不是早作了刀下之鬼!”吴用道:“许是小可疏忽,忘了派人。”武松拍桌道:“放屁!俺武二虽是粗人,眼睛倒还明亮的!你分明见史进兄弟和刘备交好,怕他得知,泄露与刘备,叫你大计落空!却不想你既然计划周密,史进兄弟便给刘备说了,又有甚打紧?如今为周全,生生陷自家兄弟于死地,你倒还有脸摇头晃脑哩!”杨志道:“史大郎如今何在?”武松怒道:“还说!史大郎看你等不仗义,留在刘备军中了,日后阵上刀枪相见,看你还有脸否!” 众人闻之,面面相觑,吴用叹道:“人各有志,此亦天意也。”武松道:“天意个鬼!昔日一百八兄弟相聚,何等潇洒快活,便是死在一起,却也无怨!如今分明是有人只耍花花诡计,冷了兄弟情谊,还有脸说嘴耶!”众人听了,都觉尴尬,石秀、杨志便只是劝武松吃酒。武松也不推辞,只管大碗筛来。武二虽然海量,今日气闷,喝得太急,兼之空腹饮酒,醉得快,一气吃了三四十碗,渐渐头晕目眩。吴用吩咐人送到后房休息。 武松去后,吴用与众人商议道:“我这里起事,未曾告知史大郎、安大夫,亦是想待这里取下两川之后,进兵袭刘备之后,再叫大郎、武行者作内应也,并非猜疑自己兄弟。但武行者既如此认定,多多辩解也是无益。”杨志道:“行者刚烈火暴,又心存成见,留他在此,多有不便,军师可安排个去处。”吴用道:“既如此,可说公明哥哥在荆州须他相助,令其前去。武行者最服公明哥哥,必然去得,再待公明哥哥慢慢劝他,强过我这里千般辩解。”杨志道:“军师所划甚好,只是可先送一书信与宋江哥哥,免得到时武行者去了,见宋江哥哥一无预备,又以为军师刻意骗他。”吴用道:“杨提辖所言是也。”先写了一封书信与宋江,说如此如此,唤个心腹喽啰连夜送去。 次日,武松醒来,坐在房里,余怒未消。杨志进去,武松先道:“杨志哥哥,且不说梁山上事业,单只我等七人,昔日在二龙山上,打家劫舍,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何等痛快。今日被天雷打到汉朝,怎地却要受如此腌臜之气!”杨志道:“要争霸天下,自然不如当强盗快活了。行者哥哥,却有一事,昨日未说的。宋江哥哥在荆州,须人相助。我等寻思来,你最合适,想请哥哥辛苦一趟,不知意下如何?”原来武松在世,和两个人最亲,一个是他先兄武大郎,虽是个委琐侏儒,对武松手足情深,甚是关照,一个便是宋江。因此闻听此说,也无二话,道:“既然如此,我便自去,省得在此看着吴加亮嘴脸,心中不快。”杨志口里劝慰,武松自收拾了,引本部人马,走上庸往荆州去。 武松去不一日,闻报说刘备大军已过长安,黄信等引军从子午谷退下来,吴用便遣喽啰去传令,叫他就在谷口扎营。一面对众头领道:“刘备在长安,无论得城与否,必然大队退回汉中。他有数万大军,我这里兵才万人,众寡悬殊,需要好生提防才是。”时迁道:“小弟以为,庞统军师那边,料已攻克成都。我这里既然力弱,何不索性弃了汉中,退往西川,再合兵战之?”吴用道:“不可!汉中乃咽喉之地,其势险阻。昔日汉高祖刘邦以此成就霸业,张鲁亦雄踞二三十年。今刘备精兵数万,若令其得据汉中,则北向严守关隘,阻关西曹军,南则席卷西川,有重振之势。故关中必守也。”杨志道:“何不一面往西川,请凤雏先生引军,急急来援?”吴用道:“凤雏先生才略过人,若是胜了诸葛亮,取了成都,自然会来援。我前日已发书信,叫上庸刘唐兄弟引兵来助,不知何时可到。又一条,汉中到长安,路非一条。我只虑敌军必以精兵从子午谷进,分我之势,则甚难敌也。虽安排黄信等诸位兄弟,叫就在子午南谷屯兵,万一不敌,汉军偏师沿汉水杀到,南郑城池危急也。”杨志道:“既如此,某愿引军,前去接应。”吴用道:“既然如此,我与你一千精兵,再请川军刘湘公子,随同前军,在汉水之北安营扎寨,接应子午谷、骆谷两头。如有甚事端,一面飞报南郑,一面相机处置1杨志领命去了。吴用再整顿本处军马,一面急急打听消息。 再过无十日,三处飞报,一者魏延兵出子午谷口,黄信、杨仪战死,杨志与刘湘已引军前去截杀;一者报庞统取下成都,正引军北进增援;一者报刘备大军数万,从关西走党谷、骆谷大道进汉中来,前部大将陈到,已近谷口也。吴用急召集商议,丁得孙道:“敌军来势凶猛,我军兵只七千余,如何抵挡?不如守乐城、汉城,等待庞士元救兵。”吴用道:“不可。刘备军马,不走斜谷大道,而走骆道,足见其急。今杀奔汉中,正是一鼓作气。我若退至汉城、乐城,被他出谷口,展开兵马,则等不及庞士元到,恐汉中易手也。今有兴势、黄金二寨,皆近骆谷口,可以兵驻守,扼住汉军去路,如此不消数日,敌军必势穷也。”龚旺道:“汉乐二处,有城墙保护;黄金、兴势,地形虽险,只是山寨而已,我兵才七千,若屯驻两处,汉军必大举攻击,倘兵力枯竭,何以当之?”吴用笑道:“刘备若得汉中,只怕曹操比我更不喜也。故无需数日,必有曹军自骆谷之后杀来。且上庸、成都两处援军,早晚必到,何以惧之也!”正说之间,人报刘唐、孙狼引上庸之兵三千,前来增援。吴用大喜,出门迎接道:“兄弟真乃雪中送炭也!”当下传令,石秀、丁得孙,引军三千五百,守黄金寨;刘唐、孙狼、龚旺引军三千五百,守兴势寨。自与陈达、时迁引二千军,于乐城驻扎,以为接应。留安道全守汉中,等待迎接西川援军。 再说陈到、邓芝,引军一万五千,将出骆谷南口,邓芝道:“贼军守汉中,有三策。上策,立营黄金、兴势二寨,扼住要隘,则我军甚是费力。中策,守保汉乐二城,互为犄角。下策,退守南郑死守。”正说时,前面探马报,说谷口黄金、兴势二寨,旌旗严明,有贼人大兵守把。邓芝大惊,亲自与陈到两个,前去看了一回,叹息道:“梁山贼寇非同小可也。”陈到道:“既已如此,何不大驱军马,攻伐过去!”两个计议定,陈到亲点三千精兵,便去打黄金寨。石秀提刀,引数百军出寨相迎,陈到也不多说话,纵马直取石秀,两个厮杀二十余合,不见高低,背后汉军一拥而上,石秀抽个空子,跳出来,带兵退进寨子去。陈到挥兵攻打时,上面乱箭乱石打下来,汉军颇多损折。陈到一心开路,亦不顾惜士卒,拼力攻打。打了半日,士卒疲惫,于是叫这一路退回,又从新调一队军上来,轮番攻打。那寨中梁山军,也吃下面屡次猛攻,杀伤了不少。打到天黑,陈到叫收兵回营。谁知半夜里,黄金、兴势两寨梁山军,却反杀出来劫营。亏得邓芝早有防备,乱箭射过去,贼人靠近不得。稍稍安定,陈到引一军冲出,欲寻敌厮杀时,梁山军又自两边退回。 次日,陈到谓邓芝道:“昨日打黄金寨,虽然损伤军力,却也有微功。今日再去,定要打破寨子!”于是再点三千军,前去攻打。原来那黄金寨、兴势寨,所在地势险要,道路狭窄,军马去多了也施展不开的。陈到引三千军到寨前,那石秀、丁得孙已把昨日破损之处,修补七八,汉军锣鼓震天,喊杀冲击,梁山军只是竭力抵御,其状惨烈。苦战一日,寨子略无松动,陈到只得又退回。 第三日,邓芝道:“硬攻坚寨,只恐难以奏效。何不以火攻?”陈到道:“甚好。”于是引一千精兵,两千弓箭手,并十余部发石车,杀奔寨前,一字排开,往寨上连发火箭,并以发石车抛射油脂木块,但见满天火龙乱飞,顷刻之间,寨墙内浓烟四起,梁山军士,东奔西走,鬼哭狼嚎。石秀谓丁得孙道:“若是如此下去,大家尽皆烧死也!你守寨子,我引军杀出去!”带了喽啰,开寨门杀出。陈到跃马舞刀,截住厮杀,两下战三十余合,石秀虽然拼命,怎奈军心不稳,敌不过汉军,齐唰唰又退回寨子,只得尽力扑救火焰。陈到乘势攻打,却又被梁山军在里面,亦守得顽强。两下相持。忽然背后杀声大作,却是赤发鬼刘唐引一千军,从兴势寨内杀将出来,攻陈到军马之后。邓芝急从营中发兵阻截,两下混战,石秀又杀出寨来。陈到看局势混乱,反过头来夹击刘唐,刘唐急急退回兴势寨了。此时天色将晚,汉军收兵,又是无成。当夜,吴用闻二寨厮杀,乃拨兵数百,分别与二寨补充军力。 如是接连攻打数日,皆不得手。两寨梁山军,固然损伤甚大,汉军却也浮躁不安。陈到正与邓芝商议,人报二队廖化、赵融来了。陈到、邓芝连忙邀请,一同商议。廖化道:“虽然被贼军据住要隘,何不强冲过,直取汉中?他这里既然重兵屯守,汉中必然空虚,可一战得手也。”邓芝道:“黄金、兴势二寨,乃是咽喉之地,把汉中道路,几乎封死。我若从此硬过,倘被他截断后路,则局势大险矣。”廖化道:“此时我军势如背水,当顷力一战,焉有余暇思虑后路哉!二公可引兵在此继续围攻二寨,我与赵将军引本部军马,直取汉中去也。”邓芝道:“既然如此,有劳二位。”于是廖化、赵融引本部一万五千军,也不顾两寨修削,直从路口杀出,奔汉中而去。 吴用在乐城,因分拨兵马,支援前面,身边只有一千人众。忽闻汉军一二万军马,气势汹汹,杀奔汉中而来,心中大惊。陈达道:“敌军不顾后路杀来,必是决一死战。我这里兵马微薄,军师可速速退回南郑城,会合安大夫,并力死守,以待援军。”吴用道:“非也!若是如此,被他乘虚进击,汉中之地,非我所有哉!今日无论如何,须当将敌军封在乐城之东也!”当下咬紧牙关,背了手,在屋内踱来踱去。片刻,拍案道:“好!就用此计!”先遣一个心腹喽啰,急急回汉中,叫把安道全手下数百残兵,尽数发来。一边叫将乐城诸门皆用条石封死,只留北门。然后叫过时迁,拨与他昔日汉中降卒数十人,吩咐如此如此。又派亲信人马,暗自在城内各处,堆积柴草、油脂,用竹竿内藏药线,埋于地下连接,以备用计。 且说廖化、赵融,引一万五千军马,径直杀奔汉中。经过乐城,赵融道:“此处是汉中要地,贼人恐有兵马的,须得遣人一看。”廖化道:“便有军马,也不须顾及。取了南郑府城,何惧其他?”正说之间,城中一声锣响,杀出五七十人,当头一将,提口朴刀,步行在前,大摇大摆,冲着喝道:“兀那敌将,敢来交手么?”廖化看时,认得是梁山军头领时迁,大怒道:“贼子,今番取你首级,以少泄恨!”拍马舞刀,来取时迁,时迁带数十人,一哄而退,奔进北城门。廖化杀到城下,看城门大开,城上虚插旌旗,无一个人影,心下踌躇。正犹豫间,背后赵融督军赶来道:“元俭不可冒失,恐有埋伏也。”正说之间,时迁从城楼上探头出来,手起一箭,离廖化三尺,射落地上,口里只是叫骂。廖化心头火起,纵马杀入。赵融见势,不敢造次,令副将引军一半,相随杀进,自引一半军,在外接应。廖化杀进城,只看四周阴惨惨,甚少人烟。时迁带数十兵卒,只顾往里面奔走。廖化心下虽有怀疑,自信武艺,于是紧追,眼看穿城而过,将近南门,地下石槽之上,插了一排火把。时迁忽然站住,就取下火把,双手接连往四周乱丢。那紧要地方,各自都有油脂浸透柴草堆积,彼此又用药线连接,须臾之间,满城火起,热浪袭人,浓烟笼罩。时迁转头再跑,数十个兵卒也相随奔走。廖化心知中计,却也只得紧追。直到南门,却看条石堵门,无一丝缝隙。时迁哈哈大笑,大步上城楼,抓住城上旗杆,支溜一声,顺着翻了出去。那数十个兵卒,原本是刘封手下降兵,却不知安排,急得大哭。廖化怒牙咬碎,纵马杀上,吩咐把数十个兵士,尽数砍杀。无奈前面,南门已堵死,回看城中,烟炎张天,士卒尽皆慌乱。片刻,火势蔓延,愈加猛烈,竟无立足之地。士卒有被火围困者,自相践踏,死伤无数。亦有少许城中百姓,在火中挣扎哭喊,无处逃生。 北门外赵融引军列队,忽看城中火起,大惊,待要入城相救,城门烧断,接着北门外四下亦火起,火光中杀声大作,吴用呵呵大笑:“刘备部下孤穷之将,今日入某埋伏,何不早早归降,免伤士卒之命!”赵融大怒,挥军杀来,怎奈火势猛烈,又有乱箭射来,冲突不过。更兼四下锣鼓不绝,士众心中慌乱。待过片刻,城中廖化,冒火突出,赵融道:“今日中计,敌情不明,只好先冲出火圈,待整顿行伍,再做打算!”廖化道:“我不听忠言,冒失进兵,至于此地。君言甚好,某愿从之。”于是两个引本部军马,转向东北面先退。这一战,吴用先设埋伏,以时迁行险计,将汉军诱入火圈,然后时迁突出,再以城外军马,伪做攻击之势,惊走汉军;汉军前后损折一千余人,大半死于城内,梁山军所折,不过百人,然数十个汉中降卒,却被吴用做了诱敌牺牲,更烧杀城内百姓数百人,吴用亦颇感慨“势不得已哉” 且说吴用再召集陈达、时迁道:“今日虽一战惊走汉军,必卷土重来。若被彼得知虚实,则我这里千数人马,须臾成齑粉也!”陈达道:“那该当若何?”吴用便移军山上,把人马满山遍野,四处铺开,往往一处山头路口,只留三五人,却扎数百人营盘,插十数面旗帜,金鼓备齐,昼夜鸣响。叫时迁引数十个精干喽啰,四下报讯,自与陈达两个,引精兵四五百,在中央预备。廖化、赵融退过一阵,看梁山军满山旌旗,心中暗惊。廖化道:“此必虚张声势也,可以兵击之。”赵融道:“虽然,吴用乃贼寇数内重将,今既如此,恐有反诱我之计也。可先以少许精兵,在前试探,逐一攻击。倘遇抵抗,再以大军继之。彼若是虚张声势,必然一触即溃。若真有军马,则我全力攻击,可免中计也。”廖化然之,于是分派数百兵马,当先攻击。那吴用料知,便叫时迁在半山腰探看敌情,自与陈达,引本部精兵数百,当先准备。汉军先头兵马,攻击那些虚设营盘,吴用或者不顾,或者便引军上前厮杀。这里两边杀得紧张,后面廖化、赵融大军欲来,时迁早看了,便鸣锣为号,吴用、陈达自引军退走。廖化等大军到时,梁山军已弃营盘而走。廖化、赵融心中怀疑,却又担心埋伏诱敌,不敢急进。于是亦步亦趋,节节进逼。吴用、陈达引军,只在每处紧要时前去厮杀,却又回避他的大队。如此再三,战得两日,满山寨子,已被汉军夺取半数,部下军卒,也损折三成,亏得神医安道全把南郑城中军马数百打发来,吴用大喜,补充入队,继续抵御。这边廖化、赵融,看梁山军在各处营寨,有的一触即溃,有的抵抗强烈,然大军到时,却又疾退。廖化、赵融前日在乐城吃了一亏,不敢冒失,做梦也想不到吴用兵只千人,因此只得稳扎稳打,步步紧逼。终究实力悬殊,到第四日,吴用全军不足七八百人,山坡诸路口,大半被汉军所得,山顶回旋余地亦少了。陈达再三苦劝道:“如今情势不利,望加亮引兵退了,切莫在此纠缠。”吴用道:“我军若退,被汉军看出虚实,死得更快1再过一日,四面路口,皆被截断。吴用山头之上,虽尚有二三十处营盘,却已成孤军。 这日早上,吴用起来,到山顶看时,山坡下汉军营盘,营火犹未熄灭,点点如繁星,把山地四面围住,不由暗自心惊。此刻四下寂静,忽然隐隐看得,南郑方向,谷口外面有军马移动。过不多时,天色渐渐开朗,时迁眼尖,看旗号“大汉太尉庞”“大汉安北将军,梁山五虎将天雄星豹子头林”诸色,大喜道:“援军来也!援军来也!”这边廖化、赵融看敌人大军到了,不敢轻敌,退兵十五里,以备迎战。 这里庞统、林冲把所降汉官等人,尽皆留在南郑城中;令李应引兵二千,镇守城池。自引梁山军及洞溪军三万人,并川军黄权、吴班万余军马,星夜赶来,迎接吴用下山。两个相见,吴用说了自己用兵之法“请先生指点。”庞统赞曰:“加亮不畏敌势,重兵守黄金、兴势二寨,使敌军大队,不得深入,甚是得法。又以一千军马,阻敌数万,颇有古名将之风也。今大军既到,此处局面便无虑也。” 再说刘备、法正第三路人马,亦近谷口,闻之近日战况,法正跺足道:“诸将何其如此也。我军前有叛乱,后有追敌,进退无路,须得拼死急进,抢占各处要地,呼应转接,方有生机。如何竟在此磨蹭也!”刘备道:“孝直莫恼,我二人引本部大军,即刻杀入汉中之地。”法正道:“正该如此。”于是令邓芝引数千军马,在此监视两寨之兵;自与刘备、关兴、张苞、陈到等提兵四万,直要杀过隘口,进汉中。正欲出发,忽后队吴懿来报,说曹军数万,随后追杀而来。刘备大惊。正是:面前千丈蛟龙潭,背后数万虎狼兵。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 第七十八回曹分兵迫大敌庞统弃城得 第七十八回:曹操分兵迫大敌,庞统弃城得先机 原来曹操大军屯驻潼关,被史进一冲之后,闻刘备拔寨退去。程昱道:“大王,史进是梁山军大将,却反来冲我营寨;这宋江来狡猾贼寇,不可轻信也。”司马懿道:“史进之举,如同自戕。以某看来,十有**是不愿负刘备之恩,而以死赎罪也。此举反可见刘备与梁山军恩断义绝,形如水火。望大王即刻进兵,切勿迟疑!”曹操于是整顿大军,缓缓追来。刘晔道:“丞相,刘备归心似箭,必无战心,何不叫诸军尽力追杀,一战成功,而故意缓进哉?”曹操笑道:“一则,我军与刘备长久对峙,军力疲乏;二者,勇猛追击,万一刘备孤注一掷,回马枪杀来,只怕损伤将士,动摇军心。此时既然胜券在握,当以稳妥为重。其三,我若追逼过急,与刘备决战关西,纵然得手,自家亦必有伤亡;而川内二刘宋江等,乘势坐大。不如缓追,放刘备入汉中,先与川军拼杀;我却以大军随后而进。二刘若不敌刘备,必不敢拒我;我大军入东川,先灭刘备,乘势取汉中;汉中既得,则西川可反掌而定也。”刘晔深拜服道:“丞相高见也。”曹操呵呵大笑:“近年屡屡出战,颇多败局,世人多言孟德老矣。却未知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也!” 曹操正欲进兵长安,忽然得东南急报,说黄忠一路汉军,势不可挡,曹休节节败退,敌军已近寿春;张辽一军,又被李俊绊住,进退两难。曹操皱眉道:“不想贼军如此凶狠。何以制之?”程昱道:“西北一面,伪帝刘备伏诛在即,东南不过爪牙皮毛之患,何碍大局?可使曹仁移军东向击之也!”曹操道:“不可。曹仁镇守襄樊,乃是重任。荆州宋江,交州士燮,长沙徐宁、廖立之徒,虽然结盟反刘,却也俱非良善之辈,合兵近十万数。若是曹仁军马调走,彼万一为祸,直取宛城、洛阳,则国家崩溃也。”刘晔道:“前番东吴被刘备攻灭,孙权所部,尚有万余兵马,俱在寿春左近,何不令他相助曹文烈,以为立功?”曹操道:“若令孙仲谋立功,只恐怕蛟龙入水,再难制之也!不可,不可。”钟繇道:“如此,何不抽调国内州郡兵马,前往拒敌?”司马懿道:“此番刘备三路大举来犯,国内军马,俱已抽调殆尽,所余唯镇守北疆之军,及州郡巡防之兵。设若抽调,恐域外之敌入侵,或是乱臣作反。国都所留,唯臧霸、夏侯惇所属青州军,皆不可擅动也。”曹操闻言笑道:“不想今番大局将定,却还是如此狼狈。”思度再三,道:“既然如此,只好从这里抽调军马增援了。”看了一看,便令曹彰道:“黄须儿可去增援你兄文烈。从夏侯惇驻防中原各处州郡之兵,抽调三万,转往扬州。却把这里军马,派遣二万移回中原补防。你年少,少阅历,我教刘子阳先生为参谋,你要多听教诲,切不可莽撞行事。”曹彰道:“谨遵父王之命。” 曹彰去了,曹操留夏侯霸守潼关,自提大军十万,向西进发。行不远,闻长安来人禀报,说有原曹仁部将孙立,及于禁部将董超、董衡,先前被俘归降刘备,乃势不得已。如今占据长安,愿迎接曹军,将功赎罪。只如今刘备部下吴懿大军围城甚紧,乞请速派援军。曹操大喜:“反正之人,有功无罪也。”便教来人回禀三将,好生准备。一面指挥军马,继续西进。不日杀到长安城下,吴懿军马不战而走,孙立等三将,迎接曹操入城,叩首请罪。曹操呵呵大笑:“兵败被擒,乃为主帅者用兵不慎,诸位将军岂有罪哉?今日反正,立下大功,孤岂责怪!”便授孙立为杂号将军,二董为中郎将。三人各自谢恩。又查得昔日长安被魏延攻破,钟繇满门,多为乱兵杀害,襁褓中幼子会,亦不得幸免。钟繇年老,今丧幼子,自然悲痛,曹操厚加抚慰。 在长安整顿二日,又闻刘备于郿县杀败马超,大军逐次入骆谷。曹操留钟繇、张郃守长安,自与诸将,引军追赶,便教孙立及二董为前部。进至郿县,曹操欲亲自引军追袭,不料头风忽然发作加急,隐痛难捱。乃召集众将,令夏侯尚、夏侯惠引军三万,孙立带路,从骆谷尾随刘备,曹洪、程昱引军五万,从斜谷进汉中,两路汇合。令曹真、孟达引军二万,留于郿县,接应两路之后。三路人马,统归曹洪节制。叮嘱道:“军马入汉中,先看刘备与梁山军、川军厮拼,坐收渔利。但若梁山军、川军不敌,则当及早出战。毕竟国家之患,刘备为大,若稍有纵容,悔之无及也。”言迄,教许褚引三千虎卫军护送,自转回许都,却令司马懿也相随着。 刘备闻曹操大军分两路杀来,谓法正道:“今日无论前后,俱是强敌,唯有奋力挺进,先夺汉中,再退曹军!”陈到道:“只是如今黄金、兴势两寨,皆为贼军所占,我军倘进汉中,岂不后路断绝?”刘备惨笑道:“纵然夺得二寨,又岂有后路?今若取不得汉中,全军唯有一死。我自破黄巾,征战三十余年,几经生死。今日纵有不测,更何惧哉!”遂令全军,直进汉中。后队吴懿,不久亦至。前后八万余人,前锋进驻乐城,后队留于骆谷口,旌旗蔽野,斗志复起。庞统先遣洞溪汉将刘宁,分本部一半军,去汉水相助杨志,抵挡魏延,务必封堵来路,不叫动摇己方侧翼。自汇合梁山军、川军、洞溪军等部三四万军马,去乐城以西下寨,阻拦汉军。花荣道:“刘备虽然屡遭挫折,如今兵马多我一倍,倘使一拥而上,何以当之?不如退兵到南郑城中,凭城坚守可也。”庞统笑道:“汉中之地,数万军马交战,不能并行展开也。我虽只三万军,足当他八万之势。且曹军近在咫尺,一旦交手,刘备必有后顾之忧也。若是退兵守城,被他把四周要隘,尽数占领,反而不妙。”当下传令,叫智多星吴用、豹子头林冲、病大虫薛永、铁面孔目裴宣引军一万二千为头阵,自与小李广花荣、跳涧虎陈达、鼓上蚤时迁、彭漾、丑郡马宣赞、神行太保戴宗引军一万五千为二阵,川军黄权、吴班等为三阵,把一应要隘,尽皆封堵。 刘备见梁山军阵势,道:“如此安营布阵,甚是得法,必是庞士元之手也。他占据要隘,使我大军,无从发挥,只好选精兵强将,轮番攻击也。”当先关兴、张苞请战。刘备便令二人各引五千精兵,出乐城,攻打敌军第一阵。二小将领命出战,杀奔林冲寨子前。林冲与薛永出马相迎,关兴骂道:“背主之奴!”拍马舞刀直出,林冲欲要出战,薛永挺枪先上,截住厮杀。战无十合,张苞挺钢矛杀上,林冲亦手持丈八蛇矛,上前迎战。两下四将捉对厮杀,斗约三四十合,关兴奋起神勇,杀的薛永汗流浃背。这边林冲武艺虽在张苞之上,看了张苞,却忆起张飞昔日情义,手下不觉慢了。再战数合,薛永抵挡不住,回马便走。林冲待要复战,张苞骂道:“林冲!枉自人说你长相颇似我父,孰知却无一点忠肝义胆,正有面目阵前厮杀哉!”林冲本是个忠直之人,被他一骂,自家也觉心愧,拨马而走。关兴、张苞两个引军冲杀上去,梁山军小败,退入营寨。关、张引军攻打,一连半日,不能得手。 吴用在寨门看了,心中疑惑,谓林冲道:“林教头,张苞武艺虽好,不是你对手,如何今日却先退了?”林冲道:“近来在成都厮杀甚多,不得休息,因此旧病复发,手足无力也。”吴用道:“既如此,去南郑城,请安先生前来把脉可也。”林冲道:“多谢加亮关心,略微休息便好的。”吴用微微点头。 是夜三更,忽然梁山军头寨之中,火光大起,原是法正安排精干士卒,乘白日混战之时,杂在梁山军之中,进得寨去,放火内应。吴用也是百密一疏,待得起身来,汉军已杀入营寨,四下喊杀不绝,吴用看不是头,上马便走,火光中露了行迹,背后陈到高呼:“吴用奸贼,何处去!”张弓搭箭,倏地射去,吴用急偏,正中背心,险些坠马,幸亏袍服内披宋时战甲,虽然入肉,不致伤了性命。吴用忍住剧痛,鞭马急走,陈到挥刀追赶甚急,亏得斜刺里薛永杀出,挡住陈到,斗约十数合,不敢恋战,伏在败军中走。吴用逃出营寨,回看时,黑幕之前,火光熊熊,万千士卒,在里面生死相搏。正欲走时,左边两骑包抄上来,高呼道:“吴用,今番教你死无葬身之地!”吴用抬头看时,乃关兴、张苞也。欲待拔剑作困兽之斗,背心疼痛,全无一半力气。要鞭马冲过,关张二将已拦住去路。吴用正自惊惶,身后一骑杀上,截住关兴、张苞,奋力大战。视之乃林冲也。吴用乘机绕过阻拦。此时寨中梁山军,一路奔走,后面汉军追赶,直到二寨前,上面花荣、陈达引军杀出,放过自家人马,截住汉军。两下死斗,直到东方发白,方才各自退去。 庞统清点头寨军马,折损三千余人,吴用、林冲各自请罪。庞统道:“胜败兵家常事,何必请罪?只是如今刘备大军攻我,曹军既已出骆谷、斜谷,为何按兵不动,坐观成败?可去一人催促他出兵。”话音未落,彭漾站起身来道:“我去,我去!”庞统道:“此时我与刘备对峙,势如骑虎,曹操大军在后,反占主动。永年此去,要多加小心。”彭漾大笑道:“士元莫非以某无能哉!此去定要说得曹军动兵也!”庞统道:“如此辛苦永年了。”一面整顿军马,守把营寨不提。 刘备一战夺了梁山军头营,又杀奔二寨之前,刘备于黄罗盖下,亲到寨前,高呼:“请庞士元出来答话!”庞统登望楼道:“玄德公,多有得罪。”刘备道:“士元,你初到荆州之时,朕不识英雄,怠慢于你,是朕之过。然自诸葛孔明荐举之后,言听计从,不曾敢丝毫亏待。士元倘有觉朕相负,望明教也。”庞统道:“玄德公,你与我,若论私人恩情,庞统再生难报。然天下汹汹之时,公身为宗亲,却怀篡谋之意,擅登九五,此大逆不道,统不敢因私废公也!今日刀兵相见,诚非统所愿,然势不得已也!”深深一揖,自家回去。刘备看庞统走了,亦自回中军营帐,便令廖化、赵融引军攻打。庞统设计,竭力防御,一时相持不下。 彭漾带几个亲随,先向北到斜谷口,曹洪营寨,入内求见。程昱谓曹洪道:“必是梁山军被刘备攻打甚急,要来说我出兵。大王走时有言,若梁山军尚能支持,则不可擅自攻击刘备。子廉将军且不可答应。”曹洪道:“何以应之?”程昱道:“可推说马匹从山路远来,颇多病伤,须得休养,因此不能出战。叫梁山军自与刘备拼杀,两败俱伤之际,我再取利也。”曹洪应允,于是请彭漾进来。彭漾道:“如今我梁山军与川军等会盟聚义,共讨伐伪帝刘备,亦是解魏王尴尬也。如今将军提数万雄兵,进逼敌翼,却按兵不动,是何意哉?”曹洪道:“军中马匹,穿越山路而来,多有伤病,不能上阵。须得静养。故请贵部先辛苦,待我军马匹养复,再出军相助。”彭漾怒道:“马纵然有病,步卒莫非也不能出?”曹洪一怔,道:“步卒穿越山路,亦多病也。”彭漾大笑:“是何言哉!我等梁山军自荆州,入益州,转战千里,尚且奋力厮杀;似将军等昔在汉中、斜谷、长安、潼关之地,被刘备所击,一败再败,丧师辱国。如今有复仇之机,不思奋起一战,以雪耻辱,反托词避战,我恐魏王一世英明,亦要为公等所败也!”曹洪大怒,便要拍案而起,程昱急急拉住,一面道:“先生所言,亦有道理。然为将者,当遵君命,恤士卒。逞匹夫之勇,而使将士空丧者,非良将也。伪帝刘备倾所据各州之兵,三路并进,朝廷将兵,浴血雍州,与十万贼军,鏖战数月,不曾得一时休息。今公等阵前举义,实属可钦,然转战益州,所敌不过守城之零星贼军,方到汉中,才遇贼军大队,是当奋全军之勇,阻狼狈之敌也。今初战辄败,尚有面目指责我等耶?”彭漾道:“如是,将军是不肯相助了?”曹洪道:“非不救也,实力有不逮。公等可召集将士,先与贼战,待我等马力、士力恢复,必然相助也。”彭漾摇头无语,气哼哼自出去了。曹洪、程昱,相顾大笑。 彭漾出了寨子,心道:“我在庞士元面前夸下海口,如今空手而归,岂不丢脸?”思索片刻,快马加鞭,向骆谷口夏侯尚寨子奔去。原来夏侯尚大队迫近,刘备恐被梁山军黄金、兴势二寨截断前后,便将吴懿之断后军马,亦出骆谷口。夏侯尚之军,便在谷口下寨。当下,彭漾先到兴势寨,会了刘唐等人,接着转到夏侯尚军中。夏侯尚、夏侯惠出来迎接。彭漾说了来意,夏侯尚大喜,便要答应,夏侯惠道:“且慢,不知先生可曾告知曹洪都督?”彭漾道:“说了。”夏侯惠道:“回复如何?”彭漾冷笑道:“曹洪心中胆怯,不敢出战,却推说马匹生病也。妄称宗族第一名将,真是可笑之极!”夏侯尚闻言,心中一动,夏侯惠道:“既然子廉将军有言,则我等也不可独出也。”彭漾道:“稚权将军所言差矣。昔者,令尊妙才将军战于汉中,为刘备所害。今将军提数万精兵,临疲敝之敌,不思一鼓作气,荡涤残余,以报血仇;乃畏敌如虎,坐观成败,首鼠两端,欲待天击杀仇人哉?”夏侯惠闻言,无以对,夏侯尚道:“永年先生所言是也!妙才将军于我,私则有叔侄之情,公则有提携之恩,竟为贼害,吾誓当报此仇也!稚权亦当助我!”彭漾道:“既然如此,我且告退,二位将军幸无食言也。”于是乐巅巅出曹营,转回自家营寨去了。 夏侯尚待彭漾走了,与夏侯惠、孙立等商议道:“彭漾此来,自然是为我出兵攻打刘备,免得他梁山军抵挡困难。然其所说,却也在理也。今当整顿本部,击刘备之后,与梁山军前后夹攻,可破刘备也!”夏侯惠道:“虽然,大王临走吩咐,曹子廉是三路都督,他既不肯出战,必有原因。我若擅出,恐违军令也。”孙立道:“非也。今日西川已然易主,刘备军心必乱,我若击之,可得大功。曹子廉不令出战,却是怕我等建功,欲贪两路之功于一身也。”夏侯尚道:“所言甚是!况且你我身上,有夏侯妙才将军之血仇,不可不报。今刘备军马,连日攻打梁山军寨子,已然疲敝。我这里又有梁山军兴势、黄金二寨数千精兵为辅,岂有不胜道理?至于军令,我自是一路都督,大王叫曹子廉节制三路,却没说我等事无巨细,皆要从他安排。为大将者,相机而行,何必拘泥!”便叫整备人马,一边联络兴势、黄金二寨,预备攻打刘备之后。正要出发,忽然曹洪军营,前来一火急军令,叫夏侯尚坚守骆谷口,严禁出战,违者以魏王军法论处。夏侯尚闻言,气的跺足道:“好个曹洪匹夫,倚老卖老,拿魏王压人!分明是自家怯懦,疾贤妒能,欲贪我之功也!”夏侯惠道:“子廉将军毕竟是三路都督,今军令既下,不可违也。”夏侯尚恨恨把佩剑投掷于地,转身回帐,叫收兵不出。 再说彭漾回到自家营寨,庞统问道:“不知永年去了如何?”彭漾道:“那曹洪胆怯,不敢出战。亏我机变,去了骆谷口夏侯尚寨中,以夏侯渊之仇,说动他起兵。夏侯尚既动,则曹洪必不坚守也。”庞统闻言,哑然道:“然则曹洪既然不出,夏侯尚何以出之也?”彭漾道:“我观那夏侯尚,乃是性急好武之人,被我一提,定然出兵。”吴用闻言笑道:“如此,便看是彭永年说的准,还是庞士元想的对。”此时刘备军马攻打营寨甚急,庞统、吴用,轮番指挥抵御。 到夜间,忽然骆谷口送来一密信,却是孙立遣人所奉。吴用拆开看时,原来夏侯尚本欲出军,被曹洪制止。吴用连叫可惜,遣喽啰请庞统来商议道:“如今曹操八万大军,分两路作壁上观,却让我等与刘备死拼。虽说此地地势险要,不致吃亏,毕竟是他众我寡,长相消耗下去,却让曹军得利,我心甚不甘也。”庞统沉吟道:“曹洪如今,立定了一个观望之态,必是曹操主意,欲削弱我梁山军和刘备两家也。”吴用道:“先生可有计策?”庞统微闭双目,思索片刻,道:“却有一计。”吴用道:“敢问之。”庞统道:“汉中之地,三军鼎立。我与刘备相斗,则曹军得利。然曹军之利,在并弱制强。我若与刘备交锋,尚能抵挡,则彼定是坐观成败,以收渔利。但我若不敌刘备,他亦恐怕刘备坐大,必以军攻其后也。”吴用听了,自度片刻,拍案道:“妙哉!我军可伪做不敌刘备之势,如此则曹军必急急出,攻打刘备。他两个兵力相当,自相拼杀,我反可示弱而收实利也1庞统笑道:“然也。加亮可知,何以示弱?”吴用道:“倘佯作不敌,再弃第二寨,何如?”庞统道:“不可。我军若弃第二寨,不过是皮毛之患,且主力尚存,曹军必继续观望也。”吴用道:“以先生看来,何以示弱?”庞统道:“甚易。可弃南郑,退往汉城固守也。”吴用大惊:“南郑是汉中之治,当初耗尽辛苦,又送了邹渊、邹润兄弟性命,方才夺得这一处地方,如何便弃了?”庞统道:“天下之势,不在一城一地。三军环视,则南郑乃道路之璧,怀者得罪。我若守,则刘备必挥军来夺,而曹军必观望。我今弃之,曹刘无论一家得,一家必驱兵来夺,则我可看两家相争而坐收渔利也。舍一孤城,息数万军马,岂不甚好?”吴用点头道:“先生所言,如拨云见日,用实佩服1庞统呵呵大笑:“某尚有连环之策也:曹军既到,须防刘备孤注一掷,反冲川内。可叫黄权、吴班所部川军,退往葭萌关,严守要隘,若刘备军到,可加抵挡。一面可遣神行太保戴宗赶回成都,见刘循,说如此,以备万一。我这里梁山军马,可大部退往汉城,然南郑之地,不可不留兵少守:若是不守,一者恐曹刘两家怀疑,二者若被刘备轻易占据南郑,万一曹军攻之不下,反成助敌也。因此我把大军撤往汉城,则曹洪、刘备必竞相来夺;待他两军来时,再以精兵守南郑城,而以余众在汉城应之,可坐观曹、刘决战城下也。既要坚守,须得智勇双全之将,非林冲将军莫属也。我这里只顾虑一路,杨志、刘湘、刘宁、扈三娘、王英一路军马,于汉水之滨抵御魏延,若有闪失,则怕这里大局动摇也。”吴用再拜叹服。正说之间,杨志遣人来报,说原先汇合刘湘,并王英、扈三娘残兵抵御魏延,颇有吃力。后得刘宁援军,于是渐渐好转。如今骆谷口已是曹军夏侯尚屯扎,后顾无忧,魏延并不曾讨得便宜。 庞统闻讯大喜。于是安排,一面请来黄权、吴班等,说如今战况不利,请川军先退葭萌关,以守把后路。黄权、吴班等自然求之不得。一面又飞书往斜谷口与曹洪,说我军抵挡不住,南郑将弃守,请曹军即刻增援,梁山军情愿让出南郑。又遣神行太保戴宗回成都一走。几面安排停当,先叫李应、安道全把南郑军马退到汉城,然后吴用、陈达、时迁为第一队,庞统、宣赞、彭漾、花荣为第二路,林冲、裴宣、薛永为断后,逐次拔营,连夜弃了寨子,经南郑退往汉城去。南郑距离梁山军二道寨子四五十里,距汉城六七十里。梁山军足不停步,只一昼夜,尽数撤退下去。只留林冲一军五千余人,留驻南郑。 刘备、法正天明,正欲再攻打梁山军营寨,忽闻敌军退走。心下踌躇,恐有计谋,于是使人再探。一面叫廖化、赵融为前队,一路进发。过得半日,探得梁山军尽数退走,一无埋伏,且大队离南郑,直趋汉城。南郑之中,只有数千兵马守把。刘备道:“分明是梁山军势孤计穷,因此弃南郑而欲奔西川也!今可急进,夺占汉中郡府,则兴复汉室,尚有回天之力也!”催动大军,急行直取。谁知距离尚有半程,人报曹洪大军自南谷口亦来抢夺南郑,又报夏侯尚军马,从背后杀来。刘备大怒:“竖子敢耳,今番定要决一死战!”正是:舍去一处是非地,引来二路虎狼兵。未知曹刘交手,胜负如何,请看下回。 第七十九回刘玄德鏖兵求生庞士元纵 第七十九回:刘玄德鏖兵求生,庞士元纵虎观斗 且说后汉新平三年,蜀汉章武二年三月,刘备大军退往汉中,曹操令曹洪、夏侯尚等以军马随之,分屯斜谷、骆谷南口。原本欲等待刘备与梁山军拼杀,以收渔利。忽然得到消息,说梁山军只以数千军马守南郑,大队退往汉城;又得庞统遣人送来书信,说自家兵马不多,情愿让出南郑,请曹军屯驻。曹洪看了,便与程昱商量。程昱道:“梁山军与刘备战无多时,焉有此时便力竭之理?定是弃南郑而引诱我与刘备相斗也。”曹洪道:“虽然,他既书信明言让出南郑,我等可进占,然后一举击刘备可也。须得加紧,莫叫刘备抢先。”于是叫王双为先锋,郝昭为后应,曹洪自与孙礼、程昱引大军居中,从南谷口杀奔南郑城来。又令骆谷口夏侯尚、夏侯惠军马,直取汉军之后,以为牵制。一时之间,战云密集,杀气冲天。 刘备闻曹军两路杀来,便与法正商议。法正道:“曹军两路杀来,是分我之势也。今南郑城中,尚有数千梁山军守把;其后又有汉城之军接应,若是急切攻打,数日之间,难以得手。待曹洪、夏侯尚两军合围身后,则我三面受敌,凶多吉少也。”刘备道:“然如之奈何?”法正道:“敌军既分兵而来,我可以一路军佯攻南郑,却把大队转向北,先打曹洪之军。彼三路军,曹洪最强,若得击破,则余下两部,无足为虑也。然后进取南郑,是为万全之策!”刘备大喜:“孝直之计甚好。”当下令廖化、邓芝引军五千,佯攻南郑;令吴懿、向朗引军五千,占据要隘,抵御后队夏侯尚。自同法正、关兴、张苞、陈到、傅彤、赵融等,引七万军,北进击曹洪。 这边曹洪先锋王双正引军急进,前面汉军排开,陈到拍马舞刀杀来。王双策马相迎,两个交锋,斗不数合,背后刘备持双股剑,挥大队杀上。王双力寡,不能抵挡,遂勒军后退。走数里,曹洪大军接住,就地兵对兵,将对将,一番好杀。战不多时,汉军两翼,关兴、张苞麾军杀出,三面夹击,曹军大败而走。再退数里,程昱急急排开弓弩牌刀,压住阵脚;后队孙礼引军杀出,抵挡汉军,两下死战,但见旌旗进退。法正调遣军马,抄袭曹军两翼,程昱在阵中,却令王双引一队铁骑,反冲汉军侧翼,以为缓解。各出其法,酣斗甚急,苦战一日,曹军毕竟人少,渐渐抵挡不住。 此时梁山军大队人马,正在汉城。庞统叫吴用统管大军,自与彭漾等,又引数千军马,赶回南郑。闻报刘备大军向北,曹洪军势不利,彭漾大笑道:“这厮自找,前番叫他急急进兵,两下合击,他偏说甚么马匹生病。如何南郑一让出来,马匹便都好了?自食其果,我等乐得相看也。”林冲道:“军师,前番既然撤出南郑,如何又回军来了?”庞统道:“撤出南郑,是为引曹刘两家交兵。今日兵刀既起,我军自然回来。只是以曹洪一军,抵抗刘备,甚是吃力。为何后队夏侯尚未见?”林冲道:“刘备遣数千精兵,在乐城内外险要处抵御,因此夏侯尚一军,尚在乐城之下也。”庞统点头道:“既然如此,我等亦不可坐视,否则曹洪若被击溃,刘备军势复张,翻身杀回,则汉中难保也。”当下令林冲:“这里我自守把。你引五千精兵,杀出南郑去,相助曹军。刘备既攻打曹洪,必倾全力,这里只是佯攻也。”林冲道:“刘备数万之众,皆在褒中与曹洪厮杀,我以五千人去,岂不太少?”庞统呵呵笑道:“不少,不少。我付将军锦囊三个,将军杀出城去,可先拆开红线封锁者视之,便有安排也。”林冲领命,便点五千精兵,开了南郑东门,杀出城去。廖化引五千军在城外,作势攻打,原本只是虚张声势。看林冲开城杀出,上前交手,战无十合,被林冲冲阵而过。欲待追袭,南郑城门再开,薛永引一军杀出,截住廖化。两个厮杀一阵,林冲去得远了,薛永自收兵回城。廖化欲待攻打,城上乱箭射下来,他兵力又薄;只好复到城下,列队抵住。 林冲一阵冲过廖化之营,将近原先旧寨之地,有千余汉军驻扎,被林冲一阵杀散。立马山坡之前,远眺北面,刘备七万大军,正急攻曹洪,杀声远近相闻。林冲亦看得心惊,拆开庞统交付红线锦囊看时,上书:“将军以五千军马,若投身刘备大队,无可用也。今可转戈向东,击刘备屯守乐城之军,把夏侯尚军马放过来,叫他袭取刘备之背。此乃‘引水浇火’之计也。待夏侯尚军马过了,方拆开蓝线者。”林冲看罢大喜,便令全军,向乐城转进。此时夏侯尚引军三万,正猛攻不舍。汉军向朗守城池,吴懿引军在城外要隘列队,竭力抵御,正当艰难之时,忽闻背后杀声大起,林冲跃马在先,蛇矛扫荡,汉军腹背受敌,顿时崩溃,正面曹军一拥而上,顷刻之间席卷汉军队列。林冲看曹军兵将横冲直撞,砍杀汉兵,毫不留情,心下恻隐暗动,把军马排开,中间留出一条路,令士卒一起高呼“降者免死!”于是汉军士卒,有被曹军隔断退路者,纷纷奔逃过来,旗下不一时聚了千余人,林冲叫收去兵器,严禁虐杀。吴懿引残兵不满千,仓惶奔到乐城之下,高叫:“向巨达!此处抵挡不住,速速随我走!”向朗在城楼之上摇手道:“我若亦退,这里敌军一无制约也!吴子远可自走!”吴懿劝解几句,向朗只不听。看看背后曹军迫近,吴懿只得引本部,狼狈往刘备大队处奔去。 夏侯尚欲追击,却看乐城横在前面,乃令人招降。向朗在城上,冷笑嘲骂,夏侯尚暴跳如雷,便要麾军攻城。夏侯惠劝道:“如今刘备大军,向北面攻打曹子廉,我等须急急去救方可也。”夏侯尚道:“当日我要出战,被这厮所阻拦,还拿魏王军令压人。今日他自家和刘备交手,我何必着急!偏要先攻下乐城,再去相救!”夏侯惠道:“伯仁兄,曹子廉是大王爱将,今军令急召赴援,若是延迟,致令有失,怕大王怪罪也。”夏侯尚道:“只是这乐城若不管他,待我军马过后,袭我之背,如何是好?”夏侯惠道:“现有梁山军林冲将军在此,可以制之也。”林冲正欲开口,孙立出道:“二位夏侯将军,小将不才,愿引本部军马及董衡、董超二位中郎将,屯兵于此,抵挡乐城敌军。二公可自去也。”夏侯尚道:“如此甚好。”于是大驱军马,转向刘备之背杀去。 林冲看夏侯尚去了,心下稍安。孙立暗地道:“林教头,何不入寨中,同饮一杯?”林冲道:“如今汉中战局正酣,无心饮酒也。孙提辖自也要多加担心。”孙立叹道:“林教头无愧武人表率也。只是这朝秦暮楚,未免有些提心吊胆。你等如今自树旗帜,倒是痛快,我却不知还要受多少煎熬也。”林冲宽慰几句,拆开庞统所与蓝线锦囊,上曰:“夏侯尚军马若去,必被刘备顷力回师相击,恐怕抵挡不住。将军可急急召黄金、兴势两寨之兵,大半前来。再汇合本部军马,于此处占据要隘,等夏侯尚军马溃败下来,刘备若追击,可反击其军,如此则刘备势单也。阵脚稳住之后,再拆开黄线锦囊。若夏侯尚不败,则也拆开锦囊看。”林冲看了,连连点头,先对孙立说了局面。孙立笑道:“我便预料夏侯尚此去,多半被刘备杀败,因此请命留下来看守乐城也。林教头既然如此说,我便把本部三千军马,一半守住城门,一半占据城外路边高地,以防万一。”林冲自遣人,往黄金、兴势二寨,调遣军马。一时未曾回来,林冲便令士卒,在北去道路上,安排大车装载柴草,暗藏油脂,以为截断道路之用。 再说刘备、法正,指挥军马,竭力冲进,几番大战,直逼南谷口,杀伤曹军过万,自家也折损数千人。曹洪见力不能敌,退到南谷口营寨,占据四周要隘,竭力防守。刘备正欲挥军攻打,忽闻夏侯尚引三万军,自背后杀来。法正道:“如今曹洪退入险要,急切难以攻克。可以一部军马于此拦截,大军回师,击溃夏侯尚也。”刘备道:“我军若走,曹洪必然杀出。何不佯作回师,却把大军埋伏,待曹洪军马杀下来时,伏兵齐出,一举围歼?”法正道:“非也。曹洪久经战阵,程昱又多谋,必然谨慎。夏侯尚锐气正盛,汹汹而来,倘不全力击之,恐受其害。然其进锐者其退速,只要迎头痛击,顺势追杀,可获全胜。三路敌军,曹洪已被我重创,若再攻灭夏侯尚,则汉中大局定也,然后可回兵收复西川,解成都之围也。”刘备闻言大喜,便令关兴、张苞引军一万,在南谷口之外屯扎,故意作大张旗鼓撤退之状。自与诸将引五六万兵,转戈向东南,迎头来战夏侯尚。沿途正遇吴懿,于是收在军中。 这边夏侯尚、夏侯惠麾军正进,前面一军排开,为首大将乃傅彤也。夏侯尚便招降傅彤道:“汝主刘备,与我家大王作对三十年,如今敢擅自篡位,为天下所讨,损兵折将,如日薄西山,汝何不早降!”傅彤大骂不已,挺枪杀奔夏侯尚,夏侯尚截住,战不数合,傅彤回马便走。夏侯尚引军追进,无二里,左边赵融引军杀出,右边刘备自引军杀出,三面夹击,曹军大败。夏侯尚待要走时,被围困核心,奋力厮杀,仅保不失。危急关头,夏侯惠从后面杀进,救了夏侯尚出来。兄弟二人方欲整军再战,后军大乱,原来陈到引精兵自山谷杀出,冲动后队。夏侯二将看军容已乱,只得奔走,刘备亲自随后押杀,一路斩获,不计其数。夏侯尚、夏侯惠无暇顾及,只往来路奔走。 此时林冲在乐城,已得石秀引军二千,从黄金寨来;刘唐、孙狼引军二千,从兴势寨来。林冲便叫石秀军马在左边,刘唐军马在右边,自家在中间,各拣选险要之处,安扎阵营,把路口牢牢堵住。转过日,前面烟尘喧天,闻报是夏侯尚军马,败退下来。林冲叹道:“庞士元军师所料,分毫不差也!”便叫三路人马,各自做好准备。片刻,夏侯尚、夏侯惠灰头土脸,引溃兵潮涌而来,林冲吩咐引导到后面。看看曹军过尽,便叫把预先准备的大车推到道路中间,放起火来。顿时烈焰冲天,直把道路截断数层。汉军先锋陈到,追击到此,烟火燎人,不得通过,只好停止下来。两边高地之上,刘唐、石秀又吩咐喽啰,把预备的柴草垛子、布袋碎木等,不时抛滚下来,以续火势。陈到欲待两边攻打,从汉军所在到两边山头,却无道路,汉军蝼攀蚁附,上面箭石下来,徒增死伤。陈到攻打一刻,损折二三百人,无计可施,只好先待后面援军。须臾,刘备、法正等皆到,陈到说了情形,法正道:“可一面用布袋装土,以水浸湿,压灭火焰;一面分派精锐士卒,从小路迂回其后。彼预备之柴草,毕竟有限,岂能持久哉!惟其怕曹洪军马,若是得知,定要尾追而来,关兴、张苞力弱,恐难抵挡,故这边须得速战速决也。”于是一边用土袋压灭拦路火焰,一面遣人分兵迂回,逐步进逼。 再说夏侯尚、夏侯惠败退下来,检点军马,折损七八千人。夏侯尚欲要退回骆谷口,孙立道:“此时刘备军左冲右突,乃是回光返照,拼死一击也。只要我等坚持,则贼势顷刻自败,焉能便退哉!如今合朝廷军马与梁山军,于此尚有三四万人,只需坚守要隘,竭力抵御,不上两日,背后曹洪将军定将来援,腹背夹击,可破刘备也。”夏侯尚、夏侯惠然之,于是一面仍叫孙立挡住乐城内向朗,一面整顿军马,抵御刘备。 刘备待道路口火焰熄灭,大驱士马,杀奔过来。前面夏侯尚引一路军,迎头拦住。两边厮杀,刘备令吴懿引军从左面杀进,傅彤引军从右面杀进,被石秀、刘唐截住厮杀。两个梁山寇分外勇狠,据地死战,吴懿、傅彤难以取胜。刘备大怒,亲冒矢石,与陈到引精兵冲击曹军正面。一连三番,死伤蹈籍,终于冲开一个缺口。陈到拍马舞刀,杀入敌军队里,但见血光飞溅,曹军尸横遍地,刘备挥军大进,曹军支持不住。恰在此时,林冲引梁山军五千精兵杀来,挡住陈到。两个刀矛相交,战有三十余合,不分胜败。刘备后队,赵融引军上前接应,这边夏侯惠亦起兵截住,两下混战,杀到天黑,各自收兵。 是夜,法正遣赵融、傅彤二将,引五千精兵,从小路抄袭曹军营寨。不料夏侯惠早有防备,在各处路口,皆点燃大火,一堆一堆,相距数十步,火光映得白昼一般,把自家营盘围住。却叫守夜军士,隐在矮墙之后,张弓搭箭,大刀长矛尽皆预备整齐,汉军偷袭数次,皆被杀回,只得作罢。 刘备在营寨之中,忽得关兴、张苞急报,说曹洪重振军马,又杀将过来。便与法正商议。法正道:“我军两番交战,把两路曹军,俱各杀得胆寒。如今曹洪虽卷土重来,其势已不如也。但程昱在他军中,策划计谋,总是威胁。如今前面夏侯尚军马,死守不出,我若久攻营寨,彼曹洪从背后杀来,则难以抵挡。今可乘夜,全军往西北面去,以为转击曹洪之势;却暗拣选精兵,埋伏于道路两侧,待曹军过半,突然杀出,大军再反杀回来,可全歼夏侯尚一军也。”刘备甚喜,便令陈到断后,自引各军,连夜拔寨,往西北去。 夏侯尚待到天明,见汉军攻打营寨,其势比昨日大减。遣人探之,原来刘备大军,已往西北去矣。林冲看这里势头平缓,于是拆开第三个锦囊,上写“若夏侯尚军不曾战败,或刘备攻打乐城营寨,不克离去,则可叫黄金、兴势二寨之兵,一半回去守把,一半往汉水之滨增援杨志,攻打魏延;林将军可引本部精兵,从乐城之南,绕回南郑,就在敌军背后点火为号,一举进攻,我城中必然内应也。”林冲看罢,乃辞别了夏侯尚,遣刘唐引军二千,去助杨志;石秀、孙狼引军二千,回守二寨;自引本部军马,又从乐城南迂回过去。 这边夏侯尚见刘备大军去了,便要起兵追赶;无奈自己身边,只有二万军马,势单力孤。忽然骆谷口旌旗飘扬,却是曹真闻遣郭淮、邓艾,引一万军马,前来增援。夏侯尚大喜,谓郭淮道:“如今刘备攻打我营寨不下,转往西北,去击曹洪将军所部。我欲与伯济同引大军,尾随追杀,何如?”郭淮尚未答话,邓艾道:“不可。我军总数,多于刘备,然分在两下,是自散其势,利于坚守营垒,不利速战也。今若屯兵本处,遏制乐城与斜谷口,兼与梁山军成鼎足之势,刘备困顿其中,日久必粮尽而自败亡。倘随意追击,彼兵合而我兵分,于路击杀,则是以我之半,当敌之倍,胜少败多也。”夏侯尚怒道:“汝年龄幼小,岂知兵法!奉大王之命,入汉中讨贼,倘畏敌不战,岂不堕朝廷威严?”邓艾一急,口吃道:“倘倘贸战而败,更更更堕朝廷之威严也!”夏侯尚大怒,叱道:“小小校尉,敢在此胡言乱语,与我轰出帐去!”郭淮慌忙劝解。夏侯尚道:“既如此,你与我起兵,同去追刘备也!”郭淮道:“如此,请伯仁将军在前,小将愿附骥尾。”夏侯尚欣然,于是夏侯尚在前,夏侯惠随后,郭淮押尾,每路各一万兵,共军三万,浩浩荡荡,追袭刘备而去。 是日汉中天气,雾霭重重,视野不清。曹军三万之军,在道路之上,队伍拉得甚长。行出二十里,山谷之中,杀声大起,两边军马杀出,恰把夏侯尚前军截断。中军夏侯惠看见,慌忙上前接应,前面汉军,略微厮杀,即便退去。夏侯惠方欣然,却不觉自家军马,走入狭谷之中,忽然之间,两边山头火光燃起,四下伏兵闻号,皆呐喊冲出,鼓噪回荡山谷之间。曹军大乱,夏侯惠策马左右奔走,整顿士卒,不料浓雾中杀出一将,大喝道:“贼人休走,陈到在此!”夏侯惠大惊失色,早被陈到一刀斩于马下。此时前面金鼓大作,却是刘备麾大军杀回,顿时把夏侯尚及夏侯惠所部军马,团团围住。后队郭淮看见,急忙欲上前相救。邓艾急道:“将军不可。敌军伏兵山谷,把我军截断,分而围之,必有军马防我后队。今若前进,是自投埋伏也。”郭淮道:“然如之奈何?”邓艾道:“某来途中,询问乡间樵夫,得知此处山谷之侧,有一浅谷。将军可引一军在此相距,却分一军,乘浓雾从浅谷悄悄迂回,占据高点,然后杀下。敌军必然错乱,然后可救出夏侯都督也。”郭淮盛赞道:“士载精于地形,实乃少年奇杰也!我引军在此拒战,士载可引三千精兵,迂回去救也。”邓艾道:“谨从将军命也。”便引三千军,从后方浅谷,迂回山背。郭淮依旧留兵正面,呐喊攻打。此时埋伏汉军,大半皆已下到谷地,截断曹军退路,山头之上,只有少许兵马,邓艾令士卒略无声息,突然冲上,将山头汉兵百余人,尽数擒杀。便叫百余士卒换了衣服,手臂缠白巾为号,打所得汉军旗帜当先,众曹兵随后,从山头小路,转折而下。大雾之中,看不清服色,只见旗号,因此汉军尽皆不疑。待到谷地,三千曹军忽然齐声呐喊,四下砍杀。兼有百余作汉军服色者。人虽不多,汉军措不及防,皆大惊恐。邓艾又使人高叫:“魏王大军来也!大将曹洪来也!”一边叫,一边冲杀,片刻之间,杀的谷口当道的汉军,纷纷溃散。夏侯尚在前面,原本听得四面敌号,自叹难以逃脱,忽听敌军乱了,亦乘机突围。此时汉军中路大将陈到,尚横刀跃马,指挥军马,竭力抵御两头。邓艾见状,又令数百个军士,跑到右边山坡之上,大声喊杀擂鼓。一时之间,汉军中路截敌之军,以为身陷包围,不觉慌乱,被夏侯尚乘机一阵杀过,与郭淮汇合。两下集齐,夏侯尚向郭淮道谢。郭淮道:“出谋救都督,并引军乱敌者,邓士载也。”尚满面羞惭,向邓艾谢罪。邓艾慌忙回礼,一边道:“如今云开日出,雾气将散。敌军经此一战,士气大张,必再向我军扑杀而来。”郭淮道:“如此,速速再退回乐城?”邓艾道:“此战失利,恐怕退回乐城,亦未必保险。以某之见,不如仍从方才那条浅谷,转到西南。”夏侯尚道:“有何益处?”邓艾道:“我军与曹洪都督之军,分作两处,而梁山军几乎按兵不动,此所以我军屡屡失利也。今我军弃乐城之围,转向西南。敌军若进兵迫我,则我继续且战且走,再转西北,可与曹洪将军会师,以合力当敌。刘备攻我不得,则必进军南郑。进南郑,则梁山军必与之交战,然后我再从后袭之,可少费士力而得大利也。至于乐城,边鄙之地,彼若以大军占之,自分其势;若以少兵守之,我重夺易如反掌也。”夏侯尚道:“只是我军让开东面道路,倘刘备再分兵进犯长安,如何当之?”邓艾笑道:“曹子丹、张隽乂等将军,于关西尚屯兵二万有余,且有马超为辅。彼如今粮草、辎重,尽皆缺乏。若敢犯长安,是自取死也。”夏侯尚大喜,便从邓艾之言,一面遣人到乐城,叫孙立退兵黄金、兴势两寨,与梁山军汇合;一面将本部军马检点,浓雾之中,又折损五六千人,夏侯惠阵亡。虽然,主力尚存,于是从浅谷出,与汉军隔山相望,急转西南而去。 且说刘备原本设下五路伏兵,欲待一举歼灭夏侯尚所部,却被邓艾奇兵冲乱,夏侯尚因此逃走,懊悔不已。欲待追杀,雾气甚重。人报西北面曹洪引军追杀关兴、张苞,离开无二十里。刘备一边叫士卒休息,一边使人再探,须臾来报,夏侯尚军马往西南去了。刘备道:“未知彼这是合意?”法正道:“想是欲退往南郑也。”刘备道:“如此,则乐城之围空虚,可分兵一路,回解乐城向巨达之困也。”法正道:“不可,此去乐城,纵然得把城池坚守,亦不能破黄金、兴势二寨,徒然分散兵力。如今夏侯尚既往西南去,我等可引军先击曹洪也。”刘备道:“正合我意。”遂令诸军加紧向西北,再去转敌曹洪。 原来曹洪被刘备一阵攻打,损伤颇重,缩于营寨之中死守。后忽闻报,说刘备回师去攻夏侯尚,与程昱商议,若是坐等,恐夏侯尚难以支持,遂起大兵前来。偏生关兴、张苞一路截杀,且走且战,甚是艰难。到这日正午,闻刘备大军已击退夏侯尚,距此无十里,正加急赶来。程昱道:“敌众我寡,不可交战,可速退也。”曹洪然之,挥军后退,却被关兴、张苞拖住厮杀。无一个时辰,刘备大军满山遍野,直杀过来。曹洪无奈,只得与王双、孙礼等并力死战。其时,刘备军马六万余,曹军才三万多,众寡悬殊。亏得程昱颇通调兵之法,兼之汉中山地,道路起伏,汉军人多,无从施展,才得且战且走。然刘备不顾年迈,亲提双股剑,在阵中督战。汉军无不奋勇冲杀,曹军渐渐不支。曹洪在队伍之中,朝刘备连射三箭,皆被护卫用盾牌挡住。战至申牌时分,西南角鼓号大起,却是夏侯尚、郭淮引军杀到。原来汉军连日两头奔波苦战,皆已疲惫。今日自早起伏击夏侯尚,又转急行军,迎击曹洪,士力不能支撑。见曹军援军杀到,法正道:“久战无益,可收兵也。”刘备应允,乃南退二十里,扎下营寨。曹洪、夏侯尚与刘备两次交锋,亦颇吃亏,不敢追袭。两个合兵,约有六万,自回南谷口大营屯驻。 刘备连日往返奔走,数番大战,虽杀得曹军三万,却未损其根本,自家也折了近万兵马。如今南谷口、南郑、骆谷口三处,尽皆落于敌手,不免焦急。忽然又有廖化、邓芝二人,引败兵过来,说被林冲从后面偷袭,南郑城内,庞统又引军杀出,因此大败,五千军马,损折半数。刘备怒道:“叵耐庞统,欺人太甚也!如今曹军汇集一处,强攻难下,我当发兵,直取南郑城,然后进取西川,以惩逆贼!”正是:只因凤雏得意谋,激起老龙冲天怒。不知刘备发兵南郑如何,请看下回。 第八十回劫汉粮邓艾献计闻蜀歌刘备 第八十回:劫汉粮邓艾献计,闻蜀歌刘备托孤 刘备往返奔走,重创曹军之后,遂分拨人马,预备攻打南郑。令吴懿、傅彤引军一万为前锋,赵融引军五千为策应,自引大军随后,却叫关兴、张苞引一万军断后,以防斜谷曹军赶来。前后大军,满山遍野杀来。陈到入帐道:“陛下,我军虽连胜曹兵,然南郑城池坚固,以大军围攻,恐非易也。”刘备道:“叔至所言是也。孝直早有策谋,我军此去,前军佯攻南郑,大队人马,却绕过南郑,直取汉城也!一旦取了汉城,则留一半军马,屯于此地,抵挡曹军;朕亲率一半军,直取葭萌关。川军乃羸弱之卒,不堪一击,必能一战破之也。”陈到道:“只是前日,军中有传言,说成都已被敌军攻破,所以庞统才得到此。”刘备变色道:“再有乱传者,斩无赦!成都是诸葛孔明守把,他有经天纬地之才,梁山贼何等人物,岂能取了成都?此分明是敌军故意造谣,乱我军心也。众人不可听之!只整顿军马,预备去抄袭南郑可也。” 于是吴懿、傅彤引军一万,奋勇进发,杀奔南郑城下。却看城门紧闭,城头虚插旌旗,并无一人。二将心下疑惑,遣精干士卒近城探看,亦不见动静。再教人用云梯翻入城中,片刻,城门开处,派去的士卒出来道:“将军,南郑已是空城也!”吴懿大惊,叫人询问四处百姓,都说梁山军自杀退城外廖化军马之后,便叫城中百姓,尽数疏散四乡,而把军马撤走。吴懿、傅彤闻言,不敢造次,遣人急急报后队刘备。刘备闻之也惊,谓法正道:“敢是庞统看出我军图谋,因此撤走也?”法正道:“虽然,兵不血刃,得了一座城池,却也不枉然。”于是叫吴懿、傅彤屯兵城西,赵融屯兵城南,刘备与法正入城。看时,仓廪之中粮食草料,大半皆被搬走,所余尽数焚毁,不留颗粒。法正道:“坏了!庞士元心肠好毒,料我军自雍州撤回,人马众多,粮草耗费巨大,故而把南郑仓廪,尽数搬迁焚烧,欲困死我军也!”刘备道:“何以制之?”法正道:“如今,只好发兵攻打汉城,以求生也!不然,虽得南郑,不过死城一座,更何益哉!”刘备便尽驱兵马,去攻打汉城。那汉城城小墙高,庞统引梁山军二万余据守,严密防御,粮草又足,水井亦多,汉军竭力攻城,数日不能得手。军中粮食,渐渐匮乏。 刘备心下烦忧,独坐苦思。法正道:“陛下,如今汉城坚固,难以骤然攻克。困顿汉中,终非良策。某尚有一计,可惜颇为弄险也。”刘备道:“何计?”法正道:“如今,可留一路军马,于南郑驻扎,牵制曹军。陛下引一军,绕过汉城,直取川中。那里虽然道路险阻,有南郑军马接应,料想汉城之敌,亦不得奈何陛下。待兵出汉中,取葭萌关。陛下在蜀数年,颇有恩义,川中二刘,实无武略,全仗梁山军支持。故王师出处,必能所到克谐。待平定川内,则大业可望复也。”刘备沉吟道:“计策虽好,只是如今军中乏粮。此去葭萌关,一路都是贫瘠之处,倘粮草不足,甚是可虑。如今我大军在南郑,却于乐城,颇有粮草囤积,向朗守把的。可去运来也。”法正道:“只是如搬运粮草,往返二日,倘被敌军察觉,只恐时机顺势既逝也!”刘备到:“只往返二日矣,粮草倘不备足,如何作战?”遂令赵融,引本部五千军马,往乐城去搬运粮草。 却说曹洪、夏侯尚、郭淮三路军马,汇于南谷口营寨之中,合兵六万。闻得刘备大军皆往南郑去,曹洪道:“我军前日接连被刘备杀败,元气大伤,不可贸然出战。待到刘备攻打南郑数日,耗得精疲力竭,我军方随后掩杀,可获大利也。”正说时,须臾又有探马来报,说梁山军不发一箭,弃南郑而退汉城,刘备军已据南郑。夏侯尚闻言大怒,拍案道:“梁山草寇,真不足与谋哉!如此坚城,竟然委而去之,而令大耳贼所据也!”程昱独哈哈大笑道:“伯仁何必忿怒!此必是庞统计策,弃南郑与刘备,却把大军屯驻汉城,封堵他入川之路。刘备虽得南郑,梁山军却必把粮草尽数搬迁,坐待刘备困毙也。”众意稍解。邓艾道:“既然如此,小将却有一谋。”曹洪道:“士载请讲。”邓艾道:“如今刘备粮草,大半尚在乐城。向朗守兵,不过二千。刘备必令人前往搬运。我等于此处发兵,于路截之,则刘备既失粮草,必然大乱。”曹洪道:“只是若刘备得知,必以大军回击我,如之奈何?”邓艾道:“自南郑至乐城,中途有一隘口,名青云谷。地势险阻,以万人屯驻于此,可当十万之众。我等可兵分三路,一路径直往青云谷,截断道路;一路取乐城,夺粮草;一路却进逼南郑。彼大军若出,我在青云谷以一万精兵,足以截断。待东路迫近南郑,则刘备必然惊惶回救。”夏侯尚道:“若彼以军回攻我西路之军,或者直取这边南谷口大营,何以当之?”邓艾道:“彼若如此,则我三路军马,一起退回南谷口便是。我等出兵,只为劫夺其粮草,得手便罢,何必再三厮杀?”曹洪呵呵大笑道:“士载此计甚好也!”程昱道:“可令孙立联络黄金、兴势二寨梁山军,自东攻取乐城,以为策应也。”于是曹洪一面遣人往孙立处送信,一面分拨军马:夏侯尚引军一万,往乐城截取粮草;曹洪自引军一万五千,同了邓艾、王双,往青云谷拦截刘备军马;郭淮引军一万,往南郑虚张声势。却留程昱守把营寨。 刘备这边,赵融去后不久,吴懿入帐,谏道:“粮草为军中根本,陛下宜防敌军劫夺也。”刘备道:“既如此,你可引军一万,往东去于路巡防。倘若有事,朕自提大军接应也。”吴懿领命去了。 赵融赶到乐城,与向朗相会,说了刘备打算,又道:“乐城距离南郑甚远,巨达孤军在此,甚是危险。如今运了粮草,何不弃此孤城,随我同往南郑,与陛下相会也?”向朗摇头道:“乐城险要地也。我以二千人守,则敌军万人,不得擅入。万一魏文长之军从汉水来,亦有接应之处。倘若擅自弃了,梁山军自黄金、兴势二寨来据,则我之势愈孤也。转告陛下,郎在此守城,誓与城共存亡也。”赵融嗟叹不已。于是打点乐城粮草,装运三十万斛,约是全军一月之粮,装车沿大路运送。向朗送出,再三叮咛:“千万小心。”赵融押送粮草,出乐城约十数里,忽然北面山谷之中,杀声大作,边看旌旗挥扬,夏侯尚引大队曹军,遍地杀来。赵融怒道:“匹夫,前日陛下饶你不死,今敢如此!”跃马来战。两个相斗三十余合,赵融不是夏侯尚对手,转看部下,当不得曹军人多,亦被杀得节节败退。赵融招呼士卒,奋力抵挡,指望西边救兵到;谁知苦战一个时辰,无有踪影。汉军毕竟人少,支持不住,渐渐让出来,有曹军小校,就势寻到火种,在粮草车上放起火来,于是烈焰逐车而起,照得刀光剑影,分外诡异。 吴懿引军,于路巡防,忽然听得东边山头后面杀声起,心头一惊,急急督促诸军上前,将近青云谷,前面旌旗招扬,杀出一彪军马,当先大将提刀喝道:“王双在此,贼将休走!”吴懿大怒,拍马上前交战,两个厮杀十余合,王双刀法勇猛,吴懿不敌,被王双将兵马冲动,一路败走,王双却也不来追赶。吴懿退出数里,正欲整点军马,上前再战,背后金鼓大作,刘备引大军赶到,于是合兵一路,反杀回去。却看曹洪万余军马,在青云谷路把道路截断。刘备驱兵攻打,曹军箭石如雨点下来,路口又是长枪大刀,严密死守。反复再三,只是徒伤军马。眼看得青云谷东边,黑烟从山谷里升腾,心知赵融运粮之军,必凶多吉少,却也无可奈何。 赵融苦战甚久,部下军马,折损大半,粮草尽被曹军所焚。眼看难以支持,只得引残兵败卒,夺路往西走来。夏侯尚引本部军马,在后穷追不舍。看看前面将近青云谷口,已闻得杀声。赵融谓左右道:“必是陛下在与贼军交手也。如今我等兵虽少,从背后杀过去,与陛下夹击,可破此处敌军。虽然失陷粮草,却也有微功折罪也!”于是当先直冲过去。谁知邓艾早率五百弓手,埋伏路边,看赵融近前,一声梆子,乱箭齐发,前部汉军,倒下一片,赵融身中十数箭,顿时从马上栽倒下来,气绝身亡。所率汉军,纷纷大乱。须臾,背后夏侯尚兵到,杀戮殆尽。 刘备在西边,竭力攻打青云谷,但被曹军占据高处,骤然之间,难以大进。忽然又报,说有曹军一支,不知多少,向南郑城去了。刘备闻言一惊,吴懿道:“若失了南郑,则我军无处可归也!当急急回军救之!”刘备道:“否!南郑有法孝直把守,旬日之间,不得便失。彼既分兵攻我三处,则我这里引军直取南谷口,断其归路,可叫数万曹军,死无葬身之地也!”计议一定,便叫陈到在前,吴懿在后,自己居中,引军转向北,直取南谷口曹军营寨而去。这边郭淮、夏侯尚两路,闻汉军果然直逼南谷口,于是按照安排,也急急回撤。三路军马,仿佛竞赛一般,俱往南谷口去。 汉军既去,曹洪欲也回军南谷口,邓艾道:“不可。南谷口有程仲德守把,必无可失。刘备攻打,必然失利退回,既退回,必经褒中过也。将军不如引军,悄然跟随其后,埋伏于褒中附近山谷之中,待刘备军马回归之际,放过前队,再突然杀出,可获全胜也!”曹洪从之。 刘备一路急行,赶到南谷口,恰好截住夏侯尚军马队尾,大举攻杀。夏侯尚回军应敌,战不多时,抵挡不住,节节败退。须臾,郭淮兵亦从西边退下,与夏侯尚合力抵御,依旧不是刘备对手。汉军大张旗鼓,直进敌营之前,曹军两路,拼死抵挡。忽然曹营中号鼓连连,令旗飞舞,孙礼、郝昭引军杀出来,冲动汉军两翼。刘备急令关兴、张苞上前交战,孙礼、郝昭却不死拼,只是且战且走,掩护郭淮、夏侯尚两军退回营中,死守不出。刘备余怒未消,指挥军马,奋力攻打营寨。程昱调遣兵将,防守自若。攻打竟日,不能得手。入夜,吴懿谓刘备道:“陛下,敌军坚守南谷口营寨,攻打困难。还是回南郑为好。”刘备道:“甚是。且叫各营士卒,暗自收拾,三更动身可也。勿令南谷口曹军得知。”于是数万汉军,连夜起身,往南郑城而去。 天色方明,经过褒中。前队人马过去,忽然两边山谷,金鼓又起,曹洪、王双引兵两路杀来。汉军奔走半夜,已然疲惫,并无战心。关兴、张苞断后死战,保护刘备,冲过隘口去,汉军众将各自奔走,不能相顾。曹洪、王双追杀一阵,后面邓艾鸣金。于是大胜收兵。归问其故,邓艾道:“兵法云,穷寇莫追也。我军倚仗埋伏,侥幸得胜。刘备军马,数倍于我,倘若定神反击,则胜败未可知也。故末将鸣金,以防万一。”曹洪赞之。邓艾道:“这一番交战,焚烧敌军粮草,又挫败刘备锐气,可先回营寨,再作打算。”曹洪从之。 刘备一路退回南郑,休养军力。经此一败,士气渐渐低落。南郑城内军马,尚有五六万,然粮草只足十余日之需也。刘备与法正商量,欲分兵两路,一军于此地抵挡曹军,一军绕过汉城,进葭萌关。法正道:“此地留谁人可守也?”刘备道:“吴子远本是川中人,当随我进川。可令陈到为主将,傅彤副之,邓芝为参谋也。”于是检点军马,留陈到、邓芝、傅彤,引军马一万余人,守南郑。自与法正、吴懿、关兴、张苞、廖化等,引四万余军,出南郑西门,直趋汉城。临别之时,各自面有不舍,彼此皆知生死无久也。 林冲在汉城之上,看汉军汹涌而来,道:“刘备以倾国之兵,大举而来,必有决死之意。可竭力守御也。”庞统呵呵笑道:“不须惊惶。刘备此来,非欲攻取汉城,实欲去西川也。”林冲道:“若是如此,我等可引兵截杀。”庞统道:“引兵截杀,是自损军力也。不如就任他自去。”林冲疑惑。当日,刘备军到汉城下,着力攻打。吴用、庞统等尽力守御,丝毫不落破绽。果然,入夜之后,汉军便绕城而过,直往葭萌关去。林冲道:“刘备此去葭萌关,恐川军不能抵挡也。”庞统道:“我先前遣戴宗回成都,搬取若干人来,算起时机,应已到葭萌关也。无需三个晚上,可令刘备四五万大军,自相败散。”吴用道:“如今南郑守军不多,可一鼓取之也。”庞统道:“南郑便让与曹军罢了。”吴用道:“如何要让与曹军?”庞统道:“前日便曾说弃南郑,让与曹军。今我就算复取了,曹军来索,你不与他,强结仇隙。与其如此,不如任他自取。我这里只尾随刘备,收拾残兵可也。”遂请吴用守城,自与彭漾及林冲、花荣、宣赞、时迁四个头领,点精兵一万二千,出汉城,远远跟随刘备而来。 刘备引军,杀奔葭萌关下,关隘之上,黄权、吴班等引川军万余防守。汉军初到,欲乘气势攻关,却被川军守备严密,不能得手,只得暂时驻兵关下。当夜刘备正在与法正商量之间,又有两处报来。一处说魏延自兵进子午谷,连杀败梁山军数阵,先一战斩黄信、杨仪,又一战杀退杨志、刘湘。然被梁山军源源不断,添兵相助,终于不敌,如今反向东南退却。刘备看了,摇头道:“文长刚猛雄烈,如此苦战,是亏他了。”再唤另一路进来,这一看不打紧,却是蒋琬,从成都逃得性命,辗转到刘备军中来。刘备急问成都情由,蒋琬含泪,说了成都失陷,阿斗太子、诸葛丞相、许司徒、吴皇后及赵子龙将军等皆殉节。刘备闻言,牙关紧咬,晕倒在地。左右急救,半晌清醒,泪如泉涌道:“诸葛军师、子龙,随朕多时,却是明珠暗投,被朕所累也!”蒋琬、法正劝道:“陛下休要难过。保重龙体,重振军威,以为众位死节之臣报仇也。”刘备道:“成都余人如何?”蒋琬道:“闻说梁王殿下死于乱军之中,鲁王得诸葛乔所保,突围出去,不知所终。”刘备听完,惨笑道:“成都既陷,诸葛孔明与子龙尽皆殉节,则我大汉事业,恐无望矣。”法正道:“陛下此是何言!自古胜败兵家常事,今麾下尚有雄兵数万,比之陛下当初起兵徐州,颇为优越,岂能自乱阵脚,而叫将士心寒哉!” 正说,关兴进来报曰:“陛下,大事不好。各营士卒,纷纷逃亡!”刘备道:“何事逃走?”关兴道:“白日便有流言,说成都沦陷,诸葛丞相与赵子龙将军等尽皆身故,军心扰乱。又闻葭萌关上,忽然有妇孺哭喊之声,却是我将士父母家眷,被川军胁迫,在关上呼唤。将士思亲心切,故颇有逃走者。”刘备大惊,急与众人出营去看,却看四野火光点点,隐约见老幼相扶携,四处漫步,呼儿唤夫之声,于夜空之中,四处回荡。又闻远近营寨,皆有士卒哭泣之声。偶有官佐责骂,骂声未出口,先已哽咽。又闻四面山野,蜀地歌声悠扬悲凄,不绝于耳。刘备潸然泪下,一言不发,起身自入内帐。蒋琬、法正等面面相觑。正是: 垓下楚语曾催泪,葭萌蜀歌亦动情。总为英雄意气短,难解寻常百姓心。 刘备在内帐之中,灯火一夜不曾熄灭。蒋琬、法正坐于外面,也是一夜无话。天明时分,刘备唤蒋琬到密室,道:“公琰,如今托你一事。”蒋琬道:“何事?”刘备道:“你今夜可便服,离开汉中,往西川各处,寻找我儿刘永下落。”蒋琬下拜道:“臣定不辞生死,护送鲁王到陛下驾前也!”刘备摇头道:“非也。切莫送他来此。”蒋琬又道:“如今,黄忠、李俊将军尚占据江东,地方千里,带甲十万。陛下可要臣保鲁王去江东立业?”刘备摇头道:“亦不是也。”蒋琬诧异道:“然则陛下欲臣何为也?”刘备道:“你若寻到吾儿,则保他寻个僻静地方,隐姓埋名,躬耕读书,娶妻生子可也。只是切莫再出头征战杀伐。”蒋琬大惊:“陛下何出此言也?”刘备笑道:“我自起兵讨伐黄巾,一心欲施展才华,建立盛世,为天下百姓得几分清平。当初与关云长、张益德桃园结义,誓同生死;其后东奔西走,虽屡经挫折,无有颓丧;终得诸葛孔明辅佐,于是据荆州,进西川,取汉中,平江东,北伐中原,一时皆以汉家重振,孰料梁山背义,四下战火,乃有今日之祸!细细想来,某才能平庸,虽得贤士辅助,无以成功,故有今日困顿。想我数子,才更下我,若也要空怀豪情,岂不自寻祸端!天道大势,不在我身,人力强为,何以逆转!故而,只愿他平安一生,终老山野,不失为刘氏宗脉,流传一支也若此重托,实为难公琰,只请公琰怜此儿孤苦,勉力为之。”言罢,默叹不语。蒋琬已是泪流满脸,顿首道:“琬虽万死,不负陛下之托也。”刘备道:“可速速收拾金银盘缠,便服出汉中。迟则恐生变也。”蒋琬强忍悲痛,拜别刘备,自出去了。 刘备等蒋琬去了,复到中军。法正道:“方才看蒋公琰面带泪痕出去,陛下告他何事?”刘备道:“我自吩咐他,孝直休问也。”须臾,关兴再入,报禀昨夜逃走军士,三千余人。法正道:“陛下,如今只可奋力攻打关隘,强过在此坐以待毙也!”再三苦劝,刘备方点头答应。于是点起御营军马,并各营副将,一起出营上马,来打葭萌关。正是:已消千丈冲冠火,独留一分壮士心!不知刘备攻关,胜败如何,请看下回。 第八十一回奋鞍马不辜帝脉轻生死无 第八十一回:奋鞍马不辜帝脉,轻生死无负君恩 且说刘备与众将,绕过汉城,进逼葭萌关下。夜来却闻蜀歌四起,军士散去数千。刘备乃与诸将一起上马,并力去打关隘。黄权、吴班看华盖到,心知必是刘备,于是各自加紧戒备。刘备到关前,指挥汉军,竭力攻打。无奈人心大半皆已懈怠,纵然有一班军将,在后督促,士卒精神却不起来。兼之葭萌关坚固,黄权、吴班又守御得法,因此再三攻击,不能得手。攻打将近一日,汉军折损千余人,毫无寸进,只得又收兵。是夜,四野呼兄唤弟,喝爷叫子之声,悠然不绝。刘备军中士卒,大半皆是川人,更加惶惑,纷纷散去。各营将官,喝止不住,也有自相逃去者。刘备在御帐之中,也知此事,惟抱首独坐,无计可施。 次日凌晨,刘备召吴懿来,道:“子远,如今却有一事,须得辛苦你一趟。”吴懿道:“陛下有用时,万死不辞!”刘备道:“葭萌关守把川将吴班,与你是一族兄弟;黄权亦与你旧交。今日朕有一封密信,托你带去。”吴懿道:“陛下欲待何为哉?”刘备叹道:“这里一军,不免于覆灭。然朕心之中,时刻未忘‘兴汉’二字也。今曹操尚且盘踞中原,把持朝政;又有梁山军出身草莽,行事诡异,皆为汉之大贼。刘循、刘阐兄弟,总归是汉时宗亲。我欲把这里军马,交付于他二人,以留下基本。”吴懿闻言大惊,欲待劝说,刘备道:“速速去吧。今日我也不打关隘,免伤诸多士卒生命也。”吴懿闻言,涕泪俱下,再三拜别刘备,往葭萌关去了。须臾天明,关兴、张苞来抱刘备,昨夜士卒又散去四千。刘备微叹不语。二将请今日如何攻关。刘备道:“士卒疲惫,各自把营盘守定,不出来即可。” 吴懿来到关下,叫开关门。黄权、吴班心存怀疑,用绳索缒上关去,吴懿说明来意,奉上刘备书信。黄权、吴班拆信观之,说“备征战半生,自问为兴复汉室,解济万民,均扪心无愧。然唯一惭愧之处,豪夺同宗刘季玉西川基业,又被强徒害了季玉性命。虽逆取顺守,势若必然;季玉之死,亦非我意,然吾岂能脱其咎哉!今天下纷扰,民情更凄,曹操、宋江,并起为患。刘循、刘阐乃季玉嫡子,亦是宗亲之秀,备愿将所在兵马,尽数交付,以为日后根基也。备不肖,寿已不长。然汉室与百姓,依旧倒悬。往二位公子勿忘宗亲血脉,尽心竭力,以求盛世也。” 黄权、吴班看罢,尽皆感动。吴班犹思索道:“莫非刘玄德见攻打葭萌关不下,用此诈计?”黄权摇头道:“休得妄自猜疑,玄德公岂此等人哉!今既有书信来,可回复也。梁山军奸险狡诈,非我党朋。倒不可不加提防。”遂对吴懿道:“子远,玄德公之意,我等尽已知之。这里回复,还需子远辛苦。玄德公兵马如何交付,玄德公自家又欲如何,尚盼相告。”吴懿答应,于是又出城了。 再说刘备在御营中,忽然法正进来道:“陛下,今日为何不攻打葭萌关?”刘备道:“攻亦无用,何苦伤残士卒?”法正道:“闻陛下遣吴子远上关隘,联络吴班、黄权,可有此事?”刘备道:“是也。”正说之间,吴懿回来,禀明经过。法正道:“此事易耳!可叫黄权、吴班开门,将本处军马带进关去,却暗自埋伏精兵其中,乘其不备,突起夺了葭萌关,然后席卷西川,可无敌矣。”刘备摇头道:“朕征战天下,从来惟仗仁义诚信。唯有进西川一节,颇负季玉,以至遗患至今。日下大势既去,何苦再弄这等手腕,既害他人,亦于己无补也。”乃谓吴懿道:“明日午时之前,朕自离营他去,合营军马,皆交付子远掌管。”法正闻他这般说,亦微叹不语。吴懿只是流泪,刘备道:“子远可再上关去,与黄权吴班商议交付之事。”吴懿拜别而去。 刘备独在御帐之中,沉思片刻,又提笔写了一封书信,用锦囊密封,唤关兴、张苞二人进来,道:“二位贤侄,朕在此有火急锦囊一封,事关汉室生死。二位贤侄可换便装,乘了今夜,从小路去江东,见过黄忠、李俊二位大人,方许拆开。若是江东亦有变故,则可在荆州拆开看它。里面自有交代,切勿先拆!”关兴、张苞闻令,面面相觑。须臾,张苞道:“陛下如今临难,正要各人尽力,以脱危急。我二人如何能走?”刘备正色道:“此去联络江东,亦是要务也。休得记挂!”关兴、张苞对看一眼,关兴道:“我两个留一人在此保陛下,一人去江东,如何?”刘备道:“然则何人去江东,何人留下?”张苞道:“某留此地,安国去江东可也。”关兴道:“不可,某要留下。”两个相争,刘备笑道:“如此,还是两个都去江东。”二人待要再说,刘备道:“此去江东,关系重大,所以遣二位贤侄同去也!不可违旨!”兴、苞二人,方才不争。刘备又道:“昔日我与汝二人之父,桃园结义,誓同生死。孰料如今,只剩朕独自一人。你二人又同伍征战多年;亦可在此结为兄弟,以不忘先人也。”兴、苞从命,就帐前结拜。张苞年长一岁为兄,关兴为弟。折箭立誓,永相护持。两个结拜毕,同拜刘备。备道:“如今你二人已是手足,可速速换了便装,准备干粮盘缠,黄昏之前,不许前来禀告,自己离营出发!休要作儿女态,贻误大事!”关兴、张苞泣别刘备,各自准备去了。 当夜,刘备召集身边文武道:“朕自昏庸,误信小人,以至基业垂危。诸公皆是今世俊才,相随刘备,实在埋没。今大势已去,朕已令吴子远率身边军马,投奔刘循、刘阐。诸公亦可自去也。”众皆大惊。须臾,法正道:“陛下,如今这里大势已去,陛下可换便服,带数从人,辗转逃去江东。李俊、黄忠尚且地方千里,带甲十万,籍长江天险,足以为立身之处也。”刘备道:“江东消息隔绝,此时情况如何,不可知也。纵然得以保全,吾丢失基业,又有何面目对天下人哉!”法正道:“陛下昔日创业之时,亦颇多曲折,败于徐州,溃于汝南,弃新野,奔当阳,皆是狼狈困窘,未尝见绝望也。今日虽然挫折,却未如当初险恶,何以自弃?”刘备笑曰:“昔年败时,天下群雄割据,颇多机会,且朕亦年青也。如今年近六旬,却转遭大败,后方基业,尽皆沦丧,手足肱股,折损殆尽。纵使苟延残喘,岂有面目见云长、益德、孔明、子龙等诸人哉!”法正待要再劝,刘备挥手道:“孝直,吾决心已下,诸公可无劝也。今夜可整点军马,明日朕当亲率御营将士,反杀奔汉城。朕征战三十载,虽以仁义号令天下,却也难免杀戮。今日舍生阵前,姑且报应罢了。” 于是叫召集各营将士,宣言曰:“朕大汉皇帝刘备,诏告合营将士:朕无才德,因看奸雄当朝,先帝被害,不忍社稷倾覆,故妄续汉统。旋因识人不明,为奸佞所乘,有今日之败。朕自知天时不在,欲舍死一战,以殉社稷,但诸将士皆为汉室子民,朕岂能强诸位殉难?故已联络刘循、刘阐二公,托付照顾。现通告合营,欲随朕出战者,可至御营。其余各营,可待明日从吴懿、廖化二位将军号令,以归川军也。”诏令既下,满营只闻得士卒感激哭泣,然亦有乘乱出营逃匿者。时汉军尚有三万余众,至御营愿随刘备者,五千有奇。刘备叹道:“不想尚有如许人心,朕真有愧也。”吩咐御营军马,各自整备战甲干粮,预备明日出战。其余士卒,皆听从吴懿号令。 刘备方在御帐之中,忽然廖化求见,泣拜道:“臣自随关侯征战,誓为汉臣。如今陛下蒙难,臣岂得独生!愿为先锋,冲击敌阵,却请陛下从小路走江东,勿要自误也!”刘备道:“元俭多有功劳,朕心何忍!且朕心意已决。”廖化拔剑道:“陛下若不允者,化便自刎于陛下面前!”刘备叹道:“元俭既存必死之意,与朕同赴敌陷阵可也,何必轻言!”廖化闻言,再拜:“既如此,臣遵陛下旨意也!” 须臾,法正又入道:“陛下,明日可叫廖化引一军直冲汉城,吴懿留于此地,陛下却乘机便服走也。此非懦弱畏死,乃是以图将来。陛下勿要耽于意气也!”刘备挥手道:“朕意既决,又宣言合营军卒。今有五千死士,愿随朕同殉社稷。朕若再首鼠两端,以求偷生,岂不枉为人哉!既然败局已定,何不死得轰轰烈烈,亦无愧汉室威名。趟寻机遁形,希冀万一,恐徒遭后人笑也。”法正闻言,默然不语。刘备笑道:“朕虽必死,却不可强群臣相随。孝直明日,亦随吴子远同归川中如何?”法正摇头道:“我引陛下入川,刘循、刘阐,恨我入骨。恐不能相容也。”刘备道:“既如此,孝直可乘明日朕引军冲汉城之时,便装逃匿。或去江东,或隐乡间,亦足自保也。”法正闻言,忽然跪地,泣曰:“陛下高德恩典,正没齿难忘也!”刘备扶起,凄然道:“若朕得振兴汉室,令诸君封妻萌子,此是恩典也。今以朕昏庸,带累诸君,颇多劳苦惨烈,何敢相望哉!孝直休要迟疑,自己去准备可也。”法正再三顿首,方才去了。刘备独自准备盔甲,在孤灯之下,直坐了一夜。 次日,刘备整顿御营军马,预备出发。忽又有哨马来报,说梁山军万余军马,自汉城杀奔本处而来,相距无十里。刘备呵呵笑道:“来得好,来得好!”遂翻身上马,提了双股剑,把杏黄大纛展开,谓众军道:“人生百年,谁无一死?诸君既自愿舍生,请随备一战。虽不得富贵长寿,亦要留武人名节也!”令廖化在前,自己相随,引五千敢死之军,反冲而去。这边吴懿自联络葭萌关,引众归降川军不提。 原来庞统督率梁山军,连夜接近,闻得戴宗报告,刘备欲以所部汉军交付川军。庞统闻之,心头一凛。时迁嚷道:“我等费心费苦,灭了刘备兵马。若说西川还给他,岂有连军马也被尽数收了的!”庞统道:“时迁头领所言也颇有道理。今刘备军既已存投降之意,必无战心,虽有数万,可一击而溃之。我等引军急急前往,莫叫川军坐收渔利也!”遂令天明便杀奔葭萌关来。谁知离开数里,便闻前面杀声震天,飞马报曰:“有敌军数千,迎面而来,军中遥见刘备旗号!”庞统叹道:“不想刘玄德年虽六旬,竟有如此气魄也!”遂传令,林冲为第一阵,宣赞、花荣为第二阵,上前迎敌。此时却不见了彭漾、时迁。 这时廖化引汉军前队,已然接敌,正逢豹子头林冲跃马而来。廖化大骂:“林冲贼子,今日我与你拼死也!”拍马舞刀,舍命杀上。林冲横丈八蛇矛抵住,部下军卒各自混战。两个大战二十余合,廖化怎敌得林冲,刀法渐乱,却是牙齿紧咬,毫不放松。刘备在后队,看廖化不支,热血直冲头顶,高呼一声:“大汉皇帝刘备在此!”挥舞双股剑,杀出阵去,左右劈砍,梁山军士卒皆不敢当。忽然山头上旗号挥动,花荣、宣赞自两翼杀来,汉军大乱。刘备看山上大旗下正是庞统,摇头道:“士元,士元,今日害吾也!”着力挥剑冲杀。左右汉军为之激励,都舍死奋战。梁山头领看他须发皆白,却是奋勇无畏,都不禁忌惮三分,也不敢近前。因此战况一时胶着。然梁山军毕竟兵多将勇,战了一个时辰,渐占上风。其处地形,左边是深谷,右边是山坡,前有杂林,因此梁山军三面占据地利,汉军伤亡惨重,阵形渐渐散乱。廖化力战不支,被林冲一矛打飞手中大刀。林冲原不忍伤他性命,欲要上前答话,廖化却拔出佩剑,自刎身死。 战至午时,五千汉军,折其大半。刘备大纛,已被梁山军所夺,备孤身一人,战袍破碎,浑身浴血,加之年迈,已是气喘吁吁。只是梁山众将,皆不好下手杀他,因此尚未丧命。便看刘备忽然拨转马头,向道路左侧冲去。梁山士卒,皆被杀散。刘备马到悬崖边上,回头高呼:“庞士元何在!”庞统从山坡上答:“在。大王,公匡扶汉室,原本好意,只是不该擅自篡位登基。今日之事,统宁负大王,不敢负天下也!”刘备呵呵笑道:“说的好,说的好。士元既心怀天下,则可看到时是谁个先篡汉自立也!”其时有梁山喽啰十数个,握长矛,朝刘备进逼两步,被刘备怒目圆睁,须发喷张,吓得连连后退。刘备看了,哈哈大笑,拨转马头,催马前行。那马看前面深谷逾数十丈,战战兢兢,不敢向前。刘备叹道:“马犹爱生,何况人乎?然事到如今,岂有生路哉1横下心,将剑身在马背上重重一拍,那匹良驹长嘶一声,四蹄蹬地,飞跃出去有一二丈远。但见马踏云,人挟风,须臾之间,竟似在空中飞腾一般,梁山军士尽皆看呆。霎时,连人带马,坠入深谷,顿时摔死。时年五十八岁。自中平元年起兵讨黄巾,征战三十四年。仁义之名,闻于天下。有诗叹曰: 俊杰出楼桑,桃园结关张。力践黄巾血,枭雄自翱翔。运交多坎坷,惟君意如钢。草庐风云会,宏图得张扬。逆取入蜀郡,汉中逐魏王。亦怒孙吴叛,万马踏长江。时运偏转折,灾祸起萧墙。忠臣孤城殉,烈士阵前亡。虽云天未佑,总恨谋不长。宵小虎狼意,君子少度量。威武留青史,仁义著八方。策马飞天渡,无愧汉家郎。 刘备既死,尚残余千余士卒,皆久战疲惫,有投降者。庞统、林冲叫好生看待。一面令人去山脚之下,寻找刘备尸首,预备厚葬。一面遣人去葭萌关问时,吴懿已引汉军近三万,投降吴班、黄权了。宣赞怒道:“我等灭了刘备,损折不少军马,却叫他川军得利哉!”庞统笑道:“宣将军何必愤怒,此等兵马,皆已久败胆寒,纵有数万,亦难用也。计较过多,反自烦恼。只是如今却要调动军马,转回去攻打南郑也。” 再说法正,辞别刘备,独身一个,往通上庸小路走,行约二十里,正欲休息片刻,忽听得山岗之上,有人咯咯怪笑。法正抬头看,却是彭漾、时迁。四周也冒出数十个梁山兵士。法正看了,微微笑道:“永年可安好?”彭漾道:“还好,还好。我预料孝直必不肯随刘备送死,又不回川中,因此特到此处恭候也!”法正呵呵笑道:“以永年之才略,料我行踪,自是手到擒来。然则如今永年欲何为也?”彭漾道:“我两个虽是昔日好友,如今却为敌国,只怕要得罪孝直了。”法正道:“今刘玄德大势已去,永年既念昔日情谊,何不放我离去?”彭漾笑道:“孝直说的好轻巧。当初你在刘备部下,言听计从,那老革要取我首级,你却为何不念昔日情谊?”法正顿足道:“我亦同士元苦劝,然玄德公不从,何以得法!”彭漾道:“我亦从士元处得知,特戏言也!今日老革既然必死,孝直又不见容于川中,莫非欲去投曹操乎?”法正道:“我在玄德公麾下,与曹公数番交锋,颇多杀伤,恐亦无颜去投也。”彭漾大笑道:“既然如此,何不投宋公明,共成大业?”法正摇头道:“某既得刘玄德重用,岂能背之投敌!”彭漾道:“好说得!某念昔日情谊,帮你说项,你竟如此迂腐。”法正道:“迂腐也罢,只请永年放某一条路也。”彭漾道:“你若肯投降宋公明,必受重用,我两个也好共事。今要放你,却是不行。纵我念旧情,这里时迁头领也不答应。”时迁听得,喝道:“说的是!兀那法正官儿,你降是不降!”法正闻言,闭目不语。时迁道:“也不罗嗦,绑了回去,交吴用哥哥处置!”于是喽啰上来,拖了法正,便往汉城而去。 且说林冲一行,回到汉城,吴用道:“如今曹军已兵临南郑城下,攻打甚急也。既然刘备已死,可引军前去,宣诏此事,则南郑可复得也。军师去得辛苦,便请留此处休息。”于是自己同李应、花荣、林冲三将,引一万军马,往南郑去。不一日,到南郑城西,吴用令士卒手提刘备遗下黄罗盖,高呼道:“城上军马听好,伪帝刘备,已然身死,君等可速速归降,以保性命!”陈到、傅彤等在城上看见,皆气的咬牙切齿,泪流满面。陈到道:“贼子忒可恶,吾当引军出城,一刀斩之!奈何曹军在城东,恐受牵制也。”邓芝道:“敌强我弱,倘出城战,恐不能归也!”陈到流泪道:“今日陛下既崩,我等身受隆恩,敢不以死相报!”傅彤道:“陈将军可自去,某愿守城,以当曹军。”陈到道:“既然如此,有劳将军!我二人各自死战,”遂引七八千军马,开了西门,杀出城来。吴用道:“陈叔至!今刘备已亡,以你一身武艺,何不投效梁山军,以建功业!”陈到怒骂:“无耻竖儒!吾宁死,不与鼠辈为伍也!”策马杀奔吴用而来。李应挺枪上前,截住交锋。陈到心怀激愤,大呼挥刀,战无十数合,李应遮拦困难。林冲看了,挺丈八蛇矛杀出,陈到呵呵笑道:“来得好,来得好!”也不回避,上前挡住。再战三十合,陈到虽然武艺过人,焉能挡住两个天罡煞星?只是林冲与陈到有几分交情,又因刘备之死,心总有愧,故而不狠心下杀手。吴用在旗下,看得微微皱眉,唤过花荣来,吩咐几句。花荣点头,摘下雕弓,抽出狼牙箭,躲在旗门之下,倏地一箭射去。陈到正着力招架林冲、李应,哪有余隙闪避,一箭正透面门,大叫一声,倒撞下马,气绝身亡。有诗赞曰: 汝南陈叔至,名亚赵子龙,殉主节烈在,豪气贯长虹。 陈到既死,部下军卒,多有投降。吴用令花荣、李应,乘势引军冲入南郑城。城中各自大乱,曹洪、夏侯尚等,乃发兵马,从城东攻打。汉军兵微,更兼皆无战心,须臾之间,曹军攀登而上,大开城门。傅彤仗剑城楼之上,曹兵团团围上,并力鏖战,傅彤左右士卒,阵亡略尽,身受重伤。曹军齐叫投降。傅彤切齿大骂:“某为汉将军,岂有降曹狗者!”遂力战而死。有诗赞曰: 扬旌转战三千里,沥洒碧血舍一身。临死犹然骂“曹狗”傅彤不愧汉将军! 时有参谋邓芝,被曹军擒获,送到曹洪帐中。曹洪问曰:“君欲生,还是欲死?”邓芝道:“自然欲生。”曹洪道:“既然欲生,可归顺朝廷,魏王必有重用也。”邓芝道:“不降。”曹洪道:“君言欲生,不降则死。”邓芝道:“吾不愿死,更不愿降也。”曹洪道:“然降则生,不降则死,君可自计较。”邓芝呵呵大笑:“倘若换是将军,何以计较?”曹洪一时语塞,旁边夏侯尚道:“你要生要死,只一句话,说这多作甚?”邓芝冷笑道:“我若愿降,岂会与将军如此耗费口舌?自家要凑来说这许多话,尚且不明,足见曹瞒阖群,皆是无脑之辈也!可速杀我!”曹洪怒,斥推出斩首。邓芝长笑就死。有诗赞曰: 蜀帝兵败投汉中,忠臣义胆殉真龙。临难调笑魏家将,舍身赴死亦从容。 这边陈到、傅彤、邓芝皆死,曹军自东门进城,梁山军已从西门入,占据城中要隘。曹军大队皆在城外,曹洪、夏侯尚引军进城,与吴用相见。曹洪道:“吴加亮与宋公明,虽曾**从贼,今日反正,共灭逆帝刘备,可称识时务也。”吴用心中不悦,口里道:“曹将军过奖。将军与刘备交战多时,知其深浅,我辈不如也。”曹洪道:“只如今,梁山军可撤出南郑,并让出黄金、兴势二寨,让朝廷军马进入也。”吴用道:“我军力战刘备,方夺取这个城池,将军何以开口便要了去?”曹洪道:“当初便说好,梁山军让出南郑,如今怎可反悔?”吴用还未开口,花荣道:“当初我军是让出南郑,将军却进不来,反被刘备夺了。如今我乃是从刘备军手里再夺回,将军一句话便要了去,也见得不好。且黄金、兴势二寨,我军久已驻扎,岂能让出?”曹洪道:“将军此意,莫非讥讽某不如刘备?汉中诸县,皆是朝廷地盘,官军驻扎,岂可抗拒!”两个眼看要僵,吴用道:“请将军且回,容我等整顿军马,再作商议不迟。”曹洪道:“既然如此,我等明日再议。”一拱手,自顾走了。 花荣谓吴用道:“这曹军将领,好生无礼。若不是我等在刘备背后发动,只怕洛阳许都,也早丢了,如今却这般蛮横。”吴用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正说间,小校来报:“曹军营寨,把南郑城池东门、北门、西门尽数封住了。”吴用脸色大变,咬牙道:“罢了,不想曹军如此放肆。”花荣道:“何不整顿军马,也叫他知道我梁山军非同等闲!”吴用道:“此时力不足也。罢了,既然如此,便让南郑与曹军也好。”正说之间,人报神行太保戴宗来了。吴用急急请进,戴宗道:“奉庞统先生之命,送一密信来也。”吴用拆开信看了,初时脸色微变,渐渐开朗,呵呵笑道:“凤雏先生,果真名不虚传,此英雄所见略同也!” 于是在军中设宴,令人再去请曹洪、夏侯尚前来,酒席上道:“我等梁山军,想将军征战辛劳,愿将南郑城池,并黄金、兴势二寨相让。连那乐城之地,也请将军自取。”曹洪自然大喜。吴用又道:“只是如今,有刘备支党魏延军马,在汉水威逼南郑。请将军发兵击之。”曹洪道:“此事易如反掌,加亮莫忧也!”于是宾主尽欢。次日,吴用令军马让出南郑,撤往汉城;一面调黄金、兴势之兵,并汉水之军,如那杨志、刘唐、石秀、王矮虎等。俱各撤回,都往汉城取齐。林冲暗自问庞统道:“士元先生,我等如何便让了汉中与曹操?”庞统道:“曹军数万,已入汉中,倘急与之争斗,恐不敌也。今让出汉中,一则我占据汉城,则随时可复取汉中;二则,曹军得汉中,则川中二刘必然惊疑,忧患吞并,由此我可居中挑拨;三则,曹军得汉中,必分兵驻扎。如今江东李俊、黄忠尚在抵御曹军,曹操必大军东下,待其在长江困顿,我再联合二刘、马超,一举出击,先并了曹操汉中之军,再出雍州,中原反手可定也!”林冲深为拜服。 不多时,彭漾、时迁带了法正前来。吴用道:“孝直先生才略盖世,如今刘玄德已亡,何不辅佐梁山,共成大业?”法正叱道:“无信草寇,勿污我耳目也!”庞统道:“孝直,宋公明敬才,不在刘玄德之下。孝直当初在刘璋部下为官,转投玄德;今玄德既死,再投宋公明又有何不可?”法正大笑道:“不想士元亦有愚时!刘璋虽我旧主,以常人相待,故转投明主。今上待我,输肝沥胆,推心置腹,正吾君也,若背之,何异禽兽哉!且朝廷三公,岂反助草寇。无复多言,可速斩我!”吴用、庞统再三相劝,法正不为所动,只得推出。彭漾道:“这法孝直如此不识时务,如何是好?”吴用沉吟片刻,笑道:“可亦送往西川二刘处也。”彭漾惊道:“二刘深恨法正勾结刘备入川,害了刘璋性命。孝直若去,必为所杀也。”吴用道:“彼既不肯降我,久留终为后患。故借二刘之手除之。”彭漾嗟叹不已。 于是梁山军将法正送往葭萌关。恰好刘阐来到,便把法正推上帐,切齿骂道:“法正逆贼,我父昔日待汝不薄,汝为何勾结大耳贼,害了我父性命!今日被擒,尚有话说耶?”法正呵呵笑道:“公子如今高居坐上,叱责于我,实是仗梁山军撑腰也。季玉若泉下有知,知二位公子复基业,报父仇,却是托草寇庇佑,恐不悦矣。”刘阐大怒,吴懿在侧道:“孝直,今玄德公既已殉身,孝直可向公子赔罪也。”法正敛容道:“此是何言!陛下乃英明之主,雄才盖世,有匡扶天下之志,今虽为宵小所害,亦当世英雄也!某宁从明主而尽节,不附庸主而苟且!公子既无能进取天下,而欲泄私愤,速速斩我可也,休令畏死谄媚之辈,搬弄口舌!”吴懿面有惭色。刘阐大怒,叫武士推出,乱刀砍死。法正面不改色,大步出帐,至死无畏。后人叹曰: 得志曾报睚眦怨,临难方显慷慨心。总为英雄少寂寞,贤臣断首伴明君。 此时梁山军各路人马,皆已撤回汉城,而将南郑府城及黄金、兴势二寨,交付曹军。乐城向朗,闻刘备身死,大叫一声,坠城身亡。汉水魏延、王平军,闻得刘备死,连夜拔寨而去。梁山军杨志等奉吴用之命,只顾撤回汉城,也不管他。待曹军到时,已不知去向。于是汉中之地尽属曹军。 梁山军驻扎汉城,合计有吴用、林冲、杨志、石秀、刘唐、戴宗、薛永、李应、花荣、宣赞、时迁、陈达、龚旺、丁得孙、王英、扈三娘、裴宣、安道全,共计是一十八个头领,以及军师庞统、参谋彭漾、洞溪、宛城将孙狼、侯音、刘宁,及投降汉官费诗、谯周等,军马共有四五万人。庞统与吴用在帐中,计议后继。吴用道:“只如今刘备身死,他的尸首却待怎生处置?若按律法,则是篡位之贼,当戮尸示众。然又颇有仁名,辱之不义也。今若戮其尸,恐失民望;若厚葬,又恐曹操不悦,借机发兵来攻,如何是好?”庞统微微一笑,伸出两个指头,说一番道理。有分教:烽火未灭三秦地,狼烟忽惊九州民。不知庞统说如何,请看下回。 第八十二回刘玄德归葬成都吴加亮暗 第八十二回:刘玄德归葬成都,吴加亮暗入中土 庞统对吴用道:“我等起兵,背反刘备,号称几家结盟,盟主却是刘循、刘阐。虽然,彼兵微将寡,徒有虚名也。如今刘备既然身故,何不将尸首送回成都,交盟主发落。刘循、刘阐若戮尸泄愤,是他无礼,非我不义;若厚葬,则曹操军马,也指不到我头上也。”吴用大喜:“士元先生此计甚妙也。如今刘备平定,我二人何不分一人回巴郡,连接荆州,以备后事?”庞统道:“加亮所言甚好。以后计谋,我两个皆已商定。加亮可自回巴郡,我留于此地可也。”于是安排:刘唐、孙狼、侯音仍回上庸守把;吴用引戴宗、石秀、薛永、李应、宣赞回巴郡。庞统、彭漾、林冲、杨志、花荣、时迁、陈达、龚旺、丁得孙、王英、扈三娘、裴宣、安道全等引三万军马,留守汉城。 再说刘阐在葭萌关,杀了法正,恢复刘璋基业,心意少平。忽报梁山军将刘备尸首送来,听任“盟主”处置。刘阐心中疑惑,便请黄权、吴班来商议。黄权道:“梁山军此次起事,虽奉我为盟主,实则不过是各为其利罢了。如今送来刘备尸首,分明叫我左右为难。”刘阐道:“然如何是好?”黄权道:“以某看来,刘玄德虽对季玉公不义,然名传天下,毕竟是宗室俊杰。且力抗曹公,亦有匡扶之志。今可以‘汉中王’之礼,将其厚葬也。”刘阐道:“只恐曹操若知,必然发怒。”黄权沉吟片刻道:“如此,可厚葬尸身,而将首级送往许都与曹操,何如?”刘阐道:“公衡所言甚好。只是当葬于何处?”黄权道:“原当葬于汉中,然汉中为曹军所据。如此看来,只好归葬成都也。”商议既定,遂遣刘巴为使者,将刘玄德首级送往许都。一面留吴班守把葭萌关,一面遣人飞报成都。刘阐、黄权及吴懿等降人,扶送刘备尸身,西归成都。沿途百姓,皆有伤怀者。 无数日,前面刘循亲引一队军马赶来,迎接刘阐。刘阐说了黄权之议,刘循初时尚有犹豫,刘阐道:“兄长,刘玄德当初取成都,虽害了父亲性命,恐亦非本意。他待我弟兄,又多照拂。若是刘玄德身在,我等奋军马报父仇乃本色也。今既已死,厚葬尸身,亦不为多礼。”刘循方释然。黄权又道:“刘备在蜀中,刑法严谨,倒也颇有些民意,今我若厚葬之,则臣民心中,或有思念刘备者,必然感激。此显一时慷慨,而为二位公子得固基业,何以不为?”刘循拜谢之。 一路逶迤行来,抵达成都东郊,庞羲、费观等引众出迎,中有一班刘备之臣,感先前君臣恩义,抚棺垂泪。迎毕,以“汉中王”礼仪,于城郊与吴后合葬。其余“皇子”刘阐、刘理等,尽以王公子之仪随葬。成都百姓,多有祭奠者。而于二刘与刘备夺地之怨,却尽淡了。有诗叹曰: 传首中原葬尸身,西川二刘显胸襟。总为宗室匡扶志,英雄几个无私心? 既葬刘备,忽报备所置护军、讨逆将军“国戚”吴懿,在宅内痛哭一场,自缢身死。留书与刘循、刘阐曰: “懿既受汉中王恩典,有君臣之义。君死臣殉,礼之宜也。且懿本为季玉信臣,主死而改从汉中王;今汉中王又薨,倘再留残生,无以见世人也。所以苟延,以玄德临终之前所托,以所部将士交付二位公子。重任在责,恐不能卸也。今军马交付已毕,则当于泉下见季玉、玄德二公矣。二位公子虽得复基业,如今西川诸郡,残破不必当日;梁山之势,嚣张有胜刘备。远则曹操窃据中原,近则南蛮侵凌益州。望二位公子多多信用贤士,不负宗室之托也!罪臣吴懿再拜。” 二刘看罢遗书,各自叹惋,令厚葬之。黄权道:“吴子远所言,甚是道理也。如今梁山占据荆州、汉城,其势与当初刘备入川之时,颇有类似。又据我巴郡,成都如在其爪牙之下也。而西川之中,兵寡将微,贤士流散,实是累卵之局。二位公子切不可大意也。”刘循道:“如此,何以是好?”黄权道:“如今,只好一面整顿军马,坚守要隘;一面安抚人心,并多方探听曹操、宋江各路消息,以便打算。”二刘然之。遂以刘循为车骑大将军,益州牧;刘阐为征西大将军,蜀郡太守;整顿州郡军民,以为长远。 又说刘巴,送刘备首级,往许都去。原来曹操因头风发作,先回都城。原本有神医华佗医治,却被曹操一时疑心杀了,因此无人可以根治。发作起来,痛入脑髓,几欲咬烂被头。所幸曹彰军马,去了东南之后,回报黄忠、李俊两路攻势,渐渐缓了。曹操心下稍稍宽慰,一面教人代笔书信,令曹休、曹彰、张辽等竭力守御,万无懈怠;一面令夏侯惇调集后方军马,再去增援。 忽报西川刘循、刘阐,遣刘巴送刘备首级前来。曹操闻言一惊,便教更衣,上殿会见。许褚劝曰:“大王身体欠安,在内室接见便可也。”曹操道:“若内室接见,岂不大失礼数?”许褚道:“西川二刘,乃纨绔子弟,公贵为魏王,身体不适,故相迎塌上,岂有失礼!”曹操凄笑道:“某言礼数,非为刘循、刘阐,乃为刘玄德也!他与我半生交战,今若见我如此病态,岂不笑我?”许褚愕然,曹操叫左右近侍,更衣整冠完备,排开群臣,会见于殿前。刘巴进殿,见魏王,口称千岁:“今奉益州牧、车骑大将军刘循,蜀郡太守,征西大将军刘阐之命,送伪皇帝刘备首级与魏王也。”曹操亲自开盒视之,果真是刘备首级。端详再三,心头百感交集,忽然呵呵笑道:“玄德,玄德,昔日我二人青梅煮酒,共论英雄之情,君尚记否?随后交兵杀伐,二三十年。如今孤垂垂老迈,君传首千里,此时相会,君心意如何也?”言迄,抬首大笑,笑声振荡殿前,却是略带悲怆。笑了片刻,猛拍案道:“刘玄德一世英雄,竟身死小人之手!是何天理!是何天理哉!”堂下众人,皆面面相觑,不敢做声。曹操如疯似狂,猛地衣袖一扫,把那盛放玄德首级木盒,推翻在地。口里高声道:“英雄末路,便是如此乎!”刘备首级,骨碌碌滚出来,忽然殿下群臣列中,一人抢步出,伏地抱住头颅,放声大哭。曹操视之,乃御史中丞徐庶也。因感昔日刘备厚德相待,捱不住心头悲痛,因而哭之。曹操看了,亦潸然泪下,左右无不感激。惟刘巴一人,面不改色,立于殿前。曹操待了片刻,转问刘巴道:“玄德首级既然送来,不知尸身在西川,如何处置?”刘巴道:“某来时,实不知也。但以二位公子,皆知礼法也,必不致唐突。”曹操微微点头:“既如此,待孤奏明圣上,封刘循为益州牧,建平侯;刘阐为司隶校尉,东乡侯。子初既来,何不便留于许都,以效命朝廷?”刘巴道:“奉令而来,若留此不归,恐世人笑我贪恋富贵也。今刘循、刘阐二位公子皆朝廷忠臣,则某身在何处,皆可为朝廷效命也。”曹操呵呵笑道:“甚好。”于是遣刘巴回川复命,一面奏明天子,将刘备首级,用沉香木雕刻躯体,葬以宗室之礼。操亲引百官相吊。是日,原本阴云弥合,待刘备下葬之时,忽然下了一场透雨,云开日现,金光耀目。曹操望天,唏嘘不已。有诗叹道: 忆昔青梅伴黄酒,半世天下对刀兵。今朝一笑泯恩怨,独留青冢隔死生。 曹操因刘备之死,无限感慨,又于归葬之日,淋了些风雨。回到王府之中,头风发作转剧,病情渐渐沉重。操自感寿命不长,遂遣人往邺城,迎王太子曹丕来,以嘱托后事。 再说吴用与庞统分别,同戴宗、石秀、李应、薛永、宣赞等引一万余军马,回转巴郡。到了巴郡之后,安排守御之策,一面再同戴宗两个,架起神行甲马,直趋荆州,见宋江去了。 原来宋江自张飞死,夺占荆州之后,在荆州整顿军马,一面救济民众,宣扬梁山军仁义,却也颇为忙碌。初时闻成都战局不妙,未免担忧。后得知克西川、汉中,刘备、诸葛亮等尽死了,方才宽慰。如今得吴用前来,大为欢喜,便教在南郡城池之中,杀牛宰马,大摆酒宴相待。 吴用问宋江道:“哥哥这里,情形如何。”宋江道:“还好。徐宁兄弟把江南四郡,整顿完备,又编了精兵三二万人。交州柴大官人同士燮,亦足为后盾。唯有曹仁大军在襄阳、樊城,总有进逼江陵之势。”吴用道:“曹仁是曹操宗室名将,如今刘备既平,必然窥测我等。只是有呼延将军在内,哥哥不须担忧也。武二郎如何?”宋江道:“武二郎前日气冲冲回来,整日喝酒。我多方言语劝告,方才渐渐舒展,然犹有怨气。加亮,你平素作为,还当少少顾及兄弟情分。这里弟兄,多有草莽气节,若是被他误解,恐难以辩解。”吴用叹道:“我如何不知,但势在必行,却也无可奈何也。”两人各自叹息。 吴用又问:“不知嫂嫂近来如何?”宋江道:“休说,一说气破肚皮。近日我屯兵荆州,她是整日无所事事,又夸口是她哥子西凉军厉害,才断了刘备西面一路,在我眼前,飞扬跋扈,只怕要上天去哩。”吴用笑道:“嫂嫂是将门虎女,累世公侯,又久在羌地,因此不习礼法,哥哥要多忍耐些。”宋江拍案道:“好,她是将门虎女,俺是郓城小吏,这等高攀,实是为难也!”吴用劝解道:“哥哥要起事,马超在关西一军,至关重要。那马孟起又是个随性之人,若非亲戚连接,难以巩固。哥哥只好生管待嫂嫂就是。俺也知哥哥为人,丈夫豪气,喜好结交英雄,不沉溺巾帼脂粉。但嫂嫂弓马娴熟,亦非等闲之女。哥哥闲下,还当用心抚慰也。”宋江勉强答应,口里兀自嘀咕:“我如今却知当初刘备在江东为婿,是何等滋味了。” 吴用又道:“如今李俊兄弟与黄忠尚在江东,曹操必将大军往东南去。一旦江东平定,则挥戈西南,非足怪也。我等须乘其攻江东之时,进取中原也。”宋江道:“只是曹操部下,名将甚多。我梁山军合汉城、巴郡、荆州军马,亦不过十余万,恐难与之匹敌也。”吴用笑道:“曹操年迈,寿不长矣。彼若身故,则我梁山可乘虚而入。”正说之间,忽然窗外天空骤暗,强风刮进窗来,竟把案前酒具,尽皆打翻。吴用心头一动,到窗前向外一张,只看天上黑云围裹太阳,龙挂骤起,扶摇而上,甚是惊骇。吴用看了片刻,吩咐小喽啰:“请公孙先生来。”须臾,公孙胜入,吴用道:“公孙先生,适才骤风,所主何事?”公孙胜掐指算了半天,道:“所主今日汉家,当丧一位极权臣也。”吴用闻之,呵呵笑道:“是了。必是曹操寿限将至也。”宋江道:“曹操若死,我等何以处置?”吴用想了片刻道:“某前日曾设下一计,如今可以收用。现须得与戴院长同入中原一趟。”宋江道:“入中原作甚?”吴用道:“曹操若死,则其诸子必然相争。曹丕为人阴险狠辣,诸子皆非其对。然我此去,欲与圣手书生萧让兄弟,扶持曹植。植若得其位,则曹魏基业,半数为我掌握;植若不得其位,也可乱曹军阵脚也。”宋江大喜:“既如此,便辛苦了加亮。多加小心也。” 吴用在荆州歇息了两日,又同了戴宗,收拾停当,预备往北去。宋江设宴相送。席间,吴用密谓宋江道:“哥哥,还有一事,须得小心。”宋江道:“何事?”吴用道:“庞士元盖世奇才,今孔明既殉,则当世无双也。然其虽诚心辅佐,终究非梁山军一路。又,如今入汉十年,众家兄弟分散久了,恐人心不聚。我观林教头,对庞统言听计从。他本是我梁山一等名将,万一心有所失,恐大不利。故哥哥可将我荆州、汉城两处兄弟,略作调防。林教头可叫他回荆州来,而把秦明换过去,此谓未雨绸缪也。”宋江道:“加亮所言是也。”吴用、戴宗告辞,宋江依依惜别。 吴用、戴宗一路架起甲马速行,不数日,先到许都,找到菜园子张青、母夜叉孙二娘店面。张青、孙二娘急忙烫酒切肉,请吴用、戴宗吃。吴用一边问道:“如今这里消息如何?”张青道:“近来许都纷纷传言,说魏王病重,又说太子曹丕不日将来许都,以继其位也。”吴用听了,微微点头。张青道:“加亮哥哥此来,可有甚要事?”吴用道:“自然。”嘱咐道:“你二人在此间,多加小心。不日将有大举措也。”张青、孙二娘满口答应。 吴用又在市井之间,看了一回。停留两日,遂往洛阳去。进得洛阳,寻得小尉迟孙新、母大虫顾大嫂两口儿。两个都是十分欢喜,没迭口道:“我两个在此地耽了十年,少看自家兄弟,如今军师竟来了。”在店里宰鸡烫酒招待。吴用道:“二位头领休要多礼。那圣手书生萧让先生,可在洛阳?”孙新道:“在。如今他在临淄侯曹植府邸,颇为座上宾客也。”吴用道:“城中可还有其他兄弟?”顾大嫂道:“蔡福、蔡庆两个也在。”吴用道:“甚好。你们几人,可有联络?”孙新道:“萧让及二蔡,常来小店。我等被扔在这边,多日不见消息,也甚郁闷。”吴用呵呵笑道:“无妨,无妨,便有事了。”吩咐道:“可设法联络萧让及二蔡,来店中与我相晤也。”孙新道:“是了。哥哥请先到客房歇息,待小弟联络了几位兄弟,再作商议。”于是吴用、戴宗自引去店内客房。沿途驾甲马,日行数百里,身心疲惫,倒头便睡。 次日,吴用、戴宗正在店内闲坐,外面孙新引萧让、蔡福、蔡庆三个进来,见了吴用,抱拳相拜,各自不胜欢喜:“久不见加亮哥哥,如今闻得公明哥哥那边做的好大事业,如何有闲暇来此?”吴用笑道:“我这里亦是无事不来,却有要紧,须得诸位兄弟相助。”蔡福道:“哥哥但请吩咐便是。”吴用点头,先问萧让:“你在那临淄侯曹植幕中,亲信如何?”萧让道:“曹植见某文采好,对某十分看重。杨修之下,某与丁仪、丁廙诸人,皆用为心腹。平素进言,亦多相从也。”吴用道:“甚好。那曹植平时,对其父兄,可有甚言辞?”萧让道:“曹植甚鄙夷其兄曹丕,以为无才无德,专好做作邀宠;又以曹彰乃无谋武夫,更不足提。因曹操立曹丕为世子,心中着实不满,常于痛饮之余,拍案大骂,对我等诸人诉说委屈也。”吴用听了,大喜道:“如此,则我计可成!”萧让道:“军师何计?”吴用道:“如今曹操身染重病,眼看要亡。他死之后,曹丕必然篡权。我欲请萧让及二蔡兄弟,辅佐曹植,出来争夺魏王之位。若能得手,则天下如在我梁山军手中了!”萧让听了,沉吟道:“只是那曹丕既为世子,必然爪牙甚多。我等要拥立曹植,实力悬殊,岂不甚难?”吴用捻须道:“非也。曹丕党羽虽多,若是乘曹操新故,人心混乱之时,迅疾出手,制其要害,则曹丕如砧上鱼肉也!”萧让道:“倘如此,请以梁山军马,遥为呼应,可否?”吴用道:“这个,公明哥哥与某是自有安排,断断不叫自己兄弟吃亏也。”萧让道:“既如此,加亮且说,怎生安排?”吴用遂授技如此如此。萧让听了,神色凝重道:“如此看来,须得加倍谨慎才是。”吴用道:“正是。”又对蔡福、蔡庆道:“二位兄弟,如今在何处?”蔡福道:“在洛阳军营之中,作到步军偏将也。”吴用道:“主将是谁?”蔡福道:“便是那胡车儿。自张绣死后,被调拨洛阳为用。”吴用听了,暗自点头。 正说时,孙新、顾大嫂早安排心腹伙计,杀了一口猪,两只鸡,又买了条二尺长黄河鲤鱼,把一盆蒸鱼,两只烤鸡并一大盘子肉,端进来,烫上一罐村酒,叫众人吃。七个好汉亦不多礼,各自斟酒吃肉,不亦乐乎。一边吃喝,一边叙旧。直从己时吃到天色发暗,吴用道:“且住了,改日再饮。如今三位兄弟可各自回去,按计策行事也。”萧让、蔡福、蔡庆各自告退。 只说萧让,转回临淄侯府。门口持戟卫士,皆知是侯爷心腹,不加阻拦。近侍道:“公子与杨修、丁仪、丁廙等人,皆在后堂饮酒。萧先生快去。”萧让紧步入后堂,门外便听得有人放歌,一推门,只闻酒气冲天,看后堂之中,杯盘狼藉,曹植一边乱舞,一边高歌,丁仪、丁廙各自拍掌相和,惟杨修端坐,不动声色。曹植正歌得起劲,看萧让进来,呵呵笑道:“来来来,谦之,同饮一杯!”萧让退后一步,道:“公子,某这里有要事相禀!”曹植冷笑道:“要事,要事!如今这汉家天下,迟早是子桓所有,我这里何来要事!”杨修闻言,微微皱眉,起身到门口,喝令左右尽皆出去,只留曹植、杨修、萧让、丁仪、丁廙五人。一面掩门窗,一面谓曹植道:“公子,可静坐听谦之所言也。”曹植听杨修说,方到席前坐下,一仰头,灌下半盏冷茶,面上酒色,渐渐褪去,一面开口问道:“谦之,何等要事,请说来。” 萧让道:“某今日出去,得到一密报。说大王自雍州迎击刘备归来,身染重病,如今眼看不起。五官中郎曹丕公子,已自邺城入许都,欲取后事也。”曹植闻言大惊:“父亲既然不好,子桓为何不告知我等兄弟?”不觉泪下。萧让道:“公子,事到如今,某亦直言,请恕无罪。想大王平素,原本最爱公子。曹子桓以玩弄诡术,构陷公子于大王之前,故得立嗣。子桓素来嫉公子甚也,倘大权在手,必要为难。公子不可不防。”曹植听了,摇头不语,丁仪早大骂道:“曹丕这贼子,惯于耍弄手腕,若非如此,我家公子安得如此落魄!”曹植怒道:“如今说此,尚有用耶!”丁廙道:“莫非我等便坐等子桓掌权,好放手谋害公子?”几人正说,杨修止之曰:“且莫争吵。谦之平素多有策谋,今既来报信,可有主张?”萧让道:“某有一想法,但不敢讲耳。”曹植道:“这里尽是自家心腹,说了何妨?但讲无虑。”萧让道:“既如此,容某唐突。”不慌不忙,说出一番道理。有分教:龙虎之阙多争斗,手足情谊难保全。不知萧让所说何计,请看下回。 第八十三回间手足吴加亮谋定传遗命 第八十三回:间手足吴加亮谋定,传遗命曹孟德寿终 萧让对曹植道:“如今大王病重,五官中郎将既已入京,倘有意外,必然不利于公子。既然如此,何不先下手为强,准备军马。大王倘无事则好,大王若有事,则乘出城安葬之时,公子拥兵进京,继魏王之爵,谁敢不从也!”曹植闻言,倒是一愣。思索片刻,想起当日汉献帝死,曹丕引兵进京,相夺权柄之事,点头道:“谦之所言甚好。只是我与子桓,总归兄弟也,相动刀兵,恐人非议。”萧让正色道:“公子尚且念兄弟之情,却不知子桓心中,早有相害之意。如今尚且耽误,恐子桓掌权之日,大祸将临头矣!”杨修道:“虽然,若大王遗命教子桓继位,群臣推戴,只怕我于名分,终究有亏也。”萧让道:“群臣有子桓党羽,亦有汉室忠臣。公子只需力拥汉室,岂惧名分不正哉?”曹植听了,心念方动。杨修道:“今日已晚,不妨各自歇息,明日再去打探。”丁仪道:“公子不妨先派遣心腹人,往许都去,打听详细,若大王有事,即刻回报。”曹植然之,遂叫了两名心腹,连夜出城,往许都去了。 当夜曹植酒意全无,通宵未眠。至晨起身,便衣出府邸,沿街行走。约一刻,到一僻静街角。看迎面一个先生,一目眇,精神委顿,擦肩过来,神色忽变,朝曹植深深一揖,并不答话,径直便走。曹植心头一跳,急转身,闻那先生口中歌道:“风云突变兮,大厦将倾;大厦将倾兮,兄弟无情。兄弟无情兮,举步艰难;举步艰难兮,祸在旦夕!”曹植听他作歌,正说中心事,急急上前,对那先生道:“请教先生,尊姓大名。”那人微笑道:“化外之人,姓名无用也。”曹植道:“方才听先生作歌,甚是有趣,可否到舍下一谈?”那人笑道:“我这歌,只唱当今丞相,魏王家事,岂能随意与人详谈?”曹植道:“魏王家事如何?”那人道:“兄弟相争,手足难全也!”曹植道:“魏王尚在,兄弟如何相争?”那人大笑道:“魏王在日,尚且钩心斗角,天意国丧栋梁,岂免家起内祸!”曹植道:“手足情深,如何不能全?”那人道:“弟念手足之意,兄有相残之心!”曹植闻言悚然:“兄弟相争,那便如何?”那人道:“势不两立,汰弱留强。” 曹植听他句句说中心思,然尤犹豫。那先生忽冷笑,再作歌道:“佳人坐帏兮,锁眉忧愁;心许其弟兮,身侍其兄。公子多情兮,空自长叹;盼君立业兮,相迎相悦。”曹植闻此歌,如被雷击,震怖异常。倾之,泣下再拜曰:“在下便是曹植,请先生教我,如何是好?”那人呵呵大笑,转叹息道:“有能无用,公子好自为之!”曹植待要再问,那先生摇一摇头,转身走了。曹植愣在哪里,片刻,待要追时,先生已转过街角不见了。曹植口中不住自语:“此天意叫异人点拨也!” 原来曹丕之妻甄氏,乃中山人也,少年之时,与曹植生情,曾有婚姻之约,却被袁绍强为其子袁熙纳之。及曹操破邺郡,曹植又欲前往,不料被曹丕先行迎娶,名分既定,植虽痴情,只得怅怅自顾。自古情字,最难化解,曹植又多才放旷,颇轻礼法。今日先听先生说以利害,再以情相动,竟顿生豪气,颇有与曹丕势不两立之心。那先生却是吴用装扮;因听萧让说曹植有便装出府习惯,故预先在哪里等待。被他一番鬼话,说动曹植心思,以此乱曹家江山也那吴用自说了曹植,便躲在孙新、顾大嫂店中,暗中操纵。 再说曹植,被吴用一番话说动。在府中,日日与萧让相议。萧让得了吴用指点,出些主意,颇合曹植心意。过一些日,派去许都心腹回来,说魏王病重,确有传言。五官中郎将曹丕已入许都,密封消息。又传曹丕与许都大臣华歆、王朗等往来密切,并秘密调集邺郡军马,昼宿夜行,分批入京。曹植闻之大惊,拍案道:“父亲病危,子桓只顾争位,莫非真欲使我等不得见父亲之面!”言罢泣下。萧让道:“如今事如箭在弦,稍有迟疑,反取祸端也!往公子早决!”曹植道:“请先生教我也。”萧让道:“如今有二策,一者,公子举兵入许,得大王榻前相嘱,可免子桓毒手也。”曹植道:“万万不可。父亲病危,我若举兵,岂不惊扰病体,乃大不肖也!”萧让又道:“计之二者,可在此坐待消息,一面将所部军马,悄然调到许都左近。大王若薨,子桓必扶灵往邺郡去。我等可引军,急拥公子入城,占据武库,一面联络汉臣,请天子诏命,罢子桓之爵,而以公子代之。如此则大局可定也。”曹植犹豫片刻,道:“此计倒还使得,只是不得见父亲之面,岂非大不孝?”萧让道:“子桓断绝消息,分明内外布置,公子若独身去许,是自入虎口也!且大王素日,最爱公子,子桓因此妒忌。若为之害,是令大王泉下不安也。”屡屡相劝,曹植心意稍定。 杨修道:“只是公子临淄侯府直属之兵,不满千人,且无将官统带,何以为之?”萧让道:“洛阳驻军,有精锐步卒二千余,足堪用也。为首将官乃中郎将胡车儿,本是张绣部将。张绣与曹子桓一向不睦,胡车儿又颇得公子厚待,公子倘求助于他,必可得援也。又有曹子廉,乃宗室重将,如今独镇关西,统兵十万。此人旧时与子桓亦颇有不睦,若得消息,可说之而反也。”曹植大喜:“是天以谦之先生赐我也!”杨修道:“只如今,怎生说动胡车儿?”萧让道:“胡车儿乃胡人也,性情戆直。我可先教人在军营散布流言,使之心疑。洛阳军中,有两个壮士,一命蔡福,一名蔡庆,可为公子所用也。”曹植便教召二人来。隔日,萧让引二蔡前来,曹植看二蔡顾盼之间,颇有豪杰姿态,不由大喜,重赏二人。萧让下去,便教二人在胡车儿军营,传说流言,只讲曹丕因记挂旧怨,欲不利于胡车儿。 于是曹植设宴,请胡车儿前来饮酒。那胡车儿是个戆直之人,也不推辞。来了之后,曹植酒席之间,只叙些常事。胡车儿素敬曹植才华横溢,又知曹植是曹操之爱,因此言语间自是推崇。酒过三巡,曹植忽然潸然垂泪。胡车儿惊道:“公子为何悲伤?”曹植不语,只是摇头,一边痛哭,胡车儿再三劝道:“公子甚事如此悲哀?”曹植道:“我命在顷刻也!”胡车儿大惊:“公子这是怎说?”曹植道:“父王病重,子桓兄秘入许都,封锁消息。想父王待我,一向甚好,人所知也。只怕子桓兄怕我争位,必不见容。如之奈何!”胡车儿闻言,心中一震。原来当初张绣在官渡战前,归顺曹操;只因先前宛城战中,杀了曹操长子曹昂。曹丕与曹昂交好,故而心中怨愤难消;又因曹昂死,曹丕因而得为世子,终存了小心,生怕外人说他窃喜,故而对张绣,一向三分无礼,七分相拒,张绣生前,因此郁郁。胡车儿乃张绣心腹之将,早有不满,对曹丕亦多几分敌意。又被军中流言,心头不自安。此刻听曹植如此说,心想曹丕若得掌权,自家是张绣心腹,兼之久在洛阳,与曹植接近,只怕也难讨好。心中这般想,脸上便踌躇起来。这边杨修在屏风后面看见,便踱出来,道:“胡将军,如今公子有心向子桓讨个公道,不知将军可能相助?”胡车儿看时,拱手道:“某多蒙公子关照,如今公子与我俱有难也,正当效命。”杨修道:“只恐曹丕公子势大,爪牙耳目甚多,将军畏惧,不敢尽心也。”胡车儿闻言,拔出随身匕首,割指立誓道:“胡车儿愿保曹植公子,倘有二心,天地不容!”曹植大喜,与胡车儿尽饮,教他回去,整编军马,以备万一。各处安排妥帖,只待许都消息。 这边吴用在孙新店中,却又唤萧让来,道:“未知曹操部下各人笔迹,谦之可能模仿?”萧让道:“在曹植府邸,多见诸人书信,大都能仿也。”吴用道:“甚好。你如今只去,寻找曹洪、曹仁、曹休三人笔迹。一旦闻曹操身死,曹植起事,便仿三人笔迹口吻,作骂曹丕、拥曹植之书,速速与我,有要务也。”萧让道:“是。”吴用又道:“可有曹操笔迹?”萧让道:“有。”吴用道:“可再伪做曹操遗嘱也,立”萧让道:“立临淄侯曹植继位?”吴用道:“非也,伪做遗书,立鄢陵侯曹彰为后!”萧让一惊,旋即大悟:“加亮计谋,深不可测也!”吴用呵呵大笑,得意非凡。萧让道:“可惜金大坚兄弟不在左近。倘能伪造印记,岂不更好?军师何不遣戴院长速速去巴郡取金大坚来作印?”吴用道:“纵然伪作印记,亦难隐瞒长久。我只为一时,且曹操大限,旬日便到,若是遣戴院长去巴郡,纵然神行,恐亦不及也。”于是派戴宗赶往许都,一闻消息,即刻回报。戴宗得令,架起神行甲马,不日便到许都。 此时曹操在许,病势渐渐沉重。诸将百官,尽皆焦虑。世子曹丕整日泣下,以泪洗面。令众家医官,多方疗以汤药针石,尽皆无效。操头风发作加剧,夜不能寐,稍有入眠,则梦见刘备、袁绍、吕布、汉献帝等,皆往来招呼。操心中暗叹,召集群臣道:“孤戎马半世,颇多见闻。如今睡梦之中,故人来访,是召我同去也。”华歆道:“大王心中担忧,故有此幻景。可请善法之人,设醮修禳。”曹操呵呵笑道:“若孤天命未尽,何须修禳?倘天命已尽,纵然设醮修禳,又有何用?倘设醮修禳,贪生畏死,徒为天下笑耳。”遂不允设醮。 再过一日,操自觉体内气中上焦,目不能视物,心知大限将近。遂叫世子曹丕及夏侯惇、陈群、贾诩、司马懿等来榻前,道:“孤征战三十载,得天下大半,惜两川、荆州、江东之地,仍未归王化。如今天命将至,惜不得与诸君再叙也。奈何心事未平,特以交代,有劳诸君。”曹丕只是流泪,叩首不已,夏侯惇等皆道:“大王善保玉体,不日定当康复也。”曹操呵呵笑道:“人生百岁,岂免一死。孤纵横天下三十年,寿过六旬,今可无憾也。诸君勿徒伤怀,今以家事嘱托也。”遂引曹丕之手道:“孤长子曹昂,刘氏所生,不幸早年殁于宛城;卞氏生四子:丕、彰、植、熊。孤平生所爱第三子植,为人虚华少诚实,嗜酒放纵,因此不立。次子曹彰,勇而无谋;四子曹熊,已病早殒。惟长子曹丕,笃厚恭谨,可继我业。卿等宜辅佐之。”教曹丕向众人拜谢。曹丕声调哽咽,遵令谢过众人,众官急急还礼,夏侯惇泣下道:“大王放心,臣等舍命,亦当保世子也。” 曹操微微点头,又道:“刘备世间枭雄,本是国家大患。得其国剧变,所以倾覆,亦汉室之福也。惟今天下之事,尚未平息。群雄之中,西川刘循、刘阐,不过膏粱匹夫,难成大气。西凉马超,有勇无谋。交州士燮,边鄙之人,不足为患。惟宋江盘踞荆襄,手下名将甚多,堪为大敌。又有李俊、黄忠,乃刘备余孽,占东吴地利,凭长江天险,亦足疲惫国家。此二贼者,不可但以力讨,可分其势,使彼此相并,然后平之。东吴孙权,乃后辈之人杰,孤之诸子,无有及之。如今虽居我羽翼之下,实乃龙困浅水,切不可使其得势,否则纵龙入海,复成大患也。当严加防范,若有异动,宜先除之。切记,切记。”众皆涕泣领命,再拜而出。 曹操复谓曹丕道:“尚有数语,交代与汝。汝继我位,必有波折,当谨慎处之,当断则断。然我生诸子,皆是你兄弟手足,汝为兄长,纵有隔阂,亦当宽怀化解,切勿作袁本初诸子相残,为外人所笑。汝之弟曹植,好酒狂放,恐常有无礼,汝当谅解也。”曹丕流泪道:“孩儿记得。”曹操又道:“朝中群臣,多为我腹心,若有事,可多商量。唯有司马仲达,此人鹰视狼顾,极有城府,才略盖世,非庸人也。汝可用其才,却不可重用其人也。切记,切记。”曹丕面色凝重道:“亦知了。”曹操嘱完,挥手教曹丕退下。丕再三叩首,含泪依依出门。 再唤众侍妾来。众妾皆拜倒榻前,大哭不止。操用手逐个抚其面庞发髻,分辨其人,低声相慰。又教近侍,取平日所藏明香,分与诸妾道:“孤虽贵为魏王,家未尝巨富。今以香与汝等,聊作资财。汝等可勤习女工,多造丝履,卖之,可以得钱以给衣食也。”又命诸妾多居于铜雀台中,每日设祭,必令女伎奏乐上食。再嘱众官曰:“我死之后,可葬于漳河之滨,寻常之所。自古人好厚葬,着实无益,徒引后人贪心。今天下尚未安定,未得遵古也。葬毕,皆除服。其将兵屯戍者,皆不得离屯部。有司各率乃职。敛以时服,无藏金玉珍宝。”华歆奏道:“大王可令人于漳河之畔,立疑冢七十二座,以防后人盗墓也。”曹操笑道:“子鱼此言差矣。孤棺椁之中,并无金银,纵有盗墓,何以所得?再者,纵设疑冢,若有人尽掘疑冢七十二,又将如何?徒费民力矣!孤乃大汉中兴之臣,今为匡扶朝廷,竭力终生,何须疑冢,以惑后人哉?”言迄,长叹一声,泪如雨下。须臾气绝。终年六十四岁。时汉新平三年五月也。后人有诗感曹操之死曰: 一棺何须冢如林,谁复如公表此心。横槊跃马真快意,分香卖履暗伤神。铜雀春情拂漳水,金戈秋泪罩浮生。至今犹望埋骨地,空教台上望佳人。 后人又有邺中歌一篇叹曹操云: “邺则邺城水漳水,定有异人从此起:雄谋韵事与文心,君臣兄弟而父子;英雄未有俗胸中,出没岂随人眼底?功首罪魁非两人,遗臭流芳本一身;文章有神霸有气,岂能苟尔化为群?横流筑台距太行,气与理势相低昂;安有斯人不作逆,小不为霸大不王?霸王降作儿女鸣,无可奈何中不平;向帐明知非有益,分香未可谓无情。呜呼!古人作事无巨细,寂寞豪华皆有意;书生轻议冢中人,冢中笑尔书生气!” 曹操既死,文武百官,尽皆悲伤。又以幼帝刘杰传诏,故魏王曹操,匡扶朝政,功勋卓然,今薨,许都一城素缟。此时戴宗隐在孙二娘、张青店中,时时留意打探,自然得知,遂急往洛阳,前去报知吴用。 且说众官将曹操用金棺银椁入殓,设祭奠于许都。一面遣人去洛阳临淄侯曹植、寿春鄢陵侯曹彰及曹操诸庶子宛侯曹据、谯侯曹林、东乡侯曹衮等各处报丧。世子曹丕,整日痛哭,几近昏厥。众官相聚,各自苦苦相劝,曹丕悲痛稍止。这日,正与众官哭于殿上,忽华歆入,道:“今大王既薨,天下震动,中外不可无主事之人。宜早立嗣王,以安众心。何但哭泣哉!”群臣道:“册立魏王,须得天子降诏;然天子尚幼,我等欲扶棺入邺郡,一面奏情卞王后,以定嗣主也。”华歆厉声道:“今四方割据,虎踞鹰扬,正国家多事之日,宜早定嗣主,方主大计。邺郡距离许都,千里之遥,往返奏报,倘有变故,则社稷危矣!今曹丕公子既为世子,则继王位,无二理也!”遂拔出佩剑,割下衣袖道:“某请立世子,以继王位。百官有不从者,以此为例!”群臣却有待异议,王朗引数百甲士,冲上殿来。众官无不惧悚,华歆便令众官歃血,立誓共保曹丕。贾诩道:“今若立嗣主,须得天子诏书也。”华歆道:“某即刻便去取来,诸君可在此准备也。” 于是华歆引甲士,直入宫中,见过幼弟刘杰,及皇太后曹节。因刘杰年幼,国政须经手者,尽是曹太后把持也。曹节看华歆进来,心中预料几分,问道:“华子鱼此来作甚?”华歆施礼道:“今群臣计议,欲立世子曹丕,继魏王之爵,特来请天子降旨,望太后准奏。”原来曹节心中,于其兄曹丕,颇有不喜,却与曹植交好。当下道:“我父魏王,嫡子有三,当择贤而立。如今可赴邺郡,等卞王后主张也。”华歆道:“如今事态紧急,且世子继位,于礼法既合,又是魏王遗嘱,岂可不从!只请太后速速降旨!”曹节大怒:“便是汝这般佞臣,挑动我手足不合,如今尚要胁迫于我乎?”华歆看情形,牙一咬,喝令武士上前,将预先写好圣旨,强幼帝握笔批点。曹太后戟指华歆大骂,歆充耳不闻,一面叫取了玉玺盖好,遂持圣旨,出宫门。于是众官便在王府殿上,立世子曹丕为魏王、丞相、冀州牧。众官舞蹈而拜。一面布告天下闻之。曹丕登了王位,哀声大减,乃设饮宴,与群臣相贺。 未过数日,忽闻鄢陵侯曹彰,引精兵二万,自扬州杀奔许都而来。曹丕大惊道:“黄须小弟,性情刚猛,深通兵法武艺。今统兵远来,必与孤争夺王位也,如何是好!”早有夏侯惇站出道:“大王勿忧,老夫愿提许都人马,前往相劝。鄢陵侯若肯退去,自然是好,若不然,老夫兵马屯处,不叫他近京师也1曹丕心中稍稍宽慰。正欲发令,忽然殿外来报:“大事<html><body></body></html> 第八十四回谋权位兄弟相残起兵火京 第八十四回:谋权位兄弟相残,起兵火京郊俱乱 原来当初刘备数路起兵,其所置征东将军黄忠,与镇东将军李俊两个,引江东数万军马,北渡长江,攻扬州、徐州之地。张辽、曹休两头拒住,往来鏖战良久。后黄忠闻得荆州、两川变乱,只是不知刘备下落;原待要引兵溯江而进,西取荆州。吕义劝道:“如今我渡长江,迫合肥,进徐州数百里,曹军胆寒。倘若移军西向,则被曹军追击,两头俱失也。不如保守江东,以待陛下。倘陛下夺回西川,则我于此呼应;倘陛下不得克谐,则亦可迎接陛下来此也。”黄忠然之,又道:“西川既乱,则操贼必得调集军马,迫击陛下也也。我与其退保长江,何不奋力北进,使曹操不得安生也!”于是一面叫李俊防御荆州一边,围住合肥张辽;一面督率本部精兵三万,奋力进击。黄忠虽年迈,武艺过人,兼以兵法娴熟。曹休虽然亦是名将,如何抵挡得住,因此连战不利。幸得曹彰来援,两下堪堪挡住。黄忠因看曹军势大,亦不敢造次,遂整顿军马,一面再探川中消息。那曹彰、曹休虽然止住败势,却也无力进取,把兵马分开两下,成犄角之势屯驻,以待战机。 魏王曹操死时,戴宗在许都,得知曹操死讯,即刻架起甲马,赶往洛阳,报知吴用。吴用闻说,便叫萧让把预备好假作曹操遗嘱之笔,只说叫曹彰继位。又遣戴宗乔装打扮,火急往扬州去。戴宗行到扬州曹军营地左近,却不敢去见曹彰,悄悄乘到黄昏时,把那伪造遗嘱包于布囊之中,拴在箭杆上,插到曹军营寨之外。有兵士捡起,便送进给曹彰。曹彰正在营中与刘晔两个谈论行军之事,拆开看时,外面先附一签,道: “臣乃魏王近侍也。如今大王病在弥留,甚思念子文公子。惟左右皆子桓公子之人,大王甚苦不得相见也。手书遗嘱,遣我来送。奈何卑微之人,不敢相面,故送信于此,以苟全蚁命也。公子恕罪。”曹彰看来,眉头一皱,再拆开里面布囊,赫然便是遗书,全是曹操口吻,说子文勇武刚健,欲令继位,叫当心其兄曹丕也。曹彰认得笔迹,浑身颤抖,传与刘晔看道:“先生教我,如何是好?” 刘晔接过看了,沉吟片刻道:“此遗书不知真假也。”曹彰道:“父王手笔,如何有假!”两个正说之时,忽报许都有使者带丧而来。刘晔拍案道:“咿!定是大王凶信!”曹彰大惊。须臾,使者进来,报魏王曹操凶信。曹彰闻言,扑倒在地,放声大哭。刘晔道:“公子身率数万雄兵,担国家安危,须得节哀。”曹彰痛哭多时,方才止住,问使者:“大王薨时,可有遗命?”使者道:“有,小人不知也。”曹彰闻言,遣退使者,自己在帐中思索了一夜。次日早上,请刘晔道:“父王既有遗书与我,则我当顺父王之意,回许都继位也。”刘晔大惊道:“公子,如今黄忠军马就在近前,倘若以主帅随意回京,恐朝廷怪罪也。”曹彰道:“父王遗命不遵,才是不忠不孝,国之大贼也!至于黄忠,有文烈军马在此,何必担心?”刘晔道:“当初若是文烈独力可当黄忠,则何必调公子前来?今公子若去,此地兵马尽作散乱,如何抵挡!”曹彰道:“此地军马,我皆随身带回。待继位之后,再发大军来援文烈便是。”刘晔道:“诸侯引军进京,不合礼也!”曹彰道:“事态紧急,不得已耳!若孤身入京,恐为宵小所害!”刘晔道:“遗命无有印章,不知真假,岂能贸然相信。”曹彰道:“父王身染重病,左右尽是子桓心腹,他又为人有心机,不得取印章,何足为怪!且未管如何,先引军进京,再作打算也!”刘晔再三苦劝,曹彰心头一股气,只是不从。当即传令副将,教全军预备拔寨,往许都而去。刘晔心头焦急,欲待留下,又恐曹彰一人去,更闯出大祸,于是一面遣人飞书往曹休军营,告知事变,教曹休整顿本部军马,预备接防此处,免被黄忠乘虚杀入中原;一面跟随曹彰而去。 再说曹丕在许都,方才登上王位,忽闻曹彰引军杀来,又听说青州军鼓噪而去,京都兵马,所余不满万人,不由惊骇。当下有司马懿站出道:“大王休要惊惶,臣保举一人前去见鄢陵侯,不费半箭,只凭三寸之舌,片言折服,教鄢陵侯数万之兵,卷甲自去!”曹丕惊喜道:“仲达保举何人?”司马懿道:“谏议大夫贾逵可也。”群臣皆曰:“仲达保荐甚是,非梁道不能解也。”于是丕令贾逵前去。司马懿下来,暗谓曹丕道:“梁道此去,必可退鄢陵侯。然鄢陵侯自负勇力,终必心意难平,望大王祥查之。”曹丕默然点头。 逵出许都,行无数里,望见前面曹彰军马排开营寨,连接十余里,旌旗猎猎,甚是威严。原来曹彰兵马进发许都,沿途官兵,俱不敢相拒;进至宥水,使人往许都打探,说曹丕已登基王位。彰大怒,自提兵杀过宥水,刘晔再三劝阻,皆不听。大军一路进发,距离许都二十里,且下营寨,曹彰令全军饱餐,预备前往与曹丕答话。 忽报贾逵前来,曹彰道:“此人素有贤名,如之奈何?”刘晔道:“公子可请梁道入营,询问许都事情也。”曹彰从之,便令左右引贾逵入,问道:“父王印绶何在?”贾逵正色道:“先王太子子桓,已在许都,国有储副。今奉天子诏书,已然继位。公子都督军马,抗敌于外,先王印绶,非公子宜问也。”曹彰道:“今有父王遗书在此。”即取出戴宗送来遗书。贾逵接过,览毕,笑道:“此是伪书也!有大王笔迹,却无大王印章,足见其谬!”曹彰泣下道:“父王笔迹,岂能言‘谬’?大夫勿欺我也!”贾逵道:“大王文武双全,诗书行天下,伪造非不能也。且大王遗命,群臣俱当面领受,明言太子继位,岂能有假!今公子被伪书所惑,引兵入京,欲乱社稷,倘为外人所知,只恐骂名难脱也!”言迄,将萧让所伪造遗书,扯个粉碎。曹彰大惊,欲待抢夺时,贾逵厉声道:“今某毁此书,是脱公子恶名,公子切莫自误!”曹彰看书已被撕碎,只得道:“请大夫教我。”贾逵道:“如今公子既到许都之外,可先入城,祭拜先王灵位,然后引军星夜赶回,勿耽误军情也。”曹彰遂与贾逵并马,往许都去。将近城门,贾逵顾谓曹彰道:“公子入城,是奔丧耶?是夺位耶?”曹彰道:“蒙大夫教诲,是来奔丧,非夺位也。”贾逵道:“既非夺位,引这数万军马作甚?”曹彰顿时醒悟,便教刘晔引军马依旧屯驻城外二十里,先遣副将,陆续引军往扬州交战处调拨回。 曹彰自独身与贾逵入城,曹丕亲出宫,道路相迎。兄弟两个,抱头痛哭。曹丕含泪道:“父王大病仙逝,家国飘摇,我等兄弟当戮力同心,不可为奸人所惑,以自残手足也!”曹彰潸然下泪,只是迭声答应。哭了一会,曹丕携曹彰手,一起上车,进宫到曹操灵前,拜祭父王。曹彰本是个直性子之人,伤心处,放声大哭,几欲晕厥。曹丕一面劝,一面哭。两个促膝密谈,直到夜深,方才各自歇息。 次日,曹丕在宫中设宴,大会群臣。令在主位上摆两张案桌,含泪谓众臣道:“我与子文,近来少有相会。如今父王去世,我兄弟若不托以生死,更待何人相扶持也?”便拉了曹彰同坐,与群臣共饮。 酒过三巡,有一近侍上前,手捧托盘,上有精致酒壶十二把。曹丕道:“此乃西域进贡葡萄美酒也,须得冷饮了,方才甘醇。今邀诸公共享。”于是自己挑了一壶,放在案前。近侍取其余十一壶,斟与众官。曹丕自把手中一壶,先斟入曹彰樽中,再自斟一樽,举起道:“诸公满饮,以祷祝父王在天之灵也。”群臣皆举杯。曹彰闻得酒香,一饮而尽,果然入口冰凉甘醇,与中原佳酿颇不同也。曹丕再提壶自斟一樽,与曹彰满一杯,道:“这一樽,愿我众兄弟,情同手足,永不相负也。”曹彰再满饮。曹丕频频相劝,兄弟二人推杯把盏,把一壶葡萄酒饮得涓滴不剩。席上群臣,亦各尽欢。曹彰酒量大,只是微醉,曹丕却已醺醺失态,抱住曹彰,满脸流泪。这时司马懿起身道:“大王酒醉,宴席可散。公子亦不宜久留,可速速返回军中去也。”于是各自散去。 曹彰多饮了些,虽然神志清醒,却也有些不适。曹丕遣人护送回城外营中,交代与刘晔。刘晔听从人说了酒席间事情,闻他兄弟二人和睦,心中宽慰。便吩咐营中军马,整备行程,只待明日便起身回扬州去。 谁知次日,曹彰起来,忽觉身体虚弱,神志有些恍惚。初时以为是昨日多饮,以至伤身。于是抱病起行。未到日暮,已不能骑马,刘晔暗自吃惊,只得以车载之。当夜,曹彰骤发寒热,腹内隐隐作痛,直彻五腑。第三日,病势更重,口鼻之内竟流出淡淡乌血来。刘晔大惊,欲送曹彰回许都,曹彰在病榻上摇头道:“去也无益。此病甚怪,恐难医治。先生可送我回邺城,见过母后也。”刘晔便转移车驾向北。时曹彰病重,不能速行。不二日,彰竟暴死于路。刘晔心中疑窦,却不知缘由,只得往许都飞报曹丕。曹丕闻噩耗,大哭不止,令厚葬之。 列位,你说这事情如此蹊跷,曹彰方才从曹丕酒宴回来,便病倒了?若说是酒食之内有手脚,他兄弟二人,却又是同席饮食。原来机关全在那西域葡萄酒中。曹丕令从人端上十二把酒壶,外观一般无二,却有一把内设机关,一壶装了两种酒。曹丕把盏之时,为自己斟酒,放开壶柄上按钮,倒的便是一般好酒;为曹彰斟时,摁住钮,却把壶下面装的毒酒倒出。曹彰不知,心中无疑,直把半壶毒酒喝个干净;曹丕又恐当场被人发觉,因此所下毒慢性发作,故曹彰数日之后,方才身故。此是因曹丕顾虑曹彰勇猛,深恐争位,因此下此毒手。曹彰既死,曹丕遂放下心来,一面少不得于人前大悲大苦,一面暗下重赏司马懿。又令刘晔将曹彰所部军马,归属曹休统带,抵御黄忠。贾逵又曰:“武王薨,青州军击鼓擅去,虽有过,如今宜相抚之。曹丕从其言,逵乃作檄文,抚慰青州军,容归故里,且传令所在仓廪供给。青州军皆感激拜泣。 华歆奏道:“武王病故,诸公子尽奔丧吊唁,唯有临淄侯曹植,至今未来,可使人问罪也。”司马懿道:“如今子文公子方死,问罪之事,不可急切。先大王薨已多日,可扶灵柩回邺城安葬,面见太后,然后追究也。”曹丕闻言,点头称是。司马懿又道:“大王既去邺郡,须防此间变故。可把印绶随身携带也。”曹丕从之。于是留夏侯惇、王朗、华歆、王必镇守许都,曹丕携王后甄氏、王子曹睿,同众官齐扶曹操灵柩,出许都东门,逶迤往北去。教大将许褚引三千精兵,随驾护送。 再说曹植在洛阳,得知曹操病逝,急请萧让、杨修等前来商议。萧让道:“且先派遣得力人手,潜入许都之中,暗自埋伏,连接城中汉室忠臣;一面沟通消息,然后静待其变也。”曹植从之,于是叫来蔡福、蔡庆,引数百精干之人,分散化妆,三三两两潜入许都之中,却教与孙二娘、张青勾结;曹植这边,令胡车儿整顿洛阳兵马,预备起身。不数日,又报曹丕立魏王之事。杨修道:“子桓称王,兼有华歆、王朗等辈为爪牙,必不容于公子。今日之势,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望公子切莫迟疑也!”曹植道:“如此,先生何以教我也?”杨修道:“公子可分派军马,遥遥往许都去;公子自己却轻车丧服,只作奔丧之状。于中暗藏勇士,只待相见时,拿住子桓,则大事谐矣!”曹植甚善其策。萧让又道:“臣认得一伙好汉,为头两个,乃是孙新、顾大嫂夫妇,甚有勇力,可以重用也。”曹植唤入,看二人凛凛,大喜留用。于是留丁廙、丁仪兄弟同孙新守把洛阳,自与胡车儿、杨修、萧让、顾大嫂等,引数千军马,往许都而来。一路回避哨卡,却也不曾发觉。将近长社,忽然前面又有密报,说鄢陵侯曹彰离奇身故,曹丕已扶送曹操灵柩,出许都往邺郡去了。曹植闻言,泪下道:“子文刚勇,必是被子桓所害也!如此不顾手足情谊,实在可恨!”萧让道:“子桓心狠手辣,公子若不除之,亦当为他所害也!”曹植道:“如今怎生是好?”萧让道:“探听得如今子桓离了许都,城中是夏侯惇守把。此人勇力虽强,少些计谋,兼有年迈。公子可轻车以奔丧,前往相见,如此如此,可以拿获之。然后军马续进,可得许都。许都既得,扶天子以令州郡,无往不克也1曹植甚喜。于是教杨修与胡车儿带二千精兵,随后跟来;自与萧让、顾大嫂引百余人,轻车丧服,驰奔许都。 早有人报知夏侯惇,说曹植公子前来奔丧。夏侯惇道:“此辈小儿尽皆无礼也,前番大王死时,不曾看有动静,如今却来奔丧。”王朗心中疑惑,问道:“临淄侯来了多少人?”报曰:“不过百人也,因违期,不敢擅入,却在城西扎营,请候王命。”夏侯惇道:“大王又扶灵往邺郡去了。可请皇太后示下也。”王朗道:“临淄侯奔丧来迟,本当治罪。今大王不在京畿,若令其入城,恐非礼也。”夏侯惇道:“如此,便教他城外扎营如何?”华歆道:“可也。” 次日,人报曹植公子请夏侯都督、王司徒、华大夫,出城相会。王朗道:“会无好会,如何去得。”夏侯惇道:“子建是我侄辈,若不去,恐人非议。”华歆道:“既如此,元让将军可去赴会,我二人于城中镇守也。”夏侯惇道:“你二人如此,是有二心耶?”华歆道:“不敢,只是先王方薨,国家危难,非比寻常耶。我等受大王重托,守卫京畿皇城,实不敢稍有懈怠也。”夏侯惇闻言,也不好多说,气哼哼道:“既如此,二公可自决也。” 于是夏侯惇自出城赴会,却也不敢托大,随身佩戴宝剑,并引数十精兵。进得城西曹植营帐,曹植满面悲凄,出见夏侯惇,大哭拜倒:“元让叔父,父王去世,真乃天祸家国也1夏侯惇亦泪下,扶起曹植,连连宽慰。于是曹植吩咐摆酒来。夏侯惇看帐中,只有曹植一人,自负勇力,于是教随身精兵,尽退出去。叔侄两个,在帐中把酒相叙。 饮了一杯,曹植道:“叔父,不知子桓何处去了?”夏侯惇道:“子桓扶送先王灵柩去邺郡了,你如何不知?”曹植道:“嫂嫂甄氏,与侄儿元仲何在?”夏侯惇道:“也一路去了。”曹植闻言,心略有不定。酒过数巡,却看进来一个中年妇人,眉目英武,为两人各奉上一樽热酒。夏侯惇接过,一饮而尽,曹植忽问道:“叔父,却有一事不明。”夏侯惇道:“何事?”曹植道:“人尽传子文身死,乃是子桓所害,可有此事?”夏侯惇怒道:“汝又听了何方奸佞挑唆,在此胡言乱语1曹植道:“只怕此事蹊跷,叔父莫要欺我也。”夏侯惇道:“老夫随先王三十余载,看待你诸儿辈,皆如一般,岂有偏袒1曹植冷笑道:“只恐未必。”夏侯惇大怒,拍案而起,却被那妇人一把按在肩上,竟一时动弹不得。夏侯惇火起,待要拔剑,忽然一阵眩晕,四肢无力。便看妇人拍手笑道:“倒也,倒也。”夏侯惇眼花足软,扑通倒地。那妇人正是顾大嫂,送上热酒,内有蒙*汗*药,夏侯惇英雄一世,却栽在下三烂法子里。外面那数十兵士,也被曹植部下送上参合蒙*汗*药酒肉,尽皆麻倒。 萧让从后面进来,从夏侯惇腰间,解除兵符,谓曹植道:“如今可急进城去也1曹植然之。于是传令,埋伏在城外精兵二千,呐喊而起,直冲许都。华歆、王朗在城中,原本不放心,忽闻城外杀声起,急急调集兵马,上去防御。只看城下,曹植全副戎装,指城头大骂道:“子桓鸠杀父王,残害兄弟,日久必篡汉室基业也!吾今奉大王遗命,前来讨伐,降者无罪1华歆、王朗心头紧张,只在城头张望。 不料忽报城中四下火起,原来是蔡福、蔡庆引数百人,在城中往来冲杀,高叫:“随同曹植公子,共杀欺君奸贼曹丕,匡扶汉室也!”那许都御林军总督王必,闻得大乱,乃引数百精兵,杀出皇宫来。前至路口,恰逢部下偏将金袆,引数十人来。王必急问道:“逆贼何在?”金袆遥指:“便在南门也。”王必便教金袆同往南门去。行不远,见司直韦晃,引家童二百余人,当街高呼:“杀贼。”王必怒道:“汝昔日早存背反大王之心,如今托病在家,却原来伺机作乱!”当下叫道:“谁人将韦晃拿下!”话音刚落,身边金袆喝道:“某去!”手中大刀荡出,却往王必砍来,王必大惊,措不及防,人头滚落。原来韦晃、金袆等人,皆是汉朝忠臣。昔日见曹操专权,便有相图之意。如今曹操既死,曹丕继位;乃乘曹植起兵攻许都,意图借曹植之势,剪除曹丕,而归政汉室也。又有太医吉平之子吉邈、吉穆,其父与董承合谋曹操被杀,因此各引人众,在城中张扬声势。又有孙二娘、张青夫妇,亦带领党徒,各处喊杀搅乱。许都城中虽有数千官兵,群龙无首,兼以城中四处大乱,各无战心。 韦晃、金袆并引军入宫中,面见皇太后曹节,请降诏止息内外兵乱。曹后原本便不满曹丕,当下传懿旨,教内外军马,皆不得交战,开门放曹植入城。懿旨一下,城中军马更是涣散。华歆急谓王朗道:“事急矣,可速走!”于是两个只带数名从人,往南门去。将近城门,忽然蔡福提鬼头大刀,引数人杀出截住。王朗道:“华兄,我二人可并力逆之也。”华歆道:“甚好。”于是王朗持戟,杀奔蔡福而去。两个战无数合,王朗只待华歆来助,回头看时,却见华歆乘虚奔出城去了。王朗心头又惊又怒,加以年过六旬,再战数合,体力不支,一个眩晕,早被蔡福把手中大戟荡开,一只手劈胸抓住,拖下马来,喽啰上前绑了。 未到半日,许都城中已平,曹丕党羽,或死或擒,亦有少数逃出。城中兵马,尽数归附曹植。曹植与萧让、顾大嫂入西门,至皇宫前,韦晃、金袆等人相迎,韦晃道:“曹丕欺凌天子,害死伏皇后,天人共愤。我等皆钦佩子建公子乃汉室忠臣,顾情愿拥公子继魏王之位。公子勿令我等空劳也。”曹植谢道:“诸公忠直,植亦知也。若能得克谐,必教汉室重振。”两下见礼,一面入宫,皇太后曹节抱幼帝刘杰出见,曹植礼毕,曹太后传旨,除曹丕魏王之爵,以曹植继之。一面派出使者,往征西将军曹洪、征南将军曹仁、镇东将军曹休三处,各令效命。 一面令带过王朗等一帮曹丕党羽来。曹植道:“王景兴,你前番欺凌先皇,杀害国母国丈,可知罪乎?”王朗惶惶道:“朗惟知奉武王之命,忠君以报,实不敢有欺君也。”曹植待要发话,萧让拍案道:“汝这佞臣,胆大妄为,罪恶滔天,如今反要诬赖先王耶!”曹植闻听,点头道:“便是汝这等奸臣,令我父王与先帝颇有罅隙,如今岂能容你!”斥令将王朗等推出,斩于东市,悬首诸门。王朗面如土色,默不做声。须臾,斩首示众。王朗自建安中入许,颇奉承曹操,甘为鹰犬爪牙,因此人多不满。今被曹植所杀,却也快意。 再说曹丕与众臣,护送曹操灵柩,缓缓北行。这日将至渡口,忽然南面路口,有人高呼:“大王且住!”曹丕回头看时,却是华歆飞马而来。须臾,马到跟前,华歆下来,衣冠不整,满脸土尘,哭拜道:“大王,临淄侯作乱,许都已然沦陷也!”曹丕闻言大惊,众官听了,俱各面面相觑。尚书陈群道:“如今许都既生变,可暂停车驾,细细打探,然后从长计议也。”太尉贾诩道:“非也。急变既起,当速速定下决议,雷厉风行,以除祸患。若再首鼠迟延,必受其害!”曹丕道:“太尉所言甚是也!请诸公相议!”话音未落,蒋干出道:“大王,臣有一计也。”正是:如今新祸起,且听老臣谋。不知蒋干如何献计,请看下回。 第八十五回东岭关美人断魂许都市好 第八十五回:东岭关美人断魂,许都市好汉赴义 且说曹丕继位之后,与众官扶曹操灵柩去邺城归葬,不料未到渡口,得华歆飞马来报,说曹植占据许都,俱各大惊。蒋干献计道:“如今临淄侯既占据许都,又收编了那里军马,则势不可力敌也。依某看来,大王可急扶灵柩回归邺城,一面留虎侯精兵守把黄河渡口。待退到河北,征集地方官军,再号召天下讨逆可也。”曹丕闻言,不觉点头。司马懿摇手道:“不可,不可。如今临淄侯轻骑突进许都,占据皇城,则天子与太后,尽为之所虏。当前之际,唯有乘其未安,提本部精兵,杀回许都,率从州郡,大张讨贼,以定大局。若从蒋子翼之计,先退河北,则临淄侯挟制天子,矫诏布告天下,悉令为爪牙,则恐大王虽欲保河北而不得也!纵然调集后续,得以破逆,必大损国家元气,而为黄忠、孙权、宋江辈所乘也。望大王明察。”曹丕道:“只虑我这里兵马不多,恐难制之耳。”司马懿道:“临淄侯具文才而乏武略,部下亦无良将,所部官兵虽多,皆为乌合之众。大王此间有虎卫、虎豹骑精兵,纵不能得城,亦足令临淄侯伪令不出许都也。”曹丕闻言,大悟道:“多谢仲达提醒!”便先令陈群、桓阶,扶送曹操灵柩渡河回邺郡。自与诸军,折返许都。令典满引一千虎豹骑当先,许褚引五百虎卫军环卫,司马懿同众官引余兵断后,复往许都来。将至东岭关,正是黄昏,天降大雨。曹丕看王后甄氏座车单薄,须臾被雨水打穿,乃令从人将华盖移到王后车上,自己却换骑马,与司马懿、华歆并骑而行。甄氏欲叫公子曹叡同乘,丕曰:“为父尚乘马行军,岂有与母同车以避雨者也1曹叡道:“父王见教极是。”于是亦乘马相随。将近关隘,贾诩道:“东岭关地势险恶,如今许都既失,又兼天雨,视野模糊,不可妄入。可走关下山路绕行也。”曹丕从之。 再说曹植自夺取许都,将曹丕党羽尽力剪除,夏侯惇软禁于府邸之中。檄文到处,附近县镇,也有送钱送米者,却少兵来。萧让道:“曹丕公子若得知,必然兼程赶回。大王遣一支军马,于东岭关埋伏。曹丕公子只道我等在许都死守,若有不防,我可乘也。”曹植甚善其言,沉吟片刻道:“某自去也。”萧让道:“把关伏路,将官事也,大王万金之躯,只坐守城中便可,何必亲自冒险?”曹植摇头道:“我须得自去。”乃留杨修、胡车儿守许都,自与萧让、蔡福、蔡庆、顾大嫂等引军三千,抄小路往东岭关去。关上原本只有偏将引兵三百守把,看曹植来了,不敢相拒。萧让又道:“可在关门两边,埋伏油脂引火之物,两边刀斧手准备,曹丕若进,起火烧断道路,一起突出拿下;又恐他不进东岭关,公子可派遣弓箭手五百,长枪手一千,于山下小路埋伏。曹丕若走山下小路,乱箭下去,公子这里再从关上杀下接应,万无一失也。”曹植犹豫道:“子桓是我胞兄,如今此为,毋太过耶?”萧让道:“只怕若是易地而处,子桓却不记挂兄弟之情也1曹植再思索片刻道:“既然如此,我自引兵去小路埋伏也。”萧让道:“小路埋伏之事,我去便可,公子坐镇关隘即是。”曹植执意道:“我去,我去。”萧让只得从之。于是曹植同蔡福、蔡庆引一千五百兵到山下埋伏,萧让同顾大嫂在城关守御。曹植又再三叮嘱萧让道:“若是子桓从关上来,埋伏起时,但擒杀阿附党羽,中间眷属,切不可伤害。”萧让道:“这个自然。”曹植方放心而去。列位,你道曹植为何有这等行径,自己不肯坐守许都,偏要到东岭关;又不肯坐守关隘,偏要到路口来?原来曹子建心之中,只记挂甄氏安危,从他看来,甚么魏王爵位,甚么江山事业,却都不如甄氏。此等话语,丁仪、丁廙、萧让、杨修等虽是心腹,他亦不敢直说;又怕伏击曹丕之时,倘使他人领兵,不知轻重,一下玉石俱焚。故而再三要自己亲自带领。 只说曹植同蔡福、蔡庆两个,引一千五百军,在东岭关山脚小路一侧秘密排开。曹植先叮嘱道:“只看华盖之下,便是曹子桓,可乱箭射之。队伍中有女眷,却不可伤害。”时逢大雨,便看曹丕一路人马,逶迤而来。前头是虎豹骑,且先放过。接着中间华盖大张,护车而来。曹植心想车中必是曹丕,瞪大眼看,却不见甄氏在何处。心道若是甄氏与曹丕同车,岂能妄动。心中犹豫,因此不曾发令,看看华盖将过,旁边铁臂膊蔡福按捺不住,将手一挥。顿时小路上梆子连响,五百弓手一起放箭,齐齐往华盖之下招呼。那车虽有锦帘遮拦,怎当得强弓劲射?转眼之间,透帘而入者数十箭,甄氏在车内,无处躲避,兼以何曾提防,顿时惨呼数声,扑倒车下。可怜如花似玉身,顿作香消玉殒人。 曹植在山坡上,听得车中惨叫,心中大惊,再看甄氏倒出车外,不由心肝碎裂,痛叫一声,拔剑向蔡福刺去。那蔡福倒也机警,急忙闪开,口中道:“大王,如何刺我!”曹植含泪骂道:“你害死甄姑娘,还问我如何!”蔡庆旁边看见,赶紧拦住。原本山路埋伏一千五百兵士,只待号令。第一阵乱箭射死甄氏,又把左右军士,射倒数十人。若是立刻杀下去,曹丕身边军马尽在混乱之时,自然不难击破。如今乱箭虽发,三个为首的却在自相纠缠,于是士卒皆只是呐喊,却不知杀下来。如此关头,片刻耽误,都是生死之门,许褚引虎卫军,立时杀上去,道路边上,两边混战。曹丕在后面,听得前方大乱,心知埋伏;片刻间都嚷王妃被射死,又不见后续发动,猜到三分,乃厉声高叫:“子建恶弟!你若要争夺王位,尽管前来,为何把我夫人射杀,她又不曾开罪于你!好不歹毒也!”曹植在坡上,听得曹丕骂声,更是泪流满脸,如癫欲狂。这边许褚、典满等指挥军马,攻杀上来,又看东岭关门大开,顾大嫂引军杀出,截曹丕军马后尾。曹丕队尾有一员小将,却是许褚之子许仪,拍马舞刀,上前抵住,两个厮杀二十余合,不分胜败,许仪咋舌道:“这妇人好生了得!”此时大雨如注,两边军马,竭力厮杀。许褚暴怒,挥舞大刀,登上坡去。坡上一士卒,捻枪来刺,枪头从许褚面颊擦过,被褚夹住枪杆,往后一摔,扔下坡去。许褚顺势一跃上坡,恰好撞见地损星一枝花蔡庆。蔡庆看许褚须发湿透,却怒目大睁,心头寒凛,正不知当战当走,已被许褚手起刀落,首级滚落,死前口中呐出一句“好快刀”许褚上得山坡,环顾四面,曹植手下军兵,尽皆惶恐,许褚大吼一声,吓得士卒纷纷逃散。蔡福看情形不好,倒拖了哭得泪人一般的曹植,抄小路往许都奔去。许褚待要追赶,司马懿道:“虎侯休要急,且回头把背后这一队乱军扫清!”许褚便依言,转往后面杀过。顾大嫂正与许仪交战,却看许褚杀来,她毕竟是女流,气力不加,部下军马又不敌虎卫军精锐,因此往东岭关上退去。 曹丕此时方才从队中出来,查看军士,损伤数百人。王妃甄氏身中十余箭,血透衣衫,已然气绝。曹丕想起昔日恩义,亦不由伤神。忽然蒋干来报:“大王,公子曹叡,同校尉典满两个,引前军虎豹骑,追击敌军,杀奔许都去了1曹丕闻言一惊,司马懿道:“孤军前去,必然有失,大王可引这里军马,前去增援也。”曹丕道:“东岭关中敌军如何?”司马懿道:“东岭关虽是要隘,贼人据之无用,可以不理也。”曹丕便同众官,引军一起赶去。 原来曹叡年方十三岁,因见母亲横死,心头愤怒,乃同典满两个,引军杀奔许都。前面蔡福拖了曹植,一路奔走,杨修在城头看见,急叫开门,蔡福与曹植败兵,一起奔进东门。后面典满军马杀到,城门紧闭。曹叡大怒,下令攻城,典满道:“公子,我军俱是马队,不便攻城也。”曹叡道:“那便叫军士下马攻城1典满不敢回绝,只得叫虎豹骑军士一起下马攻城。虎豹骑乃天下精兵,虽然步战,亦是甚强。奈何未带多少器械,唯有竹梯、套索,蝼攀蚁附。城上只把乱箭、滚石打下来,可怜无双铁骑,却填了城池沟豁。战不多时,一千虎豹骑折损近百人,杨修看虎豹骑士气已散,便叫胡车儿引一千军,开了南门杀出。典满望见胡车儿,想起昔日宛城之事,牙齿咬碎道:“胡贼卑劣,害死我父,今日大仇可报也1挥舞大戟,驱马杀来。胡车儿笑道:“今日却叫你旧仇转添成新恨1手提熟铜棍,步行出马,两个交手二十余合,不分高低。杨修见状,又开东门,令蔡福引军杀出。两下夹击,虎豹骑大败,典满断后,保了曹叡且战且走。行不远,背后曹丕、司马懿、许褚等引军杀到,扎住阵脚,与曹植军马交战。须臾,背后萧让、顾大嫂又引军从东岭关杀来,两下混战,杀到东方发白,蔡福、胡车儿并萧让等引军退回城。 曹丕军马到城东十五里扎营。召集众官商议道:“今日一战,虽挫了敌人锐气,却也损折不少。如今这里兵力单薄,倘敌军大举来攻,何以制之?”华歆道:“大王印绶,带在身边,可去附近郡县调拨地方军马,自足破敌也。”曹丕道:“只恐远水不济近渴,若待四下军马调遣到时,子建气候已成也。诸位还有良方否?”司马懿道:“今有一策。前番先王薨时,许都青州军皆鸣鼓擅去。大王不曾怪罪,略加安抚。如今青州军虽散去,许都左近,尚有不少,可遣几个使官,许以重赏,击鼓召之,则千万军马,可一时而集也!”贾诩道:“又有一条,如今这里军马虽少,却不可坐待。大王可遣能员干吏,携带使命,四处奔走,教周围郡县,切莫附贼,以张王师之势也。”曹丕大喜,当下分派使者,往返奔驰,往附近郡县,各令出军马粮草,都要汇集。又令贾逵为使官,往附近县镇,征召青州军旧部。贾逵初时曾专作檄文,抚慰青州军,因此众皆敬之。果然不数日,青州军带甲归营者万余人。曹丕乃谕之曰:“君等随先父征战南北,颇多功劳,本当各归故里,以享天年。今乃因子建违先王之命,欲杀兄夺位,祸乱国家,故不得已召诸君重归行伍,乞诸君合力同心,平乱之后,必有厚报。”青州军同声效忠。又得许都左近郡县,皆送米粮来。曹丕大喜,便令许褚父子为先锋,司马懿为大将,典满为护卫,贾诩、贾逵为参谋,整顿军马,杀奔许都而去。 再说萧让自退回城中,谓曹植道:“如今城内军马,尚有数千。曹丕公子屯兵城外,彼寡我众,大王可亲自出马,与众将并力攻打,逐走曹丕,再遣使官巡游四方,则天下可定。否则被他屯兵许都城外,则附近郡县,俱不从我号令,断了兵马粮草接济,只怕难以持久。”谁知曹植因甄氏死,心头悲痛,每日只是饮酒,坚决不肯出。下面副将,又皆因曹植是曹操爱子,方才壮胆附从。曹植自己如此颓废,谁个还敢死战?因此人心渐渐散了。周围县镇,也不再遵从号令。萧让心头焦急,又谓曹植道:“如今长安、荆州、扬州三处,消息未通。可遣人往洛阳请援兵也。”曹植道:“谦之作主便是。”萧让微叹而出,请戴宗来道:“戴院长,如今局势不好,请院长辛苦一趟,往洛阳去见吴加亮,发动各处兄弟起兵接应也。我这里有一草率之计,请加亮审看。”以一书相随。戴宗应允,乃乔装改扮,取了书信,驾了神行甲马,出许都北门往洛阳去。 不日到洛阳,吴用自教唆曹植争位,便隐在孙新店中孙新入曹植府中为军官,店子交与心腹伙计看管。孙新与顾大嫂有一子,名曰孙厚,年八岁,颇聪明伶俐,也留在店中。戴宗进了店,见到吴用,说了情由。吴用皱眉道:“这曹植耽于心情,自毁前程,却又送了蔡庆兄弟性命。”拆开萧让书信,原是叫梁山军马,以拥立汉帝、曹植为名,便就于汉中、荆州、青州各处起兵。吴用看了,连连冷笑道:“真是书生之见,此时我若起兵,西川二刘、江东黄忠、扬州孙权、交州士燮、西凉马超,岂不尽皆对我生疑;且边境曹军二三十万,壁垒森严,我汉城、荆州两处军马尚且未曾妥当,倘强进军,必然损伤惨重。原本挑动丕植之争,是叫曹魏自耗其力,我梁山军好从中取利;倘曹植自不足以成事,我又岂肯此刻起兵,为他做了牺牲?”戴宗道:“只是萧让兄弟意思,颇想扶助曹植也。”吴用摇头道:“我等兄弟分散在外十年,难得俱没变心。只是萧让兄弟书生意气,却不要糊涂了。”沉吟半晌,谓戴宗道:“你可回许都去,叫众位兄弟预备先走。”戴宗道:“莫非对萧让兄弟明言,只说援军等不得了?”吴用道:“直说不发援军,恐伤了兄弟和气。你可说我这里尽力预备,怎奈各处兵马分散,恐怕来不及。叫诸位兄弟先做好打算,莫等危急时自乱手脚。戴院长你有神行之数,自然不怕;顾大嫂、蔡福、萧让等兄弟,可急急赶来洛阳,就与我等会齐,然后再走。孙二娘、张青两口儿,原本在许都隐匿,便可再藏起来,以待日后。切莫暴露也。”戴宗领命而去。 于是戴宗再驾起神行甲马,回到许都,与萧让、蔡福、顾大嫂等一起会于孙二娘、张青酒店之中,商议大事。萧让道:“院长,加亮军师主意如何?”戴宗道:“加亮军师欲调兵遣将,然如今各处曹军势大,倘若起兵,恐未必能如愿也。军师吩咐,若是这里事情紧急时,诸位兄弟万不可意气用事。萧、蔡、顾三位可便装走洛阳,张、孙二位可留于此地,依旧内应。见机行事,切莫与官兵硬拼也。”众皆答好,萧让道:“然则援军来与不来,究竟何以知之?”戴宗道:“某明日便出城,去见宋江哥哥,求发援军也。然军马远来,沿途曹兵甚多,设使不克,诸位兄弟当好自为之。”萧让闻言,独默然不语。张青道:“戴院长哥哥说的是,我等梁山好汉,何必管他王公贵人家事!”便教小二送酒肉上来,六人痛饮一番,各自散去。次日大早,戴宗便驾起甲马出了许都南门,却不曾往宋江处去,只留在许都左近,查探情报。 这时萧让、蔡福、顾大嫂各自于许都城中,与杨修、胡车儿同整顿军事。第三日,忽报曹丕亲引大军,杀奔许都城下。萧让大惊,与众人登上东门城楼望时,只看城外一派烟尘,万千军马迫近。杨修惨笑道:“大势去也!”萧让紧咬嘴唇,默然不语。日后,曹丕军马近城,立时攻打。胡车儿等引军竭力守御,青州军攻势甚猛,萧让见事情紧急,乃与杨修一同进宫,见过曹太后道:“太后,子桓公子引军马围攻皇城,恐惊圣驾,特请太后尊驾,以退去兵马也。”曹太后怒道:“哀家与天子皆在,我兄子桓竟如此无理!”遂令起驾,到城头张道:“下面可是汉家军马?为何围攻许都,莫非欲造反耶!”典满见了,飞报曹丕,曹丕急问司马懿:“太后虽是我妹,实偏袒子建。倘以天子之名喝止我军,当何以处置?”司马懿笑道:“甚易,如此如此便可。”于是曹丕大张魏王仪仗,护送曹操灵位,到城下,高声道:“太后容禀!臣父曹操,亲冒矢石征发三十余年,为汉家除残去秽;今日一旦身故,被二三鼠辈,乘隙占据皇城,胁持天子,欲乱朝纲。恐太后为奸人所惑。臣所以冒死犯驾,实不敢因个人毁誉,而致社稷颠覆也!乞太后明察!”话罢,城下士卒齐声高呼:“魏王千岁!千千岁!”城上守兵,俱各胆寒。贾诩又令人在四门招呼:“汝等皆在武王曹孟德部下多时,如今临淄侯为权位欲背父命,杀兄长,你若助他,恐日后无颜见先王也!”那城中之军,原本参差不齐,有曹植心腹,亦有汉家忠臣,到强敌压境,自相猜忌,人心更加散乱。不时有逾城出降者。曹植闻讯更愁,却也不管,只是饮酒。杨修、萧让等商议,欲保曹植出城,北投洛阳去,却因洛阳兵微将寡,拿不定主意。 到第五日,曹丕却遣蒋干乔装打扮,混入城内,联结城内少许余党,说动了南门守将,到一更时,忽然开了城门。曹丕早令许褚、典满、贾逵、司马懿引诸路军马,严加准备,立时突入城中。城内守兵原本无战心,少加抵抗,纷纷投降。菜园子张青早派了喽啰于四门望风,得悉,急急前往军营,把萧让等三人叫起来:“哥哥,城已破,可速速走也1三个早已收拾停当,便装赶到北门,遇见胡车儿部下军卒盘问,萧让取出令箭道:“奉大王令,有紧急军务也。”士卒看令箭不假,于是放行。三人引了十数个伴当,方出得城门不一里,城中火光大起,阖城惊惶嘈杂之声,远近可闻。萧让呆了一呆,忽谓顾大嫂、蔡福道:“二位,且先走洛阳,某须得办一急事也。”顾大嫂道:“此等火急时候,有甚急事?只怕命都难保1萧让道:“此事若不办了,某心难安也1蔡福道:“究竟何事?”萧让道:“在城南门外,有我一故人,我欲去约他同走。”顾大嫂道:“既是哥哥的故人,我等何不同去帮了来?”萧让摇头道:“不可,南门接近曹军营寨,若是多人去,反而引人怀疑。我自个去悄悄取了,再来寻诸位。”蔡福道:“那我等在此等哥哥来也。”萧让怒道:“这许多人一起等候,倘被曹军发现,岂不一起俱亡?我一人行动,反是方便,你等可速速往洛阳,汇合吴加亮军师。我这里有密信一封,写的是中原军情,必须交加亮军师面启也!你等可速行!”顾大嫂还要劝说,蔡福道:“既然如此,我等先走,哥哥多加小心。”接了书信,同顾大嫂往洛阳走去。 萧让看顾大嫂、蔡福等去了,长叹一声,回转马首,复往许都北门去。进得城不几步,恰看见杨修扶了曹植,带百余兵卒,狼狈奔来,见了萧让,大喜道:“谦之,我等遍寻你不见,却原来在此也!”萧让道:“天子、太后何在?”杨修道:“韦晃、金袆二位大人各引人众保扶去了!”萧让看曹植,依然酒醉,未曾全醒,心头悲苦泛起,谓杨修道:“我二人保公子出北门,先走洛阳可也。”于是一路奔走。此时天空无月,城中四处民居起火,惊呼之声此起彼伏。行不远,背后杀声大作,无数军马追赶而来。杨修、萧让只得驱车速行,却被前面溃兵与百姓挡住。眼看追兵渐近,横地里杀出一彪军马,当先大将手提熟铜棍,高呼:“胡车儿在此,休伤我主!”把军马一字儿排开,拦住街口。曹军如潮水冲涌上来,胡车儿抡起熟铜棍,左右挥舞,曹军当者皆丧。奈何部下军卒,不满数百,怎当得曹军数千之众,汹涌进发,胡车儿切齿怒战,打杀曹军数十人,身边士卒,渐渐亡故。忽然前面街市中鼓点大作,虎卫军分开众兵士杀出。当先许褚,拍马舞刀,直冲胡车儿。胡车儿虽奋力交战,毕竟厮杀多时,气力有损;兼之许褚勇猛,战无十合,被褚当头一刀,连盔带脑,劈成两半。时金袆、韦晃、吉邈、吉穆等各带死士,于城中截杀曹军。吉邈、吉穆死于乱军之中,金袆、韦晃死守皇宫,被曹丕令许仪、典满引一千精兵,奋力攻击。战不多时,金袆、韦晃兵败被擒。许都遂又为曹丕所得。 再说杨修、萧让保了曹植,出北门,走小路西去。行不二里,一声梆子响处,路边杀出数百兵士,拦住去路。当先华歆呵呵大笑:“果不出司马仲达所料也!子建公子,可下马就擒!”杨修冷冷笑道:“华子鱼,汝这等祸国佞臣,面谀鼠辈,今狐假虎威,在公子面前一逞威严,颇踌躇自满乎?”华歆亦冷笑道:“德祖果然口舌伶俐,且面见大王,再展未迟也。”遂纵马上前,招呼甲士拿下。不防萧让窥得近处,右臂抬起,里面暗藏袖弩,倏地发出。华歆大惊,急偏头时,左眼早着,痛叫一声,栽下马来。左右急急抢救,华歆自强撑起,满脸血流。乃一手捂眼,怒道:“暗箭伤人也无用!与我拿下!”于是曹植、杨修、萧让等尽被曹军所擒。曹丕又强假天子刘杰之名颁旨,只说曹植谋逆,胁持天子,自封魏王,罪大恶极;曹丕护驾有功,无愧魏爵云云。先将金袆、韦晃满门宗族老小,尽数在市曹斩首。金袆临刑破口大骂曹丕奸贼,韦晃以面顿地,皆不屈而死。又将曹植进城时留于许都众官,尽数斩首,前后所杀三百余人,换成自家亲信,教华歆、贾诩、贾逵、司马懿、陈群、蒋济等掌权,朝中除曹丕一党,几近无人。王朗厚葬,封其子孙;府邸内放出夏侯惇来,赐酒压惊。曹丕调笑道:“元让将军身陷大贼之中,而毫发无损,果然宿将也。”夏侯惇闻言,甚是惭愧。又教重赏青州军。 曹丕又使人劝杨修、萧让道:“汝二人各有经天纬地之才,若肯立誓,忠心保大王,则可活命也。”杨修、萧让俱各回绝,且嘲骂不止。曹丕闻回报,大怒,便教在东市将萧让、杨修斩首。 布告四处张贴而出,早被张青所派喽啰揭了,回报二人。张青闻言大惊,与孙二娘商议道:“吴用军师早有计划,如何萧让哥哥却吃人家拿了?明日便要斩首,好不凄惨也。”孙二娘道:“既然如此,我等尽起这里人众,去救了萧让哥哥如何?”张青道:“只吴加亮意思,教我等莫管曹氏家事也。”孙二娘道:“他曹家哥子杀兄弟,兄弟杀哥子,干我甚事?但如今萧让哥哥是自家弟兄,既然失陷,总得要舍命相救便是1张青道:“只怕顾大嫂、蔡福他们已走,我们这里人手单薄,救不得萧让哥哥,反把自己陷进去了。”孙二娘道:“若是救不得,最多同死罢了,岂能顾惜自家性命,却不要义气二字1张青犹豫道:“我倒不是顾惜自家性命,只顾虑吴用军师再三叮咛,我等在洛阳,须得好生潜伏,以备大计,不可妄动。我只怕坏了他的安排。”孙二娘唾道:“安排个鸟!若不是看晁天王与宋公明哥哥面上,谁认他有用无用!但知道撺掇阴谋诡计,把梁山上兄弟们一般义气,尽数坏了!我今日主意已定,明日便去劫法场,救萧让哥哥。你若不肯,我自去也!救得萧让哥哥,也不在许都呆了。他若不肯留,我等自寻鲁达哥哥去1张青闻言,将桌上一大碗酒,扬脖子喝尽,一摔碗道:“甚好1于是召集店内。原来当初入宋朝,带了一百个精干喽啰随身用,如今稍有病亡,又招了数十个精干义勇之人,因此约有一百三四十条汉子。张青、孙二娘教杀两头猪,开十多坛酒,请众人吃道:“我夫妇两个,明日要去劫法场救一个兄弟,就是那萧让哥哥。此去九死一生,你等若怕的,可先分些盘缠,今夜便自回乡去。若不怕死的,跟我夫妇同去1那些汉子听了,个个热血起来,都叫:“同去,同去1却也有十余个怕事些的,在那里犹豫。张青、孙二娘便教不愿去的,各分些盘缠,连夜出城自奔前程;写一封书信,教两个精明的小伙计带去给吴用、宋江。其余诸人,大吃大喝到二更时,各自去整备兵器。一面把店中积攒细软收拾了,又在各处放好引火之物。那孙二娘、张青在许都内外,合计有十余处铺面,尽皆准备好。 次日将近午时,市场口数百军马排开,将杨修、萧让押解出来。典满、吴质监斩,正欲开刀时,忽然许都城内外,十多处地方起火,蔓延附近人家,纷纷惊扰。接着一个大汉手提钢枪,一个泼妇挥舞双刀,齐声高呼:“休要伤我哥哥!”引百余人,砍开重围,杀进法场来。正是:拼洒颈内两斗血,无愧头顶三尺天。不知孙二娘、张青劫法场可曾成功,请看下回。 第八十六回吴加亮反间害大将卢俊义 第八十六回:吴加亮反间害大将,卢俊义兴兵进徐州 且说菜园子张青与母夜叉孙二娘两个,见萧让被曹军拿下,连夜商量了,待法场开刀之时,先教伙计把四下自家的十多处店铺都放火烧了,乘乱引百余人杀进法场,高叫:“休要伤我哥哥!”监斩官吴质待要喝问,孙二娘撞到跟前,手起一刀,吴质急拔佩剑格挡时,孙二娘刀快,左手一刀斩下右臂,右手刀劈面剁翻,再加一刀,眼看不活了。百十个汉子,齐把官兵乱砍杀。也是不识得大体,这许都乃皇城要地,屯驻上万军马,他这百十个男女,若何能得手?典满早跳起来,挥舞大戟,便斗孙二娘。张青乘机挺枪挑翻五六个军士,把萧让、杨修身上绳索,一起扯断,叫道:“快走!”萧让道:“兄弟,你两个来此作甚?”张青道:“既然结义,便水里火里,皆要一起去,今日便是来陪哥哥,要生同生,要死同死!”这时法场上数百官兵,一起围裹上来,母夜叉孙二娘银牙紧咬,断后厮杀,张青开路,叫小喽啰扶了杨修、萧让。才拐过一道巷子,前面一声号令,却是许褚闻城中乱,引虎卫军杀出弹压。萧让、杨修皆色变。张青叫道:“容我死战,保哥哥出去1正欲上前,早被一箭射中面门,向后便倒,眼看不起。后队孙二娘听得丈夫惨叫,心头一慌,回首看时,被典满一戟刺死。萧让看张青、孙二娘夫妇为自己而死,心头万般感激,一发俱起,长叹道:“我原以子建公子恩典,不忍背离,所以舍命相报。孰知又害了两个兄弟,有何面目见吴加亮也1捡起地下腰刀,自刎身亡。杨修听得莫名其妙,早被曹兵上前,再次拿祝此时张青、孙二娘所带百余人,尽数被杀。片刻,曹丕亲自前来视事,法场杀死监斩官吴质以下百十人。丕怒道:“天子降诏,斩杀二贼,竟有党羽前来劫夺,可知贼人气焰猖獗,可速斩之以儆也1便教将杨修立斩。修亦叹曰:“某自恃才略过人,却死于此庸夫之手也,必为后世所笑。”引颈就戮。有诗叹梁山三雄曰: 曹丕淫威压许城,好汉全义同捐生。天罡地煞百八位,几个如他一处明? 又有诗叹杨修曰: 五车八斗未可恃,聪明自误总关心。敢理君王嗣权事,身死何必记虚名。 又有诗叹金袆、韦晃并二吉等汉臣曰: 苦心扶政尽谋划,成败在天不由人。曹魏雄霸张四海,此间未绝汉家臣。 只说吴用在洛阳,先得到戴宗飞报,说曹丕调集青州军,复围许都。吴用闻报,冷笑不语。戴宗道:“军师,如今眼看曹植不敌曹丕,何以是好也?”吴用道:“曹植空有文才,原本便不是曹丕对手。我之所以挑动他夺位,原也未当真指望他成事,却是另有深意也。院长是个实在人,如何知之?”戴宗道:“请军师相告。”吴用道:“此刻还说不得。如今只等萧让、顾大嫂、蔡福兄弟来了,我好安排,然后回见宋公明哥哥,再说计策。” 不二日,却看顾大嫂、蔡福从许都来,说萧让别有事情,路上耽误,特送书信与加亮军师。吴用心头一跳,拆开书信看时,信中道: “罪弟萧让,再拜宋公明与吴加亮众位头领: 让本书生,得众位相待以兄弟,感激淋涕,本存同生共死之志。然自入汉十年,蒙曹子建推心置腹,古豫让有众人国士之论,子建既待我如腹心,敢不输胆沥胆以报!今曹氏兄弟相残,势如累卵,我若弃子建而去,岂不愧对圣贤?许都城危,让誓保扶子建,若得脱身,再转寻诸位兄弟相会;倘有不谐,则望诸位恕让情义不终之罪也!” 吴用看罢,连连跺足道:“迂儒!迂儒!我梁山兄弟忍辱负重,安排如此大计,他却轻飘飘便去,真真舍大义而就小义也!”顾大嫂、蔡福、孙新三个听了,面面相觑,各自不悦。吴用道:“萧让既然回去寻曹植,只怕凶多吉少。如此,我遣戴院长再火急去许都打探。这里三位兄弟,可从我安排,往三处去。”便教孙新往汉中处,寻他哥子孙立;授予锦囊一个,并萧让伪做曹洪输诚曹植的信函;教顾大嫂往荆州,寻呼延灼,亦授予锦囊一个,并萧让伪做曹仁的信函;教蔡福先去曹植衙门中,把萧让伪做的曹休输诚信件,放入其中。蔡福入去,藏了书信;出来看丁仪、丁廙在堂上,俱各神情委顿,只是饮酒。左右军士、衙役,七歪八倒,显见大势去也。蔡福回来,吴用安排他去青州见卢俊义,如此如此。三人各带伴当,立时出发,不得延误;又遣戴宗往许都再去探看消息。 不过二日,又有张青、孙二娘心腹人前来送信,吴用观之,信中说今日萧让哥哥被拿了,我等欲舍命去劫法场,恐怕难得幸免,在此先别过诸位哥哥;违背军令,还望恕罪云云。吴用看了,气的将桌上器皿,一把扫到地上。再等半日,戴宗回来,说许都内外,纷传曹丕进京,杀了群臣,囚了兄弟;处斩杨修、萧让当日,有一个恶汉子,一个泼妇人,如此形状,引人劫夺,反被官兵所杀。又报说探得官兵数千,正从许都往洛阳杀来。吴用摇头不语,也不敢再待洛阳,自己收拾细软,与戴宗两个,走投荆州寻宋江去了。孙新、顾大嫂在洛阳店铺,总店已为官兵知晓,自然不可留人;却在各处留下了十余处小铺子,也藏匿了六七十人在中。 顾大嫂一路急行,赶到樊城,秘密见了呼延灼,交付锦囊。呼延灼拆开看了,是吴用安排,教他杀一小校,却把这封书信拿去与徐晃、文聘,假说是于路追杀细作所得,然后等徐晃、文聘自与曹丕相说。呼延灼仔细看了一番,微微皱眉道:“此等反间计策,毋太卑劣乎?”顾大嫂道:“军师安排,俺也不知。”原来呼延灼自入汉不久,便投效在曹仁麾下,相处十年,两个俱是名将大家,因此颇为相得。因此此刻,略有犹豫。前后思想半天,一狠心,教人请徐晃、文聘前来:“有要事相商也。” 片刻,徐晃、文聘进来,与呼延灼见了礼。灼屏退众人,道:“某部下军士,数日之前,拿获一个细作那人拒捕,已然被杀。却取得一封密信,诸君看如何。”出萧让伪做曹仁手书。徐晃、文聘看时,满篇尽是背丕向植之事。此时许都立嗣之争,这里众人也各自听得,并亦知曹植曾召曹仁相助。只是心知内主争位,外将不宜插手;且梁山军便在江陵,防寇责重,因此都严守军营,不敢多想。如今看了信,俱各大惊。文聘道:“昨日闻报,子建公子争位造反,已被大王所擒。子孝以书信勾结,亦是附逆之罪也。”呼延灼道:“何以处置?”文聘摇头不语。徐晃沉吟片刻,道:“大王与子建公子,皆是武王骨血,兄弟相争,先未论是非,甚可哀痛。征南宗室重将,有所偏颇,亦不足怪。只如今尘埃已定,若再起波澜,恐于国家无益。且书信自外来,不知真假;倘以奸人构陷,而自乱大将,非为明也。”文聘点头道:“公明所言有理。”呼延灼闻言,心头却不禁大松一口气,道:“既然二君所见如此,我等便将此书信销毁,如何?”徐晃道:“如此最好,全当无此事也。那细作尸首,炎之要好生处置,并得知此事之军校,切勿外泄也。”呼延灼道:“看过此书信者,只有我几个心腹,并不妨事。”于是事情平定。有诗赞曰: 吴用深谋设新计,呼延苦虑念旧情。片言消弭谗陷祸“公明”称道徐将军。 曹丕进许都,一面遣许褚、许仪父子,引军三千,去往洛阳,将曹植余党根基,一举荡平。许褚、许仪领命,杀奔洛阳。守城兵不满千,又无人出首,早已自散。许褚兵到,即开门投降。许褚父子一路杀进去,丁仪、丁廙并党羽前一日出城逃跑,却被追兵拿获,连同搜罗文案,一发解押到许都,任曹丕发落。曹丕检视文案,却发现内中有曹休所写与曹植书信,只言效忠之意。丕览罢,大怒。正欲发作,转念想时,便请司马懿来,秘以书信与之。司马懿看罢,道:“此书必是伪造也。”曹丕道:“何以知之也?”司马懿道:“曹文烈镇守扬州,拥兵数万;倘是与子建公子早有勾结,则许都危急之时,子建公子何不直往扬州去?且这封回复书信,既已早在临淄侯文案中,则两人盟约,必在之前。然文烈何不广张旗号以为子建长势耶?”曹丕笑道:“若真要计较,许是文烈首鼠两端,故而不及应。然仲达之言,亦有理也。”遂把书信焚烧了,不再追究。 曹丕虽放过曹休,却又欲杀曹植。贾诩谏道:“如今许都迭次变乱,子文公子又死,流言纷起。外则宋江、刘循、马超、黄忠仍为国家之患,内则先王诸公子并将士,各不自安。倘再杀临淄侯,恐更难收拾也。不如夺其权而赦其罪,保留爵位,如此,吏民见子建如此重罪,依然赦免,责众心可安也。”曹丕初尚不以为意,后思虑再三,教先把曹植禁在许都,遣甲兵严密看守,斩了丁仪、丁廙,以下尽赦其罪。一面留司马懿镇守许都,自家快马先赶回邺城,以完曹操葬礼。那皇太后曹节在宫中,生怕曹植被杀,急遣心腹火急往邺城报与卞太后。曹丕到邺,太后迎着,哭谓丕道:“我生你兄弟四人,皆是一般看待;如今曹熊早夭,曹彰又暴病生故;汝三弟曹植生性疏狂,作乱之事,必是奸人怂恿。汝可念同胞之情,存其性命也!”曹丕道:“子建才华,某亦爱之,然此造反,恐国家发令不行矣。”卞太后道:“子建是汝父生前最爱,他若死,汝有何面目见汝父也!”曹丕口中宽慰母亲,只不答话。 曹丕在邺城,送曹操归葬。过不多日,忽有镇南将军夏侯尚,遣人飞报征西将军曹洪谋反,有曹洪写与曹植密信为证。尚为防变故,已然诛杀,并送首级于此。曹丕闻言大惊。 原来孙新领了吴用计策,星夜赶往汉中之地,见了孙立,授以锦囊。孙立看过计策,默默点头,连夜去见夏侯尚道:“末将亲自巡夜,见一可疑人走动;上前喝止时,那人拒捕,格斗中不慎杀了,却搜出密信也。”于是奉上。夏侯尚取信看时,却是曹洪输诚于曹植,自言曹丕无才无德,不足为王,愿竭力保扶曹植之语。夏侯尚再细细看了笔迹,拍案道:“不料老贼这般大胆,竟欲勾结子建谋反耶!”孙立道:“将军宜速拿主意也。”夏侯尚道:“我欲遣人飞马回禀大王,如何?”孙立道:“只怕若曹洪勾结汉城梁山军、西川二刘,骤起事变,他营中军马又多,我这里难于招架也。”夏侯尚道:“然以文直看,该当如何也?”孙立道:“以某看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况如今临淄侯造反于京畿,征西倘起兵接应,国家大祸到矣。将军宜就擒住曹子廉,夺其军马,则功劳莫大也。”原来夏侯尚自幼与曹丕交好,二人曾往曹洪家中,告求钱财。曹洪虽然富裕,却性吝啬,不肯与之,因此结下仇怨。洪颇赏识曹植,更与曹丕不合。夏侯尚此次与曹洪合力进兵,攻灭刘备,两个于行军战策,却又彼此抵触,心中不满,思夺曹洪兵权。如今被孙立一说,心头不由动起来。又谓孙立道:“曹洪兵多我一倍,如欲擒拿,何以制之?”孙立道:“可设酒宴,请曹洪会饮。洪必不防,然后于酒宴上擒之。”夏侯尚道:“又有程昱、孙礼、王双等于曹洪幕帐中辅佐;我若擒曹洪,他们要干涉,何以是好?”孙立道:“倘如此,便当场杀之,以绝后患可也!”那夏侯尚与曹洪,若真论起来,曹洪还算夏侯尚之叔。如今为兵权,亦不顾得了。 于是夏侯尚在自家军中设了酒宴,请曹洪去。可怜曹洪接到请帖,满心欢喜便要去,哪里想到却是送命筵席。去到军中,夏侯尚满面堆笑,连连敬酒,曹洪也不提防。喝了几巡,夏侯尚忽曰:“近来临淄侯植起兵许都,欲夺魏王之位,上次亦曾来招我效命。未知将军以为如何?”曹洪答道:“子建与子桓,皆是武王骨肉,兄弟相争,本是家国不幸。我等镇边武将,又岂能干涉其中?”夏侯尚冷笑道:“答的妙,然则此是何物也?”展开孙新拿来的密信与曹洪看。曹洪看时,大怒道:“此乃奸人构陷也!”夏侯尚将酒杯一摔,刀斧手四下涌出,曹洪待要抗拒,措手不及,早被打倒绑住。夏侯尚道:“子廉将军,汝自家写下亲笔书信,于今被我拿获,早早认罪,何必抵赖?”曹洪恨的牙齿咬碎,骂道:“竖子!某追随武王三十余年,岂能为此谋乱之事!分明汝欲夺我兵权,因此设此圈套害我!”口中“匹夫、奸贼”骂个不住。夏侯尚被他说中心思,不由无名火起,便令于酒席之上斩之。曹洪厮杀了大半生,枪林箭雨里穿过,今日却死在自家刀下。夏侯尚又遣人持了曹洪首级,去招降所部军马。 曹洪从人听得帐中混乱,急急逃回营寨,报知程昱。程昱大惊。待要前去见夏侯尚分辨时,只听营寨外无数军马来,当先夏侯尚,令人持曹洪首级,高声道:“曹洪勾结临淄侯造反,已然诛杀了!”曹洪营中将士听得,俱各大乱。程昱挺身而出道:“伯仁说征西将军造反,有何凭证?”夏侯尚道:“有曹洪写与临淄侯的书信为证!”程昱道:“书信易于伪造,岂足为证!”夏侯尚道:“却是曹洪亲笔,仲德请自看!”从怀中取出密信,递给程昱。程昱接过,就火光下细细看了一回,狐疑顿生。转谓夏侯尚道:“纵然此信为实,亦当交大王发落,伯仁怎能擅自杀人?”夏侯尚道:“事态紧急,不得以常规行之也!”曹洪治军良久,颇得将士之心。孙礼、王双等各自愤怒,欲率本部军马,抵抗夏侯尚。程昱急止住众人,谓夏侯尚道:“既如此,伯仁可将事情飞报大王,听凭决断。我等暂且各自整顿军马,切不可先乱。”夏侯尚看程昱正气凛然,不敢再强求合并兵马,勉强应允,自回军营,一面飞报曹丕。 曹丕闻报杀了曹洪,不由悚然。前后想了片刻,已知曹洪之事,多半又是有人构陷。然夏侯尚与己厚交,且曹洪往日仇隙尚在,此时免去一个后患,亦非全是不妙也。思度半日,乃令曰:“曹洪书信连接临淄侯,意图不轨,夏侯尚当机立断,是为一功。然洪随武王征战多年,功劳非常,今虽有过,罪不致死。特谥恭侯,抚恤遗属,所部军马,尽归夏侯尚统管也。”是军中血案,不了了之。有诗叹曹洪曰: 昔日摧锋冒万死,今朝糊涂筵前亡。君王岂有悔恨处,飞鸟未尽良弓藏。 曹洪既死,卞太后流泪谓曹丕道:“昔日你父战于汴水时,若非曹洪舍命相救,则已死矣。如今老臣被杀,只恐人心俱为不平。你三弟曹植,也是一般。汝不可再害他也。”曹丕只好答应。于是贬曹植为庶民,令偏将送回临淄软禁。曹植至郡,初时监督甚严,衣食皆不得自由也。后曹植于中夜含泪吟诗,云“煮豆持作羹,漉豉以为汁;箕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监者偷录其诗,送于曹丕,丕阅之,不觉泪下,待曹植稍宽。又有吴王孙权上表,称贺于曹丕。丕冷笑道:“这厮却待我大局安定,方才来贺也。”令重赏来使,好生回报。自曹操新平三年五月身死,历时三月有余,方才诸州安定。 曹丕待父丧礼毕,返回许都。司马懿迎接,却报说卫尉程昱、长史刘晔,俱各告病请辞。曹丕再三挽留,只是不从;心知二人必为曹洪、曹彰之死,而不自安。乃厚赐货币送归。忽然曹休从扬州急报来,说黄忠兵马势不可挡,竟渡淮水而犯徐州境界。曹丕大惊,急与贾诩、司马懿、华歆等商议。贾诩道:“黄忠勇烈宿将也。今刘备已亡,所余良将唯忠,兼以怀必死报仇之心,率江东精锐之众,故而先前曹文烈与之交战,败多胜少;后武王令鄢陵侯增援,方才缓住。前番武王薨,鄢陵侯带兵奔丧,因此乱了军伍;又兼随后鄢陵侯暴薨,临淄侯许都作乱,种种纷扰,因此文烈一路,招架不住。今可遣能战老将,前往迎敌也。”华歆道:“老将颇多物故。今有安东将军臧霸,屯兵青州,可令其就近往徐州去战黄忠也。”曹丕大喜,便叫人往青州去调遣臧霸军马。 臧霸闻令,只带数骑,星夜入许都拜见曹丕。丕曰:“如今黄忠据江、淮而犯扬、徐,公乃名将,可引本部往敌之。”臧霸叩拜道:“大王过誉,末将敢不舍死相报。只有一事,末将部下军马,数月前闻武王薨,多有乘乱离去,末将无能,不得禁止也。如今兵力薄弱,恐难当大任也。”曹丕愁道:“如此,岂不坐看黄忠猖獗?”臧霸道:“末将斗胆,保举一人,可叫淮扬安若泰山,便踏平江东,亦非难事也!”曹丕道:“公欲保何人?”臧霸道:“乃我青州一个好汉,姓卢,双名俊义。此人本是一豪强大户,建安中昌郗造反,臣引兵平定,此人颇有大助也。如今屯于泰山之南,广开土地,纳粮进贡,四方盗贼亦不敢犯,地方由是大安也。他庄园拥农丁数万,本人文武双全,名下又颇有些英雄好汉。若叫此人为将,则抵御黄忠,何足挂齿!”曹丕大喜道:“如此大贤,宣高将军为何早不曾保与国家效力?”臧霸道:“大王有所不知,此人自称不喜做官,只欲躬耕田园,因此末将几番欲推荐,都被他拦住。如今谈及黄忠犯境,这卢俊义便看来有些心动;我又再三劝说,他方应允,前来拜见大王,为国出力。”曹丕大喜:“如此说来,此人已在许都?”臧霸道:“便在殿外候大王宣令。”曹丕急令请入,便看臧霸出去,引了一人,雄纠纠大步迈到殿下。生得如何模样? 轻扬三捋须,正分八字眉。身材凛凛九尺上,两膀气力七百斤。虎体熊背,英雄气盖万千军马;猿臂狼腰,论使枪隔天下数一。眼目自透大志,胸中更有豪情。河北道上有名姓,江湖号称玉麒麟。躬身且拜堂上君主,起手要掀天下风云。 这个正是河北玉麒麟卢俊义。自当初受了吴用之计,引数十个好汉,隐匿在山东之地,与藏霸结交,收拾大志,一直窝伏十年。前不久得了吴用遣蔡福送来锦囊,因此待臧霸推荐往征黄忠之时,便应允,相随来许都见曹丕。曹丕哪里知道这许多阴谋,看卢俊义仪表堂堂,大为欢喜,降阶下来,亲握卢俊义之手,连胜赞叹道:“好壮士也!未知卢员外有多少军马?”卢俊义答道:“亲养带甲防身壮士,约有三四千人;庄中佃户,丁壮一万余人,惜无兵器马匹也。”列位,要说卢俊义当初留在山东,麾下便有二十七个头领,二万余军马;如今聚集十年,又不曾经历大厮杀,实有军马四五万人,盔甲兵器也充足;此处故意说少,为示弱与曹丕,免遭猜忌也。曹丕闻卢俊义有一万多丁壮,甚喜,又问:“卢员外可知反贼黄忠进犯徐州,声威甚猛?”卢俊义道:“黄忠乃刘备余党,元凶既没,此辈不过孤魂野鬼也。只要国家以精兵讨之,不难除灭。”曹丕壮其言道:“既然如此,员外可愿引兵讨伐?”卢俊义道:“某有兄弟十余人,皆是雄烈勇武。只要大王付与粮草、马匹,待某引自家弟兄前去,保将黄忠首级献于大王也!”曹丕大喜,便颁王命,拜卢俊义为定东将军,付与盔甲三千副,战马一千匹,粮草、兵器、弓箭、令旗等不计其数。又问卢俊义道:“员外起兵为国立功,可有名号?”卢俊义道:“我等屯兵泰山之南,叫‘南山军’可也。”曹丕便赐“南山军”旗号与卢俊义,只叫克日起兵。一面赐宴慰劳。 华歆闻之,暗地谓曹丕道:“卢俊义是山东豪强,臧宣高原本亦是草莽出身。如今卢俊义去平乱,不可不稍加提防。可派监军,若卢俊义无异心,则自助之;若有异心,可早禀报也。”曹丕道:“何人可作监军?”华歆道:“蒋干可作也。”曹丕便令蒋干为监军,随卢俊义同去。 且说卢俊义得了曹丕之令,领了押运器物,自己先回山东。原本留在山东二十七个好汉,孙立在夏侯尚军中,呼延灼在曹仁军中,蔡庆、萧让已死,故这里共还有二十三人,乃是:玉麒麟卢俊义、神机军师朱武、双枪将董平、百胜将军韩滔、天目将彭祀、圣水将军单廷珪、神火将魏定国、浪子燕青、两头蛇解珍、双尾蝎解宝、船火儿张横、浪里白条张顺、混世魔王樊瑞、丧门神鲍旭、铁叫子乐和、铁臂膊蔡福、通臂猿侯健、紫髯伯皇甫端、轰天雷凌振、青眼虎李云、九尾龟陶宗旺、金钱豹子汤隆、插翅虎雷横。卢俊义与诸人密密商议道:“我去扬州,必破黄忠,然后可进江东。然这里须有一得力之人带领。待吴加亮号令到时,则两路一起发作响应,夺取他东面江山也。”商议一会,便分拨人力,叫双枪将董平为统帅,混世魔王樊瑞为辅佐,部下引十个好汉:乃是韩滔、彭祀、单延珪、魏定国、张横、凌振、皇甫端、李云、汤隆、侯健,隐藏在庄园及附近山寨之中,整备军务,只等接应。卢俊义自己带了朱武、燕青、解珍、解宝、张顺、鲍旭、乐和、蔡福、陶宗旺、雷横,一共是十一个好汉,引精兵一万五千,出青州,杀奔徐州而来。曹丕所派监军蒋干,在小沛汇合,于是往南大举进发。 行到彭城,前面哨马飞报:“镇东将军曹休,被黄忠接连杀败,退过淮水。岂料黄忠不攻寿春,却渡淮紧追,官兵抵挡不住,绕过洪泽湖,往淮安去了。”卢俊义笑道:“不想曹休枉自称宗室名将,如此不堪也!”忽又报:“黄忠引二三万军马,往彭城来了!”卢俊义大喜,谓众人道:“我等且去应敌,杀退黄忠,便是功劳一件也!”蒋干道:“黄忠虽老,甚是勇猛,卢将军不可轻敌也。”卢俊义道:“先生且宽心,今日看某去战老黄忠也!”便教众好汉催动军马,前去交战。正是:十年打熬在山东,今朝一举显英雄。不知卢俊义此去会战黄忠如何,请看下回。 第八十七回玉麒麟大战黄汉升孙仲谋 第八十七回:玉麒麟大战黄汉升,孙仲谋夺取淮南地 且说当初刘备在葭萌关之下心存必死,却封了一个锦囊,教关兴、张苞两个带了,便装抄小路去往江东,寻见李俊、黄忠,然后拆看;若江东已失,也便拆开。二人从汉中小路,辗转巴西、巴郡一路,将到荆州,见沿江宋曹两军对峙,戒备森严,便转往南抄五溪一带,走荆南过境,直入江东。昼宿夜行,说不尽一路辛苦。到了江东,闻说李俊在合肥,黄忠在寿春,各自与曹军厮杀,于是二人再渡江寻见黄忠,一路颠簸,前后数月。二人见了黄忠,拆开刘备所封锦囊看时,原来里面是刘备遗言,只说:“某空好功业,如今大势既去,难为回天。黄汉升、李文颜二公,皆当世人杰,今可视大局,自定前程;或自立为王,或隐归故里,且莫为我一人而再累诸君也。二位贤侄,我与汝等父亲义结金兰。今关、张二弟已死,汝二人是两家血脉,万不可自轻生死,而再令二门绝后。如你等到荆州时江东已陷落,则可自行归隐,毋再出仕也。”关兴、张苞看毕,再拜大哭。黄忠亦老泪纵横,切齿大骂宋江、吴用、庞统。须臾,折箭誓曰:“老夫虽万死,必拥汉旌,与国贼不共戴天也!”关、张二小将哭了一会,齐向黄忠道:“今天下群贼猖獗,汉室忠臣,唯老将军也。我兄弟二人,蒙陛下多有恩典,愿投效老将军麾下,共杀国贼,以报陛下!”黄忠道:“我这里厮杀,虽然屡屡得胜,然贼势不断增添,局势亦然凶险。二位贤侄既蒙陛下所嘱,不可再犯险也。”张苞闻言,嚼指出血道:“老将军此是何言!社稷倾覆,我等岂顾身家!”黄忠叹道:“二位贤侄各有令尊之节烈也。然关云长、张益德皆是盖世名臣,今若二位贤侄有所长短,则英雄后续香火,怎生是好也?”张苞道:“老将军说得是。我有二弟张绍,已隐居阆中。安国贤弟,你家大哥战死于麦城,三弟与小妹皆不知所终,恐难幸免,如今云长叔父仅此一脉。你可勿出战也。”关兴怒道:“此是何言!我二人既结义,同生同死;又有国仇,岂以香火而退哉!我父当日曾言,若是临难苟且,纵养出百子千孙,一般若路人;如身死国难,浩气长存,则千载之下,华夏子民,尽可续存香火,纵然无后,亦不愧祖先也!”一番话说出,张苞、黄忠俱各感激。黄忠道:“二位贤侄有此心,老夫愿舍此残生,随贤侄等同去厮杀!拼将一死,以报汉室!” 于是黄忠、关兴、张苞一起上马,引军杀奔曹营。曹休出来交战,不数合,被张苞一箭射中肩头,伏鞍败走。黄忠挥大军进发,关兴、张苞两翼齐出,杀的曹军魂飞魄散,连败数阵,退过淮河去了。黄忠叫渡过淮河,直逼彭城。参谋吕义道:“曹休军往淮安去,恐他绕过洪泽湖,却抄袭我后路也。”黄忠呵呵笑道:“曹休竖子,接连被老夫杀败十余阵,早已胆裂。他若敢绕袭我后路,是自寻死也。如今老夫却直取彭城。若得彭城,则徐州、豫州,俱震动也。”吕义道:“我等合江东之兵,不满十万,岂能与天下抗衡。老将军进攻过急,恐军力损耗分散,一旦有变,则难保全也。”黄忠转凄然道:“我何尝不知行军当谨慎,然此刻陛下既死,我等为汉臣,唯有死战以图尽节,岂望其他哉!”于是留张著、霍峻引一支军马,屯兵淮上,接应两头;又飞书叫李俊连接江东,自与关兴、张苞、吕义等,引二三万军马,杀奔彭城去。 这边卢俊义同众头领已到彭城,闻黄忠起兵杀来,便商量出去迎战。朱武道:“敌众我寡,他又是连胜之际,锐气正盛。与之正面交锋,非合兵法也。如今可分四队军马,于四下埋伏。将军却自引一队兵,出城迎战。待敌军齐来攻我,却把左右两队杀出夹击;彼若原预备了接应兵,则再把我三队四队杀出截住,如此必可大胜。”卢俊义闻言大喜,便传令下去:左一队解珍,右一队解宝,左二队陶宗旺,右二队鲍旭。各引一千军马,四面埋伏。卢俊义自同雷横、张顺、蔡福、乐和、燕青五个兄弟引军一万出城迎战,却留监军蒋干、军师朱武守城,并掌鼓号令旗。 须臾,前方军马大至,如隆冬飞雪。二三万汉军,尽皆白衣戴孝,神情肃穆。当中一面方丈“汉”字大旗,尽修白幅。旗下黄忠满面皱纹好似刀刻一般,须发如霜,唯双目怒火汹汹。左右关兴,张苞,尽皆悲愤。卢俊义看汉军声势如此,不由一凛,却看身边燕青,面带感伤。正在看时,听得黄忠高声道:“对阵贼军,是何方虾兵蟹将?”卢俊义道:“我乃南山军大帅玉麒麟卢俊义也!今奉魏王命,来讨反贼!”黄忠听得“南山军”名头,怒道:“南山军,梁山军,无非一帮无信草寇!谁敢来战!”插翅虎雷横闻言火起,把马一拍,舞刀冲杀出去。张苞挺蛇矛相迎。两马盘旋,斗有二十余合,张苞勇力倍增,雷横渐渐不支。卢俊义恐雷横有失,叫声:“雷横兄弟且回来!”自家把马腹一踢,杀出阵去。黄忠看了,呵呵笑道:“好,且看老夫陪你过阵!”拍马舞刀,抵住卢俊义。两个刀枪并举,战作一团,杀到酣处,刀枪如电火游走,但看得一道金光,一道银光,团团裹住,并不见人在哪里,马在哪里!有诗赞曰: 猛虎厮扑震山野,蛟龙夺宝惊鱼虫。枪刺刀挡,正弈者遇强对;刀砍枪架,是良将恰相逢。枪来势如银蟒吐信,刀去形似金龙兴波。老黄忠不服老气,铁骨偏带英雄胆;玉麒麟无愧玉门,热血欲成不世功。沙场前人喊马嘶,长空里风起云涌。谁道汉宋两隔世,今朝乘雷会英雄! 那卢俊义与黄忠两个阵前酣斗,约三十余合,不分胜败。两边军将,俱各看得呆了。蔡福对燕青道:“小乙哥,你家卢员外枪棒当世无对,这个老头竟能抵挡数十回合,好生了得!”吕义亦对关兴、张苞道:“不想曹贼军中,竟还有此等人物,却不曾听得姓名!”这两边看得人胆寒,两个厮并的自己也暗自心惊。卢俊义暗道:“曾闻老黄忠是蜀汉五虎将之一,如今看时,果然厉害。他须发皆白,尚能抵挡如许,倘在盛年时,只怕我未必是对手也。”黄忠亦道:“这一‘南山军’贼目,枪法神出鬼没,若论武艺,竟似不在关云长之下也!”彼此存了一丝敬意,手上却不敢放松。再战三十余合,卢俊义兴头上来,大呼酣战,精神倍添。黄忠毕竟年已七旬,血气不足,手里面渐渐滞了。再战二十合,黄忠刀法不支,心道此人如此厉害,当以神箭取之也。想到这层,用刀把卢俊义的枪一格,回马便走。卢俊义喝道:“哪里去!”策马来赶。黄忠暗取弓在手,回头射来,谁知卢俊义是宋时人,遍听三分,早知黄忠善射,故而有所提防,看黄忠身形动时,急急闪在一边,那箭擦耳过去了。卢俊义大怒,纵马再赶来,黄忠故意把马放慢,看看前后相隔约有二丈远近,忽然回身射,卢俊义急闪时,黄忠却是捏箭在手,虚曳弓弦。卢俊义被这一唬,闪避之时,身形已乱,黄忠立时搭箭再射,那箭劈胸而来,离得又近,看看无处避时,卢俊义将身往后一仰,箭端端擦着鼻头飞过去了。黄忠回马再战,看卢俊义抖擞精神,坐正身子,挺枪上前。两个又斗三十余合,黄忠老迈年高,终是当不得卢俊义正值壮年,刀法渐乱,只得退回本阵。卢俊义敬他是个老英雄,却也不追赶。 关兴在阵中,看见黄忠战败,心头大怒,便要挥军马冲上。张苞止之道:“安国且慢。敌军如此列队,恐有诡计,不如我引军冲他旗门,你却在后掠阵也。”关兴从之,于是张苞骤马挺矛,引军杀奔过来。卢俊义自回本阵,雷横、张顺、乐和、蔡福等指挥士卒,列队抵挡。两边军马混战,汉军人多,渐占上风。忽然城头上号角长鸣,左右两边杀出两队军马,为首却是步将解珍、解宝,各挺钢叉,把汉兵两翼冲动。关兴看见,引后队军马杀出截住。再战片刻,城头号角又鸣,却是陶宗旺、鲍旭引军杀出。朱武在城头挥舞令旗,指挥四队兵马,往来交错,把汉军半数陷住,首尾不能相顾。梁山好汉,各自厮杀进去,后面汉军参谋吕义见战不利,急急鸣金,黄忠、张苞,关兴三人苦战断后,撤退下来。朱武看势,便也叫收兵,自退回城中。 卢俊义收兵回城,谓朱武道:“这老黄忠果然名不虚传也。”朱武悄然道:“我等今日一战,虽不曾落得下风,好歹他兵多,若是在这里孤军与他交战,没来由替曹丕做了火中取栗。不如明日且守城,却遣人叫曹休兵马绕湖过来,合力一处厮拼,如此方好。”卢俊义称善,便遣丧门神鲍旭,前去洪泽湖畔,寻曹休,言合力之事。鲍旭领命,带几个从人,快马加鞭,绕洪泽湖寻见曹休军营,入内说了。原来曹休闻知卢俊义战退黄忠,正同朱灵商量进兵,见了鲍旭,大为欢喜,道:“卢将军忠勇过人,一战而败老贼。如今我这里正待起兵与将军通力破贼也。”朱灵道:“我军退在淮安,往西百里之地,易守难攻。倘被黄忠占据要地,难以施展也。可分兵一路,乘战船木筏,经洪泽湖过去,抄袭贼军之后;然后卢将军从彭城向南杀出,都督自提兵从淮安向西杀出,再叫路昭从寿春杀出,四面夹击,可擒黄忠也。”曹休大喜,便谓鲍旭回复卢俊义;一面叫朱灵引一万兵马,分乘百余只船筏,从洪泽湖水面过去,袭汉军之后;自带大将张普、薛乔等,提兵三万,自淮安陆路进击。 谁知派往寿春随梦人,却被汉军巡哨拿住。黄忠得了书信,怒道:“曹休贼子,竟还敢前来。又欲四面攻我,计策好毒也!”吕义道:“既然得了他书信,可将计就计,把原封书信,另遣精干人送去与路昭;却叫淮河渡口霍峻、张著两将,秘密准备,截杀其兵,夺取寿春。老将军可自提兵,战他两路也。”张苞道:“贼人欲四面围攻,但曹休一路过来,想必不能立到。老将军可装败诈输,先设下埋伏,围歼了卢俊义一路,然后曹休必丧胆也。”黄忠然之。便安排关兴、张苞两路埋伏,自引军马,预备诱敌败战。 卢俊义得到鲍旭回复,心头高兴,便整备军马,只待出战。日期将近,却见黄忠引一支军马,杀到城下叫骂道:“草寇!汝等死守不出,无非欲等曹休来援耳!那曹休早被老夫杀得半死,安敢前来!遣个会事的,与老夫战三百回合也!”便叫部下军士,一起大骂。卢俊义怒道:“我敬你老,不与你计较,这厮却忒无礼!当我怕你么!”便要出战。朱武再三劝告不听,乃曰:“若必出战,可将出城之军,分为前后两队;一队在前厮杀,一队接应,如此方保无恙也。”卢俊义从之,点兵一万出城,教解珍、解宝、鲍旭、陶宗旺引一半为前队,自家和燕青、雷横引一半为后队。出得城来,只见黄忠手提大刀,阵前叫骂。解珍大怒,挺钢叉步行出战,与黄忠战不数合,解宝看黄忠刀法刚利,恐怕哥子不支,也杀出夹击。老黄忠一口宝刀抵住两头蛇、双尾蝎两柄钢叉,激斗十余回合,不分胜败,却看远远烟尘大起,正是曹休引军杀来。黄忠神色大惊,刀法不觉落了,匆匆一挡,回马便走。解珍、解宝哪里肯舍,大步追上,后面鲍旭、陶宗旺催动兵马,一起追击,汉军队中,吕义连连鸣金,向后便退。南山军分前后二队,紧紧追来。一气退出二十里地,两军皆走得汗如瓢泼,气喘吁吁,忽然两边鼓号大作,关兴。张苞引军两翼杀来。南山军大惊,却待迎战,黄忠亦翻身杀回。解珍、解宝急急上前招架,老黄忠大施神勇,宝刀挟风,招法威猛。二解虽然强悍,看中埋伏,不由手忙脚乱。关兴一口大刀,早杀进贼群,刃锋过处,人头滚落。鲍旭、陶宗旺两个,上前抵挡,不数合,又被张苞从后面杀来,军势大乱,解珍、解宝、鲍旭、陶宗旺各自混在乱军中败走,张苞窥得真切,一箭朝鲍旭射去。张苞箭法准,那鲍旭却也机灵,半边脸盯着马后,看箭影一闪,急急抬手格挡,手腕裹了皮甲,恰好把那箭挡在一旁。鲍旭正在得意,不防黄忠张二石强弓,搭三尺利箭,倏地一声,流星般射去,正中鲍旭后脑,射得脑浆迸流,倒与马下,被乱军踏成肉泥。可怜地暴星,就此做了沙场一鬼。 解珍、解宝、陶宗旺见折了鲍旭,更是不敢抵挡,乱纷纷往后逃窜。黄忠、关兴、张苞各自引军厮杀,不一里,卢俊义引后队军马杀上,见状大怒,高呼:“贼军休要猖獗,河北玉麒麟在此!”挺枪跃马,杀入阵中。关兴轮刀上前,与卢俊义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败。张苞恐关兴不是对手,纵马挺矛,上前相助。卢俊义一人抵住两个,面无惧色。三匹马丁字形又酣斗四五十合,不见高低。黄忠看卢俊义勇猛,心念一动,拈弓欲待射他。早被燕青机灵,看得黄忠拿起弓来,便就军士手中抢了一面盾牌,拦在黄忠面前。黄忠左右转折欲射卢俊义,都被燕青拦住。心头焦急,提刀上前,要斩燕青。燕青看他相去不远时,却将袖内弩箭,劈面射出。黄忠眼前一花,心知不妙,好在擅长弓箭,急急偏头闪过,那弩箭早把面颊割破,流出些鲜血。黄忠被燕青一箭,不由悚然。正待再上前,又看北面,曹休大军来得不远,再战亦难以取胜,只得教鸣金收兵。卢俊义看前队被黄忠杀得大败,亦不敢紧逼,便教后退十里,整顿人马。乱军中寻到鲍旭尸首,痛哭厚葬。计点军马,折损了二千余人。于是自与曹休相见。不过一个时辰,朱灵引军从洞庭湖上来,报说黄忠军马已退往下蔡去了。曹休道:“贼军西去,恐他进犯豫州,如之奈何?”朱武道:“都督宽心,黄忠西去,必不敢攻豫州,而是欲从寿春渡淮也。今可整顿军马,一起追击。”曹休大喜,便与卢俊义合兵,前后有五七万军马,分队进袭而去。 再说吴王孙权,自建安二十年被刘备连接东海军杀败,尽夺其地。自与随身将士,投降曹操,前往寿春安身。后操又令其出寿春,改屯于颖上。走散臣僚,陆续寻来。曹操忌惮其仍拥兵马,欲要夺其兵,未及下手,却被刘备三路大举攻打,忙于应付,只得叫他留屯地方,危急时刻尚可抵挡一二。孙权在颖上,佯装沉醉声色,暗自招纳兵马,集聚粮草,并借围猎之机,整训兵马。曹操虽有耳闻,却不得禁之。后权闻风云突变,宋江反水,刘备势危,暗地召诸谋臣商议道:“如今之势,诸君有何高见?”顾雍道:“梁山军既反,刘备必败于曹操。然刘备虽然是我大仇,今若亡了,曹操必不容我等在此也。”周循笑道:“非也。那宋江非只草莽之徒,必有野心。他反叛刘备,却定然不肯作曹操忠臣。江表、两川之地,眼看得更要大乱也。大王宜早作打算。”孙权然之,于是拜蒋钦为左将军,大都督,总领军马,以备万一。一面遣人四下打探各方消息。 未过多时,急报连番而来,说荆州已被宋江夺占,汉军旗号,烟消云散;又报川中亦有厮杀,唯东面一路,黄忠、李俊与曹休、张辽鏖战正激。孙权只叫观望。聚集臣僚再商议,阚泽道:“臣有一策,可重振江东声势也。”权问其计,泽曰:“如今梁山军谋反,刘备甚是尴尬。大王不如起此间兵马,直取荆州,助刘备讨伐宋江。如能得谐,则刘备免于覆亡,必感激大王。由此可重联孙刘,以成鼎足也。”孙权听罢,摇头道:“刘备自称皇帝,我若与之联盟,是受辱也;我杀他义弟关羽,他夺我基业,又害我忠臣良将无数,两下血海深仇,岂能勾销。”阚泽再三苦劝,权怒不从,只得怏怏退下。 待到曹操身故,丕、彰、植兄弟争位之时,权意欲联络曹彰,而助其夺王爵。顾雍止之曰:“曹氏内斗,非外人可插手。曹彰虽然勇悍,素无心机,必非曹丕之对。大王此时若出手,必招祸也。”未几,果然曹丕继位,曹彰横死,曹植贬为庶民。孙权看曹家自相争斗,心中雄心更盛,只是等待时机。 到七月,黄忠连败曹休,势头甚猛。孙权便存了向曹丕请缨之心。忽有刘备所置镇东将军,东海军大帅李俊,遣心腹人朱富,来见吴王,秘言愿以江东之地,迎接吴王回去立业。孙权闻之,又惊又喜,问朱富道:“你等当初起兵攻我后方,把八十一县并南徐、建业等处尽皆打破,害了我多少官员将士。如今为何前来输诚?”朱富答道:“我家李俊将军,原本看刘备是皇家人,又有仁义的名声在外,因此欲想归顺了他,上报汉室,下立功业。谁晓得那刘备却空有其表,皇帝一死,他便忙不迭自己当了皇帝;又信任奸人,叫宋江一帮人夺了江山,原来不是个托身之主。那曹丕一伙,原本就欺压皇帝厉害,自己兄弟又自相残杀,也跟不得。黄忠七十以上年纪,还想北伐徐州,岂不是自己不活了?思来想去,单靠我等,断断不能保护这江东。还是来请大王,不计东海军往日冒犯之过,从我等之意,起驾回江东称王。我等东海军愿跟随大王,永不变心。”孙权听了,心头有喜有疑,再盘问几句,朱富对答如流。权便叫朱富且下去休息,自己召集心腹臣僚,再作商量。步骘道:“这颖上之地,在曹丕眼目下,终非长存之处。如今东海军既然有心寻主,不可错失机会也。”顾雍道:“昔日刘备信任梁山军,结果后方烽烟暴起,落得国破身死。这等草寇,不知由来的,素无信义,原本信赖不得。”周循道:“虽然如此,以某愚见,还是乘此机会,取得江东之地。至于东海军,可待安顿之后,设计除之。以吴会之地,凭长江天险,则足与天下抗争也。”顾雍道:“我等若退入江东,曹丕发怒,起大兵攻伐,何以当之?”周循道:“如今西川二刘、西凉马超、荆州宋江,俱各拥兵自重,曹丕关心处尚多也。我等占据江东,名义服从朝廷,进贡礼品,则曹军不得先伐我。然后乘他与西面诸将相斗,我再乘势起兵,则进可并天下,退可保长江也。”孙权听了,大喜道:“小周郎所计,甚合孤意,真有乃父之风也!”顾雍道:“虽然如此,却如何得离此地,前往江东?”周循道:“可叫李俊退回江东,沿江死守。曹军无善战水军,必难过大江。然后大王可主动请战,替朝廷平定江东。曹丕若允,则我乘势还吴,此上策也。倘若曹丕不许,则可叫李俊引军一路,进犯豫南。大王屯兵颖上,出兵应敌乃分内也。却于阵前动手,拥入江东去,此为中策。”孙权连连点头,便传朱富进来,重赏之。叫他回报李俊,如此如此。又说李俊如肯以江东逢迎,则必使永享富贵也。朱富欢欢喜喜回去了。 看官要晓得,朱富此来,却也是李俊奉了吴用命令,如此安排。当下见了李俊,禀告如此,俊笑曰:“果不出吴加亮所料也。”便令军马自合肥拔营而走,往江南退去。却不通知黄忠。此时张辽、乐进、李典等引军在合肥与东海军对峙,已有一年。原来曹军用将,往往重宗室,故张辽之兵,远少于曹休。虽然,辽、典、进皆名将,兼之李俊不曾有决死心,因此互有胜败。如今忽报李俊所部东海军数万人马,一时拔寨俱走。辽心头奇怪,不敢便追击,只是守城关营寨,一边遣人打探各处消息。待听得李俊军马确实退远,乃谓李典、乐进道:“国家大患,唯有刘备;今数路俱平,只余江东。李俊不过是草莽贼寇,今既退回,难以急攻。可分兵北进,助曹文烈围歼黄忠孤军也。”李典、乐进皆称善。辽又道:“黄忠兵既西趋,防其渡颖水而走。文谦可守合肥,我与曼成引一半兵,往颖水之南扎营去也。”二将从之。 再说曹军寿春守将路昭,原本绊住黄忠后路。得了曹休密信,便留偏将守寿春,自点八千军马,乘夜渡淮而入徐州。谁料军马方才半渡,一声号鼓,伏兵齐出,正是黄忠部将霍峻、张著,提淮上之兵,前来此埋伏。路昭原本不曾提防这里有兵,顿时大乱,鏖战半夜,所部大半被歼,路昭死于乱军之中。霍峻道:“休得迟疑,就此乘势追赶败兵过淮,取寿春城池!”张著从之,两个起兵过淮河,往寿春杀来。一路追赶甚急,溃兵多不及进城,绕城乱跑。城中守将召集残兵,竭力抵御,从辰时打到未时,城门将破。霍峻、张著看看成功,忽然背后锣鼓齐鸣,旌旗骤起,涌出无数军马。当中华盖下坐一人,碧眼紫髯,威仪万千,口里道:“跳梁贼子,吴王孙权大军在此,还不早降!”霍峻、张著大惊,正欲整军反击,左边蒋钦引军杀来,右边凌统引军杀来,中间周循、孙奂、孙辅催动大军,一起杀上。汉军厮杀了半日一夜,早已疲惫,被吴军精锐冲到,顿时崩溃。孙权亲自挥动宝剑押杀,汉军中原本就有不少是江东地方士卒,纷纷投降。张著待要死战,被凌统一刀所斩。霍峻引败军,三停中剩不到一停,拼力杀出重围,往北便退。孙权令蒋钦渡淮追击,却叫孙辅、孙奂引本部军沿河杀过去,把汉军淮南营寨粮草,尽数劫掠。霍峻渡过淮水,立营不住;欲待等李俊来救援,派出几个使者,都不见回音。只得尽弃辎重,寻黄忠去了。吴军遂夺取淮河。 原来周循闻得南山军与黄忠大战与彭城,便道:“曹休屡败于黄忠,如今急于雪恨,必大举反攻,而寿春之曹军亦当动也。我等不如把军马离了颖上,往寿春潜伏。若得便利,便先夺取了淮南,再去江东,可重建基业也!”孙权从之,即留顾雍、程咨等守颖上寨子,自己同孙奂、孙辅、蒋钦、凌统、周循、吕琮等文武,带所部军马,倾巢出动。方尽寿春,便闻汉军杀败路昭,奔寿春而来。周循便叫孙权急急进兵。果然一举杀败汉军。此刻寿春城中,守兵剩不得数百人,孙权便叫进城。守将欲抗拒,被权喝令拿下,就在城头斩首,罪名“勾结反贼,图谋不轨”孙权入城,检点本部军马,受降之人,数倍于战中折损,又缴获粮草数十万斛,兵器甲仗无数。孙权大喜,便令凌统、孙奂二将:“如今淮南地方,曹军尽被逐走,黄忠留兵却又甚微。二位将军各引三千兵马,前往扫荡各县镇。”二将领命而去。果然淮南空虚,二将所到,望风归顺。于是十余日间,淮南数百里地面,尽归附孙权。权一面向许都上奏天子,言“臣权愿助王师讨贼,今托天子之福,已定淮南,权作安身之所。后当扫清群贼以报圣恩。”一面招兵买马,囤积粮草,不多时,聚集了二万余军马,势力大增。江淮英雄,纷纷前往归附。 再说黄忠,一战杀败南山军,却被曹休大军赶来,只得且退。向西近下蔡之地,使人探听寿春消息,欲前往汇合,谁知却看霍峻引败军数千狼狈而来,只说:“孙权引吴军忽出,张著将军战死,淮河南北营寨,尽皆丢失了!”黄忠惊道:“李俊将军就在合肥,相去不远,何以未曾支援?”霍峻道:“派遣使者,皆不见回;后有一人回报,说东海军已自退回江东去了!”黄忠切齿道:“不想这般竖子,贪生怕死至此也!”正在发怒,又报曹休、卢俊义合兵一处,从东北方向杀奔而来。正是:独支残局甚惶恐,孤旅归路更伶仃。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八回黄忠舍生殉大汉曹丕废帝 第八十八回:黄忠舍生殉大汉,曹丕废帝篡炎刘 且说蜀汉征东将军黄忠,与卢俊义大战两回,第一战不相上下,第二战虽杀败其前部,斩了鲍旭,却被卢俊义后队敌住,又兼曹军大至,只得退兵。黄忠自奉刘备令出师北伐,一路杀的曹休连连败北,今奉强对,军士不觉气沮。退到下蔡附近,却又闻淮河之兵,被孙权杀败;黄忠急与众将商议。吕义道:“孙权既取了淮南,必全力东向防备。我等却向西南渡过颖水,走安风津道路,再归江东可也。”黄忠从其言,令人拔寨往西南。行到颖水边,前哨却报颖水对岸河滨,一派旌旗鼓号,尽是曹军。黄忠不信,自到河边来看,果见对岸营寨重叠,却是张辽、李典旗号。黄忠叹曰:“张文远非庸才,料我行踪,非可怪也。”乃谓众将道:“如今之策,唯背水列队,与曹休、卢俊义死战。若得克谐,则尚有生计,倘败,只好一死殉国了。”关兴慨然道:“我自离陛下,无时刻不思报国,今日是也!”正说间,人报曹休遣人前来招降。黄忠大怒,也不看信,叫把来使乱棍轰出辕门,只叫传话:“老黄忠白头在此,叫曹休引兵来取便是!”使者回报,曹休怒道:“老匹夫如此无礼哉!”便与诸将商议进取之事。朱武道:“黄忠虽是名将,兵马不满三万,我军倍之。当设法全歼,而勿令余党漏网也。明日交战,都督可引大军,两面进发,合攻他营寨。我南山军却去东边河流拐道处埋伏。黄忠被赶急,必投东边走,我于那里起兵截之,黄忠可擒也。”曹休甚善其言。便令朱灵引兵二万为左翼,自引兵三万为右翼,两路攻汉军营寨;却遣卢俊义所部南山军往东边江边埋伏。安排妥当,叫各营自去歇息。次日大早,人喊马嘶,杀奔汉军营寨而去。 且说黄忠令吕义、霍峻守营,关兴为左,张苞为右,自统中军,谓众军将道:“今日不求生,但求死,诸君与我共图之!”金鼓喧天大作,齐往曹军杀去。关兴在前,恰逢曹军大将张普,斗无十合,被兴手起刀落,斩于马下;正待冲散敌阵,背后大队曹兵都上,团团围住。关兴奋力苦战,却被围在核心。黄忠看势,急急引中路军马,抄袭曹休的左翼。曹休亲自出马,两个战无数合,朱灵引军插入,转去包抄黄忠队尾,张苞却又领兵截住。两下**万军马,在颖水河畔,奋力厮杀。汉军人虽少,倚仗将士用心,暂不落下风。约莫混战了半个时辰,颖水上舟船并进,却是张辽亲引三千精兵,渡河来杀入汉军营寨。吕义急待相迎,斗无数合,被张辽斩了;霍峻没命杀出围去。张辽纵兵袭汉军后队,汉军顿时乱阵,被曹军分割包围,多有弃甲降者。原来黄忠所部汉军,征战整年,屡破强敌,其实疲惫至极。所能力战不懈者,全仗一股士气支撑也。如今敌众我寡,退路断绝,又被四面包围,再是英雄,也不免泄气。于是转眼之间,作土崩瓦解之状。黄忠看左右斗兵渐渐稀少,也无他法,唯奋力死战。不一刻,张辽拍马舞刀,从阵后冲突而来,汉军大乱。黄忠笑道:“如今是我死期也!”正待上前战时,左右两边,关兴撞进围来,谓黄忠道:“老将军,快随我走!”黄忠道:“死在此便是,走又何用?”关兴道:“且先杀出围再说!”于是两个双刀齐出,扫荡曹兵,当者披靡;杀开一条血路,又汇合了张苞、霍峻,引数千败兵,突破曹军包围,沿颖水北岸往东去。 行不远,左右杀声暴起,伏兵突出。卢俊义横枪立马于颖水之滨,背靠一派波涛,朗声道:“汉升老将军,今刘备已亡,老将军何必固执?某素来敬佩老将军,愿与将军同谋大业,如何?”黄忠唾道:“竖子,枉自你一身武艺,甘作奸贼爪牙,休说老夫欲以死殉汉帝,纵然不死,如何与汝同谋大业,没的坏了老夫名声!”拍马舞刀,直取卢俊义。卢俊义挺枪截住。两个二马对战。关兴、张苞在后面,待要上前相助时,朱武把令旗摆动,解珍、解宝、雷横、张顺各引兵马,四面杀出,把汉军冲得七零八碎,彼此不能相救。关兴、张苞两个合力奋战,奈何贼军众多,杀退一路,转上两路,背后曹军又杀声渐进,因此鏖战片刻,多有伤亡投降。兴、苞二将倚仗浑身武艺,奋力冲开包围;也顾不得方向,看左边有一条小路拐过丘陵之后,便打马过去了。这边梁山好汉,却分解珍、解宝引一路军追赶,张顺、雷横径直攻黄忠之兵。霍峻一人抵住两个死战,不上十合,被雷横一刀斩了。黄忠原本在自家营寨外便剧斗了一个时辰,又与卢俊义酣战近百回合,已是力亏。卢俊义敬他是个白头英雄,有心收他,因此不曾下十分气力;此刻看部下军马尽没,自知无从幸免,转弃卢俊义,往那乱军之中冲杀过去,只求陷阵而死。卢俊义急下将令:“众人皆不可伤了黄老将军!”于是所到处,众军只把盾牌长枪逼住,一边用牌刀手往来包围,消耗他气力,一边朴刀就砍马腿。黄忠只怕落马被擒受辱,只顾马,不顾人,团团斗了片刻,更是精疲力竭;大叫一声:“罢罢罢!陛下,老臣今日随君来也!”拔出佩剑,自刎身亡,年七十一岁。有诗赞曰: 南阳多义士,勇武数黄忠。身托英明主,心存不世功。骏马取南郡,孤胆镇江东。白头殉炎汉,无愧真英雄! 关兴、张苞两个,沿着小路,离了江边,不觉走进丘陵丛中。行无多时,转到林木茂密处,关兴皱眉道:“此间恐又有伏兵也。”言未迄,林中金锣连响,呐喊声起,杀出数百兵卒,把两边道路牢牢封住,为头一个大汉,身长八尺余,筋骨雄健,极其壮硕,扛一柄雪也似镔铁大锹,却是九尾龟陶宗旺。关、张待要退时,后面解珍、解宝引军逶迤赶来,前后围定。山坡上站出一人,身长七尺上下,年约三旬开外,面相如玉,拱手道:“小可是浪子燕青也。二位将军皆是忠良之后,我等兄弟,一向敬重,可同来就大业,以叫天下百姓皆得安生也。”关兴、张苞相视一笑,关兴道:“汝既知我等是忠良之后,却又用此浅薄言语,劝我等从贼以辱先辈之名,好不可笑也!”张苞咆哮道:“我今日便是必死,也先挑你几个草寇也!”纵马挺矛,先往陶宗旺杀去。陶宗旺把手中大铁锹一挡,却被张苞蛇矛直刺到胸前来,慌张之下,就地滚倒,扔了铁锹,两手紧紧握住张苞矛杆;背后解珍、解宝急步上来,双叉齐出,张苞待要回身迎敌,陶宗旺在地下拖死不放。张苞用力争夺,当不得陶宗旺力大,一时哪里得脱;燕青看情形不对,待要喝止,早被解珍、解宝两柄钢叉,穿透张苞胸腹,大叫一声,倒下马来。可怜后辈名将,死于猎户叉下。关兴看了,急纵马去救,不料山路崎岖,又兼战了半日,战马带伤,气力不继,竟然失蹄,连人带马,翻滚到路旁深沟之中。燕青急叫救起看时,头颅跌破,已然气息奄奄。燕青原本敬重二人,心头大是含悲,不觉泪下。却听关兴口中轻声叹道:“某为汉朝尽忠而死,死何足惜?堪恨处,我父汉寿侯英雄一世,竟绝血食。真忠效难两全欤!”燕青看得不忍,去关兴耳边,轻轻说了数语。关兴闻言,竟尔面有喜色,含笑而逝。陶宗旺大不解,问道:“小乙哥哥,你说了甚么给他?”燕青摇头微叹,只不做声。叫把关兴、张苞尸首收拾好,出去见卢俊义。 这时外间战斗皆完,黄忠所部三万汉军,降者太半,余悉数被杀。曹休汇合了卢俊义、张辽、朱灵等,吩咐整顿军马,收拾辎重,一面将降兵各自编排,一面把黄忠、关兴、张苞、吕义、霍峻等人尸首,尽数安葬。在颖水之滨,大摆酒宴,相互庆贺。至此,汉军全灭。刘备征战三十余载,创下蜀汉基业,半壁江山,自章武元年十月宋江起兵荆州,到今恰近一年,便尽数消融,涓滴无存。也正是运道无常之理。 酒宴之上,曹休举杯道:“想那刘备初时气势汹汹,大有一举倾覆天下之势;如今转作覆灭,此虽国家调度得当,亦诸位将军协力之功也。”众将各自逊谢,于是满饮为贺。酒过三巡,张辽道:“如今孙权乘我军与黄忠交战之时,占了寿春、淮南二三十个县城,招兵买马,不可不防也。”曹休道:“他若要坐大,我这里汇合三路军,有十万之众,便就此乘胜去取寿春,再夺江东,岂不快哉!”卢俊义道:“黄忠虽灭,李俊尚在江东,占据天险,难以轻取。孙权乃世之枭雄,今占据淮南,却是打着报效朝廷之名,又确有断黄忠后路、击叛军偏师之实。若以军马讨之,一则师出无名,二则恐他反与李俊联合,则淮南江东连成一气,实国家大患也。如今之势,不如一面整顿这里军马,一面飞报朝廷,等候定夺。”曹休沉吟片刻道:“还是卢将军想得周到。” 回头说吴用、戴宗自洛阳奔回南郡,见了宋江。原来宋江按照吴用叮咛,这数月之间,一边整训兵马,一边把麾下将官略加换防,汉城一路,仍以庞统总管,却把豹子头林冲调回荆州来,换霹雳火秦明过去领兵。一面调丑郡马宣赞、青面兽杨志两个引兵数千去上庸之地,统管兵马,都作出征准备。见吴用回来,甚是欢喜,摆酒席接风。席间说起虽挑得曹丕、曹植兄弟相争,曹植却转瞬被曹丕所败;反折了萧让、蔡庆、孙二娘、张青四个地煞星,宋江不由垂泪。吴用叹道:“我设此反间之计,挑动他兄弟争位,原本非为指望曹植定了曹丕,却是另有深意。可惜萧让兄弟书生气太重,竟然自蹈死地,不惟断我一条路,还连带了张青两口儿。今后若要取许都,须得花大功夫了。”宋江道:“加亮说有深意,是何意思也?”吴用道:“那曹丕心中,其实颇有篡汉之意,只是看天下未定,尚不敢妄动。我挑动曹植挟汉天子以争,恰是敲山震虎。曹丕恐自己内部不稳,必废汉称帝,以图名分,断外臣之心。然他若称帝,则我联合诸侯,起兵讨伐,名正言顺也。”宋江恍然大悟:“加亮深谋远虑竟止于此,实是举世无匹也!”吴用道:“我不过是略览史籍,知道曹丕这厮心思罢了。唯有担心一点,我众家兄弟,分散在外有十年。这里数十个倒还罢了,其他的虽是当初手足情深,又领受秘计,只恐日久心变。前者鲁智深、史进、萧让等举动,便是如此。所幸至此时,如史大郎虽舍生殉刘备,尚未泄露我军全盘大计。倘再担搁下去,万一有变,则十年忍辱谋划,恐怕毁于一旦也。故须得抓住时机,速速起兵为要!”宋江闻言,不由凛然。吴用乃留在荆州,四方策划计谋;又谓宋江道:“等到起兵之日,各处须得有良将指派。汉城一路,我有一条狠计策在此,须得亲自前去调度,方才可以。我走之后,哥哥多加小心。”宋江道:“加亮既有计策,何不告与凤雏先生,叫他依计执行。我这里倘离了加亮谋划,如何是好?”吴用道:“哥哥,这个计策,甚是巧妙,凤雏先生才略胜我十倍,但总还不是自家兄弟,不好用计也。”宋江道:“如此,把凤雏先生换来荆州与我,何如?”吴用道:“西边一路,实要调遣马超、西川二刘、上庸杨志、汉城秦明四路军马;是我进击根本。庞士元与我两个,竭力调度,只怕也分身不过来哩。荆州这一路,是我梁山军主力所在,曹丕必然提防。我设下计策,只借呼延灼内应,倘若成功,则不费半箭之力可定襄樊,而使十万曹军自乱。倘若不成,则两军必有大战;哥哥可任林冲、徐宁统兵,听廖立、蒋敬谋划,用武松、李逵厮杀,不必势成大进,只要绊住曹军,待其他各路动时,也可成功。非某不欲助哥哥,实是兵略所需,不得为此也。”宋江听了,方才点头。 再说曹丕在许都,闻东南捷报,曹休、卢俊义、张辽联军,将黄忠一举荡平,心中大喜,假天子诏命,封曹休为定陶侯,卢俊义为平昌侯,张辽为东安侯,其余诸将,各加重赏。又把朝廷官僚,尽皆升赏;又欲回谯郡祭奠祖先。贾诩道:“今黄忠虽平,李俊尚占据江东;且孙权据淮南、宋江领荆州、马超占西凉、士燮控交广,刘循守西川,皆是国家之患。大王宜慎察也。”曹丕闻言,不以为然道:“文和君多虑了。孙权虽是英雄,如今依附淮南寸土,如赤子在襁褓,不离我掌握也。其余众人,非碌碌庸夫,便是山野草寇,何足道哉。”遂率甲兵三万护卫,南巡沛国谯县,大飨先茔。乡中父老,扬尘遮道,奉觞进酒,效汉高祖还沛之事。曹丕看着得意,谓华歆道:“人生至此,尚有何事可更快慰哉?”原来华歆被萧让袖弩射穿左眼,虽教医者调治,终究失明;时人背后议论,比作与夏侯惇相配也。曹丕重加赏赐,以为慰问,又令随伺在侧。席间忽报东吴孙权,遣使来见曹丕,厚加奉承,内有劝进之意。曹丕看了,呵呵大笑道:“孙仲谋亦识得天命哉1华歆听曹丕话,只是不语。 入夜,歆秘入帐中,禀曹丕道:“大王继武王尊位,四海巨寇多已平复。近来颇有瑞兆,大王当受汉推位让国也。”曹丕闻言,大惊道:“卿欲置我于不臣之地哉?”华歆道:“武王扫荡群贼,匡扶朝政;庶民心中,但知魏恩,不念汉德也。今天意民心如此,大王若不受禅,恐反遭祸也。”曹丕听了,沉吟不语,华歆又道:“如今之势,魏权顷于天下,莫有能力敌者;然蛇鼠之徒,终未绝迹;必在暗处窥测,欲待机而噬矣。大王若不受汉社稷,则终究汉臣,当受汉帝制约;今上年幼,不明事理,倘被奸人所劫,矫诏为患,恐大王虽欲作庶民而不得矣。若受国称帝,则君臣名分定,有反者便是谋逆,亦可令宵小之徒不敢为患也。”曹丕听华歆如此说,想起前番曹植兵变许都一事,不由起了一身冷汗。然沉吟半天,终不好直说,遂道:“孤自非贪位者也;然倘为庶民计较,却也不敢为虚名所累虽然,相国所言之事,容孤徐徐计议。”华歆看他口风已动,乃告退。 曹丕自谯回许都,乃是十月时候。月末,各地纷纷入奏瑞徵:报称石邑县凤凰来仪,临淄城麒麟出现,黄龙现于邺郡。于是中郎将李伏、太史丞许芝商议:各处瑞徵,皆乃魏当代汉之兆,可安排受禅之礼,令汉帝将天下让于魏王。遂同华歆、辛毗、贾诩、刘廙、陈矫、陈群、桓阶等一班文武官僚,三十余人,直入内殿,来奏汉帝,请禅位于魏王曹丕。 那汉帝刘杰乃曹丕外甥,时年仅三岁,如何省得?便由皇太后曹节垂帘辅政。华歆奏曰:“伏睹魏王,自登位以来,德布四方,仁及万物,越古超今,虽唐、虞无以过此。群臣会议,言汉祚已终,望陛下效尧、舜之道,以山川社稷,禅与魏王,上合天心,下合民意,则陛下安享清闲之福,祖宗幸甚!生灵幸甚!臣等议定,特来奏请。”汉帝尚不知,曹太后闻奏大惊,谓众官曰:“汉高祖提三尺剑,斩蛇起义,平秦灭楚,创造基业,世统相传,四百年矣。今上虽年幼,并无过恶,岂可将祖宗大业,等闲弃了?汝百官再从公计议。”华歆引李伏、许芝近前奏曰:“太后若不信,可问此二人。”李伏奏曰:“自魏王即位以来,麒麟降生,凤凰来仪,黄龙出现,嘉禾蔚生,甘露下降。此是上天示瑞,魏当代汉之象也。”许芝又奏曰:“臣等职掌司天,夜观乾象,见炎汉气数已终,帝星隐匿不明;魏国乾象,极天际地,言之难尽。更兼上应图谶,其谶曰:鬼在边,委相连;当代汉,无可言。言在东,午在西;两日并光上下移。以此论之:鬼在边,委相连,是魏字也;言在东,午在西,乃许字也;两日并光上下移,乃昌字也:此是魏在许昌应受汉禅也。愿陛下、太后察之。”曹太后曰:“祥瑞图谶,皆虚妄之事;奈何以虚妄之事,而遽欲颠覆汉家基业乎?”华歆奏曰:“自古以来,有兴必有废,有盛必有衰,岂有不亡之国、不败之家乎?汉室相传四百余年,延至今上,气数已尽,宜早退避,不可迟疑;迟则生变矣。”曹太后闻言大怒道:“汝等奸佞,怂恿我兄子桓,杀害骨肉,如今又要篡位,谋百世骂名哉!我父武王,毕生皆汉朝忠臣,不想子孙无德,为此乱逆之事!”拂袖而起,抱帝入后宫去了。百官相顾,嬉笑而散。 次日,百官又聚于大殿,请出天子、太后,再议让国之事。曹太后怒曰:“俱是汝等乱贼,希图富贵,共造逆谋!吾父功盖寰区,威震天下,然且不敢篡窃神器。今吾兄嗣位未几,辄思篡汉,皇天必不祚尔!”华歆充耳不闻,只道:“陛下可速速依臣等所奏,免遭祸端也。”曹太后道:“汝等皆食汉禄久矣;中间多有汉朝功臣子孙,何忍作此不臣之事?”歆曰:“太后若不从众议,恐旦夕萧墙祸起。非臣等不忠于陛下、太后也。”曹太后道:“谁敢弑君耶!”歆厉声道:“天下之人,皆知汉运将尽,大魏合当受禅。今敬太后是魏王之妹,所以相商。若非魏王在朝维护,天下弑君者,何止一人!今太后固执,是欲待天下人共相伐耶!”曹后闻言大怒,振衣起,戟指华歆大骂曰:“汝这蝇营贰臣,敢于朝堂之上,威逼天子。哀家乃魏武王之女,岂有畏惧汝等鼠辈哉!汝等若有胆谋逆,先将哀家杀了,到时任汝等胡作非为也!”欲抱汉帝回后宫。华歆早纵步上阶,扯住汉帝龙袍:“今日许与不许,唯一言也!”汉帝不醒事,被他牵扯,顿时大哭。曹太后大怒,举手便打华歆,华歆急招呼阶下甲士上殿,架住曹太后。夏侯惇拔剑高呼:“符宝郎何在?”祖弼应声出曰:“符宝郎在此1惇索要玉玺。祖弼叱曰:“玉玺乃天子之宝,安得擅索1惇喝令武士推出斩之。祖弼大骂不绝口而死。 于是华歆便在殿上,教陈群草了禅位诏书,歆自握帝之手誊写,然后盖传国玉玺。华歆教甲士把曹太后软禁于宫中,自引众官,奉玉玺入魏王府邸。曹丕大喜,开诏看时,诏曰:“朕赖祖宗之灵,得承帝位。然今仰瞻天象,俯察民心,炎精之数既终,行运在乎曹氏。是以前王既树神武之迹,今王又光耀明德,以应其期。历数昭明,信可知矣。夫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唐尧不私于厥子,而名播于无穷,朕窃慕焉,今其追踵尧典,禅位于丞相魏王。王其毋辞。” 曹丕便欲受诏。司马懿谏曰:“不可。虽然诏玺已至,殿下宜且上表谦辞,以绝天下之谤。”丕从之,作表自称德薄,请别求大贤以嗣天位。此时曹太后被囚,朝廷之事,却是华歆把持。当下又令桓阶草诏,遣高庙使张音,持节奉玺至魏王宫。曹丕开读诏曰:“咨尔魏王,上书谦让。朕窃为汉道陵迟,为日已久;幸赖武王操,德膺符运,奋扬神武,芟除凶暴,清定区夏。今王丕缵承前绪,至德光昭,声教被四海,仁风扇八区;天之历数,实在尔躬。昔虞舜有大功二十,而放勋禅以天下;大禹有疏导之绩,而重华禅以帝位。汉承尧运,有传圣之义,加顺灵袛,绍天明命,使行御史大夫张音,持节奉皇帝玺绶。王其受之!” 曹丕接诏欣喜,谓贾诩曰:“虽二次有诏,然终恐天下后世,不免篡窃之名也。”诩曰:“此事极易,可再命张音赍回玺绶,却教华歆借汉帝诏命筑一坛,名受禅坛;择吉日良辰,集大小公卿,尽到坛下,令天子亲奉玺绶,禅天下与王,便可以释群疑而绝众议矣。”丕大喜,即令张音赍回玺绶,仍作表谦辞。华歆乃借帝名,遣太常院官,卜地于繁阳,筑起三层高坛,择于新平四年元月禅让。 至期,魏王曹丕登坛受禅,坛下集大小官僚四百余员,御林虎贲禁军三万。华歆扶了汉帝,捧玉玺奉曹丕。丕受之。歆又代汉帝宣册曰:“咨尔魏王!昔者唐尧禅位于虞舜,舜亦以命禹:天命不于常,惟归有德。汉道陵迟,世失其序;降及朕躬,大乱滋昏,群凶恣逆,宇内颠覆。赖武王神武,拯兹难于四方,惟清区夏,以保绥我宗庙;岂予一人获乂,俾九服实受其赐。今王钦承前绪,光于乃德;恢文武之大业,昭尔考之弘烈。皇灵降瑞,人神告徵;诞惟亮采,师锡朕命。全曰尔度克协于虞舜,用率我唐典,敬逊尔位。于戏!天之历数在尔躬,君其袛顺大礼,飨万国以肃承天命!”读册已毕,魏王曹丕即受八般大礼,登了帝位。贾诩引大小官僚朝于坛下。改新平四年为黄初元年。国号大魏。丕即传旨,大赦天下。谥父曹操为太祖武皇帝,华歆奏曰:“‘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汉帝既禅天下,理宜退就藩服。乞降明旨,安置刘氏于何地?”扶帝刘杰跪于坛下听旨。丕降旨封帝为山阳公,特拨随从内侍、宫女数百人服侍,连同曹太后,即日启程。坛下军民人等见之,伤感不已。丕谓群臣曰:“舜、禹之事,朕知之矣!”群臣皆呼万岁。后人有诗叹曰:“两汉经营颇艰难,一朝失却旧江山。更替本是寻常事,何益蔓延四百年?”有报曹太后于路大骂曹丕乱臣贼子,丕笑曰:“朕妹子性刚烈,如今朕大典方行,由她便是。倘日后有不中处,别有计较也。”百官请曹丕答谢天地,又登殿受群臣朝贺。大小官僚,一一升赏。又以夏侯惇为大将军,曹仁为车骑将军,曹休为骠骑将军,夏侯尚为卫将军,曹真为左大将军,分领魏军。其余张辽、徐晃、李典、乐进、张郃、许褚、文聘、吕虔、夏侯霸等大将亦各自升赏,卢俊义讨黄忠有功,迁安东将军。定都于洛阳,大建宫室。 曹丕定都洛阳,庆贺毕,陈群入奏曰:“今陛下新受禅登基,天下同庆。然有马超、宋江、刘循、士燮、李俊、公孙恭之流占据州郡,尚自不服恩命。或剿或抚,陛下可早定计策也。”曹丕问群臣之计,贾诩道:“可先派遣使命,往各处封官进爵。彼若受我封,则是我臣,再若不从我令,则自背逆名也。若不从,可兴兵讨之。”曹丕善其言,乃遣使者,往各处去。封马超为左车骑将军,凉州牧;宋江为左骠骑将军,荆州牧;庞统为安南将军,巴郡太守;吴用为平南将军,江夏太守;刘循为右车骑将军,益州牧;刘阐为安西将军,蜀郡太守;士燮为镇南将军,交州牧;孙权为右大将军,扬州牧;李俊为镇东将军,会稽太守;公孙恭为右骠骑将军,辽东太守。部下干将,亦各封赏;且多赐予侯爵,更以孙权袭汉时吴王爵位,赐予九锡之尊。 诏书下去,马超、刘循、宋江、公孙恭等处,尚未回复,却有东海军李俊回书,破口大骂曹丕篡汉之贼,扬言欲尽起江东六郡之兵,踏平许、洛,为汉室报仇。曹丕看罢,勃然大怒道:“匹夫占江东蕞尔之地,而口出狂言,以朕无惩戒之师乎!”便教夏侯惇起兵,讨伐江东。陈群道:“李俊虽然狂妄,然凭长江天险,我大魏虽有铁骑,无以用处。若贸然兴师,纵然得胜,亦伤国力。如今可一面整备军马,防他入寇,一面训练水军,打造战船。待万事齐备,再兴师讨逆可也。”曹丕闻言,尚未答话,又报有淮南孙权上表,称贺魏帝受位,拜受吴王之爵。又自荐引本部军马将官,渡长江,讨伐李浚曹丕笑道:“孙权乃世之枭雄,安肯如此替国家出力?无非欲借讨伐李俊之机,自己复领江东也。虽然,朕有一计,可教他一番苦心,皆成画饼,而我坐收渔利也。”正是:吴王纵有掠地计,魏帝早存戒备心。不知曹丕安排如何,且看下回。 第八十九回孙权宏图复旧业朱武定计 搞错没有,居然说我的章节名太长??请版主看看问题。 第八十九回:孙权宏图复旧业,朱武定计擒曹休 话说吴王孙权,以曹休、黄忠鏖战之机,乘隙夺取了淮南之地,便思虑恢复旧日基业。李俊占据江东,已遣人来输诚;却顾虑曹休、卢俊义、张辽之军在左近盘旋,因此亦不敢造次。吕范密进言道:“曹丕早有废汉称帝之心,大王可上书劝进。他若篡汉,则大王可树义旗讨之也。”权大喜:“子衡之计,正合孤意也。”于是上表。及至曹丕称帝,遣使者来,封孙权为吴王、右大将军,扬州牧,并赐九锡。群臣计议,顾雍道:“大王宜自称吴王,汉大将军,九州伯;不宜受魏之封也。”众多以为然。孙权道:“九州伯,于古未曾闻也。昔者高祖亦受项羽之封,此迫于时宜,岂有损哉。”于是拜受之。蒋钦闻之,拔剑磔石,泣下曰:“某为武将,不能为大王平定海内,反受曹丕之封,此大耻也!”权麾下官员,颇有非议。后人有诗叹曰: 刘备称帝殉社稷,孙权降曹受九锡。等看汉家英雄聚,二三其节报可知。 未几,江东李俊再遣朱富前来,送书禀道:“曹丕贼子篡汉,李某心头愤怒,恨不能寝其皮而食其肉,奈何力不足也。愿请大王尽早入江东。如今却有一个计策。那曹丕贼子,遣人来招降我们,被大骂回去,他必然愤怒,要起兵攻取。北地人马,却又不习水战,因此大王可主动请战,同魏军一起南下。待半渡长江之时,我等击其江南之军,大王击其江北之军,如此十万曹军,举手而定也。然后背靠江东,足踏淮扬,进可吞徐、豫而窥天下,退可据江、淮而保东南也。”权看了书信,便与周循、顾雍、朱治等商议。顾雍道:“以臣意思,原本不欲大王受曹丕之封。然今既已受,李俊这条计策,却也可行。只怕李俊本人,未必真心。”周循道:“李俊本是江东地方豪强,联刘备夺我地。今刘备覆亡,他又不甘降魏,因此欲投靠我,也合情理。若说有诈,无非欲借我之力与曹丕拼斗,自己好坐保江东。然我既与他有约,却可自渡长江,然后设法并其众,与中国争衡。”几个计议再三,孙权遂定计,向曹丕上表,请讨江东报效。 曹丕在洛阳得表,自己想了片刻,呵呵笑道:“孙权之计,无非欲借机回复江东之地也。”华歆道:“陛下既识破其谋,不可从之。”曹丕道:“非也,我却恰要从他所请,派他讨伐江东,然后可使国家一举而除二隐患。”便传旨,准孙权讨伐江东之策。却以骠骑将军曹休为都督,率大军五万,并卢俊义一路南山军,和孙权一同起行。又令张辽引本部军,在合肥整顿“只待孙权一破江东,便攻占淮南之地。”诸路人马,安排停当:“如此,我坐看孙权和李俊火拼。孙权若胜,则以大军掩进江东,留其爵禄而尽夺其地,不使为国家之患。孙权若败亡,李俊亦必大损元气,然后我以数万大军攻破长江,可收复江东也。” 贾诩谏道:“孙权,世之枭雄。武皇帝崩前,亦曾嘱托,不可令其坐大。今坐困我翼下,犹然乘隙夺取了淮南。陛下安排计策,却叫他起兵入吴会。虽然巧妙,万一有疏漏,则是纵龙入海,后患无穷也。以臣只见,陛下当暂舍江东,而亲引大军,逼近荆襄、南郡之地,胁迫宋江投降。降则以诏命收复,不降则以兵力收复。然后一路自荆州逆江而上,一路自汉中越岭而入,两路收取西川之地。待各处平复之后,再取江东。那李俊不过草寇起兵,所能据江东,全仗当初刘备伐吴使东吴无以防备也;待各处平定,则造船从荆州下,可反掌而收也。今舍心腹之患,而致力皮毛之恙;驱荒野之狼,却纵笼中猛虎,臣恐四疆皆不得安也。”曹丕听贾诩所说,倒还颇犹豫几分。但转思再三,自以为计策安排,并无纰漏,乃道:“朝廷诸贼之中,马超勇悍,宋江兵卒将勇,刘循占据西川险阻,各难骤取也。唯今李俊乃刘备收编草寇,实力薄弱;且数处皆未曾回复,偏他最是凶悍,有与朝廷不两立之势。正好速讨之,以震慑四方。今若从太尉策,先攻取荆州、两川,恐兵势一起,难以完结,反待李俊养成气候也。至于孙权,只要叮嘱骠骑将军多加防备即可。”遂不听贾诩之言,诏令曹休起兵。贾诩道:“必如此,可派贾逵为参军同去。”丕从之,便叫贾逵为使命,前去宣诏,并辅助曹休。 诏令到扬州,曹休便同贾逵、朱灵、薛乔等,引麾下军马五万,渡淮河。一面遣人发书到卢俊义军中,一起出发。贾逵谓曹休道:“太尉文和公心中,不以江东贼寇为念,却担心孙权有异心。文烈不可不防。”曹休道:“这个某自知也。”贾逵又道:“南山军卢俊义,新近所来,并不知其底细。他若与孙权联手,则祸患更大,亦不可不防。”曹休闻言不悦道:“卢俊义久居山东,又是臧宣高推荐,岂能有诈?梁道勿乱言。”贾逵遂不语。孙权得曹丕诏书,留孙奂、顾雍、程咨等人守寿春、淮南之地,自同诸文武,引二万军,与曹休、卢俊义会师。 三军集齐,曹休道:“吴王顺天命,受陛下之爵,如今又奋勇起兵,为朝廷讨贼,真英雄也。”孙权闻言,心头恼怒,面上谈笑自若。于是曹休叫大摆酒席,诸人会饮。席上,孙权看卢俊义一表人才,心头凛然。下来打探,又知曾于徐州城下,百余回合战退老将黄忠,不由愈加敬佩。回到自家营中,召众谋士商议道:“山东卢俊义一军,不是曹氏党羽。他又极勇武,倘能收为我用,岂不平添大力也?”步骘道:“他已被曹丕委任安东将军,权禄皆重,如何肯服我?”孙权道:“我于酒宴之中,暗自观察,他看曹休出言伤我时,心念有不平。后饮酒之时,面带郁郁之色。我想曹丕篡逆,天下不敢言而敢怒者甚多。若卢俊义也是,则我设法收用,岂不复兴大业有望?”周循道:“唯恐人心难测,大王若前去联络,倘不如意,被他告知曹丕,则反遭祸哉!”孙权闻言,正在无策,忽有谋士周鲂挺身出道:“某有一策也。”权大喜:“策何以出哉?”周鲂道:“某受大王厚待多时,无以为报。今愿前往卢俊义军中诈降,只说大王欲杀我,因此投奔,却暗地探他口风也。”权道:“此计虽好,子鱼却危险。深入敌营,若被卢俊义所害,孤追悔何及也!”周鲂毅然道:“大王承破虏、讨逆遗志,欲平天下,成不世基业。今多磨难,以至忠臣勇将,多有夭亡。如今机遇便在眼前,臣安敢惜命而不为大王谋哉!”孙权闻言感激,握周鲂手而泪下。鲂遂连夜奔卢俊义营寨而来。 卢俊义正与朱武在营寨中商议起兵,忽报有吴王部下谋士周鲂,紧急事情前来。卢俊义问朱武:“此来为何事情也?”朱武道:“周鲂乃孙权部下数内机变之人;若按正史,曾诈降赚曹休入吴,而损其军马数万。如今此来,敢是探我消息。”卢俊义道:“如何处置?”朱武道:“且唤进来。哥哥只作没事般,和他应答。我却在帐后相机而动。”卢俊义从之。于是朱武出去,一边请周鲂进来。周鲂进来,哭拜道:“卢将军救我也!”卢俊义大惊,急忙扶起:“周先生何处此言?”周鲂哭诉道:“那吴王孙权,因小事不合,却要杀我。卢将军乃大魏重将,因此前来投奔,望卢将军救得我命也!”卢俊义闻言,心头一震;口里道:“你要我如何救你?”周鲂道:“将军可容我在你营中,一面报与曹休都督,只说孙权谋反,却起兵攻之。孙权军营内情,并淮南军伍,某尽了如指掌。将军若肯从我计策,必能夺其兵而占其地。如此大功劳,上可安邦报国,下可光耀祖先也。”说到这里,忽然帐门掀开,朱武引十余名武士,撞进来,周鲂惊时,早被摁倒绑了。卢俊义道:“军师为何如此?”朱武持剑,厉声道:“将军今日还欲自欺欺人哉?我等迫于势,苟安于魏军中,真本意欤?吴王孙权,乃英雄之士也。为东海军李俊所害,因此沦落至此。我等纵不助之,岂能反坏其事?周鲂这厮,欲背主求荣,如此奸徒,可杀之以儆后来也!”周鲂听了,吓得面如土色,上下牙齿捉对儿打架。卢俊义道:“但周子鱼是吴王部属,今临难来投我,倘因一言杀之,我亦不义也。且安对吴王?”朱武道:“如此,将军不妨把周鲂押送回去,交吴王自己处置,何如?”卢俊义道:“甚好。”于是遣陶宗旺、乐和两人,引一百精兵,把周鲂绳捆索绑,押送回吴军营寨。 孙权派周鲂去了多时,正在担心,却看陶宗旺、乐和两个把周鲂绑了回来,口称:“这贼子心怀叵测,欲说动我家将军,谋害大王。我家将军特把他抓了,交与大王处置。”孙权听了,又惊又喜,连连称谢,又写一封书信,重赏二人叫带回去与卢俊义。两个去了,孙权把周鲂释放,问其经过,周鲂说了,孙权听卢俊义对他敬重,却也不禁得意。 次日,曹休传令,三路军马,一起出淮南,进取江东。此时长江以北县镇,尚有少许为东海军所据。然些许散兵游勇,焉能抵挡三路大军?不过数日,尽皆平复。闻报李俊把军马与战船,皆沿长江南岸排开。在江北望去,对岸旌旗联营,江面樯橹往来不绝。曹休屯兵于横江,虽也整备了大小战船数百只,怎奈皆不习水战,乃请孙权道:“吴王部下,颇多能水战将士,可当先破贼人长江之军也。”孙权叹道:“自当初东海军发难,部下将士多遭战陨,十不存一。如今军中,皆是北地招募士卒,水战亦不成也。”曹休道:“以吴王之见,当如何为之?”孙权道:“倘能拨与我战船二百艘,精壮士卒六千名,则某合编操练数日,然后可以破贼也。”曹休闻言大怒,正欲发作,贾逵暗自拉住,附耳道:“如今之计,不妨与之军马战船,待渡江之后,再作处置不迟也。”曹休便道:“既如此,便照吴王所说,拨与兵马船只。可尽早整备停当,以备出战。”孙权称谢而去。曹休问贾逵道:“孙权既心怀叵测,如何再与之兵马战船,岂不为虎添翼?”贾逵道:“孙权虽是心腹之患,然当前之计,在渡长江;孙权要我兵马,无非增其兵力,以备造反所用。今我与之六千军马,却暗藏精干小校百余人在内,倘有急变,传递消息,我有备而对,可大利也。”休方才释然。过一日,卢俊义来求见,道:“闻都督拨与吴王孙权数千精兵,二百号战船。权虽受九鼎之贵,却非朝廷正军,万一尾大不掉,何以是好?”曹休呵呵大笑,以贾逵之言告知,卢俊义恍然大悟,深感佩服。休亦以卢俊义真为曹魏,遂更不以南山军为备也。 卢俊义回到自家营中,说了此去经过。朱武笑道:“贾逵果然也是足智多谋之人也。方才对江李俊哥哥遣人来,说孙权秘密使人联络他,预备渡江。也是剑拔弩张,这边曹休算计孙权,孙权算计曹休,各等待渡江之后,想一发动手。我却可以居中得利也。”卢俊义道:“前番送周鲂过去时,我等诈作同情孙权模样。如今却要设法怂恿他起兵也。”朱武道:“哥哥说的是。却待他造船完毕,再作计较。” 只说孙权在江边训练军马,过得十余日,遣人禀报曹休道:“前锋水师,编练成熟。可以一战也。”休便教三日之后,以吴王水师为第一队,自家水师第二队,迭次出战。后面是陆路大军,相随渡江。贾逵禀道:“长江千里之地,贼人倚仗战船,往来穿梭。倘大军尽数渡过,被敌人用水师反攻北岸,后路断绝。可留一支军在北岸驻防也。”曹休道:“梁道所言甚是。”遂教朱灵引一万二千军马,战船一百五十号,屯于横江。暗自叮嘱道:“此去若江南有异变,则可设法接应也。”一面令其余军马,悉数渡江。 当夜,卢俊义便备了酒席,同朱武到孙权寨中称贺。权大喜,与卢俊义畅饮一会,说不尽仰慕之话,渐渐投机。俊义斟酒为权寿曰:“大王奋父兄之业,立不世功劳,我等山野鄙陋之人,不胜钦佩也。”孙权摇头冷笑道:“以我看来,却是卢将军深得大魏朝廷重用,自有封妻萌子之福也。”卢俊义听了,借酒意,满饮之后,将杯一摔道:“是何言!我等再有功劳,也不过是山野草寇。休说朝廷,便是曹文烈都督,也不把我等当一般看待也!”孙权闻言,佯惊道:“卢将军文武双全,部下兵精将勇,曾在徐州杀退黄忠,解了曹文烈大急;如何不一般看待也?”卢俊义骂道:“那曹休狗眼不识英雄,以我出身低微,便屡次小看也!俺好歹亦是南山军大帅,岂能受此腌臜气!”权闻言,叹道:“如此是文烈不是了。英雄岂有看出身乎?那宋江、李俊不也是起于山野,一个据荆襄而取巴蜀,直逼杀刘备;一个掠吴会而占江东,令孤惶惶也。卢将军才略,胜二人十倍,岂能不建功业!”卢俊义道:“某也思建立功业,奈何不得明主也!昔者曹孟德倒颇有识人用人之德,偏生去了,曹子桓,哼哼,不过是假父威势一匹夫耳!”低头拍案。 孙权听卢俊义说这话,心头暗自转动,乃佯醉道:“将军看我如何?”卢俊义抬头,看孙权道:“以某浅见,王乃当世英雄,足与曹孟德、刘玄德并驾齐驱。二公俱没,则大王当世无敌,今却屈居曹丕之下,甚是可惜也!大王若有志,某当效犬马之力!”权大喜,引为心腹。遂谓卢俊义道:“实不相瞒,曹丕篡汉,乃逆天之人。孤受汉恩久矣,岂能坐视?先前受伪魏册封,实权宜计耳。眼下便当起兵讨伐,以恢复汉室也。”卢俊义亦大喜道:“如此,某得其主也!愿供大王驱使,万死不辞!只是如今前有李俊东海军,后有曹休大军,此刻起兵,岂不太过艰险?”孙权待要说出东海军已暗中投降,看周循眼光从一旁来,权便道:“虽然艰险,却可乘讨伐李俊之机,据江东而抗贼。否则若四方平定,贼势愈强,更不足定也。如今只等渡过长江,即便起事。”朱武道:“曹休诡计多端,必然提防大王;其令朱灵引军一路在北岸,正为此也。大王若要起兵,只怕不易得手。某家却有一计。他一贯看轻我南山军,不甚防备。待渡江之后,我家卢将军设宴请曹军将帅前来,就席间擒之;大王却引本部军马,进攻曹营。如此曹休数万之兵,一举瓦解也。”权大喜,亲自斟酒,敬了卢俊义、朱武。两边商量定了,卢俊义、朱武方才告辞。 黄初元年四月,魏军大举渡江。先头战船,便是孙权从曹休处所取六千军马,二百号战船,大张旗鼓,前突江心。权令大将凌统,引自家战船三百号相随;曹休令大将薛乔引战船二百附从。其余陆军船只,相随掩进。进到江心,只见对面鼓号飞扬,李俊亲引大小战船近千只,截江迎上。两下在江心厮杀,东海军战船虽小,往来灵便,分割包抄;李俊又亲引大船数十只,随后督杀。北军先头舰上,尽是曹休拨与孙权之兵;虽然训练多日,却哪里比得江东本地士卒?大江之上,船只一荡,难免不稳。中箭着枪,落水而死者不计其数。曹休望见,急急教孙权上前迎战,谁知凌统所带船队,不径直上前救援,却从右翼抄过、薛乔只得引曹军战船上前,被李俊、童威引水军,大加截杀,死伤颇重。眼看曹军抵挡不住,凌统三百只战船,径直从东海军左翼抄到后面,成夹击之势。东海军畏惧,掉转船头,往下游建业方向飞驶而去。魏、吴两军水师,追袭数十里,各自返回。于是北军渡过长江,在南岸扎下营寨,连接三十余里;曹休、卢俊义、孙权,各驻一处,相距约数里;曹军在东、吴军在西,营盘临江,各有水寨;卢俊义无有水军,却把寨子离岸四里屯扎。 渡过长江,约是申时。朱武谓卢俊义道:“可按计策。”遂遣浪子燕青,往吴营禀报孙权,只说今夜请曹休来赴宴,按计策行事;一面却请监军蒋干来,说吴王孙权,有如此如此举动。干大惊,亲往曹营见曹休,说以计策。这边卢俊义自整顿本处一万数千军马,预备出战;又遣人往李俊处联络。 蒋干去到曹营,面见曹休,告知:“那孙权心怀不轨,今番渡过长江,前来我处,却是要一同反叛朝廷。幸得卢俊义将军虚应付之。权要卢将军今夜请都督赴宴,就酒席上擒拿,他却引军攻官兵营寨。都督不可不防。”曹休闻之,大怒道:“叵耐碧眼贼子,敢如此狠毒也!”便要整点军马,去攻打吴军营寨。贾逵止之曰:“都督不可唐突。此时若去问罪,彼必有备。不如都督遣士卒中形貌相似者,冒充将帅,今夜前去赴宴;都督却引点起军马,埋伏在营寨两边,待吴军来劫寨时,一起杀出,却教卢俊义将军起本部兵马,去夺取吴军营寨,可一战擒孙权也。”休善其言,便重重拜谢蒋干。干得意笑曰:“在下功劳何足挂齿,却也须得卢俊义将军忠义,方才得识破吴儿奸诈也。”休连连称是,请其回卢俊义如此如此。于是和贾逵两个,整点营中军马,埋伏两侧,只待迎战;又叫水寨薛乔,提防吴军水师。 又说燕青到吴营,见了孙权,只说按当初议定计策而行。权大喜,叮嘱燕青回禀卢将军,务必擒住曹休,再出兵相助袭击曹军营寨;重赏令去。便一面遣人告知李俊东海军,今夜起兵来助战;一面与诸将商议,点兵于今夜袭击曹军营寨。周循道:“计策虽高,不可不备万一。如今去劫寨,当分三队;主公亲引一队在前,大张旗鼓,杀到曹营前,先遣精兵杀入。倘无埋伏,然后大进;若能得谐,则此一队军便能定大局;却分二路兵,在江边道路埋伏。若大王得手,可相随掩杀;若有不测,杀出接应可也。”凌统道:“曹休拨与我六千兵士,今日江上一战,损折近千人;余下在水寨,何以处置?”周循道:“此辈之中,必然有细作。今夜之战,乃是奇袭;兵力多寡,倒在其次。故只叫他连人带船,泊于江边,不须顾及。待天明大局定了,自然降服。”孙权道:“小周郎此言甚善也!”便分拨人马:自引六千军并大将凌统、吕琮为第一路,前去劫营;周循引军三千为一路,蒋钦、阚泽引军三千为一路,此二路于道埋伏;朱治、吕范统管水军;孙辅、步骘、周鲂等守把营寨。只待曹休去了卢俊义营寨,即便出兵。 曹休早遣了几个形貌相似小卒,冒名顶替,去了卢俊义营寨。卢俊义这边,便按约定,使人悬挂灯火旗号。孙权看了,大喜,挥本部军,杀奔曹营。二更时分到营前。先遣吕琮引五百精兵,冲入营中去。吕琮得令,拍马杀进,却看中央乃是一个空营。大惊欲退时,四面梆子起,乱箭如雨,顿时把吕琮连百余士卒,射死营中。接着鼓号大作,营寨两边,曹休、贾逵各引军马杀出,曹休指孙权斥道:“碧眼竖子,紫髯鼠辈!我大魏皇帝,待你恩重如山,特赐九锡。今何故敢造反耶!”权冷笑道:“汝主曹丕,乃篡汉之贼,天下人无不欲取之性命,孤今躬行天罚也!”休大怒,挺枪来取孙权,凌统杀出截住,两个战无数合,曹军大队冲杀而上,孙权回马便走。曹休哪里肯舍,率军穷追不舍,贾逵道:“敌人未曾溃败,又兼夜间追击,恐中埋伏。不如先守营寨,待天明再作打算。”曹休道:“是何言,我这里数万军马,岂怕吴贼!”贾逵道:“如此,将军可去追击,某守营寨接应。”休怒道:“梁道有异心哉?”强贾逵一起,引军追袭。吴军且战且走。看看退到江边,忽然号鼓起处,周循、蒋钦两边杀出,把曹军截作三段。孙权回军复来战,魏军虽众,被杀的七零八落,首尾各自不能相顾。贾逵道:“都督,敌军锐气正盛,可且退到营盘前整顿,然后可以多取胜也。”曹休虽看局面不好,却自恃兵力强大,又有卢俊义为援,道:“此时若退,岂不更丧锐气?我军倍于彼也,可奋力战之!”于是两下便在道上混战。这时长江之上,东吴朱治、吕范战船在西,曹魏薛乔水师在东,两边各自开出交锋,樯桅错杂,那曹军水师如何敌得吴军,真个节节败退。 曹休正在奋战,忽然东边有无数溃兵,奔逃下来,一直把自家阵脚冲乱。曹休大惊,抓住一个问时,士卒道:“南山军半个时辰之前,直到我军寨前;只以为是来相助,被他一举冲进来,那卢俊义又英勇无敌,寨中军士,多有投降!”曹休闻言大惊:“卢俊义既请蒋子翼来把孙权计谋告我,如何又这般作为?”正在惊惶,背后杀声震天,灯球火把骤明,中间卢俊义、燕青,左边解珍、解宝,右边陶宗旺,乐和,麾军分三路杀过来。曹休急出马,惊问:“卢俊义,你如何造反?”卢俊义笑道:“汝曹家篡夺帝位,罪不容诛,我岂能作附逆之人!”曹休方才醒悟,骂道:“竖子狡诈无信也!”纵马迎战卢俊义,无十余合,遮拦不住,左右两边解珍、解宝、陶宗旺、乐和四个头领一冲,曹军立足不住,顿时崩溃,前面又有孙吴三路精兵。两下六路夹击,曹军士卒走投无路,降者无数。下游又有战船二百余只,乘东风急行上来,为首恰是李俊、童威,往曹军船队背后便冲杀。曹军水师原本就敌不过吴军,哪里还挡得住两面夹击,于是亦溃。水陆两边,尽闻得哭喊连天。 贾逵见势急,谓曹休道:“大势已去,将军可速走也!”曹休道:“如今有何处可去?”贾逵道:“此刻混战正激,倘随大队,恐难以走脱。将军可把旗号、头盔换与我,待某引大队人马,往江边退,登水师船只走北岸;将军可单人独马,往江边向东,若能寻到渔夫小船,则可渡江,到朱灵寨中,再收拾残局也。”曹休道:“只是如此,则梁道委屈。”贾逵道:“事情紧急,将军勿以我为念!”于是曹休把旗帜、头盔换给贾逵。原来曹休头盔,乃是曹丕御赐金盔,虽在乱军之中,亦是显眼。贾逵戴了,东吴与南山六路军马,尽皆盯着;又兼曹休旗号在内,纷纷拥着追袭。此时曹军溃乱,毕竟有数万军马。贾逵指挥左右,一路战,一路退,在各处狭窄隘口,皆留下精兵死守,或以树木遮断,或张旗帜、悬鼓号为虚张,故虽然狼狈,却把小半兵马,退到江边。六路兵马,一起围上,江中薛乔,急一面引战船抵挡东海军、吴军攻势,一边打发大船前来接人。船方靠岸,后面卢俊义兵马已到,曹兵大哗,纷纷抢船而渡,拥挤下水溺死者数百人,又有为争渡自相砍杀者,有满载之船依然抢攀,致使满船倾覆者。一时之间,江边鬼哭狼嚎,惨不忍闻。贾逵同左右亲兵,亦只得砍杀溃兵,抢了渡船,离岸而去。岸上丢下士卒数千,见敌军杀到,纷纷投降。 再说曹休换了金盔、旗号与贾逵,单人独马,布衫秃头,往江边小路奔走。耳听得杀声渐远,心下稍稍疏缓。行十余里,看江边泊一小渔船,休大喜,叫道:“渔父,船载我渡江,多与你金银也!”那渔人原本在船舱中打盹,闻声起来,口里嘀咕:“此刻离天明还早,却这般麻烦,便是皇帝升朝,也不赶这会哩。”曹休道:“我多与你钱财酬谢!”渔人方才起身,到船尾,却把斗笠遮了半边脸。曹休大喜,一步上船,待要牵马,渔人道:“小船江心颠簸,马匹只好留在这边了。”曹休心颇不舍,也只得把马留在岸边。自家上了船,渔夫用竿一撑,荡出十余步,一边只是埋头划船。行不多时,离岸半里上下,渔人忽然磔磔笑道:“曹都督,你可认得我是谁?”转过脸,把斗笠取下,借着月光看时,浑身一身白练也似筋肉,却是卢俊义手下张顺。曹休大惊,心知中计,待要拔剑时,张顺脚一蹬,翻身下船。曹休心念方动,那船自己在江心打转。休原本不熟水性,心头一慌,身形一乱,扑地翻下江去了。在水中才挣得个头出来,被人揪住发髻,一把摁下去。欲要伸手抓时,人只在身边游走。不一时,连喝了十余口江水,神志渐渐模糊,方被人提上小船,捆绑起来。原来朱武只恐曹军大将单人走脱,故派张顺化妆渔夫,在江边守候,果然拿获。正是: 都督雄兵下江东,清扫草寇竹成胸。谁料难逃神机算,蛟龙自投渔网中。 再说贾逵这边,虽带得数千人登船,却被东吴、东海军两边战船,团团围住,薛乔正逢李俊,却待回避,被李俊将两船逼近,一步跳上船头,薛乔待要迎时,早被李俊手起一刀斩了。曹军战船,或沉或俘。贾逵身边,只带得不上十条船,数百人,因看东面,东海军水师层层迭迭,把江面封住,遂往西北面走。背后吴军战船,紧紧追赶。眼看过了江心,北岸越来越近,忽然前面又杀出一队战船,拦住去路。贾逵大惊。正是:水中已擒知兵帅,江上又困善谋官。不知来军是谁,请看下回。 第九十回孙仲谋悔一招失算吴加亮排 第九十回:孙仲谋悔一招失算,吴加亮排十路起兵 且说曹休大军渡过长江,原是与孙权相互暗算;却不料卢俊义、朱武先把孙权军计谋说与曹休,待两军厮杀起,却去劫了曹军营寨。魏军因而大溃。贾逵上得船,一阵混战,只余数百人,往西北岸驶去。背后吴军战船紧追,忽然前面又杀出一队战船截住。贾逵大惊,长叹:“吾命休矣!”正说,却看前面来船上,战旗招扬,当先旗帜大书“大魏左将军张辽”贾逵看了,正是绝处逢生,急到船头高喊:“文远将军救我!”张辽听得喊声,指挥部下把战船往两边一分,放过贾逵船队。前面东吴军,看见张辽旗号,俱各不敢上来。后面朱治、吕范,看张辽船不过百只,道:“他再是勇猛,终究马上将军。如今在这大江之上,岂有威力也?”便叫战船进发。张辽立在船头,看得吴船接近,张强弓,放冷箭,倏地一声,把吴军先锋船上掌旗小校射中,翻筋斗倒下江去。吴船一时乱,辽早令部下把乱箭一起射过去。东吴将校虽善水战,士卒多是新近召集,因此阵形后退。辽乘机叫全军一起便退。待朱治、吕范粗略整顿欲再上前时,魏军已退多时矣。原来张辽闻得魏军一战便破长江,心中不安,便叫李典、乐进守合肥,自带精兵数千,疾驰到江边;恰看对面火光大起,知道不妙,纠集沿江官兵水师,前来接应,恰好救了贾逵。辽把贾逵接到对江,问了情由,顿足道:“卢俊义、孙权、李俊若连接一气,则江东复成国家心腹大患也!”贾逵道:“文远可速速整顿军马,扼守江北,不让贼军过来也!”张辽道:“孙权、李俊、卢俊义既连接一党,彼水师胜我,大举渡江,无以为敌也。倘沿江劫寨,敌军一拥上岸,则反易乱。只好守合肥,以阻敌登陆之兵。”贾逵道:“如此,则文远可着人火急联络横江寨朱灵将军,相互接应,一面遣精干人,接着曹休将军。一面派飞骑回报许都,调豫州官兵来援。”张辽道:“梁道可速去横江告之朱灵。这里我自处置。”贾逵去了。 再说长江之南,李俊、卢俊义、孙权三路兵马一战成功,生擒了曹休。却有报监军蒋干,不知从何处看出端倪,竟尔在出兵之前,从营中逃走,不知去向。卢俊义笑道:“他倒机灵。”其时天尚未五更。朱武道:“可一鼓作气,夺江北朱灵营寨也。”权然之。于是安排卢俊义引百十只小船,伏旌歪帆,惶惶向江北逃去。背后孙权、李俊引大军追赶。朱灵在横江,听得对面厮杀,不明情形。到三更余,对江先有小校来报,却说是孙权作乱,曹休都督与卢俊义将军合力讨之。朱灵一边吩咐这里准备。到五更,更是混乱,跑来有说孙权作乱,有说卢俊义作乱,又有说曹休作乱,欲拥立曹植的。朱灵头脑中一团乱麻。忽报江上,百余号自家战船逃奔过来,背后一派火光,不知多少水师追掩。到水寨门口,第一只船上,朱武高叫:“孙权连接李俊,攻袭我营寨!曹休都督与卢俊义将军皆战死也!朱将军快快预备迎战!”朱灵听他如此说,心自慌了,忙叫开了水寨门。却不料所来船只进得寨,上面军士一起杀下来,在曹军寨里左冲右突。朱灵大惊之时,背后吴军战船相随掩进,魏军水师早已自乱,如何抵挡,被吴军一起拥上来,又有卢俊义手下解珍、解宝、雷横、陶宗旺四个大虫,各引军士,奋力厮杀。朱灵往后寨奔逃时,又被东海军李俊、朱仝、欧鹏等引军从魏营东边弃舟登岸,夹击过来。几面合围,曹军崩溃,大半投降。朱灵引残兵左右无路,正自惊惶,却看贾逵飞马而来。贾逵原本欲来告知朱灵好生提防,却恰碰上魏军覆灭,当下引了朱灵,往张辽屯兵处奔走。背后朱仝、欧鹏不舍,引军追赶。行不远,一声号鼓,张辽引军杀出,威风凛凛,截道呼战。朱仝、欧鹏二人曾见识张辽手段,又兼不知虚实,不敢迎战,回头便走,张辽追杀一阵,因想自己身边只得三千兵马,势单力薄,于是汇合了贾逵、朱灵,一起往合肥退去。 是役,曹休五万大军,只一夜尽遭溃灭。前后收得降兵三万余人。孙权大喜。忽报卢俊义遣燕青前来,有机密事情商议。权令入,燕青密道:“大王,今日大胜魏贼,固然可喜。然这东海军李俊,原本是刘备余党。他虽助大王,实不可信也。”孙权道:“李俊将军与孤早有连接,今日倒戈,助我剿平操兵,实是大义之人。可回报卢将军,勿复多心也。”重赏燕青令回。须臾,又报东海军李俊遣朱富来见,亦说:“托大王洪福,一战成功,江东可重振大势也。然而这南山军卢俊义是何来头,他原本北地,非我江东人士,恐怕不可轻信。”孙权呵呵大笑:“可回复李俊将军,这卢俊义乃是河北忠义之人,不满曹丕篡位,因此激于大义,倒戈归顺,今后兴汉安民,与李俊将军俱是孤左右手,勿相猜忌也。”朱富回去了。孙权谓左右道:“卢俊义、李俊虽为草莽豪杰,各识大义。今彼此有不睦,也是难免。孤当设宴替二人和之也。”朱治道:“孙奂、顾雍、程咨等守淮南,这里既然事发,恐被曹军所攻。”权曰:“孤在长江整顿一日,即发兵往救。如今曹休一败,曹魏东南空虚,孤这里合诸路军马,有十万之众,淮南必无碍也。”阚泽道:“大王蛰伏曹操翼下数年,如今得南山军、东海军相助,乃天意也。然此等草寇,用必慎重。昔刘备重用梁山军,虽势顷华夏,却转瞬倾覆。前车之鉴,大王不可不防也。”权道:“刘备是自家称帝,因此犯了众怒。且我非不知提防,只是如今立业之初,力量薄弱,故借彼之势也。待有小成后,自有安排。”周循道:“大王请二人来营寨赴宴,须叫我营中军马戒备,以防不测。”孙权道:“我请他来赴宴,却在营中设军马戒备,岂不了无诚意?”周循再三苦劝,孙权道:“如此,你可与凌统、蒋钦引军戒备。”于是一面安排,当晚在江北营寨之中,宴请李俊、卢俊义。 晚间,卢俊义引雷横、燕青;李俊引朱仝、杨雄,各带数个从人,前来赴宴。孙权安排席位,自己居中,叫李俊在自家左手,卢俊义在右手;雷横、燕青、杨雄、朱仝及东吴吕范、朱治、周鲂、步骘等人,具在两边。筵席开始,孙权举杯道:“蒙卢俊义、李俊二位将军,心怀汉室,与孤同讨篡逆之贼曹丕。今得会歼东南之敌,正是开门大吉。日后据江东而进中原,还有颇多苦战,望二位竭力助我,以上报汉室,下扶庶民也!”众皆满饮。过数巡,权叫推出曹休来,问道:“文烈,魏王孟德,乃汉朝重臣。其子曹丕篡汉自立,既为谋逆之臣,也是不孝之子。孤今起兵讨之,文烈何不助我也?”曹休瞪视孙权、卢俊义,破口大骂道:“汝等无信之人,以诡计坏我,我大魏有雄兵百万,上将千员,天子震怒,定叫汝等成齑粉矣!可速杀我!”孙权闻言大怒,杨雄早跳起来:“汝这厮已然被擒拿,还要口出狂言,爷爷杀不得你么!”便要拔刀,朱仝急忙当住。孙权碧眼闪烁,紫髯颤动,思了片刻,吩咐将曹休带下去。卢俊义道:“此人既如此无礼,大王何不杀之?”权笑曰:“既已被俘,杀之何益。此人是曹魏宗室重臣,若能收复,则更可振奋天下。若不肯降,不过是囚犯耳,留之也无妨也。”卢俊义、李俊听了,俱各心惊。 此时周循、蒋钦、凌统引军马,暗中戒备。忽看西边火把一片,解珍、解宝、陶宗旺引军前来。蒋钦喝道:“何处军马,来此作甚?”解珍道:“听说那李俊不是好鸟,要害我家卢将军,我等特来保护!”蒋钦道:“听甚人胡说,吴王设宴,岂有人敢害卢将军!”解珍道:“你只说,我只不信。”正对峙间,东边也是一派火光。解宝嚷道:“还说哩,那边来的不是军马!”蒋钦一惊,凌统早往东去看,却是欧鹏、邓飞引军来,凌统道:“二位将军来此作甚?”邓飞欠身道:“有传言,卢俊义乃曹丕派的奸细,欲害我家李将军,因此来保护,以防万一。”凌统道:“此必是曹魏散布谣言,欲叫我军自乱也。卢将军、李将军皆是吴王左右倚重之人,汝等勿自相猜忌。”一边说,南山、东海两军只是剑拔弩张,耽耽相向。凌统、蒋钦也只是戒备,不叫两家冲突起来。 内帐之中,酒宴又过数巡。忽然杨雄乘醉起身,道:“席间无以为乐,待俺来舞一套刀法,为各位大人助兴也。”拔腰刀出来,舞蹈一番,众皆喝彩。杨雄舞几路,渐渐往孙权右边卢俊义挨过来。卢俊义不觉将身长跪,手按剑柄。孙权忙用手拦住。便看燕青盈盈起身,躬身道:“舞刀须成对,我愿陪杨将军对舞也!”拔出一对短刀,翩翩起舞,身形如雏鹰试翼,小龙游海,煞是好看,众人都不由得喝彩。杨雄舞腰刀,几次在卢俊义身前进退,燕青皆只把双刀面前弄影,当得水泄不通。孙权正看时,雷横挺身而起,道:“末将不才,也愿献舞与诸公之前,以博一笑!”拔剑而起,盘旋舞蹈,却往李俊去。只听得一声轻响,却是朱仝推开桌子,拔剑上前,与雷横对舞。此时东海军、南山军四个好汉,在中间孙权三人面前捉对舞蹈,刀光剑影,往来穿梭,甚是紧张。席间众人皆看出端倪。孙权眉头微皱,想了片刻,欲要起身分解。忽然左右李俊、卢俊义,各自拔剑而起。孙权心头悚然,正欲起身分开二人,不料卢俊义、李俊一刀一剑,却皆指向孙权咽喉。此时席上对舞四个,雷横箭步上前把住吕范,朱仝擒了步骘,燕青、杨雄各自护住。孙权大惊,责李俊、卢俊义道:“公等心有不合,孤好意劝解,如何却以剑指孤也?”李俊、卢俊义相视,齐声呵呵大笑道:“吴王,我等原本是一路也!”权愕然,又道:“既是一路,公等尽可随我讨伐汉贼,封侯非难也,如何又作下这般事情!”李俊道:“吴王,曹丕篡汉,我等自要讨伐,却是与宋公明哥哥联结,共图大业也!”孙权听他这般说,如梦方醒,悔恨无极道:“原本这东海军、南山军,俱是梁山一路,我却受此骗也!”正是: 机关算尽太聪明,方知难测是人心。雄图伟业只堪笑,吴主今作尴尬人。 这时周鲂暗中举酒壶,往卢俊义投掷过来。卢俊义挥左手挡在一边,燕青小弩早发,把周鲂射死在座位上。朱治乘机逃出帐外,引了百余吴兵,包围过来。只看孙权被擒,不敢乱动。此刻营寨外面,解珍、解宝,欧鹏、邓飞两路军马,突然发作,一起冲进吴营。凌统、蒋钦虽然措手不及,各自引军,占住栅栏死战。两军在帐外拼杀,一时胶着。帐中,卢俊义厉声对孙权道:“吴王可速令部下军马投降,不伤大王性命也。”孙权脸色凄然,道:“甚好,带我出去。”于是卢俊义、李俊两个,挟了孙权,雷横、朱仝迫住吕范、步骘,喝开卫兵,出得大帐。营中吴军看孙权被擒,尽皆哗然。周循、凌统、蒋钦等俱各大惊。李俊高呼:“东吴儿郎,今吴王孙权已降我,你等不可再顽抗。早早顺我梁山军,一起创大业也!”“梁山军”三字一出,又是哗然。便看孙权碧眼圆睁,厉声道:“诸位将军!孤无谋,为贼人所擒,今日死矣!卿等不必以孤为念,速整军马,与贼人决一死战!”凌统、蒋钦闻之,皆是万般为难。周循心念一动,拔剑高声道:“儿郎皆听好了!吴王已决意殉死,可奋力杀贼,为大王报仇也!”于是吴军齐声高呼。李俊、卢俊义听此言语,反而有些慌了。正没计较,燕青却谓孙权道:“吴王,我等若不伤大王,并送归臣仆妻子;大王可愿交出兵马?”孙权闻言,思索片刻道:“也好。但汝等不可再背信弃义也。”李俊闻言,乃指天道:“两军皆听好!我李俊立誓于此,只要吴王孙权交出兵马,则必不伤其君臣也!若有违誓言,天诛地灭!”卢俊义亦道:“我卢俊义若有伤吴王君臣,死无葬身之地也!”两个发誓毕,孙权方欲开口,旁边步骘挣扎道:“大王!贼寇狡诈,岂有信义,且莫自取侮辱也!”这边凌统、蒋钦等吴将,尽皆咬牙出血,悲愤异常。孙权略踌躇时,听得凌统大叫:“大王!先前在江东时,子明、伯言、兴霸、公覆、德谋众人战死,皆为大王而不惜身也!大王切不可屈从草寇,令诸位将军泉下蒙耻也!”蒋钦道:“大王,丈夫在世,争霸天下,死又何妨!今若令贼人得逞,虽苟生,亦再无面目见世间英雄也!” 孙权听得众将慷慨,再看士卒,却多带惶惑之色,不由感叹:“孤自承父兄基业,几二十年;赤壁一战,走曹孟德,定三分之势;又有子明白衣之计,袭取荆州,如日中天;转眼西川来伐,东海军起,六郡基业,一时崩溃;近者,以为可复江东基业,重振雄风,谁料今日尴尬。此非天意欤!既如此,何必再叫士卒枉自送命。”遂叫:“诸将可交出人马,各投明主去也。”那吴军士卒,大半都是新近征召,闻孙权此言,顿时散乱,多有放下兵器。蒋钦、凌统等,俱各放声大哭,拔剑砍地。孙权只是不语。 梁山众头领看孙权及江东群雄如此状,多有感激。李俊道:“吴王为士卒所计,实是仁者所为也。”便放开孙权回。权满面羞惭,回到自家队伍里。周循急谓:“如今大王归来,可急召士卒同时奋起,共击逆贼,以洗前耻也!”权道:“既已许罢战释兵,倘再发难,枉自伤损士卒性命,无益也。”周循、凌统、蒋钦等闻孙权这等说,俱各眼中喷火。卢俊义、李俊一面安排,将吴军士卒各自分遣到几个营盘中。未到天明,吴军二万,尽数编散,只留孙权亲卫人马千余。李俊、卢俊义乃重设酒宴,款待孙权道:“今日之事,实在愧对大王。只因我梁山兄弟,欲以己之力,重扶朝政,而拯天下百姓。失信于大王,还望恕罪。”孙权笑曰:“公等计谋,胜权十倍,今既得胜,何必多言客气?乱世争霸,原本力者胜之,权输与二公,心服口服,不必再说也。”卢俊义道:“如此,大王此后欲何往也?”孙权道:“今日既把基业丢个干净,只怕也无面目再进中原。当与亲随,泛舟远洋也。”李俊道:“我在江东,却也造好大船十号,可容数百人。大王欲去远洋,可取用也。其余粮食、种籽、军械、布匹,在下自当竭力供奉。”权笑曰:“多谢。原本江东皆是孤所据,这等物事,多拿些却也无妨。”宾主各自叹息。有报所擒魏将曹休,乘这里内乱之时,打倒看守军士,夺马而去。权冷笑道:“不想胜败两重,却是殊途同归也。” 未醉而散,孙权出来,凌统、蒋钦及群臣接着,君臣相对,各自无言。权说了自己打算,问诸人意思如何。阚泽道:“既在中原基业尽丧,却也不妨海外安身。某闻自会稽往东出海,再折向南,一千里水路,有夷州之地,未通王化,大王可前往取之,尚足为尊也。”步骘道:“臣贱体不适,愿乞留故国,守祖宗坟墓。望大王允之。”孙权道:“是孤愧对诸卿,子山有此请,孤岂不允乎。”周循道:“在下亦愿留本土也。”权允之,并厚馈金帛,周循、步骘各洒泪别去。权乃引孙辅、吕范、朱治、阚泽、凌统、蒋钦,前后军卒一千二三百人,及招募民夫、家眷、军民老小,合计五千余人,乘了李俊所送十只巨舰,并大小木船百余只,多载粮食、牲畜、各色货物,扬帆出海。行二月余,到夷州之地。此地只有土著,颇多瘴气猛兽。权身边人众,无一年,死者三成。后终熟悉地理,繁衍人口,又教土著耕种纺织,却渐渐把夷州经营成世外桃源。权终身称王,年七十五而薨。此为后话。有诗叹曰: 碧眼紫髯本异像,坐拥东南万兜镂。世间未敢窥吴会,天下强对唯曹刘。一时堕计枉堪恨,三军卷帜放自流。释甲泛舟多非议,独看夕照笑白头。 权既出海,其淮南所留孙奂、顾雍、程咨等,闻权去,乃弃城池,遣散军士。孙奂往东追寻孙权,不知所终;顾雍、程咨各归故里。又有权旧臣陆绩,当初与虞翻同守建业孤城,后翻死而绩降,以保百姓。潜在江东,暗自集结壮士,只欲迎孙权。权起兵淮南之日,甚是兴奋。后闻权释兵权而出远洋,大悲愤,将佩剑弃于山中,泣曰:“大王失志,此亦为臣之耻也!”泪至晕厥,数日即不治身故。年三十一岁。绩年六岁时,曾在袁术席间,藏橘以敬母,一时孝谈。如今则殉东吴国威。有诗叹曰: 孤城落日开门降,忍辱负重待君王。吴主福寿享海外,独负席间怀橘郎。 不说孙权泛舟海外,这里李俊、卢俊义两下汇合,收魏军、吴军,五六万人,汰弱留强,编入各自营中。此间汇集玉麒麟卢俊义、混江龙李俊、病关索杨雄、笑面虎朱富、火眼狻猊邓飞,出洞蛟童威、美髯公朱仝、摩云金翅欧鹏、神机军师朱武、浪子燕青、两头蛇解珍、双尾蝎解宝、浪里白条张顺、铁叫子乐和、铁臂膊蔡福、九尾龟陶宗旺、插翅虎雷横,共计十七员头领,都甚是欢喜。李俊安排筵席,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彼此欢庆。这亦是梁山军自四散以来,第一次重会。分别十年,各自洒泪欢笑,不胜喜悦。有诗道: 猛虎聚山谷,群龙掀波浪。原本是北宋草莽,如今占东汉庙堂。昔日如手足兄弟,今番方得诉衷肠。大块荤腥油腻,畅英雄快意,全不知杀翻几多猪羊;海碗瓦盆倒酒,喜兄弟重逢,便村醪入口亦赛琼浆。十年蛰伏多苦闷,今日一笑尽张扬。 卢俊义道:“李俊兄弟在江东地面,多有辛苦。”李俊道:“哥哥在山东,也是一般。如今怎生说?”朱武道:“现放着吴加亮计策在此,叫我等并了孙权、曹休兵马之后,分两路:卢员外一路,向北取徐州,然后折往西,接应各方;李俊哥哥一路,亦从这里起兵,攻豫州。”李俊道:“如今曹魏东南空虚,但若我两路并进,彼必调大军前来,何以当之?”朱武笑道:“军师早有安排,我这里只管起兵,宋江哥哥在荆州、庞统先生在汉城,自有接应也。”李俊又道:“卢员外起兵,却恐留山东一众兄弟,为曹魏所害。”朱武道:“此也是军师有安排,先前在山东,借相助臧霸之际,已把水泊梁山梁山之中,打造山寨,足以立足。数万军马,大多屯驻其间。如今我这里起兵之时,董平将军、樊瑞先生想已占了梁山,足以对抗曹军也。”众头领听了,俱各欢喜。朱富嚷道:“在江东此地,憋闷甚久,终于有一番好杀了!”于是众人大吃大喝,尽兴而去。次日,整点军马。卢俊义、燕青、陶宗旺、解珍、解宝、蔡福、雷横引三万军,北进徐州;李俊、杨雄、朱富、邓飞、欧鹏、乐和引五万军,西进豫州;朱武、童威、张顺、朱仝留守江东之地,屯兵于横江,接应两路。分派已定,两路军马大出,杀奔中原而去。正好道: 平地忽见烽烟起,十万虎狼出牢笼。王侯纵然隐海外,兵火安能息江东?边州刀戟映铁血,上邦貔貅叹虚空。莫诉黎民泪已尽,苦恨纷乱仍无穷。 这里卢俊义、李俊两路起兵,且按下不表。却回说半月之前,吴用尚在荆州时,与宋江道:“曹丕颁旨,遣卢俊义大官人与曹休一同讨伐江东李俊。我已安排李俊与卢俊义,各自向孙权输诚。却挑动孙曹火拼,先皆孙权之力,并了曹休;然后再擒杀孙权,夺其军马,合力之后,可北进也。”宋江道:“只恐曹魏虽然失了曹休一路,毕竟有数十万雄师,我等力不能支也。”吴用呵呵笑道:“曹军先前与刘备苦战数载,已自折损不少;又曹操身死,曹丕继位,屠戮宗室功臣,使人人胆寒。魏军虽貌似强大,实已大不如前也。虽然,若只以卢员外、李俊兄弟两处起兵,他两个手段再强,岂能成功?我这里已各处安排停当,只待江东烽烟起,各处迭次动手,共计有十路大军,必叫曹丕首尾难以接应也。”宋江闻听,又惊又喜道:“敢问加亮,是哪十路?”吴用笑一笑,便掐指数来,共是十路军马,骁勇无比: 第一路玉麒麟卢俊义,起兵扬州,攻取徐州。 第二路混江龙李俊,起兵江东,攻取豫州。 第三路霹雳火秦明,起兵汉城,攻取雍州。 第四路刘循,起兵成都,亦攻取雍州。 第五路及时雨宋江,起兵荆州,并传檄布告天下,攻襄阳、樊城。 第六路马超,起兵西凉,攻取并州。 第七路双枪将董平,起兵青州,攻取兖州。 第八路青面兽杨志,起兵上庸,威胁宛城、洛阳。 第九路小旋风柴进,起兵交州,接应宋江、李俊两路。 第十路公孙渊,起兵辽东,攻取幽州。 吴用笑谓宋江道:“此十路军马,少则一二万,多则四五万,十路共计雄兵数十万,各有指向,且又相互合力掩进。那曹丕纵有三头六臂,岂能抵挡也?哥哥在荆州发动,卢大官人取徐州,李俊取豫州,曹丕必以大军前往分头迎击,却把后档空出,我再叫董平发动,必可一击得手,席卷中原。此为剖其心腹,断其首级也。其余各路,则是斩其手足,十路并进,必可一举平魏也!”宋江道:“只恐你这十路之中,有三路不是我一家,那柴大官人处,也实在是士燮为主,他若不肯配合,则恐有些差池也。”吴用呵呵笑道:“这个哥哥放心,小弟早有安排,管教十路军马,一时发作。只是西凉马超一处,却还要哥哥对嫂嫂多用几分心,方好计谋也。”宋江道:“加亮不说还罢,这妇人,近来颇不舒服,请安大夫把脉,却是有了三月身孕也。”吴用一听,大喜道:“恭喜哥哥,贺喜哥哥,哥哥必喜得麟儿也。”宋江苦笑道:“麟儿未见,倒先惹起个河东狮子也。”吴用忍笑道:“嫂嫂有身孕之时,脾性自然急躁些;哥哥须细心扶慰则个。”宋江道:“便尽力依你就是。只是按加亮谋划,我十路起兵,五路皆在西边。曹魏却也屯驻了重兵,何以当之。”吴用笑道:“正有这个,所以前次所说,小弟须得亲自去走一趟。待事成之时,我遣戴院长前来禀告,哥哥即便起兵荆州。小弟这里留下几个锦囊,交代到时诸般事项,哥哥照办即可也。”宋江受了锦囊,于是吴用同戴宗两个,驾起神行甲马,往西入川而去。只因吴用这一去,有分教:三分天下,化作英雄遍地驰骋;十路精兵,搅起华夏万里风烟。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 第九十一回吴用三军出秦川宋江一檄 第九十一回:吴用三军出秦川,宋江一檄震天下 汉新平四年,魏黄初元年四月,智多星吴用安排十路起兵,共伐曹魏。自己同戴宗两个,乘神行甲马,赶往汉城之地,与庞统等会齐。说了自家安排。庞统赞道:“加亮此计安排,环环相扣,甚是巧妙也。”亮亦自得。便遣铁面孔目裴宣,携带物事,前去成都见刘循、刘阐。 刘循闻裴宣来,延入相见:“先生此来,有何见教也?”裴宣道:“二月间,魏王曹丕,在许都废汉称帝,曾有劝降诏书来荆州,要我梁山军归顺;不知可有诏书到成都?”刘循闻他此说,不知用意,乃反问:“未知梁山军宋公明接到诏书,欲何往也?”裴宣道:“我家宋公明将军,深明大义,忠勇布于天下,岂能与汉贼曹丕,同流合污哉!今遣某前来,特与明公商议,联手兴兵抗曹之事。”刘循道:“前番承宋公明看顾,助我取回了西川故土;公明却也得了荆州之地;如今曹魏兵力强大,夏侯尚近在汉中,却要我出兵去,只恐川中久经战乱,人民疲惫,不敢从命也。”裴宣道:“只恐虎无伤人意,人有害虎心。今曹丕篡逆,则汉贼不可两立。夏侯尚屯兵汉中,公若不顺伪魏,他却要图西川了。”刘循道:“何以知之?”裴宣当下取出一物,却是曹丕密诏,教梁山军分两路,一路荆州之兵,从巴郡入川;一路汉城之兵,引导南郑夏侯尚所部魏军,大举攻蜀;两路会于成都,灭刘循、刘阐,却许以车骑将军,楚公之爵封宋江也。上面曹丕玉玺赫然。刘循看罢大惊道:“不想曹丕奸贼,凶霸至此也!”裴宣道:“我主宋公明,亦知此为曹丕驱虎吞狼之计。然此贼篡逆,占天下过半,我等若欲不被并吞,只得携手一击也。”刘循闻之,慨然起道:“曹丕既如此逼我,某愿以西川之地,与梁山军共抗伪魏!”裴宣大喜,道:“明公既允,则我家吴用军师,有一计策在此。”说如此如此“待灭曹魏之后,明公便是中兴之臣,又有宗室血脉,贵不可言也。”列位,要说刘循之祖刘焉,其实颇有野心。当初闻益州有天子气,遂请来牧此地。刘循听裴宣一番话,心头竟生了些许幻想。当下允诺,整点川军,照计而行。裴宣自回报吴用,用大喜,便按计策安排。 再说夏侯尚在汉中,自兵变杀了曹洪,夺其军权;却和曹洪一般旧将,如孙礼、王双、郭淮等,渐渐疏远了,只与孙立一人为心腹。偏将郝昭与夏侯尚负气,请引偏师,往陈仓之地筑城,以当要隘。夏侯尚心头恼怒,只与他八百兵士,五十匹马。昭自去了。尚成天价在军中,只与孙立夸夸其谈,谋划吞并巴蜀之事。却烦恼梁山军汉城屯兵三万余,如鲠在喉,甚是不便。这一日,忽报有人自汉城来,欲见夏侯都督。尚令传进,来人进帐看时,却认得是彭漾,见了夏侯尚,连声称贺道:“恭喜都督,贺喜都督。”夏侯尚道:“先生少礼。不知喜从何来也?”彭漾道:“一则,恭喜文烈公得镇西军都督、卫将军之职;二则,眼前便有一桩天大功劳,送与都督也。”夏侯尚道:“是何样功劳也?”漾道:“那西川二刘,皆膏粱子弟,无才无德。原本是借梁山军打下西川基业,如今却反要我还他巴郡,甚是可恶。前者,吴懿降蜀,又把刘备三万多降兵尽数带去了。后来吴懿自杀,刘循迁怒吴班,多方排挤。班不堪忍受,欲引我梁山军,破葭萌关,取西川。但如今我这汉城兵马不足,荆州一路又被江东李俊牵制,因此前来与都督商议,借都督兵马,合力攻取西川,平分土地,如何?”夏侯尚听了,大喜应允,重赏彭漾令去。便召诸将来商议。郭淮道:“梁山贼乃无信草寇,其言不可听也。倘与川军勾结,反算计我军,则祸患不小。”孙立道:“伯济所疑,甚是在理。以末将只见,可教梁山军为前驱,先进关去。倘川军有埋伏,则坐看他两军火拼;我却以大军在后,随后取之。待西川平定,却先下手把梁山军一并剿灭,尽取其地,然后下巴郡,出三峡,岂不是不世之功也?”尚听得欢喜,道:“孙文直所言甚好。便以此计可也。”郭淮道:“纵是梁山军在前,亦非万全。不可妄动,去恐中计也!”夏侯尚怒曰:“世间安有万全之计哉!今得西川吴班异心,梁山军输诚协力,正是平定西部大好时机。皆如汝等贪生怕死,则天下何日可定也!再有阻我者斩!”孙礼、王双等闻言,皆不做声。郭淮道:“都督必欲去时,可留我与王、孙诸位将军守南郑。”孙立附夏侯尚耳边道:“诸将不满都督处决曹洪,倘教其留在后方,恐生异心也。”夏侯尚信之,便道:“休要推脱,尽随我去也!”郭淮道:“若尽随都督去,万一有失,何人接应?”夏侯尚大怒道:“你屡次三番,阻我进兵,今又出不详之言,真有异心哉!”斥令武士,推出去斩首。孙礼、王双慌忙相劝,孙立亦劝:“郭伯济计策中与不中,总是好心,都督且宽恕则个。”尚听了,方叫释放:“倘再不从军令,定斩不饶!”于是议定,下来各营皆整军备战。 又过数日,彭漾再来营中,与夏侯尚约定日期。并带了梁山军头领陈达、时迁两个:“为表诚意,押二人在都督军中为质;倘有异变,都督尽可把我两个千刀万剐也。”夏侯尚大喜,更是不疑。于是与彭漾约定于四月某日,一起进兵葭萌关下。彭漾去了,夏侯尚问孙立道:“这两个梁山头领,如何处置?”孙立道:“他虽是质当,为表诚意而来,不可失礼。然若留于军前,又恐他跑了。不如教舍弟孙新,软禁于南郑城军营之中,倘前方梁山军有异动,可要挟之也。”尚从之。 于是到约定之日,夏侯尚令董超、董衡、孙新引军万余,守南郑之地;自与孙立、郭淮、孙礼、王双、邓艾等诸将,带五万军马,先过汉城;庞统、吴用已引军等候,两下相见,庞统道:“吴班已遣人来,万般准备完毕。只等明晚大军到葭萌关时,便即开关延入也。”夏侯尚道:“梁山军在刘备部下时,对西川地理颇熟,可为先导。我引军随后进。”庞统道:“诚如将军之命也。”吴用道:“如今攻取西川,自然要把主力派出;然我梁山军在汉城,尚有营寨。须留少许军马驻守,都督莫见怪。”夏侯尚闻言,心中沉思,孙立早道:“既如此,我大魏官兵,亦要留兵一路,在此接应,加亮亦莫要见怪也。”吴用沉吟片刻道:“彼此一家之事,岂会见怪。”孙立密谓夏侯尚道:“都督可与末将一万兵,屯驻于此地;万一有变,则可与南郑之兵连接救应也。”尚从之。梁山军是庞统领军,与秦明、花荣、龚旺、丁得孙四个将领,起兵二万。吴用自留于汉城。 于是夏侯尚大起余兵,与梁山军近葭萌关下,却是黄昏。庞统谓夏侯尚道:“吴班约定,今夜二更,城头上火光三现,便是信号,我等引军杀到关下,自有接应。”夏侯尚道:“甚好,庞士元可引军先进。”庞统默然应允。于是两军各自准备,二更时分,果见城头上火光三现,庞统指挥梁山军,直冲城关,果然一无阻拦,杀进关去。须臾,城上城下,喊杀声大作。无一刻,渐渐平息。夏侯尚只道梁山军得手,便与诸将一起麾军,冲杀进去。进得半数兵马,忽然城头号鼓一声,万般寂静。接着灯球火把,照耀明如白昼。抬眼望时,刘循端坐城楼,左是黄权,右是庞统,呵呵冷笑道:“夏侯尚!汝曹篡汉,祸乱天下,如今又来犯我西川,还不速速下马受死!”旁边小校令旗一摇,城上乱箭滚木,一起打下来。城关内外,杀声大作。先前进关的梁山军秦明、花荣、丁得孙、龚旺四将,引军两面杀来。夏侯尚怒道:“梁山草寇,果然无信也!”看身边军马甚多,尚且不慌,急令众将一起向外冲突。梁山军却也不过于进逼,只是随后掩杀。王双一口大刀断后,双战龚旺、丁得孙;郭淮、孙礼奋力冲开关门,却看葭萌关下,烟雾弥漫,火光中,左边吴班、雷同,右边刘湘、吴兰,各引川军杀来。内外夹击,魏军大败,中枪被箭不计其数。夏侯尚亦顾不得抵抗,同众将一路奔走。将近汉城,又是一声号鼓,吴用策马立于大旗之下,轻摇羽毛扇道:“夏侯伯仁,今日至此,何不归降?”夏侯尚大怒:“草寇以诡计算我,某誓杀之!”挺枪跃马,直取吴用。吴用回马便走,尚挥军追,不一里,两边旌旗摇曳,王英、扈三娘引军杀出;黑夜里只是混战,背后秦明、花荣、丁得孙、龚旺、刘湘、吴班、雷同、吴兰引梁山军同川军一起杀到,腹背夹击,曹军渐乱。忽然吴用军马背后,自相纷扰,一彪军马杀入围来,当先一将,勇不可挡,正是孙立也。夏侯尚大喜,忙叫:“文直救我!”孙立纵马过来,与夏侯尚道:“都督休慌,随我杀出重围去可也!”尚正感欣慰,立忽遥指:“那边是谁?”尚回头看时,早被孙立右手抽出竹节虎眼鞭,劈头一鞭,打的头颅粉碎,倒撞下马而死。尚早先谗害曹洪,独掌军权,才半年,却死于孙立之手。有诗叹曰: 安镇关右何不好,一心只图大功名。谁知所信非忠义,大功未就死无坟。 夏侯尚既死,孙立大呼:“我乃梁山头领病尉迟孙立也!今日诸君可早降!”曹军更乱。郭淮在军中,厉声道:“诸路将士,倘欲生者,无问左右,与我尽力向东冲杀便是也!”魏军落后人马,陆续投降,诸将引大队,竭力厮杀。王双拍马挥刀,正逢王英,战无数合,一刀斩落王英马首;英大呼落马,手足并用,爬了开去。郭淮乘机挥军冲进,撞开阵脚。邓艾吩咐把军中车辆,一并放火焚烧。后面梁山军、川军追袭来,却被满地溃兵草车,拦住去路。魏军众将乘机走脱。一路奔波,将近南郑城池,却看一些败军,七零八落,往这边奔来,哭拜道:“那孙立将军胞弟孙新,却也是梁山叛党,同了董超、董衡及梁山人质时迁、陈达,一起闹将起来,把南郑夺了!下面军马,多降了他。”孙礼闻听,大怒道:“这厮敢如此无礼!可乘他新叛,众心未附,急以左右军马,复夺其城,然后挡住贼军也。”邓艾道:“不可,敌军大队,便在身后,若是攻其坚城,恐反受害也。今汉中之地,已不可守,可以一军屯于黄金、兴势二寨,暂缓敌军之势;却把大队人马,穿褒道退往长安,汇合曹真将军,再图反攻。若死战城下,徒受其害也。”郭淮、孙礼、王双等听他说的有理,遂以王双引军五千,在箕谷口兴势、黄金二寨屯兵;其余诸将,引军从褒道走。六七万军马,所余不足半数。 梁山军、川军一战成功,收到降兵万余,更兼孙立、孙新、董超、董衡军马加入,势力大张。吴用在汉城设宴,款待川军诸将,席间道:“伪魏起兵犯境,为我杀退,曹丕必然恼恨,起大军来报仇也。与其等他来,不如我等先就这里起兵,出秦川,取长安也!”刘循道:“但曹丕窃据中原,以我巴蜀兵力,焉能与天下三分之二相抗也?”吴用道:“明公不必担心。曹丕篡汉大逆,天人共愤。我家宋公明哥哥,不日将于荆楚之地举义。届时,天下各处,必云集相应。我两家相联,进可吞天下,退可保蜀、楚,不世之功,便在眼前,明公休要迟疑也。”刘循沉吟道:“加亮此言自是不假,但我川中历经战乱,人民疾苦,士众匮乏,今若出师”吴用道:“明公若允出师,则义军打下长安之后,当以巴郡交还明公;若得取洛阳,割汉中之地相谢也。”刘循被吴用如此一说,道:“加亮既如此好意,我当以川中相继也!”于是各自尽欢。 回来与黄权、刘湘、吴班等商议,权曰:“主公为宗室大员,匡扶朝政,讨伐逆贼,本是理所当然。只是梁山草寇,惯于两面三刀,实不敢信之。公欲出师伐魏,只可以一部精兵出战,而重兵留于国内,以防巴郡梁山军乘势夺我西川也。”刘循道:“正合我意。”商议再三,便以刘湘为主将,雷同、吴兰为辅,刘巴为参谋,共起步兵二万五千,骑兵一千,川将数十员,参与北伐。吴用得到准信,遂与庞统商议,整点军马。一面教神行太保戴宗,火速回荆州,教宋江起兵;汉城军马,分为三路,第一路,遣秦明、丁得孙、龚旺三将,引军马一万五千,彭漾为参谋,走下弁、武都一路,经散关,扪长安之后;第二路,庞统、陈达、王英、扈三娘、石秀、孙立、董超引二万五千军马,出斜谷。第三路,川军刘湘、吴兰、雷同、刘巴,引本部,出箕谷,吴用、时迁、花荣、董衡引五千军随同。三路会击于长安;却留裴宣、孙新及洞溪将刘宁守汉中之地。三路军马所到,旌旗沿山谷招扬,百里蜿蜒。秦川之地,一时震动。 且不表吴用出师。单说宋江在荆州,整点军马。其弟铁扇子宋清,于建安十九年娶妻,有一子宋安平,方才三岁,居住巴郡。近日却发了一场风寒。宋清爱子心切,便向宋江请求回去探望。宋江想了一想,便教宋清回巴郡镇守,又遣安道全与宋清一起回去,诊治了侄儿,立刻回来。神算子蒋敬道:“这里起事在即,倘有要务,却离不得安先生也。”江道:“去了待小儿病愈便还,何足道哉。”只遣二人速速去。公孙胜在一旁,始终不语,唯暗自叹息。未过两日,戴宗从西川来,说吴用已取汉中之地,三路军北伐。又闻得江东,李俊、卢俊义以计策,一举灭曹休、孙权。宋江拆开吴用第一个锦囊,却是教誓师讨魏,并云:“我等昔日聚义梁山,自知道‘官逼民反’道理。哥哥檄文之中,不妨多多为百姓作想。如此,若得中原民心响应,则我大事可谐也。”江遂在江陵城南誓师北伐,自称“兴汉大将军宋”先教谯周写檄文一道,无奈谯周文笔虽好,总有迂腐之处;满篇骈四骊六,多是空言。江只得教神算子蒋敬重写毕,昭告天下,檄文曰: “天道不幸,屡降灾祸。然则天道不幸,是在上为之因;屡降灾祸,却教在下者承之果。昔时黄巾作反,固是妖人借机乱国;然百姓云集而从,岂非是当政者失朝纲,而令民不聊生所致?后黄巾虽平,阉党之祸不灭;宦竖虽定,董卓再起;董卓方死,而天下群雄虎据鹰扬,杀伐无数,使千万生民,如沐水火也!呜呼,百姓何辜,而受此大难,致令父子流落,夫妻离散!往者难谏,来者方追。今有曹丕,本魏王操之子,世受汉室之恩;得承王位,外则欺压君父,屠害大臣;内则自残手足,颠倒人伦。曹操之子曹彰,骁勇过人,为国家北御匈奴,而丕鸠杀之;更有无端擒杀许都官僚三百余人,使人闻而发指也!其又荒淫无厌,至其父生前姬妾,亦尽纳之也!呜呼,人之无道,止于此乎!乃不思修身养德,竟废圣帝而篡神器,造作伪魏,以待罪之身,登九五尊位,使天下臣民,莫不激愤,恨不寝其皮而食其肉也!江虽是草莽之徒,亦曾受汉室之恩,更不敢不竭诚以拯天下百姓。今特传檄天下,大起义军,合凉州、益州、梁州、荆州、扬州、交州、青州、幽州之众,雄兵五十万,铁骑千群,誓诛篡逆之党,而复清明之国。有得曹丕首级者,赏万金,封万户侯。望天下义士,各起相迎,捐彼此之力,而造大同江山。待荡除伪魏之时,比得光耀祖先;州郡百姓,皆免赋税三年。古人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今观曹丕,凶暴残虐,一匹夫耳。四海竟起,九州忿怒,皆以讨伐,如擎干将而断朽木,举泰山而平硕鼠也!试看今日之域中,究是谁家之天下!” 江听完檄文,谓蒋敬道:“这最后二句,甚是刚烈,与全文相较,颇有胜出。然则似是唐朝洛宾王所作乎?”蒋敬道:“哥哥博学,正是讨武氏檄之句也。姑且借之。”宋江便以檄文布告天下,无不震动。接着遣人往长沙、交州,调遣军马。无多时,徐宁、廖立引荆南军马二万,士燮遣柴进引交州军马二万,各来投效。宋江留公孙胜、孟康守荆州,自提江陵、江夏、公安各处军马四万余,蒋敬为参谋,李逵为先锋,吕方、郭盛为护卫,林冲为中军大将,一起进发。旌旗遮天,鼙鼓动地,直逼襄阳而去。宋江又遣人制作一面“替天行道”杏黄大旗,旗杆高数丈,军中迎风招展,煞是威风。有诗为证: 刀山箭林卷风沙,黄尘蔽日洗兵马。草寇一朝展雄武,试看江山入谁家? 至半途,开吴用第二个锦囊,却是安排呼延灼起兵襄阳城中,擒拿徐晃、曹仁。宋江大喜,教且把军马屯驻于襄阳城南五十里处,遣心腹人送信于呼延灼。谁知人还未出发,前面哨马飞报:“襄阳城中,曹魏大将呼延灼,引本部数千兵马,反出城来了。”宋江一听,捶胸顿足,连称可惜。一面谓林冲道:“可教诸军,各自准备作战,以接应呼延将军也。” 当晚,呼延灼引军到宋江营寨,宋江急出来迎接,道:“将军在曹营十年,颇多磨难也。”呼延灼默默无语。宋江便设宴与呼延灼接风,席上作陪头领,乃是武松、林冲、戴宗、李逵、项充、蒋敬、吕方、郭盛、阮小七。连宋江、呼延灼,一共十一人。席间,呼延灼举杯遍敬众人,却少言语。眉宇之间,略带忧郁。众人看他如此,都不甚痛快。武松道:“呼延将军,我等入汉以来,用吴加亮那龌龊伎俩,整整憋闷十年。如今好容易众家兄弟团聚一处,共同一刀一枪,讨取天下,你又如何这副面目?”呼延灼端起酒杯,沉默片刻,道:“说是自家兄弟欢聚,我等当初在梁山上,足有一百单八人,如今这里,为何才十一人?又闻说十年之间,前后已有二十余个兄弟丧了命,我却连面也未得见了一次。我为武人,原本阵前杀敌,保境安民;或是手足扶持,争霸天下,俱为本分也。但如今这般零落,却又为何?却又为何?”众人听他说,俱各辛酸。那李逵早呜呜哭出来。呼延灼自顾一面说,一面饮,不一时,酩酊大醉。宋江看酒宴不欢而散,心头略有不悦;教喽啰送呼延灼回去歇息。次日起来,便让呼延灼与林冲一同统兵。原来呼延灼闻之宋江起兵荆州,心知必有计策,教自己内应。但凡名将,俱各有一种风范;倘是战中用计,自是各凭本事,却不愿借他人好心,诡计害人。呼延灼在曹军十年,与曹仁各自相惜;虽知日后必有刀兵相见,却不愿相负。前番吴用计策叫他构陷曹仁,便不曾照搬;如今想纵与曹仁决断,切不可辜负信任,当堂堂正正辞别。于是留了书信一封与曹仁,只说自己曾受宋江大恩,当以死报。将军十年关照,颇留于心,日后疆场,也只得各为其主云云。一面引了本部亲随军马六七千人,离襄阳,投梁山军来。宋江虽不知底细,却也大致有谱。亦不多说,便令明日,徐宁、廖立军在左,柴进军在右,梁山军在中,满山遍野,一起去攻打襄阳。 再说曹仁在城中,先听报东面曹休一军,尽数覆灭,李俊、卢俊义起兵作反;又闻宋江在江陵誓师,传檄天下,要讨平曹魏,急请徐晃、文聘、满宠等前来商议。忽又报呼延灼引数千军马,出城投南去了。仁大惊,又报呼延将军有书信留与车骑将军。曹仁急取信来拆开看了,摇头叹息,谓徐晃、文聘等曰:“不想梁山宋江势通中外,连炎之这等良将,亦为其用也!”徐晃道:“炎之是忠勇之人,今叛去梁山军,必有难言苦衷。他虽叛去,当不致狠心与将军为敌也。”曹仁正色道:“我与炎之交情,乃是私谊;大魏与梁山军厮杀,却是公事。炎之留书辞别,自然是君子风范,然日后阵前交锋,却是各为其主,性命厮扑的,我等岂能再存留情念头?”徐晃闻之叹服。人报宋江大军七八万,浩浩荡荡,杀奔襄阳而来。曹仁道:“敌我两军,兵马相去不远。今彼大举而来,士气正旺盛,我若死守,恐怕助长彼力也。当精选强兵猛将,出城一战,挫其锐气。”遂教文聘、满宠等守城,自与徐晃、牛金、吕常引兵三万,出襄阳迎战。 两军会于城南十里,各自排开。“替天行道”旗下,宋江出马,左有吕方,右有郭盛,两边军马排开,其势甚大。曹仁在自家旗门,指宋江道:“宋公明,汝果真无信草寇,今番反叛,尚有何话说?”宋江笑道:“子孝,曹丕篡汉,你若相助,是助逆也。今我引十五万大军,来取襄阳,子孝何不速速反戈前驱,共灭伪魏。”曹仁大笑:“汝等草寇匹夫,以为朝廷大臣,尽皆如你汝等卑劣哉!”话音未落,宋江身边先锋李逵跳出来,抡起一双板斧,砍过对阵去。吕常出马截住,战十数回合,李逵斧头凶猛,吕常招架不住,牛金拍马而出,替下吕常。两个再战十余合,林冲挺丈八蛇矛,杀出阵去。徐晃迎上,两个刀来斧往,战不数合,曹仁在阵中教擂鼓,三万魏军,直冲对阵。此时左右两边,徐宁、柴进两军,尚未到来;宋江独以中军抵挡魏军。曹仁拍马舞刀,杀进梁山队中,恰逢呼延灼。呼延灼看曹仁迎面来,提双鞭上前拦住。两个战约十合,曹仁厉声道:“炎之!今日怎与我如此相见!”呼延灼被曹仁一说,心头略有不安,虚晃一鞭,拨马退去。曹仁放马冲乱梁山军一队,后面武松提双刀上来挡住。两下混战约半个时辰,宋江兵马虽多,其中颇有草草凑合;当不得曹仁军马精锐,渐渐吃力。却得柴进、徐宁两军,从后面赶上,曹仁乃收兵自回。宋江一战,未曾取得便宜,也不敢迫击。两下只算打个半斤八两。宋江便教全军,离城十五里下寨。诸军联营,左右二十余里。 当夜,宋江在中军帐中,拆开吴用所留第三个锦囊,一看不由拍案道:“好计,好计也!”遂教人去请蒋敬、林冲、呼延灼、徐宁、廖立等来商量。只因这一计:英雄垂泪,未偿旧梦;襄阳鏖兵,再添新魂。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 第九十二回满伯宁智截水路霹雳火力 第九十二回:满伯宁智截水路,霹雳火力取陈仓 宋江拆开吴用锦囊,中教授一条计策,说明倘若呼延灼未能擒杀曹仁、徐晃,魏军坚守襄阳、樊城,可用此策。原来当初顾大嫂从洛阳逃出,便隐于襄阳城内。吴用计策,教先以大队兵马,迫近襄阳交战,吸引守军;一面遣良将往上游渡过襄江,威胁樊城,分其兵势;却以精锐士卒,于夜间从城东北水门,突进城去,与顾大嫂里应外合,然后西面军马乘船顺水下夺城,襄阳可破。 宋江看罢,请众人道:“吴加亮此计如何?”廖立道:“此计中间关节,太过花哨。诸葛孔明曾用锦囊计策,俱是思虑了敌我情势,方相机作出,故能奏奇效。襄樊重镇,仁、晃、聘等皆名将,加亮此计,料敌未见尽然,安排也未必周全。先把自家兵马分散,然后欲待乘敌之虚,是其中诸般变化,尚须随机而作。若是他亲自调度,或可得手。今只以一个锦囊安排,我恐明公未必能如一用计也。” 宋江听他言下之意,分明小看自己,微微不悦。蒋敬忙道:“加亮此计,极是高明。然调度之间,却须得谨慎。顾大嫂在襄阳城中,不过数十人,虽可以弄出些声势,稍有迟缓,则必为曹军所破。至于分军渡江,务必打出声势,而令曹军分心。否则是自散兵力也。” 宋江道:“这个是自然。不知襄阳水门地势如何?”呼延灼道:“襄阳有两个水门,东北水门,长久未曾用。城外草木丰茂,城内则与民居相混。”宋江大喜:“此天助我也。”当下升帐,发布军令。教柴进引本部军马,又遣呼延灼引军一万相助,往西北方向,渡过襄江,作势抄袭邓县、樊城。只看襄阳火起,便分兵顺水而下,夺他城池。一面自提大军,拔寨再进逼襄阳。曹仁闻报,即与徐晃、牛金引军出战。两军战不多时,宋江令梁山军佯作不支,后退五里。早准备了几个精干小校,穿着魏军服色,乘混战之机跑过去了。徐晃待要追击,曹仁道:“贼军昨日一战,未曾得手,今日重振旗鼓而来,必有图谋。现战不多时,便不支而去,必然有诈,我等不可追袭。”正说间,人报梁山军数万兵马,往襄江上游渡河去了。牛金惊曰:“此必是欲袭樊城,何如是好?”曹仁道:“樊城是吕常守把。只要好生谨慎,必无所失。贼军迂回数十里渡河,是自分其势;我只需把当前敌军杀败,则彼数万偏师,归路截断,尽皆死于襄水中也!”众闻得一番安排,俱各振奋。曹仁自与徐晃、牛金在襄阳城南立寨。 城中文聘、满宠,商议守城之策。文聘道:“襄阳,樊城,互为救应。曹子孝、徐公明大军在外,樊城只有吕常守把,兵不满万。现又有贼军数万,渡襄江,必去取樊城。万一有失,不惟襄阳孤城难支,更恐后路断绝,我军自乱矣。可把本处军马,分些去助守也。”满宠摇头道:“襄樊一体,然襄阳为主,樊城为辅。只要襄阳不失,樊城自安;倘为樊城而减襄阳之兵,恐二城俱失。且敌军虽渡襄水,不曾离得,又多拘船只在江上。若是顺水乘船来攻,则须臾可到襄阳,故襄阳之兵,不可减也。樊城城小,贼人纵以数万军马围攻,自足应付。”文聘然之。于是两个整点军马防御。 满宠自带了几个亲信,绕城巡看。经过东城时,忽然踏着一个石子,歪了一歪。忙用手扶住身边树木,却看见城墙上一个二三丈宽门洞,问道:“此是水门乎?”左右有军士答曰:“正是襄阳东北水门,多日不用,如今只把一排竹栅栏挡住也。”满宠眉头一皱,亲自步行,到门洞周围一转,又看了城外地形,叹道:“向在襄阳多时,竟忘却此处。”吩咐左右道:“此地内接民居,外多草木,若贼军以精兵数百突入,恐我满城数万兵将,俱自慌乱,而为贼人所乘也!可取铁钩数百个,用渔网穿联,放下到此处,又添二百长枪手镇守,以防万一。再往城外东门、北门一线,多派细作,探得消息,随时回报。”左右遵令而行。到黄昏时候,却报离城十里树林之中,有数千兵马,悄悄进逼。满宠笑道:“此便是欲用计策图我也。”一面教人去报知城外曹仁、徐晃,早作提防;一面与文聘预备城中厮杀。曹仁得满宠相报,与徐晃、牛金计议道:“贼军奇兵泄露,此天助我成事也。只是他既遣人迂回襄阳东边,必然乘今夜之时,一面奇兵攻我城东,一面以襄水之兵顺流下来攻城;贼人大军,也必自南上来。先令牛金引一万军马,去城西襄水之滨埋伏,以待西面来敌;我与公明,分兵埋伏营寨可也。”徐晃、牛金道:“将军安排极是。” 原来宋江白日与曹仁战,诈败一阵,放过数个细作去襄阳联络顾大嫂。便遣活阎罗阮小七引五百会水士卒当先,蒋敬、吕方引六千精兵随后,从小路绕道城东埋伏停当。到一更时分,留徐宁、戴宗、廖立守营,自同武松、林冲、郭盛、李逵、项充五个头领,引兵四万,大举北进,二更时分杀到曹仁营寨前,却看营里偃旗息鼓,全无半点动静。林冲道:“曹仁乃名将,决不至无备到此,必有诡计。我军不可妄动。”宋江道:“休催,待俺细细想一想。”话音未落,李逵早提起一双板斧,和着项充两个,带一队步军砍进魏营去了。宋江见状,恐他有失,只得教众军进攻。那李逵杀进辕门,一连砍进十几个营帐,都是空空。正待寻人厮杀时,黑暗里梆子响成一片,乱箭三面射来,早把梁山军前队步卒,射翻一片躺着。李逵亏了项充蛮牌遮拦,不致受伤,却也冲突不过,只得退下来。宋江在后面,方欲接应时,左边曹仁,右边徐晃,各自引军杀出,把宋江围在核心。梁山军惊惶之下,虽然死战,却被魏军勇悍,杀得节节败退。徐晃提手中战斧,直冲入中军,来擒宋江。李逵兀自在前面挥舞双斧,狂吼乱杀;待要回救,被曹军马队冲断归路,不能接应。郭盛上前迎战徐晃,不数合,抵挡不住,只得退开。宋江大惊时,背后武松步行杀出,一双镔铁日月宝刀舞得白光两团,连劈杀曹兵二十余人,截住徐晃。两个马上步下,大战三十回合,不分胜败。曹军势略缓,林冲引二队上前混战,宋江心稍安。 襄阳城中,文聘、满宠相约戒备。闻梁山军大举攻襄阳,又有城东伏路军人来报,说敌军悄然近城而来。满宠对文聘道:“先发制人,将军可引精兵,从北门出城,绕到城东,击其奇袭之师;然后顺势杀到城南,助子孝将军抗敌也。”文聘从之,点了精兵一万人,正欲出发,襄阳城中,忽然数处起火,军营一起混乱。原来是顾大嫂得了白日混进来的士卒联络,乘宋江在城南进兵之时,率领部下五七十个喽啰,各处造乱。左右皆惊,文聘厉声道:“城中混乱,不过是少许贼人混入,虚张声势。彼若有力,岂不早夺城哉!诸军皆各依本营队伍,不可自乱,乱者立斩!遣壁垒中尉,引巡哨缉拿细作1满宠道:“城中我自镇压,仲烈可出城也1聘乃引本部军,出城而去。 这边阮小七、蒋敬、吕方一路,埋伏在城东。到一更过,悄悄逼近,看城上并无异常。待到望见城中火光起,阮小七便拿了一把泼风快刀,引五百会水健儿,一起从水门跳下去。内中有持刀斧、铁凿的,几下将竹栅栏劈开,一起拥入。谁知方才进去,忽然前面人众一起扑腾起来。接着便看水色渐渐暗下去。却是满宠将渔网穿了铁钩,布在水门道口。梁山军士卒不知,钩着手足皮肉,哪里挣得开。用力扯时,皮开肉烂,鲜血喷涌。那一般慌乱的,张嘴呼时,水便呛入口鼻,只看水面上气泡连着血泡,咕嘟嘟翻腾,便如开锅一般。满宠又早令偏将引二百长矛手,守候在侧,见状一面把渔网上缆绳搅动,一面用长矛乱刺。可怜众军士水性再好,被这索命铁钩绊住,挣扎不得,上面锋利矛头刺下来,胸裂腹穿,尽皆待死。有挣扎往后的,自相挤压,五百人里,早亡了二三百。阮小七虽是当先,水性机灵。被铁钩把左臂钩住,他心疾手快,早用快刀割断了铁钩上绳索。待要救助同伴时,那前面几百人已乱挣起来,更有伸手抓扯;小七若不速退,便得给众人带住,同归于尽。只得拳打脚踢,尽力先退出,左臂带铁钩,鲜血淋漓,也顾不得。谁知方把身子掉过,游了丈余,听得头顶上扑通一声,小七急闪避时,一块斗大方石,直砸下来,正中背心,阮小七只觉眼前一黑,身子直往下沉。到得水底,心思稍明,尽力把身子一掀,从石头下钻出来,只觉得背脊疼痛如裂,牵动五脏四肢,无不似刀割针刺;满嘴腥味,七窍火辣。小七急蹿上水面,换口大气,一眼看时,却是城上曹兵,把磨盘方石,雨点般往水门外面水道里面砸下来,可怜士卒方逃得渔网灾厄,又被打得头脑开花,肢体折断。小七见势不妙,钻下水去,尽力往外一潜,出溜五丈开外,方才爬起来。回看水道上,浮尸漂满,又有少许未曾气绝者,在那里哀叫,惨不忍睹。小七虽然上岸,浑身气力早无;外面蒋敬、吕方看城上旌旗摇曳,士卒呐喊,早知中计。蒋敬上前搀扶阮小七,不料阮小七扑地一口鲜血,直喷上来,吐了蒋敬一脸。蒋敬也顾不得,扶起阮小七,看他昏迷不醒,口鼻中兀自不住流血,急谓吕方道:“曹军既有防备,不可多战也。可速退兵。”话音刚落,北面杀声大作,无数军马卷地而来,当先一将高呼:“文聘在此!”蒋敬、吕方慌了,吕方道:“我上前抵挡,哥哥整军先退!”蒋敬便指挥军士后撤,文聘挺枪上前,吕方截住,战无十数合,抵挡不住,只得混在败军中奔走。文聘追杀一阵,斩获无数,吕方、蒋敬丢下无数军械,带阮小七从东边小路走脱。文聘乃令:“全军急行,转城南去也!” 此时城南,宋江、曹仁两军,各自厮杀,难分高下。战至四更时分,却被文聘军马,从右翼撞来。梁山军原本抵挡曹仁、徐晃,亦甚辛苦,被文聘包抄,顿时大乱。宋江掉头拍马先走,武松、郭盛只得保护而去。李逵、项充两个倚仗蛮力,砍开一条血路,也在乱军中走脱。林冲引一队精兵,断后大战。曹仁与徐晃分兵掩杀,梁山军皆只顾南走,死伤无数,一路溃奔到自家营前,兀自停足不住。背后魏军大队杀来,但听路旁一声鼓号,杀出一军,当先大将手捏金枪,却是徐宁。徐晃提斧上前,战不数合,两边山谷之中,鼓噪大作。曹仁自度此地离城尚远,敌人有营寨立足;自家倘中埋伏,却难以救应;今夜大胜,已获全功,不必画蛇添足。于是鸣金北退。徐晃谓曹仁道:“何不转向西北,截杀襄水敌军?”仁从之。于是整军前往。 再说呼延灼、柴进引三万军,看襄阳火起,便乘船沿江杀下来。到城西,弃舟攻城。满宠在城上早严加防备,攻打一个时辰,不能得手。忽然南面旌旗树立,牛金引军杀出;梁山军乱阵;呼延灼、柴进待要分兵迎战时,满宠开了西门杀出;吕常又引军从樊城杀来,隔江呐喊。三面夹击,梁山军大败。又有顾大嫂,在城中纵火造乱,却不见东门军马杀来响应,反被壁垒中尉引巡哨人马,将党羽杀戮大半。顾大嫂立足不住,寻思东门、南门、西门皆在厮杀,防御必严。灵机一动,奔北门而去,拼了老命,杀开一条血路来,再转西门,却投到呼延灼军中。呼延灼听顾大嫂说城中接应已没了,谓柴进:“如今之势,只好拼力杀开南面,去与宋江哥哥汇合也。”柴进道:“不可。我若南进,且万一哥哥不敌曹仁,被曹仁腾出手来,断我归路,两面夹击,我军恐尽死于襄江中也。今可再登船,顺水东下,抄到襄水之东,然后回归大营。”呼延灼从之,于是教柴进、顾大嫂引步军先登船,灼自提一对水磨钢鞭,引马军断后。吕常看梁山军上船,以为将攻樊城,急急回守;牛金、满宠毕竟兵力不抵,也不敢死死进逼。于是柴进、呼延灼、顾大嫂引军乘襄江穿越襄樊之间,自从东面转回大营。曹仁、徐晃却引军往西北去截,自然扑空,亦自收军进城,犒赏士卒。 宋江一路溃逃到自家营寨,幸亏徐宁杀出接应,又有廖立预先安排军士,虚伏于营寨侧山谷之中,击鼓呐喊,以慑曹军退去,方才无恙。宋江道:“多劳徐宁兄弟了。”徐宁道:“此是廖公渊安排也。”宋江再谢廖立。及至天明,呼延灼、顾大嫂、柴进军马走水路回来;蒋敬、吕方亦带了败兵同阮小七,抄小路回归。计点三处军马,合计折损一万余人,丢失马匹甲仗军旗无数。阮小七所带五百水军,只回来三十余人。小七身上皮开肉烂,筋骨青肿,吐血不止。宋江急教随军医官,以金疮膏药治疗,医官看了道:“小七将军体外之伤,非关紧要。只是背心被巨创,伤了脊柱五脏,若无神医诊治,则命不过数日。在下技艺不精,恐难效命。”宋江听了,慌得手足无措。蒋敬道:“事到如今,可速请神行太保戴宗哥哥,去巴郡去安大夫来救命也。”宋江流泪道:“我一时失于计较,未听蒋敬兄弟忠言,却是害了小七兄弟也。”便遣戴宗快快去。阮小七忽道:“戴宗哥哥,去白帝城、巴郡时,可教我二哥、五哥,顺江下来,见兄弟一面也。”戴宗道:“小七休要乱想,好好养病,我自去取安大夫来救你。”当下并不迟疑,驾起神行甲马而去。宋江一面吩咐医官好生看顾阮小七,一面教紧闭营门,坚守不战。 过得数日,阮小七精神,渐渐不支。每日吐血数升,吃下饭食,尽皆和血呕出,又发高热,数日之间,形销骨立。宋江每日只是垂泪不止。眼看得小七气若游丝,却始终不见安道全踪影。这日宋江及众好汉皆围在塌前守候,忽阮小二自白帝城前来。原来戴宗去巴郡,途经白帝城,见小二而告知。阮小二大惊,急把防务交与郑天寿,自己轻舟快帆东下,赶来军营。到小七病榻前,握其手,未曾开口,先已泪流满面。阮小七原本昏昏沉沉,听得阮小二声音,睁开眼,缓缓道:“二哥,我如今想是阳寿尽了。当初我兄弟三个,在石碣村水泊打渔,奉养老母。因看不得贪官欺压,跟晁盖哥哥上了梁山,众位兄弟打官兵,杀赃官,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好生快活。如今来这汉朝,分散各处,仰人鼻息,受了十余年腌臜鸟气。好容易宋江哥哥竖起大旗,众兄弟痛痛快快聚义再厮杀时,我却先走。哥哥见了五哥,要竭力保公明哥哥成就大业,杀尽天下贪官,教百姓不受欺压,则我在阴间也快活了。”阮小二闻言大哭,宋江众人亦在旁垂泪。忽小七紧握小二手道:“若以我愿,亦不要发财做官,只宋江哥哥大事成后,我三个兄弟依旧回石碣村,打渔喝酒,以终天年,岂不”话未完,身子一僵,已自去了。阮小二放声痛哭,正是手足情深,男儿落泪。饶他立地太岁,如今衣衫尽湿。梁山好汉,无不伤感。宋江跪于榻前,抓住小七衣裳,呼天抢地,号啕大哭;边诉说道:“小七兄弟,都是愚兄之错,不该教安大夫去巴郡。愚兄死有余辜也!”拔出佩剑,便要自刎。阮小二急忙抱住,泣道:“哥哥,各人生死由命,岂能怨哥哥也!”蒋敬亦上前道:“小七走时,嘱托我等忠心保哥哥,哥哥若如此举动,岂不教小七泉下不安?”众人一起劝住,宋江方罢。便教为小七设灵祭奠。 当夜一更时分,正在守灵时,忽然外面喽啰报“戴院长、安大夫和小五将军回来了1众人闻之,面面相觑。宋江急忙出迎。阮小五看众人皆戴孝,大叫一声,晕死过去。一边蒋敬早上前,拉住安道全,嘀咕几句。安道全点头,乃泣道:“不想我来迟一步,致令小七不幸去也!虽然,某为医者,当为小七看诊,以不负宋公明哥哥千里传唤之苦心1呼延灼道:“小七既然已逝去,何必再看?”蒋敬道:“安大夫既然一片诚意,不妨请他看。”于是安道全检看小七尸首,约一个时辰,乃摇头道:“如此看来,小七受石头撞击,五体经脉已俱断裂;纵是我当初在,也不过延得十余日生命,终究不治。天意,天意也。”众人听他如此说,暗地里反略有释怀。其时柴进、徐宁,各在彼此营中,不曾来看。宋江乃吩咐厚葬阮小七。有诗叹曰: 昔时勇取生辰纲,聚义山寨豪情扬。如今异地作野鬼,魂魄安得归水乡? 阮小七既死,阮小二、小五尽皆愤怒请战,要杀进襄阳,拿住曹仁碎尸万段。宋江道:“曹仁贼子,杀我兄弟,不共戴天之仇,岂能不报。然行军作战,不可不谋。二位兄弟可在我军中相助,早晚拿下襄阳也。”于是这里两军对峙,按下不表。 再说两川之地,梁山军与川军合起军马七万余人,分三路进。北一路霹雳火秦明,引军一万五千,取道下弁、武都,抵达陈仓要隘。参谋彭漾指点道:“此陈仓古道,便是昔日淮阴侯韩信出三秦之地。过此隘口,则关中如在手掌中也。”正说,人报前面道口,筑起一城。彭漾一惊:“魏军中有这般人物也!”秦明道:“却管他那般人物,我先引军出战。若被他取得援军,须多废手脚。”便令龚旺守营,自同丁得孙、彭漾,引五千精兵,前去探看。 原来魏将郝昭,前番与夏侯尚不和,来此筑城。部下有八百兵。副将劝道:“今闻夏侯尚都督中敌计策,已然丧身。梁山军连接川军,起兵二十万,五路杀奔长安。我城中兵不满千,何以当之?可急退也。”郝昭淡然道:“夏侯伯仁刚愎自用,故有此失。陈仓乃咽喉之地,倘被敌人夺得,则关西之地,尽非国家所有。若有二千军马守御此处,贼军纵得十万,不能擅过。今我兵八百,固然嫌少,却也非不可战。凭险而立,阻击敌军,等候援军,则大功可成也。万一不逮,则以身殉国,有何憾哉?却不可畏敌而逃,失武将气节也。”于是召集人众,预备器械防守。 那城恰好筑在要道最狭窄处,甚是险阻。秦明等看了一回,彭漾道:“此城坚固,难以破之。”秦明道:“纵是固若金汤,某也不惧!”遂提了狼牙棒,引三千军,杀奔城下。高呼:“城中守将,可出来一战也!”郝昭在城头道:“贼将休要夸狠,我不与你战,你自管来攻城便是。”秦明闻言大怒,便指挥军马,攻打城池。郝昭在城头防御,应变不乱。秦明原先只想厮杀,又未曾带器械,岂能攻打得过?折损了百余人,毫无寸进。彭漾急教鸣金,秦明引军回。彭漾道:“今已探得城中守兵,不满千人。明日备齐器械,再来攻打!”秦明道:“如此小城,岂能当我也!来日破了城,看他如何嚣张!” 次日,秦明教丁得孙守营,自带龚旺,引军五千,驾起云梯数十乘,呐喊攻城。郝昭在城上,教众军火箭齐发,梁山军云梯多被引燃,上面士卒,有烧死者,亦有跌死者。秦明大怒,亲自拍马冲到城下,城上乱箭下来,左右军士,多被射死。明冲突三次,俱被射回,只好退兵。 隔日,秦明又准备冲车,教士卒推动,呐喊鼓噪而,冲他城门城墙。郝昭急运一批大石穿孔,用绳索系了,飞打冲车。石从城上下来,力道惊人,梁山军冲车俱被打毁。士卒乱时,郝昭拍马舞刀,杀出城来,把城下士卒,一阵砍杀。秦明提狼牙棒赶去厮杀时,郝昭又自进城了,秦明欲战不能,气得要死。 秦明回到营中,异常郁闷。彭漾道:“某有一策,可破此城。可教丁得孙引二千掘子军,乘夜间挖地道入城也。”明从之。丁得孙便带二千军士,多备锹镐,连夜挖掘。十余日,已达城墙。谁知郝昭早有防备,遣人沿城墙埋下大瓮,听得声响,已知地道方向;乃运来巨石,猛击地面,下面地道塌陷,掘子军死百余人。此计又败。 彭漾观陈仓城西有一土山,距城甚近,乃遣兵士登上土山,欲以弓弩压制城中。不料郝昭亦曾防备,早使人将山上草木尽皆焚烧尽了,梁山军上去时,并无一处可隐蔽;郝昭自城头以霹雳车、强弩先击之,土山上士卒多有死伤,不能立足。 前后近二十日,梁山军损折近千兵卒,陈仓城巍然不动。探马飞报,说魏军援兵将近。秦明恼羞成怒,亲自披挂,引五百精兵,杀奔城下,戟指城上叫骂道:“郝昭匹夫,你若是男儿,可下来。我两个单人独马,厮杀一回。我若仗兵多胜你,不算梁山好汉!”郝昭在城头笑道:“秦明将军,若是阵前厮杀,我自认不及你。如今两军交战,不是逞匹夫之勇。你纵然武艺高强,亦休想破我城也!”秦明火冒三千丈,又要攻城,被乱箭射退,灰溜溜回营。 秦明回到营中,怒自心底起,恶向胆边生;自己思想了一回,令人请丁得孙、龚旺、彭漾来,道:“我今日有法子破城了。”彭漾道:“孙子云,攻城为下,将军还需以计谋胜之。”秦明道:“先生休要多说,你若有计谋时,便不至如此尴尬。”端一碗酒,一饮而尽,乃谓丁得孙道:“我与你三千军马,自己去准备器械,明日自辰时开始攻城,直到午时。须得死伤五百人。若只死伤四百九十个,也休要来见我!”丁得孙闻言愕然。秦明又谓龚旺道:“与你三千人马,自去准备,明日未时开始攻城,直到酉时,亦是一般须死五百人。”再谓二将道:“待时辰到了,你两个可各自引军,看时机继续攻打。纵然兵马死剩一个,我也不罪你。”丁得孙、龚旺面面相觑,彭漾眉头早起了老大皱纹。秦明又谓彭漾道:“我亦与先生三千军,你可爬土山、掘地道,用尽方法,只要取城。”彭漾道:“此等方法,前番尽为所破。将军如此损耗士卒,究是为何?”秦明怒道:“我是主将,先生听我便是!”彭漾冷笑不语。 秦明乃又召集三千军士,传令道:“你等各领书写姓名白布一块,明日,各自准备工具。到戌时,听营中鼓号,一起冲到城下,各要取城墙土石一方。取了之后,便用白布包裹,投于城下,然后一起冲入城中。待我破城之后,清查白布姓名,有不遵令者,尽数斩首!”众军无不悚然。然后秦明再自点精兵五百人,如此预备。 次日辰时方到,丁得孙引三千军马,杀奔陈仓城下,呐喊攻城。郝昭在城头防御,却看今番梁山军,不顾生死,前仆后继,其势与前日不尽同也。亏得魏军人人奋勇,抵挡半日,不曾有失。那丁得孙麾下,早折损了二三百人,因听得秦明令,全然不顾,继续猛攻,魏军亦有伤亡。到午时完结,方才退下。郝昭却待整点城中军马,城下鼓号大起,龚旺引三千军杀奔而来,围城攻打。郝昭只得尽力守御,看梁山军人人如疯似狂,拼死攀城,也不仅悚然。又有军校报,说探听得有敌军掘子军,从前番地道处,又在挖掘。郝昭急令人前去堵截;又有报土山之上,有敌军搬运弓弩,不可不备。郝昭再是干练,城中原只有八百魏兵,连日苦战,又颇有伤折;如今被梁山军数千,反复攻打,四面齐上,猛烈异常,于是穷于应付,渐渐不支。连那弓箭、木石、引火之物,亦有匮乏。直到戌时,看敌军攻势渐渐缓下。郝昭心头担心敌军再来,教士卒皆在城头吃饭休息。忽然梁山营中鼓号震天般响,数千军士,各带兵器、锹镐,冲到城下,一起掘城。郝昭大惊,急教魏军投石放箭,无奈梁山军军令所迫,不顾生死,尽力挖掘。那陈仓城池,原本草草修筑,总不甚坚固;片刻之间,城墙被挖出两个缺口来;梁山军士把挖掘下土石,包在白布中,尽投城脚,便又做了攀登之物,一起往里面冲去。郝昭急引军士,一面奋力截杀,一面赶紧修补。忽然秦明全身披挂,引五百精兵,一起突进城去。魏军欲挡时,被他狼牙棒扫荡,打得肢折头破。秦明一路冲开,丁得孙、龚旺各引本部,就近攻城。城中魏兵甚少,城池一破,便无力抵抗。郝昭浑身浴血,引十余亲兵,奋力苦战。或劝:“城池已破,将军可走也!”郝昭笑曰:“我以身率八百人,扼守陈仓道路。今若临难苟免,岂有面目对战死士卒哉!”乃大呼道:“秦明!郝昭在此,今可来一战也!”话音未落时,乱军中一箭飞来,正中额头,顿时鲜血如注。郝昭连日守城,原本疲惫,眼前一黑,晕厥坠地。却被几个亲信拖了,混入乱军中,走小路跑了。未到亥时,陈仓城破。魏军只走脱十数人;被俘者二百余,秦明因在陈仓伤折士卒颇多,又未曾擒得郝昭,一股恶气发泄,遂令尽数斩首。梁山军这一日亦战死七百余人。 秦明取了陈仓,重赏士卒。虽然,耽误二十日,前后损折近一成兵马,心头亦颇恼怒。次日,报曹军镇西将军夏侯霸,引军来援陈仓,离此二十里。彭漾道:“我军方苦战,士力疲惫。且夏侯霸是夏侯渊长子,乃曹魏名将也;鼓气而来,势不可挡。今可坚守陈仓要隘,休养士力;待彼气泄势穷,然后击之。”秦明道:“我方破陈仓,正是士气旺盛之时,岂能畏敌避战!”便不听劝告,叫彭漾守营,自同龚旺、丁得孙引一万人马,前去迎战。两军相接,秦明道:“夏侯霸!我已取得陈仓,你可早降,以免一死!”夏侯霸大骂道:“无谋草寇,敢犯朝廷,今叫汝死无葬身之地!”明大怒,拍马来战,夏侯霸舞刀迎住,两个战无十合,霸回马便走,秦明引军追赶。不上五里,山谷里一片鼓声,左右夏侯威、夏侯和两军杀出,截断去路;夏侯霸回马复来,三路军把秦明困在核心。秦明左冲右突,不能出围。正是:才攻要隘城池破,又陷良将雄兵围。不知秦明生死如何,请看下回。 第九十三回设虚兵庞统夺寨援友僚姜 第九十三回:设虚兵庞统夺寨,援友僚姜维立功 且说秦明兵出武都,力克陈仓,又遇夏侯霸。两个战不多时,霸诈败走,秦明追来,被霸弟夏侯威、夏侯和伏兵杀出截断。秦明苦战,不能出围,正自惊惶,后面丁得孙、龚旺引军来援。两下混战,梁山军皆无心恋战,死伤颇多。秦明、龚旺、丁得孙各自走脱,亏得彭漾在路口安排弓弩射住。夏侯霸自收军回。秦明检点军马,折损一千余人,方知彭漾之言不虚。于是下来复与商议。彭漾道:“我这一路出来,牵动魏军,却不可太过冒进。今既有敌军拦路,可一面遣人翻山去探听庞士元、吴加亮两路消息;一面教丁得孙、龚旺二将,各引一千军,每日轮番出,抄两边山路进退,扰敌军心。然后将军引主力缓缓进逼可也。”秦明从之。夏侯霸见梁山军每日以偏师在两边山道呐喊鼓噪,而秦明亲引大军,一日进十里,心中疑惑,谓其弟夏侯威、夏侯和曰:“敌军乘势而来,今观其行军,奇正结合,非可易与。我军当坚守要隘,不教其出得山口,便是功劳也。”于是分兵,结成三个寨子,把山口牢牢封住。秦明大军推进到魏军寨前,相隔十余里,再不能前军。明性急,每日到寨前挑战,夏侯霸只不出。秦明愈加烦躁。 过数日,彭漾派出哨探军士回来,报以事情。彭漾大喜,来见秦明,道如此如此。明闻言亦喜。于是传令,丁得孙引一千军,依旧走东边山道,摇旗呐喊;龚旺守陈仓营寨,自同彭漾,点五千精兵,穿西边山谷,往魏军后寨迂回。夏侯霸闻之,同威、和商议道:“秦明在我军左翼虚张声势,必以精兵绕道我营后,前后突袭也。今可将计就计。季权引三千军马,往右翼山谷之中埋伏;义权守寨。我亲引五千军,佯作反攻其陈仓中军本寨,却也往右翼,反抄到他左翼军马之后,与季权埋伏之军,前后夹击,可尽歼敌也。然后再合三路军马,一起攻打敌营,则是全胜。”威、和皆以为好,于是依计而行。夏侯威引军往西边山谷埋伏,夏侯霸率五千精兵,出前营,佯作杀奔陈仓梁山军大营,却反抄西南去了。夏侯和在大寨之中,只等两处消息;两处消息未来,忽然报梁山军丁得孙引一路兵马,杀到自家营寨前,呐喊挑战。夏侯和道:“此是虚张声势,只要提防,不可理睬也。”于是魏军皆在辕门前防御。不防东边山谷之中,忽然烟火大起,多少军马,从营后面杀将出来,为首一将手提长枪,高呼道:“我乃病尉迟孙立也,今奉庞统军师之名,引一万精兵来此,要命者闪开!”魏军措不及防,被他一举撞进营来,势成混战。夏侯和正欲调兵抵御,丁得孙引军杀进来,两下夹击,魏军大败;三个寨子,丢失了两个,夏侯和死守右边小寨,一面遣军速速去夏侯霸、威处通报。再说夏侯霸引五千军,欲抄袭秦明之后。转过山道,却报前面敌军,不知去向。使人前往山谷埋伏之处,问夏侯威,威遣人回道:“我军在此埋伏,只不见敌军来。”霸心头疑惑,正使再探,人报南面有梁山军不知多少,出陈仓大营,顺山谷杀来。霸大惊,急整军相迎,便看龚旺当先大骂道:“夏侯霸!你已堕庞统军师妙计,还不归降!”霸大怒,拍马舞刀杀来,战无数合,魏军后面杀声大起,秦明引军翻山杀来,彭漾在山头上,呵呵怪笑道:“夏侯仲权!汝欲要抄袭我后路,反被我抄袭,还不认输乎?”霸不理睬,只是引军左冲右突,当不得梁山军人多,又是前后夹击,魏军渐乱。危急关头,东南角鼓噪起,夏侯威引山谷中埋伏之军撞出,冲乱秦明左翼,救了夏侯霸出围;然两个部下军士,死伤极多。夏侯威道:“方才义权遣人报,大营有失。这里不可恋战也。”兄弟两个,相互掩护,奔回大营。秦明、龚旺乘势追杀,却被夏侯霸安排强弓,于山路隘口处尽力阻截,不得进逼。霸、威二人引军,回自家营寨;却看三寨已失二寨。霸谓威、和道:“今日中计,折兵无数。虽得回营,难以持久。可一起退往雍县去,再作计较。”于是兄弟三人连夜引本部军马,往北撤了。 原来庞统同诸好汉,从斜谷大道,步步进逼。出斜谷口,知郭淮等已引军阻截,几次进兵夺取,皆不得手。又得知秦明夺取了陈仓,却被夏侯霸截于山口,心道先叫秦明一路破敌,可牵动魏军阵线也。便设一计,遣孙立、董超引五千军马,从绥阳小谷往西北面穿插;并授予一个锦囊,教与秦明、彭漾合计,如此如此,可破夏侯霸营寨而出渭原也。孙立受计,引军去走山野小道密行;恰好碰见彭漾派来哨探,于是教回报如此。彭漾、秦明依照安排,果击破夏侯霸。此一回,便是凤雏计传三百里,而令秦明、彭漾成功也。 再说曹真奉命镇守关西,为夏侯尚后援;闻报尚轻进丧命,丢失汉中之地,不由震怖;一面遣人去洛阳禀告魏主曹丕请援,一面调遣本处关西军马,以备抵御;派夏侯霸、夏侯威、夏侯和引一万军马,驰援陈仓;教郭淮、孙礼、邓艾等从汉中退出来兵马,赶往五丈原驻守。真自同张郃、费曜、曹遵、朱赞诸将,引关西之军三万,屯驻于武功、郿县一带,严防布阵。正安排妥当,坐等洛阳回报;忽看郝昭亲信负昭带伤而来,说陈仓失陷;真先遣送郝昭去长安养伤。旋又闻夏侯霸兵败,梁山军已临渭原。真大惊,急与费曜、张郃商议。费曜道:“贼军若过渭原,则关中之地,再无安宁。都督须得亲起大军前往;一面可教郭淮、孙礼坚守五丈原,勿令敌军从中路出;五丈原地势险峻,多日难分胜败;待都督战败左翼敌军,然后回师,可定大局也。”曹真道:“骆谷一路,是王双抵御,敌众我寡;倘被他兵出骆谷,直取长安,如何是好?”费曜道:“末将保右将军张郃,前往镇守,可万无一失也。”曹真大喜。便令张郃引军一万,去骆谷抵御吴用一军;自和费曜、曹遵、朱赞,引军二万,往西去截杀秦明一路。 秦明、孙立闻曹真杀来,相互计议。孙立道:“曹真把关西主力,尽数遣来;必欲先击破我军,然后顾中、东两路。我却不可乘其心意。便背靠山口,布阵抵御可也。”秦明道:“然若是不战而退,岂不自堕威风?”彭漾道:“秦将军所言,却也有理。可分兵二队,一路出战,一路接战;却不可与魏军硬拼。接战片刻,即便回营。然后待中路可也。”秦明道:“中路庞统军师,也不过二万人;魏军坚守五丈原,旬日之间,如何得出?”孙立笑道:“秦将军休要心疑。某这里却敢打赌,不出十日,庞统军师必可夺曹军五丈原之寨也。”秦明道:“孙提辖如此说,某自不敢不信。”计议定秦明、丁得孙出战,孙立、董超接应。龚旺、彭漾守寨子。秦明、丁得孙引军五千前出,行不远,恰逢魏军,费曜与秦明战十数合,曹真看秦明武艺高强,于是挥军一起杀过去。丁得孙亦引军截住,两边厮杀一个时辰,梁山军人少,步步后退。曹真道:“加紧进发,今日定要生擒梁山匪首,献于洛阳!”魏军一起追击,行不远,孙立、董超杀出,拦住魏军;曹真、费曜分头督率大军,步步进逼;秦明、孙立军寡,相互掩护,退入本军营寨;曹真欲待攻打,早被彭漾安排乱箭射下来,不能得手;只好一面屯驻原地,一面调雍县夏侯霸军来。霸便留夏侯和守城,自与夏侯威带六千兵马,前来助战。与曹真汇合一路,将梁山军营寨牢牢困住,步步攻打。魏军来势甚猛,秦明、孙立、彭漾虽竭力守御。亦被夺了几个寨子。彭漾略有慌张,欲教退兵陈仓城坚守。孙立道:“若退陈仓,被魏军重夺山口,则我军前番苦战,皆白费也。今以我之偏师,牵制曹魏大军在此,以待战局,实是有利。望秦将军、彭先生坚持。”彭漾、秦明从之。 再说庞统,待孙立去后,引军且屯驻斜谷北道口,一面探察敌情。闻曹真引军西向,乃谓众人道:“曹真军马西向,则秦明、彭漾、孙立必然吃紧。我这里加紧进攻五丈原。倘能得手,以之为依托,可横扫三秦之地也。”王英听得,暗自嘀咕道:“昔日诸葛亮六出祁山,屯兵五丈原,不也”话未所完,扈三娘一旁掐他一下,赶紧闭嘴。庞统未曾听见,自顾传令道:“扈三娘、王英听令。你两个各引三千兵,走两边山路,包抄五丈原两侧;若是寨中曹军杀出,则如此如此。”扈三娘、王英领命去了。庞统又道:“石秀听令。与你三千精兵,却走武功水边,如此如此。”石秀亦去了。庞统乃再命陈达,引三千军,往五丈原营寨前挑战。 那边厢郭淮、孙礼、邓艾守把五丈原寨,只是坚持。却看一路梁山军,约三四千,来寨前挑战,当先旗号大书“先锋陈达”孙礼道:“此等草寇之兵,某视为草芥。可一击破之也。”郭淮道:“此是诱敌,我若出战,正中彼计。”于是教坚守。陈达挑战一阵,看魏军不出,竟到辕门口攻打,被一阵乱箭射退,于是又原地列队。如是半日。郭淮心中疑惑道:“贼军挑战,见我不出,却为何一直在此?”忽报两路梁山军不知多少,翻山往五丈原之后去了。郭淮拍案道:“是了。彼明里攻我营寨,却暗引两队军马,绕过五丈原,攻我后路。曹子丹大军皆在西面,若被他以数千精兵截断,则大势乱也!”孙礼道:“既然如此,何不急出军追袭之?”邓艾道:“不可。出兵从这里追袭,必然离开营寨甚远;又不知敌军兵力。去的兵少了,不是彼对手,反虑安危;去的多了,这里势孤也。”郭淮道:“士载所言有理。与其出军追敌,不如我这里发五丈原之兵,出击他斜谷大寨。彼既分兵出,则斜谷兵少;我以众击寡,纵不能获全胜,只要能杀伤他军力,便能挫其计谋。”邓艾道:“亦不可。我军守五丈原寨,万无一失;若出寨,与彼野战,彼以左右两路军合围,则我军不利。”郭淮道:“虽然,但我若坐等他调遣,亦是不利。士载既有顾虑,你可与我同引一军,击其斜谷大营;孙德达可引一军守五丈原;彼若攻五丈原,德达可退之;若彼合围我,则德达引兵解围,如此万无一失也。” 于是郭淮、邓艾引一万军出寨,郭淮挺枪便取陈达。两个战不数合,达回马便走。郭淮欲追,邓艾道:“彼是诈败,追恐有失。”郭淮道:“彼虽是诈败,待我直取斜谷,却看他计谋如何!士载可引三千兵,在后接应。”于是纵军追赶,一路到斜谷营寨。只听得寨中号炮连连,左右杀出两军;陈达翻身杀回。郭淮引军奋力交战,梁山三军,兵力俱弱,战了半个时辰,渐渐不支,向后退去。郭淮笑道:“此即埋伏之兵也!”教步步进逼,杀进营寨去。梁山军竟不迎战,穿营而过。郭淮追到后营,却看只有柴草,并无粮食军械;心知不妙,待要退时,只听得鼓点大作;两边山上火箭连发,火把乱丢,斜谷营中,顿时烧成一片。魏军两边士卒,烟熏火烧,鬼哭狼嚎。郭淮急教整顿军马退出时,山头上庞统令旗轻扬,四路伏兵,左右齐出;前面陈达等三路军又翻身杀回,魏军无法抵挡,只得没命朝来路奔走,自相践踏,死者无数。恰在乱时,后面邓艾引军来援,抵住梁山军;郭淮方整顿兵马,且战且走,庞统、陈达引军穷追。 离开五丈原大寨尚有十数里,又听得连声号鼓,却是王英、扈三娘两路军马,截断郭淮归路。郭淮大惊,与邓艾并肩死战。邓艾道:“如今势急,可往左边小道突围,再归五丈原。”郭淮道:“小道难行,又不知有无埋伏;不如就此抵挡,等候五丈原孙礼来援。”邓艾道:“两军交战,当争主动。若原地待援,恐为敌所乘。”郭淮道:“士载所言有理,但此时若妄动,恐也无利。还是奋力往来路杀回。”于是邓艾抵住陈达、庞统,郭淮引军向来路突围。又战多时,接近黄昏,背后杀声大作,却是孙礼引军从五丈原寨中杀出增援。郭淮见来了援兵,精神大振,奋力突围。背后孙礼把扈三娘、王英两军冲开,与郭淮相会。邓艾道:“虽然得手,恐怕五丈原大营空虚,当速速回营,整顿军马!”郭淮从之,正欲走时,忽然五丈原大寨方向,烈焰冲天而起。郭淮、孙礼俱大惊,急往回赶,庞统、陈达顺势掩杀,加上扈三娘、王英两边修削,魏军死伤极多。郭淮、孙礼等奔走一截,将近大营,忽然武功水旁锣鼓齐鸣,冲出一彪军,为首大将高呼:“我乃梁山好汉拼命三郎石秀是也!五丈原营寨已被我占了,曹家的狗官,快快来领死!”魏军原本畏惧,顿时大哗。郭淮上前,与石秀斗无十数合,只觉得刀法凶狠,不敢恋战;背后庞统、陈达、王英、扈三娘大队军马,呼啸追袭而来,两面夹击,魏军大败亏输;郭淮、孙礼跟随邓艾,从左边小道狼狈奔走。道路狭窄,骑兵多有弃战马而攀爬逃命。 原来曹军五丈原营寨,其时实不曾丢失;庞统命石秀引三千军绕武功水近魏营埋伏;待孙礼杀出之后,分五百人,在五丈原寨子附近击鼓呐喊,放火造势;石秀却自引军在水畔埋伏,杀出截击。果然郭淮心中恐惧,竟不敢回营,率残兵往西北突围而去。庞统乃饬令各将,转戈再去打五丈原寨子。此时魏营中并无一个大将,兵卒也只得三四千,兼之士气衰竭,哪里抵挡得住?不到一更,已被梁山军夺取了营寨。是战二万余魏军,折损十之三四;丢弃战马兵器无数,并营中粮食数万斛,尽皆被梁山军劫夺。 郭淮、孙礼、邓艾兵败斜谷口,淮欲向西撤退,与曹真汇合应敌。邓艾道:“将军不可。我军西向,虽能与都督汇合;梁山寇若不西进,却留一军守五丈原,把主力渡渭河,克郿县,然后沿渭水北岸扫荡,则我关西数万军马,尽皆成孤军悬挂也。可即退兵渭水,河上架起浮桥,两岸立营寨,以为长久之计。”郭淮道:“然贼军若西进,则何以当之?”邓艾道:“我军马在渭水,背靠郿县,则他主力必不敢西进。倘以一军沿渭南西进,我也以一军沿渭北西进,随时可断其归路,彼军自无功也。”郭淮听罢,赞曰:“士载真乃奇才!”便与孙礼、邓艾立营渭水。 庞统得了五丈原寨,把投降魏军,择其精壮者,分编入本队;一面与众商议。陈达道:“如今秦明哥哥在西边厮杀;吴用哥哥在东面厮杀。军师指示,我等先去那一边?”庞统沉吟片刻道:“倘先往东取长安,恐被魏军坚守,反把西边输与曹真;今可兴兵往西攻打曹真,然后再等吴加亮消息。”乃命扈三娘驻守。自与陈达、王英、石秀,引二万兵马,前出渭水,谓众将道:“曹真闻我取了五丈原,必以为我将沿渭南西进击他。我却先克郿县,再西进克雍县,抄袭其后,则曹真数万军马,不战自乱也。”陈达、王英、石秀都说:“军师妙计,无愧凤雏,比那卧龙诸葛亮真真高明许多。”庞统听提到诸葛亮,略有伤感,却也受听,于是呵呵大笑,传令诸军渡渭水。谁知出得五丈原,却报渭水上架起浮桥,两岸魏军营寨连接,十分严密。庞统叹道:“原来魏军中尚有这等人物,是我小看天下英雄了。”庞统看魏军立寨严密,倘若猛攻,恐难得手;但若不取,又自束手脚,于是遣陈达引五千军,沿渭南西进,牵制魏军;自督率王英、石秀两个,分兵先攻打魏军渭南营寨。渭南营寨,却是孙礼守把;兵力虽寡,孙礼亲冒矢石,指挥将士,抵御攻击。梁山军攻势愈猛,乱箭穿营而入,墙上士卒,多有射死者。孙礼大呼:“一败于汉中,再败于五丈,武人之耻辱极也!今若又失渭南之营,则吾辈何面目存于世间!”引百余敢死之士,大盾长戟,步行杀出寨去。前面梁山军,多被砍翻。孙礼冲突一阵,正遇见王英。两个交手十余合,王英看孙礼英勇,不能抵挡,回头便走,周围士卒一起溃退。后面石秀急引军上前接应,孙礼已回去了。梁山军攻打一日不能得手,锐气暂堕,又死伤颇多军马,只得先退回。夜间,魏军却从渭北营寨,过浮桥遣了生力军士,入渭南营寨助守。次日再战,梁山军大举围攻,孙礼死战不退,又是一日,各自死伤无数,未见分晓。是夜,庞统遣王英引一千精兵,欲偷渡渭水,被邓艾设埋伏,弓弩齐发,前后船上梁山军,多被射中落水身死;损折二百余人,只好作罢。 曹真在渭原山口,忽闻庞统一军夺取五丈原,大惊。夏侯霸道:“五丈原既失,我军再留于此,恐为敌军所断。今都督可引军沿渭水屯驻,我仍背靠雍县,抵御敌军东路可也。”曹真然之,便令费曜引五千军在渭南,自引大军在渭北,多备船只,水陆并进沿渭水下来。南面费曜行了一程,正逢陈达,两个交战,不多时,背后魏军一起上来,更有铁骑。陈达军马抵敌不住,沿渭河败溃。庞统正麾军攻打渭南孙礼营寨,看西边魏军大至,也只得暂且收兵。曹真与郭淮会师,听了五丈原兵败详情,乃慰之曰:“此是庞统计谋过人,非郭伯济之过。如今某军马来,共守渭水,以待陛下关东援军也。” 再说庞统攻渭南不克,退回五丈原营寨,郁闷道:“若以曹真、郭淮等计谋,原本非我之敌。只是这西面三路军马,却少大将之才。石秀虽然勇猛,统兵非其所长,其余王英、扈三娘、陈达,皆是爪牙之用,竟无一人可以当魏军郭淮、费曜、孙礼辈也。如此用计之时,颇多牵制。”思索半夜,心生一计。遂写了几个锦囊,遣人往西边秦明寨中,送与众人。秦明、孙立、彭漾等看了锦囊,分别下去准备,次日大早,秦明乃亲引军马,渡过湺水,进逼雍县。 曹真闻报,与众将商议道:“彼秦明之军,渡河攻打雍县。我若不应,夏侯霸恐难抵挡。”郭淮道:“只是我军若西向,则庞统再麾军从五丈原来夺渭水,何以制止?”曹真道:“某自提军马在此,而教费曜引军西进,截秦明后路;再教夏侯霸杀出雍县夹击,可破梁山贼。”于是点八千兵,令费曜率领,往西而去:“倘吴用有异动,则某自发兵救援。”费曜领兵去了。未几,忽又报:“有一路梁山军,出五丈原,而向北原进发!”曹真正欲发兵前往援救,又有报:“有一路军,扬旌往武功而去!”曹真道:“敌军左右分兵,必有伪动。诸位将军,何以见之?”郭淮、孙礼皆道:“北原、武功,俱是重地;如今唯有分兵前往,以保不失。”忽邓艾出道:“艾有一计。梁山贼军既敢分兵攻我,我却也可攻他。今艾知一条小路,可通渭原山口。请都督与我二千精兵,某抄去山口,先取秦明一军营寨;如此彼军必乱,都督可纵兵击之也。”真闻之大喜,与精兵二千五百名,去抄袭小路;一面令孙礼仍守把渭水营寨;曹遵引三千军,东出接应武功;自同朱赞引五千军,西出扼守北原渡口。 只说邓艾引二千五百精兵,从渭河河曲处渡水,先遣百余人,多打旌旗,只作势迂回五丈原梁山军侧翼;却自引本队,从小路直取渭原山口。将近山口时,看梁山军营寨辕门虚言,只有少许几个士卒,心头甚喜,教众军一起呐喊杀入。谁知方才冲近,号鼓连连,左右两边杀出两军,乃孙立、董超也。邓艾大惊,便听孙立呵呵笑道:“邓艾小儿,汝之计策,岂瞒得过凤雏军师!今可速速投降,以免一死!”邓艾大怒道:“汝汝汝这背逆之徒,诡计害了夏侯都督,尚尚尚敢阵前夸口哉!”拍马舞刀,直取孙立。孙立挺枪相迎。两个战约二十合,两边梁山军一起杀来,魏军人少,又兼远离本军,中敌埋伏,心下都是虚的,渐渐不支。邓艾引军左冲右突,不能扭转,不由叹息道:“不想我今死于此也。”忽然背后陈仓地方,烟火大起。孙立看了,大惊道:“若陈仓有失,我军后路断绝也!”急令诸军不顾邓艾,转回去救援。谁知军马方才移动,山谷里杀声大起,一彪军撞出来,当先小将勇不可挡,纵马入阵,枪花起处,董超翻身落马。孙立急急挺枪来战,数合间不分胜败。立看小将枪法精奇,不由问道:“汝是何人,敢来与我争锋?”小将叱道:“某乃天水姜维也!汝等无信背主匹夫,今日且来枪上领死!”孙立知姜维乃三国名将,心头不由微惧;邓艾见来了援手,精神大振,拍马上前,夹击孙立。立虽然艺高胆大,一人抵挡姜维、邓艾两个,甚是吃力。又兼记挂着陈仓那边军情,无心恋战;斗了十余回合,拨马引军便退。姜、邓二将追杀一阵,斩获数百余人。 两个方才以军礼相见。邓艾道:“曾曾曾闻伯约兄昔日守天水,以数千兵卒,制约马超数万军马,可谓威震三郡也!不知却如何来此?”姜维道:“士载兄谬赞。我守天水,因闻渭原一带,官军与贼军鏖战。我想长安为本,天水为末;且马超前番起兵西凉,曾在天水损兵折将,此次多半不取天水,而攻并州。我因此引本郡军马千余,前来助战,把军马伏于渭原之西二十里,已近十日矣。探得贼军秦明大队渡湺水而攻渭原,乃前来袭其后路;恰好助得士载兄,是某荣幸也。”邓艾赞道:“兄以孤军潜伏敌营侧十日,竟能保万全,可谓胆识无双!未知陈仓烟火,也是兄所为乎?”维笑曰:“是某派少许精干士卒,前往陈仓周围放火鼓噪,以为疑兵。只是孙立此去,倘见陈仓无事,必然回军来攻我。我两个合军不满三千,孤悬于外,不可久留。”邓艾道:“甚好,便一同回归曹子丹都督渭水大寨。”于是两个合军一路,向东返回。沿途收罗了派出小股军士。忽然又有哨马报,说渭水浮桥已断,梁山军大举围攻渭南营寨!原来庞统今日安排,教秦明渡渭水攻夏侯霸,却是声东击西之计;他一面派遣王英领二千军,大张旗鼓,往北原作渡水之势;一面分派副将,以少许军马,往武功方向佯动。那王英军马到了北原渡口,不待曹真杀来,却放出三十余只筏子,顺流而下,往魏军渭水浮桥而去。相隔半里,两岸魏营军士,正待阻截,前面十余只筏子一起火来,浓烟熏人,直往浮桥撞上去;后面二十只筏上军士,一半人持长枪大盾抵御,一半人火箭齐发,顷刻间渭水上浮桥整个烧着,烟炎张天。渭水南北既断,孙礼隔绝在渭南,左右军马,不足四千。庞统乃与陈达、石秀,引万余军马,一起攻打,其势甚猛。孙礼在渭南,一面要抵敌,一面又要救火;更兼后路断绝,士卒不由恐慌。郭淮在渭北要待支援,却苦交通不便。眼看局势危急。姜维道:“我两个可引军攻敌之后,以解渭南之围也1邓艾道:“庞统用兵,举世少有匹敌。我等纵攻其后,倘彼分兵迎战,我等亦难招架。今伯约兄可引二千精兵,转去攻北原渡口贼军之后;若此一路贼军被击破,则彼军也折了羽翼;我精兵在侧,庞统又不知我军虚实;倘不分兵,恐我击其后;倘分兵,则自减其势,此谓‘围魏救赵’之势,胜于出兵直击也。我却引余部,抄绥阳小谷,乱敌军心。”姜维道:“士载兄高见1乃引二千军马,杀奔北原渡口去。王英烧了浮桥,原本屯驻于此,同曹真隔渭水交战;忽然背后姜维军撞来,自己先慌了,急往东走;曹真乘势杀过渭水来,姜维兵亦到,两面夹击,梁山军不敢抵挡。王英走得快,却被姜维把尾巴上四五百军马截住,尽数歼灭。曹真会了姜维,便一起向东来。此刻庞统已把魏军渭南营寨大半占领,孙礼残部千余人,倚着几处营寨,死死抵御。忽然王英大败,曹真、姜维合兵杀来,庞统叹道:“果然是将才匮乏也。”分派陈达引军挡住曹真。正厮杀间,五丈原营寨扈三娘遣人报,说有魏军不知多少,往斜谷口营寨杀去。庞统闻之,心念一动,便教退军。曹真要追赶,姜维道:“贼军退兵,乃是邓士载引少数军马,虚张声势扰敌也。但庞统睿智之人,须臾必然明白。渭南营寨,今已被毁,无险可据;浮桥也被焚毁,我等还是尽快撤过渭北去为好。”曹真从之,便救了孙礼,一起乘船渡渭。庞统退军,尚未到五丈原,忽闻魏军北撤,仔细一想,摇头道:“不想又中魏人计策也。以前常笑诸葛孔明过于谨慎,如今看时,某却也是一般。”石秀道:“何不再杀回去,强渡渭河,把曹军渭北的营寨一起扫荡?”庞统笑道:“我军今日拔取他渭南营寨,已是得利;士力疲惫,早早休养为是。”于是令陈达引三千生力军,在原渭南魏营处伐木垒土,重扎新寨;其余军马,依旧在五丈原。秦明与夏侯霸、费曜对峙,不曾有激战。到晚间亦自退过湺水,回渭原口营寨去了。是一战,魏军各处折损兵马四千余人,又失了渭南营寨;梁山军虽也损折二千人马,毕竟占了起手。 当晚,费曜、曹遵军马,各自转回渭北营寨;邓艾率数百军士,往斜谷口扰乱之后,亦取小路回营。曹真乃大摆酒宴,为诸将压惊解乏;席间,皆盛赞邓艾、姜维二小将智勇双全。次日早上,忽然又有军情飞报而来,说马超起兵西凉,反叛朝廷;有一路军马,直向天水而去。姜维闻言,大惊道:“不想马超竟又攻天水!某失于计较也!”乃拜泣曹真道:“维自幼丧父,是母亲抚养成*人。今母居于天水冀县,维若不归,恐郡为贼军所破,母亲性命难报!乞都督准维回天水,以保地方也!”正是:此间方得敌军退,彼处又闻烽烟来。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 第九十四回刘封安天水郡张郃大战西 第九十四回:刘封安身天水郡,张郃大战西川军 姜维方才助曹真一阵,却又闻报,马超进兵天水。大惊之下,向曹真乞回援救母。曹真道:“我此地若得伯约相助,犹胜一万雄兵,今伯约欲去,甚可惜也。虽然,为子孝母,某岂敢拦阻?”便准其率原班千余军马回去;又于军中,选一百马军,五百步军相随:“恨我此地鏖战正激,不敢多与也。”姜维感恩不已,再拜而去。孙礼道:“昨日一战,折了四千军马,又失去渭南营寨,这里军情正是吃紧。都督如何教姜维去了?”曹真道:“彼母亲在天水,若强留于此,必无心助战;倘有疏忽,反而怨恨我。且天水亦国家之地,今令彼去,可教安心守御也。”孙礼叹服。 再说马超,自与宋江联结,反了刘备,便自称“西凉大将军”在西凉之地,招兵买马,以建宏图。因与曹操有杀父之仇,心中怨愤,丝毫未减。后又闻曹操死,曹丕废汉称帝,大怒道:“老贼杀我父,此仇生不能报,当掘棺戮尸,以泄吾愤也!贼子竟冒天下之大不韪,篡夺神器,某当尽起西凉精兵,以雪国耻家恨!”李恢道:“将军大义,令人钦佩。然曹贼窃据中原,兵足将广;倘以我一州之力讨伐,恐有不逮。”超道:“那荆州宋公明,是我妹丈。他有十万雄兵,若是协力而起,曹丕竖子,岂堪一击!”于是教穆弘、施恩、李忠、侯选、杨秋等整顿西凉军马,预备起兵。未久,先闻西川刘循、刘阐,与汉城庞统、吴用,会歼夏侯尚于汉中之地,旋即兵出秦川;又闻宋江于荆州誓师,传檄天下,以讨曹魏;并送宋江亲笔书信,及妹子马云禄家书,说的皆是同心扶汉讨曹一类话语。马超大喜,即教出兵。令道:“天水郡当雍凉咽喉,前番进兵时,屡攻不克,反折了穆春。今日大军起处,要先攻取!”李恢道:“天水有姜维镇守,若是强攻,难以骤克。不如引一军牵制,将军却自提大队,穿羌胡之地,临长安而奔袭并州,直击伪魏之背;否则大军困顿天水城下,反不妙也。”马超问马岱:“瑾之以为若何?”岱曰:“先生所言甚是。”超便问诸将:“谁敢引军牵制西凉姜维?”话音未落,没遮拦穆弘站出道:“末将愿去。”马超道:“我知你因兄弟穆春战死,心有仇怨。但引军不可冒失,小心为上。”穆弘满口答应。马超遂令杨秋、李忠留守西凉,教穆弘引五千军马,牵制天水;自家同马岱、施恩、李恢、侯选、韩瑛、韩瑶等引西凉军二万,并借羌兵万余,穿河套之地,而趋并州。前锋马岱、韩瑶,引五千军马,并羌兵三千;马超自引大队随后,兵临泾水,尚未出发。 穆弘心中,却是甚急报弟穆春之仇,于是便点齐军马,杀奔天水而来。太守马遵,因姜维不在,心中惶恐;召集梁虔、梁绪、尹赏商议。众皆曰:“姜伯约不在此地,恐难以抵挡也。”马遵道:“不若与他求和,何如?”众亦无他法;便遣梁绪出城求和。穆弘见了,破口大骂道:“狗官杀我兄弟,还敢花言巧语,妄图求和!只叫城中,洗颈待戮!”把梁绪赶出营寨。梁绪回报,马遵愁曰:“如此怎生是好?”尹赏道:“事已至此,只得引军出战。”马遵遂披挂提枪,同梁虔、尹赏引军出城。穆弘原怵姜维,却看姜维不在阵中,信心大振,引军杀过来。梁虔上前交锋,不数合,大败而走。穆弘麾军追赶,乱军中撞着马遵,未及交手,被穆弘抬手一枪,直透后背。天水军见杀了太守,皆乱奔回城;穆弘一路追到城门口,眼看不及关闭,城上城下,俱是惊惶。忽然斜刺里杀出一军,约数百人。当先一个小将军,白马银甲,风尘仆仆,挺枪便取穆弘。两个大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败;穆弘看天色已晚,不肯苦战,于是收兵。天水军马,乘势整顿回城,小将亦退入城中。梁虔、梁绪、尹赏大喜,请到衙门相叙。那青年将军道:“某姓风,名蔻。因闻天水遭难,特来相救。你等若肯推我为天水太守,则某当尽心力以保地方也。”梁绪、梁虔、尹赏商议道:“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刘备称帝于前,曹丕代汉在后。我天水边鄙之地,无所适从,唯‘保境安民’为要。今马太守战死,姜伯约又不曾回来;西凉军穆弘又不肯准降;要保百姓,别无他法。观风蔻此人武艺不俗,又颇有气度,推他为太守就是。”计议定了,当即取太守印绶及天水郡户籍与风蔻。 风蔻取了印绶,又观城中兵马,道:“城外贼将穆弘,乃有勇无谋之辈。今日大战一日,又杀了太守,必以为城中无备。我等乘夜出城劫营,可破之也。”梁绪等道:“全听风太守安排!”风蔻点头,先唤自家军中一将:“此乃偏将艾飞,武艺过人。如今西凉军在长离川河畔扎营;可令艾飞与梁绪各引五百军马,抄到彼之后,待我城头举火,一起夹击。某自引一千军士,出城掩袭;却留梁虔、尹赏守把城中。”众皆领命。于是风蔻点军出城。 再说穆弘,白日一战,未曾全胜,但也杀了天水太守马遵,心中自满。回到营中,大吃大喝,酩酊大醉。不想三更时分,忽然营外喊声大震,天水军杀进寨来;慌忙披挂起,提枪迎战时,火光下风蔻跃马挺枪,直取中军大帐。穆弘上前架住,战数合,因酒未全醒,抵挡不住,被风蔻一枪刺中肩窝,翻身落马。风蔻待要取其性命,后面穆弘心腹喽啰拼死上前抵挡,救了穆弘,拖起便走。此时营寨后面,艾飞、梁绪两军抄袭杀来,三路夹攻,西凉军大败,死于水中者无数;穆弘得几个心腹保护,混在乱军之中败逃。风蔻、艾飞、梁绪各引军马,遍地剿杀溃兵,杀到五更,收兵回城。穆弘到次日收罗败军,剩余不足半数;只得退兵安定,一面飞报马超。 风蔻一战击溃穆弘,郡中吏民,尽皆心服。乃召诸官商议道:“天水一郡,地方狭小,倘敌大军来攻,难以应付。可乘西凉军败退,分两路军,打下安定、南安二郡,以为相互支持也。”梁虔道:“皆由太守安排。”风蔻便令艾飞、梁绪引一千军马,去取南安;自与尹赏引二千军马,去取安定;留梁虔守郡。准备一日,正欲分头出发,从人报:“有一先生,自称故人,欲见太守。”风蔻一征,道:“请进。”从人引入一个先生,全身青袍,却连头面遮住。入得衙门,谓风蔻道:“某有机密事,须面陈太守。”蔻屏退左右,请先生入内室。先生看左右无人,乃问:“敢问风太守尊姓大名?”风蔻道:“先生言笑了,某自然姓风名蔻。”先生道:“然则太守之父,可是名备?”风蔻悚然,先生呵呵长笑道:“刘封公子,休得隐瞒我也!”伸手拉下自家面罩,刘封望见,大惊道:“却是元直先生!你早投曹魏,如何在此!” 徐庶默然坐下,叹道:“自建安十三年当阳之败,老母被掳,只得北归曹操。与玄德公一别,孰知竟成永诀。之后十载,人世沧桑,风云变幻;唯有天下之乱,百姓之苦,依旧不改。去岁玄德、孟德二公,先后逝去,而曹丕篡汉自立,我母又已病逝;因此辞官。闻玄德公虽故去,尚有后人,故特来西蜀之地,寻访其后也。”刘封道:“元直先生既是入蜀寻访父皇后人,为何又得来此?”徐庶道:“某在蜀中,得见秦子敕,说了公子欲往西北来。某循迹而来,听得天水新来太守,如此模样;又自称‘风蔻’,便料到**分也。公子近者如何?”刘封道:“某自汉中一败,同高翔引败军混迹于山野;走祁山道路,原本欲往雍州寻父,却被马超将雍西道路切断,只得潜伏垄右之地。闻父皇战死于葭萌关下,虽欲报仇,却恨力薄。忽又见曹丕篡汉称帝,梁山军举旗反魏,马超亦起兵西凉,天下复乱,寻思汉室尚有振兴之望,唯西川之地,刘循、刘阐与我彼此有不共戴天之仇,因此同高翔引数百军入天水;愿欲用计夺取天水郡以图复兴,又恰逢太守马遵战死,遂杀退西凉军,为吏民推为太守;此亦天意不绝汉室也。不欲以真名示人,因归宗之前,本名寇封;故自称风蔻。元直先生既来,何不与我一同以此为据,兴复汉朝也?” 徐庶听了,沉吟片刻,谓刘封道:“公子,庶斗胆一问。如今天下,曹魏三分占其二,其余群雄,唯宋江为大,亦非善类;而公子如今仅有一郡之地,数千之军,还是隐姓更名。如此尴尬,未知公子以汉室兴复之望,还在何处?” 刘封闻言,慨然起曰:“我以为汉室兴复,在人心也。自高祖斩白蛇起义,扫除暴秦,已四百年,恩德布于天下,人心无不感激。昔王莽篡逆,百般小惠淫威,终是一夫作反,天下震怒,乃有光武中兴。今曹丕篡逆,宋江不轨,虽各有威势,然天下人心,未忘汉室;兼之父皇在两川施政,颇得民意;我于南郑败亡之后,所到处,乡民多有接济米粮,通报消息,方搜罗得这数百人马在此。由是观之,人心未尝背汉,则尚有可为也。” 徐庶听罢,再思索片刻,问道:“以公子之意,欲兴复汉室,当何以为之?”刘封道:“如今宋江、曹丕,两逆相斗,恰是我从中立业之日。今已取得天水为本。以某看来,可再分兵取安定、南安、武都、广魏诸郡,连接羌胡,然后伺机入两川,出函谷,可复大业也。”徐庶道:“马超近在西凉,公子何以敌之?”刘封道:“马超虽然勇猛,却少谋略。我以垄右诸郡之军,自足抵抗。彼若敢来犯,则我乘势取西凉可也。”徐庶摇头道:“公子,你自比曹孟德如何?”刘封道:“不如远也。”徐庶道:“昔日曹孟德以中原能征惯战之师,战于渭水,犹然被马孟起逼得登船避箭。公子以数郡之力,而欲抗西凉虎狼之师,岂不危险之极?”刘封道:“虽知危险,然为振兴社稷,完父皇宏愿,岂能因之畏缩?”徐庶道:“公子勇气可嘉。然欲兴复汉室,某却另有一计也。”刘封喜道:“先生请教我。”徐庶道:“此一计,名曰‘西北互保’。那马孟起乃汉伏波将军马援之后,累世公侯;虽心气浮躁,却也有忠义之处。如今曹丕篡汉,他自然要起兵讨伐。然天水地方,却本是汉地。今若遣一舌辩之士,往见马超,晓以利害。只说天水郡不欲与西凉为敌,愿与马超盟誓互保;使超不以天水为患,则公子可立足于此。由是,地方得全,吏民必感激公子;而马超亦当以天水为羽翼,然后可寻机立业也。”刘封闻言,起身下拜道:“乞先生看父皇面上,不辞辛苦,助我立业!”徐庶慌忙扶起刘封道:“公子休要多礼。庶本汉臣,昔在新野,蒙玄德公看重,推心置腹,计无不从;后败当阳,玄德公心胸广阔,令我归北,保全家母。此等恩德,庶当肝脑涂地以报。今愿辅佐公子,以兴汉室也!”刘封大喜,即拜徐庶为师。又叫来高翔参见翔便是前番将佐自称“艾飞”者也。徐庶道:“既是准备西北互保,则与马超交兵,非所利也。南安、安定二郡,暂不可取。然自古文事须有武备。征发军马,却不可疏忽也。” 于是刘封、高翔与天水官吏继续整顿城防,编练军马;徐庶独自去郡府上下及左近乡镇走访巡查,遍看山川地形、城防民情。不数日,忽梁绪来报:“姜伯约从渭原回来了。”刘封问徐庶道:“姜维文武双全,曾被曹操封为中郎将,他此来若与我争夺天水郡,恐难应付。”徐庶笑道:“中郎将者,乃汉官也。我知姜维事母至孝,已使人厚馈其母;此番容庶前去,晓之以理,管叫姜维卷甲而去,天水有多一强援也。”封大喜道:“如此,先生可速去也。”于是徐庶葛巾布衫,单人独马出天水城,往西南行。行约二十里,见姜维营寨。原来维引千余军,赶到天水地界,却闻百姓传言,有一风蔻将军前来,占了天水。维心头疑惑,叫军马且驻下,一面使人四处探听消息。忽报“大汉前御史中丞徐庶”来访。姜维慌忙迎进,行礼道:“大人此来,有何见教?”徐庶不慌不忙,问道:“姜伯约年纪幼小,已颇具战功,可谓少年英杰。不知所任何职?”维逊道:“谬领中郎将也。”庶道:“是汉中郎将,还是魏中郎将?”姜维闻之一惊。徐庶厉声道:“实不相瞒,天水太守马遵已同西凉军战死;今有刘封公子,为保一郡百姓,挺身而出,领取太守职位。然刘封公子是汉宗室俊杰,既立天水,则断不叫伪魏旗帜,扬于城头也。姜伯约倘要作曹魏忠臣,则可先斩庶首级,再引本处军马,杀奔天水郡,决一死战;伯约若还自认汉臣,则可与我相安无事也。”姜维听徐庶如此说,心下踌躇;只觉徐庶说的甚是有理;但曹丕代汉之时,满郡官属,却又尽皆效忠;因此十分犹豫。徐庶道:“伯约可三思,某且告退。”起身告辞。 姜维在帐中坐了一夜,次日,维母闻讯来军营中,说“风蔻”太守自入郡,十分优待。姜维心念方动。中午,又有各处哨探回来,访问百姓,皆说风蔻太守整顿军纪,遣人巡查民间,抚问疾苦,胜昔日马太守多矣。姜维闻听,方才下定决心。乃单人独马,入郡见刘封道:“蒙公子厚德,今领天水而百姓得安,又厚待家慈,甚是感激。维自不敢与公子相争。即交割军马,维自同老母出关东去。”刘封未曾答话,徐庶道:“多谢伯约慷慨。然如今宋江起兵反魏,关东万里之地,将无寸土安宁;令堂年迈,若远涉江湖,岂不辛苦?且伯约心中,分明未尝忘汉室之恩,今若东去,必为曹魏所用,岂免内疚哉?以愚见,不如请伯约引本部军马,驻于冀县,保护令堂。与我天水郡,相互支援,保境安民,岂不甚好?”姜维闻言,感激不已;拜谢了刘封、徐庶,回到军中,先把曹真所与兵马,好言遣送回去;自引一千军,镇守冀县。徐庶又教人多送粮食布匹前去,供姜维养兵。维感激,与刘封盟誓,相扶如手足,共保天水。 又过二日,忽闻马超引精兵三万,杀奔天水来。满郡俱惊恐。姜维急来郡府见刘封、徐庶道:“马超之兵,号称三万,虽是夸口;然论其数,亦不下万人。公子与先生当早早谋划。维愿效犬马之力也。”徐庶道:“伯约且休慌。合我两军之力,马超虽勇,我等亦未必不能敌。然某尚有一策,可叫西凉军自去。倘有不应,再作厮杀。伯约可先整顿冀县兵马,等候消息。”姜维看徐庶颇有自信,乃回去了。徐庶便叫刘封准备许多牛酒,自己带了迎西凉军而去。 再说马超原本借到羌胡之地,以取并州。已出西凉界,却得穆弘急报,说兵败天水城,不由怒道:“匹夫甚是无能,既有胆进兵,如何败溃如此之速!”侯选道:“虽然,天水既交兵,则我不可不应也。”超道:“天水满郡,唯姜维一人是某劲敌。姜维既不在,那‘风蔻’小儿,岂堪挡我!”便令马岱、侯选引军屯驻于此,自和李恢、韩瑛,引一万军转回,取道安定,直指天水。忽报天水使者,多携牛酒,前来劳军。超令请进。徐庶昂然而入,道了姓名,拱手坐下。马超惊讶道:“闻元直先生向在许都为官,如何来此?”徐庶道:“皆因曹丕废汉,某乃汉臣,岂作魏官。因此弃官西来。孟起将军是忠良之后,今起兵反曹,大见武略也。”超大喜,道:“既如此,先生可助我一臂之力,共灭曹魏。”庶道:“天水有故人之子,庶留天水便是。”超闻言变色,又问道:“既如此,先生来劳军,有何见教?”徐庶道:“敢问将军,伪魏在东,将军却南向,是图天水郡乎?”超曰:“正是。天水太守,乃曹魏一党;今杀我不少将兵,必平天水,以报其仇。”庶曰:“今姜维已回天水。请将军细细计较,自度所部军马之精,将士之勇,若取天水,可否手到擒来,毫发无损?”马超道:“不能。然天水一郡,能抗我大军否?”庶笑道:“将军神威,当世无双,天水自然不能抗衡。然将军亦自知兵发天水,难免两下损伤。倘我能说得天水,背离曹魏,归附将军旗下,那又如何?”马超惊喜道:“果真如此,某必无亏待先生也。”徐庶呵呵笑道:“岂敢。实不相瞒,如今天水城太守已死,众吏民推刘封为主。他本是汉室忠臣,今既得郡,只求保境安民,并不愿逆附伪魏。故遣我来,一则劳军,二则示和好之意,愿两家西北互保,安顿庶民。”马超道:“只是我曾反出刘备麾下,自立西凉;我妹丈宋江,更与刘备旧部,皆有深仇。彼如何肯与我联手?”徐庶道:“曹丕篡汉,乃国仇也。刘封虽为玄德螟蛉之子,却以兴复汉室为先。玄德虽殉,乃亡于曹魏,非亡将军之手。将军是忠良之后,累世公侯,正宜相互扶持也。”超尚有踌躇,问李恢道:“君意如何?”李恢道:“九州皆乱,将军是有大志之人,正须广结天下英雄;今刘封既愿输诚,则我少一劲敌,却得一后援,甚好。以某之见,如今南安郡少人管辖,百姓流离,田舍荒芜;不如将南安郡也让与他,教统二郡,为我羽翼。”超道:“既然如此,便烦劳先生回报刘封太守,我西凉、天水,可约盟誓,相互救援,以兴汉室。”徐庶道:“蒙孟起将军美意,天水上下吏民,尽皆感激。”乃告辞而去。回报刘封,俱各欢喜,又去接受了南安郡。从此刘封便在天水、南安二处,休养气力。马超自提兵越羌胡之地,直取并州。 再说川军刘湘,引本部军马,奔骆谷口。王双立寨于黄金、兴势,奋力抵御,因众寡悬殊,不能持久,遂退入骆谷。那骆谷地势险要,王双于各处要隘,步步抵御,川军虽众,却也急进不得。直到六月,近骆谷口。王双退兵长城之地,忽报张郃来援。双急忙请进。张郃道:“川军势大,只好乘彼位于骆谷中,难以发挥,设法击破之。否则被彼出来,则关西危矣。”于是把兵马在险要出立下营寨壁垒,川军连日攻打,不能得手。这日,人报川将雷同引二千余军,杀到寨前挑战。王双道:“待某去斩之!”张郃道:“彼来挑战,倘若数合败走,必是有诈。将军不可追赶也。”双从之,于是出战。与雷同战约四五合,同回马便走,王双自回营寨。次日,吴兰又来挑战,王双又出,战十余合,吴兰亦败走,王双又不赶。第三日,刘湘亲引军出挑战,王双出马,战无三合,双先拨马诈败。刘湘心头疑惑,亦不赶而回。 张郃谓王双道:“川军连日挑战,我皆不应,彼士气已泄。可调遣军马破之。”正说间,雷同又来隘口挑战。张郃道:“此次出迎,倘雷同再用诈败诱敌之计,将军可诈作追袭,却分兵两队,从两边山脊上进兵,然后三面夹击,可获胜也。彼若有救应军马,我也自有后援。”王双便引军出。雷同截住,战无三合,诈败而去。双按张郃计策,分兵两队,两边齐上,自家居中追袭。雷同退到沈岭,山谷中一声号鼓,陈兰、刘湘两路伏军左右杀出,雷同翻身回战;王双之两路军马,亦各自从山脊上杀下,彼此混战一团,良久未分胜败。将近黄昏,忽然川军之后,火光起五六处;接着张郃跃马挺枪,引一队生力军马,杀入围来。川军虽众,在这山道之中,难以发挥,反被张郃一军冲得七零八落。吴兰欲待引军截住,恰逢张郃。两个战十余回合,张郃大喝一声,枪挑吴兰下马。川军皆怖,四散惊走。刘湘抵挡王双,无十数合,心怯遮拦不住。欲要退时,左右魏军围裹上前,冲突不出;幸得雷同杀开重围,保刘湘出,于是川军皆满山遍野,四处溃散。张郃谓王双道:“贼军如此景况,再无诈矣。我等当引军追杀,杀得一分,日后国家祸患便少一分!“于是两个尽力追杀,一路赶出十数里,到川军二道营前,刘巴安排守寨军士,在两边山坡,击鼓放火,以乱追兵。张郃笑道:“彼若有伏军,则何须如此举动?无须畏惧,都与我攻打营寨!”于是魏军皆呐喊攻寨,直把川军二道营前面寨子,占领半数。刘巴见状,急调集强弓硬弩,齐到后部防御。此时天色已晚,魏军苦战大半日,渐有疲惫。张郃道:“今日也杀得够了,且回长城去。”叫把占领川军营寨,无论军械、粮草、营盘,尽数放火烧了,直烧得半天透红。此时西川军马,大半随刘湘等出战,败散于四处山路;小半随刘巴在寨中,只好竭力守御,哪里还敢追袭?张郃令魏军士卒高呼:“张隽乂大破川军,得胜而归!”声震山谷,扬旌自去。 折返行到半途,已是一更天气;魏军士卒鏖战多时,如今得胜归,只欲极早回去。张郃、王双却也疲惫。王双只在马背上冲盹,张郃却兀自强打精神,环顾四周。正行之间,忽然号鼓迭起,两边山岭,火把明如繁星。道前杀出一军,当先大将举枪高呼:“张郃休走,我小李广花荣在此等候多时也!”张郃大惊。正是:跃马已破联营寨,凯旋却逢拦路军。不知此战如何,请看下回。 第九十五回司马懿凯旋并州庞士元计 第九十五回:司马懿凯旋并州,庞士元计斩费曜 张郃一战大败川军,毁其头道营寨,又追杀二十余里,斩获无数;岂料夜间回师,却于狭道,被梁山军截住去路。当先花荣挺枪跃马杀出,王双舞刀抵住。战不数合,四下伏兵齐出;张郃未知梁山军虚实,又兼自家兵将鏖战一日,多有疲惫,不敢恋战,夺路而走。花荣引军随后追杀。张郃、王双一路到长城,方欲进寨子,却听一声鼓号,寨门竖起,墙上火把摇曳。火光下一人羽扇纶巾,正是吴用,捻须大笑道:“张隽乂,未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乎!”张郃大怒,戟指吴用骂道:“汝这山野草寇,犯朝廷边境,犹敢口出狂言!”拍马便来冲寨子,吴用羽扇一挥,乱箭齐下,张郃冲突不得。须臾,寨子后面,左右两军突起,左边时迁引军杀出,右边董衡引军杀出,把魏军夹在中间。张郃待要迎战,背后花荣引军杀到,魏军虽众,自相扰乱。张郃切齿瞠目,挺枪在乱军中冲击,恰逢董衡迎面来;颌大骂:“背主庸奴!”上前交战,只一合,刺死董衡,冲开阵脚,往东北小路上突围。吴用在寨墙上,看张郃于乱军中冲杀,如入无人之境,感叹道:“张郃不愧曹营五虎之列,必为我梁山大业之患。”因想穷寇莫追,便发号令,叫军马只是修削魏军尾翼,放他大队过去。 次日晨,川军刘湘、雷同搜罗溃散军马,清点其数,折损了三千数百余人。然梁山军抄袭曹军之后,夺占了长城魏寨,却是成功。于是合兵再进。张郃、王双一夜苦战,也折将近二千军马,又失了营寨,只得北退。吴用与刘湘商议,川军沿骆谷水继续进发,吴用却引梁山军,径取武功。张郃只得与王双各分一半兵马,分守武功、槐里,以为犄角之势。吴用既出得骆谷,震动长安;曹真、夏侯霸诸军,尽皆惶然。 再说曹丕,自二月登基篡汉,忽然接连噩耗传来:先是东南张辽飞报孙权、李俊、卢俊义一起造反,曹休大军,一夜覆灭,休不知所踪;又接曹真报,说夏侯尚轻进欲取西川,却中梁山军计谋,身死葭萌关,梁山军连接川军,三路出雍州;又接曹仁报,说宋江誓师荆州,传檄天下,发大兵攻取襄阳;又报卢俊义进犯徐州,李俊进袭合肥,亦各打梁山军旗号;又报三路梁山军,各自出谷口,临渭水,魏军连战不利;又报马超亦起兵西凉,过羌胡之地,掠并州。曹丕闻各处兵火一股脑压来,心头甚急,忙召群臣商议。太尉贾诩出曰:“陛下,今大魏初立,恩威未遍,故四方逆党,起兵造反。陛下可亲祷祝上苍,以求庇佑;并发朝廷精兵,平定天下烟尘。”曹丕道:“如今名将多有亡故,可使何人引军?”辛毗奏道:“司马仲达观天下大略,极有见识,陛下何不问他?”曹丕便令司马懿入朝,问道:“天下乱兵迭起,曹文烈、夏侯伯仁国之名将,皆一夕兵败,两处失却十万精兵,贼军大举入寇,社稷震动。仲达以为如何是好?”司马懿道:“曹休、夏侯之失,乃贪功冒进,轻信贼人,疏于防范,因此丧师辱国。然朝廷占天下三分之二,边鄙小贼,纵以诡计得一时之利,岂能长久乎?愿陛下无忧,整顿军马,派遣名将,分路讨贼,必可保社稷。”曹丕道:“然则仲达以为王师平乱,如何分兵是好?”懿道:“以臣看来,关西之贼势甚大,难以骤平。当遣能征之人,扼守长安、潼关,以断贼东进之路;一面先发朝廷精兵,扫荡东、南二路,然后可以安四海也。”曹丕道:“朕令子丹守关西,可否?”懿道:“子丹乃久战宿将,然守关西,与庞统对峙,犹恐兵力不足,陛下当遣干将援之;又恐子丹未知进退,于渭原之地与贼人相持,设使贼以精兵突袭长安,断我归路,则关西数万大军,皆自灭也。陛下可使人告诫子丹,务须背靠长安,方展军事。”曹丕又道:“马超越羌胡而取并州,仲达之见如何?”懿笑曰:“超若集西凉精锐,合攻长安,则国家甚危。今彼舍近求远,越羌胡之地而取并州,看似汹汹,其实自耗士力。彼从西凉至并州,数百里间,军力耗散三分之二;只要遣能员扼守边厢,则彼自败。”曹丕又问:“朕欲平叛,仲达还有何见识?”司马懿答道:“如今贼人气势虽猛,各有利害,势难一心。我若只守,助长贼人气焰。俗语云,擒贼擒王。臣看天下之乱,首恶在宋江。彼从西川至江东,势如长蛇。陛下可令车骑将军曹子孝、后将军徐公明引襄樊之兵,就势攻之,断其首尾。子孝乃武皇帝遗留名将,统军才干,国内无匹;而彼庞统、吴用尽在雍州,以宋江萤火之光,安能与皓月抗衡?倘得破荆州之地,则贼势自乱;然后顺江而下,平定江东。东南若定,则西部巴、蜀、雍、凉之贼,亦不长也。” 曹丕听司马懿所言,句句有理,乃曰:“孤欲卿前往关西,助曹子丹破敌,如何?”司马懿道:“非臣畏敌。只是如今并州马超犯境,虽难有大成,若有闪失,亦足为国家患。故臣请陛下与我一万精兵,先北进并州,战退马超。待并州稍安,臣再赴关西。”曹丕道:“关西援军,何人可去?”当下华歆出曰:“臣保举征东将军秦朗,可当此任。”原来朗乃曹操义子;其父名宜禄,乃吕布部将,后被张飞杀;其母杜氏,为操所娶养,遂收秦朗为义子,诸子一般看待,与曹丕亦颇交情。曹丕然之,便拜秦朗为安西都督,戴陵为副将,辛毗为参军,拨二万精兵,西进援曹真;又拜司马懿为平北都督,引一万军,往并州敌马超;再令臧霸引本部军马,南下徐州,抵敌卢俊义;遣毛玠引军一万往助之;又令吕虔引一万五千军马,南下增援张辽,抵御李俊;夏侯惇仍镇守中原,为诸军后援。 只说司马懿领了圣旨,同其子司马师两个,引一万军马,出洛阳,北上并州。一路兼程,到上党郡,太守毋丘俭迎接。司马懿道:“贼势如何?”毋丘俭道:“马超已渡黄河,入西河郡。所随羌兵及匈奴人甚多,劫掠四乡。幸得下官与常山太守王凌,各自引兵据住。今马超引军攻太原郡,王太守竭力守御;我虽欲引军前往增援,只恐反失了屏障,被他直下洛阳,故而不敢出击。”司马懿闻言,呵呵大笑。司马师道:“马超挟羌胡而来,声势甚大;又攻太原,父亲何故笑之?”司马懿道:“马超既引军远来,本当避实就虚,以待中原之乱;如今裹胁羌胡,看似气势汹汹,实则军伍混乱,此等军马,只可胜,不可败,一败则易反噬耳。又不分精锐袭击河北,却把大军往太原坚城之下困顿,此自败也。仲恭可引郡中精兵,随某共往击之。”遂起本部一万军,并上党郡之兵四五千人,进至汾水下寨,只叫深挖壁垒,立营防御。司马师道:“父亲,我等引朝廷精兵,远道而来;且四方贼寇起,此处兵马,不止一用。倘在此坚守,岂不背离初衷?”司马懿笑道:“我亦不愿长相对峙。然马超乃勇武少谋。他若看我立营作死守态,必心焦;因此定要以军前来,然后可乘隙破之。” 果然马超攻太原不克,忽闻魏军进至汾水,却又不渡河。道:“魏人如此,定是欲乘我攻太原疲惫,再渡水断我归路。某不可中计。”便留侯选引军数千于太原外;自提大军,赶来汾水;耀武扬威,以求决战。毋丘俭道:“都督,马超初来,士力疲惫;我可乘机击之也。”懿道:“不可。彼虽疲惫,锐气正盛;出击必为之败。”俭不服,坚决请战。司马懿乃道:“既如此,你可引三千精兵,渡水去战;若有不谐,即刻退回。”毋丘俭得令,引三千军,渡汾水。马超远远望见,笑道:“此欲乘我疲惫而攻之。不与小儿厉害,未知我西凉马超手段!”吩咐马岱:“你等自安营扎寨,待我前去破敌!”点了五百铁骑,披挂上马;一声胡号,泼啦啦放开冲了上来。毋丘俭方才渡河,只看马超引西凉军如飞箭激射而来,急叫布阵相应时,马超已杀到阵前;魏军乱箭齐下,马超把银枪摆动,纷纷拨开。片刻,撞入阵中,手起枪落,魂飞尸扑。杀得三千曹魏精兵,四下溃散,再不成个阵势。毋丘俭亦非寻常之辈,急叫亲信官兵,击鼓挥旗,召集士众,四下围攻。马超瞠目大呼,挺枪跃马,五百铁骑紧紧跟随,便如一朵乌云,在魏军队伍里左冲右突;马超当先在前,银枪到处,衣甲破裂,血肉翻飞,当面曹兵无不丧命。毋丘俭上前抵挡马超,无数合,遮拦不住;后面马岱看马超得胜,便叫擂鼓,于是西凉军上万军马,一起杀出来;毋丘俭看势不好,急叫退时,被马超数百铁骑,紧紧追杀,步卒多有丧命;逃到汾水边,幸亏司马懿令司马师引一千军乘坐木筏,在水上放箭,阻拦得西凉军一阵;毋丘俭残兵方才逃过来,回营清点,折损一千余人。毋丘俭向司马懿请罪,懿道:“不必请罪。然亦可见西凉军凶悍;我待要以计胜之,不可再冒失出战。”诸将皆从。 于是司马懿叫只是坚守营寨,与西凉军隔水对峙;马超若在对岸挑战,只不理睬;倘若过来,则以乱箭射之,马超终不能立足。一连二十余日,魏军粮草,渐渐匮乏;虽有毋丘俭令人自常山调运,终究杯水车薪。司马师道:“父亲,长此对峙,粮草将近,可别图之。”懿笑道:“我军粮草尚且不足,西凉军粮草更如何哉?”毋丘俭道:“闻报西凉军在西河郡中,四处劫掠乡镇;因此虽然困乏,却当好似我军。”司马懿拍掌道:“正好我用计也。”遂叫司马师道:“你可引二千精兵,都作西凉军打扮,乘夜色,从汾水下游三十里处渡河,却抄袭到西凉军后面去;渡汾水之后,转向黄河渡口去,沿途见西凉军小队,尽皆赶杀之。到渡口,焚其渡船之后,却把军马零星分成小队,只作西凉部落援军,回到此处,抄在他大营之后汇合。只等我这边信号,即便攻之。”司马师引兵去了。 原来那马超在此对峙二十余日不得战;欲要分兵抄袭,被司马懿大军扼守正面,难以发挥;各处小路,也俱被司马懿安排精兵阻断;若要全军绕行,又不敢如此托大;如此犹豫之时,粮草渐渐耗尽,军中羌人、汉人、匈奴人,都偷空四下劫掠粮食;并州原本贫瘠,西河郡人民,大多逃散,所得亦不敷。于是各有怨言。马超寻思道:“西凉民风彪悍,军心却易散;如何是好?”忽又报一路魏军,直取黄河渡口去了。马超大惊:“彼若取黄河要隘,断我归路,则大势去也。”急令马岱引五千军,回守黄河。施恩道:“魏军既分兵去取黄河,则这里必然空虚。将军可引一部精兵,往上游五十里渡河,诈作欲从他处夺取并州之势;魏军若转迎击将军,则我乘势渡汾水攻他;魏军若不动,则将军可抄袭到他营寨之后,然后攻击;我再从汾水西岸渡河夹攻,魏军必败。”马超大喜。于是留施恩与羌军越吉元帅、布石将军守汾西营寨,自同韩瑶、韩瑛引一万军马,连夜往上游五十里处渡江;约定第二日黄昏,一起渡江攻击。 且说司马懿派遣探子,早已得知,乃谓毋丘俭道:“将军,马超分兵渡河,欲要夹攻我。正好将计就计,一战破之!”毋丘俭道:“下官前番冒失,败于马超,今日正好雪耻。就请为先锋!”司马懿壮之,先叫众军饱餐足睡,养好精神;却选次日午时,令毋丘俭引三千精兵为先锋,自率大军随后,号鼓连绵,杀过汾水去。原来施恩只待乘黄昏马超来时,杀过魏军去;却不防魏军竟先杀过来,顿时慌乱;所幸原本预备黄昏进攻,所部军马,大多做好战备;因此两边厮杀,虽然吃亏,倒不致崩溃。忽然西凉军背后,又是呐喊大作;却是司马师引二千军马,躲避马岱之军,从黄河渡口回来,看魏军渡河,于是在西凉军阵后杀出接应。马超所部军马中,原本就有不少羌胡之人,又多有乌合之众,虽然勇悍,却不通行伍军纪,看势头不妙,都欲逃走,队伍顿时乱了。施恩原本文武皆有限得紧的,哪里还有法子,拨马便走。那越吉元帅、布石将军,倒是各引羌兵死战;怎奈四下里魏军层层包裹上来,亦只得突围。毋丘俭乱军中看得布石将军,开弓放箭,正中大腿;布石痛极,正欲俯身拔箭,毋丘俭第二箭又道,射中肩头,布石大叫一声,翻身落马,被魏军所杀。是一战,西凉军遗尸三千余具,汾水河西,水流尽赤。 又生擒八百余人,羌汉各半。司马师道:“可尽坑之,以绝后患。”司马懿道:“此辈尽皆丧胆,不足为患。可纵之,以使散布恐慌,乱敌军心。”遂留其马匹兵器,发给少许干粮遣散。毋丘俭道:“虽杀败贼军,彼河西尚有数千军马;若与回救渡口之军回师重来,亦足为害;马超大军,又在河东,可以重兵击之。”司马懿笑道:“马超闻得汾水河西营寨丢失,必然惶恐而无心恋战。我可先击太原之敌,破彼一翼;然后则西凉军自败。”便令毋丘俭引三千精兵,往太原:“助王太守攻破城下之贼。”自与司马师,引军回到河东。至黄昏时,马超军到,却闻报河西营寨已散。超大惊,不敢攻司马懿营寨,径往原路退回。司马师欲纵军追之,司马懿道:“不可,马超勇武,天下屈指可数。今虽势穷而退,若论阵前交锋,我等尚难挡他;大功已成,不必画蛇添足。”不数日,毋丘俭、王凌遣人来报,说大破西凉军于太原城下,杀敌几近三千,斩其羌汉将领十余首级。又报马超拢合诸军,退过黄河去了。司马懿乃召集王凌、毋丘俭道:“马超退去,则数月之内,当不致复大举来犯;纵然来犯,必心有余悸。公等可尽撤西河郡居民往东,却把兵力,守住汾水、太原二处,则西凉军不敢大进。功劳待某上奏朝廷,必无欠缺。”王凌、毋丘俭道:“全仗都督调遣有方。”于是懿同师引军回洛阳。 话头回转雍州,那西路秦明、中路庞统、东路川军及吴用,皆出秦川而临渭原,曹真连折数阵,只好叫军马各守营寨。忽得秦朗、辛毗、戴陵引二万军来,大喜道:“如今兵力充足,可与贼军一战。”辛毗道:“我军来时,司马仲达曾有言;雍州渭原,地势起伏;梁山贼一战杀夏侯伯仁,夺取汉中,乘胜而来,难以力敌;我军利在多守,不可贸然出击。待曹子孝攻取荆州之后,再作后继。”曹真道:“仲达此话,固然得计,却也有不妥之处。自古交战,若是一味死守,任敌扬旌往返,则终有失也。先前于渭水死守,是迫不得已;今秦元明援军既来,我军转优,正可进兵,以破敌势;若能克谐,则国家无忧矣。”辛毗待要再劝时,秦朗道:“子丹兄所言甚好,某愿从命,若有所失,与兄共承责。”曹真大喜道:“如今贼军分作三路进兵,其左路秦明,甚是凶悍,中路庞统,人称凤雏,乃天下奇才。唯有右路,是川军为主,吴用虽然诡计多端,毕竟兵马不多。二贼原非一路,两下聚合,各怀鬼胎。前番张隽乂虽被他杀出道口,却是偶中奸计。我欲以兵击之,若得破其右翼,贼军心必堕;然后回师西向,可保全雍州。”秦朗道:“妙极。”曹真道:“如此便请元明引本部军,往武功之地,汇合张郃、王双,攻刘湘、吴用之军。佐治可留此处助我。”辛毗只好从命。于是秦朗、戴陵引二万军去了。既到,便与戴陵分兵两路:自己到武功,汇合张郃,攻川军;戴陵引偏师到槐里,汇合王双,攻吴用。 早有小校报知庞统。庞统呵呵笑道:“曹真这厮,倚仗多了些军马,竟欲反来攻我。我原本还担心他渭北兵马雄厚,难以骤然攻克;今既分兵大进,则我可乘隙取之。”扈三娘道:“军师,那秦朗军马既往东路去,川军又弱;恐怕吴用哥哥难以抵挡。可发兵前往支援也。”庞统道:“三娘放心。川军士卒精悍。虽少名将指挥,然依山结寨,聊以自保却还有余;吴加亮兵马虽少,他甚是精明;昔日在汉中以一千军士挡住刘玄德一万军马,如今多守几日,何足道哉。待我这里平了渭北曹军,则自解围。”扈三娘道:“渭北曹军,不下三万,如何短时便得手?军师还是发援兵为好。”庞统道:“不必,不必,某自有安排。”便写了一个锦囊,遣人送往秦明、孙立营寨之中,说如此;一面令五丈原军马拔寨而起,都往渭南去。又叫士卒,把五丈原的粮草,源源不断,皆运往西边绥阳谷。 曹真得知,乃请众人商议道:“如今贼军一面拔寨五丈原,直趋渭原;一面却把后方粮草转运。我等不可让他得手。”郭淮道:“某有一计。可一面将渭北军马,暂时后退五里;一面遣精兵强将,从郿县渡渭水,往南袭五丈原,先夺其营寨,再攻绥阳谷,焚其粮草。然后纵军从后掩杀,敌军心必乱;前后夹击,可一举尽歼贼军。”辛毗听了,皱眉道:“我军劫粮之军去了,又把渭北军马退后五里,让出路来;倘贼军自渭南大举冲杀过来,如何是好?”郭淮道:“彼若敢渡河,则我可半渡而击之;纵有不谐,我军在北原有营寨,足挡强敌;待抄袭之军动手杀来,可叫贼军尽淹死渭水之内。”曹真闻之,道:“此计甚妙。”费曜道:“计策虽妙,我恐庞统非无能之辈;此等粮草转运,许是诱我;倘以军马伏击,何以当之?”曹真道:“我自有应对。”遂令费曜、郭淮两个,引军一万,从小路抄袭五丈原。嘱咐道:“汝二将行军之时,须分前后二队,前队过了,倘有埋伏,后队上前接应。再以火光三拄为讯,我在大营看见,便引军从渭北杀过,为君解围。”郭淮、费曜两个去了。曹真便叫渭北之军,退后五里之地。 庞统在渭南看见,仰天大笑道:“曹真这厮,竟自退营寨,欲诱我过渭水,半渡击之。实是自取灭亡。你诱我过,我却不过,且看如何。”乃令石秀、扈三娘二将,各引五千军马,如此如此;自把其余兵马,只是在渭水虚张声势,却不渡河。 只说郭淮、费曜两个,引一万军马,从郿县之南渡了渭水,顺路到五丈原。看梁山军营寨,虽是要害,只有不满数百兵守把,尽多老弱,一拥而上杀散。内中擒得数个,却是原先被收编魏兵,告之曰:“前番庞士元下令全军大举进逼渭水;后方粮草转运,皆在绥阳小谷;数日之间,积累了十余万斛。”郭淮听罢大喜道:“今次该我等成功也!”费曜摇头道:“只怕是计。”郭淮笑道:“费将军何以这等胆怯。都督有吩咐,倘怕埋伏,我两个可分前后二路进;某便打头,兄为我接应,如何?”费曜拗他不过,只得各分了一半军马,郭淮在前,费曜在后,逶迤往绥阳谷而去。行到谷口,已近二更;郭淮派出探子,回报:“绥阳谷口,粮草堆积如山;只有数百个兵士守把。”郭淮更不迟疑,便叫麾军杀入。前队方入,忽然谷内梆子齐响,火光大作,不知多少军马杀出。当先一将,乃跳涧虎陈达,呵呵笑道:“郭淮,汝又中我家凤雏先生之计也!”郭淮大惊,急叫退军。山路狭窄,魏军惊惶时自相践踏,死伤颇重。只听得背后梁山军呐喊鼓噪,奔得更急。郭淮沿山路溃逃数里,却不见军马追来。正疑惑间,忽然来路上杀声再起,淮惊道:“不好!贼军攻费曜去矣!” 费曜在后,忽看前面谷口火光起,听得杀声震动山谷,心知不妙;一面令小校点火柱报讯,一面催促军马前去救援。谁知方才起步,前面一彪军马杀出,当先将厉声道:“我乃中箭虎丁得孙也!汝等已中埋伏,可速速纳命!”魏军大乱,却待后退,背后一军杀出道:“休走!花项虎龚旺在此!”前后夹击,魏军进退无路;费曜为难,只好一面分派军将抵挡两头,一面尽力往小路口突围。却行数步,路旁撞出一将,大吼一声,宛若天上打个暴雷。费曜大惊,措手不及,来将已到马前,手起钉钉狼牙棒,只一棒,打的费曜头骨碎裂,翻身落马此人正是霹雳火秦明。费曜既死,魏军无主,多有降者;秦明亦不多管,便叫丁得孙在左,龚旺在右,自己居中,再整军马去战郭淮。郭淮发觉其计时,费曜之军,已丧大半;又见梁山军三路杀来,势不可挡,只得引军退到五丈原,据险死守。原来庞统安排计谋,绥阳谷只叫陈达引一千军马埋伏,虚张声势,惊退魏军;却暗自把西路秦明大军调过来,在山谷中伏击,陈仓、渭原山口则只留孙立虚守;又在锦囊中嘱咐秦明,魏军倘分前后两队入绥阳谷,可放过前队,先截杀后队。果然一战成功。秦明还要追杀,丁得孙道:“哥哥,凤雏军师有令,大破魏军劫粮军马之后,无须追杀;可留一军在此,大队转往北去。”秦明从之。便叫丁得孙引三千军马绥阳谷屯驻,自与龚旺两个,带大军杀奔渭水而去。 再说曹真,在渭北列队等待梁山军过来,以便半渡而击,却始终不见;等到二更时候,忽报南面绥阳谷方向三拄火光冲天而起,真惊道:“原来梁山军在绥阳谷埋伏,所以不敢过渭水来战。既如此,我可尽驱渭北军马,杀将过去!”辛毗道:“却不可冒失。”曹真道:“彼精兵既在绥阳谷埋伏,渭南必然少兵;我杀过渭水,先破其营寨,再南下接应郭淮、费曜。”遂留辛毗与孙礼守把营寨,自同曹遵、朱赞、邓艾引二万军,杀过渭水来。便看梁山军营中,勉强开出数千军马,列队抵御;曹真令朱赞出马,对阵王英挺枪出,战无十合,大败而回。朱赞随后追杀,庞统回马便走,梁山军**营寨,尽皆败退。曹真便要麾军追击,邓艾道:“彼不曾伤亡,却先退走,是诱我也。”曹真道:“士载多心了。他为伏击郭淮、费曜,把精兵良将都摆绥阳谷去,这里空虚不堪战,故烧了营盘自走。我当追进,方可援郭费二将。”于是叫军将一起追赶。庞统、王英且战且走,步步南撤,却把曹真引得离渭水越远。 不料到四更时候,渭水之南,忽然突出两军,当先大将正是扈三娘、石秀,一起渡过渭水,往魏营杀去。营中魏军,虽在关切前方战局,哪曾料到自家眼前杀出敌兵?又兼人少,招架不住。转眼之间,梁山军冲进营来,夺了寨子。孙礼保着辛毗,拼死杀开重围,左右不满千人;只得勉强逃去了郿县。一面遣人急急来报曹真。曹真正追杀庞统,忽闻噩报,大惊道:“又中了庞统计策矣!”朱赞道:“都督,可速速回军,夺回营寨!”曹真道:“我若回军夺取营寨,这里庞统乘机掩杀;梁山军又守住渭水渡口,我军难以得手。”曹遵道:“如此,我等先尽力歼灭此处贼军,生擒庞统,则渭北营寨纵失,也是大胜!”曹真道:“此处敌军虽弱,他恃险自守,却也厉害。我军失却营寨,军心已乱,再要攻坚,难以力持。倘被敌军四下围来,则更险恶!”曹遵、朱赞面面相觑。忽然邓艾出道:“都督,某有一策,可解如今之厄,反叫梁山贼损兵折将!”正是:失却营寨笑宿将,重振军伍看后生。不知邓艾献计如何,请看下回。 第九十六回守长安郝昭终殉魏结草寇 第九十六回:守长安郝昭终殉魏,结草寇孟达再背曹 且说曹真叫秦朗引兵攻打川军及吴用,又遣郭淮、费曜抄袭五丈原、绥阳谷,又自引军渡过渭水,攻梁山军营寨;却被庞统安排计谋,调秦明杀败郭淮,力战费曜;又以石秀、扈三娘夺了渭北营寨。曹真正慌之间,邓艾道:“都督,末将有一计。如今敌军既占渭北,我等纵然回夺,难以得手;不如分兵两路,一路取五丈原,接应郭淮、费曜,封锁斜谷;一路连接夏侯霸,夺取陈仓之地。如此,再叫秦朗将军把骆谷切断,则贼军虽占了渭水两岸,却被我把后路尽皆切断,不出三日,军心自乱。”曹真听了,再想一想,道:“士载之计,却还是冒失了些。我军战本不利,再分兵进袭敌后,如得手自然大好,万一有失,则我数万军马,恐怕皆要遭难。”邓艾道:“自古交兵,岂有计出万全。都督若不用我策,则白白失却渭北营寨。”曹真沉吟片刻,摇头道:“不妥,不妥。我受命都督关西军事,岂能冒失。然士载之计,却也颇有可取。”于是令曹遵、邓艾引五千军,往五丈原去,接应郭淮;自引大队,先诈作西进之势。庞统看魏军如此举动,心道:“倘被他孤注一掷,竟去迂回攻我陈仓、五丈原两处,则我数万军马后路断绝,反而危险。今已夺得渭北,不必冒失。”便叫王英,把军马缓缓后退。曹真乘机退兵郿县。南面秦明引军出绥阳谷,直逼五丈原,却被朱赞、邓艾引军杀到,两下混战,各自不相让,也只得两头据住。这一战,曹真留于渭北之军,伤亡殆尽;南面郭淮、费曜,折损大半。两路损兵万余。 庞统既夺得渭北,整顿诸军,各计功劳。又有探马报各处魏军,尽皆退守。陈达道:“军师既败曹真,可引军去救援吴加亮。”庞统道:“今吴加亮在东路,与魏军相持,少时不见输赢的。其余夏侯霸在雍县,曹真在郿县,郭淮在五丈原;若要一一攻打,颇费手脚。然渭北既克,则无需与他纠缠,只要以我为主,把军马直逼长安,则彼自乱也!”遂传令,叫孙立引一军在渭原西山口抵住夏侯霸,龚旺、彭漾引一军在绥阳谷抵住郭淮,扈三娘、王英引一军在渭北抵住曹真;自与秦明、丁得孙、陈达、石秀四个好汉,引二万余军马,绕过郿县,直逼长安而去。 此时长安城中,只有钟繇引数千军马守把;被梁山军大队涌来,慌忙一面往关外关内各处魏军报急,一面闭城死守。庞统即令诸将着力攻打,限二日破城。于是秦明、丁得孙、陈达、石秀,各自引军,四门攻打。钟繇乃文官,虽然干练,却是顾此失彼,难以招架。幸郝昭前日自陈仓走脱,因负重赏,曹真令送到长安养伤。此刻闻得四门紧急,乃强支病体,上城指挥防御。他原本精通此道,又与钟繇两个身先士卒,竭力抵御。因此士卒用命;又兼庞统绕道而来,不曾备得多少器械,士卒蝼攀蚁附,损伤颇重。从己时到申时,长安城上城下,血流成河,攻者不退,守者不溃。 钟繇看郝昭时,脸色惨白,气喘甚急,道:“伯道,你重伤在身,病体衰弱,不可强支,速速下城休息!”郝昭笑道:“若是城破,则这里数千军士,数万百姓,岂不尽被屠戮?今番某就是死,亦要死在城头,以不负陈仓殉难军卒!”魏兵闻之,尽皆感动。于是各自奋力守把,纵有带伤,亦不畏缩;城中百姓亦上城,精壮者助守,老弱者搬运木石,烧水送饭;战至黄昏,长安士卒虽死伤千人,城池却巍然而立。庞统看魏军如此顽强,叫且收兵。钟繇在城楼上方才松气。转看郝昭,矗立城头,手扶垛口,双目紧闭。钟繇招呼数声,不见回应;再看时,却原来已累死在城上。正是:身无福寿享锦玉,名有节烈留汗青。 钟繇看郝昭力竭而亡,大恸,亲解外袍覆其尸身。左右士卒,无不垂泪。繇一面忍悲,叫密不发丧,安排军力,守把城池:“贼军白日猛攻,必乘夜色再来偷袭。我等当小心戒备!” 再说庞统收兵,自思量道:“我军直取长安之地,则后队兵马不足;倘不快破城,恐孙立等不是曹真对手。今日猛攻一昼,两军士力皆疲惫,彼必以为我当休养士气。我却偏要攻城。”遂叫各营,黄昏造饭吃毕,一更不到,召集诸军道:“白日鏖战,诸君辛苦。然前有坚城,后有强敌。今当鼓足余勇,一气破城。不可稍有懈怠。畏敌不前者尽斩!”叫全军点起火把,尽数拥到城下,鼓噪攻城。前队方才上去,城上一声号鼓,大锅滚油倒下,前面士卒翻滚嚎啕,声若厉鬼。接着红星闪烁,城上火箭破空而来,但有射着,滚油燃烧起来,梁山军皆不得前。庞统大怒,传令诸将:“尽力攻打,不破长安,誓不收兵!”于是秦明、丁得孙等各自督率士卒死战。城上钟繇早有防备,任你如何攻打,只是死死守御,梁山军依旧不能得手。石秀看得火起,提了一把风快也似朴刀,抓住云梯,飞身跃步上城。将近城头,上面军士乱枪戳来,石秀挥舞朴刀,尽数格开;刀锋起处,连斩三人,一只脚已上城头。不料魏兵人人不避生死,数人又持枪上前,石秀窘于招架,缓得一缓时,被魏兵长柄钢叉,叉住云梯,推下城去。石秀身在半空,还要跃过,魏军几支箭劈面射来,石秀身中三箭,大叫一声,摔下城头。左右急忙救起时,,口吐鲜血,昏迷不醒。秦明、陈达等梁山好汉见了,俱各牙齿咬碎,发狠攻城;城上钟繇高呼:“众位弟兄,皆随老夫奋战,莫负了郝昭将军一片苦心!”此时两军各自杀得疯魔一般,便是凤雏先生,也顾不得施展无双妙算,只是走马挥剑,督促诸军猛攻。到四更时分,两军死伤无数,长安城墙,复被打塌两处;钟繇虽令军士匆忙堵截,怎奈身边无一个战将,被秦明、丁得孙两个各自往缺口猛冲,杀伤魏兵甚多。城外梁山军鼓噪呐喊之声,响动夜空,城中居民妇孺啼哭,鸡犬惊鸣不绝于耳。钟繇看大势已去,口内兀自鼓舞士卒,心中暗存念头,只待城破之时,便自刎身死,免得受辱。 忽然间城西杀声再起,梁山军营寨之中,火光熊熊。钟繇看见,大惊大喜。待片刻,无数军马杀奔城下。当先一将,威风凛凛,大纛上高悬“大魏左大将军曹真”左右二将,正是曹遵、朱赞。原来曹真闻庞统麾军往长安去,与左右商议:“长安是关西首府,钟元常非武将,恐难抵挡。万一有失,我等岂有面再见陛下!连番鏖战,丧师辱国,今日何不孤注一掷,去解长安之围!”遂令夏侯霸、郭淮诸军牵住各处敌人,曹真自同孙礼、曹遵、朱赞、邓艾等,兼程倍道,往长安来,恰于此刻赶到。时梁山军围城攻打一日一夜,已然疲惫不堪;更兼长安数里大城,分散包围,一时难聚集成队伍,故被魏军杀来,顿时大乱。庞统不料曹真竟有此魄力,一时不及应付,已被魏军冲垮三处营寨;急把中军生力兵马,点起付与陈达,前去抵挡。陈达领命出战,恰逢曹真舞刀杀来,两个斗无十合,曹真手起一刀,斩达于马下。梁山军俱溃散。庞统心头如何不慌,幸得秦明拍马杀到,截住曹真。两个战二三十合,未分胜败,却被邓艾引一千精兵,从后面杀来。秦明只图自己战得痛快,队伍一乱,顿时失了方寸。这时丁得孙保了石秀,亦从城北退出。庞统即号令左右道:“夜战不利,可让开当中大道,从小路西撤,天明于扶风整合。”梁山军从其令,两路退走;虽然损折了不少军马,倒是井井有条,连陈达尸首,亦抢得回来。一日一夜之间,两军鏖战长安,死者数千,城头城脚,尸骨遍地,血气扑鼻。 曹真只为救长安,看梁山军败退,又兼夜色朦胧,也不追赶,叫整军进城。钟繇迎接,两个相见,恍如生死相隔,都不禁垂泪。又说道郝昭死战殉城,俱各钦佩。邓艾禀道:“大将军,今贼人西遁,锐气丧尽,然若假以喘息,必卷土重来。艾请得三千精兵,乘此时从渭南小道赶去,明日午时之前,渡渭水截住去路,将军再以大兵从后面掩杀,可尽歼梁山贼军也。”曹真道:“士载计策虽妙,然我军在关西连战不利,亦是疲乏;今夜兼程赶来,虽出敌不意,击而走之,安有力续战?且庞统非无用之辈,长安又是重镇,我军不可妄动,当守把城池为要。”邓艾只得怏怏作罢。辛毗道:“都督若不出兵关西,则当急告知夏侯霸、郭淮、秦朗诸位将军,莫要被敌军各个击破了。”曹真道:“佐治先生提醒得是。某即修书告知。”遂遣心腹骑校,前往三处送信。 再说庞统奔袭长安,功亏一篑,反折了陈达;天明在扶风地界,暂歇士马,暗叹道:“果然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某号称凤雏,然这梁山草莽之军,良将寥寥,如何好用兵?倘使林冲在此,可独当一面,便不如此尴尬了。”转念想时,宋江在荆州之地,并无良谋;曹仁、徐晃之力,又哪里弱过曹真了?林冲倘不在彼,则恐彼处更难抵挡。两头核计,不由自己苦笑道:“前番在刘玄德军中,名将如云,调遣何等得心应手;今番反了刘备,讨伐曹魏,声威虽大,党羽虽多,竟至这般捉襟见肘,亦是报应也。”一边笑,一边静心下来思索片刻,便叫召众将入见。原来秦明、石秀、丁得孙三将,因陈达死了,少不得悲恸一阵;唯入汉以来,梁山兄弟死得多了,亦不似当初时那等惨痛。石秀攻城受伤,卧病在帐,秦明、丁得孙入见庞统,庞统道:“今攻打长安失利,当乘曹真在东,进兵槐里。我料秦朗闻长安有失,定回军增援,正好于路伏击;彼若不动,我也可与吴加亮合兵攻之。”秦明、丁得孙两个面面相觑。秦明道:“我军若去槐里,倘曹真引军从长安杀来,如何抵挡?”庞统道:“我料曹真守把长安,决计不来。”丁得孙道:“虽然,我军连日奔波苦战,甚是疲惫,何不且整顿歇息?”庞统怒道:“汝等只知军士疲惫歇息,却不知用兵之道,在先发制人,方可为主。今我军先攻长安,再回槐里,正欲出敌不意;倘若多多耽误,为曹军所围,岂不坐以待毙!军令如山,再无复言!”秦明、丁得孙看他发火,自不敢再顶嘴;又信他用兵高妙。庞统便令全军拔寨,杀奔槐里去。 此时王双、戴陵二将,正把吴用军马,困在营寨之中。前日忽闻梁山军疾往长安去,急忙商议。王双道:“戴将军,长安若有失,则关西数万军马,尽成孤悬也。何不撤此军马回救?”戴陵道:“不可妄动,还是先遣人去问秦都督、张隽乂将军,方好前后接应。”双然之,遣人去书信询问。尚未见得回音,忽报梁山军数万,左右两路,杀奔此处而来。王双、戴陵大惊,急急分头迎战。王双抵住秦明,戴陵抵住丁得孙,混战之下,一时不分胜败;忽然吴用大开营门,左右花荣、时迁,分兵杀出,腹背夹击,曹军大乱。戴陵正在死战,被花荣一箭流星般来,急躲闪时,肩膀已着,伏鞍败走;王双一口大刀抵住秦明,原本不落下风,却看戴陵溃败,只得也且战且退。庞统、吴用乘机纵兵掩杀,魏兵俱无战心,一路败退,入槐里城堡之中死守。 吴用、庞统等相见,各自说了战况。用闻陈达又死,垂泪道:“不想梁山兄弟,凋零至此也。”统道:“加亮当节哀顺变。今王双、戴陵既败,秦朗、张郃必引兵来,我等当早应之。”吴用道:“全听凤雏先生发令。”庞统便令丁得孙引二千精兵,抄袭到武功、槐里之间山谷中埋伏,若看外面烟火起时便杀出,将魏军截作两段;又令吴用引军,监视槐里城中魏军;再遣时迁带五十名精干军士,埋伏于道路两侧,待魏军半数过了山谷,即四下放火,令敌扰乱,一面也作了讯号;自同秦明、花荣,引一万五千精兵,埋伏在槐里西十里丘陵之后;叫士卒一律偃旗息鼓,不得露出破绽,就彼此亦不能望见,全等时迁烟火为讯。 再说张郃、秦朗引二万军马,在武功截住川军厮杀,一连多日,不见高低。忽闻长安有失,秦朗惊道:“长安若失,我辈尽成断根之木也!可速速东撤回救!”张郃道:“不可,关西战事,乃是全盘一局,守援长安,自当有曹真都督安排。我今在此围困川军,亦是重地。倘贸然撤围而走,数万川军解释出来,则雍州之地,更难收拾也。今都督必欲救长安,远则须联络子丹都督,交通意图;近则当与槐里王双、戴陵军马协同进退。以一部军马驰援即可。此地至少须留一万五千军马。”那秦朗听了,不以为然道:“张隽乂所言亦有可取,然长安乃关西第一重镇,岂可不救?若以少许军马去时,岂不为贼所破?以本督只见,还是全军去救为好。”张郃苦谏,秦朗只不听,两个争执半天,秦朗不耐道:“某是都督,军中事务,自然有我担当!隽乂若不肯舍这里,可引五千军在此留守,某自引一万五千军回救长安。”张郃忍气到:“若只留五千军在此,恐难当川军数万之众。都督必欲去时,望留一半军马与末将。”正说间,人报槐里遭梁山军攻打,损折惨重。秦朗道:“军情紧急,耽误不得了!某引军先去救了戴陵、王双,再同去长安。此处隽乂好自为之!”强引了一万五千军马,便往槐里去。张郃拗他不过,心中痛恨,只得把军马占据险要处,勉强结成三个营寨,于武功县城相互联结;还不放心,遣人跟随秦朗,沿途报讯。 秦朗闻槐里紧急,一路催军前往。行至三分之二路程,天已黄昏,忽闻四下鼓号大作,十余处烟火迭次而起。朗大惊,士众纷扰。接着山谷里杀声震天,丁得孙挥舞钢叉,引精兵杀出,将魏军截作两段,更是惊恐。秦朗待要整军上前交战,前面呐喊声迭起,秦明、花荣左右杀出,魏军首尾不能相顾。秦朗与花荣战十数合,料难取胜,又看左右军士,纷纷溃败,不由心怯,弃了花荣,欲突围而走。不料庞统与身边掌旗军校一起登上山坡,昏暗中盯住秦朗大纛,以灯火为号,投左则左指,投右则右指,引导秦明、花荣往来截杀。秦朗左冲右突,身边士卒渐渐稀少。慌乱中欲调头回奔,被丁得孙赶上,飞叉打出,正中肩窝。朗痛叫一声,险些落鞍,幸得弓马娴熟,又兼体质强健,伏于马背上败逃。看看难以脱身,背后杀声复起,却是张郃挺身杀入围来。秦明、花荣、丁得孙一起上前交战,张郃奋勇挺枪,力敌三将,护了秦朗且战且走。一些残兵败卒,也纷纷相随。庞统在山头,看张郃左冲右突,甚是英勇,不由感叹:“张隽乂无愧河间名将,实乃我之大患也。”看看天色已晚,追杀恐不利,便叫收兵。 张郃保着秦朗,一气退出十余里之外,检点朗军士卒,折其四五成。秦朗中叉,所幸身裹战甲,伤痕不深,令医官治疗,便向张郃赔罪。郃道:“都督何必如此。如今只想去路。”秦朗道:“退守武功,如何?”张郃道:“我来救援都督时,军马几乎悉数带来。只留空营,料武功恐也难保。且纵入武功,亦是被围。”正商议间,探马飞报,武功已被川军占了。朗叹道:“悔不听君言。今番如何?”张郃道:“只得先往长安去汇合子丹都督。倘天明被梁山军与川军前后夹击,我这里万余士卒,恐尽无遗也。”遂连夜走北面小路,欲投长安。却看各路口,多有悬挂梁山军旗号,灯火鼓号之声,数十里不绝。魏军愈加慌张,安知虚实,竟不得寻路。秦朗、张郃焦急万分。忽报前面有一军数百当道。郃急提枪上马来迎,却看是魏军邓艾旗号,方才放心。艾道:“曹大都督回兵长安,已击走贼军;恐他必来袭取关西各路军马,故末将特请令联络诸军。今既失武功,则关西我军已势弱,只好先到槐里,背靠长安,以为犄角。”秦朗道:“惜被贼军所迫,无路可走。”邓艾道:“都督可引军随我来。”于是邓艾引领秦朗、张郃军马,从渭北小路直取槐里。庞统原本联络川军,欲前后夹击,尽歼秦朗一军;忽闻魏军走渭北往槐里去,已错过数里。一惊之下,急急调头东进。此时吴用引数千军马,正与槐里城内王双、戴陵对峙,不料秦朗、张郃、邓艾大驱士马,杀将过来,王双亦开城杀出。吴用虽善用兵,身边并无良将辅佐,更兼势力悬殊,只得一面用强弓硬弩射住道路,一面急退。张郃、秦朗丢失武功,心下正怒,麾军猛进,直入梁山营寨;吴用守把不住,被郃走马取营,沿大路往西退却。魏军占了梁山营寨,心意稍舒;邓艾道:“可尽发军马,令铁骑在前,追歼敌军,休待彼援军到来,多费手脚。”张郃道:“不可,庞统大队与川军,皆离此不远;我军既退槐里之敌,不必续成蛇足也。”邓艾待要力争,秦朗、戴陵等皆被庞统杀得怕了,各劝道:“张隽乂久经行伍,所言必真。士载休要逞一时之强也。”邓艾只得默从。 吴用这边,一路败走,迎头遇见庞统大队匆匆赶来,马前请罪。庞统道:“此非加亮之过,乃某失于计较也。今敌军既回师槐里,难以急切攻打,可暂把大营扎于武功,再作长远之计。”检点吴用军马,所幸走得及时,只折了三成。于是庞统与吴用、川军四万余军马,屯扎武功以为进取之势。 统稍安营寨,便欲发兵,先将夏侯霸、郭淮两支魏军偏师,逐一翦灭。吴用道:“大军不可妄动,当先遣人哨探仔细。”统从之,乃命时迁精选良卒,打探各处消息。未几,战报传来,却是五丈原郭淮、孙礼,雍县夏侯霸弟兄,乘两军俱往长安会战时,两路出兵,复夺渭北。王英、扈三娘寡不敌众,更兼将略匮乏,竟被他一战杀败,复赶过渭南。陈仓口孙立、绥阳谷彭漾、龚旺两军救援不及,乃避实就虚,又夺取了两处魏军营寨。这两处原本孤悬难守,所以一击即弃。庞统听了,摇头叹道:“孙文直、彭永年,各好小利。五丈原与雍县两地,倘先截断外路,我再以大军攻之,可令魏军万千之众,尽作俘虏。今乘其兵出而夺之,虽得其地,反令其军马汇合了。”吴用听了,略有不然,道:“两处皆是咽喉,若令魏军长相占据,我后路粮道,统被威胁,故孙、彭二军取之可也。军师之策,欲留敌于咽喉而歼其众,终究行险了些。”庞统笑道:“加亮用兵谨慎,倒颇似诸葛孔明也。”吴用亦笑道:“诸葛孔明用兵谨慎,未敢奇谋犯险,所以败于军师。今军师数战,虽未得长安,却颇杀伤敌众,且令渭南尽属我有,渭北我得其半,胜孔明多矣。”庞统呵呵大笑。 庞统自五月出秦川,至今八月,连战败少胜多,已把雍州半数郡县,并于麾下。只因魏军虽失利,计较军马,尚且足以相敌;今占据渭北郿县、槐里、长安,以为连环接应,曹真、郭淮、秦朗、张郃、钟繇、辛毗等又皆能战善谋之士,且梁山军连番激战,颇需休养士力,遂令孙立、彭漾、龚旺军马进屯北原,威胁渭北郭淮军;庞统自与川军,驻扎武功,窥测长安。一时无事。曹真、郭淮、秦朗等损兵折将,也无力反击,一面各自坚守本地,一面再发书往洛阳,告请关东援兵。 两边正待对峙,忽上庸杨志有书信寄来,庞统、吴用看了,抚掌大笑。原来青面兽杨志、丑郡马宣赞,奉吴用令赶往上庸,汇合刘唐、杜千、侯音、孙狼四将,顷发军马,共是马军八百,步军一万五千余,出上庸,欲断宛洛道。上庸边地,却是申仪、申耽守把;二人曾属刘备,后随孟达投曹;如今看兵马大至,急急预备迎战,并飞报孟达来援。孟达闻之,亦自引部曲前来,与二申合兵万人,预备抵挡。杨志看了,同宣赞、刘唐商议道:“来时吴加亮付与锦囊一个,说若是孟达引军来,可按计策行之。今日是也。”拆开锦囊看了,连赞:“果然好计。”便叫军士俱紧闭寨门,不与魏军交锋。杜千却扮作一个魏卒,乘夜往孟达营中去。早被巡哨喝住,杜千道:“转告孟达将军,有故人来访哩。”小卒通报,孟达心中疑惑,请杜千入,大惊道:“将军如何来此?”杜千正色道:“将军一向作的忠臣,所以万人景仰。如今曹丕自己当了皇帝,便是一个奸贼,将军为何替他卖命?”孟达道:“当初不见容于刘备,所以奔逃出川,幸孟德公收留,颇见恩惠,因此报之。”杜千道:“这般说,如今我等兄弟前来讨伐曹丕,孟达将军是要和我等为难了?”孟达道:“将军与刘唐将军前番在上庸,不顾生死,告我避祸。如此恩义,达岂能相忘!”杜千道:“说的倒好。不知将军现是什么官儿?”孟达道:“初时孟德公封我建武将军;今魏帝登基,晋升安西将军是也。”杜千冷笑道:“我只说如何旧故交情一些没有了,却得了这等大大的官。既如此,我也不难为你,两家各自回去,阵前厮杀罢。我等武艺兵法,俱差你甚远,倘被你斩了,正好助你加官进爵。”起身欲走。孟达忙扯住:“兄长这等说法,是叫达愧杀了!”杜千道:“孟将军,非我说嘴。如今曹丕称帝,不得人心;我宋江哥哥顺应天人,起兵讨伐,将军何不与我等一起跟随?那曹丕待人,最是奸诈,亲兄弟曹彰,叔叔曹洪,俱被他害死,你又如何能当得他心腹?且如今我梁山义军百万,兵分二十路,四下起来,又有凤雏先生这等高人指挥,魏军如何抵挡?将军的好友彭漾,就在庞统先生手下,送来书信一封。将军可多多打算。”怀里取出信,送与孟达。达接信,亦不即拆,沉默不语。杜千道:“望将军细细思考。小弟先走,改日再听答复。”自己去了。 孟达在营寨之中,拆开信看时,说的无非是曹魏篡逆,必不长久;梁山兵强马壮,兼有天下响应,必得成功;又说宋公明礼贤下士,且创业之初,求贤若渴。我二人深交,何不来此同扶明主,以建功业云云。词句诚挚,确系肺腑。达观书苦苦思索,直到东方发白。申仪、申耽前来寻见商议军事,他只托病不出。至夜,乃召心腹人李辅、外甥邓贤商议道:“魏帝待我,其实甚好。但我本川将,前因刘备痛关羽败亡,欲加诛杀,因此避祸来此;今看梁山军起兵发魏,端的声势浩大;宋江、杜千等前番又于我有活命之恩,劝我倒戈。你等以为如何?”那李辅、邓贤皆是趋炎附势,好谋功利之徒,异口同声道:“闻梁山军反掌之间,尽歼曹休、夏侯尚、孙权三路十数万大军,悉并其众。今大举征发中原,势不可挡;宋江以草莽出身,十数年得此兴亡,实乃天意。将军既然有旧情在彼,不可逆之。可速速倒戈,上顺天意,下成功业。”孟达又自计议片刻,乃定。遂遣李辅往梁山军中通报。 杨志、刘唐、杜千等闻报甚喜,重赏李辅,便叫回报孟达,可约日期,共举兵取先取宛城为立足,截断曹魏南北交通,然后袭洛阳。孟达得信,亦喜。邓贤道:“今有申仪、申耽在此,舅父可思一良策除之,以免牵制。”孟达道:“申仪、申耽,随我在上庸多时,有袍泽情谊。今当好言劝之共投宋公明,岂能擅杀之!”邓贤道:“二人平时与舅父虽有往来,眉目间未见亲密。今若告知密事,恐有不利。”孟达叹道:“受魏帝恩典而背之,本已有愧;岂能再害同僚?” 便请申仪、申耽前来饮酒议事。二将来,饮无三盏,孟达起身道:“如今曹魏篡逆,天下民情激愤。宋公明起兵三路,誓讨逆贼。不知二位将军,可有打算?”申仪、申耽闻之愕然,正张口结舌,邓贤引刀斧手拥出道:“今日乃商议天下大事,不可稍有迟缓。倘不从者,某请为国家诛之!”申仪急以目申耽,口中笑道:“曹魏篡夺汉家社稷,确是人神怨愤。我兄弟早有不平之心,奈何力不足也。今子庆将军既肯出首振臂,某等兄弟,自当附骥尾!” 孟达大喜,便与二人歃血为盟,共议起兵助宋伐曹之事。申仪道:“以将军所言,若能引梁山上庸之兵,共取宛城,则进可并许、洛而震天下,退可断兖、豫而指襄阳,实乃大计。然兵进宛城,恐遭曹魏四方守军围攻,故兵器粮草,须得准备齐全。今军中物资匮乏,不如先修书一封,叫洛阳送军资粮草前来。接受之后,再起兵举事未晚。”孟达闻言,深以为然。一面通报杨志、刘唐,一面发书洛阳,求速速打发军资前来。杨志亦以为然,便将此间详情,细细随书信告之雍州大营。 再说庞统、吴用接到杨志报讯,俱各欢喜。庞统呵呵笑道:“孟子庆若肯助我,则中原可反掌而定也!加亮此策,可谓一计而举乾坤哉!”吴用亦颇自得。忽然眉头一皱,再看一遍,拍案道:“坏了坏了,某失计较,忘记叮嘱,恐孟达将死也!”正是:才思妙计兴波浪,忽得疏漏悔当初。不知吴用想起何事,请看下回。 第九十七回司马懿快刀斩叛将吴加亮 第九十七回:司马懿快刀斩叛将,吴加亮辣手施反间 且说庞统,吴用率领梁山军,在雍州与魏军反复周旋,步步进逼,令曹真节节败退。又闻报杨志、刘唐引军出上庸,用吴用计策,说得孟达归降。两个俱各欢喜,忽然吴用拍案叫道:“某失于计较,孟达性命不好也!”庞统道:“愿闻其祥。”吴用道:“孟子庆这番举义,把申仪、申耽俱作腹心;却不知此二人乃曹魏死党,必去报知魏主也。”庞统道:“上庸有杨志、刘唐诸位将军接应,纵然魏军杀来,亦可抵挡。加亮缘何言‘孟达性命不好’?”吴用道:“我只怕司马懿尚在中原,若是曹丕使他领军前来,孟达休矣。”庞统笑道:“加亮过虑了。这司马懿昔日在曹操军中参谋,小有名气,自然不可看轻。然亦不过如此尔尔,加亮又何必畏之如虎?”吴用摇头道:“士元先生不知的,这司马懿名虽未噪,实才略远胜在下,堪为先生强对。今若出山,势成我梁山大敌也。”庞统道:“既然如此,加亮可修密信告知孟达,小心提防。”吴用从之,遂写一封密信,略云:申仪、申耽,虽称同起兵,切不可轻信,宜小心提防;若是司马懿领兵前来,务不可轻敌。写毕,遣一个心腹喽啰,送往上庸杨志军营之中,再转与孟达。 再说司马懿同子司马师,并州击退马超,即引军回洛阳。魏主曹丕大喜,重加褒奖。司马懿谢恩道:“陛下厚望,懿当舍身相报。唯今兵烽四起,国家须全力应付。幽州公孙恭,前番封为右骠骑将军,辽东太守,尚未回报。今若被梁山贼利诱,起兵犯北疆,恐为国家之患。”曹丕道:“幽州有阎柔、鲜于辅、田豫、牵招等镇守,此皆良臣,可保无忧。”懿道:“虽有良臣,若令北国震动,亦不利平贼。以懿看来,可使人再拜公孙恭为车骑将军,燕公,厚赐金珠,以结恩义;并使其遣数千精兵,乘海船扰袭江东之地,如此可保万全。”丕大喜,便遣尚书令桓阶持节,往辽东去。 司马懿又问曰:“卢俊义既原起兵山东,则其余党,皆在泰山南北。若不剪除,必为祸青徐,陛下宜早断之。”曹丕笑道:“仲达果熟虑。然臧宣高早上书,说昔日卢俊义造反时,他便已引军,围住卢俊义泰山南之庄园,尽皆剿平余党。故仲达可无虑此路。”司马懿道:“拿得甚家属头目?”曹丕道:“只有三四千人,大半皆是妇孺。杀了一半,拿了一半。虏群未曾见有魁首家眷,想已格杀。”司马懿道:“若如此,臣恐草寇于山东,别有隐匿之处。望陛下再遣能员祥查之。”丕道:“仲达所言有理。”便令中郎将夏侯廉往查。复问司马懿道:“如今关西之地,贼寇王师,交战甚急。我欲令卿前往,可否?”司马懿道:“关西之贼,乃庞统、吴用统帅,是彼精锐。然臣尚有一虑,上庸之地,在贼掌握;倘以精兵万人,出上庸而取宛城,则恐襄洛截断,南北失应,令我军首尾难以兼顾。故先请往上庸一行,整顿防务;倘无差池,再北进长安,驰援子丹未晚。”丕叹道:“仲达深谋远虑,甚慰朕意。”懿道:“尚欲请一将作先锋。”曹丕道:“仲达欲用何人?”懿道:“荥阳令诸葛诞,年齿虽幼,刚勇多谋,愿借军前相助。”丕从之,便拜司马懿为安西都督,拨与兖州新调之兵二万,连同本部,先去宛城。拜诞为平逆将军,使作先锋。曹丕自续集各地军马,以为后援。 司马懿得令,昼夜兼程,便往西南进发。将次汉水,前面有申仪、申耽心腹人来告发孟达密谋造反。司马懿看了书信,以手加额道:“天幸国家!若非我思虑上庸一层,则大魏败也。”思度片刻,令来人回报二位申将军,虚以委蛇,勿惊动之。来人去后,司马懿便令军马到汉水东岸下寨。遣人去孟达营中,约达前来相见。 孟达得信,急召申仪、申耽、李辅、邓贤商议道:“上庸一路,虽是咽喉,然以我等兵马,尚能抵御;魏主却令司马懿引三万大军前来,隔汉水对峙,必是疑心。今来书约我去营中会面,我若去,恐遭其算;若不去,又恐暴露内情,何以是好?”申仪道:“以某见来,司马仲达来此,当是助将军抵御上庸梁山军;所以加兵,不过欲一举战胜,然后移师他处。既然约去营中相会,并无猜疑。将军自去可。若有担心,可由我兄弟二人引本部军马,相随护送。倘有变故,便好厮杀。”孟达闻言,虽觉有理,终归不安。邓贤道:“舅父乃一军之主,不可妄动。不如推脱生病,留在营中。某愿代舅父一行,会见司马仲达。若有变故,舅父这里掌握兵马,足以自保也。”孟达喜道:“此计大妙!”转问申仪、申耽道:“军中粮草,预备如何?”申耽道:“尚须再准备二日。”孟达道:“既如此,邓贤可先去,待他回来,即联合梁山起兵。”于是修书一封,教邓贤送与见司马懿。只说身染疾病,不能出营,特遣外甥邓贤代致问候都督云云。 邓贤去了未半日,忽然上庸杜千亲入孟达寨中,送吴加亮军师紧急书信。孟达拆开看时,却说小心司马懿;更道申耽、申仪非诚心为谋,乃怀二心。孟达看了,犹不然道:“申耽、申仪与我共事多时,岂会背我?加亮先生忒多心了。”杜千道:“孟将军休要过于信人。加亮军师有博古通今之才,他既如此说,必非戏言。”孟达便令几个精干小卒,跟随杜千前往申耽、申仪营寨之外,埋伏窥视。果然半夜拿住一个随梦人,却是二申与司马懿联络的密信。孟达览书大怒道:“我待二人如同腹心,竟如此对我!”便要发营中兵马,前去攻打二人。杜千道:“若是此时起兵前去,恐二人负隅顽抗,司马懿再提兵杀来,难以抵挡。不如设宴请二人前来,就于席间杀之。我上庸梁山军马,一起杀出,合力并其营寨可也。”孟达大喜。便留杜千在身边出谋划策,请他修书一封,令李辅送去上庸,催刘唐、杨志速速发兵来。一面令人去请申仪、申耽赴宴。 申仪、申耽得到邀函,申仪便要轻装前去,申耽道:“且慢。大敌当前,孟达请我等赴宴,莫非是勘破我等与司马仲达连接?宴无好宴,会无好会,贸然前去,恐被毒手!”申仪道:“但怎生回绝?”申耽想了片刻,咬牙道:“事到如今,唯有一面送书信,请司马都督速发兵渡汉水前来接应,一面点起本处军马,先发制人!”两个计议片刻,别无他法。于是点起本处数千军马,杀奔孟达营寨去。孟达闻报大怒:“竖子敢尔!”便同杜千提枪上马,出辕门迎敌。申耽、申仪破口大骂:“孟达反贼,某今奉圣旨前来擒你,快快下马就死!”孟达切齿不答,挺枪杀去,申耽上前迎战,斗无十合,遮拦不住,申仪拍马助战。两边正斗得激烈,西边鼓号大作,却是梁山军得到李辅送来书信,发兵前来;杨志引五百马军,先行杀到,冲动申仪、申耽阵脚。孟达精神大振,越战越勇。二申正在焦急,东边也是杀声大起,无数军马涌来。当先一将喝道:“反贼孟达休走,大都督司马懿来也!”达闻声大惊。 原来司马懿在汉水,得报孟达遣外甥邓贤来见,即令拿下拷打。邓贤熬痛不过,招认孟达联结梁山军谋反。懿令画供签字之后,拘于后军。便召司马师、诸葛诞道:“孟达既遣外甥前来,反心已露。申仪、申耽虽然出首,倘被孟达得知,必然发兵攻打。又有梁山军后盾,二申必非对手。今我等可急发此处军,前去平叛!”便令全军渡汉水,杀奔上庸而去。孟达未曾料到司马懿来得如此迅疾,心中一慌,枪法便施展不开,急拨马回阵。司马懿指挥大军,潮水般冲涌而来,孟达手下只有六七千军马,杨志亦才五百马军,寡不敌众,立时大乱。司马懿挥动号旗,令魏军尽力赶杀,孟达部下军士多是中原人口,纷纷投降。孟达见势不好,混在败军中溃退;不料诸葛诞策马赶到,手起一刀,砍中背心。达惨叫一声,翻案落马,被后面魏军齐上,乱枪刺死。杜千亦急急奔走,却被前面杀出一将,年不满二旬,长得圆面大耳,方口厚唇,左目下一个黑瘤,上生汗毛数十根,正是司马懿长子司马师。杜千看没了去路,发声喊,提起手中朴刀,便砍司马师;被司马师劈面一枪,朴刀脱手而飞,师复一枪杆,把杜千拦腰打下马来。杜千尚不甘俯首,翻身爬起,拔出腰间匕首刺去,正中司马师左股,入肉三分,鲜血溅出。司马师吃痛大怒,手起一枪,戳穿杜千咽喉,地妖星摸着天杜千,顿时一命呜呼,尸身仰倒马前。魏军一阵掩杀,孟达手下军马,死降殆尽;杨志引五百马军,奋力挡住申仪、申耽,朝西边退去,更有孟达亲随军士数百,跟随奔逃。申耽、申仪军前来见司马懿,懿一面褒奖,一面传令道:“诸军不可歇息,紧随敌军追击,要取了上庸方回!”申仪、申耽惊道:“上庸山城,地势险恶,如何能易取?今既已歼灭叛军,何不先行整顿?”司马懿厉声道:“休要多问,随我进击,止步者斩!”于是众军一起奋力追击。杨志只在前奔逃,行无十里,迎面梁山军刘唐、侯音引近万步卒,前来接应;却待布阵迎击,先被自家败兵,冲得阵脚混乱,背后司马懿麾军一拥而上,梁山军不能抵敌,纷纷后撤。刘唐、杨志舍生忘死,断后死战,方才稍缓其势;一路退,一路追,司马懿直驱兵到上庸城外;梁山军立足不住,退入城中,魏军乘势夺占城外浮营。所杀戮梁山军马无虑二千余人,缴获军械旗帜甚多。 司马懿先令军士,把梁山军浮营加固,进驻其中;这才召见申耽、申仪,嘉其忠诚,具表禀明魏主。并谓诸将道:“孟达造反,是自取灭亡,然国家大患,还在梁山军。今其虽败,他日定要卷土重来,上庸一路,总是危急。故我令大军紧紧追杀,借其溃退之势,重挫其锐,夺占城外要隘。日后防御,也好凭借地利。若是前番休兵整顿,则彼据城外险要之地为根本,频出犯境,终非了期。”诸将这才明晓,尽皆拜服。司马懿又令申耽、申仪道:“孟达降兵,恐你二人不好指挥,待本督悉数收编;另拨与你三千兖州军。你二人屯兵此地,可占据要隘,只守不战,勿令梁山军进犯汉水,便是大功。我这里安排了上庸防务,便须得往雍州去驰援曹子丹,你等好自为之。”申耽、申仪点头答允。司马懿先把邓贤提出,就在军前斩首,与孟达首级一起悬挂示众;便精选了五千军马,自与诸葛诞为前队,加紧赶往雍州去;其余大队二万余人,连同辎重,交司马师带领,随后跟来。 再说庞统、吴用在雍州,既占了数十县镇,便把那兴汉反魏的大义,在当地招兵买马。关中虽遭李、郭焚略,至今二十多年,民户大减,然毕竟土地肥沃,又经钟繇苦心经营,胜于不毛。此地又是前汉京畿,士民多感汉恩,因此无十余日,募得壮士三千余人,统大喜,编为一营,号“忠义军”忽上庸有报,说司马懿兵到,孟达身死。庞统闻言一惊,吴用连连感叹:“果不出某所料也。司马懿既擒杀孟达,必转戈往雍州来;汇合曹真,是吾强对也。”庞统沉吟不语,掐指算来,道:“司马懿方在上庸动兵,赶来长安,尚须数日。我等便赶在前面,先取此处魏军便是。”吴用道:“曹魏屯兵长安、槐里、渭北,连环接应,如何能在数日之间取他?”庞统道:“计策却是有,但需借川军之力。”便请刘湘来道:“汉贼两军,在雍州对峙百日,某已有计策破敌。只恐川军力弱,不足为用。”刘湘闻言大怒道:“士元先生何故小窥我川军!”庞统道:“非我小窥,实在西川军士,难与中原兵卒抗衡。纵以三倍之兵围攻,也难得胜。”湘拍案道:“先生要这等说,我却欲赌赛一回!便请先生发令!”庞统笑道:“公子既有如此壮志,如今夏侯霸、郭淮屯兵渭北、郿县,约有一万余军马。我欲请公子引本部川军,前往攻取,如此断魏军右臂,则长安亦不长久。可能克谐?”刘湘奋然道:“区区万余曹军,何足挂齿!”庞统摇头道:“公子休要夸口,曹军虽一万,俱是精锐,郭淮、夏侯霸又皆中原后起名将,公子必须从长计议,不可莽撞行事也。”刘湘怒道:“军师如何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某只需半日,便取了渭北营寨来献!”庞统道:“单以渭北守军,自也不在话下。只恐彼从槐里调兵增援,则公子腹背受敌,便不好了。待我先安排军马,佯装大举从武功攻打槐里,引敌注目;然后公子再提川军攻渭北,必可大胜。”吴用道:“倘若魏军自长安来援,何以当之?”庞统道:“彼从长安出,则烦请加亮引一万军马,沿渭水竭力狙击,务必使刘湘公子得手。”刘湘闻言甚喜,自回营寨点兵去了。 吴用与庞统两个,相对大笑。庞统道:“用兵贵在虚虚实实,川军大举攻伐渭北郿县,吾料曹真必不肯舍弃,将以重兵往援,我却乘势起兵取其左翼。”吴用道:“士元先生计划甚好。只恐曹真不中其计。须得用间。”庞统道:“加亮欲如何用间?”吴用道:“某欲用反间也。”便说了计策。庞统脸色微变:“此非反间,乃死间也!”吴用笑道:“反间,死间,只要曹真中计,军师大计便可得谐。此事交用安排便是。” 于是吴用从前番归降魏军中,提出一个士卒来,唤入帐内,秘密道:“某如今却欲用你成一大事。”士卒战战兢兢道:“大人只管吩咐。”吴用道:“汝只逃亡到槐里,面见魏军都督,诈降告密。我军欲要夺取渭北,你却送个假信,只说我要大举攻打槐里,引得魏军调兵槐里防御。只要渭北夺下,你便是大功一件,赏百金。”那士卒如何敢不答允。吴用又板脸道:“若用计不成,必斩首为罚!”士卒听得胆战心惊。吴用便教了他说辞,正待遣送,忽道:“这般前去诈降,恐那魏军都督不信。只得委屈你吃些苦头了。”士卒大惊,待要分说,吴用帐后转出几个亲兵,摁住士卒,把他耳朵割一个下来。那士卒鲜血淋漓,哭喊不绝。吴用喝道:“你去诈降,只说我寻小错惨虐于你,故而愤恨报仇,曹军必然相信。用计成功,重重有赏;若怀二心,定教你死无葬身之地!”言罢,教把小卒推出营门。 降卒出了大营,便往槐里去,求见都督。魏兵中有认得是原先自家弟兄,便带入见秦朗。那降卒无辜遭吴用荼毒,心头悲愤,哪里还与他用计;一面哭,一面把吴用计策,和盘托出。秦朗闻之,心头尚不全信,请张郃、戴陵、王双等前来,教降卒再说一遍,魏将闻得经过,各自愤怒。王双看降卒满脸鲜血,切齿道:“吴用这狗头草寇,这般残忍,梁山贼不亡,天理何存!”张郃道:“只不知他所说,是真是假?”降卒听了,大哭下拜道:“俺本是大魏兵卒,被贼人所虏,又何必为他行这苦肉计?实在吴用那狗贼心肠太毒,我因此来求都督报仇!若有半句谎言,愿受千刀万剐!”秦朗正无计较,忽报梁山军无数军马,满山遍野,来攻槐里。张郃道:“某引军一支出战,看他虚实。若士卒所言是真,这边军马并非主力,可一鼓而败,则都督当发大兵救应渭北营寨。若这里敌军并非虚张声势,则此士卒所言必假也。”秦朗道:“隽乂所言甚是。”便点兵五千,令张郃出城迎敌。 张郃提枪上马,引军出城。但见梁山军满山遍野,十余里尽是旗帜鼓号,声势惊人。对阵排开一队人马,旗门下吴用出,手摇羽扇,高呼道:“张郃,如今我梁山五万大军在此,量尔小小槐里,有多少军马?可速速投降也!”张郃看他左右,旌旗多而刀枪少,心头明白几分,回道:“汝是无谋草寇,岂配与我答话!可教庞士元出来!”吴用道:“凤雏先生自有妙计,岂肯与汝相见!”张郃大笑道:“某知妙计,不过是佯攻槐里,实则分兵去取我渭北罢了!”吴用听了,脸色大变,拨马回旗门。张郃叫声:“休走!”纵马挺枪,直冲对阵。吴用身边,丁得孙杀出抵挡,战无数合,遮拦不住,亦回马败走。张郃挥枪,招呼士卒一起杀上;梁山军丢盔弃甲,溃不成军而走。四周旌旗鼓号,尽皆消声匿迹。郃亦收兵回城。秦朗等已在城上看见,当下迎着。戴陵道:“如此看来,小卒所言是真,庞统必亲引大军打郿县去了。”秦朗道:“某亲引一万五千精兵,去救援郿县。贼军既大举攻打渭北,我攻其后,必能破之。张隽乂可留守此处。”郃道:“彼攻槐里,虽然是虚张声势,但不知计谋落在何处。还是先禀告曹真都督,联络行动为好。”秦朗道:“若再禀告长安,恐怕渭北已陷落了!”遂与王双、戴陵,引副将数十员,马步军一万五千,出槐里,沿渭水往郿县去了。武功只留张郃引七千余杂兵守把。 槐里距离郿县,约近百里。秦朗催军加紧进发,行至半程,天已全黑。朗令点起火把,小心赶路。前面哨马飞报,说敌军数万,正大举围攻渭北营寨。朗更焦急,忽然道路两旁,金鼓齐鸣,呐喊声起,一彪军马杀出,当先大将横枪高呼:“我乃病尉迟孙立也!郿县已被我取了,汝等还不早早投降!”魏将看见孙立,皆咬牙切齿。王双怒吼道:“汝这背主反贼,今番定要取汝性命!”拍马舞刀,杀上前去,孙立截住,两个战无十合,孙立回马败走。王双紧紧追来,看看赶上,手起一刀砍他后脑。不料孙立把马一勒一闪,让过王双大刀;左手持枪,右手早擎起竹节钢鞭,劈头打下来。王双亦急急闪身避让,横刀招架,当的一声,刀鞭相碰,火星四射。两马交错,王双反冲到前面去了,孙立左手抬枪便往背心刺去,王双将身一扭,左臂夹住枪杆,右手早取流星锤在手,劈脸打回来。孙立抡钢鞭去挡,砰的一声巨响,钢鞭飞出一丈开外,流星锤亦反弹开去,孙立急忙一把捏住锁链。王双力大,用力扯时,孙立左手弃了枪,双手握住铁链用力一拖,王双争些摔下马来,只得放开流星锤,手中一刀一枪,回马来杀孙立。孙立见状,把流星锤舞个盘头,朝王双面门之上,狠命撞过去,王双急急封挡,孙立早弃了流星锤,策马奔逃。秦朗看王双得胜,麾军一起杀上;黑暗中乱箭射来,前进不得。魏军连冲几次,均未得手,只好停下歇息,等天明再进军。秦朗心头,自然更是焦虑。 回头看槐里,张郃虽送走秦朗,心中还是虚的;遣人把详情飞报长安。曹真闻报,顿足道:“我恐秦元明又堕其计也。庞统、吴用皆多谋之辈,用兵虚虚实实。今既伤兵卒,而遣之来降,安知不是死间之计哉?张隽乂守槐里,兵马不足,若再被彼所取,则我东西两军被截断,败局定矣。某当亲引军去接应槐里。”邓艾道:“敌军行踪,尚且未明,都督引军去时,倘被他反攻长安,如何是好?”曹真道:“我多留军马,镇守此地。一半屯驻城中,一半在城外为犄角,敌军纵来数万军马,尚可抵挡。而槐里、郿县皆小城,我兵既分三处连环接应,今两处临敌,若长安按兵不动,则是以我之六成军马,抵挡敌军全师,甚是不利!”辛毗道:“都督欲接应槐里,遣一二上将便可,何苦亲身犯险?”曹真道:“军前瞬息万变,我为都督,正当亲去调度。”不顾劝告,留朱赞、邓艾守城,自同曹遵引一万军马,西进槐里。 行了大半路程,迎面杀出一军,当先大将银枪白甲,正是小李广花荣。曹真亲自上前,斗约二十合,花荣不支,拨马败走。曹真麾军续进,再行数里,花荣复回马,曹真正待交战,高处站出一人,呵呵笑道:“曹子丹,今番又中某之计也!”曹真抬头看时,却是庞统,心中大怒,便教士卒上前放箭。庞统将手中羽扇轻轻一招,顿时两边山坡,梁山军卒布满高处,旌旗摇曳,杀声大作,乱箭滚石雨点一般打下来。花荣回马杀来。曹真、曹遵正欲迎战,背后又杀出霹雳火秦明,腹背夹攻。此处原本道路狭窄,魏军一万兵马,队列长达数里,被梁山军自高处两边修削,首尾已难相顾;曹真率领前队,尚在抵挡花荣,后队被秦明冲突,军卒四散溃走。曹真心头着急,急教曹遵镇住前队,自己拨马往后队去,正逢秦明挥舞狼牙棒,赶杀魏军,所向披靡。真大怒,挥刀上前,截住厮杀。此时后队魏军早乱,见主帅赶来,勉强列队,却也士气低落;前面花荣大展威风,战无数合,一枪将曹遵挑下马背,复一枪结果性命。魏兵前队,顿作鸟兽四散,自相践踏,死者无数,道路前后哭喊震天。曹真正统兵抵挡秦明,不防后背阵势崩溃,自知败局难免,于是整顿军士,排成阵型,以大盾长戟,死死抵挡两头。花荣在乱军中一箭飞射而去,曹真窥着清楚,挥手拨在一旁。花荣再发第二箭,曹真低头,正中头盔;心头火起,伸手从身边拿过一支手戟,大吼一声,飞掷出去。花荣看手戟旋转如轮,劈面而来,急闪避时,光轮从耳边擦过,却把身后掌旗小校戳死。秦明、花荣看曹真虽处重围而不乱,不敢小看;抬头却看庞统令旗变换,于是各引军马,前后围住,一边修削四处散兵游勇。曹真虽善于领兵,也只保得身边将士;外兵大半投降。 庞统在山头观战指挥,忽看西边有一军自槐里而来,当先将旗,却是张郃。原来张郃闻曹真引军来援,反被围住,便欲接应;又恐梁山军埋伏甚多,反取了槐里,连个退路尽无,于是留下许多军马守城,自己只引二千精兵,杀出增援。不多时,杀过路口,加入战团,郃一马当先,钢枪上下飞舞,挑动梁山士卒,尸骨横飞。庞统在高处看郃勇不可挡,乃挥舞令旗,花荣军马看了旗号,急急两边分开;张郃乘势杀进重围,见了曹真道:“都督,贼军狡诈,如今怎生是好?”曹真道:“隽乂来此,槐里可曾有失?”张郃道:“我留了五千守军,想来无事。”曹真道:“既如此,且先退去槐里城,再作打算。”于是两个刀枪并举,一起往来路冲突。花荣军马,原本已经散开,因此曹真、张郃一冲而过。部下魏军,约过一半模样,庞统再挥令旗,花荣军马复又从两边合拢,将魏军后一半军马围在中间。曹真、张郃欲回马去救,看梁山军势大,只好不顾而走。那一半魏军见前有花荣,后有秦明,主帅又突围而走,不堪再战,多有投降。 张郃、曹真两个,损兵折将,往槐里城回奔。看看离城尚有数里,忽然一声号鼓,前面一军杀出,大旗之下,吴用手提宝剑,呵呵大笑道:“张隽乂,我说士元先生另有妙计,你偏不信。如今槐里小城我不要,你与曹大都督,却须得留下了!”张郃大怒,拍马挺枪,直取吴用;龚旺、丁得孙双马杀出,抵挡数合,梁山军队中牌刀长枪,如森林般齐排上来;曹真正待麾军接应,后面花荣、秦明尾随赶来,与吴用汇合,顿时又把魏军围在核心。此刻张郃、曹真身边,只有六千余军马,且久战疲惫;被庞统、吴用三万大军,重重包围,左冲右突,皆不得脱。曹真叹道:“未料庞统用兵,真有神鬼没测之机。某今死于此也!”庞统看围了曹真,心中大喜,传令:“诸路军马,各不得松懈,生擒了曹真,则关西可反掌而定也!”正是:欲取中原锦绣地,先擒关西统兵人。不知曹真生死如何,请看下回。 第九十八回仲达远谋守西线林冲点兵 第九十八回:仲达远谋守西线,林冲点兵救宜城 曹真引兵出长安救援槐里,为庞统设伏,曹遵战死。张郃来援,亦被围住。庞统、吴用指挥军马,四下重重包裹,志在必得。张郃瞠目怒战,枪挑钻打,荡杀不少敌兵。然秦明、花荣、丁得孙等各统兵马,轮番冲击,魏军伤亡亦多。郃冲突七次,均被乱箭射回,天色渐黑,正自心惊。忽然四下数处火光起,呐喊震天。南面梁山军自乱,一彪军马,杀上山脊,乘居高之势,冲入围来。为首一员小将,拍马舞刀,勇不可挡。曹真,张郃大喜,各自迎着冲去,里应外合,杀散梁山军。来将高声道:“我乃司马仲达麾下先锋诸葛诞也。大都督可急整军马,随我杀上高坡,再转回槐里。”真、郃从之,于是三将一起奋力冲杀,梁山军毕竟苦战甚久,被诸葛诞生力军一冲,抵挡不住,更兼四下火鼓,不知敌人虚实,遂被魏军杀破重围,翻山而过。吴用在西边看得不忍,令军马围追上去,还要再战。不料刚转过山坡,树林之中,弩箭飞蝗一般下来,当场射杀百十人。梁山军锐气不由泄了,魏军乘机退走。 曹真、张郃跟随诸葛诞,先退到林中,见司马懿全副戎装,上前施礼。曹真又惊又喜道:“仲达如何这般速进也?”懿道:“某素知关西战火,关国家存亡,故精选五千精兵,倍道兼程赶来,所幸未曾误大事也。今可乘敌未合拢,退回槐里。”真从之。 庞统、吴用只恐魏军大举来援,于夜严守营寨,修整军马队伍,一面四下打探提防。到天明,方知昨日所来援军,亦不过五千人,庞统连叫:“可惜,可惜!”吴用道:“士元先生何必叹息?他城中兵马,不过一万五千,我这里却有三万之众,且累胜之下,士气更甚。只要进兵前去,截断他城池交通,再乘隙图之,曹真必为我擒也。”于是引军再到槐里城下,安营扎寨。庞统又令丁得孙,引二千“忠义军”大张旗号,诈言去攻长安,以乱魏军军心。 曹真虽得入城,所部军马损折过半。登城看时,四下都是梁山营寨,连接旗号,甚是威严。又有探马自西边来报,说川军攻打渭北营寨甚急,秦朗又被孙立绊住,不能脱身来援;又有报梁山军不知多少,扬旌鸣鼓,往东奔长安去。真担忧道:“敌军困住槐里,城中兵力,不敷出击之用;四下又闻警讯,如何是好?”司马懿道:“子丹勿忧。我从上庸过来,到蓝田听得此处交战,已算到庞统必是声东击西之计。故一面亲提前部,兼程来援,一面已飞马传报,教长安官兵速速西进。明日之内,救兵必到。”真惊道:“然仲达既把长安军马调来,倘被贼人再以精兵突袭城池,岂不大坏?”懿笑道:“犬子司马师,已提二万之兵,随后进发长安,一则休养士力,一则补防城池,镇守后路。都督自可放心。”曹真闻言,转忧为喜道:“原来仲达妙算至此,西线可无忧矣!” 果然次日拂晓,人报邓艾、辛毗引长安之军,自东来援。庞统、吴用见前有重兵坚城,后有生力援军,亦不欲腹背迎战,便自退回武功。孙立、彭漾引军与秦朗激战数日,终是势弱,被朗军冲破阻击,杀到郿县。此时西川军马,正围攻渭北魏营甚急;然刘湘虽有将略,毕竟不如郭淮、孙礼、夏侯霸之流,故而魏军虽然艰苦,尽还抵挡得住。待闻曹魏援军将至,刘湘还要分兵迎战,刘巴劝止,也退回渭南。于是雍州之地,复归均衡。秦朗回到武功,迁怒那投诚告密小卒,欲乱刀斩之。司马懿道:“此人实为贼酋奸计所用,杀之何益?”遂与其医药,留于军中,小卒感恩戴德,誓死效命。 司马懿谓曹真道:“自五月贼军犯境来,大小数十战,朝廷非军不精,粮不足。所以屡遭败绩,连折兵将,实因庞统在彼。此人既号凤雏,与诸葛孔明齐名,用兵果决凌厉,实大魏之敌。诸将因仗兵力强大,各欲一战成功,与他分兵合战,故屡为所乘。以某看来,贼利在速战,我利在持久。今援兵既到,不需对战,只要坚守郿县、槐里两处,阻断关中道路;一面连接长安,源源运粮添兵;一面出轻骑驰骋渭原,扰其后路,彼必无力。”曹真道:“仲达所言,也颇有理。但拥重兵在此,只守不战,倘被养成气候,为患大矣。”司马懿道:“陛下饯位未久,人心尚未固;又兼武皇帝与刘备激战数年,国内久战精兵,十损其五,新征士卒,尚未惯战,故被梁山贼寇数路蜂起,措手不及。今当稳固防线,操练军马。彼终是盗贼出身,乘胜之下,气焰嚣张,稍有挫折,即便气泄;又无士民支持,内变必生。假以时日,以中原之大,何愁不能胜山野草寇哉?只看曹子孝在襄阳,早晚击败宋江,断其腰腹,然后沿江并进,贼寇可平。须知雍州局势,我军多于贼,而贼帅强于我。若是坚守要隘,足以扼敌自保;倘意气用事,急于决战求胜,反中彼下怀也。”曹真赞道:“蒙仲达提醒,感激不尽。”于是再联络秦朗,重整兵力:曹真自同郭淮、孙礼、王双引军二万五千,驻于渭北、郿县;司马懿同司马师、诸葛诞、张郃、辛毗引军三万,驻于槐里;秦朗、朱赞、戴陵、钟繇、邓艾引军二万,驻于长安以为后援。三军坚守营寨城池,只不妄动。庞统见魏军生力又至,己方兵力已弱;分兵诱敌,魏军只不出,攻打营寨,又不能得手;已知司马懿乃善战名将;上庸一路,孟达又事败身死,单凭秦川一路,孤掌难鸣;于是亦只得整备军力,两下对峙,这日忽然荆州来了一报。庞统、吴用急急拆开,却又出了不大不小一事。 再说荆州,宋江自五月一战,用吴用锦囊计策不成,反折了阮小七。心头愤怒,稍加整顿,一面遣人往江陵、公安、荆南诸郡及交州等地催发后续兵马,一面教身边大小将兵,齐去攻襄阳。魏军闻讯商议,徐晃道:“前番破敌夜袭,大挫锐气,今日正好出城应敌,乘势再杀一阵,倘能乱军中擒得宋江,贼军自解也。”满宠道:“公明将军之言,虽然有理,然贼人气盛,前番吃亏,今次汹汹而来,必怀复仇之意。我与之对决,非上算也。不若先闭城避战,待彼攻打城池,气泄之时,然后纵军出击,方为有利。”曹仁道:“伯宁所见甚好。”便把军马尽数收入城中;一面吩咐樊城吕常,严把城关;一面与徐晃、文聘、牛金、满宠等,安排守城。 宋江引军气势汹汹而来,先排开行伍,只叫曹仁出战;仁高悬免战牌,江挑战数日,心头更怒;便教众将各统兵马,围城攻打;阮小二、阮小五两个,引领水军将士,从襄江溯流而上,呐喊造势。声威虽大,城中曹仁、徐晃、文聘等尽皆名将,兵马数万,乘胜之勇,士气高涨,弓箭木石充足,以宋江之武略,虽有豪杰相助,焉能一时得手?攻打多日,损折士卒不计其数。林冲、呼延灼、蒋敬等俱相劝暂且罢兵,宋江只不从,又飞令调柴进所属交州军,与徐宁所属荆南军,替换上前攻打。柴进、徐宁两个商议道:“哥哥因小七兄弟之死,心中愤怒,故叫舍死攻城。然人死不得复生,为死者之仇,如此蛮干,只怕大仇未报,又新损手足士兵。我等当并力劝止。”于是联袂往中军大寨来。宋江接入,道:“二位兄弟来得甚好,可各引本部,上前攻城。”柴进、徐宁举目对视,便把先前言语,说了一番。宋江闻言,微怒道:“此是何言。小七兄弟殉死,还不是为了我梁山义气。今二位长久在外,莫只顾惜自己军马,却全抛兄弟情分也!”徐宁哑口无言。柴进思索片刻,道:“哥哥欲要报仇,却也无须只攻打坚城。如今魏军大队皆在襄阳,我愿与徐宁兄弟各引本部,再渡襄江,攻打樊城;一面略取他荆北诸县。如是则襄阳成孤城,早晚必下。”宋江方点头。于是柴进、徐宁引军三万,渡江而去。吕常守樊城,看梁山军势大,自不敢出;于是柴进引军困住樊城,徐宁却率本部,扫荡邓县、蔡阳诸邑。其时曹丕篡汉未久,人心尚未平服;又兼徐宁所到处,号召义兵齐起,待诛杀曹丕,还汉朝天下,当减免赋税徭役云云。那荆北地面,自中平时便颇乱,后虽经曹操、曹仁经营,毕竟难以素净。此番徐宁到,又有豪杰流民,蜂起相迎。大小十余股,累积不下万人,远达新野、欀城,皆有震动。不过十日之间,却把襄樊二镇,颇加孤立。 曹仁闻之,召众商议道:“贼分兵迂回,我若坐视不理,则大局乱。只好亦分兵回援。”文聘道:“不知当分兵多少?”曹仁道:“若去得少了,形成对峙,恐襄阳为敌所乘;今徐晃、文聘、牛金三位将军引四万军马,渡江北进,务须十日之内,击破贼军。仁与满伯宁保守襄阳。”文聘道:“城外贼军,约有四五万众;曹都督之兵,恐不敷用。”仁笑道:“当初关公十万之众围城,某亦不怕。宋江乃何许鼠辈也!某不惧彼军多,但恐诸位将军不能击破江北之敌耳。”晃、聘、金闻言,俱各慷慨,奉酒为誓,以壮豪情。即引四万大军,出襄阳渡江北而去。 宋江在营中,闻报襄阳曹军大举北渡,急召林冲、呼延灼道:“敌主力既去,可发兵乘虚攻城。”林冲道:“哥哥金枝玉叶,不必亲自赴阵。待某与呼延将军去便可。”宋江道:“我若不去,众兄弟安肯上前?”点起大军,杀奔襄阳。曹仁、满宠料知宋江必来攻打,早已准备齐全。梁山军来时,乱箭滚木打下,自不必说。宋江在城外土岗之上观战,从旦到暮,不得寸进,不由心头大怒,纵马来到城下,高声叫骂。曹仁在城头看华盖之下一人,身着锦袍,头顶玉冠,料知必是宋江,于是暗叫左右取毒箭来;仁自伏于城垛之后,悄然张弓,倏地一箭而去,宋江眼前一花,急闪避时,正中右臂,大叫一声,坠下马来。左右大乱,曹仁即令开城杀出。亏得豹子头林冲,仗马挺矛,引数百骑当于阵前,魏军冲突三番,战不退林冲;后面呼延灼引兵赶来,满宠恐寡不敌众,鸣金收兵。林冲不知宋江生死,亦不敢恋战,叫部下军马先退,自己横矛立马,缓缓断后。曹仁看林冲威势俨然,不由暗自赞叹。 当夜回到营寨之中,宋江中箭左臂,肿起老高。急请安大夫看视,大夫道:“此箭头有剧毒,若不急疗,性命危矣。须将右臂割开,切去腐肉;倘毒已入骨,还需刮骨,方可治疗。”众人听了,俱各面带恐惧。宋江牙齿微颤,问道:“除此之外,莫非别无他法?”安道全道:“若要他法,除非截去右臂,则瞬时剧痛,或轻于刮骨。”宋江沉吟片刻,咬牙道:“闻评话说,关云长中曹仁毒箭,刮骨医疗,面不改色。俺宋江岂不如他!且四肢骨肉,受于父母,岂肯因畏痛便讳医断臂!”众人听了,各自佩服,李逵早嚷道:“哥哥却是个顶天立地汉子!”宋江复问:“可否先饮酒烂醉,以减痛楚?”安道全道:“哥哥身中箭毒,若饮酒时,血脉加速,恐毒质四散。”江沉默片刻,道:“既如此,大夫只管动手。” 安大夫既得宋江言语,便先备好刀剪药物及裹伤白布,俱用沸水煮过;先叫手下把宋江洗剥干净,取粗麻绳结结实实绑于竹榻之上,右臂伸出固定。便取刀具,先切开右臂箭创之处。一刀下去,宋江大声惨呼,安道全狠心续刀,割一刀,呼三声,须臾之间,声嘶力竭。帐上帐下,闻声皆面如土色,掩耳抱头。安大夫眉头紧锁,切开创口,仔细查看,乃大喜道:“恭贺哥哥,毒质实未曾入骨,可免刮骨之苦!”宋江闻言,不惟大赦,狠狠点一点头,却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安道全恐他咬碎牙齿,便用麻布塞入他口中,然后下刀,切割创口腐肉。血淋漓而出,滴落于盆中,初时淡黑,渐渐显出鲜红来。看宋江时,面皮紧崩如铁,喉中呜咽有声,满头大汗,双目似要崩出眼眶一般。身如搁浅鱼虾,挣扎不止,压得竹榻嘎嘎乱响。安大夫几次下刀,被他一挣,险些割断筋脉,只好叫李逵上来,摁住宋江。约莫小半个时辰,手术完毕,切下一盘腐肉,接了半盆毒血。安大夫先敷止血之药,再上去腐生肌之药,然后以药线缝合,裹以纱布。回看宋江,早已晕厥过去。所幸生死无忧,营中众人各自欢喜。 次日宋江起来,只觉浑身无力,头晕目眩。安道全道:“哥哥中毒箭,虽得割肉治疗,然失血过多,体质又有损伤,须得静养百日,方可痊愈。”林冲道:“既如此,何不退兵宜城,一面哥哥养病,一面也好休养士卒,待后方粮草兵马调集,再来报仇。”宋江在病榻上听得,怒道:“我恨不能一日踏平襄阳,为小七兄弟报仇,今岂可退兵!”林冲、呼延灼再三相劝,江只是不肯退兵。冲、灼见他固执如许,再与蒋敬等商议一阵,便道:“哥哥既不肯退兵,何不由我等兄弟引军在此攻城;哥哥先回江陵去歇息;待伤势痊愈之后,再提援军前来?”宋江道:“我若远离襄阳安享清福,却教众兄弟在前死战,于心何忍!”众人一番苦说,江乃勉强答应道:“既如此,我且退到宜阳去养病。这里战报,日夜都与我送来,不得有误!”林冲、呼延灼见他松口,心头大慰。于是遣小温侯吕方引兵三千,护送宋江南下到宜城,休养病体。安大夫也欲跟随照料,宋江摇头道:“多谢兄弟们好意。我手臂既已割肉疗毕,自己保养便是。安大夫但开药敷用,每隔五七日前来探看便可。前方交兵,将士伤亡救治要紧。”众人无不感激。宋江把襄阳战局,交与林冲、呼延灼掌管,自己南下宜城养病去了。 宋江既走,林冲、呼延灼计议,以此处兵马,自保或有余,要攻克襄阳,实非一日之功;且曹仁又是名将,宋江又中伤,军心未定,不可死战。恰好柴进、徐宁、廖立一军飞报,说徐晃、文聘大军渡江夹击,连战不利。林冲便教守住营盘,联络县镇豪杰,莫与魏军死战。一边在襄阳,屡屡佯攻,耗散魏军气力。柴进、徐宁便坚守不出,只是联络流寇,四处骚扰,击东则西起,伐南则北应,竟教徐晃、文聘数万精兵,首尾难顾。徐晃见状,与文聘商议道:“江北之势,难以骤平;曹子孝在襄阳,当敌主力,恐怕兵力不敷用。仲烈可引一万精兵,折回襄阳相助;我当此处敌军。”文聘从之,引军转回。自此襄江两岸,梁魏两军对峙,又是多日。林冲原本每日分派将佐,围城佯攻,后来也懒得消耗军力。 宋江在宜阳养病之事,却被魏军探之,报与城中。文聘大喜,急向曹仁请令道:“敌酋在宜阳,闻得只有三四千军马,且必多无准备。不如末将引五千精兵,乘夜幕出城,走襄水东岸,偷袭彼地。若一击得斩宋逆,天下可宁也!”满宠摇头道:“恐怕宋江乃枭雄,未可易得。将军此去,若反为所乘,得不偿失。”文聘笑道:“伯宁果然谨慎,然某乃荆襄人士,熟知地理,此去纵不能得手,亦无所失。”满宠只觉不妥,曹仁看文聘意思坚决,乃拨与五千步军,一千马军,嘱咐:“多加小心。” 文聘得令,便点了六千兵马,及身边家将、敢死壮士二百余人,自去准备。先遣壮士中荆襄土人数十人,各作民间装扮,三三两两,尽往宜城去;自引兵马,结束停当,先从襄阳北门出,走水路到汉水之东,然后弃舟登岸,急步兼程,第二日黄昏至己县复渡,然后往宜阳去。只是这般数千军马举动,又如何能尽瞒于人?早被襄阳梁山军探马得知。报入中军,林冲大惊,急令击鼓,把梁山众头领都召入帐中,道:“曹军数千向东南而进,必是去抄袭宜阳也!哥哥嫂嫂倘有意外,如何是好?”蒋敬看他慌张,劝道:“林教头,宜阳小城,尚有数千军马,哥哥又是英雄,也未必便险。速速发援军便是。”林冲摇头道:“若是守城,吕方兄弟引三千军,守数日亦不在话下。只怕哥哥抱病,疏于提防,为他所乘!”便发令道:“呼延将军,蒋敬先生,此处大营,交托与二位,严加防守。要防曹仁乘我军动时,出城偷营。”呼延灼道:“林将军且放心。”林冲又令:“阮小二巡防水寨,李衮、郭盛守护中军,皆听呼延将军、蒋敬先生调遣。”三人道:“遵令!”林冲又道:“神行太保戴宗兄弟,同黑旋风李逵两个,即刻驾甲马出发往宜城,告知哥哥小心提防;若去时城池已破,急寻宋江哥哥保护,倘有差池,军法从事!”戴宗、李逵应诺,两个出帐去了。林冲又道:“某引五百铁骑在前,武二郎、顾大嫂引五千步军随后,陆路前往宜城;阮小五引三千水军,顺汉水往宜城,无论水陆,都要舍命抢救哥哥!”武松、顾大嫂、小五齐道“遵命”蒋敬独道:“林教头,哥哥不在,你是军中元首,今何必亲自赴阵?万一不便,非其宜也。”林冲道:“公明哥哥为激励将士,不离前线,今既有难,我安可畏死而居后?”说毕,又想起一事,道:“安大夫,你也随武二郎一起,把金疮伤药,及妇女用胎药,尽皆带齐,以防万一。”安道全从命。林冲便与武松、阮小五等引兵出发。 先说戴宗和李逵,绑起神行甲马,行走在前。怎奈那李逵白日,吃了许多酒肉,沾染污秽,因此甲马之法,行得颇不畅快;饶是如此,毕竟神行奇术,依旧快逾奔马。宜阳距梁山军襄阳大营,原只数十里;约莫一个时辰,已近城池。此刻夜幕已落,却看城上城下,火光乱绕;喊杀哭喊之声,不绝于耳。戴宗大惊:“坏了坏了,哥哥险了!”李逵早狂吼一声,蹬落甲马,一厢提起两柄板斧,砍进城去。戴宗待要拉他,已然不及。闻得喊杀声大震,只得壮起胆子,寻觅宋江。 再说宋江自割肉疗毒毕,移居宜城,叫了几个能干喽啰,每日听他说些故事,却还是闷。襄阳军情,林冲派来喽啰只是敷衍,不肯详述,料来也没甚胜败。安道全每五七日来察看一趟,把脉开药,渐渐康复。夫人马云禄原本住在南郡,胎气起来,甚是犯腻;听说宋江受伤。虽然云禄平日瞧宋江黑矮,两个有三分不合,毕竟夫妻之情,便抱孕乘车,北上宜阳相陪。夫妻两个见面,初时动了恩爱情谊,你我问安,倒也温存;过不三日,彼此又瞧不顺眼;再加宋江重伤卧床,形容委顿,更现黑瘦鄙陋;马云禄怀胎数月,大腹便便,也没甚花容月貌。一个负伤,一个怀孕,心头烦恼重叠起来,于是日日拌嘴,相互讥讽,把那山东西凉,东汉北宋时粗俗俚语,抛洒满处,却苦了吕方在中间两头为难。所幸一个带伤不敢妄动,一个怀孕怕损胎气,故只是口头相绊,尚未动手厮打。 自宋江到宜城,不觉已近两月,伤势好了大半。这晚吃了些鲜鱼羹,正自躺在榻上,胡思乱想。忽听外面人声嘈杂。心头一悚。忙强撑起身来,教左右出去看何事。须臾,吕方来禀告:“哥哥,城外火光大作,无数敌军遍野杀来!”宋江大惊,急忙教:“快快与我备马,以防万一!”正慌乱间,外面又报:“城中数处起火,民众奔走,士卒皆乱,敌人已打破城门,将军快快出城躲避!”宋江赫得三魂飞散,急急迈步出门,从人带马来,宋江翻身上马。却要出门,转问吕方:“你嫂嫂何在?”吕方道:“已着人去保护嫂嫂出来。”片刻,马云禄被仆妇搀扶出来。时身孕已有七八月,行走不便。所幸衙门中备有一辆小车,即上了车,两个仆妇扶持,宋江骑马在侧,吕方引亲兵百余随后,出了巷子,转看遍地乱民、溃兵冲涌,把道路塞住,进退不得。吕方急教众亲兵上前,推开道路,却听左边杀声大作,一彪魏军,冲进队来,两下顿时混战。宋江随着乱民一涌,却往西门去。将到门口,宋江看火光下一个黑大汉,手提两柄板斧,正把溃兵与百姓,举斧一阵乱劈乱杀。可怜百姓溃兵本欲出城逃生,逢了这个煞星,板斧下去,头脑开花,血肉横飞。一边口里大叫“宋江哥哥何在!”不是李逵是谁?宋江大喜,欲要喊叫“铁牛!”奈何久病之余,声气不足,那李逵竟木头木脑,自追着几个百姓拐进旁边巷道了。宋江无奈,只得引着小车,随人流出西门。却听城外鼓号大作,一彪马军横列杀出,当先一将手提金枪,口里高叫:“宋江休走,文聘在此!”宋江惊得股栗欲堕,急急鞭马圈回。文聘策马挺枪,引魏骑杀过来。吕方高呼:“哥哥快走,我来挡住敌人!”率数十骑,持方天画戟,挡在城门口,与文聘交战。以吕方本领,原本差文聘甚多,如今奋发起来,只求死,不求生,招招皆是同归于尽,片刻之间,竟斗个不相上下。宜阳城门窄小,被他拦住,魏军皆进不得。文聘大怒,把擒拿宋江之心暂且一放,奋力挺枪鏖战。毕竟是荆楚名将,三十合内,枪挑吕方于马下。然后杀散从兵,引军进城搜寻宋江。 宋江得吕方挡住片刻,同马云禄车辆,一起回转。怎奈原本大众皆是要从西门出的,不料刀兵忽起,前面的纷纷倒退,后面的不断涌上,两下一挤,便在西门附近,把人流做了个漩涡,团团乱转。片刻,四面曹军杀到,更是你拥我挤,纷纷嚷嚷。马云禄所乘车辆被人群涌到道旁,喀嚓一声,车轴断裂,顿时倾覆。云禄虽是将门虎女,毕竟身孕八月,一跤跌倒,顿时起不来。幸得左右仆妇,急急扶持。口中教:“宋将军快救夫人!”宋江到此时看四周局面,牙齿一咬:“罢了,我便下马也救你不得,反把两口子性命都送于此。先走也好!”遂高叫一声:“夫人保重,江有朝一日成就大业,必为夫人报仇雪恨!”竟狠狠加鞭,策马从人流冲突出去。马云禄车辆倾倒,行走不得。四下人脚如林,喊杀不绝,怎生得脱?便踩也踩死了。两个仆妇在旁扶持,各自掩面;云禄心想身为西凉累世公侯之女,嫁与此黑矮猥琐之人,又不见关切,今日竟丧命于此,实是不甘。想到伤心处,热泪滚下,主仆三人,倚着墙角,抽抽搭搭,真个柔肠寸断。不知马云禄生死,请看下回。 第九十九回云禄一怒斥宋江董平双枪 第九十九回:云禄一怒斥宋江,董平双枪震中土 且说宋江两口儿在宜城休养,却被文聘引精兵突袭,瞬间破城,一时大乱。江自顾打马而去,丢下马云禄,被两个仆妇扶着,挤挤挨挨,穿过一条小巷往北门去。云禄有大半年身子,步履蹒跚,满头汗珠。行了不知多少时候,忽听巷子外面,喊杀声逾大,却有一队步军到口子前。望见马云禄主仆三人,衣着不是平常百姓,早起疑心,冲将进来,欲要拿她。两个仆妇俱是云禄从西凉带来亲信,各有武艺,奋不顾身,挥刀上前护主,奈何女流之辈,如何当得住数十精兵,斗无片刻,早被刺死。云禄见了,心知大势已去,一咬银牙,拔出雪亮匕首,只待敌军近前,便要刺喉自尽,免受玷辱。转又想起腹内幼儿,不禁心肠如刀绞一般,泪珠儿噗哧噗哧滚落下来。眼看曹兵逼近,云禄把眼一闭,便要举刀。忽然巷子口暴雷一声大喝,云禄心惊,忙开眼看时,眼前数十魏卒,都在仓惶转身。巷子口立马一人,豹头环眼,燕颌虎须,正是梁山五虎将天雄星,人称小张飞林冲也。 原来冲心知宋江、马云禄在宜城遇险,急急策动跨下良驹,风驰电策般赶去救援。待得近城,却把部下五百骑抛开数里之地。看城中已乱,也顾不得势孤,单人匹马,闯入城中。火光下四处走马,搜寻宋江、马云禄,却得眼界好,看见数十曹兵堵住一巷子,因此发现嫂嫂。当时一声暴喝,放马冲过来,搅起血光飞溅,转眼间连杀十余人,余部纷纷抱头而去。林冲急下马问候。马云禄原先已立志一死,不胜悲苦;忽看来了救星,禁不住放声大哭,林冲慌忙宽慰。忽然背后,呐喊声又起,无数军马杀来,林冲急道:“嫂嫂且自保重,小弟去抵挡敌军!” 原来林冲独马闯入宜城,早被曹军小校报知文聘。此刻原先驻宜城梁山军,大半已没,曹军数千都在四散搜捕宋江。聘便亲引步骑数百,前来交战。只看林冲一人一马一矛,立于巷口,威风凛凛,杀气逼人。文聘不知就里,还道巷子里面便是宋江,不由起了立功之心,也不多说,拍马舞枪,上前交战。林冲截住,两个在巷口斗了二十余合,文聘看林冲矛法精奇,难以招架,急呼部下兵马齐上。但见铁甲马军,数十人一队,轮番涌上,刀矛如林,直逼核心。林冲蛇矛扫荡,格挡兵刃,乘隙刺人咽喉,苦斗良久,杀二十余骑,逼退敌军。马军方退,步军又来,长矛牌刀,上刺武将,下砍马蹄,林冲瞠目大呼,奋力招架,蛇矛如蛟龙翻腾,寒光所到,魏兵丧胆。刺杀数十人,忽听身后响动,回头看时,却是一队曹兵,从旁边巷子翻墙跳入,欲拿马云禄;林冲大急,敌军当前,不及回马去救,又怕马冲撞了嫂嫂,便把长矛一扫,逼开敌军,顺势跳下鞍,朝巷子里面冲去。里面魏兵,纷纷拔刀来迎,林冲挥舞长矛,刺杀数人,嫌丈八长矛在步下发挥不开,弃矛拔剑,扭身杀入敌群,但见银光闪烁,须臾又连杀数人。此时林冲既下马入巷,文聘遂指挥众兵,一起涌进巷子,却看林冲所护不是宋江。初时惊异,即便知晓必是贵人,于是教众军一起上前,两个都不准走脱。林冲一人在敌群苦战,杀得多人,手中宝剑卷刃,于是夺了一把刀,一张盾,奋力招架,掩护马云禄。毕竟寡不敌众,又兼远道急奔而来,渐渐体力不支;战得久了,不禁中枪着箭,虽皆是浮伤,只看鲜血点点,沾湿衣服,更四处飞溅。马云禄倚墙而坐,竟也有几点殷红血迹,溅到面上,看林冲舍身护卫,对比宋江寡情,不由感激道:“林将军,你不必顾我,可速速突围。转告宋官人,他纵有负我,我却不曾负他也!”林冲只是挥刀大战,并不回答。云禄催促几次,方才答道:“嫂嫂,梁山弟兄,最讲义气。嫂嫂既不负哥哥,俺林冲也不负嫂嫂也!”云禄看他不愿突围,心头又是钦佩,又是焦虑,眼前一黑,竟晕厥过去。 再说宋江,乱军中弃了娘子,拨马自走。行不远,迎面一队魏兵追赶梁山兵赶来,两下一冲,宋江原本病体未曾痊愈,头颅里金星一冒,顿时仰翻下马来。听得四下魏兵齐叫“捉拿宋江!”心头正自哀叹,忽然一人脚步如飞,奔到面前道:“哥哥休要慌张,戴宗在此!”宋江大喜:“兄弟来得好,快快负了哥哥逃生!”戴宗道:“不知嫂嫂、吕方兄弟何在?”宋江流泪道:“吕方兄弟已力战身亡。你嫂嫂陷于后军,想来凶多吉少。”戴宗闻言也是一痛,便负了宋江,使开神行术,大步往南门去。所幸此时文聘以为林冲守护的便是宋江,调集各处兵士一起包围,因此二人得以乘隙走脱。谁知到南门口,却看百余魏军,盔甲整齐,守得严严实实。宋江叫苦不迭;欲要翻城墙走,上面亦有魏兵巡哨,火把通明,必为所擒。正没奈何处,忽然一个黑大汉挥舞板斧,从面前杀了过去。江、宗大喜,齐声呼:“铁牛!快来保护哥哥!”李逵回头看时,大喜:“哥哥却在这里也!这一番却吃我杀了百十个鸟人,真真痛快。”戴宗道:“休要滥杀,快些保护哥哥出城。”李逵道:“出城作甚,就在城中,把那魏兵来一个杀一个,还怕伤了哥哥?”戴宗道:“不得胡说!快些走!”逵伸舌道:“不说,不说。”抡起板斧,便朝城门冲去。城门口魏军,见这黑汉凶悍,慌忙各自抵挡,早吃砍翻了七八个。一时乱,戴宗乘机背了宋江,风一般穿过城门去了。回头看时,不见李逵,竟又杀进城中去了。宋江待要招呼,戴宗道:“铁牛武艺高强,只有他杀人,必无干系。”此刻城外,溃兵难民,以及魏军小队,满地穿梭。戴宗道:“此地也未必安全。我和铁牛来后,林教头必发兵随后增援,我等不妨绕道城北去接着。”宋江称善。戴宗使开神步,不多时到了城北,恰看数百梁山铁骑,奔腾而来,杀散魏军小队。戴宗忙上前招呼,问:“林冲将军安在?”为头副将道:“林将军马快,先已杀入救宋头领去了。”宋江、戴宗面面相觑。戴宗道:“哥哥决断,这五百马军,是留于此地保护哥哥,还是杀入城中去救林教头?”宋江微微沉吟时,马军副将道:“林将军尚派遣了五千步卒,随后就到。”宋江闻言,大大松口气。所谓心定则谋断,乃令:“既然如此,你等可多打火把,大张旗鼓,遍野朝城池冲去,只叫‘梁山军大队在此’。他远道来袭我宜城,兵马不甚多,听这般喊,必然自乱。林教头武艺高强,便可无事。”副将便教五百骑兵,呐喊鼓噪,作出莫大声威,朝城池逼去。一些城中溃兵,闻得来了强援,也顿时个个奋勇,虽不敢寻敌死战,也是喊杀助威,宜城顿时动摇。 此刻文聘在巷子口,原是敬佩林冲英勇,有生擒之意。忽闻城外杀声大起,士卒来报敌人千军万马,潮涌而来。不禁心头一跳道:“我引孤军千里奔袭来此,未曾捉得宋江,今只好除掉他一员大将,切不可一念之仁坏国家大计也。”遂令马步军退下,调集百余弓箭手,一起张弓搭箭,把巷子口密密堵住。林冲看魏军退下,已知其意,一手持刀,一手掌盾,挡在马云禄身前,面目严峻,一声不响。文聘心头暗暗赞叹,手中枪一招,弦响连片,箭如飞蝗射去。林冲刀拨盾挡,护住马云禄。然毕竟厮杀许久,又要保护一人,难免顾此失彼,右臂又被箭伤,只觉疼痛无力。文聘道:“林将军,再不归降,休怪无情!”林冲扬眉道:“我几时要你留情!只是你若好汉,只取我命,勿要伤及妇人!”言迄,索性把右手刀丢开,双手持盾,虎视耽耽。文聘长叹一声,正要教弓箭手再射,忽然一声怪叫,身后窜出一个黑大汉,两柄雪亮板斧下三路劈来。文聘大惊,圈腿一让,那汉子板斧已把战马胸腹劈开,五脏流出,可惜一匹良驹,哀鸣倒地。文聘随马翻倒,旋即跃起,那汉早抢前一步,大斧当头下来,文聘用枪一挡,那汉力大,竟有些捏拿不稳。左右亲兵,方才反应,急急拈长矛来刺,那黑汉左手板斧荡开长矛,右手劈头砍下,早把一人脑袋劈为两片,接着右手斧子挡住乱枪,左手斧子出,又砍倒一人。两柄板斧左右开弓,片刻之间,砍翻十数人,有不曾死绝的,倒地呻吟,更是凄惨。曹兵皆悚然。文聘看这汉疯也似杀人,又闻报城外敌军大致,心想今晚大计难成,只好退回襄阳。于是教收兵。 黑汉当然便是李逵。看魏军退走,还要追杀,林冲急叫:“铁牛!快来救嫂嫂!”李逵嘿嘿一笑:“双木哥哥,当初在巴郡,打我好惨,如今却也要我相帮。”提了板斧回来,先看马云禄,已然晕倒。再看林冲受伤几处,血流不止。李逵便吐一大泡唾液,抓把泥土和了,给林冲敷在伤口,把血止住。自己在旁边护卫着。文聘军马退出城,恰逢武松、顾大嫂引大队步卒赶到,又看上游有许多船只下来,不敢交锋,匆匆渡河,自返襄阳;武松等记挂城中安危,也不追击。一同先去见了宋江,接着进城,整顿残兵,安抚百姓。巷子口寻得李逵、林冲、马云禄三人,要紧扶回衙门。宋江看林冲身上铠甲残破,竟无一处完好;衣衫血迹斑斑,手中刀刃大半砍缺,盾牌上裂痕纵横交错,几不能维持,不禁大为悲凄,抱林冲大哭。未几,喽啰遍地尸首中寻到吕方遗体,送了过来。宋江更是泪挥如雨。马云禄已然苏醒过来,劝道:“将军莫要过于悲伤。”宋江连连摇头,忽道:“为救一妇人,竟害我两个好兄弟一死一伤。坏我手足情谊,真真痛杀我也!早知今日,宁不娶妻了1 话一出,林冲、戴宗等人,皆觉不妥。马云禄脸色大变,愤然指宋江道:“你这黑厮,素来无面无皮。我马云禄公侯世家之女,自下嫁于你,受了多少委屈,姑且不说。平日见面便无一句温存,事到临头,只顾自家逃命,把妻子兄弟,都抛一旁了,亏你还妄称仁义哩!”宋江被云禄叱责,心头火起,反唇相讥道:“你公侯世家,又有甚了不起处?无非仗你哥子势力,一介妇人,却在俺面前横行霸道!”马云禄冷笑道:“我仗哥子势力也罢,一介妇人也罢,也无愧将门血脉,敢冲锋陷阵,敢临敌赴难!当初在沅江,不是我杀进来相救,你怕早被吴军剁为肉泥!如今兵马是多了,家业是大了,还不仗着庞士元军师谋划,众兄弟出力,你自家却有甚本领!一遇敌人,抱头鼠窜,全无主见,怕死得紧。你就算不论夫妻一场,却也不为你宋江这八月胎儿着想!”宋江被她一骂,竟至气紧。云禄接口道:“吕方兄弟战死,还不是为保你这窝囊废物,你反推我头上。林冲将军一个抵挡千百曹兵,保护我弱妇胎儿。两个比较,看你这称‘哥哥’的,还有脸面立此说嘴乎!” 这番话来,只气的宋江浑身颤抖,伸手指马云禄,哆哆嗦嗦,忽然眼白一翻,向后便倒。众皆大惊,便是马云禄也心头惴惴。所幸安道全在此,上前把脉,回头道:“哥哥脉象如一,只是病体未痊,又受了些惊动,一时气急,所以晕倒,并不妨事。”看林冲受伤不浅,便要与他诊治。林冲推辞道:“嫂嫂怀胎八月,今夜走动,恐惊了胎位。安大夫还是先为嫂嫂把脉。”马云禄甚是感激,道:“林将军浴血奋战,保我母子平安,还当先诊。”林冲道:“小弟身为武将,这里浮伤实在无足挂齿。哥哥年届半百,只有这点骨血,还望安大夫先为嫂嫂看顾。”云禄遂不推迟。安道全把了脉,微微点头道:“嫂嫂虽受了些波折,所幸体质壮健,未有大恙。只要小可开几贴保胎稳气之药服了,便可足月临盆。”转看林冲伤势,不由微微抽气道:“林教头身受诸处伤,虽无大碍,却失血颇多,如今脉象低沉,须得以良药调剂补充,否则难以复元!”林冲苦战之时,只凭一腔斗气,并无感觉。如今战了下来,方觉得气虚,身体沉重。听得安大夫如此说,不觉一阵目眩,竟悠悠晕过。众皆惊呼,宋江亦慢慢翻身起道:“林冲兄弟如何了?”安道全道:“苦战过多,调养便好。”宋江击掌道:“调养,调养,到宜阳来调养,养出一包气来!”众人面面相觑。戴宗道:“哥哥,宜阳地近前线,确乎不便。以俺看来,莫如与嫂嫂同回江陵休养。”宋江瞪眼道:“我宁死于军前,再不养了!”说话时,眼却恨着马云禄。马云禄是聪明女子,早知其意,不甘示弱道:“我知你心思。我这里自到公安去生产,也不劳你费心!”众人急忙劝解,宋江方才勉强答应,与林冲一起去南郡休养;送马云禄去公安。当下打点行装,宋江等三人上船,阮小五引水军护送,一路顺汉水往江陵、公安而去。这边武松、戴宗、李逵、安道全等自引接应军马返回。到襄阳城南寨子,果然曹仁乘夜色出城偷袭,却被呼延灼、蒋敬安排兵马杀退。曹仁到次日,得文聘回报,说夜袭未曾擒杀宋江。仁笑道:“原本便是投机之举,若能得成当感天相助,不得成又何必烦恼?仲烈此去,大折了贼军锐气,可喜可贺。”便设宴与文聘相贺。自此襄樊城内外两军,又复对峙。 却说宋江回到江陵,见了公孙胜。他哪里肯好生养病?想林冲受伤,吕方丧命,自己又如此狼狈,被捍妻一番羞辱,心头恨不得把曹仁、文聘碎尸万段。一面在江陵,一面连发兵符,要调集荆襄、交州各处军马增援报仇。西川降臣费诗谏道:“将军既受伤,当静心调养。荆襄之地,原本富庶,然自建安十三年曹孟德南下之后,屡经兵火,人口流离,如今再要征兵,恐农事荒废,难以复元。将军欲讨贼,不在一时三刻,何不暂缓用兵,稳扎稳打?”宋江怒道:“先生可知我兄弟情同手足,今被曹仁匹夫诡计所害,安能不急报仇!可速往各郡县,征发兵马粮草。待取襄樊之后,免税三年,如今百姓们苦些便是!”费诗不敢违背,只好照办。又有交州士燮遣使前来,说交州自出兵二万相助北伐,已是人物竭尽,无力再效。宋江心头恼怒,软硬兼施,却教他再出兵来援。未几,荆州各地,又穷搜了近万军马;交州士燮,亦派弟弟士壹引兵五千来助。宋江看两下依然嫌少,且多不精锐,又想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如今梁山兄弟凋零,竟不敷人手,如何得复仇。索性飞令,调巴郡扑天雕李应、白帝城白面郎君郑天寿引所部军马来援、二人既得军令,不敢违抗,便把二处防务交与宋清、金大坚、薛永,又将所部军马,选择精锐带了,总计约万余人,顺流而下,不多日,到达荆州。此时宋江、林冲伤已养好,闻得飞报,说上庸杨志、宣赞被魏军据住要隘,难以出山;雍州庞统连番用计进取,虽得了几处小胜,却被司马懿稳守三处重镇,巍然不动。襄阳樊城一处,曹仁守得坚若磐石,梁山军多番攻打,反被他偷隙赢了两阵,杀伤数千军马。江更怒道:“今不踏平襄樊,怎能进取中原!”遂同林冲、李应、郑天寿整顿军马二万六七千人,再起襄阳。临行之前,入云龙公孙胜与玉幡杆孟康前来饯行。胜曰:“哥哥为起兵事,可谓四方搜罗殆尽。如何却忘了一处大事也?”宋江听了,猛然醒悟道:“是了。董平兄弟一路,屯驻山东已久,如何至今尚无消息?待回襄阳军中,却要遣戴院长去催促。”不想军将次襄阳,却有大捷报传来,说董平攻克许都,威震中原。宋江大喜。列位,要知这董平一路,如何许多时未通消息,又如何取了许都,却要听我秃笔转头略叙一二。 只说梁山双枪将董平、混世魔王樊瑞、百胜将军韩滔、天目将彭祀、圣水将军单廷珪、神火将魏定国、船火儿张横、通臂猿侯健、紫髯伯皇甫端、轰天雷凌振、金钱豹子汤隆、青眼虎李云,一共是十二个好汉,引着三万余军马,潜伏青州。原本预料兵火一起,卢俊义庄园,必为魏军所平。于是当卢俊义等人受曹丕之命南下讨伐黄忠时,董平便把大队军马,皆移入水泊梁山。那一地到宋时也是荒凉,况汉末乱世?因此竟无人得以知晓底细,纵地方官府略有察觉,只道有些蟊贼罢了。后来卢俊义在扬州起事,并吞曹休孙权两军,洛阳震动;曹丕令臧霸引军,剿平卢俊义庄园,却只拿到数千个男女。臧霸自以为已将此地根除,其余酋首,想是潜逃;于是只留少许兵马镇守,自引所部并曹丕所调毛玠军马,往徐州去抵挡卢俊义了。 此时卢俊义三万军马,自淮南杀奔徐州,真个兵足将勇,所向披靡,连占淮南诸郡,又得霍闪婆王定六、催命判官李立内应,轻松松取了彭城,势力更张。一路突进,直到下邳,方才遭遇臧霸军马。徐州刺史董昭,引本地民军,前来相助,两下接着厮杀,多日难分高下。卢俊义武略过人,臧霸却也是久于用兵,兼有董昭辅佐,虽不曾占得上风,却也未曾失势。卢俊义分兵略取了周围几个县镇,下邳一城,终不曾失陷。卢俊义见正面攻击难以得手,便遣解珍、解宝引五千精兵,去袭沛县;却被臧霸、董昭发兵渡过泗水,断其后路,再以兵击之。二解本是猎户,有勇无谋,当即乱阵。卢俊义接应之时,已折了一二千军马,只得退回。臧霸又隔日写信与卢俊义,以山东交情,责其背信。俊义看了,却也不能无动于衷。于是这一路亦成对峙。又有李俊起兵五万,欲杀奔豫州,却被张辽、李典、乐进、吕虔等拦住。俊兵虽众,其中良莠不齐,多有孙曹两家降卒,张辽等皆北魏名将,李俊以乌合之众,如何轻易讨得便宜?出战数次,皆无所成;有一次自己出战引出张辽,本欲驱兵合围,谁料被张辽乘势引军,冲入中阵,左右兵将,无不披靡,李俊惊得回马便走,梁山军数万,竟耳一举溃退,辽斩首四千余具,招降三千人。李俊方知张辽厉害,从此更不敢妄动,数万之众便被牵制在合肥城下。 双枪将董平在梁山泊中隐匿,原意闻宋江檄文,即便响应。谁知混世魔王樊瑞,原本颇好计谋;既入汉来,十余年间反复揣摩天下之势,却另存了一番思想。乃劝董平道:“董将军此刻若起兵,则曹魏青州、徐州州、冀州各路诸侯及京畿精兵,悉数围来,恐我这里十二位兄弟,三万多儿郎尽皆难免。今日之计,臧霸既已离开青州,我等不可性急;多潜伏数月,待各路尽皆动手,曹魏内部空虚,然后起兵,则取中原如反掌,此亦将军之大功也。”董平一听有理,遂令全军戒备,不得出战。那青州留下好汉,多是宋朝官兵降将,余皆无谋,自然从命。樊瑞一面安排哨探四处打探军情。直到九月将尽,正是秋高马肥,探知曹魏各路军马,与梁山各路胶着,正是势均力敌,进退两难。乃谓董平:“时机已到,可出兵也!”平早按捺不住,点起军马,杀出梁山,先取东阿县。县中不过数百余土兵,焉能抵挡,自然一击则溃。董平进入县城,检点粮秣。樊瑞密奏道:“以将军兵力,夺取青州州,实如反掌。但汉时人皆重名分。将军欲纵横天下,须得生致二人,好生礼遇,然后中原数百郡县,皆望风来降也。”董平大喜问道:“哪二人?”樊瑞道:“一是汉废帝刘杰,现在山阳;一是曹丕之弟曹植,现在临淄。将军若取此二人为名,号召天下,则无论汉魏忠臣,皆少三分敌意,而多三分趋向也。”平大喜,乃升堂发令。遣天目将彭祀,引五千军马,取济南、泰山之地,直指临淄,然后略定青州。百胜将韩滔,引五千军马,取山阳、谯郡,为主力一路声张。并令曹植刘杰二人,切不可有伤害。却令张横、皇甫端、侯健、凌振四人留守梁山,接应各路粮草,并整备马匹、战具,又防各路魏军反击。安排待定,董平自同单延珪、魏定国、汤隆、李云、樊瑞诸人,引兵一万五千,浩浩荡荡,杀奔兖州而去。 此时曹魏冀、青诸州,皆不曾提防。董平一起,顿时千里大乱。平军一路,先到东平。县令看贼军势大,自然不敢出迎。董平笑道:“这东平县,便是我在宋朝镇守之处,反来逆我,你说可笑否?”便令大举攻城。量一小小县城,如何抵挡上万虎狼军马,未到半日,城池打破,县令战死城头。董平怒其顽抗,道:“此间子民甚是可笑,敢抗本将军虎威。与我传令,满城十五以上男子,尽数坑死!”樊瑞听时,心头一惊,忙道:“将军欲成就大事,当收揽人心,如何能坑杀百姓?”董平道:“这一城百姓可恶,抵抗大军,伤折我不少士卒,若不稍加惩戒,后面各城尽皆如此,岂不多费许多手脚?”樊瑞道:“只要打破这一处城池,足以示威。若是坑杀百姓,恐无人敢降,尽皆死战了。”董平方才作罢。樊瑞原知董平脾性冷酷,谁知方出兵,便要杀百姓,不禁暗自摇头。 董平取了东平,正欲商议进兵。忽报有曹丕异母弟谯侯曹林引军前来救援东平。董平闻之,拍案大笑道:“纨绔子弟,也敢与虎威相争!看我单枪匹马,闯他一闯!”众将闻之,尽皆大惊道:“敌军并非精锐,遣别将引军破之,易如反掌。将军何苦涉险?”董平笑道:“各位有所不知。我军征战中原,当要树立威名。我先前欲屠东平,正为如此。谁知樊瑞先生不教屠城,却也难办。如今这竖子前来,正是好处。想那乌合之众,岂能当我?看某单骑闯阵,也叫这汉魏中原子民,知我梁山天立星董大将军厉害!”樊瑞再劝时,董平怒道:“昔日赵子龙在当阳,单枪于万军中冲突,救出太子阿斗。莫非这谯侯兵马,能与曹操精锐相比?某有双枪,又胜不过赵云单枪?樊瑞先生不必多言了。”便披挂上马,迎着而去。樊瑞劝不住,只得教李云、汤隆守城,自与圣水、神火二将,引三千精兵,随后跟去。 那谯侯曹林,年龄既轻,也无甚么军略;只因闻山东大乱,他还以为总是匪盗一般,如今朝廷大军皆在外御敌,自己身为侯爵,也是守土有责,于是召集附近郡县土兵,及侯爵亲卫人马,约四五千人,往东而来。行至东平十五里处,前面报东平城池已陷,曹林心头踌躇,正不知是进是退,忽报有一人一马,朝这边奔驰而来。林不由诧异,亦不知来历,亲到前面张望时,董平双枪匹马,对冲而来。林看他一无随军,二无旗鼓,倒还不知来历,于是教副将甘嗣上前询问。董平哪里与他客气,看得马头靠近,劈面一枪,把甘嗣刺下马来,口里高呼:“梁山双枪将董平在此!”声音一出,众皆大惊。董平看这数千人众盔甲不齐,队伍混乱,心头暗自好笑,于是策马杀进。这时背后烟尘大起,樊瑞、单延珪、魏定**马随后赶来。曹林再是幼稚,至此也知来将是敌,急叫放箭。这地方土兵,弓弩都少,更无准头,稀稀落落一阵,尽被董平拨开。片刻之间,马蹄踏到阵前,但见双枪如两条白龙,纵横飞舞,带起血花闪烁,马前魏兵,皆被刺死。谯城都尉王大海舞刀来战,交马未一合,被平一枪直透后背,翻身落马。魏兵多半是四乡土兵,哪里经过多少战阵;看了这等猛将,谁敢再战,于是纷纷后退。董平却不怜悯,双枪此起彼落,一枪一个,杀得好不痛快。魏兵虽有数千,皆不敢当,须臾之间,阵势崩乱。董平看得曹林大纛,策马杀去。林身边精锐护骑数十,一起上前遮拦,被平双枪搅动,接连翻落马下,片刻杀伤过半,直取曹林而来。林初时尚强作镇定,立马压阵;待看部下骑士当不住董平,却欲走时,平已飞马而来。曹林身后,尚有不少忠诚军士,一拥而上,长矛乱林般戳来,董平双枪或架或刺,马不停蹄,连杀三十余人,只冲得数千魏军,人人立足不住,个个仓惶后退,哪还有何阵势,有何队伍?曹林看董平一人,竟把整个阵法冲破,心头大骇,拨马便走,却被自家步卒,塞住道路。他原本未经大战,骑术平平,心下慌乱,更走不快,早被董平随后赶上,左手起一枪,正中后心,惨叫一声,便要翻滚下来,董平眼疾手快,右手一枪又中腰背,接着大吼一声,两臂用力,双枪并举,竟把曹林尸首,高高挑过马头将近一丈,哈哈大笑。曹军看了,失魂落魄。董平笑了几声,把曹林尸首,挑飞出数丈之外,接着放马,再朝魏军追来。一边口里高呼:“董大将军马前,降者免死!”有还欲逃跑者,董平双枪连刺,又戳死十余人。于是曹兵多翻身拜求,黑压压跪满一地。只有数十个马军,没命跑脱。董平一人立马数千战俘之中,仰天大笑,得意非常。此时樊瑞、单延珪、魏定国三将所引军马,方才到来,都不禁赞叹:“董将军真天人也!” 于是收拾降兵,强壮着编入队伍,羸弱者放归故乡。又在东平设宴庆贺。席间董平喝的大醉,谓众人道:“我这单枪匹马,收数千降兵,比古人赵云如何?”单延珪、魏定国、李云、汤隆皆道:“赵云不如将军多也。”唯樊瑞道:“赵子龙单枪冲乱军,救护阿斗太子与甘夫人,却使糜夫人自尽,是不如将军独身收降数千;然其在败军之际,所对曹操部下精兵;将军所当则是魏军乌合之众,又有大队后援,这里将军却不如赵云。便是顺势下英雄易做,逆境里好汉难当也。”董平听了,微有不悦,却也不做声。 于是在东平整顿二日,随即出兵西进。前番董平单骑逼降数千魏军,声名传开,所过县镇,守军皆望风而靡,故半月之间,连取十余县。忽报韩滔一路,有军情送来。董平急令传入。未知韩滔何事来报,请看下回。 第一百回樊魔王火烧东郡双枪将力取 第一百回:樊魔王火烧东郡,双枪将力取许昌 且说魏黄初元年,梁山军四路起兵,庞统、吴用出秦川,宋江攻襄阳,李俊取豫州,卢俊义进徐州,四方扰乱。魏主曹丕,调兵遣将,四下抵御,犹然匆忙。司徒华歆,亦心忧国事。这日进宫见曹丕,说曰:“前朝皇帝刘杰虽已禅让,倘为梁山军拥为旗帜,号召天下英杰,恐乱人心耳。”曹丕听了,沉吟道:“朕早有心除之,怎奈想那刘杰,好歹算朕外甥,不忍下手。”华歆道:“如此,一切在陛下决议。若遣车骑,迎回洛阳,却也好看顾。只恐道路不平。”曹丕再想一想,摇头道:“若留此儿在,为奸党所用,则国家难保安宁。朕不敢因一私情而废社稷也!卿可点禁军五百,秘密前往山阳,便宜行事!”华歆道:“前朝皇太后曹节,如何处置?”丕道:“我妹子性情刚烈,前番禅让之时,便不曾服我。今有心活之,恐还要扰乱国家。司徒亦便宜从事可也。”歆领了旨意,遂点五百禁军,教典满率领,连夜出洛阳,往东便去。才入山阳城不久,便闻山东董平起兵西进,势不可挡。华歆不由抚膺叹息道:“幸亏早来一步。”未几,报韩滔军马,杀近山阳。华歆便与典满,引军入宫,只说护送废帝出城避难。太后曹节,知其不怀好意,大骂道:“汝这奸臣,既篡社稷,又要弑君耶!”华歆道:“山阳公既已禅国,便非歆君。夫人何来此说?但毕竟是前朝高祖血脉,倘落入贼手,有辱前朝,于大魏国体亦无益也。”不容分说,教武士拥入车内,扮作民间车辆,出城北门。行出十数里,远远望见梁山军,歆便乘乱,教心腹将幼帝用棉被蒙头,活活闷死;再缢杀曹后;对外报称为贼军先锋所截,幼帝惊风而死,太后悲痛而绝。便教山阳城吏民举哀,华歆自回洛阳复命去了。可叹刘杰年幼,未曾通晓世事,既被逼迫禅国,复又遭横死。有诗叹道: 世人空羡帝王脉,谁知乱世不由身。覆巢之下无完卵,欲求苟且岂能成? 曹丕在洛阳,令以公爵之礼厚葬,惺惺作态,不在话下。陡闻董平又起兵山东,大惊道:“这等草寇,竟潜伏下如许兵力!”华歆道:“陛下勿忧。今有夏侯大将军屯守许昌。他用兵老矣,平定中原,当不在话下。”丕意少安。 百胜将韩滔,引五千军,一路攻城拔寨,杀入山阳,却闻废帝刘杰已死。于是一面飞报董平,一面发兵再去夺取谯郡。 再说夏侯惇奉曹丕令,镇守许都,为东南诸路总督。忽报青州梁山军举旗,杀奔中原。未几,噩耗频传,加急流星马报,穿梭般往来不停,皆是说梁山军攻取许多城池,势不可挡。惇大怒,便要亲引许都军马,前去迎敌。尚书蒋济劝道:“大将军乃国家元勋,当坐镇枢纽。今若轻引军出,设使贼军分路袭许都,如之奈何?”惇道:“但闻东路贼军猖獗,某若不亲去,岂不坐看贼势扩大?”正计议间,忽报曹休、蒋干参见。惇大喜,急令请入。 原来当初曹休中卢俊义之计被擒,后乘吴军与梁山军火拼,夺马逃出,避住乡间。因思五六万大军,转眼丧个干净,无颜再见诸将;独自懊悔,以致重病,几欲气绝。呆了多日,逢蒋干灰头土脸前来,看曹休郁闷,便出言宽慰道:“昔日我随武皇帝兵临赤壁,过江劝周郎,亦被所辱;却得除了张、蔡二人内患。文烈为大将,胜败更是兵家常事,与其自悔前失,莫若奋起直追。”休闻言,意思稍舒,决议待病体稍好,便与干同去洛阳。其时梁山军已分两路,进讨豫州、徐州,交兵之处,盘查严密;休又不欲与诸将相见,因此便服绕行,方到许都,即闻东边烽烟起。便入见夏侯惇,以求效命。 休自缚双手,跪地请死道:“某为一军都督,不辨忠奸,误中诡计,断送数万甲兵,特请大将军责罚!”夏侯惇急扶起解释道:“文烈此是何言!误中诡计,非你之过。当初子建作乱,老夫也曾堕他圈套。这等耻辱,当阵前杀敌,以武勋洗雪,何须自请死耶!只是陛下性急,文烈若回洛阳,恐有不便。不妨先在此助老夫引兵杀贼,待立功之后,再面见陛下折罪。陛下处,老夫自替你担当。”曹休感激流涕。惇便令曹休为主将,蒋干为参谋,韩荣、史静为副将,引兵一万五千,前往东郡拒敌。 休既得惇所信,自生舍生雪耻之心。于是大驱士马,逶迤东来。入濮阳,见兖州刺史高柔。柔道:“近者东面频传警讯,梁山贼旗号董平,自称为汉复仇,乱民多应,声威甚大,不可轻敌。”曹休道:“刺史可引本州军马固守,某引军出城,为犄角拒敌。”正商议间,人报有一路偏师,从山阳往谯郡杀去。曹休道:“当先破此路贼军,挫其锐气。”高柔道:“只恐将军若去,贼大队若至,此处孤城难以相拒。”曹休道:“某只引五千精兵,昼夜奔袭。大队留于此处相助大人便是。”遂令韩荣、史静引一万军马扎营城外,休自与蒋干两个,领马军一千,步军四千,往南便走。将近颖水,蒋干道:“何不伏兵水畔,待贼军半渡然后击之?”休道:“水畔伏兵,彼必有备;子翼先生可引一军,隔水列阵拒守;某却引据兵一支在芒旸山中,待其前队过了,抄袭后队辎重,彼军必乱。”蒋干思度片刻,道:“此计甚好,但文烈切莫欺我,待敌军大举杀来之时,文烈倘不杀出,我这里断断支持不住。”休笑道:“子翼先生何必多虑?”于是干引一军,在颖水西岸扎营列阵。 韩滔引军一路取虞县,将近颖水,忽报有魏军在西岸扎营。韩滔道:“兵不厌诈,彼既大张旗鼓于河西据守,必有军马伏于河东,待我半渡而击。不可中计。”于是停住军马,多派斥候四处搜寻。大半日不见伏兵。滔乃亲提兵到颖水东岸看对岸营寨,心头疑惑不止。忽然背后急报,说辎重尽被魏军劫取了。韩滔大惊,急引兵马,朝来路回战,行无十里,便看魏军刀枪林立,潮涌而来,当先大将挺枪跃马,正是曹休。韩滔大怒,提起枣阳槊飞马杀去,两个斗约二十余合,曹休心怀一鼓志气,分外勇猛,韩滔渐落下风。更兼辎重被劫,军心纷扰。再斗片刻,背后鼓号大作,却是蒋干引本部军杀过颖水来,腹背夹击,梁山军自乱,韩滔卖个破绽,斜刺里拨马便走,背后军卒跟着奔逃。魏军两面押杀,斩获极多,直到中夜方才收兵。韩滔不敢再战,连夜东退,与董平汇合去了。 曹休一战杀败韩滔,对蒋干道:“如今吾意思稍平。”干道:“可即回东郡,固守城关。”休道:“今既得胜,何不乘势追击,袭敌后路?东郡有精兵万人,并得高文惠深通谋略,不至有失;兖州当其前,我袭其后,则贼众自溃也。”于是整顿军马,却袭董平后路而去。 再说高柔守兖州城,史静、韩荣屯兵城外;忽报贼至。须臾,看一彪军马,扬旌而来。当先战将生得浓眉阔脸,碧眼赤鬓,手提大刀,背后旗号“青眼虎李云”背后军马,约有三千。史静欲先挫其锐,遂引军出,截住李云,厮斗约十余合,未见高低。背后韩荣麾军杀上来,攻其侧翼。云军初来疲惫,不能抵挡,被魏军冲击,纷纷败退,倒走二十里,方才遇见董平大军。静、荣自收军得胜回。 原来董平先得知汉幼帝已死,复接着韩滔败兵,心头愤懑。偏又看前队李云战败,大怒,便要亲自出马。樊瑞道:“东郡是兖州首府,必有精兵强将守把,不可冒失。先歇息一夜,明日再战不晚。”平方从之。次日,董平麾军大进,杀奔东郡城下。高柔遣人告诫史静、韩荣道:“昨日小贼败,今日大贼前来,非比寻常。不可擅自出战。”谁知史静、韩荣血气方刚,又自度兵马精锐,不以为然。看董平列队挑战,便引军出。两阵排开,金钱豹子汤隆手提大铁锤出阵,韩荣挺枪而出,两个战约二十余合,汤隆抵挡不住。董平勃然,挺双枪出阵。韩荣看他威风凛凛,不由先是一怔。只得交锋,无五合,大败亏输,拨马而回。董平哪里肯舍,紧紧追来,荣麾下牙将四员,一起迎上,围住董平。平冷冷一笑,左手枪拨开众人兵刃,右手枪出,银光闪处,一将翻身落马。其余三将,不敢抵挡,各自回奔,董平将枪一招,背后一千铁骑,掩杀上来,韩荣部下军马,不战自乱。史静急分本部兵上前,截住梁山军左翼。樊瑞在后面,令单延珪、魏定国、韩滔众将,各引军冲突上去,两下一阵大杀,董平麾舞双枪,杀透中军,无人可挡;魏军阵势被切割两半,首尾不能相顾。高柔在城上看激战不利,急令鸣金。魏军将士,皆无战心,奔回自家营寨,欲要闭门,董平一马当先,闯将进来。阻挡兵士,皆被他双枪刺杀,于是梁山军夺了魏营。韩荣、史静失魂落魄,绕城而走,却被梁山军紧追。亏得高柔在城上,吩咐将大弩与霹雳车推到城楼,连连往梁山军中发射,乱敌队伍;韩、史二将,才乘机进城。所部军马,已损折三四成。 董平正欲整军攻城,忽报曹休引军围廪丘,似欲断我军粮道。董平闻言,呵呵大笑道:“竖子亦敢嚣张乎!”韩滔道:“曹休乃魏国宗室名将,前番末将在颖水,亦为彼败。将军须小心他埋伏。”平道:“他只埋伏得韩将军,岂能奈我何!”滔闻言,闷然不乐。平并不在意,便令樊瑞诸将围攻东郡,自同汤隆引五千军,回头往廪丘去。 行至半途,哨马报前有魏营,董平大喜,催动军马,一起杀奔过去。待到营前,令汤隆道:“敌军必欲我攻打营寨,疲惫之后,却以军马突我。你可引步兵上前攻营,我引骑兵,防他出兵。”隆从之,尽力攻打。营寨上正是蒋干守把,兵员不足,又无良将,守了约一个时辰,渐渐吃力。忽然鼓号连响,曹休督率精兵,从侧翼杀出。董平呵呵大笑:“竖子计谋,止于此耳!”挺枪跃马,迎上前去。两军交战,初时不分胜败;待战了良久,魏军埋伏于此,究竟以逸待劳;梁山军奔走半日,体力有亏。然董平毕竟猛将,双枪如龙蛇游走,反复陷阵十余合,荡杀兵卒,不计其数。待看得周围士卒,渐渐疲惫,心道:“彼魏军虽勇,曹休却非我对手。只要格杀曹休,彼军自乱!”于是跃马挺枪,专向曹休突去。所有阻拦军士,俱被挑死。曹休看董平气势汹汹而来,却也存了个计谋,欲引他入围,四面刀枪齐下,则平纵有三头六臂,亦必被擒杀。于是嘱咐左右,一面佯作不支后撤,一面暗把精兵,调集两侧。两边各有心机,便看董平一马双枪,渐渐逼近。谁知到此生死关头,蒋干在营寨之上,只看曹休左右亲兵纷纷后撤,以为不能支撑;又看董平越发逼近,心头慌了,怕曹休有失,急叫鸣金。诸位,这两军混战正激,一方鸣金,岂不助长敌方士气?更兼魏军士卒鏖战,虽占上风,毕竟不晓大局。金锣一鸣,皆以为己方不敌,于是阵列纷乱。曹休听得鸣金,知道迂儒坏事,几乎把牙齿咬碎;但军心已懈,只得将错就错,回马退兵。董平哪里肯舍,纵马追来,不防曹休扭身一箭,平急低头伏鞍,正射在帽缨之上,离额头亦不过数寸。平心头悚然,方不敢追。唯魏军撤退之时,被梁山军掩杀颇多。甲仗旌旗,亦有所失。曹休回到营中,埋怨蒋干不提。 是夜,蒋干再谏:“都督奉夏侯大将军之令,镇守兖州,今若远离城池,恐非谨慎。”休亦以为然,遂连夜拔寨西去。董平闻讯,引轻锐赶来,却被休断后精兵截住,且战且走,行不数里,号角长鸣,伏兵齐出。平军不知底细,顿时心怯,被一阵掩杀,不敢再追。平收兵回本营,待等天明,魏军已去远。心头愤怒,便引军大举追来。曹休到东郡城下,单延珪、魏定国各引兵马拦截;高柔在城中,急令史静、韩荣出城接应,两边混战一阵,休冲破梁山联营,杀入城中。入城两个时辰,董平军马方到。至是两边对峙,不在话下。 过得十余日,忽哨马又报,魏大将军夏侯惇,会中原各镇之兵,号称八万,来救东郡。韩滔、李云等皆面有忧色道:“我此处兵马,不过二三万,安能当八万魏军?不如退保青州。”樊瑞独道:“夏侯惇迟暮之将,提各处乌合之兵,且不言虚张声势,就真有十万,岂堪一战!诸位手足不必忧虑。”董平呵呵笑道:“樊先生所言,甚合我意!就凭董某双枪,魏将一千个来,一千个死!只是这濮阳城池,若不速速攻破,倒是不利。”樊瑞正待答话,忽然心动,出帐看天色;望了一回,大喜道:“今番濮阳可破1平喜问其故,樊瑞道:“某颇晓天象。今日观之,三更时候,必有西风大起。我早叫魏定国将军准备一应器物,便为今日之用。如此如此,则濮阳城池,唾手可得。”平与韩滔、单延珪、魏定国、汤隆、李云,各自安排去了。 是夜二更,魏定国引本部五百神火兵,备好放火之物,并有汤隆率一千军士相助,齐往城西埋伏。到三更时分,果然西风大起,横扫天地,吹得城上旌旗,城下营蓬,尽皆嘭嘭乱刮。猛然间一声长号,魏定国挥舞令旗,部下军士,架起百余部火龙车,一起朝城头喷射。那车中早备硫磺、炎硝,一时间百余条五色火龙,呼啦拉直窜起来;三停中一停落在城楼上,粘着号旗、敌楼,霎时熊熊燃烧;二停多越过城墙,飞射入城中街巷营房。更有无数火鹞子、火老鸹,乘风飞腾,摇摇天降。此时因梁山军屯兵城东,民众搬迁近城西,多搭窝棚,谁料得遭此无妄之灾。须臾之间,延烧半城,火光直映红天幕。军喊民哭,乱作一团。魏定国与汤隆军士,乘势架起云梯,攀登上去。一千五百人头脸手脚,皆涂了魏定国自制药膏,因此能避烟火灼烧,片刻之间,把城上剩余几个守兵,尽数格杀。曹休等诸将在城中虽提防夜袭,何曾预料会乘风火攻,眼看军民大乱,急欲整顿时,韩滔引军从城南攻打,单延珪引军从城北攻打;魏定国更引五百神火兵从西门杀入,推动火龙车,背负葫芦,放出焰火,人近人倒,马过马伤;守兵疑是火煞星前来,更不敢敌。未到四更,三门皆被打破。城中众多魏兵,各自不能相顾。曹休见大势已去,急与韩荣、史静、高柔、蒋干等,引身边军马突围。蒋干道:“三面皆有敌,可走东门。”休道:“敌攻三面,东门必有伏兵。我不如反冲南门,看他如何!”遂调头往南门杀来。南门韩滔,看曹休引军舍死撞来,亦不能挡,被休冲城而出,径转西奔去了。董平果引三千军在城东埋伏,及闻曹休从南门走,前往追时,已去了十余里,看得追赶不上。城中魏军尚有数千,群龙无首,樊瑞使人招降,遂皆释兵臣服。瑞方令军士救城中余火。城内百姓,烧死数千人,伤者无数,哭父哀儿之声,盈城不绝。魏定国默然不语,樊瑞亦愧疚。便令安葬死者,设灵堂公祭;又抚恤伤残孤寡,心中稍安。此战虽收得降兵数千,却把城中粮食器械,大半烧毁,濮阳城亦残破。故虽是大胜,却也凄惨。 董平却不觉,复问樊瑞:“曹休虽败,夏侯惇大军将来,何以抵挡?”瑞道:“如今之计,莫若分一部军马,诱夏侯惇前来濮阳;将军却亲率精兵,迂回彼左翼,直取许都。惇闻讯必退,然后以濮阳之军借机掩杀,其军自败也。”董平大喜,便令韩滔、单延珪、魏定国三将,引一万余军,半是招降魏军,大张旗鼓迎战夏侯惇主力;自与樊瑞、李云、汤隆,引一万五千精锐,却走陈留一路,进袭许昌。一路穿郡过县,直近城下。却待要攻打,忽看许昌城门打开,杀出军马,旌旗联结,中军大纛旗号“大魏大将军,督天下军马总帅夏侯”樊瑞大惊:“夏侯惇既已统军出援东郡,如何竟在此地?” 原来夏侯惇闻梁山军进围东郡,欲往增援。蒋济劝道:“大将军总镇后方,不宜亲出。可使偏将打将军旗号,大张旗鼓前往东郡,则守军自坚,贼军自乱。”惇从之,便令子夏侯建引州郡援兵一万,广张旗号,大举前往增援。所过辄以惇之名示人,故梁山斥候,亦为所欺。后闻东郡失守,惇又欲亲自前往,济曰:“贼人精悍,常倏忽往来。大将军若出,恐其间道抄袭许都。未若屯兵待变。至于东郡一路,可使曹文烈与公子夏侯建合兵回讨。”惇善其言,于是按兵许都不动。果然数日后,闻梁山万余精兵,从北而来。惇喜道:“果不出子通所料1便待彼接近,开城杀出。 梁山诸将只道夏侯惇已往东郡,不料竟在此处,一时俱惊。魏军各振号鼓,杀上阵来。梁山军还欲接战,早被魏军冲突,阵势交错。前队金钱豹子汤隆,手提三十斤大铁锤,挡住死战;夏侯惇望见,拍马上前,挺手中虎头錾金枪,直刺过去。二将战无三合,汤隆胆怯,回马欲走,早被惇大喝一声,一枪刺入肋下,挑翻于地。却待挣扎,魏兵一拥而上,乱刀砍死。梁山地孤星,一道孤魂往水泊去了。惇斩将突阵,魏军皆鼓噪而进;董平还要恃勇顽抗,部下军卒,却被曹军冲乱。樊瑞见势不妙,急用强弩射住阵脚,缓缓后退。夏侯惇乘势赶杀,无数里,却听城中鸣金,亦只得退回。董平退到许田,安营扎寨。 夏侯惇回到城中,问蒋济:“子通何故鸣金?”蒋济道:“我观梁山军虽败不乱,堪称精兵;又恐大将军年事已高,难以久战。故而鸣金。”惇不悦道:“老夫虽年过花甲,筋骨强健,枪法娴熟,子通奈何轻老夫?来日麾军杀奔许田,定将这路敌军一举荡荆”蒋济道:“大将军三十年盛名,又受陛下镇略五州之托,奈何与此蛇鼠之辈计较?纵然得胜,无以为荣,倘有疏虞,徒损威望。”再三相劝,惇乃止。 董平退兵,于许田安营,一面将汤隆草草收敛,并召樊瑞责道:“先生计策,却是不灵。如何是好?”樊瑞道:“许昌城池坚固,夏侯惇又是曹魏第一宿将,兵足粮多,不可轻龋当分兵略取周围郡县,缓缓图之。”董平道:“我孤军进逼许昌,利在速战。若是长久拖延,岂不自失?明日一战,便要定许昌1樊瑞道:“倘或彼坚守不出,我军自疲,还是长远图之为好。”董平冷笑道:“先生以我为无能之辈哉?且看我用兵便是1 次日,夏侯惇早起巡城,看城东烟尘大起,梁山军整齐队伍,杀奔城下。当先一将,却是青眼虎李云,高声叫骂:“城头夏侯惇,快快出来受死1惇勃然而起,便要出战。蒋济闻得,急急赶来劝阻道:“贼人如此谩骂,便是欲诱大将军出战,如何能中彼奸计?”惇尚未平息,却听李云令手下军士,一起叫骂道:“盲夏侯!盲夏侯!不敢出战,守户老狗1惇听了,心头无名烈火蹿上八丈高。原来夏侯惇建安初战徐州之时,为高顺陷阵营射瞎左目,故最忌讳“盲”字。如今被梁山军士,堵城叫骂,再也按捺不祝便叫左右取披挂钢枪来。蒋济还要苦劝,惇须发喷张,指城下道:“子通请听,此等草寇,如此猖獗无礼,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夫半生征战,未尝示弱于人,今拥数万之兵,岂能受此鼠辈羞辱1遂不听劝,提枪上马,点了二万军,大开东门,杀奔出去。李云见了,回马便走。惇追赶一阵,恰与梁山军大队遭遇。待要扎住阵脚,前面旗门开处,董平双枪匹马,昂然而出,正是“英雄双枪将,风流万户侯”平看夏侯惇时,年虽老迈,虎威凛然,亦不禁暗自赞叹;口中却道:“盲夏侯,我董大将军在此,汝可敢来战三百合否?”夏侯惇听得此话,心头怒火腾起,大喝道:“有何不敢1将战马一夹,抢上前来,起手中枪劈面便刺董平。董平用左手枪一架,当的一声,竟而手腕微微发麻,眼看招架不住,急把右手枪亦回来。心头暗道:“夏侯惇真乃老当益壮,无怪汤隆死于他手。只是他招式刚猛,必难持久。”于是双枪游弋,与之缠斗。惇虎吼连连,须髯戟张,两个放对厮杀,三支枪搅作一堆,杀气四溢;八个马蹄盘旋,踏得尘土阵阵起来。两边数万军士,俱看得呆了。有诗赞道: 北宋草寇起山东,曹魏将士镇中原。杀气腾腾,正比英雄相会;旌旗猎猎,助兴好汉逞雄。单枪格双枪,而双枪迅疾,真堪风流万户;双枪架单枪,偏单枪威猛,好一白头都督。老骥乘风赶骏马,恶蛟兴波斗苍龙。 董平与夏侯惇两个,在阵前往返冲杀,近百余合,虽各自存了决死之心,却也难分高下。然惇虽然勇武,毕竟年过花甲,战得久了,体力渐衰;更兼只有一目,竟不觉有些头眩。欲待圈马退时,董平看出便宜,哪里肯舍,两支枪如银环,把夏侯惇连人带马圈住,口里叫:“盲夏侯,若是不敌,便乖乖下马讨饶。我怜你老迈,饶你残年。”夏侯惇原本性急,岂能容此,气得单目喷火,奋力死战。怒气既动,心脉振荡,气血冲突。十数合一过,气力更是不支。稍手慢时,被董平左手枪格开惇手中錾金枪,右手枪劈面刺去,正中咽喉。夏侯惇独目怒睁,口中喷出一股鲜血,栽下马背,气绝身亡。惇自随曹操起兵三十余年,于军政两路,皆多建树,为操父子所重。不置私产,军中有清名。终年六十一岁。有诗叹曰: 弱冠雪师辱,临乱兴义兵。从征多留绩,运筹亦建勋。终须担重任,未尝惜残生。乘怒赴阵没,壮哉大将军。 董平苦战半日,阵前刺杀夏侯惇,梁山军一起山呼“万岁”樊瑞便叫擂鼓大进,梁山军马,一起掩杀过来。魏军虽众,多是各地召集郡县之兵;原本倚仗夏侯大将军威名,倒也颇有战心。今夏侯惇战死,无不慌乱,多不敢接战,纷纷倒拖戈戟,抱头溃败。董平久战之下,其实也感疲惫,然强打精神,纵马前突。魏军看他威如天神,更是胆战,如潮水般溃退下去,便有少许想奋力交战的,亦被败军一冲,自相践踏,死者无数。梁山军随后紧紧押杀。蒋济看局面不好,急叫城上放箭,阻挡敌军;一面开偏门放进自家军士。然出城魏军已被冲得七零八碎,通计三停之中,战死近一停,走头无路投降者有停半,得入城中者,不过四千余人。 董平一战大胜,受降了近万士卒,大喜过望。一面把许都困住,一面分兵略周围郡县;樊瑞并叫人四处宣称,只说董将军起兵,乃为汉家雪恨;又说曹丕既篡社稷,复害天子,不惟是汉朝贼臣,亦是曹家逆子,天下当共讨之云云。如是宣扬,果然民众思汉之心,未曾绝迹,四方以董平真为汉室忠臣,颇有前来投效者。便是许都城中,虽得曹操经营多时,亦有骚动。樊瑞又叫人宣扬,说曹丕害死胞弟曹彰、叔父曹洪,又欺凌诸兄弟,实乃曹门败类;已立曹操爱子曹植为魏王,使讨曹丕,共抚汉室。如此一来,便是城中曹操旧兵,却也动了心思。更兼当初许都政变,张青、孙二娘夫妇虽俱死法场,却有少许几个党羽,脱出罗网,此刻乘机四处煽风点火。未到十日,城中人心浮动,谣传频繁。蒋济看孤城难保,望救兵不知消息,再若耽误,只恐走也走不得。只得引亲信军马,保护官吏、眷属,大开北门突围,奔洛阳而去。又有曹休等人,自出奔东郡,汇合夏侯建军马,反攻东郡。数日之中,三败单延珪、魏定国、韩滔等人,单延珪等退保濮阳城池,曹休正麾军攻打,忽闻许都突变,夏侯惇战死。休大惊,欲南归救援许昌,却又被韩滔等杀出畔祝如此反复纠缠多日,休终于一战重挫梁山军,急急回军许昌。行到半途,却闻许昌陷没,周围众多县镇,多为董平所得。休知回战不利,只得劝了夏侯建,一起亦往洛阳退去。 董平看蒋济等突围出走,亦不追赶,便通谕城中官吏投降。城中开门相迎,平遂自引精兵五千,大张旗鼓入城。看两边百姓仰望,不由得意非凡道:“如今可称快意也。”樊瑞笑道:“只恐将军快意,尚有其他。”既入城中,接收户籍、仓廪,改编军马。夏侯惇厚葬,使家人留于许都者守墓;更把汤隆尸首,大吹大擂,隆重安葬,以彰梁山兄弟义气。董平通计军马,比诸半月前进兵许昌之时,平添一倍不止。更得周围二十余县钱粮人口。平大喜,一面令人前往兖州韩滔、魏定国、单延珪与青州彭祀、侯健、张横、凌振、皇甫端两处报喜,一面大摆酒宴,与樊瑞、李云及投降诸将士官吏豪杰相贺。残席终了,众人退去,独樊瑞留下,似有欲言。正是:方览双枪风流状,再看魔王混世时。毕竟樊瑞所言如何,请看下回。 第一百一回及时雨笼络壮士公孙渊夺 第一百一回:及时雨笼络壮士,公孙渊夺位辽东 且说董平行险,奔袭许昌,一战得手,威名远震。樊瑞秘谓平道:“将军今连取青、豫三州,势不可挡。宋公明必使将军进兵洛阳。然当前之势,三州城池,太半尚不在我手;累各处士卒,不满数万。若再袭洛阳,必被曹魏各处大军,翻身合围。三州再内乱迭起,我恐梁山大业虽成,将军部下,却要所剩无几了。”董平道:“先生看来,该当如何?”樊瑞道:“如今之计,莫若不进洛阳,却屯兵许昌,经营中原;更遣得力战将,胁曹植声名,把兖州、青州各处未曾降服郡县,逐一讨平;一面镇守要隘,训练兵卒。如此得三州人马钱粮,潜心发展。不须一年,可拥精兵十万。然后伺机进窥河北,南取徐州、淮扬。宋公明与曹魏两边对峙,势均力敌,一年半载之间胜败难分;将军届时提十万雄兵,更有韩滔、彭祀、魏定国、单延珪皆朝廷名将,凌振火器无双,又有前番汤隆兄弟精心打造坚甲利兵数万件。以此实力,进可混一宇内,退可鼎足天下,岂不是王霸之业么?”董平听樊瑞如此说,沉吟片刻,佯怒道:“莫非先生欲要说我背离宋公明,自成大事?”樊瑞笑道:“岂敢。我不过说以目前局势。将军进洛阳,颇利宋公明,只是损了自家实力;若以我之策,经营三州,兵马在握,则左可为梁山大业立功,右能自保后路,一切任君抉择,岂不两全?”董平听了,亦笑道:“樊先生不愧混世魔王,说得在理!”计议遂决。 过不多时,彭祀遣人自青州来报,说攻取青州城池多处,并取得前临淄侯曹植。平大喜,令将植护送来,便欲与盟。那知曹植自甄氏横死,心已如灰;休说被梁山军挟持,便是真令他为皇帝,怕也没了精神。董平亦不管,将他软禁许昌魏王府邸;一面自封大汉车骑将军,领兖州牧;一面借曹植名义,扬兴复汉室旗号,四处征伐兖州、豫州、青州诸县镇。约半月间,所到大半顺服,便有些许魏国忠臣,死守城关,也难动摇大局。于洛阳方面,却只是令韩滔引数千军马,进屯阳翟,以为预防。宋江从荆州接二连三催促他发兵洛阳,袭取曹魏后路,平只道兵马不足,粮草未齐备,极力推诿。 再说曹丕在洛阳,调集后续军马,关注前沿。初闻荆州曹仁连挫宋江锋锐,又闻司马懿自去关西,不多日便把战局稳住,张辽、臧霸亦各自在扬州、徐州挡住李俊、卢俊义,各路战事暂平,心下稍安。未几,桓阶自辽东回报,公孙恭虽受官爵,未曾明复。丕亦不在意。到九月,东边夏侯廉急报飞传,说董平起兵,青州沦陷,谯侯曹林死。华歆回朝禀报,汉废帝刘杰已“惊吓而死”不怕董平引为旗帜。两封文书,一前一后,日内送来,曹丕有喜有忧。随后再闻曹休镇守东郡,夏侯惇屯兵许都,几番大战。谁料十一月间,噩耗传来,许昌、东郡皆失,大将军夏侯惇战死,曹休、蒋济引军败回洛阳。丕闻言,如五雷轰顶,跌坐龙椅之上,良久方问众臣道:“夏侯元让乃先帝所遗宿将,镇守中原,堪称栋梁。今一旦身死,何以为之?”太尉贾诩出班奏道:“夏侯都督年虽迈,血气刚勇,必是恃武出战,致为贼人所乘。虽身败军丧,未足为国家大难。今臣闻董平起兵青州,众不过三四万,一路乘锐而来,席卷三州,至今二月,士气已乏,而郡县多有未安。此以疲惫之卒,据未定之地,乃贼自取死矣。陛下可调集京畿军马,并御林精兵,使许褚为先锋,曹休为都督,留太子守洛阳,陛下御驾亲征,则六军用命,可一举破敌。”曹丕闻言,想了一想道:“只是洛阳军马,多半是四方草草征集。贼人新克许昌,害夏侯都督,锐气正盛,起军往击,恐非合用兵之道。当先整训军马,待彼进犯洛阳,然后逆之可也。”贾诩微笑道:“陛下主张亦好。”遂不再言,退回班中。丕便传令,先叫于洛阳厚厚祭祀夏侯惇,使其弟廉并诸子治丧,谥忠侯。一面派出使者,改拜曹仁为大将军,曹真为车骑将军,曹休为卫将军。一面整训军马,预防董平入寇洛阳。谁知平竟屯兵许都,并不进犯。丕略略松气。 其时已届腊月,宋江屯兵襄阳,屡屡攻打,不能得手。那后方征集军马,原本精锐不足,怎能奈何曹仁?越急越乱,越乱越难得手。林冲、呼延灼再三相劝,方才退兵二十里,以为持久。先闻董平取许昌,只道必然再进洛阳,欲待曹军扰动,乘势进取;谁知平按兵不动,自顾经营三州。江心头又焦又怒。忽得吴用从雍州送来密信。前面只述西线战事,司马懿守御坚韧,更兼援兵时时到来,不能得手;又报马超自并州一败,损折颇重,无力进取方面,遂引五千精兵,前来雍州相助。后面谓宋江道: “董平兄弟入伙最晚,又兼武艺高超,迭破东郡、许昌,阵斩夏侯惇,必有自傲。今提数万之兵,拥三州之地,正当我与曹魏相持不下之时,可谓举足轻重。倘生不测之心,非唯哥哥大业有损,亦坏了梁山兄弟义气。望哥哥不吝官爵,厚厚加封,并以情理动之,使董平感激效命,则大局可清也。” 宋江看罢,猛悟道:“原来如此!是俺失于计较也!”思度片刻,便令神行太保戴宗,先往巴郡去,吩咐金大坚选用上等好金,篆刻印绶。戴宗去后不多日,携印回来。宋江又遣他携印绶赶往许昌去,拜董平为车骑大将军,司隶校尉;其余樊瑞、魏定国、单延珪、韩滔、彭祀等,各自加官进爵。并送亲笔书信一封与董平。 董平接着戴宗,因心头别有打算,面上殷勤,实则防备。待拆开宋江书信看时,略云: 愚兄宋江,敬送贤弟董平将军。我等一百单八人上应天罡地煞之数,名分兄弟,情谊手足,前番聚义梁山,何等豪迈;今既驾雷入汉,可知天命在我,欲转乾坤,以造清平。如今贤弟据三州之地,拥十万雄兵,可谓威名远播,便是愚兄等,亦为喜悦。想我梁山入汉十余年,创业艰险,至今杳杳;旋因贤弟奋勇一击,则如风卷残云,皓月九天,贤弟才略,可谓盖世无双,亦足我梁山兄弟之栋梁也。闻贤弟自号“汉车骑将军”愚兄犹以车骑名号,不足彰贤弟伟业,故拜贤弟为“车骑大将军”领司隶校尉,兼司、豫、青、徐、并、冀七州军事大都督。望贤弟勿负众手足厚望,速速进兵洛阳,捣曹贼巢穴;则江山可传檄以定,贤弟亦得列土封疆,平分天下,岂不功名俱收?为此雷霆之师,在贤弟是反掌之举,而于天下万姓,则有解救倒悬之功;在梁山兄弟,有义薄云天之意。此谓手足呼应,共成大业。尚请贤弟勿辞。 董平看罢信,略微一想,便呵呵大笑道:“知我者,公明哥哥也!这般看重,便是为他赴汤蹈火,岂有二言!”便设酒宴,请戴宗上座。其时韩滔镇阳翟,单延珪镇兖州,张横、彭祀、侯健、凌振俱在青州。其余樊瑞、皇甫端、魏定国、李云等,俱来作陪。酒席之上,董平取出宋江书信,公诸众,面有得色。众皆称贺,唯樊瑞闷闷不悦。董平殷勤招待,更劝多饮。酒至半酣,当场下令,要发兵洛阳。樊瑞起身谏道:“酒宴之上,不应谈军国大事,以免昏误。”平怪他当众顶撞,欲要指责,戴宗道:“樊瑞兄弟说的在理,哥哥明察。”平方不说。于是尽欢而归。 当夜二更,樊瑞再来见董平,道:“将军莫非真欲兵进洛阳?”董平道:“正是。”樊瑞道:“其中利害,我前番已说明。将军若此时取洛阳,恐洛阳未得,三州反失,徒为他人火中取栗也。”董平闻言大怒道:“我自起兵梁山,数月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先生如何这等轻我?且宋公明视我为腹心手足,我亦当奉他为首脑,此‘士为知己者死’,又岂能称作‘火中取栗’?樊先生亦是名列石碣之内,如何这般屡进谗言,离间我兄弟关系?莫非因位居地煞,颇有不满么?”樊瑞闻言色变,知他已为宋江区区小计所折服,心里自想:“闻谄谀则喜,见小利而动,此人虽勇武盖世,非成大业之主也。我若留于此,恐为之害。”遂长揖道:“将军既决心已下,小可亦不再罗嗦。只是既欲攻取洛阳,则恐豫州、徐州之敌,乘虚入寇兖州、青州;某欲去卢大官人军中,相助联络。”董平点头道:“甚好。樊先生你我之言,并无第三人知晓,先生勿过虑。”瑞拜辞出门,收拾行装,带了两个贴身伴当,连夜往投卢俊义军中去了。后人有诗叹道: 石碣天书标同心,魔王空设混世机。终究宋江多狡计,一字收揽董将军。 次日,董平升帐。先由戴宗替宋江行拜将之礼。董平受了“车骑大将军,司隶校尉,七州大都督”职衔,便传将令。先遣混世魔王樊瑞,前往徐州卢俊义处联络,夜间已出发;再留彭祀守青州,单延珪守兖州,魏定国守许昌。自令韩滔为先锋,皇甫端为护卫,李云为接应使,调集各县兵马,合计步军近三万,马军五千余,扬旌直取洛阳。并请戴宗回报宋江,转呈谢意。戴宗便赶回荆州复命。宋江闻报,抚掌大笑道:“果不出吴加亮预料!”戴宗道:“哥哥,我在董平兄弟帐前,看樊瑞兄弟神色,略有出入。恐中原异常,有他尴尬。哥哥不可不稍加提防,免得坏了兄弟义气。”宋江叹道:“我也知樊瑞兄弟文武双全,兼通天文地理,原本又是一山之主。及至排定座次,只在地煞中排二十五位,并列步军将校,亦有委屈。然此天意使然,岂得因此耿耿于怀?好在董将军颇知我意,必不为所惑。亦愿樊瑞兄弟自行悔悟罢了。”戴宗拜服不止。 宋江再谓宗道:“董平军马既出,曹魏必乱。只是辽东一处,尚未发动。吴加亮先前曾遗下锦囊一个,院长可带了,急赴辽东,寻燕顺、马麟、焦挺、石勇四位兄弟,照锦囊安排行事,不得有误。”戴宗取了锦囊自去。江复召林冲、呼延灼、柴进、徐宁等,整备军马,只待洛阳扰动,便乘机进兵。 戴宗奉宋江命,施展开神行奇术,一路风餐露宿,不过十日,抵达辽东。早先吴用安排燕顺等四人投奔到公孙康部下,十数年间,各为辽东重臣。戴宗先私下会见四人,燕顺等自然亲热非常,便把野味海鲜,香米老酒,满满摆了一桌,款待戴宗。戴宗吃得醉饱了,谓四人道:“众位哥哥在辽东,各自当了大官,颇风光哩。”燕顺道:“院长哥哥说笑了。在这辽东,虽有权有兵,却虑与兄弟分散,甚是想念。闻宋江哥哥起兵反曹,欲取天下,今番莫非叫我等夺了辽东,以为南北夹击?”戴宗道:“燕顺哥哥所说,对了一半。”便取出吴用锦囊,五人一起看了。马麟道:“吴学究这个计策甚好。我等依照遵行,无有不成。” 原来辽东之地,最先是初平年中,公孙度托好友徐荣人情,出任太守。后中原纷扰,度独霸辽东,威行海外,中原流民亦有颇多往附避难。建安九年度死,其子康嗣位。后康死之时,其子晃、渊尚幼,故众推康地公孙恭为主。前番曹丕废汉称帝,特遣使封恭为右骠骑将军,辽东太守。近者又遣桓阶出使,加封车骑将军,燕公之爵。公孙恭心怀首鼠,尚未回报。戴宗在四将处隐匿数日,便往面见公孙恭,自称奉兴汉大将军宋江命,前来联络,共起义兵。恭本懦弱之人,不敢答应。在朝堂之上,支支吾吾,说话全无边际。戴宗暗自好笑,也不催逼。 入夜之后,那锦毛虎燕顺,却前去见公孙渊。渊置酒款待,饮数杯,燕顺道:“我辽东这番若起兵进取幽州,必是公子领军。正好建立功业也。届时多多关照。”渊听了,正中心事,拍案道:“公孙恭这厮,畏首畏尾,岂敢出兵!”原来渊性急躁粗暴;前番被公孙恭嗣位,年渐长大,心头不服。此刻借酒发泄,故出此无礼之言。燕顺佯叹道:“当初先大人逝世,公子年幼,故永宁侯代摄内政。今公子才略胆识,俱胜过永宁侯数倍。朝堂上下,皆以为永宁侯该当还政公子哩。”渊听了,更合心意,于是力邀燕顺痛饮,一边骂骂咧咧。喝到半醉,忽然门外进来一人,厉声道:“好大胆子,你二人敢在此出言攻击太守,莫非要造反么!我这便去太守府出首!”渊大惊,急急跳起,拔剑出鞘。看来人,却是马麟。燕顺急拦住公孙渊,谓马麟道:“马大人,你平日也曾为公子不平,如今怎这等陷害?”马麟笑道:“我不过戏言耳。公子,如今宋公明起兵荆楚,天下响应。可恨永宁侯无勇无德,不敢出兵。我等军中将士,尽皆不平。愿推戴公子为辽东之主,不知意下如何?”公孙渊闻言,又惊又喜。燕顺却道:“马将军休要再言语调戏。永宁侯尽掌辽东兵权,我等贸然起事,岂能得手?”马麟大笑道:“单以我二人之力,恐未必能成;然若我等连接宋公明,则又如何?”燕顺道:“宋公明如何肯助我等?”马麟道:“现放着使者在此,只要我等答允起兵,宋公明岂有不支持之理?”两个一唱一和,只说得公孙渊乐不可支,竟如那太守位置已经到手一般。燕顺道:“虽然如此,务必谨慎。”马麟道:“这个自然。还有石勇将军,亦对永宁侯甚是不满。我特请他前来。”燕顺大喜:“倘石将军肯相助,大事必成!”原来石勇时任襄平巡城校尉,掌握卫戍军马。于是马麟出去,请石勇来商议。石勇道:“公子远胜永宁侯,理当得政。只是宋公明所持如何,不可不慎,我愿明日去见使者,试探他意思,再来回报商量。”于是三人辞去。 次夜,再聚集府公孙渊邸,石勇道:“末将已去说了。戴宗大人甚是欢喜,直赞公子胆略过人,行事果断。并言公子只要出兵幽州,宋江大人必无所亏;当表公子为燕公也。”公孙渊道:“前番魏国使者桓阶来,也封公孙恭为燕公。哪个更强?”马麟道:“曹丕篡汉,天下人皆怨愤,眼见得残雪逢春,须臾融化了。便封燕公,不过是个替死名目。宋公明今虎据荆楚,拥雄兵三十余万,又有庞统、吴用参谋,卢俊义、李俊爪牙,便是西川刘循,交州士燮,西凉马超,俱为所用;前者董平起兵,纵横千里,魏兵都不敢交战。如此大势,岂不明了?如今机会,切莫失去!”公孙渊心肠早动,当下拍案道:“既如此,我当起兵诛公孙恭,以辽东响应宋公明!”燕顺大惊道:“永宁侯虽然昏庸,毕竟是公子叔父,囚禁即可,何必杀他?”渊方沉吟,石勇道:“自顾这争权夺利,哪里顾得阿叔、侄儿哩。公子不杀他,莫非他便不杀公子?”公孙渊听了,狠心道:“石将军所言有理,如今不得心慈手软了。只是公孙恭贴身护卫焦挺,身手甚好,如何近得他身?”石勇哈哈笑道:“焦挺也是我兄弟,如今正好一起报效大人!”渊大喜,便与众人商议兵变之事。 过不数日,便是大年。恭在堂上召集众官饮宴,且请戴宗同庆。宗于席间,再提联盟伐魏之事,恭依旧支吾。忽然公孙渊挺身而起,拔剑道:“曹丕篡汉,人神皆愤。我公孙世受汉恩,岂能受伪魏之封!今宋公明首倡大义,正宜相从,如何这般推三阻四!”恭看他无礼,正欲斥之,只听外面兵甲碰撞,却是燕顺引兵杀上殿来。恭大惊,一面后退,一面连呼:“焦将军何在?”焦挺大呼:“老焦在此!”提步抢上殿来。恭只道他来护卫,便往身边躲,却被焦挺一把揪住,拧过胳膊。恭惊得四肢疲软,焦挺一手扼恭咽喉,一手持刀道:“今愿从公子,举辽东讨汉贼,不从者,某必杀之!”众官、卫士看了,皆不敢动。此时石勇引巡城兵马,扼住要隘;马麟引本部兵,拦住城外军营,因此无人来救应。戴宗急急出来,摇手道:“二位,皆是自家人,不可火拼,不可火拼!以某看来,先君公孙康病势,永宁公暂且监国。今公子长成,便还政也是情理之中。诸位皆是辽东栋梁,大汉忠臣,切切不可自乱!”燕顺道:“戴大人所说有理!”就势同众兵,拥公孙渊上座;勒令恭奉印绶下拜。那公孙恭生性懦弱,且命在人手,焉敢抗拒?乖乖依从,纳了印绶。马麟再胁迫众官,一起参拜。众官都是要性命的,况也颇觉恭不如渊,更无一人抗拒。渊自鸣得意,洋洋上座,自此便稳坐了辽东太守之位。戴宗与众官俱称贺,不多时各自散去。渊一面遣心腹出去安定四处郡县,一面却令人将叔父公孙恭暗地缢杀。于是从新安排文武。以马麟为安辽将军、燕顺为定风将军,石勇为中郎将,焦挺为校尉,各自引为心腹。 隔二日,再请戴宗来,答允起兵之事。宗大喜道:“太守忠于汉室,凡人不及也。待回禀宋公明哥哥,必以幽冀二州割让,以酬将军高义。”渊呵呵大笑。部将贾范劝道:“辽东新易主,不可妄动刀兵,以免无端惹祸上身。”渊大怒:“汝言辽东新易主,是蔑视我乎?”贾范再三苦劝,渊火起,令缚出斩首。谋士伦直出来劝谏道:“贾范是一片忠心。以我辽东之众,只宜保守地方,安定百姓。贸然出师远征,非明主所为。且主公方才夺位,永宁侯又转日莫名身故,人心未定。倘再兴兵,只怕辽东生灵涂炭,大祸临头,悔之晚矣。”渊哪里肯听,竟把二人一并斩首。便拜大将卑衍为都督,马麟为副,杨祚为先锋,燕顺为接应使,自领后队。前后合兵四万余,直指幽州。 军马次第起行时,忽人报管宁先生,道旁相迎。公孙渊大奇,步行上前,尽礼道:“幼安先生,可有见教?”宁道:“将军麾军西向,欲何为也?”渊道:“欲讨伐篡汉之贼,以报朝廷。”宁微微颌首道:“如此甚好。前番永宁侯之事,却是如何?”渊脸上色变,强辩道:“为叔父怯懦,竟欲受伪魏之封,实毁家门亲誉,又陷辽东数十万子民于不义。因此非常行事,为士众推领印绶。谁知叔父越日暴卒,可知生死天命,人莫知也。”宁道:“逝者已去,空余哀悼。然将军此去,须不可自折其节。倘能终守汉制,则成败荣辱,皆不足虑也。”渊听得莫名其妙,只是点头。宁作长歌道:“汉室衰败,豪杰鹰扬。兵刀纷起,未知鱼龙混鳞,何处是真英雄也!”歌罢,掉头自回。渊心头怅怅上马。燕顺劝慰再三,方复令进兵,杀奔幽州而去。戴宗自还报宋江不提。 且说魏主曹丕,忽闻闻梁山军董平,被宋江封“车骑大将军、司隶校尉,七州大都督”起兵十万来取洛阳。丕急召众臣商议。贾诩出列道:“陛下勿慌,贼人自取败亡,此天赐陛下太平也。”丕又惊又喜道:“前番未用君言,朕深自后悔。如今君既言有计,速速教朕!”诩道:“董平以贼寇,骤起山东,侥幸获利,横扫三州。为之上计,乃是把大兵分布三州之地,内召兵马,外图扩张,一面以轻兵扰我诸路粮道,乘隙进取河北,此策断我筋脉,则为我大魏心腹之患。中计则是屯重兵许都,分略我豫州、徐州两处,与宋江、李俊、卢俊义三路贼军前后夹击,使我曹仁、张辽、臧霸三军困窘,残我手足,以胁躯干。今彼却用下策,顷发大队,来打洛阳。看似气势汹汹,实则孤注一掷。陛下只需坚壁清野,守洛阳及堰师、阳人、虎牢关等要隘,使敌军困顿司州,进退维谷。一面遣能员引轻锐,奔袭兖州、青州等处。贼军新起不久,人心未附,王师所到,不难克定。待彼师老粮尽,然后纵御林精兵击之,可一战获捍贼之首也。”曹丕听了,连连点头。司徒华歆,出班奏道:“太尉所言,虽然颇合兵法,究竟有不妥之处。”丕问曰:“为何不妥?”华歆道:“如今洛阳附近军马,虽有数万。内中精锐,不足三成。尚要分布各处,守把要隘。倘贼军大至,万一兵力不支,岂不危及陛下?且坚壁清野,一则动伤百姓,二则耗费时日。若任贼军蹿入京畿,蹂躏地方,万一后方再起变故,则虽欲克复不可也。”曹丕悚然道:“然以子鱼公之见,该当如何?”华歆道:“以不才看来,莫若发诏书,速召在外诸军,一起返回京畿,先将董平贼军,一举尽歼。然后回镇四方,未为晚也。”华歆话音刚落,蒋干挺身而出,摇手高叫:“不可,不可!”说出一番道理来。毕竟未知蒋干所说如何,请看下回。 第一百二回曹子桓回军聚司隶庞士元 第一百二回:曹子桓回军聚司隶,庞士元走马夺潼关 话说魏黄初元年末,梁山双枪将董平,占据中原之地,起兵西犯洛阳。魏主曹丕聚众商议,太尉贾诩以当坚守要隘,袭敌之后,司徒华歆却道当召外军合击。丕正不能决,蒋干出列道:“陛下,华子鱼之见,却是不可。今曹子丹、司马仲达、曹子孝、张文远、臧宣高诸位将军,皆在外与贼军交战,敌我犬牙参互,彼此相持之际。倘发诏书召回,一则乱军心,二则败兵势,使贼军长驱疆土,恐黄河以南,皆非国家所有也!我看文和所见不错,陛下可依照而行。”华歆冷笑道:“国家以洛阳为首领,河北为腹心,临江州郡为手足。子翼欲舍首领而保手足,且问倘洛阳失陷,雍、豫、扬、徐各州,能独保全乎?”蒋干抗声道:“然则亦未曾闻有自折四肢,而独欲保全首领者!”华歆道:“子翼果然雄辩滔滔。只是司隶要地,却自弃先机,冀敌不继,恐非用兵之道。也罢,我二人无须再争,全凭陛下作主便是。”蒋干气哼哼退过一旁。曹丕原本引华歆为心腹,却以贾诩智谋过人,颇欲信之。然蒋干出来一说,丕素知他往往空谈误事,因此反倒有了偏见。再看贾诩,微微捻须,只不再出言。丕沉吟许久,计议未决。忽河北又有警讯传来,说辽东公孙渊杀其叔父恭,夺太守之位,响应宋江。早晚便要发兵攻幽州而来。满朝闻言,皆议论纷纷。曹丕怒,击案道:“不想边夷鼠辈,如此猖獗。既如此,朕当召回诸军,御驾亲征,先破董平,再讨辽东。却看鼠辈如何下场!”蒋干道:“陛下,辽东公孙,道路甚远,只需令幽州诸将坚守,彼势穷自退。陛下何苦为小贼而动大怒?”曹丕道:“此辈虽偏远,倘不早示天威,待彼侵我河北,只怕大魏再无寸土安宁。朕意已决,与其待敌自退,何不自出退敌。诸君勿复多言!”便在朝堂传旨,往曹真、曹仁、张辽诸路军中,各调强兵猛将,回援洛阳。众官散去,贾诩看着蒋干一脸激愤,心头暗自苦笑。 曹丕使命,传到襄阳,曹仁接旨,颇惊,与徐晃、文聘、满宠等商议道:“如今襄樊局面,贼酋宋江亲提大军前来,我等竭力苦战,方占得优势;正要逐渐修削,转守为攻,陛下来此旨意,我等当如何?”满宠道:“闻悍贼董平起兵青州,数月间残破中原,陛下心忧,欲先铲除此贼,亦是正理。只怕这里兵势一减,宋江重占上风,则我等苦战结果,付诸东流。”文聘道:“前些时,贼柴进、徐宁军,绕道襄江,扰动荆北,方才稍加安定。倘此间兵马抽调北进,荆襄之地,纷乱再起,便难以平复了。”曹仁踌躇间,徐晃道:“救洛阳,则此地势单;不救,又陷主危。两难之下,某以为君命不可违,还当回军相救。”曹仁闻言,点头道:“公明所言甚是。公明可引二万军回援洛阳,某自守把襄阳,绊住宋江,何如?”徐晃道:“敢不从都督令!”曹仁便点二万马步军,令徐晃带了,星夜赶回洛阳赴援;自整顿剩余兵马,仍分吕常守樊城,文聘、满宠守襄阳,自屯兵城外,以为犄角。 张辽在合肥,得曹丕旨,与李典、乐进、吕虔等商议。乐进道:“既有君命,不可违之。”张辽闻,低头不语,片刻抬首道:“我合肥兵马抵挡李俊五万贼军,正是紧要时候。倘此地一撤,被彼长驱直入,恐不但于大局无补,反令贼势更添,而李俊、董平倘得连接一气,臧宣高在徐北也难支撑。如之奈何?”却以目看李典。李典慨然起道:“今之计,合肥不可不守,然既有圣旨,洛阳亦不可不救。某观之,文远与文谦可引军回救洛阳,某守合肥,断不叫贼匹马入豫州。”张辽甚壮之,道:“曼成有此意,我何忧也?然贼众我寡,今既欲撤兵,当先以进为退,杀他一阵,然后可回援。”遂与众人定了一计。张辽、乐进引军马大张旗鼓,出了合肥,作势往洛阳而去。 李俊攻打合肥数月,连连不得手。忽闻张辽引军北进,大喜道:“合肥敌少我多,只畏张辽勇猛。如今他既然走了,当一鼓拿下。”乐和道:“哥哥休要托大。张辽智勇双全,只怕另有圈套。”杨雄道:“甚么圈套,分明是董平兄弟在中原发动,因此曹丕惊恐,调张辽回去相救。哥哥当乘这机会,一举夺了合肥,不可迟疑坐失。”李俊想了半天,便令杨雄引兵五千为前队,前去夺城;邓飞引军五千为二队接应。自与欧鹏、乐和,领三万兵,相随掩进,却留朱富守营。 杨雄得令,策马杀奔合肥而去。到城下,一声号鼓,李典杀出,大骂道:“贼子屡败,还敢来犯我合肥!”杨雄道:“张辽何不出来?”李典道:“张将军岂肯会你!”两个便交锋。斗不多时,邓飞引二队兵到,李典看梁山军势大,退回城去。杨雄、邓飞合兵,攻打城池。约半日,李俊大队到,问了战局。俊思度道:“既然不见张辽,却未知敌情如何。二位兄弟且先围城,我把大队依旧屯于后面接应。却将每日攻城兵马,轮番更换,以使兵力得休息。” 不日,忽得朱富遣人流星马报,说张辽军马突现,攻打我军大营,恐难以抵挡。李俊大惊道:“果然有诈,我等还是冒失了。”便叫邓飞打头,杨雄断后,大军紧急回撤。却暗自吩咐欧鹏引一支军,埋伏在城外。果然梁山军一动,城中魏军杀出来,被欧鹏伏兵突起截断;李典却也早有准备,自安排了接应兵马,两下混杀一阵,欧鹏不敢恋战,自去追李俊;李典却也不欲死拼,收兵回城。 再说李俊急急忙忙赶回大营,行到半途,忽报有敌将乐进,截杀前队,邓飞正与苦战。俊急令中军上前接应,便听路边鼓号大作,杀声暴起,突出一支魏军,当先大将,威风凛凛,正是张辽。拍马舞刀,杀入敌群。东南一路梁山军,屡被张辽所败,惊得肝胆俱裂,无敢抵御,纷纷倒戈溃走。李俊收罗亲兵,还想迎战,无奈部下兵马甚多且乱,无从收拾。原来朱富来报的一路,却是吕虔打张辽旗号虚张声势,果然骗得李俊回师。眼下张辽突出,俊措手不及,部下虽多,无从迎战,只是奔走。后队杨雄赶来,欲待接住,反被中军溃兵冲乱,张辽纵兵掩杀,斩获无数。李俊正自叫苦,却得欧鹏从合肥城下赶来,转去袭张辽侧翼。辽兵少,不敢等敌恢复阵脚,扬旌自撤,并叫乐进、吕虔,各自退兵。李俊被张辽一番杀败,又折数千兵,自认晦气,亦退十里。张辽既得此一胜,料李俊短期难于重振,遂与乐进引一万精兵,西援洛阳。只因路程遥远,又要避敌人截杀,不能骤至。 又说关西,司马懿、曹真、秦朗督率兵马,正与梁山军庞统、吴用相持,忽接圣旨,司马懿与曹真便在扶风商议。懿道:“陛下欲汇集军马,先击破中原董平,却也是策。只我与贼对峙关西,原本是守渭北、扶风、长安三处,取长蛇之势与敌相持,势均力敌。今倘减兵东援,恐无力守御,只好弃渭原,而以大军屯于潼关,取猛虎在山之势。”曹真道:“弃渭北、扶风尚可,长安乃西京,仲达亦欲弃乎?”司马懿道:“若得一智勇之将,引兵万人,守御长安,自可牵制敌人,使彼不得放心东进。然敌既兵临渭原,长安几成孤城,只怕无人敢担此重任。”话音刚落,张郃挺身而出道:“郃受国家恩典,无以为报,愿守长安!”司马懿道:“隽乂忠心可鉴,但我兵退潼关之后,长安势危,实恐隽乂不堪重负。”张郃瞠目道:“仲达此是何言!某愿与长安同存亡,城若有失,势不独生!”众皆感慨。司马懿又道:“我等欲还兵东退,庞统多谋,必来分兵截杀。可安排伏兵,待彼掩袭之时,迎头痛击,挫他一阵,我方好撤退。退到潼关,再分二万军回援洛阳,余部坚守,以当敌人。”曹真道:“三处军马撤退,当有序而行。可先退郿县军,会齐扶风,然后同去长安、再行东撤。”商量定,一面告与长安秦朗得知,一面安排埋伏,自行调动。 早有探马报入梁山军中,说魏军从郿县,暗暗撤离。庞统遂与吴用商议:“必是董平将军发动,曹丕令各路魏军回援洛阳。我不可不借机攻击。然司马懿多谋,倘埋伏兵马反击我军,却当提防。”吴用道:“彼军既撤,我便可进屯渭原,先切断长安后路,尽取雍州,然后缓缓东进,何愁不胜?”庞统道:“如此虽可保不失,然进展甚慢。若被魏军退往潼关守住要隘,彼北据黄河,南倚华山,则我关西大军,俱被遏制。今我有一计,佯攻其渭原诸寨,却亲引一队精兵,突袭潼关。若能得手,可将魏军尽皆封死于雍州。”吴用道:“潼关距离甚远,中途若遇敌截杀,如何是好?又兼彼城关险要,倘被阻于关下,进退不得,亦是危险。”庞统道:“行军战事,岂能无一丝风险。今魏军思东归在即,多防备西面,我恰好乘机夺取。加亮可督率大队,不必挂心。” 于是庞统升帐点将,令龚旺引兵一支,攻渭北曹真;丁得孙引军一支,攻扶风司马懿。两路各自防备埋伏,只要牵制;扈三娘、王英引三千兵,及川军、西凉军,做好战备,倘魏军大队杀来,则上前接应,魏军若退,截其道路。又遣孙立、董衡引三千兵,于路呼应。秦明引一支军如此如此,吴用督率全军,协调各路。自同花荣、时迁、石秀,点三千精兵,朝东潜进潼关而去。 是夜,魏军渭北兵马,分路撤离,扶风军马,亦相呼应。梁山军龚旺、丁得孙截住,司马懿早安排埋伏军将,迭次杀出,梁山军扈三娘、王英并川军众将又分头上前接战,便在这从郿县到长安百余里间,混战不休。魏军原本只要东撤,见敌有所防备,便不死战,且战且走。吴用指挥梁山军,却缠住不放。两边斗了一夜,梁山占据渭北营寨并郿县,魏军撤往槐里。 次日黄昏,忽有一支军马,杀奔长安城下,当先大将吼道:“我乃霹雳火秦明是也,奉军师将令,来取长安,秦朗快快下来受死!”秦朗知道秦明厉害,不敢造次,邓艾道:“看彼军马,不过数千,何不开城杀出,可一举擒之。”戴陵道:“士载休要欺敌,彼乃梁山猛将,更兼庞统、吴用多谋,倘是诡计,我等出击,岂不吃亏?”邓艾道:“曹真、司马二位都督正安排大军东撤,若被彼占住城外要隘,断我退路,甚是不利。公可与某一千精兵,从北门出,抄小路袭其侧背,公却以大军正面击之,可获全胜。至于埋伏,只要留好接应兵马,便不须畏惧。”秦朗只是持重,遣人探看,说长安南面山谷,直到子午谷口,俱有旌旗鼓号,朗更不肯出击。秦明见状,也不来攻城,便在城外耀武扬威,日则扬旌,夜则火鼓。 过一日,司马懿、曹真引数万魏军,从槐里撤来长安。秦明军自退。入城相见,说了战况。司马懿道:“彼以数千军,来我城下,若非埋伏兵马图我,便是分我心也。秦元明可曾遣人打探东边消息?”秦朗道:“不曾。”司马懿顿足道:“元明误矣。”正说间,东边飞报,说有梁山军数千,急行潼关而去。众皆大惊。司马懿道:“如今郿县、扶风两处已经弃去,倘潼关被夺,则我数万大军,困守长安,进退不得,是坐以待毙!当急往救援。”曹真道:“原先便有计画,我大军退往潼关。只留隽乂守长安可也。”司马懿道:“局势更险,长安只怕难守。但若不守,则我以背与敌,更难免伤折。如此倒要多加计较了。”张郃道:“前番既有话,岂可畏死食言!诸公放心东去,某镇长安,誓与存亡!”司马懿道:“壮哉隽乂。可请钟元常交代防务。”钟繇不动声色道:“前番贼人破城,某全家被害城中,父母妻子坟墓犹在,岂可远离?今亦愿与隽乂同守孤城。只我诸子在京,烦请仲达照顾。”众皆感叹。忽小将诸葛诞,挺身出道:“某无才德,亦愿随二公守城,共建功勋。”真、懿甚壮之。便留兵万余守城。曹真、司马懿、秦朗等引余众五六万,先遣夏侯霸三千骑为前队,夏侯威、夏侯和引五千军为二队,大军各依强弱,急奔潼关而去。 再说庞统一路东行,情知也瞒不过许久。距离潼关数十里,统便与花荣、时迁并五百余人,化妆成魏军败卒在先,却叫石秀引军随后赶来。沿途见有真正败卒,皆裹胁一路。到关下,潼关守将看数百魏兵溃败而来,恐怕混杂奸细,不敢放入。数百魏军,哭拜无着,遂转向北,往黄河渡口逃去。谁知行不十里,一队梁山军横截过来,魏军溃兵被砍杀数十人,关外又来数千梁山军。溃兵皆调头奔到关下,哭拜哀求,甚是凄惨。守将不忍,叫开关放入。数百兵拥入,守将忽觉不对,急令关门,乱箭伺候。此时庞统部下兵,才进三分之一,乃拔剑大叫:“退死进生,众人随我上!”将马一拍,当先抢前。众军闻声,顿时奋勇冲阵。关中两边乱箭射来,梁山兵左右格挡,虽死甚多,依然步步逼进。片刻之间,混战在一起。关中魏军亦甚顽猛,虽乱不懈,奋力拼杀,梁山军进城兵少,却是吃亏。花荣混在其中,张弓搭箭,正中守将面门,倒下城楼。乱军中夺了一匹马,一支枪,跃马陷阵,当者披靡。城外石秀发狠,督率军士,一起抢关。时迁施展轻身功夫,腾上城楼,斩开吊桥绳索。城外梁山军,遂一拥而入。城中魏军无主,当不得一群大虫里应外合杀来,再无力抵抗,纷纷投降。此时庞统身边五百兵士,也已死伤半数。统身中两箭,所幸俱是浮伤,无干紧要。花荣、时迁、石秀俱来问候,庞统道:“今日仗诸位出力得手,休要贪歇。可留石秀助我守关,花荣、时迁引一千军,混入潼关败卒,一起东行,出其不意,夺取弘农。如此则东抚洛阳,如观指掌矣。”荣、迁领命而去。 这边夏侯霸引三千铁骑,向东急行,杀奔潼关下,却看上头偃旗息鼓,并无一个兵士。霸心知不妙,待要细细查看,城头一声号鼓,旌旗竖起,庞统呵呵大笑:“夏侯仲权,潼关我已取了。”霸大怒,便要攻关,梁山军乱箭下来,魏军不能抵挡,纷纷退走。行到半路,逢夏侯和、夏侯威军来接应。两下汇合,且安营寨,回报曹真、司马懿、真、懿闻潼关丢失,大惊。懿道:“潼关若失,则被庞统、吴用军入寇司州,便是河北亦难安宁。今当不避生死,合力夺了回来!”真然之。正欲安排军将扣关攻打,又报有敌军不知多少,尾随而来,当先大将旗号,却是“西凉马超”司马懿叹道:“前有雄关,后有追敌。我军孤悬于野,不堪久战。只好全军东退。”曹真道:“潼关被扼,如何东行?”邓艾道:“某看来,可以疑兵一支,佯作往黄河渡口模样。我大队却从华山之南,绕回弘农。敌既分小队精兵,突袭潼关,想必未及断华山要隘。”使人探察,果然华山无敌。于是魏军分队此地从华山走。绕过潼关,东行一程,却又报弘农亦被梁山军用计取了。司马懿叹道:“好个庞士元,胆大包天,用兵果决,无愧凤雏也。”郭淮道:“想来彼新取弘农,兵马不多,我何不再分兵夺回?”司马懿道:“潼关已失,纵然夺回弘农,于大局无补。我久战关西,士力疲惫,困顿野外,非为上策。不如东退渑池,分守函谷关,以为长远。”真从之。便遣郭淮、孙礼、朱赞引一万军,屯于函谷。自同司马懿、秦朗引大军驻扎渑池。一面飞报魏主,言明关西战事。并说军马已近洛阳。曹丕得信,虽懊悔失了关西,却也只得自认。 吴用得知魏军东撤,便分兵夺占雍州郡县。欲要全数东进,却被长安横在面前,威胁粮道;更闻守将乃是张郃,不敢小看。沉吟片刻,便先教孙立、扈三娘、王英引梁山军一万,并雷同川军一万,屯驻长安城下。自同其余军马,东进潼关,汇合庞统,再商议军情。庞统道:“今我取潼关、弘农,洛阳已在眼前。然此处乃魏贼心腹,颇有精兵猛将。更兼司马懿、曹真虽从关西退出,全师尚存,只怕还有一番苦战。”吴用道:“以某之意,当先设法攻取长安,然后大军东进,可以无后顾之忧矣。”庞统道:“若能攻取,自然是好,然张郃乃智勇名将,守御一城,恐难骤克。不如围困为上。”吴用道:“既如此,长安一路,某自担当,或围或攻,见机而行。便请先生指挥东路,如何?”庞统道:“洛阳一带,曹丕大军云集。我虽连胜,贸然进发,亦非上算。当联络宋公明,以荆襄、江东、徐州之兵,三面汇集,方可会战。”正在商议,忽报马超求见。须臾,超入,谓二人道:“今既得潼关、弘农,何不速速麾军,杀入洛阳,生擒曹丕?”吴用道:“孟起将军勿急,正与士元先生商议进兵之事,却不可莽撞。”马超道:“汝等便是过于谨慎,往往畏敌,失却战机。”吴用心中大为不悦,却不好得罪马超,只暗暗郁闷。庞统自以好言抚之,马超告退。庞统稍加整顿,引梁山军、川军、西凉军约五万,据弘农、潼关,虎视洛阳,一面送书信于宋江,教各路起兵,同近进魏都。吴用带了龚旺、丁得孙并二千精兵,返回长安城外,安排军马,围困四门。自己思度形势,却写了一封密信,交与宋江。 再说宋江在襄阳,闻报魏军北退了一二万军马,心知必是董平发动。于是令众将上前,乘机攻打。曹仁骤然少去了三成兵力,自然有些吃紧,然督率士众,却也坚守得住。宋江看敌势虽少,己方却依旧不能得手,未免又焦急上来,欲要硬攻,林冲、呼延灼、柴进等屡屡劝止。忽接到庞统、吴用两人书信。拆开看时,庞统是教宋江把荆襄、江东、徐州各路军马,以一部绊住当前曹军,大队皆绕过敌坚城要隘,合击洛阳。只要洛阳一破,则魏国亡时不远。宋江看了,深以为然。再拆看吴用书信,却是道: “前番教董平兄弟西进洛阳,是为牵制曹魏兵力,使我各处得手。如今时过境迁,曹丕调回各路军马,共守洛阳,而我关西一路,亦迫司州。此刻正是调集诸路军马,合围洛阳之机。若再贻误,则董平兄弟恐难当曹丕大军,他若败时,不但动摇各路兄弟军心,兖州、豫州、青州基础,怕亦要丢失不少。哥哥当自引一路军马,绕过襄樊,走豫州西部,进取洛阳。哥哥祥查。” 宋江看了吴用书信,心中初有不解。沉思半晌,笑道:“加亮安排周密,真知我也。”遂召集身边将佐,共是黑旋风李逵、八臂哪吒项充、赛仁贵郭盛、神算子蒋敬、行者武松、神行太保戴宗、豹子头林冲、神医安道全、立地太岁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扑天雕李应、双鞭呼延灼、母大虫顾大嫂、白面郎君郑天寿、小旋风柴进、金枪手徐宁十五个好汉,并士壹、廖立等汉时文武,一起商议道:“如今中原董平西进洛阳,庞统、吴用尽取雍州,我当率各处军马,齐发洛阳,生擒曹丕,以安天下。”林冲道:“哥哥金玉之躯,更兼嫂嫂临盆在即,不宜远行。且绕襄樊而进洛阳,颇为艰险,何不从兄弟中拣选一人带领军出,哥哥留镇荆州即可。”宋江笑道:“多谢林冲兄弟好意。然洛阳决战,乃是我梁山自创业来第一场大战,各路兄弟皆有,倘号令不齐,岂不各自为战?此一也。路途艰险,但若我便畏难,众家兄弟,谁肯卖命?此二也。董平兄弟为人英武,我若不去,怕误会小看于他。此三也。故此行无人可以替换。至于你家嫂嫂,安大夫已说无事,何必多担心?”便道:“我同武松、李逵、呼延灼、项充、郭盛、蒋敬、李应、安道全八位兄弟,引自家梁山军三万五千,及士壹将军之交州军五千,进发洛阳。此间军事,请林教头代理,诸位兄弟协作,不可教曹仁、文聘猖獗。”顾大嫂道:“哥哥,嫂嫂临盆在即,安大夫还是留在此处为好。”宋江道:“安大夫临行前,给夫人把脉开药便可。我当初百八人结义,为梁山大业,已伤折了二三成,须知我等兄弟,俱是心脉相联,每伤一人,俺心中必惨痛数月。此去洛阳,我三五路弟兄会战曹贼十万大军,正是厮杀激烈时,岂能少了良医?俺又岂能为自家妻子,便怠慢了众多手足?”言罢泪下。众好汉都感激不已。呼延灼道:“起兵洛阳,有东西二路,东路走豫州,西路走宛城。哥哥走那一条?”宋江道:“走东路,从豫西过。”众闻皆怪。廖立道:“主公,荆州欲到洛阳,倘若从西路,过宛城、路程较近,且与我上庸兵马呼应,岂不甚好。今从东面绕行豫州,既费时日,更兼魏军阻拦,设有差池,恐误战机。”宋江呵呵笑道:“公渊莫怪。俺自有计划便是。”帐上面面相觑,不知所以。宋江亦不再多说,便点兵将,先令神行太保戴宗,往东边联络卢俊义、李俊二路,教两军加紧西进,合击魏国;接着派武松为先锋,李应为压粮官,呼延灼为中军大将,蒋敬为参谋,击鼓出兵,走豫西道路,北进中原。 再说董平,被宋江书信哄得兴高采烈,点起军马,杀奔洛阳。沿途过关克关,遇城夺城,直杀到堰师,闻韩滔差人来报,前方有魏卫将军曹休,引军拦住,滔不敢造次,等候定夺。董平呵呵大笑:“这等手下败将,也敢来与我交锋。”便令催军大举前进,要与魏军决战。正是:双枪已得都督首,万马再显貔貅威。不知胜败如何,请看下回。 第一百三回董一撞逞武败阵宋公明夺 第一百三回:董一撞逞武败阵,宋公明夺城据兵 且说魏黄初二年春,梁山双枪将董平,被宋江封为“车骑大将军,司隶校尉,七州大都督”引军数万,进取洛阳。闻报曹休引军在堰师扎营抵御,呵呵大笑:“鼠辈还敢送死乎。”提军前去交战。两阵排开,董平便引军冲杀过去。曹休亦不和他对战,只叫前面牌刀、长矛如林密密而立,却使弓箭手一起乱箭射出;平军虽然凶悍,毕竟血肉之躯,更兼曹军训练精熟,冲突不入。董平亲身冲击数十回,不能得手,忍不住破口大骂。曹休理都不理。到黄昏,收兵自回。 当夜,董平召众商议道:“贼子却不敢与我交锋,怎地是好?”皇甫端道:“将军前番英雄,杀得曹军胆怯,因此不敢出。但我军既已发动,不宜久久拖延。以某看来,可留一军在此对峙,将军自引大队,绕过堰师,直取洛阳。”平道:“此计甚好,便留李云在此。”李云道:“将军,我等虽兵精将勇,但深入魏境,后方未宁。若是处处分兵,只怕为敌人所乘。”董平道:“某横扫中原,三州魏贼望风而靡,他如何敢来乘我?”遂令李云引兵六千,屯守堰师;自引大队继续西进。 往西去不多时,却又报魏主曹丕。亲提大军,前来交战。董平大喜,便令进发。谁知曹丕也只屯驻于平军前,高筑壁垒,坚守不战。董平数番挑战,魏军只不出;欲要强行冲击营寨,魏军早已全副准备,乱箭齐下,平军到不得堑壕前,便是死伤一片。董平纵然武艺绝伦,亦无可奈何,只好依旧退下。欲待再引精兵绕过,这里魏主大军在前,曹休牵制在后,倘孤注一掷,直插洛阳,恐后路不保。董平因此踌躇。又兼曹休遏制堰师,使得后方粮草转运不畅。李云手段有限,虽竭力扑救,总被曹休今日东出,明日西出,扰袭纷纷。平军只得设法就地征集粮草。却看军马驻扎处,沿途乡民百姓,尽皆畏避。 原来近者司隶一带流言纷纷,说这董平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贼臣董卓之子;董卓伏诛时年龄尚幼,潜逃关东。后纠集党羽,更与梁山军狼狈为奸,欲再乱天下,为父报仇。这便是魏太尉贾诩见董平打“扶持汉室”旗号,以号召民意,因此故意造出谣言,以便充抵。原本乱世民危,流言最易起来。况董平以年岁计,恰恰相宜;贾文和此人又最善用流言,当初便曾激反李傕、郭汜攻取长安,又曾以流言溃散李傕部下。此时小计略施,自然颇见成效。那司隶一带,三十年前曾被董卓涂炭,荒芜多时。这番传言“小董贼重来”自令士民皆变色。于是董平所到,人人畏避,处处保守。连消息道路,粮草补给,皆有所难。董平因此进兵甚缓。平只得叫且驻扎下来,一面查探原因,一面搜集粮草。欲要转回去再夺堰师,却又不甘;待要进发,力难支持。心头忧烦,成日与皇甫端、韩滔会饮。 心腹喽啰探听得消息,前来告知董平,有流言如此。董平此时已带八分酒意,听了究竟,不怒反笑道:“敌人说我是董卓之子,是欲羞辱我。却不想那董卓出生西凉土豪,而能独霸半壁天下,胁持皇帝,使关东诸侯,闻之胆怯;若非堕王允奸计,险些改朝换代;纵然身死,却还得享美女貂禅多时,此等艳福,却也不浅。我若能得为董卓,亦无愧一身本领了1言罢,磔磔大笑。韩滔、皇甫端听了,各自面面相觑。片刻,皇甫端道:“以董将军武艺精良,兵法出众,更兼人品无双,岂是董卓能比?且董卓惨虐人民,为恶深甚,将军又岂能与之相比?”董平乘醉怒道:“这般黎民百姓,我董大将军拼死拼活,要为他们挣下一般太平江山;叵耐这厮愚钝,竟不与我方便,反去助曹贼。此等行径,岂不该杀!我尚恨当年董卓杀得不够1韩滔看他醉言无度,忙与皇甫端好生劝止。董平不肯罢休,骂咧咧回中军睡去。 次日起来,董平便传令全军,就地掳掠民间,钱粮尽入军库,丁壮编入队伍。皇甫端大惊,苦口相劝,董平道:“我要作善人,偏生那般愚民,欺善怕恶。既如此,我何不索性作了恶人!”皇甫端道:“将军,我等一百单八人当初聚义梁山,便是要替天行道。如今倘危害百姓,岂不自毁前言!且自古欲成大事,必要得人心。前番将军得以驰骋中原,固然是将军神勇,却也有曹丕作恶,惹得人怨,四方响应将军有关!今民众一时鲁钝,误会将军,日后必解。将军若为出气便惨虐百姓,民心失去容易,恐再要收却难得了。”董平听了,沉吟不语。 忽有紧急军情来报,说后军李云,被魏军杀败。平甚惊怒道:“青眼虎也是一条好汉,如何这般不顶用!”传来细细询问,原来曹休佯作分兵劫取梁山军粮道,引李云引军去救;却亲率精兵,从堰师杀出,因此击破李云营寨。云败走三十里。董平听罢,拍案道:“曹休小贼,如此猖獗,我誓杀之!”便令回师去打郾城、韩滔、皇甫端皆不敢多劝。 董平满腔怒火,引军回头。方才出发,却报曹丕亲引大军,尾追出来,截我后队。平闻丕出,转身迎敌,曹丕却不与他战,还是只扎营寨,守阵脚。此时曹休杀败李云,便把董平军粮草,多多抄掠。平军欲进时,曹丕横截道路,欲退时,董平却又不愿,因此进退维谷。韩滔、皇甫端皆劝:“今我攻洛阳,难以骤胜,又兼后路不稳。不如暂且退回许昌,整顿数月,再来决战。”董平道:“俺自起兵山东,未尝一败,今若退去,岂不威名尽丧!”执意不从,却令皇甫端引三千军,往西去汇合李云,保护大军粮道。自己倔强斗气,同韩滔两个,依旧与曹丕相对。 对峙了月余,董平屡屡挑衅,未得一战;虽然各处抄掠县镇,多有小利,却不能进步得手。更兼军马粮草匮乏,难免有些越轨;董平又怨恨百姓,不去留意制止。司州民心,愈发背离。这日,忽闻报曹丕大营出兵,前来会战。董平大喜,便要迎战。韩滔道:“贼军对峙多时,今敢前来,必有预谋。将军不可孟浪。”董平道:“便有预谋,我只撞入敌阵,一枪戳杀曹丕,魏军自败!”便同韩滔引军出。 原来此次曹丕亲征,贾诩参谋,先对峙月余,令董平暴躁求战,士卒却沮气。此时出战,自有妙算。但见魏军排开阵势,中间金色麾盖两旁,龙凤日月五色旌旗招扬。董平看了,教擂鼓摇旗,吩咐韩滔压阵,自己一马当先,引铁骑奔突而去。须臾,冲到阵前,双枪连出,挑杀数十魏兵,直入围中。前面魏将,都遮拦不住,两边却各出铁骑,反围上来。好个董平,倚仗双枪,左冲右突,魏军战将,斗不数合,纷纷落马。眼望见麾盖赶去。曹丕正在车上,看董平威风凛凛杀来,心头不由惊惧。一边贾诩急叫放箭,魏军千弩齐发,董平挥舞双枪,弩箭皆不能伤,却也无力前进。眼见左右士卒,纷纷中箭倒地,魏军却团团裹来。平大怒,挥舞双枪,四面冲突,魏军迎面皆倒。贾诩在阵中,只把令旗招展,指挥魏军包抄。此时董平引军在前,横冲直撞,荡杀魏兵甚多;倘是正面冲突,曹丕早已不敌。但此刻贾诩安排,只把大盾长戟,强弓硬弩挡住正面,用铁骑从两翼牵扯,因此董平冲突多时,并无得手。从己时战到申时,兀自不分胜败。贾诩看两方多已疲惫,便叫点起狼烟。 董平厮杀半日,也有些疲累,遂回阵前。韩滔谏道:“久战不克,不如且收兵,明日再出。”董平方欲传令,忽听南面鼓号连天,一彪军马杀来,当先大将手提战斧,喝道:“徐晃来也,草寇速速纳命!”董平大怒道:“今番不是你,便是我!”一马当先,引军迎着过去。徐晃提大斧厮并。两个交马斗无数合,董平部下,已被曹军冲得纷纷溃退下去。原来徐晃从襄阳北回,早已到来。只等贾诩狼烟讯号,便杀出取敌。董平军鏖战一日,焉能抵挡得住这支生力。董平看左右皆败,亦不能独个支撑,相随且战且走。韩滔看见,正欲分兵接应,正面魏军擂鼓大振,背后精锐杀出。当先一将,身长八尺有余,手提大刀,虎面虬须,正是虎卫将军许褚。手提大刀,背后虎卫军、虎豹骑,两翼展开,势不可挡。韩滔见他来的凶猛,不敢迎战,拨马便走,这一走,大队跟着溃败,被魏军顺势掩杀,伤折无数。董平看情形不好,亲自持枪断后,且战且走。徐晃麾下副将欲上前擒拿,吃他十余合内,连挑翻四五人下马,方才知道厉害。那董平引少许亲兵,在队伍尾巴死战断后。曹丕亲自驱车押杀,看他这般英勇,不由赞叹:“朕尝闻武皇帝曾叹吕布濮阳死战情形。今观董平武艺如此,竟有当年吕布之风。”贾诩道:“那吕布本是董卓义儿,董平既也是‘董卓之子’,其风正宜也。”丕呵呵大笑。 是一战董平大败,军马损折甚多。幸得皇甫端、李云引后队接应,方才安定。却被曹休更从北袭扰,粮草多失去,无法立足。因此一路退往少室山,勉强扎营立足。曹丕既汇合徐晃,晃道:“今末将既来,是削襄樊曹大将军之力。不可拖延,当先击破董平贼军。”丕然之。便把京畿兵马,分拨二万,令韩荣、史静统帅,并归徐晃,一起进逼少室山。 再说宋江,自出荆州,走豫西道路。此刻董平崛起青州,席卷中原;而张辽在合肥抵御李俊,因此豫西地方,十分空虚,被宋江一路长驱直入,并无抵御。江每到一地,辄招收豪杰,补充军马,一面整顿仓廪。充裕者,取其半为军资,匮乏者,分发军资济民。地方守令,凡降顺者尽留原职。因此一月间,平定豫西十余城,军民尽传宋公明仁义。 三月间,江入豫中,便是董平地盘。平所置各地官吏守将,宋江一一遣人慰问,多加其官爵,或赏金珠。并探豫中民情。月中旬,到上蔡。遣人探问前方军情,知董平引军,正与曹丕对峙于洛阳之东。武松道:“哥哥,何不即刻西进,增援董平哥哥。”宋江摇头道:“董平兄弟西征,中原未曾安泰。当先安定中原,再图进取洛阳。”遂发令箭,以李应为兖州牧兼领青州巡阅,率五百精兵,火急赶往兖州,替回单延珪来:“兖州兵马官属,员外尽数接管。只叫单延珪兄弟率本部骑兵,火急到许昌会齐。青州彭祀兄弟,亦归员外节制。”李应领命去了。宋江再率众人,一起往许昌进发。 城中魏定国闻宋江大军来,急遣使者迎路劳军。宋江看了礼单,乃是肥牛五十头,猪羊各三百口,好酒一千瓶,精粮万斛。宋江看罢,笑道:“魏定国将军是我手足兄弟,如今却何必这般客气。你只回去,请魏将军自己前来相见。”江自把兵马在许田下寨。 次日,魏定国亲自到宋江营寨相见。江亲到辕门口迎接。魏定国见了宋江,倒头便拜,哽咽道:“许多时不见,哥哥却苍老许多。”宋江扶起魏定国,大笑道:“兄弟也是。只要手足得完聚,共创大业,便再老十岁,又有何干。只是近年,俺在襄樊被曹仁碰得焦头烂额,兄弟们在中原,却做的好大事业。”魏定国面有惭色道:“未曾多与哥哥出力。”宋江正色道:“这是何言。你等在中原驰骋千里,扬威立名,此梁山大事,怎叫未曾出力?愚兄不才,却要重重拜谢兄弟。”深深一揖到地。魏定国大惊,急忙下拜:“哥哥休要折杀兄弟。”宋江再扶他起来,携手进营。武松、李逵、呼延灼、项充、郭盛、蒋敬、李应、安道全等头领俱在帐内,宋江令摆好酒肉,大家开怀畅饮。 酒到半酣,宋江道:“兄弟,今日既得重会,日后便帮愚兄一路征伐,如何?”魏定国道:“只是董平将军去时,嘱我守御许昌。不敢分身。”宋江笑道:“前番董平兄弟在中原,左右无助,只好请兄弟守城。如今我等聚齐,守御城池这等小事,自有手足替代,魏定国兄弟这般才华,当临阵破敌,以建大功。”魏定国听了,沉吟不语。宋江只是劝酒。定国饮得大醉,便在江寨中歇了。 次日早,魏定国起身来,再去见过宋江。却看江全身披挂,在大帐中高坐。身边神算子蒋敬高声道:“魏定国兄弟,快上来听哥哥授职!”魏定国只得上前,宋江亲自取出一颗官印,高声宣道:“梁山大将地猛星神火将军魏定国,攻取濮阳,平定中原,镇守许昌,多有功劳。特封安北将军,并拜为大军左路先锋官,随同征战,以建功勋!彼所领许昌督一职,由郭盛暂代。”魏定国闻令,上前拜谢过。宋江拍定国肩道:“今番,却看兄弟再多多为梁山出力!”定国惟惟。 于是宋江令呼延灼引大军驻扎许田,自带了李逵、项充、蒋敬三个,点三千精兵,同魏定国一起进城。原来今早魏定国尚在安睡,宋江已遣郭盛带兵一千进许昌,把各路驻扎兵马,尽数收编了。各处衙门,亦以安顿。魏定国被宋江好言劝慰,自然顺从,况且事到如今,也无可违逆。宋江遂收许昌。 正在欢喜,却报董平将军有紧急军情来,却是被魏军曹丕、徐晃两路杀败,退守少室山,遣人来许昌,叫魏定国引军前去接应。宋江看罢,对魏定国道:“兄弟看来,可否去救?”魏定国躬身道:“尽凭哥哥作主。”宋江微微点头:“魏军既添了徐晃,难以力敌。我等兵马在此虽众,未整顿完备,更兼西边吴加亮一路消息未通,不可冒进。”便令使者先回报董将军,竭力守御。言罢,便叫退堂。过一日,单延珪引千余铁骑,从兖州兼程赶来,参见宋江。宋江极力抚慰,拜为右路先锋官。却只叫两个整顿兵马,并不出军救援董平。 再说董平在少室山,为魏军所困;欲待走时,来路亦有魏军,恐无人救应,只好坚守营寨。眼见得营外魏军日日叫嚣挑战,董平难免愤怒出战。谁知出战之后,任你左冲右突,也只逞得一路威风;被魏军阵法严整逼迫上来,长矛如林,弓箭如雨,董平再有通天能耐,也当不住部下溃败。因此战一场,败一场,接连又损折不少兵士。皇甫端力劝,遂不再出。一面只待许昌援军。 谁知使者回来,却说宋江大头领已入许昌,把兵马尽数收去了。口称整顿行营,不能发兵。董平大惊:“我在帮他攻洛阳,他倒取了我许昌,还这般怠慢,欲陷我死地乎?”心头火起,便要再出营去冲杀。韩滔、李云、皇甫端等竭力劝住。李云道:“如今,只好再发书信,请宋江哥哥看兄弟情面,发兵救助。”董平怒道:“他如此做法,便是故意贬我。何来情分!便死,也不求他!”皇甫端再三苦劝,董平大怒,拔剑道:“再乱言者,斩首!”众人惶惶不敢再言,各自下帐。 再过十余日,董平寨中,粮草将尽,不由恐慌。欲派使者出去向宋江服软,心有不甘。正在焦虑,忽报左近敌军,纷纷拔寨退走。董平心头不信,自去看时,果见魏军俱卷旗北退。尚虑是诱敌之计,须臾,看一使者飞马来报:“宋江大头领亲率五万大军,自许昌来救援董将军!先头乃是行者武松,引副将八员,精兵五千,距此无十里!”董平闻说,百感交集,皇甫端、李云、韩滔等,却不由欢喜。再过一刻,便看山脚旁烟尘大起,一彪军转过来,当先虎面行者,正是武松。董平却也只好上前相见。武松倒颇豪爽,道:“许多时不曾见过哥哥。宋江哥哥闻哥哥被困,甚是焦急。只因怕轻进不利,战败事小,误了兄弟事大;因此赶紧整顿兵马,前来救援,便遣俺作先锋。”董平自然感激。行者道:“众位哥哥,可随我一起去见宋江哥哥。”董平待要犹豫,皇甫端、韩滔、李云皆道:“我等与董平哥哥同去。”平被众人一拥,不好推辞,只得率众人,来见宋江。 出少室山行无数里,只见烟尘漫天,无数军马肃然而来。董平心下惴惴,却已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前去相见。方接近一箭,听前面骑马小校齐声高呼:“董平大将军来也!”接着两边旗门,次第分开。中间走出宋江,面带和善,看了董平,飞身下马。平等亦下马,一起相见,宋江纳头便拜。董平等大惊,急急道:“哥哥,如何这般大礼?”宋江起身,语调凄然道:“是俺无能,在汉朝担搁这十数年时间,没了二三十个兄弟,大业成事,还不足半。如今仗众位兄弟奋力,夺得这三州城池,为梁山事业立了大大功劳,我这里又算甚大礼?”韩滔、皇甫端、李云等,各自感激。宋江又拉董平手道:“董平兄弟武艺绝伦,前番枪挑夏侯惇,力取许昌,又威震洛阳,无愧当世虎将。俺宋江幸赖兄弟,得以到此,何其感激1董平口里道:“哥哥过誉。”心头还是颇为受听。宋江又道:“此次俺与众兄弟来,便是相助同取洛阳。前番因事情紧急,代管许昌,如今这中原兵将,还是交董平兄弟独立都督,如何?”董平如何不知他意思,只道:“我本是武夫,但知攻略,不善治理。前番哥哥不在此,故权作主。今番哥哥既来,自然我全体将士,都归哥哥麾下。哥哥幸无推辞。”宋江流涕道:“董平兄弟深明大义至此,真无愧英雄双枪将,风流万户侯也1遂召集全军,宣令道: “汉车骑大将军,司隶校尉董平,前番起兵山东,席卷中原,功劳颇大,都督七州军事。今大将军宋江亦入中原,不日当奖帅三军,光复东都,以安汉室。诸州军事,亦当并归节制。各军将士,俱当以大义为先,舍身报国,精诚协力,至死方休。不得以门派私见,有违军令。犯者不赦。” 令宣毕,众军山呼万岁。宋江又道:“董平兄弟却才稍有小挫,我不可急于进兵。且先回许昌整顿,待粮草备齐,然后发兵可也。”董平如何有异议。于是一起返回许昌。回得许昌,宋江便令大摆酒宴,重庆兄弟会面。此时许昌,却共有梁山宋江、武松、李逵、呼延灼、项充、郭盛、蒋敬、安道全、董平、韩滔、李云、皇甫端、单延珪、魏定国,一共是十四个好汉。众人斟酒割肉,多说旧话,不觉醺醺。 午后,宋江却自入魏王府邸,参见曹植。但见植虽身着华服,却形容委顿。江暗暗叹息。攀谈片刻,宋江极尽殷勤之事,奈何曹植早已心灰意冷,更兼身在这许昌城中,名虽贵为王爵,实不过做了金玉囚徒。宋江谈了多时,曹植精神不见起来,江只得告辞。 出府邸,宋江暗自摇头。神算子蒋敬在旁道:“哥哥缘何叹息?”宋江道:“只恨俺我梁山军虽占了梁、雍、荆、扬、豫、青诸州之地,却不得一名分。汉朝名臣良将,固然来的甚少;得一魏王曹植,却如木偶般,毫无用处。”蒋敬亦摇头叹。忽听得一声怪笑,宋江惊时,却看黑旋风李逵从背后跳出来,拍掌道:“哥哥每日里只叹个鸟气!以哥哥如今这许多兵马,何必要他甚张王,李王,魏王?便自己做了个大宋王,有何不可!”宋江喝道:“黑厮胡说!”蒋敬却笑道:“哥哥,铁牛虽鲁,这话说得却也是理。哥哥如今已占天下之半,仅有‘梁山主帅’一衔,实是难以号令诸侯。不如便自封为王,以定名分。”江大喜,尚有踌躇道:“此等大事,却要问过吴用军师,方才好定。”正说间,有心腹人来道:“吴用军师,从关西有书信来。”宋江便拆开看。因这一看,有分教:九州尽燃无名火,中原推出草头王。不知吴用书信,说的如何,请看下回。 第一百四回及时雨称王号大宋黑旋风 第一百四回:及时雨称王号大宋,黑旋风中计陷小屯 且说宋江进军许昌,尽收中原,忽得吴用书信来。江拆开看时,信中道: “哥哥既进许昌,占中原,可自称王,以令群雄,讨灭曹魏,更定名分。我梁山军自入汉起事,汉人多以‘草寇’目之;今既占天下之半,人不得视作草寇。哥哥若称王,则以王号行事,树兴汉之旗,率天下讨魏,理之宜也。” 宋江看了,喜与蒋敬道:“吴加亮却也知我心事。”蒋敬道:“既是军师亦如此说,哥哥称王便是。”宋江沉思道:“不忙,却还先与庞士元商议。”于是遣人书信往告庞统,询其意思。这里自整兵备战不提。 过不多日,庞统回信来,宋江拆看时,略云: “闻明公欲称王,窃以为不可。今两军对峙中原,恰是关键时。相决却在智谋勇武,不在名号。公挟汉臣之名,树讨贼之旗,摧锋陷阵,天下何敢不从?若自登王位,无益大局,反叫天下人猜疑。此一也。西川刘循、刘阐,交州士燮,及辽东公孙渊等,虽与大王同盟讨魏,却皆是借汉朝名分,彼此之间,各有利害,并无相属。公若称王,置彼何处?且西川二刘,当初公反刘备时,推为盟主;虽时过境迁,然彼昔日仇父刘璋为备所害,戒备之心,更添三分。公如称王,恐引同盟相忌,二也。倘欲称王,则必建设朝廷。然今观天下,汉臣多为操、丕屠戮殆尽,余贤多在洛阳。明公麾下,猛将良谋固甚多,若朝廷之臣,寥寥无几。倘以大将军号令讨贼,倒还行得,欲建王府,实有名无人。故以某见,与其称王,莫若寻汉宗室中与前天子相近者,立为皇帝,然后公可仿曹孟德,以成王霸业,何须称王乎?” 宋江看了,却也有理。思度再三,再问吴用。过数日,吴用书信再回,道: “庞士元之言,虽甚在理,却与我心思不通。今曹丕篡逆,汉室已亡,天意如此。哥哥倘若欲作汉室忠臣,则自当寻宗室子弟,以立皇裔,复兴汉朝。但以哥哥仁武俱全,便自创社稷,又何不可?立君之后,百事不由己,倒在其次;日后再有打算,岂不自束手足?昔项羽曾立义帝,待义帝驾崩,人皆说是项羽所为,由此为天下所恶。其实义帝究竟谁人所害,无人知晓,但项羽立帝,便是自寻桎梏。哥哥今称王,天下人纵有议论,无非说野心勃勃;若先立皇帝,倘有变故,更落万世骂名。至于朝廷之臣云云,所谓帝王将相本非种,哥哥只要称王之后,勤政爱民,四方有识之士自当络绎来投,又何愁朝中无人?且我梁山兄弟入汉十数年,四海隔离,更兼多人故去,颇有心冷处。今哥哥称王,必使众望得孚,亦令兄弟们欣慰,扫清委顿。” 宋江看罢,意思稍舒,却还犹豫不决。与蒋敬商议,蒋敬亦不决。这边踌躇不下,却早被流言渐渐传开,有云宋江欲立新君者,有言宋江欲自称王者,有言宋江欲自称帝者,甚或有云宋江欲立曹植为魏皇帝,自封魏大将军,以篡曹丕者。李逵是日日过来缠着,问宋江哥哥何时作皇帝。那兖州、豫州乃至荆州民间,却也时有传言。宋江与蒋敬苦笑道:“如今再耽误,恐人言可畏。”蒋敬道:“哥哥还是尽早称王,以安众人之心。”江点头,却又不语。 忽看武松大踏步进帐来,问道:“公明哥哥,外间传言,说哥哥要称皇帝,也有说要当王,究竟哪个是非?”宋江道:“流言多来,也没个是非。倒是武二兄弟,以你看来,哥哥当如何?”武松大声道:“以俺看,就凭公明哥哥如此人才,当皇帝当王,还不一般!”宋江连连摇手:“岂敢岂敢,这里是大汉天下,这般说,要叫我为天下唾骂反贼了。”武松笑道:“哥哥忒糊涂的。当初是大宋天下,哥哥带着兄弟们占据梁山,杀官劫库,如何便不是造反?又如何那一班被我周济了的穷苦百姓,纷纷反来谢我?以俺看来,只要哥哥心头有兄弟情义在,要当汉朝忠臣,甚好;要反了汉朝,也好。却管它许多作甚!” 宋江听了,涕泪齐下,握武松手道:“我在大宋时,因生为大宋人,故只知除灭贪官,报效皇上。如今进了汉朝,却是二郎说的在理。”回顾蒋敬:“我等争论这许多,却不是自乱心智?还是武二兄弟快人快语!”便叫蒋敬筹备称王之事。 再不多日,庞统又有书信来道: “明公纵欲称王,亦需先立汉室皇裔,然后封王,名正言顺,方为号召。盖曹丕虽篡,人心未尝忘汉。明公起事来,破刘备窘曹丕,皆以兴汉张扬。今若擅称王爵而无顾汉室,恐名分易弃难拾,既失民望,欲再如前番以顺讨逆,难矣。彼时欲悔今朝孟浪,晚矣。” 宋江看了,摇头冷笑道:“士元先生果然是汉之名士。却不知改朝换代,本寻常事。人心真若思汉,为何曹丕建魏,天下上到公卿,下到黎民,顺从如故?又为何诸葛亮、姜维六出九伐,终无寸功,反被三分天下,都送与了司马一族?不想凤雏先生,也有迂腐之时。”虽如此,回书一封,文辞礼敬有加。只说“今番谣言频传,甚云我欲代汉自立。故权称王,以塞众扣。先生指点,不敢不谢。”却只催蒋琬,快快筹备。于是蒋琬串连了一些宋江帐中文臣,谯周为首,报称诸多征兆,咸示宋江当为王。正闹得有趣,又报马云禄在江陵分娩所产麟儿,名唤宋安宁,近来经公孙先生相时,此子面相“极为富贵,不可测也”江大喜,更以为吉利。一边少不得连番推脱,这里众人,自是迭次劝进,甚至有中原四方百姓,聚集许昌,皆哭请宋公明大将军称王。宋江见众望难逆,遂勉强应允。再与蒋敬等商议国号,或云宋江起事于荆州,故当号“楚”“荆”;或云称王中原,可名“郑”“韩”等号,宋江笑道:“楚、荆、郑、周,尽皆地名。我却就取‘宋’为号。一来以姓氏为国号,是古时风气;二来,也算我心不忘大宋,便于这千年之前,也要替大宋开疆拓土。”说罢,哈哈大笑。蒋敬拜服道:“不想哥哥意思深远如此。” 宋江自反曹魏,仍用汉新平年号。遂于新平五年五月,筑坛于许田,方圆九里,分布五方,各设旌旗仪仗。只可惜宋江虽占据五州之地,后汉文臣,少有投效,幕帐空虚。如今军马挺进中原,身边更是无人;中原之士,董平日前又少有礼遇,从者更是寥寥。宋江只得从荆州把一些旧时降臣,尽皆带来安顿,更在许昌广招“贤才”但凡知书识理,略有宦名,尽皆延请凑数。好容易弄来百十人,排列阶下,更有武松率三千精兵布阵围定,呼延灼、董平等引军中许多武将映衬,却也煞是威风。良辰到时,由“魏王”曹植,请宋江登台,进了冠冕玺绶,便就“宋王”之爵。那宋江身材原本黑矮,貌亦不出众,然数年间指麾英雄,纵横天下,自有一番威严。如今身着王服,凛然台上,众看之,真个五霸诸侯之相!两边仪仗齐备,排列大辂、金钺、彤弓、虎贲。阶下文武参拜,甲兵环绕,旌旗挟风招扬,好一番王家气候!有诗道: 旗鼓仪仗拥宋君,宋君却是草莽人。莫笑区区六尺体,得御烈烈十万兵。王侯将相本无种,山河社稷多飘零。曾驾霹雷越千载,今乘大势安万民。欲从天意改青史,先施人谋斗群英。壮士何须论出世,江湖翻腾作朝廷。 宋江登台,受文武参拜。自封大司马大将军,兼讨魏大都督“代汉伐魏”以庞统为太尉录尚书事,吴用为司空,谯周为司徒“大汉魏王”曹植为丞相。立马云禄为王后,宋安宁为王太子。更以卢俊义为骠骑大将军,董平为车骑大将军,林冲为征南大将军,呼延灼为征北大将军,秦明为征西大将军,李俊为镇东大将军。其余梁山人等,各有封赏。更作檄文布于天下道: “大汉四百年,恩泽遍布,民多感怀。叵耐曹氏逆党丕,承父王爵,不思报效,反为篡逆之举,使人神共愤。宋江虽无才德,究曾沐汉皇恩,忍看鼠辈谋朝,以逞其奸凶之志?故勉就‘宋王’之位,号令天下,皆起而讨魏贼。如能平灭伪朝,还安万民,方使正义伸张,英雄得宁。” 称王毕,宋江又加封四方诸侯:以刘循为蜀公,公孙渊为燕公,士燮为越公,马超为秦公。教金大坚制作印绶,前往分封,一面便在许昌调兵遣将,预备进发洛阳。 西川刘循,得到宋江送来印绶,不由火起,对黄权道:“宋江这厮,不过是区区草寇,口头奉我做盟主,借西川兵马反了刘备;说好交还巴郡,只是拖延,如今他自家竟敢称王,却传令封我为公,位在其下,甚是欺人!”黄权道:“主公息怒。今宋江兵力强大,又有董平、卢俊义、李俊等悉听号令,正是势头日上。且讨伐曹魏,是光明正大之事,主公不可因愤怒而恶之。然,‘蜀公’称号,非汉朝所授,公不可受,当婉言辞之。”刘循道:“只是宋江不尊天子,却称大王,足见图谋非浅!某身为宗室,焉能坐看他步步篡位!”黄权道:“宋江称王,自有其意。然如今他毕竟奉汉室之名,且曹魏篡汉,不可不讨。主公可暗作准备,待曹魏平灭之日,宋江若有不臣之心,我等再起兵讨之可也。”刘循道:“只恐曹魏若平,宋江坐大,再难剪除。”黄权道:“事在人为。且汉室虽衰,人心不忘,篡逆之徒,必无善终。刘备宗室枭雄,以仁义之名号令天下,一旦称帝,经年兵溃身死;曹丕承父之业,雄踞中原二十余年,一旦称帝,接连损兵折将。今宋江不过是草莽狂徒,倘敢为此倒行逆施,其亡翘足可待,主公又何必以强弱不敌而忧心?”刘循听罢点头,遂逊谢来使道:“宋王好意,我等不胜感激。然身为宗室,逆贼未除,不敢擅受封爵。待伪魏平灭,曹丕伏诛,再厚颜乞封。”重赏令回。 马超得印绶,亦有犹豫。与手下商议,李恢道:“宋公明虽手握兵马,终未得朝廷认可,彼封将军为公,却是名不正言不顺,反倒受制于他。”施恩却道:“差矣。如今汉朝倾覆,幼帝横死,宋公明占据中原,手握数十万雄兵,代汉伐魏,岂无名义?将军累世公侯,正当为秦公,以正名分。且将军与宋王,姻亲也。休戚相关,荣辱与共,无谓受制。受秦公封号,正是相宜。”超遂受了秦公封号。交州士燮、辽东公孙渊,自然各拜谢公爵,甘之如饴。燮更添兵助林冲攻襄阳,渊亦督促诸军速取幽州。 庞统在弘农与司马懿相持,闻宋江终于称王,且任自家为太尉录尚书事,权位第一,不由苦笑:“公明将军虽知笼络人心,毕竟难脱草莽之气。”遂又写信与宋江: “明公既称王,则当内募良臣,治理诸州,外练精兵,攻取洛阳,不可稍有荒废。今大王诸军已聚许昌,臣亦屯兵弘农,距洛阳皆不过数日之程。可即约期起兵,夹击洛阳。倘得克谐,一则联关西、中原为一处,二则尽驱河南魏军,足令天下仰慕。倘多耽误,恐彼河北之军反袭我兖州、青州之地,则局势错综。急行勿失。” 宋江看毕信,大喜道:“凤雏先生所见,正与俺同!”便在许昌调集诸路兵马,预备二进洛阳。正欲出发,忽有戴宗从东边回来。宋江怪道:“院长神行,如何这许多时方才回来?”戴宗道:“此番去,先见李俊头领,只说围攻合肥,屡战不利,不敢绕过西行。又因卢员外为攻徐州,把江东留守的朱武、朱仝两位兄弟并一万多精兵全调到淮北去,江东却又时有孙吴旧部扰乱,因此李俊头领尚要分派人手,以弹压国内,无力增援洛阳。”宋江听了,眉头不由竖起,蒋敬待要开口,宋江止之,问戴宗:“李俊兄弟来不得,卢员外又如何?”戴宗道:“小弟即到徐州,卢员外正率兵马与魏军臧霸交兵。小弟说了,员外沉吟道:‘俺这里与臧宣告交锋,正是吃紧时候,如何能抽得开兵马?’小弟再三说是哥哥将令,却听混世魔王樊瑞兄弟道:‘洛阳军事要紧,徐州莫非便不要紧?且这里若不加兵进展,被臧霸抽出身来,只怕青州州,都难保住。如今我这里兵不敷用,才从江东借了万余兵马,公明哥哥却要把此间兵力,千里迢迢调去洛阳,好不麻烦!论起,公明哥哥聚集中原之兵,怕有十万,何必为难东边?将在外,君命尚有所不受哩。’我再三劝告,卢员外只说:‘戴院长不妨多待几日,看我战事。倘近日能得手,便抽兵西进。倘不得手,怕还要烦劳院长回禀哥哥,言明难处。’某待了多日,看我军与魏军交战,确乎难分高下。因怕哥哥着急,特来回报。”宋江听了,轻轻切齿道:“卢员外如今不下四五万精兵,又有雷横、朱仝、解珍、解宝一班猛将,更兼朱军师、樊魔王参谋,却不能胜小小臧霸,徐州半壁,久悬不取。”蒋敬道:“哥哥,卢员外不来,我这里进取洛阳,究竟势孤。是否”宋江猛拍案道:“蒋敬兄弟不必多言!山东军纵不来,我这里兵足将广,却又如何不能得胜曹丕。我意思决矣,便即起兵!” 于是一面约会庞统,一面调集本部荆州军、士壹交州军及董平中原兵马。合马步军八万余,便以单延珪、魏定国为左右先锋,董平、呼延灼为中军大将,郭盛、李云为接应使。留蒋敬、韩滔、谯周等守许昌,大队在新平五年六月初,出许昌,杀奔洛阳而去。 不日入司州境地,忽闻报魏主曹丕遣史静、韩荣、蒋干等引军占据虎牢关。宋江遂聚众商议道:“此去洛阳,虎牢关虽非当路,但彼屯兵于此,却随时可抄袭我粮道,不可不防。”呼延灼道:“我军自许昌西进,凤雏先生从弘农东进,洛阳腹背受敌,所倚靠之处,无非河北。若得虎牢关,便可绝其河北之援。某愿引军前去取之。”宋江大喜道:“虎牢是中原要隘,呼延兄弟可引一万军马去占了,迂回洛阳东北,为我大军侧翼。我中路却暂缓行军,只待兄弟得手,一起进发。”呼延灼领命。 却看黑旋风李逵跳出来道:“哥哥,既是中路没有厮杀,俺且随双鞭哥哥去打老虎关。”宋江道:“你又不会统兵,去了有何用?”李逵叫屈道:“哥哥如何这般说俺。俺铁牛自从上梁山,也上阵厮杀过几百十次哩。如今呼延哥哥去打老虎关,总要有个帮手。便让俺铁牛去这一回罢。”宋江想想,却也有理。便教李逵、项充同呼延灼去。一边暗自叮嘱呼延灼:“铁牛性情粗鲁,上阵只要厮杀,你却多多关照些。”再嘱咐项充,保李逵莫有闪失。 于是呼延灼、李逵、项充引马军一千,步军九千,走密县,过鸡洛山,不二日,抵汴水下寨。呼延灼遣人勘探周围地形,并守军情形。那李逵却耐不住寂寞,口里时时叫嚷,要即刻出去厮杀。呼延灼被他惹得火起,怒道:“铁牛你这般要厮杀,便一人去攻打虎牢关,如何?”李逵跳起来:“双鞭哥哥既有这话,俺去便是,怕他个鸟!”提了板斧,就要出营。项充慌忙拖住。呼延灼却也急了,心想李逵是宋江心腹之人,若真个去打虎牢关,必送性命;只是留在此处,却颇碍手脚。想了片刻,心生一计,谓李逵道:“铁牛既要厮杀,我与你一个去处。此去虎牢关到荥阳之间,有一小镇,名‘三谷镇’,却是曹军一个运粮的紧要所在。你若去夺了来,功劳不小!”李逵道:“可有曹兵厮杀么?”呼延灼道:“有,有,守兵甚多,铁牛要多加小心。”李逵大喜道:“怕他兵多!我去,我去!”呼延灼便令李逵与项充两个,引步军一千,前去袭取三谷镇。派了向导,说了地形,又再三叮嘱:切切多留心,不可冒失。 原来那三谷镇,虽然确连接敖仓,不过是个寻常屯所,否则呼延灼哪敢叫李逵这等浑人去打?无非找个小地方支开了他。李逵却也欢喜,同项充两个带兵一千,跟着向导便走。黄昏时候,离开镇子无十余里,前面探子来报,说有一队魏军,护送着粮草过来。李逵一听,便跳起来道:“与我冲上去,杀个痛快!”便脱得赤条条的,提起板斧,当先冲过去。 这来的魏军,正是三谷镇守屯末将,领了二三百兵士,从附近押运百余车粮草,送去镇子。行到半路,却迎头撞上这个魔星,带一群大虫,直扑过来。魏将大惊,急挺枪来迎时,早被李逵一斧头砍下马来,再一斧头结果性命。项充带一千步兵上前,砍瓜切菜,片刻把二三百魏兵杀去大半,剩的四散奔命。李逵割下魏将首级,还不过瘾,提起板斧四下乱砍,把运粮民夫杀得哭喊不绝,尸横遍地。直杀个痛快,方才停下来。看四周天色已黑,便叫就地扎营。又从粮车上找到些酒肉,李逵正杀得饿了,大喜,便和项充大喝大嚼。吃得醉饱了,也不安排哨探,裹了衣服醺醺睡去。一千步卒,各自休息。 粮队中逃得性命的兵卒与民夫,乘夜奔回三谷镇,镇中留兵闻主将被杀,皆六神无主。正在惶惶间,忽有一先生骑着劣马,引数十余人前来。却是参谋蒋干,自虎牢关来粮屯视察。魏兵报了敌情,蒋干心头也不由焦急;却看魏兵七嘴八舌,皆是仰仗之语,不由豪气上来道:“也罢,某虽手无缚鸡之力,却也颇通谋略,说不得,且斗那黑贼一斗。”遂叫小校整顿军士,且召集镇子附近民夫;蒋干自己乘着夜色,悄悄到镇子外面看了一转,对众人道:“贼人夜里劫了粮草,天明必直冲镇子来;你等且在这大路上挖下陷坑,彼军马冲来,必然自乱,然后杀出可也。”众军齐赞:“蒋老妙计!”便动手掘坑。那附近民夫,闻李逵杀人如麻,也要图活命,一起来助。忙活了半夜,掘成一个大陷坑,长数丈,宽丈余,深亦丈余。此时天色微明,忽有哨探来报,梁山军往此地开来。蒋干叫把陷坑上面架设树枝,覆上青布,再堆积些枯枝败叶,一些看不出来。然后把军士、民夫埋伏在两边,自己壮着胆子,站在路边土丘之上,看敌人动静。 那李逵睡饱一夜,起来又吃些酒肉,便要杀入镇子。项充道:“哥哥,公明哥哥吩咐,不可鲁莽。”李逵怒道:“我何时曾鲁莽?你若怕时,且自回去!”一马当先,招呼一千步卒,齐唰唰沿大路直冲过去。项充不敢拗他,只得跟在队尾。行数里,看前面土丘之上,一个文人站立,左右不过数十人。李逵大喜,吼道:“看俺赶上此人,一斧头两片!”迈开大步,直往前赶,背后士卒跟随。看看近在眼前,李逵一眼望着上面,不防脚底一软,扑通一声,栽下陷阱去。后面士卒停足不住,一个推一个,轰隆隆掉下去一串。便看山丘上那文人呵呵大笑:“黑贼,中某蒋干妙计也!”把手中小旗一摇,两边梆子乱敲,杀出数百兵来,长枪乱箭,朝着陷阱中梁山军一起招呼。后面项充急要上前接应,却哪里来得及?正是:人头滚滚,真逞英雄豪气;乱箭纷纷,要偿煞星血仇!不知李逵性命如何,请看下回。 第一百五回汇二军君臣作歌战三虎将 第一百五回:汇二军君臣作歌,战三虎将帅奋勇 且说李逵去打三谷镇,中蒋干之计,栽进陷阱;魏兵埋伏齐出,乱箭石头,一起下去。后面项充看了,急得牙齿咬碎,怒喝道:“众人休要怕死,都与我奋力杀去救铁牛哥哥!”左手仗蛮牌挡箭,右手标枪,当先杀过去。冲到陷阱前,隔着先把背后飞刀拔出,接连飞射,对面魏兵应手而倒,接连翻了十余人,项充大喝一声,飞跃过去,一条标枪神出鬼没,又连捅翻多人。魏兵看他勇猛,都不敢招架,项充部下军士,一发涌过陷阱去。蒋干在山头,见虽陷没了前部贼军,后面却不能抵挡,自己又是文人,哪能硬撑?作兴一溜烟,也不回三谷镇,径往虎牢关奔去。魏兵看蒋老走了,谁还敢寻死,有的跟着逃奔虎牢,有的四散,也有回三谷镇。 项充虽得胜,惦记李逵,急带众兵往陷阱里寻。阱里共陷没了二百多个,大半已丧命,余下的多数带伤;底下扒拉出李逵来,那黑旋风却得第一个跳下陷阱,百十人随后跌进来压在身上,魏军长枪乱箭,皆不曾招呼到他,身上无一寸枪伤箭痕;却吃陷阱底摔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又被后来的自家兵士压得气息不畅,口吐鲜血。项充见了,连呼侥幸,叫把李逵救起,连同受伤士卒,敷药熬汤。李逵稍稍缓过,还要叫嚷厮杀,却被项充劝住:“这些文人打扮的鸟头,个个都诡计多端,又伤了许多儿郎。铁牛哥哥不可中他诡计。还是先回见呼延哥哥,再作打算。”逵受伤不轻,只得从之。梁山军自收兵回,那三谷镇只剩的百余个老弱残兵,竟尔得以保全,亦是奇事。 呼延灼在汴水营寨,正欲出兵攻虎牢关,却看项充拖着个李逵回来,怒道:“教你谨慎,却只要去厮杀,如今怎的?”李逵道:“双鞭哥哥莫恼,俺虽有伤,还能助你厮杀,以后只听哥哥话便是。”呼延灼也不好再责他,便起兵拔寨往虎牢关去。关上魏将,由史静守把,韩荣出战,斗不过呼延灼,只得败回。次日,韩荣守关,史静出战,又被呼延灼杀败,只好坚守城关。呼延灼看虎牢关坚固,却也不敢硬攻,只是屯驻其下。 过了数日,忽报西面有敌军来夹击。呼延灼出马看时,却是徐晃。两下见过,徐晃道:“呼延炎之,当初在襄阳多时,武帝与子孝将军待你不薄,何不倒戈相助?”呼延灼道:“公明将军,某与梁山宋公明等,皆是手足,情义岂肯因富贵而移?来战便是。”徐晃亦不多说,挥舞斧头上前,呼延灼抵住,两个斗不多时,虎牢关上史静、韩荣驱兵杀下来。李逵、项充引兵挡住,但李逵有伤,虽怒吼力战,当不住魏军铁骑。呼延灼只得且战且走。徐晃与史静、韩荣追杀一阵,一起收兵。正待相贺,却又有飞马告急,说宋江大军直趋洛阳,曹休抵挡不住。徐晃道:“我与文烈商议,原本乘敌大队未进时,先败虎牢之敌;不想宋江却也会用兵。既如此,只好回援。”遂留史静守虎牢关,自与韩荣、蒋干等,引军又走西北小路,急返洛阳。 原来宋江使人密探魏军动静,一闻徐晃东去,立刻挥兵大进。手下七万兵马,又有猛将董平、魏定国、单廷珪等,人欢马跃,汹涌杀过。曹休不能抵挡。副将陈泰道:“敌乘势而来,不可力敌。且先退避锋芒,以待回援。”休然之,令泰引军断后,且战且走。宋江大喜,教董平为前队,勇猛追袭。奔走大半日,却近钨乡,两军士卒皆疲。忽听一声号鼓,前队杀出伏兵。董平大怒,仗双枪,倒撞伏兵而去。那些伏兵,却甚不经打,无一刻自散。耽误片刻,曹休军却逶逦而走。平不甘舍弃,又驱兵追杀过来,无数里,伏兵再出,又是稍战则退。逗得董平火冒三丈,驱兵又走。看看天色将黑,忽然平地点燃无数火把,多少军马呐喊杀来。此时宋兵连走带战,疲惫至极,更不知敌人虚实,皆不敢当,纷纷倒退。曹休大喜,复与陈泰整军,翻身杀回,宋军大败。惟董平一人,匹马双枪,断后冲突,连挑魏军十余员偏将。却听战鼓擂动,一将瞠目杀出,大喝道:“许褚在此,贼人休狂!”提刀便砍。董平心知许褚乃曹魏猛将,自未曾小窥。两个斗十余合,难见高下,平却看身后军卒纷纷溃败,遂回马而走。魏军追杀数里,斩获无数;后面宋江亲提大军,与众好汉接住董平。曹休、许褚也不追赶,收兵回营。进帐,却看太尉贾诩迎入道:“某奉陛下旨意,与仲康在此接应。知徐公明东进,贼人必西来,因此设伏准备。但宋贼大军赶到,却须小心。”曹休拜服。 宋江接着董平败兵,劝慰一番,次日亲选精兵,与众将到魏军营前,鼓噪讨战。许褚欲出,贾诩道:“不可,彼锐气正盛,且兵力倍我。当待日暮疲惫,然后击之可走。”曹休从之,关闭营寨,任他叫骂。宋军屡番讨战不得,欲要攻打寨子,却被乱箭射住。半日将过,气头上想了一计,唤来武松、李云、皇甫端三个,教引五千精兵,绕过魏营,去抄袭洛阳。 营头上魏兵看见,不由惊惶。贾诩哈哈大笑道:“此贼自败之计,休要理他。”曹休问其详,贾诩道:“洛阳尚有御林精兵,彼众不满万,纵有良将,如何能擅入?且我军只要在此地不败,他小股人马,自无用处;我军此处若败,则他不派这一路军也无妨。故说贼酋无谋。”休大喜,只是坚守。 宋江原意魏军看他分兵洛阳,必然出营截击,便好邀战;现魏军依然不出,待到黄昏,只得收兵;却遣单廷珪、魏定国引五千军断后,防魏军追袭。大队将退去,魏军只不出,二将便整军走;只听营头上战鼓震天,曹休麾军杀出来,围住二将厮杀。魏军休养整日,锐气正盛,宋军疲惫不堪,无力抵挡;宋江大惊,急发兵反身救援,又被贾诩遣许褚引三千铁骑,从营后抄出来,截入中路。宋军虽众,彼此不能相顾,顿时大乱。此时日沉西山,贾诩却不收兵,反叫营头上点起火号,齐呼:“生擒宋江!生擒宋江!”宋江大窘,幸得董平奋战出围,一路败退下去。欲待入营,后面曹军奔涌,许褚当先,曹休、陈泰随后,跟着溃兵杀进。守营乃是郭盛、安道全,又苦于敌我相接,不能放箭。宋兵皆不能立足,眼看将弃草创之营。却听东面杀声大作,一彪军马赶来,魏军不敢轻敌,自退回去。宋军方才松气。看时,却是呼延灼引本部兵来,告知攻虎牢不利,李逵受伤等消息。宋江道:“兄弟无恙便好,战局利害,何足挂齿。今呼延兄弟既来,可同取洛阳。”呼延灼道:“沿途哨马探来,魏军徐晃,也自东尾随而来。我军进逼太速,后路空虚,还宜求稳。”宋江闻言,叹道:“某自以颇有韬略,如今独掌大军,方知艰难。恨庞士元、吴加亮不在此。”遂令大军连夜往东南撤三十里安营扎寨,再探消息。一面叫安道全与李逵治伤。 再说庞统在弘农,欲要东进洛阳,却被曹真、司马懿扼守渑池、函谷。霹雳火秦明,几次欲要领兵硬撞,马超亦如此言,庞统道:“曹真乃当世名将,司马懿用兵谨细,不可小看。”这日思度半晌,笑道:“这番我却学诸葛孔明用兵。”遂叫花荣道:“你可引五千精兵,转向南,联合上庸杨志、刘唐、宣赞,却绕过渑池,奔袭洛阳。”花荣道:“若魏军分兵来截,如何抵挡?”庞统道:“我正要他分兵来,才好东进攻之。”荣领命而去,麾军转南。不多日,杀到上庸。申仪、申耽,原本占据地形,困住上庸道路;却被花荣从北面杀来,哪里抵挡得住,引军败退。花荣见了杨志等,说庞统计策;杨志大喜:“洒家在此窝囊数月,早已不耐;如今随同杀奔洛阳去!”便与刘唐、宣赞尽点本处军马万人,会同花荣,一起北进。留孟达部将李辅镇守上庸。 此时大魏多处受敌,黄河以南,兵力不敷;申仪、申耽收拾败兵,不过数千,如何与宋军花荣、杨志、刘唐、宣赞四个大虫周旋。连战不利,被宋军将上庸东北、洛阳西南十数县尽皆夺占。消息传开,洛阳震动,魏主曹丕急传曹真、司马懿、秦朗回援。真、懿、朗商议,只得弃了渑池,大军退往洛阳,以助防御。庞统原本欲与花荣前后夹击魏军,但花荣亦恐司马懿用兵厉害,不敢截断,遂令魏军东去。 庞统看曹真、司马懿退了,遂与众商量:“东进道路敞开,即刻发兵洛阳。”马超喜道:“吾怀恨十年,早盼今日,此去杀入洛阳,定要将曹贼杀绝!”西川都督刘湘却道:“某愿引本部川军,守把此处,为诸君接应。”庞统笑道:“那也使得。”遂请马超所部西凉军,从北路进讨函谷关;自同秦明、彭漾、石秀、时迁,引军三万东进,直指洛阳。 宋江早闻报庞统东进,曹休、徐晃、许褚、贾诩所领魏军,亦拔寨北退,心头甚喜,便要乘势追击。呼延灼道:“哥哥,曹魏诡计多端,这般追去,恐中埋伏,反而不好。不如先汇合凤雏先生,一并打算。”宋江笑道:“原是如此,甚好,甚好。”便将兵马略微西移,六月二十四日,与庞统、马超所率西路军马,会于太谷。两边排开旌旗仪仗,梁山兄弟各自相见,亦甚亲热。其时呼延灼与秦明、时迁、石秀等人,十数年未曾相见,感慨不止。 再过两日,花荣、杨志等四将亦统兵赶到。三路汇集,有步骑一十二万,偏裨战将百十员。真个人强马壮,兵精粮足。宋江看部下军卒强健,刀枪明亮,心头感慨,遂与众人置酒高会,但见酒池肉林,杯盏交碰,丝竹鼓乐,甚是热烈。饮到酣处,庞统慨然起身,弹剑作歌道: “凤凰收羽兮栖梧桐,栖梧桐兮思长空,思长空兮辅明主,辅明主兮舒心胸!” 歌罢,众皆赞美。独彭漾磔磔笑道:“不想士元这般傲慢人物,却也知谄媚大王。”梁山众人听了,皆有不悦。宋江笑道:“凤雏先生天神般人物,来辅佐俺宋江,屈先生大才,却是俺宋江福分了。”庞统大笑:“这番要攻入洛阳,生擒曹丕,恢复大汉,为大王建不世功业,方为不屈!”宋江道:“全仗先生相助!”亦出,口占一首道: “猛虎十年伏荒丘,风起云飞得自由。却看四海归一日,威名赫赫满九州!”众人都叫好。霹雳火秦明早挺身出:“公明哥哥,此番进洛阳,俺愿作先锋。”宋江乘酒意道:“一般自家兄弟,何须分得彼此。”说到此处,不禁垂泪道:“只怜我众多手足,一一折损。”花荣道:“哥哥不必如此。待大事成时,兄弟们便在天上,也安心瞑目。”宋江方才止泪。饮多时,各自归营。次日,便鸣鼓祭旗,挥军杀奔洛阳去。 再说洛阳城中,曹丕得司马懿、曹真、秦朗回援,又召回曹休、徐晃,兵马不下十万,心中稍宁。闻大队宋军杀来,召集商议。曹真出列道:“陛下,反贼兴兵犯我都城,乃自取死。陛下可御驾亲征,将士自然用命。一战得胜,天下自安。”曹丕再问司马懿道:“仲达以为如何?”懿道:“子丹所言甚是。”丕遂不疑。拜曹真为总领大都督,曹休、司马懿副之;徐晃为先锋,许褚为宿卫大将,更有王双、夏侯霸、夏侯威、夏侯和、邓艾、陈泰、申耽、申仪等战将,点兵十万,曹丕御驾亲征。洛阳留秦朗、华歆、蒋济等人,扶太子曹叡守把。曹丕欲请贾诩随军参谋,诩道:“今曹子丹、司马仲达等,皆通谋略,望陛下信之。老臣年迈多病,兼之前日随军,偶染风寒,实无力再相从御驾。乞陛下恕臣不敬之罪。”丕只得道:“太尉既贵体欠安,且在府邸养息。”怏然而归,却拜辛毗为参谋。 汉新平五年,魏黄初二年七月,宋、魏两军,会于洛阳之南。二十余万大军排开,阵势俨然。魏军阵前,打龙凤日月旗幡,张四斗五方旌旗,排列金瓜银斧,黄钺白茅。黄罗销金伞盖之下,曹丕浑身金甲,手提金枪。身旁蒋干羽扇纶巾,指对阵大骂:“宋江,汝本山野草寇,投刘备马前,甘为附逆。前番被备所攻,乞降于我大魏,聊作犬马。今竟敢起兵造反,妄称大王,真乃不知死活!我大魏皇帝,统雄兵百万,御驾亲征,待将汝辈草寇尽皆活拿,传首九边,以为天下宵小为乱者所儆!”宋江未曾答话,身边霹雳火秦明早听得大怒,拍马舞棍,杀过阵去。夏侯霸抵住。两个战不数合,青面兽杨志挺枪而出,王双舞刀抵挡。四将捉对厮杀,斗不多时,恼起双枪将董平,纵马到阵前,高呼:“曹丕贼子,且来同俺斗枪!”曹丕正待答话,身边夏侯惇之子夏侯平厉声道:“贼子杀吾父,此仇不共戴天1径直出阵。曹丕急喝止不住,便叫申耽、申仪上前相助。二申得令,方出旗门,看阵前二马相交处,董平只一合,刺死夏侯平。申耽、申仪看了,不禁悚然。董平放马往曹丕黄罗伞下撞来,将到阵前,徐晃手持大斧挡祝宋江看董平得胜,便叫擂鼓,麾军掩杀过去。将到阵前,司马懿令旗展处,牌刀手后面钻出弓弩手,万箭齐发,把宋军射倒一片。须臾,夏侯威、夏侯和引铁骑从左右杀出,宋军反被围祝后面庞统看见,令刘唐、武松,各领一千步兵,列队拼死阻挡,上用盾牌挡住刀枪,下面便用长矛乱刺马腹,杀得魏兵人仰马翻。正彼此混战时,只听一声暴喝,魏军中撞出一将,虎躯熊腰,手提大刀,口中道:“虎痴来也,谁人敢与我战1放马奔处,大刀左右劈杀,宋兵纷纷倒毙。正撞着交州将士壹,战不三合,士壹抵挡不住,回马便走。许褚紧追来,士壹连带部下败兵,一起奔逃,反把宋江中队冲乱。许褚望见,大喜,紧跟着追过去。赛仁贵郭盛看见,急挺画戟来战;斗约数合,许褚大喝一声,郭盛不禁戟慢;被褚手起刀落,斩于马下。宋江又惊又怒,正自惶恐时,呼延灼手提双鞭赶到,截住许褚。战无十合,宣赞、石秀上前夹击。魏军中,曹丕看宋军凶悍,许褚又深入敌阵,忙叫鸣金。庞统鏖战半日,不得便宜,也乘势退去。 宋江收兵回营,折了郭盛,抚尸大哭道:“孔明、孔亮、吕方、郭盛四位兄弟,自入梁山聚义,常护卫我左右。三人次第殉我梁山大业,今番郭盛兄弟又撒手而去,皆是俺之罪过!”呼延灼劝道:“哥哥,郭盛兄弟既死,悲恸无用。何不想法打破洛阳,以报血仇。”宋江切齿道:“今日杀郭盛兄弟的,便是那虎痴许褚。曾闻前番史进、蔡庆,亦是他杀,此仇不共戴天!我军中众将,若有得许褚首级者,赏千金,封千户侯!”话刚说完,双枪将董平抱拳道:“哥哥,俺曾枪挑夏侯惇,今番倒要见识那许褚何等厉害1宋江称赞道:“还是董平兄弟好胆识,好武艺。”话音未落,秦明跳起来:“偏俺胆识、武艺便不好?董平兄弟挑了夏侯惇,俺便去挑许褚1两个正斗气,呼延灼道:“二位兄弟休要小看,那许褚从曹操三十年,武艺过人,犹在夏侯惇之上。便以我等,也难保取胜,还当小心。”庞统听三人如此说,心中却忽生一计,道:“曹丕倚仗许褚为军中长城,倘能阵前斩之,魏军士气自败。”宋江道:“以呼延兄弟所言,我宋军无人可胜他。何以斩得?”庞统道:“如此如此,可以取之。”计议遂定。于是宋江遣人送战书到魏营,言“宋军大将,单擂‘虎痴’许褚。” 曹丕接书,与诸人看。曹真道:“宋江阴险狡诈,庞统诡计多端,擂虎侯出战,必有隐招。且自古上国交兵,斗智不斗力,陛下何必与之相较。”司马懿道:“子丹都督所言有理。”丕遂欲不接。却被曹真之子曹爽,引了许褚进帐来,高声叫道:“陛下,闻贼人擂我挑战,正望陛下恩准!”曹丕道:“虎侯乃军中干将,何必与小贼厮斗?”许褚道:“虽是小贼,如今气势嚣张。待某去杀他几个来,却也不无好处。”曹真道:“只恐贼人奸诈,虎侯万一有失,挫动锐气。”许褚怒道:“昔日渭水之战,某单战马超,虽未胜得,却也挫了西凉军威风。今番宋江,不过跳梁小丑,便有诡计,某岂畏惧哉!”决意请战。曹丕只得应允,叮嘱道:“如此,明日交战,若贼子诈败,切不可追赶,防他圈套。”一边对曹真、曹休、司马懿道:“虽是斗将,诸将还宜安排兵力,以备混战。” 次日,两军再排开战阵,许褚浑身披甲,跨下骏马,手提大刀,出旗门道:“对阵草寇,既要擂我,何不便来战个死活?”霹雳火秦明手提狼牙棒,径直杀出:“休要夸口,看俺和你战三百回合!”许褚更不答话,舞刀上前,秦明架住,两个往来,酣斗数十回合;宋江在自家阵前,看秦明虽然棒法威猛,却被许褚刀法娴熟,更兼力大,渐欲落下风。宋江正欲吩咐,銮铃响处,呼延灼手舞一对水磨八棱钢鞭,撞出阵去,高叫:“秦明将军且歇,我乃敌他!”秦明胜不得许褚,正在急躁时,看来了帮手,却也使得,便退一边。许褚笑道:“便车轮战,某也不怕!”抖擞精神,挥舞大刀,力敌呼延灼。两个棋逢对手,盘马相斗八十余合,兀自不分胜败。 战到酣处,宋江在自家旗下,把手中宝剑,轻轻垂下。呼延灼偷眼看得,便诈作不支,往自家阵便走。许褚战得酣畅,早忘了曹丕须提防诈败言语,口里只叫:“不要走!”拍马追来。两人一前一后,却往宋江阵前来,那前面一排宋军都往后退了半箭之地,作出一个空场子来。原来宋江已叫人暗自伏下绊马索,只待使诈引许褚过来,便好擒之。许褚不知,只是急赶,看看到时,扑的一声,地下索子扯起。许褚眼疾手快,右手单执大刀往下一划,崩的将绳索切断,那马只被磕一下,向前趔趄,许褚大吼一声,左手抓住马鬃,沉力一提,硬生生拉稳战马,口里骂道:“贼子,这般下作!”话音刚落,身后蹄声起,回头看时,董平骤马而来,挺手中双枪,便取许褚。许褚大怒,舞刀上前,二将都是英雄,再战六十余合,不分胜败。宋江在旗下看见,叹道:“许褚车轮战我梁山马军三虎,真无愧‘虎痴’也!”将手中剑一扬,呼延灼、秦明两个,纵马夹攻。许褚呵呵笑道:“好好好,三个齐来也好!”右手持刀,左手取下背后短戟,便斗三将。董平、呼延灼、秦明三将,两条枪、一对钢鞭,一条狼牙棒,三匹马围住许褚厮杀,褚口中大呼,精神奋发;远者刀砍,近者戟架,势如车轮,梁山三虎虽勇,一时取他不得。四个团团恶战,只杀的马蹄得得,旌旗猎猎,两边二十万大军,俱看得目瞪口呆。庞统不禁道:“恶战如许褚者,真乃世间罕有!” 曹丕在自己阵前,却看许褚虽一时挡得,毕竟难以持久。急道:“贼人竟以三敌一。诸位将军,速去相助仲康!”徐晃道:“陛下休慌,末将便去!”提大斧杀出,武松挥舞一对雪亮鸳鸯镔铁刀,截住交战。魏军王双、邓艾、申耽、申仪一起出马,宋军刘唐、石秀、宣赞、李云分别迎上。两边十余员上将各自厮杀。曹真见斗将不胜,便叫曹休指挥前队兵马,一起杀过阵去。宋江亦令大队冲杀,于是阵前诸将苦战,变做两军厮拼。但见鼓号雷鸣,旌旗招扬,刀光戟影,血肉横飞。战到多时,宋江从自家阵中添兵上前助战,曹真亦亲引中队,上前截杀。两军各分队伍,相互冲击穿插,此进彼退。 约莫鏖战半日,已是申牌时分;忽听宋军阵中,号角长鸣;接着左右两边,各有一军杀出。左边当先一将,戴朱红缀嵌点金束发盔,顶上赤缨。披绣云霞飞怪兽绛红袍,骑坐一匹胭脂马,手使熟铜刀,前队乃五十辆火车,车上都满装芦苇引火之物。五百神火军背上,各拴铁葫芦一个;右边当先一将,戴浑铁四方帽,顶上黑缨。披乌油铠甲,骑一匹深乌马,使黑杆枪。前队五百圣水兵,五十辆水车。两队兵马从左右突出,却不冲正中,转往魏军两翼,大包抄错身而过。魏军急待突出时,五百神火军葫芦中一起放出烟火,更兼火车上火龙喷射,魏兵所当人马,多被烧死,余者四处乱窜,亦有被烟熏盲双目,不辨东西;五百圣水军齐压水车,喷出毒水,沾肉便烂,须臾见骨,中者皆痛呼不止,满地翻滚。魏军见这般惨毒,尽皆悚然,队伍大乱,魏定国、单廷珪乘机指挥部下军马,掩杀上来,看着大魏十万雄兵,便要一举崩溃。正是:可怜神威熊虎士,先受无妄水火灾。不知胜败如何,请看下回。 第一百六回司马懿智布混元阵呼延灼 第一百六回:司马懿智布混元阵,呼延灼力竭太极门 且说宋、魏两军,战于洛阳之南;庞统安排计策,先引曹军斗将,然后混战;却调圣水将军单廷珪、神火将军魏定国,各引五千军马,五百神兵,从两翼突出。魏军不曾见过厉害,顿时大乱,两翼阵势纷然欲崩。却得司马懿在后队,厉声道:“草寇这等邪术,不过是些药水毒火,无知人徒慌乱罢了!众军竖起大盾,用乱箭射之!”令子司马师、司马昭两个,分往两翼督战,乱者立斩。懿一面调夏侯威、夏侯和,各引二千骑,反从魏定国、单廷珪两军侧翼抄出,一时间混战不休,魏军阵型勉强稳住。但此时正面宋军声势浩大,接连冲涌上来;两翼虽止住崩乱,毕竟有强弱之分,只是勉强抵住。曹丕在华盖之下,看己方军情不利,不由胆战心惊。蒋干在旁劝道:“陛下休慌。陛下若慌,将士便心乱,不能力战。”曹丕遂强打精神,擂鼓助威。魏兵看皇帝亲临,个个竭力厮杀,宋军虽猛,一时不能得手。 战到日暮,魏军渐有不支之势。庞统看得时机,亲引三千壮士,俱是身披精甲,手持利刃,从中央杀进去。那宋时兵甲,原本坚利,又是汤隆身前监造,宋军拿得,正如虎添翼,势不可挡,把魏军前面队伍,尽皆冲破。曹真看敌势甚强,欲待安排退兵;庞统又遣花荣引五千兵,抄袭魏军后路,司马懿教夏侯霸引军抵挡。虽是不分胜败,却教魏军更难退走。 正不利间,南面杀声大振,两军都不由一怔。看时,一支人马,撞入围来。当先大将,挥刀左右劈杀,势不可挡,大旗书“雁门张辽”魏军见了援兵,欢声雷动。宋江却连呼可惜。庞统道:“大王,我军久战已疲,敌人又有生力到来,收兵为好。”江从之。于是庞统调度队伍,宋军分队收缩。张辽一路杀到曹丕驾前,参见道:“末将与乐文谦引兵一万,自合肥星夜前来。因豫州县镇,多被贼人所占,又不欲沿途厮杀,故迂回了些,救驾来迟,陛下见谅。”曹丕盛赞道:“文远此来,我无忧矣。”司马懿道军力疲惫,不可纠缠,便乘势退兵。两下各罢。 当夜,魏军背城扎营。曹丕召众将商议。曹休道:“梁山贼寇兵精将勇,气焰又盛,不可力敌。以某见,当背城坚守,待彼士气衰竭,然后可击。”曹真道:“不可。今彼占据中原、关中之地,又进逼洛阳,若不能击溃敌军,恐黄河之南,尽非国家所有。当尽出城中精锐,与之决战。”曹丕不能决,司马懿道:“斗兵斗将,皆无胜算。懿虽不才,倒通晓几个阵法。若与他布阵相围,如有得手,可挫锐气。”曹真道:“怕宋江军师庞统,亦非庸才,若识破我阵,反损兵折将。”司马懿道:“他便识破我阵,亦自有变化。”曹丕大喜道:“仲达欲布何阵?”懿道:“某欲摆布‘混元一气阵’。此阵无头无尾,变幻无穷。”丕教他布来。司马懿便精选二万兵士,令司马师、司马昭、申仪、申耽、邓艾、陈泰、夏侯和七人为将,各分队伍,教练阵法。无半月,已然娴熟,遂请出战。更道:“此番虽是斗阵,却也须防敌麾军混战。陛下金枝玉叶,且守营寨中,可请子丹都督引军接应。”丕尽从之。 再说宋军一战小胜,却被张辽接走,宋江下来,懊恼道:“张辽从合肥也遥遥赶来,我东路李俊、卢俊义两位兄弟,偏生不见一兵一卒来援!”呼延灼劝道:“哥哥休要焦急。两路兄弟,各有强敌。我等便用此处十余万军马,也能破敌。”宋江遂接连排兵交战,魏军只不出;欲待强攻,又看魏军声威仍大,不敢莽撞。过得十余日,魏军复出垒战,声威更胜。小校报入来,宋江便请庞统商议。统笑道:“敌军此来,若非有援兵新将,便是演练了甚么阵法兵器。休要管他,且出战便是。”遂与众军将一起来营。 两下大军排开,正是秋高之时,西风横掠,林木摇曳,好派战场风光!宋江看对阵不见了黄罗盖,高声笑骂道:“对阵魏将听好,那曹丕如何不敢来与我相对,却派你等送死?”曹真出马答道:“草寇休要嚣张,待我家仲达布一阵势,看你敢来破乎?”将手中刀一挥,便见魏中军号鼓擂动,令旗翻飞,涌出二万余兵马,前后调度,须臾摆成一阵,团团圆圆,没个首尾。阵前开门处,司马懿匹马出来,道:“便是这个阵势,你等可有识得?” 宋江、呼延灼等俱不识此阵,不由都看庞统。庞统长声笑道:“这等混元一气阵,如小儿戏般,岂有不识?”司马懿听了,暗自心惊道:“凤雏果然名不虚传。”复问:“既然识得,汝可敢来破我阵?”庞统却不答话。宋江急轻声问:“先生可能破得这阵?”统尚沉吟间,彭羕跳出来,道:“汝这混元阵,我宋军中帐下末将也能布得,如何不敢破?只是这阵法尚欠痛泰,汝速速重新布置齐整了,方才好显我军本事!”司马懿大笑:“彭永年果然狂生。如此你只管来打,莫叫世间英雄,小看梁山贼寇,尽是空口胡说鼠辈也!” 这边话音刚落,早恼起两个太岁,一个是霹雳火秦明,一个是黑旋风李逵,一马一步,各引数百军,不待军令,便杀奔过去。宋江见了,怕两个有失,便教庞统、呼延灼、杨志等压住阵脚,自与花荣、项充、刘唐、石秀、武松、董平等众将,一起掩杀过去。 出阵有先后,李逵、秦明两个,转眼已杀到跟前,只看混元阵浑然一体,没个门户。李逵哪里识得阵法,举起板斧便径直砍将进去,前面魏兵放条道路,任他杀入。冲入不久,前后阵法转动,便把李逵身后兵卒各自分割。李逵看四下旌旗往来分合,刀枪如林,辨不清东南西北;饶是胆大亡命,也有担心,只得提起板斧,虎吼连连,在阵中左冲右砍。 秦明虽然暴躁,到底比李逵知兵,道这阵法不可易与,遂引本部军泼开马蹄,绕阵而行。走不多时,前面阵上开列,杀出一队牌刀兵,截断去路。秦明欲待回身,背后长枪齐出,两头逼住;稍一犹豫,已被阵内突出一队铁骑,裹入阵中。 后面宋江众将,一起突到阵前,不分好歹,向内便冲。却看那混元阵团团转动,并无一个缺口。阵中旌旗摇曳,号鼓连连,不上片刻,裹入的两队兵马,都看不见了。宋江大急,挥剑道:“与我并力冲杀,救两位兄弟!”武松得令,手持鸳鸯宝刀,当先劈入阵去;项充、刘唐紧紧跟随,三个步将一同杀进去了。进得阵内,四面兵马往来如水,一忽而左转,一忽而右转,看得三将晕头转向。武松道:“休管他甚么方向,一路杀出去,必无差错。”项充、刘唐道:“正是!”一路杀过去,正逢申仪跃马而来,刘唐提刀上前截住。两个斗无三合,申仪大败亏输,拨马而走,刘唐待要追时,八面弓弩劲射,宋兵多有倒毙。武松舞刀连冲三次,均被射回,险些受伤;项充仗蛮牌在手,突入一面,却被长矛如乱草般刺来,只好又退回。三将冲了一阵,四面敌军越厚。刘唐苦笑道:“却不想反自家陷进来了。”武松道:“说甚丧气话,且把儿郎整顿好,再冲出去!” 正说间,忽看一面魏军自乱,接着后面杀出一个黑皮大汉,脱的赤条条,挥舞两把板斧,将周围魏兵,一一砍翻。申仪上前接战,只一合,被那汉砍倒座下马,急急连滚带爬,混入败军跑了。武松等三人看见李逵,大喜,一起挥舞兵器上前,杀散魏兵。汇合了看时,各自军卒,已损折大半。武松道:“如今陷入这昏天黑地阵法里,有力气也施展不得,不如认定一处,杀将出去。”刘唐道:“只是分不清门户,却往哪里杀?”武松道:“宋江哥哥在南,我等认准日头,往南边走,必能脱出。”说毕,武松当先,李逵、项充跟随,刘唐殿后,一起往南突进。行不远,夏侯和、陈泰两个引兵截住,武松、李逵奋力战退二将,脱出阵来。 此时宋江、董平、花荣引三四万军马,把混元阵围住猛攻,却被那阵不住转动,守则浑然一体,攻则异军突出,从阵外壁上分出小队,把包围的宋兵一一杀翻。仿佛蜈蚣毒爪,此起彼伏,教人防不胜防。有时一队铁骑忽从这里突出,砍杀一阵,却转那里退入本阵。阵中旗号,依旧分为五色,但却并不依方位队伍,杂乱无章。围攻一刻,宋军被修削不少,混元阵依然自顾旋转。宋江看得头晕目眩,欲待收兵,又舍不下被困的兄弟。正犹豫间,看秦明浑身血人也似,挥舞狼牙棒从西边打出来,口里还骂道:“这腌臜阵法,真个难缠!”须臾,武松等四个也从南边硬闯出来。所幸个个无恙。 花荣道:“哥哥,众位兄弟已出,这混元阵却是厉害,不如且收兵再议。”宋江点头,待退时,魏军后队鼓号大作,曹真、曹休各统帅大队,分左右两翼,掩杀过来。司马懿二万阵兵,扼住中央,缓缓进逼;两翼魏军铁骑在前,步兵随后,排山倒海,势不可挡。宋军皆无战心,一路溃退,幸得庞统急调兵将,令单廷珪、魏定国统领精兵掩护两翼,呼延灼、杨志接应中路,方才退下。魏军胜了一阵,也不穷追,自收兵回营。 宋江退回寨中,收拾败兵,深自纳闷道:“不想魏军布阵,这般厉害。”庞统道:“若单论阵法,比之诸葛孔明所布八卦阵,相差岂止一日。”宋江喜道:“当初诸葛亮布八卦阵,也被先生所破。混元阵既不如他,先生定有破解之法。”庞统摇头道:“当初破八卦阵,是我恃众凌寡,四面合围。今魏军十万屯集洛阳,与阵法相互依存,要打破却难。”宋江道:“人称先生‘凤雏’,与诸葛卧龙当世齐名,今诸葛既死,先生当独步天下,如何连小小混元一气阵也无法应付?”庞统道:“某观司马懿排布阵法,其才逊诸葛孔明亦无多。若单说混元一气阵,自然有法可破。但恐他既有才略,必暗含变化。我习阵法,不如诸葛孔明精通,难保必胜。以某看来,何不暂与之对峙,待东南二路得手,曹魏困守洛阳一隅,亦无所用。”宋江道:“长相对峙,只怕又生他变。先生才略无双,何苦对那司马懿这般畏惧?”庞统当不得他屡屡相激,叹道:“既如此,我且试着斗他一斗。”对着阵图,苦苦思索半夜,方才歇息。 次日升帐,宋江请庞统坐帅位。庞统道:“昨日敌将司马懿,摆布混元一气阵,伤了我许多儿郎。今日某且用三才阵破他。”先点董平、呼延灼、秦明、李云、石秀、花荣六个头领,并步军二万,马军三千,自己亲自率领,前去破阵。再请宋江督率众将,各依队伍“为我后援” 于是拥出营寨,杀奔战场。魏军照旧把混元一气阵摆在军前。司马懿亦不出来答话。庞统嘱六将道:“混元阵取天地开创之初,万物混沌之理,将阵中兵马往复运作,使人攻无隙,守无方。团团旋转,便如磨盘一般,杀入千军万马,亦要被他碾碎。但他兵马运动,看似无序,实则暗分了阴阳二路,各自不能交汇。只要截断阴阳二路队伍,则阵法自败。”便令霹雳火秦明、双枪将董平:“各引一千骑兵,四千步兵,从左右两路,杀入阵中。看准方位,一气只是朝前,在中央相会。”二将各自领命去。庞统又吩咐呼延灼:“汝引五千精兵,做好准备,待敌混元阵转动不灵时,便当先杀入,我这里自有军马接应。”呼延灼亦领命。 于是宋军擂鼓大作,左右两路,一起撞入混元阵去。进得阵中,依照庞统吩咐,只把两边道路截断。果然魏军阵法转动,立显晦涩。呼延灼在前面看得,大喜,跃马挥鞭,从中央直穿进去。若是得与左右两路汇合,则这混元一气阵四分五裂,顿时便破了。谁知冲了一程,听得魏阵中号鼓连连,左右军马穿插,须臾却变成了太极两仪之阵,原是借太极之型,分化两仪,各自归属。董平、秦明两枝兵,虽然一路冲过,反被魏军从外面牵扯,须臾之间,乱了阵脚,只求自保。 呼延灼从中央冲进去,双鞭闪烁,连打死魏军四五员偏将;原指望势如破竹,却看前面一排刀斧手摆开,中间一人,全副披挂,正是魏国副都督司马懿,扬鞭大笑道:“草寇不知兵法,今入我太极门中,还想得生?”呼延灼大怒,骤马上前,被迎面乱箭雨下,不能前进。正欲退下时,两边八队魏军,反复冲来,将身后军马,接连杀散。呼延灼回马去战时,所到之处,魏军便退;其他七队,却反冲上来修削。如是,麾下兵马,颇多损折。呼延灼看势头不好,待要走时,前面杀出一将,高声道:“兀那贼将休走,看我陈泰拿你!”灼怒道:“乳臭小儿,敢来夸口!”一对水磨钢鞭,劈头打去。陈泰横刀招架,战约十余合,拨马便走。呼延灼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正自犹豫,又一员小将飞马杀出道:“司马昭在此!草寇快快下马!”呼延灼切齿道:“汝这等路人皆知的奸贼,也敢在我面前逞凶!”挥鞭上前,无数合,司马昭遮拦不住,司马师舞刀而出,双战呼延灼。呼延灼杀性起来,抖擞精神,力战二将,兀自攻多守少。占了二十余合,二司马各自退开。灼正欲收兵走,看魏军八队,团团裹上来,形如八卦。第一队便迎着冲上。呼延灼大喝一声,纵马撞入,双鞭连打,冲破队形,魏军第二队又兜上来。杀过第二队,第三队又上前,如此车轮旋转;呼延灼看彼用疲兵之计,欲要退回,陈泰引一队骑兵截住道:“呼延灼若是怕死,快快跪地求饶,我放你出阵!”灼怒气上来,舍命再上,陈泰却不与他死拼,略战几合,让过八队兵马,再来团团围困。呼延灼虽勇,在阵中冲得久了,渐渐乏力;更兼怒火填膺,斗得甚狠,看魏军一阵接一阵滚滚而来,旌旗相联,鼓号不绝;欲要再战,自知不敌,欲要逃走,却又无路。灼本名将,如今落这般处境,心下如滚油熬煎,只是舍尽全力,挥鞭死战。 再说庞统在阵外,忽看魏军变换,心中暗叫不好。再看一会,击股道:“坏了,坏了!他变阵为太极两仪,呼延将军险了!”急令花荣道:“可引三千精兵,冲入阵中救援。这太极两仪阵,核心乃是太极门,极其厉害。呼延将军从中路出,必被围于此。你撞入救援。彼若再变化围困,你只避开他黑色大旗,便可出阵。”花荣领命,挂枪跃马,撞入阵中。迎面夏侯和上前来,花荣挺枪交战。斗无数合,夏侯和却是奉司马懿命拦截阵外援军,花荣一时哪能讨的便宜。荣心中惦记呼延灼,不由焦躁,使出平生绝学来。夏侯和再战十余合,毕竟武艺有逊,只得退开。花荣也不追赶,引军直撞进去,夏侯和却又来抄袭后路。花荣大怒,待要拈弓射时,夏侯和又躲了。正没奈何,后面李云策马进来,抵住夏侯和,一边道:“花荣哥哥,凤雏先生叫俺来接应,你只管进去援助呼延哥哥!”荣大喜,仍引本部军马,向内便闯。沿途魏军纷纷然往来穿梭,花荣只不理睬,径直北走。冲到阵内核心处,见魏军八队,车轮滚进,把呼延灼困在核心。灼顶盔已落,头发披散,奋挥双鞭鏖战,口中呼声,已然沙哑。花荣悲愤不止,策马挺枪,冲入战团,连挑十余魏兵;呼延灼已杀得神志颠倒,见花荣来,挥鞭欲打;花荣急叫:“哥哥,是小弟花荣前来救援!”呼延灼听得话,方才端详花荣。荣道:“请哥哥随小弟一同出围!”便整军南进。却看周围魏军倏忽东西,或离或迫;待要冲突时,总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反复数次,竟连自己也被裹了进去。花荣按枪张弓,八面放箭,连连射杀十余头目,魏军攻势不减。欲射司马懿时,身边盾牌甚严,连发两箭均被挡住。荣正焦虑,却看魏军以五色旌旗,指挥军马循环包围。心念一动,看准黑旗,反向突围。魏军还要追时,花荣心头恼怒,回身一箭,把红旗下那掌旗官射翻在地。魏军一时混乱,荣乘机引军突围。 行不远,左右两边杀声齐起,荣大惊时,却是董平、秦明二将两面过来。原来二将依令插入魏军两肋,却被申仪、申耽以步卒牵制,不能与呼延灼呼应。后得了庞统将令,急再从外围绕过来增援。当下秦明便要引军复冲入阵报仇,花荣道:“阵中煞是厉害,呼延哥哥又久战乏力,还是先回见宋江哥哥与凤雏先生。”董平道:“花知寨武艺过人,如何也这般怯懦,我与秦统制并力杀进去。”正说间,石秀引一队步卒冲入,道:“各位哥哥,凤雏先生有令,速速退出,违者军法论处!”董平道:“这凤雏先生叫我等破阵,反被司马懿耍弄一番,如今这般冷面。”秦明道:“军法无情,董将军不可擅言!”一起退出。 此时庞统、司马懿在中间斗阵法,宋江、曹真各自督率两军大部夹阵相对,剑拔弩张。看宋军败退出来,魏军阵上,欢声雷动。宋江心下,只惦记兄弟安危,一面叫单廷珪、魏定国、武松、刘唐等整军防敌冲击,一面亲带精兵,上前迎接。看庞统面带沮丧,与众人一起退下。却待问时,花荣叫道:“呼延哥哥不好了!”众都不由一悚。看时,呼延灼俯在马上,口中吐出一股鲜血来,接着身子一歪,便要栽倒下鞍。石秀急忙扶住,再看呼延灼,双目闭合,牙关紧咬,面如淡金,鼻息微弱。宋江慌的手足无措;又闻对阵擂鼓,魏军冲杀过来。江急令收兵,一面叫把呼延灼扶回,自家搓着双手,在后跟着。一面派人飞马叫安道全大夫来探视。尚未到营门,呼延灼忽然双目睁开,把宋江盯住。宋江急上前道:“呼延兄弟”呼唤未了,呼延灼目光一滞,竟然气绝身亡。宋江大惊,抱住呼延灼放声痛哭。 须臾,安大夫急巅巅跑来,看了情形,黯然道:“呼延将军奋战过度,力竭身亡。”宋江听了,并无言语,默然起身。庞统在一旁,心下不自安;欲待开口,宋江先道:“先生休要自责。是俺等不及援军,强要先生破阵,才有此厄运。呼延兄弟乃世间名将,得力战敌阵身亡,亦是善果。”复叹道:“只是东、南卢员外、李俊兄弟二路,如何此刻尚且不来!”语调万般无奈,不觉潸然泪下。 这一夜宋军败兵之余,又添新丧,合营十万之众,俱感悲凄。宋江自在中军帐内,召集商议。花荣道:“我梁山军内,呼延灼哥哥,乃是有数名将,统领兵马,少有匹敌。今他身故,恐军力士气,难免受损。以弟愚见,如今不可再动兵攻打洛阳,还需等荆州、扬州、徐州三处有一处得手,再多添兵将呼应。”宋江怒道:“此间十万兵马,猛将如云,却被司马懿一个混元阵,进退不得。东南二路又久不通气。”戴宗道:“哥哥,以俺看来,我梁山三个军师,吴学究计谋无双,公孙道长法术高妙,若论调兵布阵,却推神机军师朱武。此人现在卢员外军中,卢员外虽因徐州战事,未肯出兵来援,哥哥何不调朱武兄弟来协助破此阵,他却不好推辞。”宋江听了,沉吟不决。庞统道:“某才学不周,不能破此阵;若大王在东路部属中有能人,正好调来相助。东路卢俊义将军,果是尊奉大王,则大王以时节召唤,理当前来,岂能推辞。大王欲安天下而再造汉室,此等威仪,岂可含糊?”宋江听了,拍案道:“还是先生言之有理!”遂令戴宗为使者,持亲笔书信,前往徐州,见卢俊义,一面催促救兵,一面调朱武来援。这边宋江自整顿军马,吩咐坚守营寨,不可出战。 再说卢俊义在徐州,与臧霸往返相持多时;一面安排打探洛阳战况。尚未得悉,却看戴宗神行飞步赶来,只说奉宋江大王之命,催促东路援军洛阳。卢俊义道:“好教戴院长得知,我这里鏖战正激,实无力分兵西进。”戴宗道:“哥哥亦知员外这里兵马不便。若如此,便请调了神机军师朱武与我同去,破魏国司马懿所布混元一气阵。此干系洛阳十万儿郎性命,亦关我梁山大局存亡,员外切莫看轻。”卢俊义闻言,便问朱武:“军师可愿随院长一去?”朱武道:“既是宋江哥哥有命,岂敢不从。”卢俊义道:“如此,院长携军师同去可也。亦愿大王早破洛阳,除灭魏贼,我等兄弟,也好封妻萌子,青史留名。”戴宗道:“这个自然。”便要与朱武出发。却看混世魔王樊瑞走出来道:“院长一路神行来,也辛苦了,且我闻院长神行法术,只白天好用;何不在此歇息一夜,明早再走。”戴宗道:“只恐洛阳军情紧急,不敢耽误。”樊瑞道:“不争这一宿二三十里。院长便这时上路,天黑也得住宿。留此晚宴,也教我等这边兄弟,聊尽谊思。”戴宗想来有理,便谢过了。当夜卢俊义设宴相待。 宴罢,戴宗自去歇息,樊瑞却谓卢俊义道:“员外,我东路大军,此时有些尴尬。”卢俊义道:“是何尴尬?”樊瑞不慌不忙,说出几句话来,有分教:手足情深,转为热面冷肝肠;将军勇武,却看欲擒先放纵。不知樊瑞所说何事,请看下回。 第一百七回朱军师破混元阵船火儿守 第一百七回:朱军师破混元阵,船火儿守梁山泊 且说宋江因被司马懿混元一气阵困住,教戴宗往徐州卢俊义军中寻朱武。混世魔王樊瑞密谓卢俊义道:“员外,这番朱军师去了,我东路大军却有些尴尬。你想董平兄弟席卷中原,宋大哥兵进洛阳,俱是一路告捷。惟东边一路,自入徐州来,多时不见进退。宋大哥心中,必疑员外有拥兵自重之心,所以裹足不前。此前连番来请我发兵西进,员外又不应,更添尴尬。”卢俊义道:“前番说不能出兵也是你,如今可怎好?”樊瑞道:“兄弟倒有一个计较,明日可答应戴宗哥哥,只说我这里即刻调兵西进。”卢俊义道:“这边兵若调开,臧宣高必下徐州,我岂不根基尽失?”樊瑞道:“非也。员外昔日在青州,与臧霸曾有交好;如今可去一封书信,说以利害,叫他不反攻徐州,却北收青州。”卢俊义道:“便青州丢了又如何?”樊瑞笑道:“岂能真丢?只要魏军一攻青州,我便分兵两路,一路回援青州,一路反夺徐州。如此,二州亦得了,洛阳亦不用去了,宋大哥那边看员外如此功劳,亦不至于责怪。”卢俊义道:“计策虽好,只是引魏军去攻青州,那边兄弟若有差池,岂不愧对?”樊瑞道:“若不用这个计,这里兄弟只怕也有差池。再说是宋大哥屡次要员外西进,便有差池,也是他的。员外何必计较。”卢俊义沉吟多时,道:“便依兄弟这个计策。” 次日,卢俊义设宴与戴宗饯行。席间说道:“昨夜商量,近日便起兵西进,增援洛阳。烦院长回禀宋江哥哥宽心。”戴宗大喜道:“如此甚好。”持酒话别,带朱武往西走了。卢俊义一面整点部下军马预备起行,一面却作了一封书信,暗地送与臧霸道: “宣高将军,一别多时,各为其主,不能重欢。今洛阳战事甚急,某不日将奉命西援。然我去后,恐将军欲南进徐州,今试以利害悉之:徐州留守,是我心腹之将,将军攻之不易;纵克徐,难渡淮,纵克淮,难渡江,与大局无补,反易牵动后方。某为将军计,今我亦不取徐北,将军亦不复徐南;我进兵洛阳,将军复兵青州,两不相犯;且我有千里救主之名,将军有收复山东,连接河北之功,岂不两全?弟卢俊义再拜。” 书信送罢,卢俊义便留朱仝、陶宗旺、蔡福三个守彭城、雎水,自与雷横、燕青、樊瑞、解珍、解宝、王定六、李立引精兵三万,作势西进。浪子燕青听了军令,疑惑道:“员外,我等若把大军都往西去了,那臧霸南下徐州,或北上青州,我岂不又要回援?”卢俊义笑道:“小乙所见甚是。然宋江大王既严督西援,我等总不能有违令。”燕青自纳闷。 再说戴宗同朱武两个,一路神行法施展开,不数日便复回洛阳军中。宋江看了朱武,倒履相迎,握手问候道:“十数年未曾见,兄弟可好?卢员外及众兄弟安好?”朱武道:“烦劳哥哥如此体贴。”江又闻卢俊义不日起兵前来,更是大喜。于是摆酒席为朱武接风。席间,说到司马懿摆布混元阵之事。朱武道:“混元一气阵是兵书上有数阵法,果然厉害;倘会诸葛孔明八卦阵,则自足相围破之。惜八卦阵难以摆布。说不得,且以金蛟阵试战。”庞统道:“先生阵法精通,日后要多多指教。”朱武道:“凤雏先生说笑了。小可智谋劣钝,于阵法倒颇知一二。先生若蒙不弃,愿常切磋。至于行兵用计,还须先生提携。”两个相顾而笑。宋江谓戴宗道:“院长往来奔波,确实辛苦。今番尚有一事。明日请再往青州一去,取凌振兄弟并火炮火药前来。”戴宗道:“哥哥差遣,梁山大业,岂有推辞。”当夜尽醉,次日戴宗便收拾出发。 其后数日,朱武精选士卒二万四千名,并武松、刘唐、石秀、李云、花荣、秦明、皇甫端七将,教授阵法道:“司马懿以混元一气阵,变化为太极两仪阵,又有四象、八卦之变,反覆无穷。若单以阵法一一相敌,无可抵御。故用金蛟阵法。这金蛟阵,乃是两条长蛇阵绞缠而成,形如剪刀一般。相互呼应,任它如何变化,我只保护自家阵法,步步切入,可破其阵。”便令天伤星行者武松引三千兵,打红旗,为左路前队;地察星青眼虎李云引三千兵,打镶金黄旗,为左路中队;天彗星拼命三郎石秀引三千兵,打黑旗,为左路后队;天异星赤发鬼刘唐引三千兵,打青旗,为右路前队;地兽星紫髯伯皇甫端引三千兵,打镶银黄旗,为右路中队;天猛星霹雳火秦明,打白旗,为右路后队。自引六千兵,天英星小李广花荣护卫,打黄旗居中策应。 调遣下来,霹雳火秦明嚷道:“朱军师却如何叫俺作后队?”朱武笑道:“哥哥休急。这金蛟阵变幻无穷,前队守御,后队可突出杀敌。安排哥哥后队,正好叫哥哥厮杀。”秦明方才欢喜。朱武又道:“决战之日,公明哥哥可安排大军为我后援;待斗阵得利,便一起掩杀。”宋江道:“这个,全仗凤雏先生调遣。” 正在商议,报东南有援军来。看时,却是杨雄、朱富。杨雄道:“合肥张辽走后,我军稍占得上风,却被城中李典、吕虔守御甚严,不能攻取。李俊哥哥想数万大军坐困城下,终非办法,故叫我两个引马军八百,步军一万,穿越豫南,来洛阳助战。”宋江大喜:“我这里正是用人之时,难得李俊兄弟好意。”遂定主意,次日合军,大破混元阵,围攻洛阳城。一面遣人往魏营送战书。 曹丕得书,笑道:“不知死的草寇,尚敢再来挑衅。”便批“来日会战。”司马懿道:“彼营中颇有谋士,这般沉寂多日出来,恐有应对。”曹丕道:“仲达阵法高妙无双,加之我大魏兵力强健,岂怕他诡计。”教曹真、曹休安排军马:“只待仲达阵法再胜,便好杀过去,一举活擒宋江。” 次日,两家二十万大军摆布开。中央司马懿复立混元阵法,后面魏军分左右两翼,左翼曹真,右翼曹休,曹丕大张黄盖,两边排列名将张辽、徐晃、乐进、许褚等,十分威严。宋军这边,却是层层分列,宋江居中,数十对旗门簇立,亦别有仪态。日上三竿,宋江厉声道:“篡贼曹丕,汝今死到临头,还不自缚!”曹丕只是不理。宋江亦不多说,便教擂鼓。只看宋军往两边一分,让出中央二万四千精兵,旗分七色,阵如双龙,朝混元一气阵进逼而来。 司马懿在阵中看见,沉吟道:“窥这阵法,倒似‘二龙戏珠阵’演化而来,用龙尾扰敌,龙头突袭,龙身包抄,我却不可上当。”挥动号旗,混元阵缓缓转动。朱武只管催阵上前,片刻两阵相接,武松、刘唐挥刀便出,六千精兵分左右队一拥,杀入阵中。背后朱武大队,源源接入。司马懿看这阵似二龙戏珠,却既非龙头相联,亦非龙尾相接,恰是龙腰绞作一起,心知敌将必是异人。此时被金蛟阵两个前队插入,混元一气阵阴阳二路已塞,遂变动阵法,却分四象八卦,朝两翼团团裹来。但朱武这金蛟阵,厉害便在两条长蛇相互接应,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又有中央六千兵马列成“小八卦”厚实依托,使二阵不被敌人引导分离。司马懿连连变动,兵分六十四队,此进彼退,欲诱敌离散,但宋军中央六千兵始终不动,两条长蛇蜿蜒伸舒,直进曲退,始终若连若离。 司马懿在中军,看得敌势如此,不由背心微汗,谓司马师道:“我只道这般阵法,当世无人可敌,不料草寇军中亦有能人!”司马师道:“父亲,眼见他是用两条长蛇阵纠缠而成,我何不亦用长蛇阵敌之?”司马懿道:“但混元阵变换无穷,长蛇阵乃是最后一变,若还不得胜,则不可胜矣。”沉吟片刻:“却也只得如此。”当下挥舞令旗,魏军团团旋转之时,渐变作长蛇之势,旗分五色,红为首,青为项,黄为胸,白为腹,黑为尾,摇动上来,却从朱武金蛟阵左边攻上。武松、石秀欲待相互救援,各自被魏军抵住。魏军中司马师、司马昭引青旗军,陈泰、夏侯和引白旗军,各向中队杀来。青眼虎李云如何抵挡得住,三千宋兵,一时大乱。 宋江在阵前高台上观看,不由惊惶,庞统却呵呵笑道:“恭喜大王,贺喜大王,我军胜矣。”宋江惊道:“凤雏先生如何得知?”庞统道:“某阵法虽不精通,看得司马懿把混元阵变为长蛇阵。长蛇阵在诸阵之中,最是灵动厉害,却难变化新阵。司马懿到此,手段已老,再斗一时,我军便可得胜。大王速整顿军马,只待乘胜杀敌!”宋江大喜。 朱武在中央,看左路招架不住,便令花荣:“引三千黄旗军,前往增援李云。”一面再发号令,金蛟阵忽然转向,武松所带红旗军转向右路,石秀所带黑旗军却回缩中央。魏军青旗、白旗两路,一时被他搅乱。梁山军右路长蛇蜿蜒而出,分前后两队,颠倒包抄上来。前队刘唐,攻魏军尾队申仪;后队秦明,攻魏军前队申耽。原来司马懿这长蛇阵,却也是颠倒布置,一头一尾兵将不强,多是虚张声势;精兵强将俱在中间三队,这亦是取了二龙戏珠阵之意。如今被朱武两队强兵冲袭,头尾顿时崩坏。申耽撞见秦明,被明大喝一声,狼牙棒挥舞如飞,无三合,一棒打下马来,死于乱军中。 司马懿在中央,看前后两路不敌,却也未曾惊惶,再换号旗,使青旗、白旗两军挡住,自与邓艾引中央黄旗军,往后杀出,分两队截取宋军右路两队头尾;刘唐、秦明虽然勇猛,被这一冲,不由大乱,眼看身陷五队魏军包抄之中,便要不好;朱武早有防备,武松、石秀两路往两边一让,朱武亲统大队,相随冲突出来,撞过司马师、司马昭、陈泰、夏侯和诸人队伍。霎时间,金蛟阵又连接一气,只把左右两条长蛇交换了方位;而司马懿所布长蛇阵,却是首尾脱离,不能救应。懿看势头不好,只得连发收兵号旗,教诸将整军撤离。朱武哪里肯舍,指挥金蛟阵紧紧追逼上来。 曹丕在旗下看得自家失利,手足无措,急令全军上前接应。于是魏军诸将兵分三队,一起冲杀过来。宋江岂甘示弱,亲自挺枪在前,与董平、单延珪、魏定国、杨志、李逵、项充等众好汉,各领兵马迎上,两边一场混战。忽然魏军阵后,数处火起;曹丕惊惶间,魏兵各无战心。片刻,杨雄、宣赞引数千军,从后杀来,正是庞统安排奇兵。魏军不觉大乱,董平手持双枪,撞阵而来,面前魏兵,一一戳死,口中大叫:“拿住曹丕,为兄弟们报仇!”曹丕正欲退时,张辽拍马赶到:“陛下休慌,容某擒此贼!”两个酣斗三十余合,不分胜败。曹丕方得后退。宋军人欢马跃,个个奋勇;魏军斗阵失利,更兼两面夹击,无心恋战,一路奔走,被宋军乘势大杀,血流成河,旌旗甲仗抛了一地。曹丕乱军中掩面而逃,又被杨雄所领精兵截住;幸得许褚赶到,杀退杨雄,保曹丕一路走脱。魏营诸将各自死战得脱。宋江、庞统麾军掩杀一阵,大获全胜,亦收兵回。 回到营中,检点军马,折损万余。诸将混战中多有带伤。曹丕复召众商议:“如何是好?”参军辛毗道:“今敌势汹汹,陛下不宜停留营中,还当回镇洛阳。此处军马,只坚守不战,再往河北征发援军;待贼人士气衰退,然后击之。”蒋干道:“不可。昔日武帝在官渡与袁绍对峙,兵马三不抵一,粮草亦不继,死守不退,终有乌巢大捷。今阵法被破,正是人心动摇;陛下宜留此处,稳定军心。若是回城,恐将士无心死战。”曹丕正沉吟不决,司马懿道:“陛下留于此地,可镇军心;回洛阳,可调后援,安地方。何去何从,陛下自决可也,无须过虑。”丕笑道:“仲达言之有理。朕还依辛佐治之言,先回洛阳。此处便拜托子丹、文烈、仲达诸将。”当夜,曹丕引御林军自回城中。 消息早被时迁探知,回报中军。庞统大喜道:“曹丕既退,魏军必乱。可尽起此处兵马攻之。”宋江却道:“军师勿慌,某这里自有安排,且待东路凌振兄弟押运物事前来,再一举攻之。”庞统道:“是何物事?”宋江道:“乃火炮、火药,一发如霹雳惊天,无坚不摧。”庞统道:“此等兵器虽然犀利,但可作用兵之辅,却不能专一倚仗。”宋江道:“吴加亮也是这般说。故我拟把火炮调来,出敌不意,一举用他攻陷洛阳,然后天下可定。”庞统赞道:“大王所见甚好。”于是宋江按兵不动,只是严防。过不两日,戴宗回来,禀告:“凌振兄弟押运火炮百余门,火药二十万斤,兼程赶来。因路途遥远,故先教我来告知哥哥。”朱武道:“火炮,火药,乃我利器。万一被魏军侦知,半路劫夺,于军大亏。请哥哥派兵前去迎送。”宋江然之,便教石秀引三千军,去接凌振火炮火药过来。 过得半月余,凌振尚未到来。忽东边有警讯报:魏军大举进攻青州,通臂猿侯健战死。宋江大惊,急问详情。 原来臧霸忽闻卢俊义大队人马西去,又得书信,沉吟未决,与心腹将吴敦、尹礼、孙康等商议。吴敦道:“卢俊义此书,倒是情真意切。今天下大乱,南北对攻,将军不如且先收复青州,背靠河北,以为立足,强过腹背受敌,进退不得。”霸道:“若我一北进,彼便掩杀,如何是好?”孙康道:“某愿引军,协同董昭太守、毛玠大人,守御此处。将军放心自去。”霸甚喜,便与董昭、吕虔商议,要分兵北进,收复青州,以连河北。董昭原意,不愿臧霸离去,以免青州不得,徐州反失;怎奈臧霸自恃将才,拗他不过,只得同意。于是霸留下孙康与董昭、毛玠守下邳,自与吴敦、尹礼等,提精兵二万,急速北进。 梁山军自董平起兵青州,所留镇守兵马不多;虽有彭玘、凌振、张横、侯健四个头领镇守,也不过是分镇郡县,招收粮草,兼防徐北小股魏军而已。谁料臧霸统帅大军,北上回击,不多日连克十余县。彭玘急调集兵马,亲自迎敌,北海一战,被臧霸三面夹击而败,士卒死者数千。地遂星通臂猿侯健挺枪死战,为乱军所杀。彭玘不敢抵挡,一路溃逃数百;虽欲收拾军马再战,却被臧霸军势凶猛,穷追不舍;又兼臧霸镇守青州多年,地方豪杰,多有响应,因此宋军无法立足,彭玘一路逃到水泊梁山,方才止住。 臧霸北进,一击得手,不由志得意满。令吴敦分偏师收取诸县镇,自同尹礼,带一万五千兵马,进攻水泊梁山。此时梁山上,约有五六千人马。彭玘退到山上,谓张横道:“臧霸是北魏名将,今统大军杀来,恐难抵挡。不如弃了山寨,退守兖州。”张横道:“哥哥也是朝廷将军,怎这般胆小!梁山山高水险,正是要害所在,敌军便来五万又怎的!却想弃了根本!你若怕时,看我独力杀退臧霸。”彭玘慨然道:“哥哥如何这般说!既如此,我两个并力抗敌,除死方休!”张横大喜:“甚好。我是个粗人,哥哥可有甚计策。”彭玘道:“凌振兄弟把火炮、火药皆带给宋江哥哥,这里尚留了火炮六座,弹药数千斤,便打起来,也能顶他一阵。但火炮打不过水泊去,若放他杀到金沙滩来,却又恐万一招架不住,反引狼入室。故小弟看来,莫若我引一支军,去鸭嘴滩陆上厮杀,哥哥引水师在水泊接应。”张横道:“此计甚好。”遂去安排。 且说臧霸引军追寻败卒,进逼梁山泊,看这里山势险峻,水泊环绕,四围港汊,前后湖荡,不由自道:“某在青州二十年,却不知这个所在,竟被贼人据为巢穴。这番定要踏平。”想到这,便分偏裨将官,引五千军围定山外道路;自同尹礼,驱兵杀奔过去。看水泊前面一彪军马排开,当先正是彭玘,手持三尖两刃刀叫战。臧霸大怒,挺枪冲上,彭玘舞刀抵挡。两个战十余合,后面尹礼驱动大军,一起掩杀过来。宋兵人少,不能取胜,且战且走,彭玘亦回马走。臧霸麾军攻来,看看要赶到水泊里,忽然前面胡号连连,荡出二三百只小舟船来,一起拢了岸边,把上面弓弩,雨一样射过去,魏兵倒了许多。尹礼急调弓弩手来对射时,彭玘所带宋军,皆已下船,离了岸,远远看着,嬉笑怒骂。臧霸心头火起,教所部军士,寻船捆筏,预备渡河攻打。却被张横带了数十只快船,往来如飞,连射冷箭,靠水的魏兵,皆被射死。臧霸一时无计可施,只得叫且在水泊边安营扎寨,再图进取。 当夜,张横带本部数百壮士,凫水过来,欲要夜袭魏军营寨。看臧霸安排营寨,守御严密,不能得手,只好退回。次日,臧霸复进兵到水边,从附近伐木造筏,征调船只,攻打水泊。张横只等他动手,却于夜间,带水鬼潜到船坞边,杀死守船军士,把船放火烧了。臧霸闻之,也不着急,只叫部下夜间严加守御,张横又屡次袭击,再难得手。 约数日,船筏俱备齐,共有数百只。臧霸挑选五千精兵,登船往对岸荡去,叫尹礼守在岸上。又吩咐各船兵将:“贼寇水性娴熟,要防他作水底文章。多备长矛,看水底不对,就乱枪戳下去。”果然行到水泊中间,水底下有人影往来;魏军急用长矛乱戳,间或扎住人体,血泡翻腾;也有二三十只船被他扎沉。须臾间,左边上风处,十余只火筏,烧得哔哔**,顺风飘来。臧霸便叫众军用长矛去挡开。正在慌乱时,前头又过来百余只小船,前头张横手提泼风刀高喊:“那厮们快自己跳下水去受死,免得爷爷动手!”臧霸大怒,叫军士乱箭射过去。这时水上船只晃动,难以对准,却吃弓多箭密,把张横左右船上喽啰,射倒了数十个。张横看不是头,摇一摇,翻身跳下水去。背后船上,却是强弩一排排射过来,魏军中虽也有习水性者,毕竟不比张横手下喽啰训练精熟,中箭落水者甚多。但臧霸倚仗兵多,继续往金沙滩靠过去。不多时,两伙船只搅在一起,士卒相互砍杀,输的便落入泊中,血水染红一片。魏军人多,宋军兵精,各不相让。臧霸站在船头,只环顾三面,忽然脚下一晃,心知不好,将手中长枪牢牢撑祝这时坐船摇摆更凶,左右卫士纷纷惊叫落水。臧霸大喝一声,跳进船舱内,四面看时,船尾有人扳动,当即矮身过去,长枪往水中刺入,啪的一声,水花四溅,那枪杆却被水下敌人拉祝臧霸一急,奋力往上提枪,哪里弄得动分毫。他心念一动,猛然弃了枪;水下张横却待用力把臧霸拖下来,不防拉个空,身子失了平衡,冒上水来,臧霸大喜,拔出佩剑便劈下去,张横急用枪挡时,剑锋从枪杆上滑过,却伤了张横臂膀。张横见势不妙,将腿在船帮上一蹬,身子早窜出二三丈外。梁山水军缠斗多时,虽得些小便宜,不曾有大收成,只是在一边纠缠。臧霸正要下令再进兵,忽听身后岸上鸣金。回头看时,尹礼在水边摇旗招呼,霸不知就里,只得叫转头回航。 上得岸,臧霸问尹礼:“正要杀上河滩,攻破山寨,你如何鸣金?”礼道:“方才来了急报,说兖州贼军从西而来,要解梁山之围。我想将军独过水泊,我军分隔两下,难以应敌,所以鸣金。”霸道:“处置得当。既如此,你且守住水泊,我先引精兵,去破兖州之敌。”不知臧霸此去如何,请看下回。 第一百八回玉麒麟喜收佳子轰天雷炮 第一百八回:玉麒麟喜收佳子,轰天雷炮震魏军 且说汉新平五年,魏黄初二年八月末,臧霸兵进山东,收复大半郡县。宋军兖州守将扑天雕李应闻讯,一面飞书洛阳告急,一面点本部兵马赴援。他兖州兵本不多,又要留河防,故身边只带出三五千兵。进至水泊,扎下营寨,与梁山互为犄角。臧霸恐腹背受敌,只分军攻击,李应却也守得严整。 宋江得讯,顿足道:“不想臧霸如此奸猾。”庞统道:“原本叫卢将军西援,不过是要他抽调偏裨将兵,添我力量。他却把大队尽往西行,勿怪魏军乘虚北进。”宋江道:“如今怎好?”庞统道:“我这边只待火炮到来,便要攻打洛阳;山东虽有失落,不可被他牵制。可叫卢俊义复引本部军杀回,先进青州,与臧霸之兵决战;解围后,再提得胜之兵,去取徐州。吾料臧霸之军不足与卢俊义抗衡,今分兵进击,虽一时得逞,必为我破。”宋江道:“虽有不甘,亦只得如此。”便叫戴宗再去传令。一面在军中遥祭侯健,痛哭兄弟之情不提。 戴宗一路东行,碰上卢俊义军马,却看他行军多日,尚未到谯郡。宗传了宋江之意,卢俊义笑道:“某原意便是先平定东路,再虑西征北伐,宋江哥哥偏如此性急。院长放心回禀,某即刻回师复山东之地,为侯健兄弟报仇。”戴宗称谢而去。 卢俊义送走戴宗,与樊瑞、燕青商议道:“宋大哥教我等先救青州,但臧霸善于用兵,一旦开衅,战事必旷日持久。以某看,不如先以一军往青州援救,主力却急进徐州,夺了下邳,然后从东路北进青州,可令臧宣高首尾难顾。只是这般做法,于宣高处却有失信。”樊瑞笑道:“员外此策高明。那臧霸北进青州,原本便是背主私谋,尚何求他人信义?”燕青道:“主人若允,小乙愿随军进援青州。”卢俊义道:“甚好,你便同李立引五千兵进青州。臧宣高武略不群,休要轻易开战。”燕青诺诺,与李立领兵去了。 卢俊义便令所部两万五千军,以解珍、解宝为前队,昼夜兼程,转向东进。无二日,杀奔下邳城。陶宗旺、朱仝、蔡福亦引一万军马前来,把下邳团团围住。此时臧霸大军既已入青州,徐州一路自然空虚,毛玠、董昭不由埋怨臧霸:“只顾自贪功,全不顾国家城池。”唯有竭力防守。第三日夜,樊瑞作起妖法来,黑云蔽日,四下昏暗;九尾龟陶宗旺率掘子军,挖塌东门城墙,卢俊义一马当先,挺枪杀入,背后解珍、解宝、朱仝、雷横等一起冲入。魏军如何抵挡这般大虫,下邳城中军马皆乱,董昭、毛玠看不是头,自引亲随人马,出北门跑了。孙康在城中死战,不数合被卢俊义生擒过马。俊义亦不掩杀,先据了城池。待到天明,释放孙康急所虏士众,并再三道:“致意臧宣高,此次相负,是各为其主,勿生恶念。”又教蔡福、李云镇守彭城、下邳,朱仝、雷横引兵一万进东海、琅亚以联豫州、青州。卢俊义自提二万精兵,大将解珍、解宝、陶宗旺、王定六,参谋樊瑞,径取城阳,入青州地界。此时青州东南,原本是曹魏所据,但兵微将寡,被卢俊义走一地,取一地。所幸毛玠、董昭皆非庸才,沿途节节抵御,倒还拖延了些许时日。将近十月,方才迫近北海。 此时青州西部,有彭玘、张横扼守梁山泊,李应引军为犄角,又得燕青、李云领兵前来,三路会师,虽胜不得臧霸,却也不似当初危急。臧霸却闻卢俊义复回兵徐州,把下邳诸城,尽皆取了。霸心头不由大怒:“某素以卢俊义敌国君子,于今看来,亦是无信鼠辈!”便留吴敦留守济南,抵御三路宋军,自与尹礼到北海,毛玠、董昭及卢俊义释放的孙康,皆屯兵于此,汇合一路,尚有二万余兵马。不日,卢俊义大驱士马,杀奔过来,臧霸点兵出城,与俊义相会。 两阵对圆,臧霸出马厉声道:“卢俊义!你我在青州相交十年,后你虽背国家,于私恩处,未敢相负。今何至出尔反尔,明赴洛阳,偷取徐州,背信于我!”卢俊义拱手道:“宣高将军明鉴,此回之事,西进洛阳,东攻徐州,皆是奉我主宋江大王之命,非某私心有意欺诈将军。前番释放孙康,已表心意,将军见谅则个。”臧霸冷笑道:“原来我以你堂堂九尺男儿,如今看时,梁山草寇,果是一般尔虞我诈,无信无义之辈!似汝这般党徒,便成大事,又岂能妄想真如手足,共享富贵?”言罢,拍马挺枪,杀出阵来。卢俊义被臧霸骂得怒火亦起,绰枪杀出,两个阵前盘马,斗无二十合,卢俊义枪法犀利,已占上风。尹礼、孙康恐臧霸有失,一起抢出阵前,好个卢俊义,面无惧色,抵挡三将,枪法兀自从容。酣斗五十余合,瞅准破绽,倒过枪来,一钻把尹礼撞下马去。孙康看得心慌,再斗数合,被卢俊义一枪当头刺来,正把头盔刺落尘埃,披头散发,吓得面如土色。臧霸见状,情知不敌,只得退回。卢俊义只是微叹,任三将回阵,并不追赶。后面樊瑞看见,教擂鼓大进,解珍、解宝各领精兵,猛冲彼阵。魏军用强弓抵挡,好歹混战一场,各自收兵。 回到城中,董昭谓臧霸道:“今卢俊义兵临北海,声威甚猛;又报宋将雷横、朱仝引军取东海、琅亚,欲截我归路。将军宜早着准备,或北退乐安、临淄,或东守东莱、即墨。若被贼军两头堵住,坐以待毙耳。”臧霸闻言,踌躇再三,回到后营,不能定决。忽报有人求见,霸令请入,见一少年,昂然而入道:“某周循也,因梁山贼寇四海起兵,将军独于山东力抗,故前来投效,亦为旧主孙仲谋报仇。”臧霸大喜:“伯舜先生承父奇才,少年英杰;昔在建业逆战东海贼,屡有功劳,今肯助我,贼势虽广,不足平也。尚请赐教。”周循道:“将军与梁山贼拒战,目下有何决策?”臧霸叹道:“只恨一时轻敌,被臧霸袭取徐州。今拒战北海,难以力争;欲退守临淄,背靠黄河以为持久。” 周循道:“不可。若大军退临淄,则青州尽属贼军;且背靠黄河,倘被贼自兖州之地顺河而下,腹背夹击,则难保也。今为将军计,可分遣部众,往胶东、即墨驻扎,经营东莱。闻卢俊义所部南山军,近兖州立业,故青州东部,贼势尚未到达。沿海民风彪悍,足与中原相持。将军引军东退,守御胶水,以精兵扼险要,贼军纵有五万,不得轻过。外观征伐,内修兵革,保一隅之地,仗渔盐之利;更操练水军,鼓帆踏浪,窥虚而动,南下吴会,北联渤海,此千秋王霸之业,岂止自保哉?望将军祥查。” 臧霸听了,思度片刻,欣然道:“伯舜一言,如拨云见日。尚请伯舜随军助我。”周循道:“愿从君令。”于是臧霸召来毛玠、董昭、尹礼、孙康等人,说了安排。诸人眼看梁山军三面云集,自惟臧霸令是从。霸遂令吴敦自济南退守黄河;自同诸文武,连夜东撤,并拔北海民户万数,直到胶东。分略人众,守把要隘;一面招募民兵,训练水师不提。 卢俊义在城外,得报魏军退走,不知虚实,只叫打探。天明得知时,已去数十里。欲要追袭,又自觉曾负臧霸,不欲绝情太甚;问计于樊瑞,樊瑞道:“臧霸退往胶东,无非割据边角,休养生息,于将军暂无大碍。今提兵征伐,迫他作困兽之斗,纵有得胜,亦大伤自己元气。某之见,未若留兵防备,将军自提大军,且占临淄、乐安诸郡,并复梁山;经营地方,以养士力,再视中原战局而动。”俊义然之。遂叫陶宗旺、王定六引军留守北海城,自与樊瑞、解珍、解宝等率大队,转戈西向。半途却得燕青飞报,说临淄魏军,已然弃城退过黄河。卢俊义大喜,樊瑞亦贺道:“如此,员外已定徐州全境,青州之半,堪称功劳。”俊义与众人,便都往梁山取齐。 时为十月之初,卢俊义上梁山,张横做了主人,排开酒肉,与众位兄弟相贺。来的有卢俊义、张横、解珍、解宝、李应、朱仝、雷横、燕青、樊瑞、彭玘、李立、蔡福,一共是十二个好汉。中也有数年不见的,也有如李应同卢俊义,十数年未见的,各自快活。酒方开张,那船火儿张横道:“燕青兄弟,以往听你说时,跟随卢大官人,只是光棍一个。这番看你引军回来救梁山,却知山寨之中,还有你一个兄弟,一个妹子,何不引见各位哥哥?”卢俊义听了,怪道:“小乙,你一向随我,并无亲属,入汉十数年,何处来的兄弟、妹子,叫我也不知?”燕青忙道:“员外休怪,那却是小乙当年因蛰伏山东,久闲无聊,四出游玩;恰逢兵灾中救了一对少年男女,因此认作兄妹,教他些武艺,便随将士眷属住在梁山;不敢叨烦员外,尚请恕罪。”卢俊义呵呵大笑:“这才是我侠义之风。二人身世如何,年岁多少?”燕青道:“自称是中原大户,后经战乱,父母俱亡;避难荆楚,因此流离。余者不愿多言,便随了我的姓,男的叫做燕龙,年二十有二;女的叫做燕凤,年方二九。”卢俊义便叫燕青引进来看。燕青从命退席,须臾,带两个少年男女入见。众看之:那燕龙身长八尺余,双目炯炯,浓眉阔面,猿臂狼腰,甚是威武。女孩儿凤目樱唇,虽含三分妩媚,更透十分英武。卢俊义看了,呵呵大笑道:“小乙,你这义弟义妹,真好一双玉人!”便叫二人上前来,询问些是非。燕龙、燕凤对答如流,卢俊义更是喜爱,叹道:“却有这般可爱人物,奈何身世零落,不幸,不幸。”一边樊瑞看了,便道:“卢员外年过不惑,尚无子息。如今一对兄妹这般可人,何不收为义子义女,亦是美事。”众好汉都道:“樊瑞哥哥说的好。”卢俊义却犹豫道:“只是我梁山一百单八人,兄弟相称;他两个既是燕青所收义弟妹,若再拜我为父,岂不乱了辈分?”樊瑞笑道:“员外如何迂腐了。我梁山百单八人手足之情,乃江湖之义,并非人伦。若论辈分,不说其中多少师徒,单邹渊、邹润叔侄同列,岂不更乱?且小乙自幼由员外抚养大,却也有同父母恩典。员外这般收螟蛉,正合情理。诸位兄弟以为如何?”众人齐声道:“正是,正是。员外可成此美事。”卢俊义转看燕龙、燕凤二人,问道:“不知你兄妹意下如何?”燕龙、燕凤皆沉默不语,燕青急道:“卢员外天下英雄,肯收为嗣,兄弟,妹子,这是天大福分,还不快快上前拜谢。”燕龙、燕凤便上前来,面带三分欢喜,对义父行了叩拜大礼。卢俊义得这一对玉儿,喜不自胜,急急扶起,便叫在自家酒席边添座,二人陪侍。又道:“不知两个孩儿本姓如何。今既拜了我为义父,便无须再跟随燕小乙姓氏,可随我姓卢也。”便看燕龙站起身来,叩首道:“义父,今得义父垂怜,收归膝下,恩若泰山。然小乙哥哥抚养我兄妹数年,不敢相忘。今乞求义父,便准我兄妹依旧随燕姓三年。三年之后,再复义父卢姓,以报小乙哥哥之恩。”卢俊义初则一怔,旋即呵呵笑道:“两个孩儿这般不忘旧恩,正是侠义心肠,为父岂有不从!”便教都开怀畅饮。众人各自举酒庆贺,一贺洛阳朱武攻破混元阵,二贺东路梁山军打下山东,与中原连接一片,大业将成;三贺卢员外得收佳儿。尽皆吃醉,各自回归。卢俊义令兄妹且归梁山泊内旧屋,待过几日再安排新居。 当夜卢俊义因欢喜,多饮几杯,次日午后方起。遂升帐来,安排朱仝、蔡福守徐州,雷横、李立守临淄,策应陶宗旺、王定六,以防臧霸;张横、解珍、解宝引军沿河部署,以防河北魏军来犯。更对李应道:“宋魏两军虽鏖战于洛阳、襄阳、合肥之地,却不可不防河北魏军入寇。李员外这番回兖州,须不可轻举妄动;当与我青州、徐州连接一气,互为攻守。”李应道:“卢大官人所说甚是,某无不从命。”引兵自回。卢俊义自与樊瑞、燕青、彭玘在梁山泊屯田练兵,招募贤才勇士,打造战船,积蓄粮草,以为长久之计。时时把燕龙、燕凤叫来,教练武艺;兄妹聪明,俱胜常人,卢俊义又是天下武学高才,眼看二儿精进,越发喜爱。 再说宋江在洛阳,派杨雄迎接到凌振火炮百余门,火药二十万斤前来,十分欢喜,接着道:“许多年不曾相见,凌振兄弟辛苦。”凌振道:“哥哥,总是山寨之事,何必客气。只是这般时候制造火炮火药,百样都不凑手;又少一般技工,故许多年才积累得这些,哥哥用时,务不可浪费。”宋江道:“这个自然。” 又请庞统来看道:“先生,这便是俺曾提之火炮,威力甚大。”庞统道:“不知威力几许,可否试演?”江道:“凌振兄弟,便与先生一观。”遂于营寨后空旷处,寻得合适地方;先遣士兵驱散闲人,警戒谍报;凌振架起一尊炮来,数里之外,立一土堡,便填塞火药入内,瞄了准头,点燃引信。但听一声巨响,烟火四射;石弹飞处,土堡应声迸裂。周围数千军士,俱看得呆了。庞统赞道:“此等利器,真堪大用。”凌振道:“这般叫金轮炮,专一攻城合用。又有风火炮,可打千步,焚烧营寨粮草,最是犀利;更有子母炮,炮中无数子母弹,可野战杀敌。”宋江道:“火炮之威,先生已知。更乞安排妙用,以破洛阳,为郭盛、呼延灼诸位兄弟报仇。”庞统道:“既有这般利器,此番夺下洛阳,当非虚话。魏军倘不出战,我便以火炮攻他营寨。”宋江甚喜,便请庞统发令。 统亦不推辞,升帐击鼓,召集众将道:“今番大王带来利器,当一举先破城外魏营,然后继进,夺占东都。”遂拔令箭,先教小李广花荣、神火将军魏定国、圣水将军单廷珪三将,引兵三万,进至魏营前挑战:“敌军若出,且战且走,若不出,便列阵以待。”却教霹雳火秦明、双枪将董平、赤发鬼刘唐、拼命三郎石秀四个,引三万精兵,俱装备坚甲利兵,列于花荣阵后,魏军若出,便两翼杀出击之。教轰天雷凌振把火炮亦排在花荣阵后,看我号令发射。又令行者武松、病关索杨雄,各引一万军,两翼排开,夹住魏营;令神机军师朱武、青面兽杨志引二万军,警备各方,兼防洛阳城中魏军出击。神行太保戴宗、鼓上蚤时迁往来传递消息,侦察军情,丑郡马宣赞、青眼虎李云引一万军往来游击接应;宋江自同彭羕、李逵、项充、皇甫端等守把营寨。安排已定,花荣等三将便引军杀奔魏营。 且说洛阳城外魏军,自司马懿混元阵被朱武所破,坚守不出。派出斥候,却只得知宋军从山东运来若干物事,甚是严密。司马懿道:“宋江之流虽是草寇,行事多诡诈;今既运物来,必不利于我。隔日必若挑战,我军不可轻出。”曹真然之。这日看宋军果来挑战,曹真自坚守不出;花荣、魏定国、单廷珪三个在营外屡番咒骂,魏军只闭门不应。司马懿自身到辕门处看时,宋军骂了多时,退出二里,却又不收兵回营,只是列阵以待。又有左右两军,夹住两翼。司马懿沉思道:“这般举动,似有图谋,却不知将如何?”正想之间,宋军阵后霹雳般声响,烟雾腾起,便看斗大石弹数十枚,凌空飞来,势如天崩。坠入营寨,墙倒屋塌。打中人体,无不头颅粉碎,手脚折断。魏营将士,都惊得呆了,个个抱头满地乱跑,伤折哀嚎惨叫,手足乱爬,恍如地狱。司马懿急令:“敌人用炮石攻寨,可用大盾掩护!”此时曹真、曹休等亦闻声出看,只见满天石弹,此起彼落,打到营寨中,连片混乱。司马懿道:“想来阵后便是贼军运来利器,用以攻我。其法无非类我军霹雳车。”曹真道:“如此,便大开寨门,杀出应敌,强过在此受他!”司马懿道:“不可,彼既出兵列阵,必有防备,我军冲突出去,了无胜算。可多用木料石块堆积,遮护营盘;彼炮石虽凶,亦不足为惧。”正说间,却看宋军阵法迫近辕门,约数百步处,阵中又是呼啸连连,却飞出许多火弹,落到寨中,立刻延烧。须臾,炎焰大作,营中魏军,更是哭号不止。曹真道:“仲达!此时若再不出兵,恐被彼围困营中,坐以待毙。宁拼一战,杀退敌军,再回城中可也。”司马懿道:“都督必欲一战,可尽驱营中兵出,都督自引一军,当面应敌,不可冒进;却由文烈将军引一军,击敌右翼兵马;得手之后,再迂回中路,可求不败。”曹真甚然之。司马懿这边厢唤过邓艾、陈泰二小将,授以如此如此。 于是曹真、曹休大开寨门,尽出魏军,分前后二队;曹真引前队直冲宋军中路,曹休却引后队三万精兵,转击右翼杨雄。只说曹真大军,旗鼓齐作,许褚一马当先,舞刀在前;看看到阵前二百步,忽然宋军中号鼓一声,前排军马纷纷闪开,露出数十架炮来,一燃,顿时子母弹劈面打来,势如风雷,迅疾不得闪避,前队纷纷扑倒,人仰马翻。许褚被一块石弹劈面而来,打的头颅破裂,翻身掉落。可怜曹魏第一虎将,却作炮下冤魂。前队魏军立时如鸟兽散乱,宋军第二阵子母弹又横扫而来,再打倒一批。魏军士卒那曾见过这等声势,一起转身就跑。却看张辽挺身而出,厉声道:“此等邪术,能伤几人?皆与我奋力上去,后退者斩!”指挥亲卫,早将溃兵砍了十余人,前队稍安,张辽拍马舞刀,亲自杀奔阵前。乐进紧紧跟随。原来凌振放这几阵炮时,因汉朝工艺不若宋时,炮质不佳,已自炸裂了十余尊;更有许多震歪炮架,不能瞄准;那火炮又是打远不打近,看张辽、乐进跃马当先而来,心下慌乱;胡乱又发了一阵炮,魏军已杀到当前,哪还敢再顶,收拾炮架,拖了便走。花荣、单廷珪、魏定国急引军马上前抵挡,后面曹真教军士救助许褚起来看时,早已气绝;心下大怒,麾军猛攻上来;却听宋军阵后,鼓号雷般起来,两翼精兵二队杀出,左边是董平、石秀,右边是秦明、刘唐,马军在前,步军在后,各自坚甲利兵,势不可挡。魏军虽众,先前被凌振三阵炮火,打的胆战心惊,又兼丧了第一号猛将许褚,军心不敌;张辽、乐进虽勇,被三万宋军精兵两翼一夹,部卒却自乱了;秦明、董平挥舞兵器,各引铁骑,在魏军中往复冲杀。曹真急教夏侯威、夏侯和各引军马抵挡两翼,却被宋军将勇兵精,杀得节节败退,自家兵马反把队伍冲散;眼看不成个行列。 却得此时右路,曹休同徐晃引三万精兵,横扫过去,那杨雄手段,如何敌得他两个狠人?勉强挡了几个回合,便招架不住,大败亏输而走。休、晃杀退杨雄,正欲追袭时,却见中间曹真兵势危急,徐晃道:“某引五千军追袭敌人,文烈可率大队往中路增援都督!”曹休从之,率兵马横截过来,却好抄在秦明一军背后。这时秦明自在前冲杀,石秀看了,急回转时,后队已被魏军击溃。秀慌忙提刀到后队抵挡,兀自难以立足;亏得杨志、朱武看见,上前挡住;徐晃兵又少,奈何不得杨雄。这一路便成相持。曹真虽得分去了一翼压力,毕竟梁山军威甚猛;又兼凌振在后,复整顿数十尊火炮,只把金轮炮、风火炮隔着兵阵,往魏军密集处连放;杀伤人马许多,更教他阵型混乱,军心摇摇。曹真抵不住,全军往洛阳城撤去;又被宋军让开正面,背后一阵字母炮卷地而来,扑倒一排;魏兵竞相逃命,自己践踏,死者无数;董平、秦明、花荣等复纵军马,一起掩杀上来。曹休一路,被杨雄、杨志两边截住,尚不及救应,宋军却是大军如潮,奔杀上来。正是:等闲平地生霹雳,饶得沙场壮士惊。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 第一百九回埋火药庞统取城借饥民吴 第一百九回:埋火药庞统取城,借饥民吴用折将 且说宋江接到凌振火炮,庞统调兵布阵,先以三阵火炮,打乱魏军阵营,再以精兵突出,魏军大败。司马懿整顿后队人马,接战步步后退,却被宋军如狼似虎,冲涌而来;魏军自相践踏,损折无数,后队便多有投降。正危急时,洛阳城西门大开,秦朗、许仪、典满引军杀出。接着城头鼓响,黄盖之下,却是曹丕浑身披挂,亲自擂鼓助威。魏兵见了,皆士气大振;曹真、司马懿得了援军,便调度军马,迎头逆袭。此时宋军游击李云、宣赞,乘虚去抢城外魏军营寨,掠夺军资;方进得寨子,呐喊声中,四下火起;邓艾、陈泰左右杀出,宋军大乱。李云上前迎战,无数合,被邓艾刀伤其臂,几乎堕马;宣赞急上前抵挡,救护了李云,一起退出,部下军卒多有死伤。邓艾、陈泰得胜,也不停留,尽焚营中辎重,从后营撤走。庞统见魏军虽大败,尚有余勇;己方若追逼穷寇,恐作蛇足,遂令鸣金。司马懿、曹真、曹休等自不敢久战,得了秦朗接应,退回洛阳城中。宋军把城外魏军寨中烧剩军资,尽数劫掠入营。 魏军败北回城,司马懿却派遣干员,勘察各营士卒,果然捡出奸细百余名,都是方才败退入城时混进的。询问中格斗起来,多被杀死,唯有一人轻身疾步,夺路而走,竟从城楼上飞身出去;士卒弓弩齐发,已然不及。曹丕叹道:“若非仲达仔细,被他里应外合,我君臣堪忧。”检点军卒,损折三万余人;许褚冲锋陷阵,被炮子打死,丕大哭,亲解衣袍覆其尸,便令厚葬,谥为壮侯。并慰其子许仪;其余王双、夏侯霸等,俱各带伤。偏裨将校,战死三十余员。更兼宋军火炮犀利,士卒皆有恐慌之心。曹真、曹休、司马懿、徐晃、张辽等,同众将日夜巡查营寨,安抚军心,稍平息。 庞统妙用火炮,一战击溃魏军,斩获无数;更收到降兵数千名;却也被魏军逆袭,并非无损。夜里,又看时迁背带二箭,单身逃回,言混入城中的百余精兵,尽被魏军找出杀了。统不由感叹:“曹操征战三十年,所遗兵将,殊不可易与。”宋江道:“先生,魏贼退入洛阳坚城,何以克之?”庞统沉吟不决,彭羕挺身出道:“某倒有一策。曹丕胆气未必若其父;又兼曹操生前多疑,必延其子。我等今日胜这一场,若大张旗鼓,迫近洛阳,必叫他军心更乱,无力坚守。”庞统听了,再一细想,道:“永年此计甚妙!” 于是次日,统令皇甫端引数千兵,虚张声势,走东路渡阳渠,作势欲断洛阳之后;自提大兵,到洛阳三面下寨,栅墙森严;更叫士兵锯伐大木,做了数百尊假炮,在营中往来拖曳,故意叫魏军细作看见。未到一日,曹丕在城中,已是坐立不安,召众将道:“我军出战不利,贼人又围城,多备利器,何以当之?”司马懿道:“贼人昨日所用利器,固然犀利,亦不过霹雳车一类改进而来,声威虽壮,非致胜之物。”正说间,探马又报宋军不知多少,从城东渡阳渠。曹丕大惊道:“阳渠如渡,彼岂不将我都城截断后路?”曹真道:“陛下休慌。洛阳东有虎牢,西有函谷,皆是我精兵良将守把,万无一失。贼军渡阳渠,不过虚张声势;陛下不必自扰。”由他说来,曹丕只是不宁,再问:“朕看此处战不利,欲迁都邺城,如何?”曹休道:“陛下!今虽两战不利,城中尚有精兵近十万,陛下御驾在此,激励士众,贼人岂能飞渡?更兼合肥李典、襄阳曹仁、长安张郃、徐州臧霸,均为陛下力战;今若舍国都而就河北,臣恐中原非国家所有也!”蒋济、贾逵亦劝不可迁都。曹丕尚自踌躇,忽然又有飞报,却是臧霸丢失徐州,退避青州之东。曹丕看了,慌道:“若再不退,恐彼卢俊义从山东袭取河北,我后方尽失矣!”蒋干道:“陛下身为天下威仪,切不可畏敌而退!”曹丕只不理他,问贾诩:“文和公,教朕如何?”贾诩沉吟半晌,道:“只说河北军马,守御黄河,防兖州、青州之敌,尚自从容。但如今大军尽屯洛阳,近于坐看那,却也不利。单只后方粮草转运,便是一难;为今之计,莫若分一员上将留屯洛阳,联结东虎牢、西函谷,阻敌兵势;陛下可自渡河幸邺,为后方总镇接应。”曹真道:“敌前分兵,军家之忌也。”司马懿却道:“只守都城,何须多兵?大队守御城中,反难发挥,太尉之言是也。子丹可率军保陛下幸邺,征集后方士众,再图反攻。某愿留守洛阳。若有不利,或战或走,总不令国家蒙羞。”曹丕大喜道:“仲达欲何人相助?”司马懿道:“欲请张文远、徐公明相助,不知二公意下如何?”张辽、徐晃道:“都督差遣,何有不从!”丕甚欢喜,计议已决。于是拜司马懿为司隶校尉,同张辽、徐晃、司马师、司马昭、申仪、陈泰引兵三万,留守洛阳;曹真、曹休等统兵五万余,护卫曹丕、宫眷及华歆陈群等百官,北渡黄河去了。 宋营闻之消息,皆大喜。宋江笑道:“士元、永年二公计议,果然高妙无双!”庞统道:“今曹丕既走,可驱兵急攻洛阳。”便令杨志、宣赞、刘唐引兵一万五千,去取孟津口,先截后路;再调董平、秦明、武松、石秀等统帅大军,四面围攻。杨志等兵到孟津,却看要害处营寨森立,旌旗高扬,正是徐晃大纛,不由相顾愕然。驱兵攻时,被魏军守得严实,岂能得手;洛阳城中,司马懿调度防御,张持有节。宋军攻势虽猛,伤折了不少军马,并无寸进。战到黄昏,反被司马懿遣张辽引精兵从南门突袭出来,斩偏将数人,焚烧攻城器械,转从西门入城。隔天,统更添兵将,围攻尽日,仍不得手,不由焦躁起来。宋江道:“某曾听闻,攻城最难,先生不必着急。再多思良策便是。”庞统被他一劝,倒得了个主意,问凌振道:“凌将军,你这犀利火炮,既是以火药填入点燃,激发石弹;倘便埋藏火药于地下,岂不也可穿墙倒屋?”凌振道:“正是。”庞统道:“以将军看来,欲炸开这一处洛阳城墙,须几多火药?”凌振道:“约须三四万斤。”庞统道:“甚好。”便令李云引五千掘子军,往洛阳城西,开挖地道,只作欲隧入攻之。数千人动工,焉能瞒住,不久便被司马懿探知,谓张辽道:“洛阳有洛水、阳渠夹住,这般地势,若要用地道攻之,甚是艰难。只恐他是声东击西,别有图谋。”张辽道:“贼人前番用利器破我营盘,如今多日不曾用,可见奇计淫巧,亦只使得一时;休管如何,我只在城内挖掘重壕,横截之,便无虑也。”懿以为然,遂更添兵,严守城池。一面在城各处埋伏瓦缸听声,并横掘三重深壕,运送巨石,以防万一。 到十一月,地道已至城脚,却不贯通。司马懿亦心怀狐疑,奈何猜不透他计划。便遣司马师引一百精兵,乘夜从城内深壕处突然掘破,奔入宋军地道,只全无火烛;摸索堆积了许多莫名物事,硝气呛人。这时守护宋兵,一起上来格斗。却得地道狭窄,更兼摸黑,便有再多兵也无用;司马师引部下勇士,奋力砍杀,擒了两名宋兵回去;自己也折了数十名。待李云闻讯赶来,魏兵又自从地壕退入城内了。李云不敢怠慢,急去报知庞统。 却说司马懿得儿子回报,先看师取回三五斤火药,气味古怪;再拷问两名宋兵,只说奉军令挖掘地道,堆放物事,绝禁烟火,并不知其所用。司马懿闻言,自己细细思度了多时,将火药放置于帐外,令人用火箭射之,只听一声轰响,土石四溅。懿大惊道:“不想贼人尚有这等法宝!”猛一顿足,急令司马师:“速速引水灌注贼人地道,迟则城破!”又叫小校告知徐晃,整顿城中兵马,预备死战。司马师方才欲去,但听天崩地裂一声巨响,城西腾起一股烟尘,直上半天。小校来报:“西边城下,坍塌下去!” 原来庞统闻李云报,知已被司马懿发觉,倘引水浇灌,则多日辛苦连同数万斤炸药尽皆白费。便急令地道中士卒撤出,叫凌振安置了药线点燃,即刻引爆。顿时石块横飞,将城西轰出十余丈一个口子。那处本有许多魏军防御地道,亦炸死百十人。被乱石打伤不计其数。此刻宋军大队,尚在营寨之中;庞统亦不多言,便调身边兵马抢城;又叫凌振安排金轮炮、风火炮,一连串往城南楼上飞打;却去营中调各路兵马,并力挺进。城中司马懿,看城墙已被轰塌,倘要守御,兵无战心;若被包围,则三万兵马,恐难逃脱一个;遂一面飞书往告函谷关、虎牢关魏军北撤,一面叫张辽断后,三万魏军,乘夜色深沉,城外混乱,开了北门,往孟津撤退。兵贵神速,一应辎重尽弃不管,不多时,走得一个不剩。庞统麾军杀入之后,占据全城,并不见抵抗;询问百姓,方知魏军已撤走半个时辰,不由感叹:“司马懿果兵家奇才。”一面飞报宋江,安顿洛阳,一面遣董平、朱武、石秀、杨雄四将,引三万兵马,急行追袭。吩咐道:“司马懿此去,必走孟津;杨志孤军,恐难相敌。你等追到,若能截杀后队便可,否则切勿追过黄河,以免堕他奸计。”四将从之。 再说杨志等三将,屯兵围困孟津;忽闻洛阳方向,隐隐传来巨响。宣赞道:“必是我军用火药破城。城破则贼人必走,我等可断其归路!”正说间,南面人喊马嘶,司马懿亲提大军杀来。杨志便与宣赞、刘唐分兵迎战;两边一阵混杀,却被徐晃又从孟津渡口杀出,腹背夹击,宋兵不能抵挡,只得退到一边;魏军纷纷过去了。杨志等欲待追赶,自己兵力不足;欲不追,却不甘心。正踌躇,南面董平等四将杀到,齐说攻破了洛阳。杨志大喜道:“几位哥哥既来,便合兵一处,去追袭魏军。他再有章法,总不能一起渡河;我等齐上,击其后队,必能得手。”董平然之,于是七个好汉,尽驱四万余兵马,复杀奔孟津。看看接近渡口,忽然黑夜中鼓号齐鸣,左边张辽、右边徐晃,中间司马师、司马昭,一起引军杀出。宋军措不及防,顿时大败下去。众将拼力厮杀断后,退出十余里,魏军不曾来追,石秀、朱武带伤。杨志道:“是洒家贪功,累了诸位兄弟。公明哥哥面前,洒家一人领罪。”朱武道:“提辖这是何言?以某看,如今魏军胜了一阵,必急于渡河;我等复追上去,或可得胜,稍补兵败过失。”董平道:“此话甚好。”留石秀、朱武在此歇息,自与宣赞、刘唐等复拣选精骑,追杀回去。 原来司马懿杀败宋军,急于渡河;虽知其难免复来,并无良策。遂叫申仪引兵断后,诸军次第渡河。尚有最后数千未渡,南面杀声大作,宋军漫野涌来;申仪上前迎敌,正遇刘唐;斗不多时,被唐一刀劈下马去。此时黄河渡船,大半尚离岸颇远;南岸魏兵,个个惊惶,扑前争渡,一连挤翻多船。此时张辽、徐晃正引亲随兵马,在河上巡看,见此情形,辽谓晃道:“若无人回应,南岸数千将士必无一存!”遂一同回舟登岸,正逢宋军鼓噪而来,张辽一马当先,冲入敌群之中,厉声道:“雁门张辽在此,谁敢决战!”刀光荡处,左右宋军纷纷落马,后面徐晃督率数百敢死之士,人人奋勇,冲得宋军倒退百步。此时火光之下,张辽威风凛凛,立马军前,宋军大众,俱不敢动。董平看得暴起,道:“何方贼将,这般张狂!”提起双枪,便要上前,张辽迎面一箭射来,董平用枪拨开;不料徐晃在张辽马后,亦是一箭,连珠射去,董平不防时,箭到跟前,急仰脸躲避,中了面颊;大叫一声,仰翻下马。这边张辽早麾军冲杀过来,宋军大惧,发声喊,朝后就走。刘唐、杨志等死战断后,尚欲再缠斗时,又听西面杀声起,不知多少魏军过来。梁山众人再不敢托大,拖了董平,潮水般往洛阳退过去。张辽、徐晃接着西面来军,却是守御函谷的郭淮、孙礼、朱赞,因得司马懿火急书信,知函谷左右皆为敌军所占,死守无益,遂弃关北进孟津,恰好于此处汇合。于是一同渡了黄河。 宋江在中军王帐,闻火药破了洛阳,心中大喜;到天明,看北面杨志、刘唐等败回来,略有不悦;叫安大夫与董平、朱武、石秀治伤,所幸都非要害。车盖进得洛阳城。原来洛阳虽曾为董卓残破,曹魏经营二十年,渐有起色;更兼曹丕定都之后,多般营建,宫室复整;城中仓廪充实,民生亦众。宋江面有得色,谓庞统、朱武道:“此处真帝王之业也。”又有马超遣人来报,函谷关魏军北撤;未几,东边报虎牢关魏军亦弃关走。江大喜道:“如此,中原之地,尽为我所有矣。得凤雏先生相助,平定天下,指日可待。”庞统道:“大王,我军虽克洛阳,魏贼主力未损;更兼凌振将军所制火炮,已损毁许多,火药更耗用过半。中原残破,不当曹魏河北多年充实。今当于洛阳,把大军稍加修整,然后乘敌未回复,渡河而战,一鼓可成。”宋江赞道:“先生妙算。”于是宋江且于洛阳整顿兵马,再谋进取。 再说吴用引军围困长安,初时不分昼夜,连番攻打。却被张郃、诸葛诞皆名将,钟繇又深得民心,士众抵死效力,屡攻无效。用遂改换策略,只分兵把城池四面道路围住,绝其粮米。长安城中虽颇有存粮,然守军万余,民众数万,日耗巨大,城中粮价飞涨,渐渐匮乏。钟繇虽不忍虐民,当不得军食为要,只得从诸葛诞之意,遣士卒搜刮民间粮米,有敢私囤者立斩。此令一下,城中更是号哭连声。自春到冬,半年有余,长安城民食略尽,以树皮、草根、鼠雀、皮革充饥之人,满目皆是。街头巷尾,时有饿毙之躯,便被饥民割了去填腹,惟留白骨森森。 钟繇三人目睹此情,皆为寒心。诸葛诞道:“元常公,隽乂公,我困守孤城,粮草最紧要。解围无期,便城中树皮草根,亦是宝贵。如今城中民众颇多,以某之见,何不留青壮助守,将老弱妇孺者尽数诛杀,一则节省口食,二则危急时亦可充军食。”钟繇大怒道:“公休何出此暴虐之言!我辈守城安民,岂可因饥乏噬民!宁全城覆没,不为此不仁之举!”诸葛诞道:“元常公宅心仁厚,然城外敌军围困,这般孱弱百姓,便此时不杀他,亦不过落得活活饿毙;何如囤为军食。”钟繇气的言语不出道:“若无百姓相助,恐城池早陷;今汝却欲害百姓!”张郃劝道:“公休,此等暴行,切莫再提。然所言城中妇孺,确须妥善安置。再滞留城中,徒耗食粮。以某看,不如与城外贼军相商,放他出城自谋生可也。”钟繇道:“倘出城为贼所害,又当如何?”张郃道:“闻贼以爱民自榜,当不致如此。且出城恐为贼害,便在城中又岂可免?”繇遂从之。于是先发书与吴用,云欲放城中妇孺出来谋生,请宋军莫要阻扰。 吴用得钟繇书信,沉吟片刻,笑道:“钟元常这般爱民,我又岂能拂他一番仁心?”遂回书答允,并请明日百姓,于未时从长安南门出,宋军不但不加阻挠,并安排粥棚,以赈灾民。钟繇接到回书,大喜,便在城中鸣锣宣扬,称凡妇孺、老弱,明日皆可出城谋生。午时在南门集合,却不得带出粮食等物。张郃、诸葛诞闻言,亦自合计:“吴用诡计多端,此番好意,若非收买人心,便是欲乘百姓出城,伏兵抢夺。我等且严密戒备便是。” 次日午时,南门处聚集了四五千妇孺。原来百姓许多尚有狐疑。诸葛诞先安排军马严守四周,又遣小校出城看了,城内外数里确无伏兵,这才开门,放数千民众出城,随即城门紧闭落闸。那四五千百姓,相互搀扶,到得城南,便看树林边一大片粥棚,宋军架起大锅,煮了清清米粥,香味四溢。百姓多日饥肠,如何忍耐,上前便求;宋军士卒也和善,用木碗舀了递给大家。妇孺大口吞咽,多有唇舌烫起水泡,也顾不得,只听一片唏嘘之声。好在宋军米粥熬得甚清,也不致饥肠饱胀,致令肠梗腹破而病。 百姓吃饱,个个千恩万谢;宋军又每人发给干粮二斤,童稚减半。百姓更是感激,便要告退。却有小校道:“汝等吃饱粥饭,领了干粮;若要逃命的,便自去四乡逃命;若不舍城中亲人,可再拿了干粮转回城去,详加照顾。”那些老弱妇孺,原本因城中便要饿死,只得出来逃生;如今又吃了粥,又拿了干粮,许多便不由思念家中亲人;于是三成中约有一成愿回。宋军每人再多给二斤干粮,叫他自回。 于是一二千灾民,喧喧嚷嚷,又拥回城门。此时已到黄昏,守门军听闻,不敢自主,报知三位大人。钟繇听了,不由疑惑。诸葛诞道:“这般民众已受彼小惠,若纵入城,恐乱民心;倘混入奸细,更不堪设想。”张郃亦觉有理。钟繇不能决,亲到城楼上看,却见民众一个个哭喊连天,只要进城。繇心中不忍,便叫开门。诸葛诞闻之,跺足不已;只叫兵士个个仔细盘问,确无奸细,方才安心。 过得三五日,吴用却又送来书信,道城中倘还有愿出妇孺,明日一并救济。钟繇接书,诸葛诞便道:“眼见得吴用玩弄花样,以数万斤粮食,欲买我长安民心。大人不可中计。”钟繇叹道:“总是一般生民,如何能眼看他饿死?”便回书与吴用约定次日,一边宣告城中。原来上一次出城,百姓多有疑虑,只有四五千人出;不料出城之人,非但无事,且回来三成,都各带了四五斤干粮。如此饥馑时候,实在是救命一般。加之出去了还能回,于是应者云集,却有二三万人,不少矮瘦男子,亦装伤扮病,混迹其间。钟繇也不及祥查,次日便又开了南门,放他出城。 宋军照旧在城南数里,广设粥棚。惟此次出人既多,粥棚虽比数日前多了一倍,却甚拥挤。好容易出城百姓皆吃饱,宋军再如前番,分发干粮,询问去意。原来上一次问时,因出城之人少,更多担心回了城便不得复出,所以只有三四成愿回城;此次有了前例,知回城的干粮领取更多,又兼许多原本就是存了出城领粮,回去供养亲人,更以为今番便回去,隔数日还可再出。因此这番问时,二万多人中,不回城者还不满四千。宋军把余者尽分发干粮,然后遣回。 列位看官,你道吴用真这般仁厚?收买民心亦是有,眼光却盯住城池。只因庞统、宋江一路鏖战洛阳,董平定中原,他若取不下长安孤城,这“智多星”面目如何做的?因此第二次赈济城中饥民,已派遣矮脚虎王英、一丈青扈三娘夫妻两个,引男女喽啰数百名,选的男子,都是外表黄皮寡瘦,眼歪鼻斜,实则凶恶彪悍之徒。当下混入难民中,熙熙攘攘,又复往城门回去。 城上钟繇、诸葛诞,看这次难民大部去而复回,诸葛诞道:“大人,此次百姓汹涌而归,中必有诈。不可纵他入城!”钟繇道:“公休此言也有理,然百姓苦难,终不忍坐视。”诸葛诞厉声道:“大人若不忍,当初何必留守长安;今既守孤城,防御第一;城中老弱百姓,放他出城,今复归来,倘被贼人混入,满城涂炭,岂敢称仁!”钟繇悚然道:“公休见教极是。”便亲到城头,劝百姓自出四乡去。那些百姓,多半惦记着城中亲戚,不肯便走;围住城门,哭喊哀求;城上守卒只是不理。过多时,天色渐黑,民众便要散去。 诸葛诞眼尖,却看见宋军营寨后面,黑糊糊推出无数军马,急道:“贼军乘乱攻城,多加小心!”安排军士,严密守备;却调集善射之士百人,指令道:“监视城门,倘百姓中混有贼人细作,射杀不赦!”这时宋军、川军大队呐喊,杀奔南门来。城外二万百姓,不及散出,都扑到城门,哭喊喝骂,哀求进城。城上守卒哪敢放开。须臾,宋军逼近城下,不管民众,架起云梯,便攻城池。诸葛诞亦不客气,只叫乱箭滚石打下,城下宋军、川军自有伤亡,民众也惨呼不断。原来吴用看混不进去,便叫尽驱兵马,强攻城池;原指望军民混杂,城上魏军,却不手软。一时间,两方士卒血战,可怜二万百姓被夹在城下,呼天叫地,左右奔波,死者无数。 此时百姓沿城楼两边散开,多数拥挤在城门口;宋军一时亦攻不过来,所以城门上下尚无鏖战。却看暗中忽送进来十余架云梯,数百个布衣男女,一起攀爬上来。下面有弩箭混在百姓之中,朝城楼上射。诸葛诞急令弓箭齐发,把云梯上爬城之人,接连射倒;怎奈措手不及,被他爬到城上,当先一人,身材五短,骁勇异常,连砍许多魏军。诸葛诞正欲上前交战,门楼里弦响一声,那人应声而倒。看时,却是张郃引数十亲兵,大步赶来,刀砍枪刺,把攀上城楼敌人,尽数赶下。诸葛诞出了一头冷汗,心中大怒,也不管百姓,只叫并力守御,乱石滚木,一个劲往城下倾倒。下面百姓吃不住,纷纷倒走,反把宋军、川军围城之阵脚冲乱。吴用看用计失效,只得叫鸣金收兵。这一场混战,前后两个时辰,宋军、川军折却数百,魏军亦颇有损伤;却把二万百姓,挤在城下,死伤近半,悲恸之声,数里可闻。钟繇亦不禁掩面。幸存百姓受这一吓,那里还敢停留,便乘宋军退却,往四方走散了。到天明时,城外只余二三千走不动的,伴着那几千具血腥扑鼻的尸首,哀哀待怜。正是:混世英雄混世志,离乱百姓离乱悲。 吴用一番计划,却不得手,亦自纳闷。回到营中,报王英头领未曾回来,不是吃擒了,便是被杀。遍问小校,却因随王英上城的百余人,不曾归来一个,因此并无确信。扈三娘不由焦虑悲凄。吴用急忙劝解。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 第一百十回安山东吴加亮定计拒禅代 第一百十回:安山东吴加亮定计,拒禅代宋公明登基 且说吴用围困长安,先故意纵百姓出城避难,以粥饭赈之,却欲潜伏兵士,混入其中,乘乱夺城;奈何被诸葛诞警惕,断了计策,反折了地微星矮脚虎王英。扈三娘与王英毕竟十数年夫妻,不由嘤嘤哭泣。吴用亦叹道:“某用计不明,何以见宋公明哥哥?”丁得孙、龚旺等各自相劝。吴用便叫且退兵二十里。城中看敌军后撤,不敢大意;屡次探察清楚了,方开城门,把城外死的数千军民,收入城内。钟繇意思,原要掘坑掩埋了;诸葛诞道:“孤城长围,人相食固难免也。与其活人相害,不如把这般尸首,皆与民间分了罢。”钟繇道:“这般事情,为官者岂能宣扬?”诞道:“无妨。可传谕城内各家,分别认领尸首,回去自己安排即可。”繇摇头从之。果然数千具尸首,不多时便被城内各家分领殆尽。 却于门外尸堆中,收得宋军送与干粮,约二万余斤。钟繇令且收藏。张郃独道:“贼军既有诡计,不可不防。”先与数人食之。吃后半日,腹痛如绞,口鼻出血而亡。使医者查,原来这次干粮之中,皆混合了缓发毒药。食后半日身亡,无药可解。钟繇道:“不想吴用诡计,阴毒至此。”张郃道:“他便有千般诡计,我等亦要守这长安城,无丝毫动摇!”豪气起来,更与诸葛诞整顿城防。果然当夜宋军与川军又潜近突城,被魏兵奋力打了回去;吴用看魏军守得精神,知干粮混药之计,必被识破,遂重筑长围,紧紧困住,不再妄动攻城。待闻宋江破了洛阳,心念动时,将围城重任,交与孙立,自家快马加鞭,向东赶来。 宋江在中原,借凌振火药之威,逐走魏军,尽得司州土地,不由扬眉吐气;问四处战报,却是李俊进逼合肥,未能便克;林冲在襄阳与曹仁相持,难分胜败;吴用包围长安而不能克,反折了王矮虎;公孙渊起兵辽东,却被幽州田畴、田豫、鲜于辅等拒住,亦不得进。倒是卢俊义尽取徐州之地,兼夺青州之半,将臧霸驱到胶东;却未进取河北,只是按兵束甲,经营二州之地。宋江心中,自是不悦。忽报吴用到,心头一喜,摆宴款待。此处众将之中,如董平、单廷珪、魏定国、皇甫端、李云、朱武、杨雄、朱富、凌振等多人,与吴用俱是十数年未见的,一发开怀畅饮。吃到夜深,各自散去,宋江却密将吴用让入私帐中。 两人对坐下,宋江一声长叹:“多时与加亮不见,心中颇有踌躇。”吴用道:“哥哥可是为卢员外一路不平?”宋江道:“正是。卢员外是我水泊上第一个好汉,智勇忠义,可谓无双。如今独得山东一处,却与我这边兄弟,若即若离,令人好生纳闷。”吴用道:“卢员外是一实在人,武艺出众,心气也高;说到兄弟之情,本是无二话。只恐樊瑞兄弟心机多了,有些误会。”宋江摇头不语。吴用又道:“哥哥既取洛阳,我梁山兵马,已据雍、梁、荆、扬、豫、徐、青、交九州之地,所谓天下泰半,皆入掌握;众兄弟翘首相忘,愿哥哥早登大宝,以正名分。”宋江色变道:“加亮休要胡言。”托醉回后帐去;吴用独个冷笑。 次日,宋江再请吴用相商。忽帐外心腹人报,山东卢俊义将军,遣蔡福前来。宋江大喜,便叫请入;蔡福进来,行礼道:“宋江哥哥,许多时不见!”江握福手,泪珠滚下。良久,方问:“兄弟此来何事?”福道:“逢卢员外将令,代山东兄弟,庆贺哥哥得克洛阳,此一也;并送员外亲笔书信。”宋江接过拆了,却是卢俊义自乞“齐王”之爵。略云: “今托哥哥洪福,克徐州,复青州,连接中原,进窥河北。然地方广大,吏民尚未服;惜少名分,不能镇压。欲请哥哥尊意,假为‘齐王’,以安山东诸郡。哥哥祥查。” 宋江看罢,眉头皱起,抬头看蔡福问道:“兄弟,卢员外欲立齐王,却是谁个主张?”蔡福道:“是兄弟们平定了山东,在梁山饮酒时,都说咱梁山公明哥哥第一把交椅,卢员外是第二;公明哥哥既做了宋王,卢员外无妨也作个王。”宋江听了,呵呵笑道:“甚是,甚是。”聚众兄弟饮宴,与蔡福接风。 当夜,吴用再与宋江密言道:“卢员外定山东,颇有功劳,今乞封王;倘不应之,恐众心不平;应之,则与哥哥平起坐也。宜早决断。”宋江愤愤道:“俺这里吃心吃苦,方才打下洛阳;他拥数万重兵,不发一卒相助,反倒要自家称王!”吴用道:“以卢员外人才,便称王却也不过。但哥哥欲号令群雄,今当正位九五,使天下名分从属;然后封卢员外为王可也。”宋江道:“然刘备称帝,腹背受敌;曹丕代汉,群雄围攻。此二路皆是登了皇帝,便一泻千里;我如称帝,岂不也成了一般?”吴用笑道:“哥哥休要这般说,今以道理计之:昔刘备三路北伐,虽节节得胜,然曹操老于军伍,麾下精兵尚数十万,两强较力,势不相让;然后我梁山军突然发难,联络西川、交州,故刘备二十万众土崩瓦解,身死国灭;后曹丕之败,则是自残手足,曹洪、曹彰暴毙,程昱、刘晔隐去,人心惶惶;又兼东西督将无谋,曹休欺于孙权,夏侯尚毙于汉中,故有此番尴尬。如哥哥却又不同:梁山兄弟,已占天下之半;西凉马超是哥哥婚姻之戚,交州士燮向从柴大官人;更有辽东公孙渊、南蛮孟获,皆有自家内应;所虑后方,惟西川二刘。此时称帝,便有宵小不服,又何足道哉!”宋江道:“何不等尽收河北,统一天下,再议此事?”吴用赞道:“哥哥此话却是稳妥,以军事论,原亦无不可。但我梁山打下州郡甚多,各路兄弟,无不巴望哥哥早登皇位;又有卢员外在山东,自立一军,倘无名分约束,恐人心欲散。利弊相较,哥哥还是早日称帝为是。”宋江又道:“还恐庞士元等一般汉室文武,不喜我称帝。”吴用笑道:“哥哥多虑了。士元若果为一心忠汉,当初刘备仗宗亲名割据地方,曹操挟汉天子号令天下,他却如何入了哥哥幕宾?既已归帐,便是同进退,共荣华;吴用只要保哥哥混一宇内,名流千古;这庞士元亦无非欲保扶明主,以成大业;哥哥称帝,他岂会不从?”宋江闻言不语。吴用自退。 再次日,宋江升帐,召众商议进兵河北之事。忽有小李广花荣出列道:“哥哥,进兵河北,扫荡曹魏残余,自然紧要。然却更有大事,须先议定。今汉室已没,中原无主;哥哥英明神武,宜进皇帝位,以安万民。”宋江大惊道:“某不过一介草民,得登王爵,已极尊贵;如何可为大逆之事?”众好汉一起道:“哥哥才德无双,更兼征讨贼寇,庇佑百姓,众口皆碑。今即皇帝位,理固宜然。”宋江只是不从,却看黑旋风李逵跳出来道:“推辞个鸟!我等辛辛苦苦跟了,大战十几年,也不知砍了多少头颅,如今便要你作个皇帝,如何这般纠缠!”宋江大怒,斥退李逵;却看吴用拱手出道:“哥哥心中,只有忠义;以为身为汉臣,若自家登基,便是篡汉,是也不是?”宋江道:“加亮知我心思。”用道:“却是哥哥错了。想大汉自桓灵二帝,朝纲昏暗,民不聊生;天下群雄割据,兵荒马乱。更兼董卓、曹操,先后挟主,实已名存实亡;可见大汉天数已尽。到曹丕篡汉立魏,皇朝嫡亲,除灭殆尽,汉实已亡;哥哥以旧汉臣,号召讨逆,实未曾负汉;然今天数既定,难以强逆,哥哥称帝建国,是为汉朝报仇,并非篡逆。哥哥祥查。”宋江听了,沉吟片刻,又有朱武上来道:“众人攀龙附凤,皆为日后功名,天下百姓,亦翘首盼望明主。哥哥扫清割据,大军所到,于民秋毫无犯,已得人心。今倘登基,亦是顺天应人。”连番只是劝说。宋江道:“自家兄弟一般意思,俺自知道;但天下人心意,如何得知?”吴用道:“如此,哥哥何不先遣能员干吏,往四乡探听民意,再作决断。”宋江甚喜,教吴用去安排。 过数日回报,皆说洛阳四乡百姓,闻宋公明有意登基,尽喜道:“我等草民,适逢乱世,思盼明主;宋王仁声四播,若肯领取天下,则我等尽皆得生!”吴用又劝宋江道:“哥哥,民心如此,再若推辞,虽是谦逊,却恐叫臣民心寒。”宋江心念方动,却报太尉庞统求见。江谓用道:“必是说称帝之事。” 统入,长揖道:“闻大王遣众往四乡,探问民间消息,可有改朝之心?”宋江道:“多官劝说,我意未定。”庞统道:“大王为汉臣数十年,多有建功。今若一朝称帝,恐将数十年名声,尽付东流。望大王祥查。”宋江听了,垂泪道:“凤雏先生,众人皆不知我心,独先生知之。我本草民,乱世起兵,只求苟全性命,岂有帝王之心?然今日纵横九州,势成骑虎;众将推戴,若有不从,恐人心散乱,大业崩溃,而令魏贼得志,百姓受苦。进退尴尬,却请先生教我!”说罢,掩面大哭。庞统沉吟间,吴用道:“士元先生,我等自荆州相从,十数年矣。身经百战,有今日基业。现下汉室衰亡,虽有神人,亦难力挽;曹魏篡逆,非有大名,无以讨之。故我等力劝宋江哥哥正位。若非如此,焉能号令天下,再造一统?”庞统叹道:“公等之心,统岂不知。然汉室延续四百年,威德尚在。故袁术称帝未久,窘死中道;曹操虽拥扫荡群雄,未敢造次。今天下未定,西川刘循、刘阐,凉州马超,辽东公孙渊,岭南士燮等,尽奉汉室之名;大王代汉讨魏,方能号召四方;若自称帝,恐手足之盟,转为萧墙之祸。纵有大志,何不待河北光复,再作计议?”吴用道:“太尉所言虽是,然我数十万将士,多望大王早登九五;今不从众意,人心涣散,则大事去也。”两边说不住时,宋江呻吟一声,跌坐晕倒。众大惊,急上前救护。神医安道全上前察看道:“哥哥是因文武计议不决,心下焦急,所以晕倒。歇息数日便好。”于是堂上自散。 自是宋江避入王府,数日不出;待痊愈时,吴用引梁山众好汉并许多文官武将、乡间父老,一起入王府会见,再三恳请宋江即位;又有各方多献瑞兆,尽言宋王当饯位,以讨魏贼。宋江听了,并无一字相从。这夜,吴用却入庞统府邸,密谋道:“凤雏先生,连日多方劝说,我家公明哥哥只是不从。我想哥哥生平,最听凤雏先生话;今日尚请先生进一言。”庞统叹道:“加亮,眼见汉室衰微,魏失人德,这天下之势,早晚便要归宋;公等兄弟,却为何这般着急,不肯等待时日?”吴用道:“只恐名分倘不早定,颇生异心。却还烦先生辛苦。”庞统看他意思如此,知自己亦无力挽回,摇头道:“此事若有不好,某却成了罪人。”遂在朝堂之上,进言宋江道:“大王恩威盖世,又群下皆有劝进之心,不可违背众意。便择吉日,登基可也。”宋江道:“既凤雏先生亦如此说,我便权从。公等文武,可再如前番相助,共灭魏贼,安定四海。”众皆山呼:“万岁!”却看谯周起道:“自顾朝代相替,或如尧舜禅让,或如汤武征伐。今大王欲伐乎?欲禅乎?”宋江道:“先生以为当如何?”谯周道:“倘是取汉代之,则当禅让,惜如今汉朝无主,无人可禅;倘取魏代之,自当征伐,然又非旬日可得。”宋江听了,呵呵笑道:“此话却是不假。然以某看来,天下本非一人天下,谁个有能,谁个便取了去。先生以非汤武之伐,即尧舜之禅;我却以如今当比秦失其鹿,群雄并竞;便汉高祖夺天下于楚,又岂有效法先人?既有诸君推戴,我便自即皇位,只要使四海归一,百姓安居,又何必守旧?如曹丕之辈,内怀不堪,欺凌孤寡,狗窃皇位;战战兢兢,却欲把表面文章,作得冠冕堂皇,徒惹天下人笑也!”谯周闻言,不由一愣;梁山兄弟一起欢呼:“哥哥说的甚是!”便庞统、彭羕,亦不禁微笑。 当夜,庞统复密谓宋江道:“大王既决议称帝,须防天下不平之心。西川刘循、刘阐,皆汉朝宗室;当初大王随刘备进川,两下杀伐,便有嫌隙;后虽同盟灭备伐魏,旧怨难平;更兼彼据益州,与我汉中、巴郡两处,犬牙交错;倘闻大王称帝,心生异志,不可不防。”宋江道:“如何应对?”庞统道:“魏军盘踞河北,是当前大敌;可以退为进,先将巴郡交还刘循。彼若受之,则无名再图我;一面分遣精兵回汉中,加强守御;则二刘纵有异志,不能动我大局。待平魏后,自然无事。”宋江赞道:“先生之言甚好。” 次日,吴用入道:“哥哥今既决大计,则众家兄弟,如何分封,却当计议。”宋江道:“我既称皇帝,众兄弟各封王爵,如何?”吴用笑道:“哥哥错了。梁山兄弟数十人,岂有王爵如此泛滥?以某看,卢员外独霸山东,拥兵数万,自然须封王;却不可封齐王;改封赵王,令他征讨河北为佳。”宋江大喜道:“加亮此计甚妙。”吴用又道:“却可封董平兄弟为齐王,令彼引一军东进,助卢员外北伐。”宋江道:“他两个原本在山东便是一路,今若汇合,怕有差池。”吴用道:“哥哥多虑。董平兄弟是何等样人,岂肯屈为他人所驱?所以用封他齐地之爵,正为此也。”宋江道:“虽如此,董平兄弟在五虎将中,排序居末;若亦封王,则林冲、秦明一班兄弟如何?”吴用跺足道:“哥哥于登基时,能不法古人征伐禅让;如今这般时候,却还要拘泥那石碣上天罡地煞排序!”宋江正色道:“加亮,我等一百八人入汉,共创大业;这梁山上情分,却是丢不得。董平兄弟便封为公可也。”吴用道:“如江东李俊兄弟,交州柴大官人,如何分封?”宋江道:“李俊兄弟封宁公,柴大官人封广公,如何?便是加亮,某亦欲封公。”吴用道:“王公之爵,皆镇地方所用。某扶哥哥大业,却是不要这等虚誉。”宋江道:“凤雏先生教我让巴郡与西川二刘,加兵提备;加亮以为如何?”吴用道:“哥哥称帝,天下最患,除曹魏便是西川二刘;严加提防,是也。然既如此,何必再将巴郡让他,以资敌人?巴郡依山临江,地势险要,我梁山经营十年,日后取川正是要冲;若让与二刘,则西川相联,我军再难轻入。不可与之。今刘湘一军,尚在弘农;可令青面兽杨志引一军,就近监督。再教巴郡、汉中两路,各自防备便可。”宋江从之。庞统闻宋江终不割巴郡与二刘,心头自叹,亦不多劝。宋江只顾筹备登基之事。 到汉新平六年,魏黄初三年二月,便于洛阳城外,筑起高台,整设銮驾。两边文武排列,四周军民环绕。宋江穿戴龙袍龙冠,昂然登台,祭告天地道:“汉室衰亡,祸乱迭起;盗贼蜂拥,奸雄割据;使九州百姓,民不聊生,由是知天数已尽,故曹魏篡逆,遂成其谋。然屠戮君主,荼毒人民,其恶也甚,岂天授其罚?今皇帝宋江,出身布衣,然屡经行伍,除暴安民。得天庇佑,遂有天下;民心所向,岂敢推辞?汉为魏篡,魏无人德,遂立大宋,以抚四方,以拯万姓。临台告祭,祈天勿弃我民,永绥历服!” 祭告毕,教“魏王”曹植,奉上皇帝玺绶那传国玺,被曹丕带走洛阳;如今这方玺,是金大坚用蓝田良玉,精心雕琢而成,却也十分精美。宋江受了玺绶,高声道:“既蒙众人推戴,江不敢自谦;惟其登基之后,当尽早讨平魏国,使天下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百姓皆得安居饱暖,勿再为乱世流离!”话说出,众山呼万岁。原来洛阳一带,虽是汉朝都城所在;自董卓来,多经战乱;且汉朝衰落多年,前番曹丕强行禅让之典,亦不过做了闹剧;如今宋江自封天子,倒还来的畅快。改元保义。定都洛阳,册马云禄为皇后,宋安宁为皇太子,宋清为皇弟,宋安平为皇侄,自不消说。 宋江却传旨意,汉朝虽为魏灭,思四百年恩惠于民,故寻偏僻宗室,存祖庙祭祀,以王爵等;曹植仍为魏王,与河北魏朝,各相左右。再晋刘循为蜀王,士燮为越王,公孙渊为燕王,马超为秦王,卢俊义为赵王。又封柴进为广公,李俊为宁公,董平为齐公,庞统为楚公。共是六王四公之爵。再遣人册封孟获为南蛮文武大王,妻祝融为火德王后。许其永镇南中,更赐许多礼品。 又封文武官衔:以庞统为丞相录尚书事兼督天下军事,吴用为大司马,卢俊义为大将军领冀州牧,公孙胜为国师。刘循为益州牧,刘阐为蜀郡太守,公孙渊为幽州牧,士燮为交州牧,马超为骠骑大将军,马岱为镇西将军领西凉太守,柴进为镇南大将军领广州刺史。林冲为车骑将军荆州牧,秦明为骠骑将军,董平为车骑大将军领青州牧,李应为左将军兖州牧,宋清为巴郡太守,裴宣为汉中太守,花荣为右将军,武松为前将军,杨志为后将军,朱武为军师将军领司隶校尉,孙立为征西将军雍州牧,朱仝为征东将军,雷横为镇东将军,徐宁为征南将军,廖立为镇南将军。其余好汉,亦各封将军之号;那汉时官员,谯周、费诗、彭羕辈俱为大夫、尚书、侍中等,又有庞统荐举旧识大贤孟建、石韬、崔州平,便为三公。且仿复周制,于王之下,分设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庞统、柴进、李俊、董平四人为公,吴用、林冲、马岱等为侯,秦明、花荣、彭羕等为伯,子男之下,共约百人。使者四出,冠盖飞驰。这一般加官进爵,自是人人欢喜。 江既登皇位,大赦天下;又因兖州、豫州、司州三处,迭经战乱;遂减今岁赋税三分。一面诏令曰:“魏贼曹丕,父本汉臣;篡位弑君,罪不容诛。今苟延河北,欲逃天罚;朕当亲率六军,擒以正法。”因征战多时,粮草消耗甚多,军中精锐,亦有减损;新征之兵,不能习战,故不即进。先遣齐公,骠骑大将军董平,引一万精兵,赶回青州,与赵王卢俊义合兵,从东进军河北。暗地里嘱咐董平,只待赵王卢员外移兵河北,则山东之地便尽属齐国,那时封为齐王也不难。宋江自与庞统、吴用等,在洛阳整顿兵马,囤积粮草,预备渡河。一面教三公修整洛阳宫室,抚慰百姓,并使前将军武松,引一千精兵,往荆州将皇后、皇太子和国师公孙胜接到洛阳。又使青眼虎李云,改建金銮殿,监造太庙。一番动作,皆如天子气象;麾下宋人汉人,尽皆欣喜。董平原本热衷功名,今得封公,位在林冲、秦明诸将之上,更自欢跃,引本部军马,便开拨到青州去。 卢俊义在青州,分遣部兵,防御胶东、河北。因从了樊瑞之策,以众人推举,向宋江请立为王。不久消息传来,却是宋江自登帝位。俊义与樊瑞相商,瑞道:“宋公明一旦登基,日后相处,是再无兄弟之情,只有君臣之伦。君叫臣死,不得不死。员外若依从了他,后患不浅。”卢俊义道:“先生欲教我如何?”樊瑞咬牙道:“如今之计,宋公明自称皇帝,是背汉朝。天下之广,必多有不满。员外在山东拥兵数万,战甲、粮草充裕;更兼交州柴大官人与员外交好,倘树立汉旗,近和曹魏,外联西川,并力西向与宋公明争夺,成败未知也。若受他任命,虽得王爵尊贵,却做了笼中鸡鸭,日后任人宰割,束手无策。”卢俊义道:“先生此言差矣。梁山百八人入汉,共创大业,当如手足扶助。宋公明今虽称帝,未尝有悖兄弟情分,我若发难,岂不自败人德?更兼彼十万大军,近在中原,又有江东李俊,扪我后庭;纵欲起事,亦难得手。待某再加计议。”樊瑞道:“员外好心肠,然纵你无心背宋,宋公明却亦不信你。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今日宋公明初背汉朝,起兵反击,名正言顺;若有迟延,恐虽欲求今日之机不得。”卢俊义思度再三,只不相应,樊瑞长叹而出。 不数日,神行太保戴宗与蔡福一起回来,称皇帝宋江有谕旨。俊义排布香案花烛,与众好汉跪接圣旨。戴宗便宣旨,封卢俊义为大将军,赵王;樊瑞为安东将军,汝南太守,赐爵睿谋子。其余好汉,各有加封,赏赐黄金、白银、丝绸锦缎;并教其整顿军马,渡河讨魏。卢俊义接旨谢恩。下来设宴相待,戴宗道:“员外,宋江哥哥有言,他称皇帝,实是迫于大势;今我梁山弟兄,相携入汉,虽名为君臣,实兼手足。员外切勿多意。”卢俊义十分感激,尽欢而归。回到自家宅邸,却看义儿燕龙,义女燕凤,俱无欢喜之情。卢俊义道:“孩儿,为父今日得封王爵,却如何不喜?”燕龙道:“父亲王爵,却是宋公明所封。他以往与父亲一般,皆是汉臣;今既背汉称帝,便与魏贼曹丕相若。父亲受他之封,实无光采;倘日后彼有变心,恐反速祸焉。”俊义听得心惊肉跳,叱道:“陛下与某,乃多年手足。此军国大事,孩儿不可多言!”燕龙、燕凤亦不再说,行礼退下。 卢俊义虽斥退燕龙,心头总不自安。寻思樊瑞心机虽多,总有偏颇;只有燕青心思慎密,遂叫青来,说了自家心事。燕青听了,亦沉吟多时,说出几句话来。正是:枉空文武无双士,且听腹心忠义人。不知燕青所说如何,请看下回。 第一百十一回逞雄霸魏延立幼主承旧 第一百十一回:逞雄霸魏延立幼主,承旧诺蒋琬走西凉 且说宋江称帝,封卢俊义为大将军、赵王,俊义接旨下来,听了参谋樊瑞、义儿燕龙之言,心中不安,与浪子燕青说了心事。燕青思度半天,说道:“主人,以小乙看来,当初主人上梁山,是因遇了奸人,迫于保命而已。上山之后,一百八弟兄情同手足,倒也快活。只是如今进得后汉,先在山东蛰伏十年,四出征战;员外英雄盖世,却又何苦这般辛苦?且小乙看那秦汉之交,高祖得了天下,功臣尽皆诛杀。宋江哥哥是个仗义之人,想也不至于难为员外;但待天下一统之后,员外功高震主,难保万全。何不就辞了大将军之职,交出兵权,在青州作个太平大王;日后宋江哥哥有用时,应邀相助,平日便自享清福,有何不可?”卢俊义听了,不禁笑道:“小乙莫非是故说反话讽谏于我?某正当壮年,乘此时机,当立不世之功,岂能先生退隐之意?陛下既有用我时,便当尽心效力,亦展某英雄豪气也!”长笑而出,吩咐青、徐二州将吏,整训兵马,预备北伐。又过不多日,董平军入青州,卢俊义虽有猜疑,却也不能明示。 宋江称帝诏书四出,李俊、林冲、柴进等接旨,自然欢喜拜受。辽东公孙渊此时正起兵攻打幽州,闻封他燕王之爵,心头大喜,把甚么忠心汉室之意,皆抛诸脑后;出征前管宁所言,亦忘得精光。拜谢了皇上赐爵之恩,更是雄心大发,只顾驱兵攻打。那辽东兵虽悍,毕竟远道而来,且无良将指挥;田畴、阎柔、鲜于辅等又严加守御,因此虽夺了些城池,无大进展;然数万辽兵进逼幽州,却也教曹魏幽州之兵不得南调。 士燮在岭南,得到消息,亦自生疑,与兄弟士酭商议。士酭道:“汉室久衰,改朝换代,势所必然。我等安居岭南,何必管他中原许多。宋公明今据八州之地,拥兵数十万,早晚将并天下,我等又何必相逆?且二兄尚在彼军中,我若不从,必遭其害。”士燮然之。未几,又闻柴进将军亦受封为广公、镇南大将军领广州刺史,并有书信前来,劝士燮兄弟顺从天命。燮等一向与柴进作心腹之好,言听计从,遂安排香案,跪接宋江旨意,受封越王。岭南地方,汉朝恩德不到,虽更换朝廷,士民亦无甚惊扰,照常生活。 马超引本部西凉军,便在洛阳附近;得宋江称帝,封己秦王,心头略有怅然。但宋江势大,又是自家姻亲,也不多言。宋江知西凉军马锐猛,刻意厚加笼络,送了许多仪仗金帛,私信频繁,言词甚是谦恭,称孟起吾兄,天下雄武第一,冀多盼顾。马超亦欣然释怀。 西川刘湘屯驻弘农左近,早多遣细作,打探洛阳消息。得知宋江称帝,急派流星马报,回川禀明。刘循、刘阐闻之,皆怒道:“早说宋江狼子野心,今果称帝篡位,这般逆行,与曹丕贼子何异!我等皆是汉朝宗室,岂能坐看草寇嚣张,今当尽起川军,讨伐逆贼!”黄权道:“主公所言甚是。然宋江布兵中原,彼众我寡,正面冲突,非上算也。俗谚云:扬汤止沸,莫若釜底抽薪。今主公可一面暗中整顿军马,结交民间勇士;一面派遣精干军人,混入汉中、巴郡等地;一面严守川口,盘查奸细。宋江既称帝,不日必将北渡黄河,讨伐曹魏;待二贼相并,胜负将出时,我再起兵西川,夺占汉中、巴郡,更连马超、士燮,东下长江,北进雍州,如此匡扶汉室,大业可成。”刘循道:“先生之言甚善。”遂依言行之。未几,宋江遣朱富为使者,来见刘循,言改朝封王之事。刘循佯应道:“宋王英明神武,顺天应人,今既登九五,亦是众望所归,我等岂敢相背?但受汉恩久,不敢妄受新爵;更兼如今四海未一,曹贼仍盘踞河北,为中原大患。故请面奏明上,西川刘循,暂缓受爵;待明上破河北,灭曹魏,必当亲身伺于驾前。”并厚厚赠了许多礼物、土产。朱富原是个没心机的人,便喜滋滋回去复命了。 刘循待朱富走后,与众商议道:“临近西川,有巴郡、汉中两处;汉中是关外险地,巴郡是心腹要隘。一旦起义兵,当先取巴郡,截断川口;汉中一路,能取则取,不能取亦无不可。”教刘阐赶到犍为、巴西、广汉三郡交处,整点兵马;一面密令刘湘,弘农不可久停,预备西向回川。 消息传到天水,刘封听宋江自己称帝,切齿大怒,拔剑砍堂前虎案道:“贼寇宋江,前番自称汉臣,背义造反,害我父皇;如今却自篡帝位,岂非欺天!”徐庶急道:“将军且昔雷霆怒,谋长远策。今我地只一郡,兵不过万。身侧西凉马超,是宋江姻亲,又受封秦王,正是爪牙之用。贼众我寡,不可强逆。”刘封道:“然则坐视贼寇坐大乎?”徐庶道:“非也。宋江草寇,既称九五,必渡河伐魏。西川刘循、刘阐,前者虽背玄德公,却亦是汉宗室,必不甘坐视;待二贼厮拼之际,当有所动。昔玄德公在川内多年,人心未绝,更有许多英豪,散落四方。将军可暗地遣人寻访,待时机有变,先出垄右,图汉中之地为基业,然后行广结英雄,兴复汉室之策。”刘封道:“先生所言甚是。” 不多日,忽有一先生求见。刘封令请入,却是刘备旧部秦宓。封大喜,置酒相待,并请高翔前来。三人对饮,说起旧日蜀汉兴旺之事,不胜唏嘘。高翔弹剑道:“堪恨宋**子,一举葬送大业,而令反贼猖獗,此国仇必报!”刘封问秦宓道:“闻先生在成都被俘,诈降走脱,如今怎生到此?”秦宓道:“某自从贼营走脱,隐匿于川中。今宋江自称帝,西川士民,皆有不平之色。先帝留下部从,四处联络。却有征西将军魏延,与王平、马谡等,招呼同流,游击梓潼、巴西,今已拥众万余,占下许多处山寨,广有钱粮。更闻近来又寻得鲁王殿下及董允、蒋琬诸人,声势非浅。公子欲图复兴大业,正当联络,以为臂助。”刘封甚喜。高翔道:“此等大事,尚先请元直先生。”封从之,请徐庶入帐商议。庶闻其事,谓秦宓道:“魏文长复起西川,确是可喜。然西川二刘,此时正首鼠两端,文长若与彼争地,恐反被宋江渔利。以某看,文长不如将各处山寨,皆交心腹人掌管,暂偃旗息鼓;文长自与诸人引军来天水。今宋江称逆,马超在外;我等与文长合兵一路,乘宋曹二贼相争,西川发难时,夺取凉州、雍州之地,然后联两川,进宛洛,汉室可复也。”刘封道:“元直公此言,真如拨云见日!”便请秦宓:“先生自辛苦,再往西川一走,送某亲笔书信与魏文长。致意问候,并说元直先生之计。”秦宓道:“同是汉臣,岂敢不从。”遂歇息一夜,取了刘封书信,策马再往南入川。 却说蜀汉征西将军魏延,自刘备出雍州,梁山军造反,与王平兵回子午谷,却被杨志一军困住;后闻刘备败亡,数万大军尽散,遂隐匿山谷,暗地联络余部。数年以来,多有所得,占据川西川北山寨,连接一气。亦不去与西川刘循、刘阐为难,两下倒相安无事。其后,又有诸葛孔明学生马谡,保着一个婴儿前来相投。那婴儿乃是诸葛亮之子瞻。父母城破殉国之日,不满周岁,幸得乳母抱了,躲入民间;后逃出成都,被马谡所救。魏延看这婴儿可怜,叹道:“诸葛丞相一生清正,这孩儿却失父母,岂非苍天不公!”悉心照料,更令其子魏昌、魏荣,以弟看之。 忽闻宋江称帝,魏延大怒:“竖子敢耳!”便欲起兵讨伐宋江。此时却又来了佳讯,在阴平乡下,访得刘备次子鲁王刘永。原来城破之日,诸葛亮过继之子,驸马都尉诸葛乔,及侍郎董允,保鲁王、梁王出围;梁王落马身死,鲁王脱身,遂隐居乡间。后蒋琬奉刘备遗命,前来寻着鲁王一行;前后又寻得了赵云子赵广、赵统,张飞次子张绍诸人并家属,相互保扶。因西川刘循、刘阐与刘备仇隙不浅,恐为其害;探知魏延引军盘踞梓潼、巴西山寨,遂隐姓埋名,避住在阴平乡下,却不来相见,只求平淡度日。然魏延、马谡何等能人,终被得知,遂不问青红皂白“请”上山寨来。 魏延便与诸人商议,欲立刘永为大汉皇帝,自为大将军,蒋琬为太尉,号令天下,讨伐宋江。蒋琬道:“不可。今天下纷乱,各有利害。若我等扶鲁王即位,危及西川二刘,必先讨我。此处兵不过万,势难与敌。”魏延道:“西川二刘,背弃朝廷,勾结宋贼,害死陛下,此国仇也。本当报之,何惧他讨我?”蒋琬道:“欲图大事,当审时度势。刘循、刘阐虽背陛下,毕竟是汉室宗亲,今宋江篡逆,必欲讨之;虽大仇仍在,却与我有敌忾之实。若扶鲁王,是自树一敌。且昔日陛下何等威名,又有诸葛丞相、张益德赵子龙相助,犹且败亡。强力实不足恃。”延怒道:“陛下殉国,乃是宋江、刘循等贼子背信弃义,忽然造反,故措不及防耳。今我便引本部军马,先取西川,再夺汉中、巴郡,据地讨宋,有何不可!”争执不下。马谡、王平听蒋琬所说有理,也劝延勿急。于是此事暂罢。 过多日,秦宓自天水来,见了众人,道:“刘封公子、高翔将军,如今屯兵天水,连接马超,更有徐庶为谋士,姜维为羽翼,正欲重振汉室。因闻文长邻近西川,故请前往,共图大业。”蒋琬、董允等听了,甚是欣慰,便议走天水之事。魏延却道:“此是何言!某等在西川舍生忘死,好容易保存下一片基业,却要弃如蔽履,反走西凉去寄人篱下?”秦宓道:“非是弃如蔽履,西川山寨,自然要留人守把;然我大汉残余,两下分散,终是势单力薄。不如合并一处,则力倍之,可望大业。”延道:“既要合兵,何不请刘封公子等舍天水而入西川?”宓道:“天水如今占据城关,纵数万军马,亦有容身;西川之地,虽也抢了许多山寨,大队若来,岂能供给?且西川二刘,是汉宗室,与彼争夺城池,非上策;西凉马超,则是宋贼姻亲,或战或和,更易进退。”魏延道:“如你这般说,马超既是宋贼一党,在他身侧,岂不危险;不比我等山地险要,易守难攻,足立大业。”两下争得久了,魏延火起,拔剑道:“众官,鲁王是先帝嫡子,今正皇位,理固宜然。刘封螟蛉之儿,副翼马超身畔,我等若去,何以依存?今宋贼篡位,大事危急,不可拖延。便择吉日,我等共保鲁王登基,号令天下,讨伐宋江。不从者,与某刀马之上,见个高低!”蒋琬抗声道:“文长此言差矣!我等俱是大汉忠臣,耿耿赤心,至死不休。今百业艰难之时,焉能恃强欺负同僚!陛下临终,曾有遗言,教某保扶鲁王,隐居山野,勿再问军政之事。旧言历历,某岂能便背!文长你欲起兵西川,是自毁同盟,某却不敢使鲁王殿下随你冒此奇险,以负陛下托孤之意!”魏延道:“陛下戎马一生,皆为汉室;今三位殿下,只存鲁王,自当挺身担当大任;岂能贪图自家安逸,便舍天下不顾!”蒋琬道:“天下大事,奈何一介幼儿?刘封亦是陛下之子,便为新主,有何不可?且兵连祸结之时,尚争论称王称帝,岂不短视。某亦知文长不甘人下,扶立鲁王,实欲自居大将军,以压过刘封也!”魏延大怒,举剑欲斩蒋琬;琬略无惧色,瞠目怒视。王平、马谡忙上来拉开。诸葛乔道:“诸人皆是忠心为国,不当内讧。容改日再议。”魏延方收剑,恨恨道:“某这般赤诚,公等何不能解!”诸葛乔、董允、张绍等劝散。 当夜,蒋琬暗与诸葛乔、董允、张绍、秦宓等商议道:“魏文长雄烈刚武,是大汉忠臣;然自恃强横,忘节言乱,非可以安幼主之人。某等受所托,若任他强立鲁王登基,非但于兴汉大业颇有妨害,亦辜负先帝之意。”董允道:“何不乘其不备,连夜带了鲁王下山,走投西凉?”蒋琬道:“若带幼主去西凉,恐刘封公子亦不便行事。陛下之意,只要保得鲁王平安,不计富贵。然这乱世,便要苟全性命,又谈何容易?”秦宓道:“某有一策。若能带鲁王下山,可遣一能干之人,保鲁王从偏僻小道,更姓换名,径走成都;众人却虚设车马,从大路走西凉。文长闻之,必起兵来追;比及赶上,发现中计,鲁王已去远了。”蒋琬道:“此计甚好。我等皆汉臣,文长与刘封公子欲起兵兴汉,自当效命;然却不叫鲁王卷入,忠义备矣。诸葛伯松性情温良,处事谨慎,正宜当此重任,幸无推辞。”诸葛乔领命。秦宓又道:“然如今这山寨,到处有兵马把守,无将军令箭,恐不得出;更兼魏文长脾性暴躁,若追赶来不见鲁王,恐要杀人。”蒋琬道:“某看王子均虽为魏延副将,却是忠厚之人。可求他相助。”遂请王平来,照实说了打算。王平沉吟片刻道:“虽承魏文长坦诚相待,然诸公所言,尽是道理。且为汉家大业,不避生死。如此,某只得辜负文长了。”蒋琬大喜,下拜道:“子均高义,解今日汉家尴尬。”王平道:“此为臣本色,何以谢之?然文长性情虽横,亦是忠臣,诸公勿生误会。”众皆曰:“我等谁不知文长刚烈,但惧其躁耳。今子均相助,恰释误会。”秦宓道:“诸君皆走,恐魏文长恼怒,断绝同僚之情。某当停留,以安其心。”董允道:“文长粗刚,恐子敕有不便。”秦宓道:“皆是为汉室,何必顾惜太多?”诸葛乔道:“尚有丞相之子诸葛瞻,赵子龙二位公子赵广、赵统等一般文武眷属,是否一并携走?”蒋琬道:“我等此举,只为阻文长立幼主;若把眷属尽皆带走,一则路途艰险,若有差池反倒坏了;二则于文长面前不好看。西川山寨,确实坚固,文长看待眷属,理应无恙。” 于是连夜收拾停当,三更时分,蒋琬、诸葛乔、董允、张绍等引百余亲随,携了鲁王刘永,出得馆舍;王平引本部数百亲军,叫开山下关哨,上了大路;诸葛乔收拾盘缠,与一个婢女,带了鲁王走小路悄然投南;王平军马护送其余众人,沿大路往北而去。 再说魏延到次日天亮,闻说蒋琬等与鲁王皆不知去向,勃然大怒。听说秦宓尚在,拔剑道:“鲁王殿下往何处去?”秦宓淡然笑道:“蒋公琰怕文长立他为帝,带往西凉,投奔他哥哥去也。”魏延听得火急,便去点兵。马谡闻讯起来,待要劝谏,延只暴跳不听;点了千余军士,一鼓下山,令长子魏昌引大队在后,自带数十铁骑,骤马紧紧追赶。蒋琬一行自有车驾,因此行走不速;将近己时,远远赶上。王平看了,叫车驾先走,自引十余骑,沿路一字儿摆开。魏延拍马追到,大骂:“反贼王平,劫了天子欲到哪里去!”王平摇头道:“文长兄,你我相从征战数载,如何这般无情。鲁王殿下尚未登基,不是天子;兄是先帝重臣,更当无负先帝一番苦心。”魏延怒道:“休要说嘴,交出鲁王殿下,万事俱休,不然便见个死活!”王平道:“鲁王并不在我处。”魏延急道:“不与你说!”骤马直前。王平横枪拦住,魏延道:“你却要与我交锋!”王平道:“休惊了王公大臣。”魏延更不答话,举刀便砍。两个汉将交锋,十数回合,王平拨马便走。魏延看车驾去的远了,提军急追。王平走一程,战几合,只把魏延急得暴跳如雷。到日头西斜,方赶上车驾。魏延气喘吁吁,提刀闯入队中道:“某欲参见鲁王,鲁王殿下何在?”连问连寻,却不见鲁王。急揪住蒋琬询问。蒋琬笑道:“诸葛伯松早保了鲁王,轻骑在前,往西凉去,如今怕已出了西川地界。”魏延怒道:“你等这般戏耍于我,有甚同僚之情!某今便一刀取你性命!”蒋琬正色道:“某曾为梁山贼所擒,倘有惧死,亦不等如今。然文长请想,陛下戎马六十春秋,只存这点骨血,文长欲立大功,何必教殿下身冒高位奇险?”魏延道:“公琰所言亦是,却不当背我作此鼠窃之事。且送殿下去西凉,若那刘封有异心,岂不害了殿下?”蒋琬笑道:“我等皆知文长忠良勇武,不敢当面顶撞,只得出此下策。至于西凉,刘封公子为人忠直,又有徐庶为参谋,必不至怀歹心。倘有意外,某与殿下偿命!”魏延听了,收刀长叹道:“公等终不信魏延也。鲁王既去,你等也自投西凉罢。”蒋琬等下马揖道:“文长厚意,必无相忘。”魏延挥手道:“快去快去,今日意气某若忘了,却是你等运气。”琬等暗笑,皆走。王平上前,欲与魏延答话。魏延道:“子均,你是忠厚之人,如何也这般背我?既如此,不敢与你共事。可自护送诸位先生到西凉也。”王平无语,军礼拜别。 魏延自收军,怏怏回到山寨,马谡迎接。内室走出秦宓,便欲开口,魏延道:“秦子敕休要施展辩才。某知蒋公琰等勾当,必有你一份主意,特留下安我。某亦不多责你,何去何从,悉听尊便。”宓慨然道:“文长如此胸怀,真不负众人,某岂能便负文长。愿相从以助微薄之力。”魏延苦笑,教马谡整顿了酒席,三人聚饮。叹息道:“某正思如今兵马粮草多了,更兼文武都在,保扶幼主,同立基业,何等痛快。不想众人俱是贪生怕死,落得这般冷清。”不觉大醉。马谡劝道:“今众人虽散,兵马尚在。便暂观大局,再看时机。”按下不提。 且说宋江在洛阳,迎接家属已毕。先令从荆州林冲处抽调郑天寿,引军回守白帝城,加强防御。又遣青面兽杨志引军一万,调往雍州,为彼处军首;明围长安,实防西川。又教董平、卢俊义尽快起兵。自家中原军马,却一力整训。一面遣小股军马,分略偏鄙郡县。更从各地调集粮草,预备北渡黄河,讨伐曹魏。只因连年征战,地方匮乏,宋江又下令减了中原三州赋税,荆州、雍州征战自顾不暇,钱粮多从徐州、江东、交州搜刮而来,转运困难。前后半年,到八月秋收时候,方才准备齐全。江便令齐公董平引军一万五千,从兖州进兵,取平原;赵王卢俊义引三万精兵,从青州进兵,取乐陵,以分魏军之势;宋江自与庞统、吴用,整顿本部十万大军,携凌振火炮数十尊,并有马超万余西凉精锐为辅,屯于孟津之南,联营数十里,正是旌旗蔽日,刀戟穿空,人欢马跃,杀气腾腾。只待东面二路牵动魏军,便大举渡河,直取邺城。 九月,卢俊义、董平二路,皆已渡河;曹丕在邺城,令乐进引军一万,往敌董平;曹休引军二万,往敌卢俊义。自按大军于邺城,只待宋江来犯。两下剑拔弩张,忽然晴空霹雳,流星急报,却是西川刘循、刘阐,起兵反宋。正是:眼前战云蔽日起,背后烽火连天来。不知西川如何开了兵衅,请看下回。 第一百十二回魏将乘弃长安蜀军逞武 第一百十二回:魏将乘乱弃长安,蜀军逞武征南郑 原来宋江称帝,西川二刘,心中不忿;却因强弱不敌,遂用黄权之策,整顿兵甲,欲待宋军渡河大举伐魏,然后起事。到汉新平六年,宋保义元年八月,因看宋魏两军对峙,黄河上下烽烟密布,知不日当有大战;弘农川军主将刘湘,遂与刘巴商议道:“我欲待宋贼北渡,便占据函谷、潼关,截断东西,使贼首尾不能接应,何如?”巴曰:“函谷、弘农虽险,左右俱有贼重兵;我徒占关隘,无粮接济,贼两路并力向我,虽有精兵良将,作自困败。”湘曰:“先回师西川,再谋大计,如何?”巴道:“今有刘备余党魏延,盘踞川西山寨,可托言讨伐,便拔寨西去。以免引贼猜疑”湘遂从之。川军万余,一路西行。九月,到雍州城外,又汇合了雷同。此时长安城中魏军,已被围困一年过半。雍州梁山军、川军五六万余,各怀鬼胎。刘湘见了杨志、孙立,便言欲回西川。杨志挽留不住,遂与孙立商议。孙立道:“加亮军师早有密言,西川二刘,是汉朝宗室,又与我实存芥蒂。表面虽未曾翻脸,不过欲待我与曹魏交锋,他好借机渔利。如今刘湘托词欲回西川,倘许之,是纵虎归山,后患无穷。”杨志道:“他只要走,不好遮拦。”孙立道:“我大宋与西川,日后势不两立。与其待他布置妥当,何如先下手为强。”杨志道:“未得宋江哥哥圣旨,擅自兴兵,恐坏了吴加亮大局。”孙立道:“哥哥忒诚实。此间川军二三万,若尽数回川,严守山关,我等再要收复,须费多少气力?甚或他铤而走险,行假道灭虞之计,于路攻我汉中,怕孙新与裴宣二位兄弟非他对手,若或有失,既伤手足,又乱大局。我若起兵跟随,则汉中虽固,此间长安城中魏军又将为患。这般首鼠两端,实在尴尬,未若便先起兵,攻杀刘湘,并其众,然后合汉中之军,一起入川。将在外,君命尚且不受,况西川早晚强敌,今先破之,亦是为大宋立功也。”杨志听罢,点头道:“孙制军所言甚是。然那刘湘是西川后起英雄,武略过人,不可轻取。”孙立道:“可设筵席,为他饯行,就席间掷杯杀之,然后收其众。”杨志赞道:“此计大妙。”遂发书邀请西川将官,皆来大营赴宴;孙立自去点兵预备不提。 刘湘在自家大营,接到杨志请柬,与刘巴商议。巴曰:“今宋江称帝,我西川与梁山,实已暗有彼此仇视之心。将军此番提兵回川,彼甚不喜;此时邀我军中诸将赴宴,必有图谋。不可轻赴。”刘湘沉思片刻,切齿道:“既如此,作兴先下手为强,便乘彼安排筵席,起兵攻之,然后杀回西川!”刘巴道:“贼众我寡,且雍州之地,东有宋江大军,西有汉中当道。行事务须谨慎。若有不克,则片刻停留亦是奇险。可遣精干军士,混入彼营寨四周,纵火焚烧,乱其军心,然后冲击。”刘湘道:“甚好。”于是一面回书答允,一面自作准备,叫军中备齐干粮。 黄昏时分,刘湘引二三千精兵,奔宋军大寨。此时杨志在寨中,埋伏下数百刀斧手,只待川将前来,便就席间擒之;不防川兵突然撞来,措不及防,被刘湘拥入辕门,直踏中军。守把军士,都不敢阻拦,惟抱头四散。刘湘闯入中军帐前,叫军士砍倒大旗,四下放火;宋兵满地奔逃,被一阵大杀。乱军中杨志不及披挂,抢了一匹马,一条枪,施展武艺。夺路而走,川军亦不能阻拦。逃出大营,丁得孙、龚旺二将引本部军来接应,正与刘湘相逢;彼此大战一场,只听得杀声大作,雷同引大队川军,横截过来,杀得丁、龚二将落荒而走。却得孙立引埋伏军出,挡住雷同,两边混战;刘巴安排的细作,混到宋军营寨四周及粮屯左近,放火示威,宋军惶恐,惟退结战阵自保。刘湘正战得上劲,刘巴道:“一击未获全功,敌人已有防备,此间不可久留。”湘然之,遂与雷同、刘巴并众将,尽焚辎重,朝西退去。杨志、孙立原要算计人,反吃了一阵苦头,亦不敢紧迫。待到天明,川军已去远了。 杨志勃然大怒道:“刘湘敢如此无礼,某誓杀之!”便欲整军追袭。龚旺劝道:“哥哥未得陛下将令,先行此举;今川军西去,不应再贸然发兵。”杨志道:“箭已离弦,如何可收?”丁得孙道:“但如今长安尚有魏军守御,哥哥若去,这边怎生是好?”杨志道:“长安守敌,不过万余饿乏之人,早晚必败。今刘湘自走西川,倘不急追,被他养成气力,后患无穷!”遂令扈三娘、丁得孙引军围长安,自与孙立、龚旺,点二万精兵,战马千匹,紧追川军而去。 那长安城中,张郃、钟繇、诸葛诞等率万余军士,数万百姓守御城池,自吴用使毒计挫败而来,亦再不许民众出城。又拖延大半年,城中非仅粮米殆尽,便牛皮、酒糟、米糠、麸皮、桑椹之属,亦已精光。民众剥蚀树皮,挖掘草根,罗雀掘鼠,捕捉虫豸充饥;街头尸体,敲骨吸髓,乃至生人相啖,死者太半,惨不忍睹。钟繇每每长流浊泪,以为己责。魏军得诸葛诞严令调度,尚有些微余粮,每日薄粥果腹,却也无力。张郃几番要突围出去,宋军与川军挖掘堑壕,筑起长围,严守不出;魏军饿得无力,冲突不得。钟繇叹道:“不想天使我等绝于此,却害了满城军民。”张郃道:“元常公何出此言!大魏武皇帝开创江山,岂能败于贼子之手,我等纵阵前战死,亦不负英雄之名,何须空哀叹天意哉!”于是三人相互扶持,巡行城中,激励士众;宋军、川军几次攻打,却被击退。 这夜忽报城西火起,宋军、川军相互攻杀;次日,两军大队皆去。张郃大喜,与钟繇、诸葛诞商议道:“二贼相并,西向争川,正是我时机。当初我等留守长安,是为牵制敌军;今守城二十月,足对陛下,多守无益。可急出城突围。若被彼东路军马再来,则我等与满城军民尽死矣!”钟繇道:“倘是敌人诡计,如何是好?”诸葛诞道:“城中军粮支撑到今,尚有三千余斛。我若不出,数日后自饿死。便有诡计,只得一试。”三个计议定了,便择次日,全军每人发粮一升,煮粥吃了,装备停当。诸葛诞宣言道:“今日便突围而走,若胜方有生路,倘不得胜,只好大家饿死!”众军皆愿死战。遂先教城中数千百姓,打起魏军旗帜,开了北门,虚张声势作突围状。扈三娘、丁得孙只道魏军突围,急引众来截杀。那百姓皆饿得半死,哪里能战,纷纷倒退而走,走不得的便跪地请降。扈三娘、丁得孙跟随百姓,乘势拥入城中,抢夺城关。 张郃等三个,却引了所余兵士此时军中马匹杀尽;所余不满十匹,供将官乘骑,开南门而出,直扑宋军长围。此时杨志把大队调走,留下守围士卒,亦不过万余;大多随扈三娘、丁得孙抢城,其余各处兵力稀被然魏军久饿疲惫,攻了一阵,亦不能突破。诸葛诞见状,厉声喝道:“我等城中被围数百日,饱受饥寒之苦,尽是这般贼人所赐;今日腹中无食,何不奋勇杀敌,食其皮肉,以得一饱!”那魏军久困城中,几个没吃过人肉?听得诸葛诞这般鼓动,果然士气上来,一鼓突破堑壕长围,砍杀宋兵数百人,生擒百余人。诸葛诞便令在长围之上,将俘虏一一斩杀,架起大釜,烹煮人肉,只见炊烟袅袅,肉香飘荡。四周逃得性命的宋兵,俱感震怖。 有残兵报与扈三娘、丁得孙,二人正庆幸夺城,却闻魏军突围而出,原本焦急;又听士卒报告如此惨烈,亦不禁肉跳。商量一时,留下偏将镇守长安城池,二人引五千精兵,朝魏军突围处进逼上来。远远只见魏军三三两两,围釜大嚼。扈三娘银牙紧咬,挥舞双刀,率军冲突过去。杀上土围,却看只有二三千老弱残兵;正自惊疑,背后杀声大作,张郃、诸葛诞分两路杀来,宋军大败。扈三娘武艺虽好,不能招架;幸得丁得孙引军接应,救了出来,两个急急退兵,士卒自相践踏。张郃、诸葛诞虽胜的一阵,毕竟被围甚久,兵士疲惫,亦不敢久战,乘势便退。扈三娘、丁得孙惊魂稍定,使人复探时,魏军已绕城北走,去得远了。扈三娘、丁得孙折损不少兵马,又被魏军走脱;更兼前番长安城头战死了矮脚虎王英。满腔怒火,无处喷发,便将所掳魏兵,及长安城中丁壮百姓,尽皆杀死。弃尸近万于渭水,水为赤色。一面禀报宋江,自请其罪。张郃、诸葛诞、钟繇引数千魏兵,北走并州不提。 再说青面兽杨志、病尉迟孙立、花项虎龚旺三个,引偏将数十员,精兵二万,离了长安,紧追川军刘湘。刘湘驱兵急进斜谷,一面先遣使者,飞马报成都,言两军决裂,当作战备;一面加紧进发。宋军自是穷追不舍。龚旺道:“刘湘善武,倘于山路设伏截击,危害不浅。我军不可不防。”杨志道:“汉中有孙新、裴宣守御,川军岂敢在此耽搁!但远斥候、游哨往来,遇敌回报,岂须怠慢!”孙立道:“哥哥所言甚是。某请领五百精骑,五百步兵,在前急行追赶。”杨志道:“只一千兵,赶上何用?”孙立道:“某自有安排。哥哥在后督促大军赶来。”志从之。 孙立督率一千步骑,前出大队紧紧追袭。逢有难行之处,便教步卒铺设道路,拉马而行;一路追赶。这日直达南郑。原来南郑是孙新、裴宣守御,探得雍州变故;虽亦有万余兵马,不知川军虚实,只是守把各处城关,竟被川军一路冲过。川军方去半日,孙立马不停蹄,追到南郑,孙新、裴宣急迎接。孙立道:“杨提辖大军随后便来,我欲先取此处生力军马,追袭彼军之后,休待他退入西川,养成气力。”孙新道:“哥哥说的是。”遂点南郑兵马精锐八千余人,连同孙立所部五百骑,一起朝西追杀过去。 刘湘所部川军,一路跋山涉水,已然疲惫。看看将到西川地界,忽报背后宋军,大举追来,当先千余骑已然在望。雷同道:“贼军来势凶猛,倘只顾奔走,被他乘机掩杀;我军又甚疲惫,只恐要有不好。某引后军据住险要,将军可同参军领大队退回葭萌关。”刘湘道:“贼人如此欺我,惟当一战!某岂能自顾脱身,而弃将军于此!”遂整顿全军,逆转阵型相迎。须臾,孙立所部千余骑,当先杀来,雷同策马迎住;刘湘驱兵大进,背后孙新督南郑之兵上来。川军虽众,然转战千里,士力疲惫;宋军虽是生力,也不敢过于进逼。两下战了半日,各自收兵。 川军草草扎营,刘湘与刘巴、雷同商议道:“今日一战未得便宜,倘多耽搁时日,待彼大军来,更是无益。还当连夜退守葭萌关。”遂教雷同引三千精兵当先,刘巴与众副将指挥中队,亲自断后,连夜空了营寨,便朝西走只因川军在长安弃了大半辎重,斜谷路上亦多靠干粮充饥,故说走便走,并无负担。湘使人暗探宋军营寨,只见灯火通明,刁斗隐隐,并无异状。 雷同当先开路,行无数里,忽然道路两旁树丛之中,金锣乱敲,箭如飞蝗般来。前队川兵,一片惨叫。雷同肩中两箭。须臾乱箭停住,伏兵杀出,当先一将威风凛凛,手提钢枪高叫:“大宋征西将军,病尉迟孙立在此!”雷同却待爬起夺马,孙立飞马杀到,两个在黑夜中厮拼,斗无十余合,同一臂无力,更兼中伏心慌,被孙立挑下马来。前队川兵大乱,倒转奔逃,自相践踏。孙立乘势挥兵掩杀。刘巴在中队急忙指派偏将,领兵接应;后队刘湘闻前军中伏,便欲上前增援;忽然心念一动,一面教人通告刘巴,稳住阵脚;自己亲率后队,点起火把,反向东边宋军营寨扑去。杀入营中,果然宋军守兵既少,又兼无备,被川军一阵猛击,不能抵挡,孙新穿营而走,刘湘遂占了宋军营寨,这才教前、中二队,皆退到自家营中,抵御前敌。孙立所部兵马不及川军,虽取夜袭之势占得上风,自亦不敢继续突进。 比及天明,却是孙立引数千兵马,绕到川军之西,据住要地;刘湘、刘巴占据两处营寨,然往西川归路已断。孙新引千余军,在川军之东,山道旁险要处自保。刘湘急与刘巴商议:“今贼军断我后路,倘不急克,待彼东面大军出南郑,我腹背受敌,定遭不测!”遂引了大队兵马,满山遍野,来攻取孙立之阵。孙立大笑道:“川军作困兽之斗,尚欲突破罗网耶?”指挥军卒,列队死守。川军屡番猛攻,两军在山坡前后,死伤无数,然终无法冲垮宋军。鏖战一日,各自收兵。是夜,刘湘亲率精兵,乘黑往西探询小路,但孙立早有防备,于各处埋伏人马,更亲引部兵,往来接应,川军不得偷过。次日,刘湘再整军去攻打宋阵。战到日中,东面旌旗招扬,青面兽杨志引大军杀来。刘湘看势不好,急退保本寨,被孙立乘机掩杀,伤折了不少军士。原来这两日大战,孙立所部,颇有损失;更兼乘夜绕道断路,所携辎重不多,原本已是难以支持;今杨志大队一到,顿时优劣逆转,川军退守东西二寨,被宋军两头夹住。刘湘亦无他法,只得一面分派军将,坚守两面;一边只待西川接应军马;但军中粮食将尽,因此暗自恐慌。 杨志、孙立两军相互联络,便在次日一起出动,大举攻打。东面杨志势大,刘湘只得亲自前去抵御。孙立却引本部军,攻打西寨。西寨是刘巴守把,巴虽能干,终非战将,无力摧锋陷阵;孙立素来知兵,指挥部下分作数队,步步为营,轮流攻击。无半日,连夺了川军七个小寨,直逼到刘巴主寨之下。巴左右将士,尽皆色变。巴独慨然道:“诸君皆是川中豪杰,奈何为草寇逆贼所困!今日君等与巴同死社稷,虽死犹荣!”于是众军一起奋力守御。孙立不得急进,亦不心焦,只把兵马如车轮般转动上来,源源不绝。战到黄昏,看西寨川军,皆已疲敝;孙立遂令全军,一起擂鼓大进,后退者尽斩!宋军无不舍死突进,须臾,已有百十人登上寨墙。刘巴亲提宝剑,率众押杀,然顾此失彼,眼看寨子不保。孙立独与数百亲兵立马阵后,不禁得意。 忽然间脑后杀声大起,无数军马,从北面冲杀下来。当先一员大将,身长八尺,面似重枣,目如朗星,长髯飘拂,仗红马当先,直取孙立。孙立骤遇敌人,自家兵马又都在前面;看彼势大,不敢迎敌,急回马走。那将策马追时,一面摘弓搭箭,倏地射去,却中孙立马臀;战马吃痛人立,孙立驾驭不住,早被来将赶上;立方欲取钢鞭招架时,被脑后一刀,连盔带颅,挥去一半,尸身落马。可怜地勇星病尉迟孙立,虽屈居地煞,亦是梁山泊上有数名将;今番死的这般轻松,当真不能瞑目。那将斩了孙立,扬刀高呼:“不知死的草寇贼子,认得义阳魏文长乎!”驱兵掩杀过去。孙立部下宋兵,正是攻打川寨得手时,忽看背后敌军杀出,主将丧命,个个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再战?连滚带爬,纷纷败走。先被寨中川军,掩杀一批;魏延纵军到,迎头截住,大砍大杀;宋军无人抵抗,只顾败走,以背予敌,任人宰割,尸首于路颠仆,走不脱的纷纷投降。刘巴出寨见魏延致谢,延道:“不须多谢,先随某再去东边杀敌!”巴大喜,从寨中拣选精兵,相随魏延,跟着宋军溃兵,往东赶去。东边杨志正在挥军攻打刘湘,忽报西路孙立丧命,大惊。正欲收兵,敌军已到,杀声如雷,势比山崩海啸。宋军阵脚,先被自家溃兵冲乱,魏延横刀跃马,紧随杀入,背后数千精兵,一路展开;杨志不敢抵挡,忙不迭收兵,北面鼓号喧天,马谡引一军截出;川军大寨之中,刘湘亦引军开门杀出,三路夹击,宋军大败,丢盔弃甲而走,遗落兵器旌旗无数。刘湘、魏延、马谡合兵追杀十余里方回。原来魏延自失去鲁王,自思若独树一帜,无名号召;与马谡商议,恐只好同川军结盟。便一面整备粮草军械,一面多方派人,勘探雍州、梁州军情。闻刘湘、杨志在长安相互攻杀,知时机到,遂留魏延子魏昌、魏荣同秦宓守把山寨,延自与马谡检点兵马,出山守候;觅得战机,助川军破了宋家人马。 检点战果,斩获无数。刘湘、刘巴便设酒宴,款待魏延、马谡道:“前番我两家争战,实中梁山贼诡计。今宋江篡逆,大逆不道;我等皆是汉室忠臣,理当携手除暴。”马谡道:“某与魏文长将军,暂居川西山寨;因闻宋贼篡汉,知西川诸公必不甘坐视,故早预备支援;听得将军在雍州举义,返回西川,特来相援,得效微力,幸甚。”两家相互说些景仰不尽的客套话。正说间,忽报费观到来。诸人急忙延入,观道:“主公刘循闻得我军举义雍州,急返西川,恐贼军截杀,特命某引三千兵马,大将孙福、龚耀,出葭萌关接应。”刘湘道:“主公所料不差,贼杨志、孙立等皆能战之将,率众穷追;某一时失算,几乎被困,幸得魏文长、马幼常将军仗义相助,方才一战大胜。文长将军并阵斩贼将孙立,足慑敌胆。”费观大喜道:“主公得知雍州消息,已教二主刘循,就起广汉之兵,攻略巴郡。这里却先传捷报,主公必然欣慰。”魏延道:“今我两军共讨逆贼,便是一家。刘益州既南略巴郡,我等何不乘此处敌军溃败,乘势夺了汉中?如此两川合一,谨守蜀道,贼人便有十万,亦不得擅入;否则任彼调遣中原大军入南郑,从东川攻西川,是我大患。”刘湘道:“文长将军此计甚好。不知二位此来,携有多少兵马?”魏延道:“约有七八千。战马五百余匹。”刘湘道:“便请费宾伯留守葭萌关,并回报主公,再发援军应我;魏文长将军久经行伍,将略过人,请为全军之冠,某愿为副,合力东取汉中。”魏延大喜道:“既如此,某受之不却。”马谡道:“既定计东行,便当从速。某于此战之前,已遣精干军士三百余人,埋伏往汉中道路,令传递消息,骚扰敌人。东进沿途,更可用之。若拖延时日,被他休养兵力,反而不易。”魏延赞道:“幼常说的是。兵贵神速。” 次日,便上书刘循,以魏延为大都督,刘湘为副都督,马谡、刘巴为参军,孙福、龚耀为偏将,合兵三万,进发南郑。魏延令孙福引兵三千押运辎重在后,大军只备十日干粮,不带炊具帐篷,一路急行;赶上敌军,即便厮杀。 杨志、孙新、龚旺收拾残兵败走,尚近二万。闻川军随后赶来,更是惊魄;一面飞报南郑、洛阳,一面只是奔命。却被马谡派遣精干之士,入夜便在营寨四周放火骚扰,宋军又是惊弓之鸟,总虑被敌人追上,乘夜偷袭,因此一夜数扰,不能安歇。走了数日,士力愈加疲惫,道行日短。孙新谓杨志道:“如此下去,只怕走不到南郑,便要覆灭于道。某愿引二千兵马,在此处扎营死守,抵御追兵;哥哥放心回南郑。”杨志道:“我等情同手足,如何能让兄弟冒此奇险?”孙新流泪道:“我兄孙立亦殉于山寨大事,某何惜一死?如今宋江哥哥登基,我等富贵功名,便在眼前,只求哥哥日后莫忘兄弟。今我若不留,只怕一起尽死,于事无补。”杨志握他手道:“却是好兄弟。”挥泪而别。 孙新遂引本部二千军,砍伐树木,修筑路障,预备死战。谁知不到半日,川军已呐喊杀到。原来魏延亲选三千精兵,轻装短刃,前出大队追袭,恰好与孙新断后军相逢。两下交战,宋军营寨未就,只得依托道路险要处死战。混杀半日,孙新舍生忘死,截住川军,身受七八处伤;部下军卒,亡其大半。恰好乘夜色遁去。魏延未料宋军尚有如此敢死之军,更兼未带铠甲长兵,伤折亦有数百,不敢再追袭穷寇,只得等大队取齐。于是两军一追一走,直到南郑。魏延、刘湘便欲直取郡城。马谡却出来,不慌不忙,说出一条计策。只因这一计,有分教:一郡复见旧将威,九州俱闻新君怒。不知马谡计策如何,请看下回。 第一百十三回李正方计取巴郡宋公明 第一百十三回:李正方计取巴郡,宋公明怒伐西川 魏延、刘湘一路追袭宋军,直到南郑。杨志等得孙新拖延追兵,已退回城中,严整防御。魏延、刘湘便要驱兵四面围攻郡城。马谡道:“自古围敌必厥,归师勿遏。今汉中之贼,无虑一二万,粮草充裕。倘我四面围攻,彼无退路,只好凭城死战;我等虽乘胜之锐,未保旬月可下。待贼援军到,势成骑虎。如今之计,不如一面分派小队,攻略四处县镇、城关;一面起兵,作势攻黄金、兴势二寨,为断彼归路状;将军自提大队,按兵城下,使贼胆寒心疑,或可走之。”魏延喜而从之。他在刘玄德麾下,数年任汉中太守,地方熟悉,更有民心未忘;便教龚耀引军三千,逐次攻打各处城关县镇;刘湘引军五千,大张旗鼓,去取黄金、兴势;孙福驻扎后路,接应粮草。自与马谡提大军,严整旗帜,逼近南郑,却不攻打;更教刘巴安排小股军士四出,虚张声势。 杨志、孙新、龚旺、裴宣四个,并降宋汉将刘宁,退守南郑城中,但听得四周城关沦陷消息,接连报来;又报川军大队进逼南郑,隔汉水对峙,却不渡过。正自惊疑,忽闻川军刘湘,引大队攻打黄金、兴势二寨甚急。龚旺道:“敌军进而不战,是欲断我归路,拆我羽翼,然后再围攻南郑孤城!当速走以避之。”裴宣道:“奉宋江哥哥旨意,守御汉中,今若不战而走,恐不能交代。”杨志思度片刻道:“且暂观消息,再作打算。”其后数日,又接连报西川添兵加将,汉中之地,处处旌旗招扬,军马不可计数;有云三万者,有云五万者,有云七八万者。杨志等更加惊疑,相谓道:“若不早走,必为之擒!”裴宣道:“守土之责,岂能轻弃。”杨志道:“一城一地,本非固守之本。且如今敌众我寡,一旦四面合围,魏延又久守汉中,颇得民意;我等难以抵挡。与其坐以待毙,城破人亡,何如乘兴势、黄金未失,先走为上,弃城保人,以待卷土重来?便哥哥面前,亦不致责怪。”裴宣拗他不过,众人计议已决。遂虚守城门,大队从东门,连夜而走。看看将到东川路口,一声号鼓,旌旗摇曳,魏延、龚耀自两边杀出,喝道:“猾贼休走,今番定要你葬身汉中,以洗罪孽!”杨志大惊,挥枪死战突出,众人各自走出。刘宁落在其后,只顾躲避魏延,被龚耀赶上,一枪挑了。魏延引军杀散宋军后队。杨志、孙新、裴宣、龚旺四个急急奔走,前面刘湘引军截住,背后魏延随后杀来;杨志便令孙新、龚旺上前,双战刘湘;正自惶恐,幸得黄金、兴势二寨守军杀出,牵制刘湘川军,宋军大队遂得逃入骆谷。魏延尽取南郑之地。 话分两头。且说刘阐、吴班引川将李劭、马勋、王士等,军马二三万,屯于广汉郡江口。得成都飞马报,言与宋江决裂,便教动手。庞羲道:“巴郡地势险要,强攻颇难;莫若假作好意,前去拜会巴郡太守宋清。随从中暗藏壮士,却把兵马布置四周,乘势抢城。”刘阐道:“只怕贼人狡诈,若被识破,反受其害。”吴班道:“无有冒险,不能成事。某愿前去。”遂送去帖子,只说今有一批西产土产,欲送与皇弟,转达陛下,以表敬意。特遣将军吴班,押送前来。 巴郡到汉中,若从关东交通,路途曲折,故此时宋清尚未得知雍州之事,遂与金大坚、薛永商议道:“刘阐遣吴班送一批贡物与我,如何处置?”薛永道:“哥哥岂不知江湖险恶。二刘虽与我暂无交战,但西川之地,二虎岂能并存。今番托词送礼,恐怕有诈。”金大坚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皇上方才登基,西川二刘自以为是汉朝宗室,心中自有不满;如今我中原大军渡河在即,此时送礼,只恐是进兵信号。”宋清道:“那如何是好?”金大坚道:“何不将计就计,在城中埋伏下弓弩手,待他送礼之人进来,便乱箭齐发,射成个刺猬。”宋清道:“如此岂不由我挑衅?”薛永道:“此衅迟早要挑,与其让他攻我不备,不如先下手为强。”众人都说有理。遂一面遣人飞报白帝城郑天寿,预备征战;一面回书,约定时日送礼入城;一面在城中安排埋伏不提。 刘阐接到回书,与吴班商议:班引五百精兵,扮作民夫,送礼物入城;刘阐与众川将,引大队埋伏在城外山后,只待接应。刘阐谓吴班道:“梁山贼寇狡猾,将军此去,务必当心。送礼到城下,若彼宋清出来迎接,则是无备,可执而胁之,以夺城池;若宋清不出,便是有警备,将军不可入城。”吴班道:“甚是。”遂引众翻山往巴郡去。远远看城门大开,城上锦旗招展,却无人出来相迎。吴班心知有诈,遂到城下高叫:“宋太守!我等送贡品而来,为何无人迎接?”宋清在城楼上探头道:“将军辛苦,何不将礼物送入城中?俺在城中设宴款待。”脸上笑得灿烂,语调却有异常。吴班听他这般说,又看城内杀气隐隐,情知计谋破败;当先从背后抽出羽箭,搭上弦来,倏地一声,流星般射上,恰中宋清大腿。宋清大叫一声,伏倒在女墙之上。身边薛永大怒,指挥弓弩手乱箭齐发,吴班一面拨挡,引众后退,从人被射死数十。薛永却待要开城追击,金大坚拉住道:“他后面必有军马接应;此时出城,恐遭其害。”正说间,山后旗枪俱出,刘阐与众川将挥军杀来。金大坚一面教人救护宋清回宅邸,请郎中治伤;一面与薛永领兵防御。巴郡城池坚固,更兼背山临江,地势险要,大队军马挥发不开;刘阐、吴班攻打竟日,不能得手。只得退到山后安营扎寨。 此后两日,连番攻打,俱是无果。刘阐忧心道:“巴郡乃川东咽喉,倘不能下,贼人大军进来,如何抵挡?”正自发愁,士卒报有两个将军引兵数千,来营外求见。刘阐教引入看时,却赫然是李严、向宠。阐大喜道:“二位何以来此?”李严道:“季玉、玄德二公,于某皆有旧恩,故白帝城破后,不忍投降梁山,招呼旧党,隐居东川山林,又得向宠将军相会。今闻宋贼谋逆,二位公子欲起兵除暴,故特来相助。”阐道:“只这巴郡之地,依山傍水,甚是险要;为贼所据,不能攻克,如鲠在喉。”李严笑道:“梁山草寇,多为恃勇无谋之辈。某有一策,可教他自乱。将军可于日后数日,安排军马,继续攻打巴郡,只是虚张声势,让他看破。却暗遣一军,如此如此”刘阐赞道:“此计大妙!” 巴郡城中,梁山几个地煞星,日夜巡城守把,不敢少懈。宋清得医官治疗,伤口虽未愈合,亦常常关心城防。所幸巴郡为梁山经营十年,贮藏颇丰,故人心安定。却看川军每日围城攻打,多是虚张声势,并无实力。金大坚等怪道:“川军兵数倍于我,却不尽力攻打,必有他谋?”过的数日,忽报大队川军,往云阳城而去。宋清闻之,拍案道:“是了,云阳东接川口白帝城,西连巴郡,是下江咽喉,若丢了,内外断绝,我等俱成瓮中之鳖也!”遂与金大坚商议,着病大虫薛永引三千兵,去助守云阳。 薛永黄昏点兵出城,乘夜往东而去。行不出二十里,道旁一声号鼓,兵队杀出。李严横刀跃马,长声笑道:“贼子,中某妙计,尚欲走脱耶?”薛永不敢恋战,回马便走,道旁杀声突起,左右马勋、王士杀出,截断宋军后半兵队;李严乘势掩杀,薛永虽然勇悍,哪敢回头?仗着一身武艺,挺枪撞出围,背后兵士一路死的死,降的降,他也顾不得。二更回到巴郡城下,金大坚看见,情知中计,急教开城放入。背后李严、马勋、王士三路人马,一起追到城下,西边刘阐、吴班亲提大军赶来,四面合围,灯球火把如繁星密布,绵延十余里,声势惊人。川军俱竭力攻打,却比前日势头,更添数倍。金大坚、薛永心惊胆战,也只得激励军士,努力防御。从三更攻打到东方发白,阖城俱疲,不敢少歇。忽然城中数处火起,一片纷乱。金大坚、薛永大惊:“如何这般?”说时,报有奸细开了南门,吴班引军杀进城来。两个正团团转,正面刘阐亲自麾军,架起云梯纷纷攀登;二人身边士卒,多已乱阵逃散。金大坚手提宝剑,还欲镇压,城内冲上一彪人,当先一将冲到眼前,厉声道:“认得向宠么!”手起刀落,斩金大坚于城头。薛永看不是头,挥舞长枪,亦刺亦打,撞开血路,却往太守衙门去。原来李严设的,却是连环计策。先故意虚攻巴郡,大向云阳,引巴郡宋军东援;于路设伏,却不为歼敌,只为乱他队伍,乘势混入向宠与数百精兵,不然以薛永三千兵马,岂能逃脱这许多?向宠既入巴郡,再提大军围攻,里应外合,城中金大坚、薛永、宋清一般手段,如何抵挡? 此时城中纷乱,宋军大势已去。薛永冒烟突火,奔到太守衙门,见宋清道:“哥哥,巴郡已破,哥哥快随我走!”宋清凄然道:“我大腿伤势未好,骑不得马,亦不得急行,怎能脱身?”薛永道:“我寻一辆车儿与哥哥。”宋清摇头道:“乱军中如此带累,一个也走不脱。兄弟还是自己寻生路罢。”薛永急道:“我等情同手足,岂能自顾逃命?”宋清道:“兄弟若有心助我,却要拜托一件大事。”薛永道:“哥哥快说!”宋清唤来独子宋安平,道:“某这个孽子,却也是大宋骨血。兄弟若能领了他突围出川,见皇兄公明,只说作兄弟的无能,堕了大宋威名。乞皇兄好生看顾我儿,我在九泉之下,却也安心。”薛永流泪道:“哥哥何必说这般?还是快随兄弟走!”宋清厉声道:“江湖豪杰,如何生死关头,如妇人一般犹豫!你若不速带我儿走,三个同死一处,却是好过了?”薛永看他意思坚决,只得拜了一拜,带着宋安平出衙门,抢了一匹马,抡枪杀开道路。此时城中溃兵难民,多往西门走;薛永却存了个心眼,反往北门去,果然人迹不多。到得城门,内外川军多在进出漫战,或有劫掠民间财物,未曾留意薛永;薛永倚仗武艺,冲出城门,走小路往东去了。 此时太守衙门从人,多已逃散;那地俊星铁扇子宋清,待薛永走后,木然长叹。一瘸一拐,走到衙门口,将房门紧锁。去后院厨房寻了火把,几处一一点燃,然后回到书房中,悬梁自尽。 刘阐、李严等歼灭各处宋军,兵士多有投降;令向宠率五百军巡行城中,制止扰民;马勋、王士带兵救灭余火,安顿百姓。刘阐与李严自到太守衙门,只看烧得墙倒梁塌。进得庭园,看见宋清尸首,亦是微叹。令与战死士卒,一起收敛。一面整军去取云阳,一面飞报成都告捷。 刘循在成都,闻两处大捷,收复二郡,大喜。黄权道:“我等既拥汉室,反宋贼,今初战已捷,虑贼卷土复来。当以檄文告天下,以得四海之士相从。”刘循道:“某欲自为天子,可否?”黄权惊道:“主公以宗室之重,匡扶社稷,乃正道也。今若自贪帝位,与曹、宋二贼,岂有相异?更何以对天下之民?”刘循笑道:“某自知,特戏言耳。今天下无主,某当以何名号召?”黄权道:“宋贼伪诏,以蜀王之爵与主公,公不可再用。以愚见,可称大汉益州伯,大司马。”刘循道:“那魏延却是刘备昔日心腹,今起兵助我,何以委之?”黄权道:“此辈武人,功名心重,只要示以敬重,便无二心。且刘备已死,今同拥汉室,共伐残暴,无须多虑。”循然之。于是在成都发布饬令,自称大汉益州伯,大司马,兼督九州。以弟刘循为骠骑将军,成都侯;刘湘为卫将军,司隶校尉;魏延为车骑将军,雍州牧,南郑侯;李严为征东将军,荆州牧;黄权为太尉,梁州刺史;吴班为镇西大将军,巴郡太守;马谡为军师将军,向宠为镇东将军,庞羲为司空领益州刺史,吕凯为司徒,刘巴为左将军,费观为前将军,张嶷为平东将军,马忠为安南将军,其余文武,各自升赏。并发檄文于川内、九州曰: “故汉后将军宋江,本草寇出身,聚啸山林,劫掠民间;朝廷以其才可用,收归旗鼓,委以重任,分封州郡,可谓天恩浩荡。然彼贼心未死,竟擅行不道,以篡社稷,背义无信,天人同怒!我益州伯,大司马刘循,乃汉室宗亲,不甘坐视宵小作祟,起王师二十万,以讨逆贼。大军锋芒到处,克复汉中、巴郡,贼伪征西将军雍州牧孙立,伪皇弟、汉中太守宋清,伪玉臂将军金大坚等,尽皆伏诛。斩首三万余级,望风而降者二万人。足见正邪迥道,天意俨然!今王师两路东征,所到之处,军民心未忘汉室者,宜早反正,各录功勋,胁从既往不咎。得贼伪帝宋江首级者,赏金二万斤,封十万户侯。” 檄文传出,天下俱惊。刘循遂令魏延引汉中之兵,预备东进雍州;刘阐引巴郡之兵,攻打白帝城,以保川口。自在成都,调度兵马钱粮,以为后援。 且说宋江在洛阳,检阅军马,正欲渡河伐魏,却被西风折帐前大旗。江心中疑惧,请公孙胜试演吉凶。胜就袖内卜了一卦,大惊道:“只恐又要大损我手足!”宋江心头一紧,日夜惴惴。不数日,西边信使连连,传得汉中、巴郡两处兵败消息,及孙立、宋清、金大坚噩耗。宋江不由气急攻心,惨叫一声,晕死过去。安道全急忙救助醒来。江垂泪切齿道:“西川鼠辈,当初随刘备入蜀时,便害了我索超、郁保四、曹正三位兄弟;如今旧仇未报,新恨再添,朕不踏平两川,誓不为人!”挣扎起身,便召朝会,要吴用、朱武点集兵马,挥师西进。庞统急谏道:“陛下,西川二刘开衅,害我将士,此仇自不可不报。然如今大队王师,俱在中原。兵甲齐备,粮秣已足。东路赵王卢俊义、齐公董平两军正与曹魏鏖战,北方燕军亦进逼幽州;曹丕兵不敷用,胆气已落;正宜挥戈北渡黄河,先取河北,灭曹魏,朝夕可定。刘循、刘阐,守户小犬,只要添兵守住川口、祁山斜谷道路,彼自无力犯我关东之地。使关东一统,然后西向,收拾些许小寇,如沸汤浇雪,一偏将足矣。今陛下倘奋雷霆之怒,舍咫尺之魏,而向千里之蜀;则军械粮草,转运艰难,自耗大半;军士跋涉,亦自疲惫;更兼蜀道易守难攻,战事一起,不能骤解,却被曹魏乘机苟延修养,复成大患,非良策也。”宋江道:“丞相所言,自是道理。然朕闻西川二刘背信,害我兄弟,怨愤难平;倘不先报此仇,恐亦无心讨魏。”庞统道:“魏蜀皆当伐,惟其势有先后。陛下登基时曾言代汉复仇,今汉仇乃魏,起兵攻之,名正言顺。若先向西边,关西地势凶险,陛下自知;昔日我进讨雍州,耗费多少时日,方得寸进;长安孤城,吴加亮围二十月而不下,足见险恶。兼二刘颇得西川人心,不能骤平。陛下今既登九五,身为天下之主,便当以天下为重;江湖义气自然可贵,却不可为之乱了大略。若一意孤行,实取败之道!” 宋江听他如此说,心中不悦;一边大司马吴用昂然而出道:“非也,非也,以某看来,西川实有必可取之处!”庞统笑道:“愿闻其祥。”吴用道:“今西蜀北魏,皆我大宋劲敌,不可不讨。或先或后,均无不可。然西川二刘是汉朝宗室,又有刘备余党魏延、李严之流为爪牙,其势甚猛,倘不早除,待彼北犯雍州而与魏并州呼应,东出荆州而联结襄阳,则我大宋天下,反被分崩离析,此蜀之必取也。曹丕篡汉之后,连遭我雄兵痛击,丧青州、徐州州、豫州、司州、雍州之地,龟缩河北,心胆已裂;纵不即取,无为大患,此魏之可暂不取也。丞相深谋远虑,试看蜀军造反无一月,连夺我两郡城池,害我许多将士,曹魏可有此等危害?故魏虽近在咫尺,实皮毛之恙;蜀虽远在千里,乃心腹之患。陛下思虑如此,方欲先取蜀再伐魏。丞相之计自也高明,然以陛下仅拘于兄弟义气,未免偏颇。”庞统听了,呵呵大笑道:“好,好,吴加亮果然智多星,智多如星也!既如此,某亦无多言,陛下自决可也。”言迄,竟拂袖出殿去。彭羕在一旁哂笑不止,宋江、吴用面面相觑。片刻,江自笑道:“丞相才略过人,脾气亦过人!”叫退朝再议。 当夜,吴用入见宋江,再论伐魏蜀之事。宋江道:“今日朝堂上听时,丞相之言,却也有理。然三位手足在蜀被害,实不能忍!”吴用道:“丞相虽然用兵果决,毕竟不如我兄弟心脉相同,焉知陛下之痛。且某虽不才,也设了一策,用以取蜀,万无一失。至于河北,可使卢员外、董将军先各引本部军马抵挡,魏贼自不得伸张。”宋江听了,细细沉吟;吴用又道:“虽然我等一百单八共同结义,然巴郡太守宋清兄弟,毕竟是陛下血亲手足;今亦遇害,此仇不报,世人当说陛下不重亲情。”宋江听得伤心事,牙齿紧咬,便欲击案而起;忽又坐下,道:“俺听评话,刘备忿关、张之仇,不听群臣,倾国伐吴,以至基业衰败;某今日若不听丞相言,宁无此祸?”吴用笑道:“刘备之败,败在联营百里,被陆逊火焚;倘用兵精明,成败未知,只看我等入汉之后,扭转乾坤,不也令刘备平吞江东,将混宇内?故实在用兵矣。西川二刘,无能鼠辈,无须丞相出马,小可领兵伐之,如探囊取物!”宋江听他说如此,点头道:“既如此,意思决矣!” 次日群臣再朝,丞相庞统却托病不来。宋江道:“朕心意已决,刘循、刘阐,自负盟约,杀将夺地,欺我太甚。不灭此贼,愤怒难平!”费诗谏道:“陛下,昨日朝上,庞丞相所言,确有道理。陛下欲报手足之仇,不在一时。当先伐曹魏,讨天下之贼,然后西征,所向无敌。”宋江不悦道:“先生勿多言。吴加亮已有妙算,破川必矣。”便叫吴用说。吴用不慌不忙,站出班来道:“某今有一策,四路起兵,合攻西川。第一路,使秦王马超,自回本国,起西凉军,从武都、阴平入西川,联结羌、氐,袭扰成都,扪川军之背;第二路,使南蛮王孟获,起本部蛮军,攻取南中;第三路,使车骑将军林冲,分遣精兵,增援川口,使巴郡之敌,不得北上;某亲率大军,从雍州入,先取汉中,再克成都。西川二刘,若是知兵,当分少部守御巴郡,阻截川口,而集兵于北;今分大队为南北两翼,彼此相距数百里,不能呼应,自取死之道也!某必破之!”众官听了,俱各无言。彭羕出来道:“然河北魏军,何以当之?”吴用道:“有赵王卢俊义、齐公董平,及辽东燕王公孙渊之兵击之。”彭羕听了,磔磔笑道:“大司马,曹丕虽然连败,河北之兵不下十余万,名将有曹真、曹休、司马懿、张郃、徐晃之辈,尚称大敌。你这三路军,用作羽翼则可,要他当魏军大队,岂不是驱犬羊与虎豹相搏?倘是外间刻薄人,怕要说你乘机借曹魏之手铲除异己哩。”吴用听得脸色一变,宋江叱道:“先生休得乱言!”彭羕嬉笑,退回班中。宋江道:“大司马引军出征,朕亲提六军,屯于河口,待机而动,增援齐、赵、燕之师,岂有此理!计议已决,再多言无益!” 无二日,闻西川刘循自称汉益州伯,遍发檄文,声讨“伪宋”江大怒:“这腌臜泼才如此无礼!”遂拟圣旨,教神行太保戴宗,火速先往荆州,再赴南蛮,见林冲、孟获,宣旨安排;再令费诗往见马超,教彼回师凉州,袭川之西。接着命吴用为征西大都督,假节钺,就引洛阳之兵步骑七万,有骠骑将军秦明为副都督,军师将军朱武为参谋,宣赞、朱富、李云、石秀相随,浩浩荡荡,向西而去。宋江自提兵数万,用花荣为都督,更有武松、刘唐、李逵、杨雄、单廷珪、魏定国一帮猛将,驻防孟津,牵制邺城。 豹子头林冲,年余来围攻襄阳、樊城,互有胜败;后闻西川发难,便先遣阮小五回白帝城助守。却让薛永与宋安平,在江陵暂且调养。今得戴宗传来宋江旨,与小旋风柴进、金枪将徐宁商议。徐宁道:“兴兵灭魏,只在眼前,却如何反去攻蜀?吴加亮多谋善算之人,这般却不知了。”柴进道:“眼看四路并进,河北旬月可定,却把大队西征,卢员外、董将军岂不危险?”林冲道:“二位兄长,先北后西,虽合用兵之道;然哥哥忿怒西川背盟,害我手足,急于复仇,却也是理。”柴进道:“若说手足之仇,与曹魏数十战,伤我兄弟,不在少数。无非因宋清兄弟是他血亲,存了厚薄之念。”林冲大惊:“公明哥哥仁厚仗义,柴大官人不可胡言。”柴进笑道:“某戏言耳。如今教我分兵入川,何以安排?”林冲道:“我想吴加亮机略,我等南路只是牵制,不教川军侵我荆州。故只需严守白帝城,彼自无力。便请徐宁将军引陆军五千,水军三千,会合白帝之军,万无一失。”徐宁道:“如此,襄樊兵力可敷用?”林冲道:“攻不足,守有余。将军不必多虑。”徐宁道:“如此甚好。” 戴宗过了荆州,昼夜兼程,从小路到南蛮,见蛮王孟获,说皇帝宋江请大王发兵北进。孟获道:“你中原皇帝,更换频繁,却也不关我事。只是前番教我北上入川,许割南中金帛子女相酬,结果只送少许财帛,却害我折了几千兄弟,更坏了元帅阿会喃;今番又来作甚?”戴宗笑道:“前番因我家宋公明哥哥只是将军,凡事还要听盟主刘循的;原要给大王厚礼,但南中金帛子女,都是刘循的,他要不给,我家哥哥也不能用强。这般我家哥哥当了皇帝,刘循便是反贼,大王正好起兵报仇,得胜之后,金帛子女,重重酬谢!”孟获听了,教先带他下去休息,自与夫人祝融氏、元帅金环三节、董荼那、忙牙长,汉将杨林、周通、段景住、宋万等商议。杨林道:“那西川刘循,他老子刘璋在时,便曾派兵剿我兄弟;如今又失信不与我金帛。以俺看来,大王正好起兵讨伐报仇。”周通等三个随声附和,孟获亦觉有理;便叫来戴宗,答复择日起兵。戴宗欢喜回去了。 再说马超,引万余西凉精兵,屯于洛阳左近;得费诗宣宋江旨意,亦不以为意,便起兵西还。他西凉军本多铁骑,又少辎重,军行迅疾,赶在吴用大队之前,先过雍州。看杨志等军从汉中归来,如此残破狼狈,不由心存耻笑。回到西凉,见了马岱及部下众将,正欲商量发兵入川,忽天水有使者来。马超便令请进。只因这一来,有分教:辩士巧言摇三寸,将军深虑息万军。不知使者是谁,请看下回。 第一百十四回吴用兵出斜谷道魏延血 马超受宋江旨意,引军退回西凉。部下穆弘、李忠、施恩三个,本是梁山天罡地煞,自然极力怂恿。倒是马岱、杨秋等,劝超多加思虑。超被说的心动,正要点兵,李恢密报,天水有使者来。原来超与刘封、徐庶暗结同盟,只有马岱、李恢得知。穆弘与杨秋等虽知有“风蔻”屯兵天水,只道是地方豪帅。马超闻天水使者,自入内室相见。 看时,却是蒋琬。马超笑道:“某与宋江约会,两路进兵取川,讨伐刘循、刘阐,亦是为玄德公报仇。公琰有何高教?”蒋琬道:“将军欲取川,却是为自家,为宋江?”超曰:“公是何意?”琬曰:“闻宋江定策,遣吴用引大军从雍州入川;孟起将军自审,君出兵武都、阴平,纵然得手,能越群山而占蜀地乎?又能与宋军争蜀地乎?”超曰:“不能。”琬曰:“又者,西凉去成都,盘桓千里,地势艰险,以凉州铁骑,于险要处与川军斗狠,殊非宜也。公与宋江虽有婚姻之联,然彼是出身草莽,篡逆之贼,君是累世公侯,忠良之后,彼此正邪悬殊,势难同归;公纵欲为他效命,某恐宋江亦不公信也。自古兴亡之际,功臣能员多不善终,公宜自计。”马超听了,沉吟不语。琬又道:“吴用入雍州,雍州宋军,将近十万,公若率西凉大众,翻山入蜀,同刘循、刘阐火拼;彼一面起兵入川,坐收渔利;一面分数万之众,西进凉州,则公进退无路,却为他人做了嫁衣。此虽愚意妄测,公亦不可不防。”超听得不禁悚然:“如此,公琰教我如何?”琬道:“公何不一面联结羌、氐,托词出兵,一面却按甲不动,屯于梁、雍、秦交界之处,看彼两军胜败;倘川军败,公可乘势掠取西北之地,又不耗自家军力;倘宋军败,公亦无损;尚可乘隙进据雍州,一统秦川之地,岂不成王霸之业?”马超闻言大喜:“公琰所见甚好!”琬道:“孟起将军麾下文武甚多,却恐未必同心;兼宋公明草莽枭雄,惯将心腹埋伏诸军,昔玄德公便因此败;将军亦不可不防。机密之事,勿轻易示众。”超笑曰:“此是当然。”密送走蒋琬不提。次日再聚众将,召集西凉军并羌胡之众,约三四万,李忠、施恩、程银、李恢为辅,屯于临洮,以观其变。又以同盟,要天水出兵。刘封便教高翔引兵二千相随助战。 再说吴用发兵西进,十月,大众抵雍州,汇合杨志、孙新、扈三娘、裴宣、丁得孙、龚旺等,兵近十万,然粮秣辎重,尚多在宛洛,阖待转运。用遣李云速督运粮草,一边预备进兵。朱武道:“倘西川刘循、刘阐得知,更添兵汉中,则势成苦战。我军急进,恐难取利。”吴用笑道:“川中名将张任、严颜等,当刘备入蜀之际,败亡无遗;今之能战者,惟魏延、李严辈,皆刘备旧人。刘循、刘阐与彼,实有仇隙。虽因协力造反,草率牵合,中难平猜忌之心。故刘循必不致增魏延之兵。我军平川,虽不可欺敌,却也当尽力决之,以免他养成气力,多费手脚。”朱武将信将疑。魏延在南郑,探得宋军东调雍州,亦向成都请援。刘循以魏延勇武刚毅,终存疑惧;虽发援军,聊以应付。更兼闻马超在临洮,有联羌、氐入寇之心,亦只好小心提防。 待到十一月,雍州粮草调来甚多;而闻南蛮孟获遣董荼那、杨林、周通引蛮军万余入寇,川军吕凯、马忠竭力抵御,更分巴郡之军往援;白帝城徐宁、阮小五、郑天寿坚守之时,多方扰袭,刘阐军终不北进。吴用得知虚实,呵呵大笑道:“西川兵微将寡,犹自散军势,使南路有军无敌,北路有敌无军,今我大功将成也!”遂在长安城外,发布军令。以本部七万军,更从雍州宋军,抽调精锐万余,合步卒近八万,骑数千匹。令道:“魏延屯汉中,必守黄金、兴势二寨。今我以一军出骆谷,绊住正面,一军却走斜谷、褒道,抄彼侧翼。两路夹击,蜀军可破。”便令秦明、朱武、孙新引军三万余,大张旗鼓,走入骆谷,取黄金、兴势二寨:“步步为营,前锋摧敌,后续粮草,广派哨探,不可轻举中伏。”自与杨志、宣赞、朱富、丁得孙、龚旺、石秀六个好汉,引军五万,却从斜谷、褒道出。李云督军三千,往来押送粮草。两路取南郑之地会齐。 魏延、刘湘、马谡等在南郑,闻宋军大举入川,相互商议。刘巴道:“今汉中能战之兵,不满四万,安能挡十万之敌?何不尽焚辎重,迁民众入西蜀,守阳平、葭萌、白水三关,坚壁清野,使敌势穷自退?”魏延道:“非也。我军虽少,却是堂堂皇师,岂有敌军一至,退避数百里,反扰乱民间?当以精兵扼守黄金、兴势二寨,断骆谷一路敌;然后以大军屯乐城,据沔水,为猛虎在山之势;待敌疲敝,乘势击之。”刘巴道:“倘敌从斜谷入,两路挟击,何以应付?”马谡道:“彼若两路出,是自散兵力,我可一一破之。”刘巴看两人固执,不与争论。魏延问刘湘意思,湘亦是血气方刚,道:“文长将军之计甚好。”于是令川将孙福引军三千守黄金,龚耀引军三千守兴势。魏延自与马谡、刘湘引军三万屯乐城。刘巴守把南郑,督运粮草。 十二月,秦明军前部将抵骆谷南口,为黄金、兴势二寨所窘。明以前队攻击,不能得手,反折损兵马。秦明怒欲发兵蛮攻,为朱武劝止,遂一边轮番攻寨,一边等待北面消息。魏延等屯兵乐城,只待决战。忽闻北面有宋军大队掩来,前部将近南谷口。魏延、刘湘、马谡相互计议道:“可挥师北上,迎头击之。”便率全军往北。 吴用前锋,乃青面兽杨志,走褒道出南谷口。正欲扎营歇息,一声号鼓,汉旗飘扬,魏延拍马舞刀,冲杀上来。杨志急挺枪交战,两个斗无数合,刘湘率伏兵起,前后夹击,宋军大败,杨志又是被魏延、刘湘杀怕,不敢恋战,收拾兵马且战且走。延、湘挥军穷追掩杀,宋兵走入南谷,自相践踏,正在凄惨时,背后吴用大军到,急令弓箭手占住两边山脊,乱箭阻截。魏延看彼军势大,且追入狭谷,非合用兵,遂亦撤退。 杨志收拾败兵,来吴用帐前请罪。吴用道:“魏延乃蜀汉名将,与我梁山为宿敌。将军前队甘冒危险,偶尔一败,何必请罪?”检点军卒,约伤折千人。丁得孙道:“魏延占据谷口外侧,我纵有十万军,不能骤突。”吴用道:“某自有安排。”便令宣赞、朱富两个,各引二千精兵,乘夜寻找山间小路,出谷夹击。谁知魏延久守汉中,熟悉地势,早在各小路口安排伏弩;宋军还在摸索,一声梆子,乱箭雨下,射死三四百名,其余走的快方才保命。 吴用不能出谷,心头郁闷。忽李云押粮到来,进见道:“路上相遇土人,说褒水、湑水,有路相通。军师何不试为?”吴用急唤土人来问,果然褒水、湑水,一往南郑,一往乐城,却有山道相通。用大喜,便令杨志、石秀引五千步军,寻到小路,去袭取乐城,以断汉军腰腹。 魏延闻讯,击股道:“某之失算。乐城若失,我军东西难顾!”刘湘道:“何不分兵前往守御?”延道:“敌众我寡,倘处处分兵,则处处不敌。我想贼军既出湑水而犯乐城,南谷口亦难以扼敌。不如留一军坚守褒中,暂阻斜谷敌军;某自提大队,却转向西,先击彼乐城之军,再战骆谷之敌。如此可断他一臂。”刘湘道:“将军高见。某愿引军一万,守御褒中。”延道:“某击溃敌军,只需十日。公子保重!”遂与马谡引二万军马,赶往乐城。刘湘把南谷口营寨,遍插旌旗,虚设号鼓。却将大队,退守褒中县。 魏延东进乐城,杨志、石秀,已出湑水口,将拦截的汉军寨子,尽皆荡平;方欲取乐城,却闻报魏延亲引大军,前来救援。石秀便要迎战,杨志是何等精明的人,劝阻道:“魏延既来,吴加亮军师必能出南谷口。我等不须争此微薄之功。”便勒兵退守湑水之滨。魏延欲要围攻,怕难以骤成;要东进讨骆谷秦明之军,又恐被杨志断了后路。正自犹豫,马谡道:“贼人倚仗兵多,分路攻我,必自恃合围之力。倘东进骆谷,骆谷口地势狭窄,纵能胜之,无大斩获;与敌长相对峙,而令褒谷之敌入南郑断我后路,大业坏矣。今何不就撤黄金、兴势二寨守军,作欲退守阳平关样;彼必兴兵来追,却在乐城设伏击之,可大挫其锐气。然后乘势西退,则有得无失。”魏延喜道:“幼常无愧诸葛丞相高足!”便遣人密告黄金、兴势二寨,如此如此。自与马谡安排埋伏。 那川将孙福、龚耀得魏延密令,便收拾兵马,焚烧辎重,连夜西撤。秦明探得,喜道:“必是吴加亮军出斜谷,蜀军不能支持,所以退兵。”便教朱武在后压阵,自与孙新带兵紧追上来。骆谷口距离乐城,不满百里,秦明迅猛突进,子夜出发,黄昏便近。正自踊跃,号鼓响处,魏延、马谡埋伏军马两边杀出,宋军大惊,孙福、龚耀回军来战,却把宋军团团困在核心。宋军奔走一日半夜,久已疲惫,哪里还能奋战?只是木然抵御,被汉军斩杀无数。秦明狂怒,挥舞狼牙棒,左冲右突,不能出围。小尉迟孙新手段有限,更兼前番便曾受伤,力战落马,被汉军乱枪刺死,会他哥子孙立去了。战到入夜,却得湑水杨志、石秀一军闻乐城大战,前来增援;后面朱武亦提兵到。魏延、马谡看敌生力迭至,亦不欲死拼,乘夜色收兵。梁山众好汉被伏击吃了大亏,哪里还敢追袭,自顾收拾败军,东向撤军;战场上孙新尸体亦不敢搜寻,大家在马上哭了一场便罢。 魏延、马谡、孙福、龚耀一战得胜,马谡道:“今虽得利,众寡之势未易;吴用贼军大队已出褒道,刘湘公子孤军难以持久。当速弃汉中,东撤往阳平关。”魏延虽心有不甘,亦无他计,只得从之;于是一面飞报南郑刘巴、褒中刘湘,一面焚烧诸城积谷,晓谕百姓搬迁。汉中百姓,也有惧宋军屠戮,因而扶老携幼西走者。刘巴引留守军从南郑出,谓魏延、马谡道:“公等前番所言豪迈,如今依旧须退守,却又何苦?”魏延道:“虽不离退,却杀了他一阵,也是痛快。”此时吴用进兵褒中,被刘湘所阻;闻东边朱武、秦明一军败绩,急令宣赞、朱富道:“你二人引一万军,速往西进,去抢汉城,以断蜀军退路。某整顿大队,随后便来。”二将去了,吴用方欲围褒中,却报刘湘连夜遁去。用甚怒,便起全军,紧随追击。李云道:“何不待东路军一起前来?”吴用道:“兄弟有所不知,魏延若得回西蜀,后患无穷。今遣宣赞、朱富,急行截击,便是要在东川尽歼彼军。我这一路倘不赶上接应,宣赞、朱富又如何是魏延对手?”一面飞书东路,教秦明、朱武、杨志等速引军来;一面留李云入南郑镇守。自同龚旺、丁得孙提大队,向西急进。 这边魏延、刘湘等军马汇合一路,朝西急行;却被宣赞、朱富,抢先攻占了汉城。延急欲驱兵攻打时,背后吴用、龚旺、丁得孙大队追来,魏延教刘湘拒住汉城,自排列阵势,回头迎战。吴用出马喝道:“魏延!汝本刘备余孽,如何这般猖獗,勾结西川,害我许多兄弟!”魏延冷笑道:“汝梁山贼将甚多,倘不多杀几个,何时能除灭殆尽?”吴用大怒,将马鞭一挥,背后大队军兵涌上,魏延更不答话,拍马舞刀,麾军迎住。两下往来冲突,各自杀伤无数;混战一日,不分胜败。马谡道:“前有汉城拦路,后有吴用追兵;在此与敌死拼,非上算也。可往南暂屯定军山,并接粮草;然后择他道入蜀。”延等从之,遂移师南。吴用混战一日,不能得利,对魏延亦颇忌惮;便暂驻兵汉城。 次日,杨志、石秀、李云引本部军马,从东赶来。却说秦明、朱武一军,因中伏损伤慎重,正在整备军马,安稳地方,不能骤来。吴用听了,怒道:“此处战局这般紧要,便多二三千军,亦是好的。朱军师是明白人,如何这般拖沓?”使人探听定军山汉军动向,却报汉军在定军山、对山之间,扎下大营,防御严密。吴用道:“定军山虽险,彼若坚守,我只要截断道路,一面分兵入蜀,他自困死。只是东路军未到,以此处兵马,尚不能攻坚,如何是好?”思度多时,道:“如今也只得以利相诱,然后取之!”便召青面兽杨志、拼命三郎石秀、丑郡马宣赞、花项虎龚旺、中箭虎丁得孙、笑面虎朱富、青眼虎李云入中军帐,道:“魏延乃智勇名将,尚武好战。我若攻他山寨,自折军马,颇不上算;若待东路军到,又恐他乘隙走川,是纵虎归山。当以破绽示之,使他寻隙击我,然后可胜。”遂令杨志、宣赞、李云三个:“引二万军,绕道定军山之南,鼓噪攻击。魏延见我分兵,必以为有机可乘,或从山南杀下,或从山北迂回绕击;我却同其余兄弟,引三万军在山北列阵,待彼下山时,前后夹击,魏延可擒。”众皆道:“此计甚好。”吴用又叮嘱杨志等三人:“攻山之时,却须谨慎,以免中计。北面大军未到时,三位兄弟被魏延全军所攻,甚是艰险。务须死战,以待后援。某非知敌前分兵不妥,然非此计,不能诱魏延出战也。”杨志等领命各去。 且说魏延、刘湘、马谡等,屯兵定军山、对山,亦密密留意敌情。忽斥候来报,有宋军约二万,从东绕行山南,似欲攻山。魏延道:“既如此,某且引兵下山,杀他个落花流水!”马谡道:“文长且住。今我营中军马,不过三万余人;闻贼汉城之兵,不下五万;何以自散其众,莫非诱我?不可妄动。”遂再多发精干士卒,往四周打探。三更时,北面谍归,言山北有许多敌军埋伏。马谡道:“甚是,彼欲诱我出山,然后挟击。其意昭然。”魏延听了,沉吟不语。过半晌,猛抬头道:“如今某却有一计较,未知诸君以为如何。”刘湘道:“请试言之。”魏延道:“贼众我寡,难以持久。今彼既分兵诱我,吴用必在北面伏军之中。这厮诡计多端,是贼寇智囊;我今不如集中全军,晨时下山,猛攻彼军;倘能军前杀得吴用,则贼纵有数万军,西川安如泰山!”刘湘道:“此计甚好!吴用奸贼,多行不义,倘能为天下除之,纵死无憾!”刘巴道:“文长之计虽好,然以寡投众,却也大险。”魏延道:“众寡之局,殊难逆转;与其坐待,何如纷起一击,成则天下可安,败亦无愧黄泉!”刘湘、孙福、龚耀俱击掌相和。刘巴道:“既如此,某请引一千军,留守大寨,以牵制敌山南之军。”刘湘道:“山南敌军二万,子初先生只求一千军,毋太少乎?”巴道:“诸将欲与强敌野战,便百十兵士,亦足珍贵。倘北进不成,我这里纵留五千兵马,败亡亦只争迟早。与其若此,何如奋力一击哉?诸君不必牵挂。”马谡道:“吴用屯兵山北,欲夹击我军;可分一路军,先行下山,诱敌来攻;然后我大队再截其中路,反夹击他首尾,待彼乱时,大功可成。倘山南敌军北援,却亦以此军拒之。只是两面受敌,甚是艰险。”刘湘道:“甚好!某便引三千军,先行下山。若有差池,文长将军无须顾我,只斩吴用首级,便胜其余!”魏延握刘湘手道:“当年入蜀之时,多有争扰。今番却与将军作个生死之交!”刘湘道:“诚如君言!”便叫摆酒来,众人歃血会饮,以壮行色。 次日清晨,却看满天大雾,周遭景物一片模糊。魏延大喜道:“天助我也!”便与众将整顿军马,都到山前。须臾,后山杀声大作,正是杨志督军攻打。刘湘道:“子初先生兵少力寡,不能持久。我等当速行!”遂引三千兵,大张旗鼓,绕过前山。此时吴用与龚旺、丁得孙、石秀、朱富,同引三万军,布置停当;闻川军从前山下山,便麾军冲杀过来。刘湘早有防备,把军马一字排开拒战。此时大雾之中,不辨虚实,宋军诸将,只是着力攻打。魏延听得杀声,回顾马谡、孙福、龚耀等诸将道:“数万将士,九州兴衰,便在今日一博。诸君与我共勉之!”将座下红马一拍,当先杀下;三万汉兵,一起呐喊随进。 吴用正听前队攻打,浓雾中杀声暴起,顷刻之间,无数军马冲涌而来,势如山崩。宋军右翼措不及防,顿时溃败。笑面虎朱富原本跟在军后,被汉军一冲,士卒四散;朱富却待走时,马谡杀到跟前,手起一枪;富不及招架,穿胸透背,翻鞍落马,被乱军踏死。汉军魏延当先,孙福在左,龚耀在右,张两翼切入敌阵,人人心怀必死,个个奋力博杀;宋军不能抵挡,纷纷奔走。吴用在中军,听得不好,急传令道:“我众敌寡,何须这般惊惶!自相溃乱,皆不能生,速原地结队拒战,后退者斩!”一边教龚旺、丁得孙各整军伍,上前遮拦。却被汉军攻势如潮,惊涛般轮番拍打,自家溃兵雾中惊呼,不能力战,中队方起,前队又溃。吴用一面遣人往山南军中飞报,一面整军抵御,还是节节败退。雾中各处兵声不绝,未知有多少汉军。不多时,前方杀声愈近,浓雾里透出旗角来。吴用左右将士,尽皆惊怖。吴用看军无战心,暗自哀叹:“不想俺自诩多谋,转败于此地!”片刻,一彪汉军突到阵前,魏延大刀如轮,马前士卒,纷纷劈倒;宋军倒旌拖戈,两边逃散。吴用心惊胆战,却喜大雾尚浓,急丢盔下马,伏于步军之中;看魏延红马大刀,从前面十步穿越过去,背后汉军个个呐喊而前。吴用正待走时,有眼尖的汉兵高叫:“贼酋吴用在此!”用如被雷击,心头叫苦;待要再溜,两股战战。却听得一声大吼:“蜀将休要猖獗,梁山石秀在此!”一员猛将,手提鬼头刀,从阵后策马闯出,引着三五百步卒,恰截在吴用面前。秀切齿舞刀,狂砍猛冲,汉军前队反被他冲得纷纷倒退。孙福上前交战,无十余合,抵挡不住。吴用乘机退到队中,整顿军伍。魏延看石秀凶悍,浓雾中抽出狼牙箭,张弓射去;石秀听得弦响,待要躲时,左臂正着。毕竟凶悍,依旧挥刀不息,且战且退,汉兵不能伤他。吴用得石秀抵挡一阵,已把军马纠集一处。魏延拍马舞刀,数番冲突,砍杀宋军偏将十余员,却被长枪如林,不能攻破。 原来杨志隐约听得北面杀声起,不知虚实;先令宣赞引五千军,北上试探,因此刘湘两头拒战,兀自支撑。杨志自己仍督军攻定军山寨,又恐怕埋伏,不敢深入;刘巴倚仗地势,节节抵御,虽然艰苦,尚未溃败。到得吴用紧急军情,心知中计,只留李云率数千军攻打山寨,自提大队,随宣赞北上夹击。刘湘只有三千兵马,如何支持得住?然心知计策成了一半,自己多支持一刻,魏延便多一分胜算;遂激励士众,咬牙支撑。战到将近正午,浓雾渐薄,左右军人,越发稀少。刘湘大叫道:“诸君!皆是汉家儿郎,川中英豪;克敌致果,今日是也!”左右兵无四五百,被宣赞引数千宋军,团团围住。刘湘瞠目血战,左冲右突。宣赞叫众军放箭,顷刻羽翎蔽日,将刘湘连同数百汉军,射的刺猬一般,终无一人屈降。 魏延亲率大队,冲突数十次,吴用所部,已折其半;而汉军血战之际,也损伤不小。延浑身上下铠甲,皆满血污;宝刀砍缺,更换两把。只见日光渐出,山谷间尸横遍野,深处及膝,宋军残部,却兀自结阵不退。魏延大怒,再跨马出,亲引数百铁骑,直冲吴用大纛;背后孙福、龚耀驱大队步卒,掩杀过来。吴用厉声道:“杨志将军须臾便来,众军若不欲战死,便与我死战!”亲提铜链,上前作肉搏状。魏延冲到阵前,宋军乱箭射出,左右拨挡;两翼军近,各自殊死搏杀,互不相让。此时吴用军马,仅剩万人;魏延所部,亦不满二万。忽看定军山头,浓烟升腾;又远远看南面人马绰动,杨志军扬旌而来。宋军士卒,欢声四起,吴用高声道:“定军山寨,已为我得!救兵到矣,我等得生!”魏延回头看敌援军,怒目迸射。却待开言,孙福、龚耀齐出:“将军!多方谋划,成败在此一举。南敌虽来,北敌已近溃。我二人愿引本部,舍死抵挡南敌,将军速攻北敌,定斩吴用!”魏延道:“有劳二位,多言无益!”二将拱手作别,引数千军,掉头朝南,迎杨志而去。魏延整顿余兵,长声喝呼,跃马舞刀,再冲宋阵。汉军人人鼓足余勇,齐声呐喊,上前赴敌。延身在军前,奋力劈杀;浑身浴血,刀光四溢,人马到处,敌军力扑。吴用声嘶力竭,哑然喝道:“贼人逞强弩之末,岂能破我!众军皆尽余力,同保性命!”正吼叫间,魏延斩兵穿阵,如劈波斩浪,马到跟前,起刀便砍。吴用急用铜链招架,当的一声,手膀酸麻。魏延正欲斩杀,龚旺、丁得孙拍马上前,双战魏延;吴用乘机退后,两边牌刀手一起上前截住。石秀单臂挥舞大刀,阵前死战不退。两下抵死肉搏,伤亡无数。宋军阵型渐薄,汉军终究冲突不入。两军久战,既多死伤,余亦疲惫;相互砍杀,只闻金铁相交,都无力呐喊。然无声处,尸身迭仆,惨呼时闻,正是:从来兵家必争地,如今血浸骷髅场。魏延狂呼怒战,刀锋如风;然龚旺、丁得孙竭力抵御,毫不相让。马谡整军冲突十余遭,皆被宋军挡住,不能得手。 日薄西山,南路汉军,终于覆灭;孙福被宣赞所杀,龚耀死于乱军。此时吴用左右军士,不满五千;多半刀枪残缺,铠甲破碎,兀自并肩屹立,勉强布阵。吴用亲掌旗鼓,呼喝鼓舞。魏延之军,尚有万余;然杨志、宣赞,已近眼前。魏延长叹道:“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便欲回马陷阵。马谡道:“文长将军!胜败兵家常事,今虽未取得吴用人头,却也重挫敌军;我苦战一日,士无余力;若与敌生力再战,必遭覆灭。不如突围回阳平关,再图大业!”魏延道:“西川诸将,尽皆死节,我等有何面目苟活!”马谡道:“川将死节,尽为杀贼复汉;今文长若率万军轻死,无人承担大任,岂有面目见泉下诸公!”延猛悟道:“是某一念之差,多蒙幼常提醒。如今便整军向阳平关也好。”马谡道:“我军欲退,必为吴用所截;可诈作欲作垂死之斗,待其回缩,然后可走!”延然之,便令全军鼓噪,直冲吴用阵。吴用虽看杨志到来,己军当无大虑;然这般厮杀,却也心惊;见汉军整队喊杀,只道要作孤注一掷,急忙整顿队列,以备防御;不料军锋方起便退;剩余汉军,却朝西北疾走。吴用大怒道:“害我这许多儿郎,尚欲走脱?”不顾己军破败,令紧追上来。正是:鏖战未休貔貅士,奋武方显龙虎人。不知魏延可曾走脱,请看下回。 第一百十五回石秀偷渡平道马超渔利 从2002年开始写做,至今已两年多。大约因为文言小说的缘故吧,得到不少鼓励,但人气称不上好。不过眼看今年上半年将要出版,却发现遭到了抄袭,而且抄袭者还是的vip作品呢^真让我啼笑皆非! 抄袭者为网站的,作者风华爵士。抄袭段落大致为贼三国第六回中。抄袭方式极其恶劣基本上只更换了人物姓名 贼三国第六回: 第六回:花和尚力服蛮帅,小旋风恩结人心 且说柴进、林冲、鲁智深三人南进交州,已入其境,忽然前军乱喊。鲁智深急提禅杖,率心腹小校数人赶到前军,见前面路两旁皆是山坡,丛林茂密,路口有一队蛮兵,赤身**,往来跳跃砍杀。部下军卒皆不敢当。鲁智深大吼一声:“哪来的蛮子,敢与洒家作反!”跳将出去。便看一个蛮将,赤体步行,手提大砍刀,虎虎杀来,鲁智深轮水磨禅杖,辟头打去。二人大战十数回合,鲁智深天生神力,又是武艺高强,蛮人虽然勇武,也抵挡不住,刀法渐渐乱了,又战十余合,鲁智深禅杖横荡,当的一声,蛮人砍刀脱手,飞出十步开外。蛮人慌忙后退一步,却不显恐惧。鲁智深哈哈一笑:“看你倒是个好汉,一边退去,我不杀你!”蛮人听得,躬身行礼道:“多谢大人。”却并不退去。便看旁边又出一个蛮大汉,长得是: 身长八尺,腰大十围,红面黄睛,疑作星转斗降,赤足被发,定是野怪山精。浑身筋突,手足骨扭肉滚,遍体异彩,面目如虎似龙。分明南疆百越王,独立长啸楚天舒。 这大汉手使一柄铜瓜,对鲁智深喝道:“那秃大汉,你虽能胜过俺兄弟,却不该侵我土地,今日我两个不要众人帮手,且打一场,看看谁个厉害?”鲁达本是个好勇的人,闻言也不多说,禅杖一抖,摆个倚天把剑势,喝道:“且进招便是!”那大汉冷笑一声,双手持铜瓜打下,鲁达将禅杖向上一迎,当的巨响,火星四溅。那蛮族汉子叫声:“好力气!”铜瓜转头横扫,鲁达身子一斜,禅杖平推而出,削那汉子头颈,两下招式一碰,各各撤回,旋又进击。便看一个恶和尚,一个凶蛮人,在这路坡前盘旋交斗,一条禅杖,一柄金瓜,你砸我杵,打得声震四野,黄光裹着黑光,叫两军都看得眼花缭乱。这当儿柴进与林冲也都赶到观战,看两人大战了五十余合,不分胜败。柴进谓林冲道:“这个蛮子这般厉害,竟能和鲁达兄弟战上这许久!”林冲道:“彼虽力大,武技却略逊鲁达兄,我看再有三四十合,鲁达兄必能以巧招胜之。”原来这鲁达果然动这脑筋,心里却寻思:“这蛮子虽然凶恶,倒也不似个歹人模样,若能结交了,俺梁山大业也好多个帮手。怎生想个办法活擒了他,方好降服。”寻思到此,鲁达故意略留几分力气,反让这大汉占些上风。那大汉得势不让人,进招更狠,招招杀人,看得柴进胆战心惊。鲁达却是引这大汉自行乱了进度。果然再战数合,那人步态已乱,鲁达再退一步,那人抢进,却把左脚迈在前面,鲁达乘势折腰,禅杖突扫他下盘,那人急待竖兵器格挡,鲁达一击之下,借力把禅杖反指他面门,那大汉再起铜瓜招架,身形摇动,被鲁达双手紧拿禅杖,着力打下,彭的一声,铜瓜早脱了只手,身形后仰。那一头铜瓜倒砸下来,眼看要打到自己脑门,鲁达惊叫声:“当心!”心道不合却打杀了这厮。不料那人倒地之时,左手用硬力一握,生生把个重六七十斤的铜瓜单手捏稳,接着一跃而起,对鲁达拜道:“壮士,俺是服你了!”鲁达也松了口气,还礼道:“休得说此话,若把洒家作朋友,只一同喝碗酒便是。”两人各自哈哈大笑。 这边林冲柴进上前,柴进问道:“请问这位壮士大名,为何一言不发,便攻打我军?”那大汉道:“俺乃百越蛮王摩罗是也,这个是俺弟弟摩沙,这交州百越一带十万蛮人,尽归我管。还有个武陵洞溪蛮王沙摩柯,也是俺结拜兄长。只因这交州的大官儿叫做士變,对俺说荆州有兵马来,专抢我交州土地,故叫我前来这边迎敌。”林冲道:“错也!我等是荆州刘皇叔部下,专到交州来助蛮人,不受那士變祸害,大王却被骗了。”摩罗摇头道:“那士變却不害人,反对我等有关照。”柴进笑道:“这是故意愚弄,使大王为他卖命,却反伤自己朋友。”摩罗道:“也对。那你这几个却叫甚么名字?”三人报了姓名,摩罗道:“难得相遇,何不入俺寨子去喝几碗?”柴进犹豫之间,鲁达先道:“好极,好极,接连行军十余日,且先休息一下,以备日后厮杀。”林冲亦无不可,于是三人整顿军马,随摩罗入寨。 这蛮人寨子在山陵环保之中,内有平坝,多水流林木,四面环山,风景秀丽。蛮人竹楼,多依山傍水而立,貌似简陋,其实坚实。三人皆是北方好汉,见这等情形,赞叹不已。林冲道:“谁言蛮人不晓文化,今观这风景,实与中原各有风色也!”鲁达道:“常听人讲蛮人如何粗鄙,我倒颇佩服他哩!其实都是一般百姓,各有肝胆,何必分得高下?” 其时天色已晚,摩罗吩咐杀牛宰羊,大摆宴席。土酿米酒一坛坛敲开,又有无数打得干鲜野物,满满地堆着。月上梢头,寨子中篝火熊熊,人声鼎沸,柴进、鲁达、林冲带来的军士与众蛮人挤坐一团,火上羊腿猪脊烤得焦香滴油。鲁达生来爱吃酒肉,汉朝生活清苦,虽在军中,因米粮不足,未敢放肆。今日得此机会,自是不必客气。那蛮人酿造的米酒本不浓烈,入口只是甘醇,鲁达举若饮水,须臾之间,连尽一坛。兴之所致,只用手撕扯大块肥肉,嚼得满襟留油,快活欲仙。那摩罗、摩沙见鲁达豪壮,异常欢喜,只顾大碗敬酒,自己也是狂吃豪饮。柴进、林冲暗自发笑,也豪情大发,碗到酒干。两个蛮酋更是高兴。忽鲁达道:“今日我等一见如故,何不就此结拜兄弟?”摩罗大喜:“对,拜了兄弟,便是一家,以后也好照应。”林冲闻言,也喝采:“甚是!”对柴进道:“柴大官柴将军,何不也”柴进低声道:“我若也结拜,万一被刘备得知,这交州不好拿了。”林冲点头。鲁达道:“结拜便快来结拜,这厮罗嗦甚么!”林冲道:“柴将军父母有命,不便与异姓结拜,就我四人结拜即可。”鲁达骂道:“甚么父母有命,不就是”林冲赶紧止住,拉了摩罗、摩沙,四人叙了年齿,鲁达最长,摩罗大林冲止二个月,摩沙居幼。于是摩罗令蛮人取来公鸡宰杀,汲血混酒,四人分饮,指天立誓,结拜为兄弟。时众蛮人与士兵皆醉,蛮人便起,牵手围火跳跃舞蹈,口中呓呀唱词。只听鼓点咚咚,铜铃脆响,众蛮人手舞足蹈,摇头扭腰,好不快活。柴进等的士兵也不由兴起,纷纷加入。大家吃喝玩乐,尽醉一夜。 次日早起身,三人整顿行伍,出了寨子。忽报士變谴弟士壹将兵万余前来。鲁达道:“这厮前来,正是灯蛾扑火,自取死耳!”柴进道:“整顿全军,急速逆战!”摩罗道:“弟兄们有事,我率本部蛮兵相援!”柴进道:“且慢,我却另有一事欲烦劳大王。”摩罗不悦道:“你这将军甚是不直,先不肯结拜,今又不肯要我帮忙,敢是看不起我蛮人?”柴进道:“岂敢!只求大王如此如此”摩罗笑道:“不肯要我厮杀,却耍这等花招。”依计而去。柴进、林冲等催动军马,尽皆向东进。 行无数里,正遇交州人马。两阵列开,士壹旗号大书“汉合浦太守定南校尉”两边排开十数员牙将,倒也威风。这边柴进出马道:“士将军,你兄弟占据南国,并为列郡,既遵从汉室旗号,今我主刘皇叔雄兵到此,当速速裹甲来投,不失为国家明臣,怎可起兵抗拒,莫不知逆天者亡乎?”士壹大骂道:“竖子胡言,刘备植席贩履之徒,枉冒皇室,割据地方,今又遣汝等无名鼠辈,犯我州郡。我亦不与你说口,有胆的,过来一战便罢!”话音未落,柴进身旁林冲大怒,拍马冲出,士壹军中一将手使双刀出马叫道:“我乃骑都尉鲍范也,鼠辈领死!”林冲并不答话,拍马逼上,战不三合,抬手一矛,戳死鲍范。交州军大惊。林冲一言不发,旋马自回。士壹旗门下,大将胡卦挺枪出战,鲁智深叫声:“来得好!”提禅杖跳出,两个马上步下,盘旋交战,约十数合,鲁智深一禅杖打折胡卦马腿,那马重创倒地,把胡卦颠下地来,早被鲁智深手起一杖,打得脑壳裂成两半,一命归西。交州军无不悚然。这边柴进看见,急令擂鼓,小校摇动大旗,林冲一马当先杀出,众军将如波浪冲涌而来,交州军当者披靡,阵脚即刻崩裂,士壹弹压不住,拨马先走,顿时兵败如山,降者不计其数。柴进、林冲、鲁智深督军追杀十余里方回。 当夜相议,柴进道:“交州地方广大,若是单靠武力,恐难尽得。日后交战,当设法服其心志也。”林冲道:“士燮居南二十年,势力深广,今士壹虽败,并有大军卷土重来。”鲁智深笑道:“林教头如何这般说,我军虽寡,却甚是精锐,他若前来,正好一举歼灭!”次日,转军向东,直进于县。 却说士壹一战兵败,计点士卒,折损十之三四,不由叹道:“这刘备军将竟如此厉害,如何了得?”正与副将商议间,外面令兵急报,却是士燮与三弟士珛,起交东、广南兵三万余前来。士壹急忙迎接入大帐,兄弟三人齐商量。士壹说了战况,士燮道:“我原意刘备方得荆南,左右未安,必不敢来犯我交州;及闻彼军南下,然不过五千,依无以为大患,故先叫蛮王摩罗阻击,再叫义彦引兵去战,谁知却被杀败。故从东引兵来抵挡。”士壹道:“刘备派来之将名不见经传,却是威猛异常,下次交战,我当分兵诱之,然后三面夹击。”士燮道:“义彦此计甚好。”于是安排下去。 次日,人报刘备军进于县,士燮便尽发人众前往迎敌,安排如此如此。这边柴进将本部军马,列成临战之势,逼近县城。至县十五里,右侧士壹引弱兵数千挑战,骂道:“前一日不慎输了,今日汝还敢来战乎?”林冲笑道:“真有不知死的。”拍马而出。士壹掉头便走,林冲按马不追,嘿嘿冷笑。后面柴进挥军上前,布置如此如此,便叫鲁智深引五百步军开头,全军直追赶而去。 走了数里,士壹军翻过一道小丘梁,柴进下令加紧进发,赶上丘梁,只见下面却是一个盆地,四面皆是丘陵,士壹军正在前追赶。柴进冷笑道:“雕虫小伎,欲何谓耶?”便令鲁智深引五百步军追击下去,自按大军缓缓下坡。 原来士燮早将大军伏于丘陵之后,特叫士壹诱敌,只等敌人追击下来,便好三面夹击。谁知敌军只以五百人追击,反不知所措。士珛道:“事已至此,何不就先灭了这支敌兵,也好振作士气!”士燮然之,令擂鼓大作。便看三面丘陵之上,呐喊声似滚雷炸响,旌旗林立而起,片刻之间,三面山头,交州军黑压压如蝼蚁而集,翻滚直下。鲁智深等五百军列成圆阵,巍然不动。须臾,三面敌军迫近,羽矢如飞蝗,鲁智深大吼一声,当先跃出,身后是五十名长枪手,五十名盾牌手,两翼张开,乱箭多被挡住。转眼间裹入敌阵,禅杖舞处,浑然铁圈,边缘血肉横飞,人马扑地。正面交州军措不及防,竟被冲得纷纷倒退,自相践踏,死伤无数。两翼交州军,却是士燮之子士袛、士幹,见状急麾军从两翼围裹上来,把鲁智深的四百人圆阵团团包住,却是冲突不入。原来宋时兵甲制作,原比汉朝先进,宋江占梁山多时,屡败官军,也整备不少,加上有金钱豹子汤隆维持,其实甚是犀利。但因恐被汉人学去,故极少用。柴进因要得功,又想交州地方僻远,不怕刘备得知,故将随军五百套与鲁智深五百步军。那精制铠甲,原也非无弱点,但突用之下,自然大起功效,交州军虽围住,冲突不入,士气却是渐渐不如。这时那鲁智深并一百精兵将正面敌人冲得大步后退,却似造了一个凹槽,当即转戈向右,似一把刮刀倒卷回来,所到之处,交州兵将尸横遍地,硬生生又闯出一条血弯道。士燮在山头,看鲁智深以一百人在盆地中左冲右突,反复搅转,四围数千之兵竟是望风披靡,不由胆战心惊,以至目眩。 柴进在这边山坡之上,看鲁智深渐渐疲了,便令点起狼烟,同时分派两员偏将,各引八百军,从两边抄到士袛、士幹后面夹击,自引余部,冲下坡去,便听杀声大作。士袛、士幹正在设法围攻鲁智深后路,见三路敌军从坡上冲下,腹背受敌,阵型大乱。这边士壹见状,急回军往战,士燮在山头原留下万余兵以为后应,此刻便纷纷投入,两军在盆地之中扭作一团,柴进、鲁达虽然兵精将勇,毕竟人数占劣,因此也讨不得便宜。 忽地四下里锣声乱鸣,无数蛮兵如江流汇集,直入参战。交州军大惊之下,军心立乱。士燮谓士珛道:“事急矣!我等当速率本部亲兵杀出,以定军心!”于是纵马率亲卫兵将,杀下山坡。才到半途,山脊上一彪军突起,为首一将身长七尺九寸,环眼圆睁,背后旗大书:“梁山五虎将天雄星豹子头林冲”直从背后掩杀下来。士燮卫军怎料得后背竟出敌人,立时土崩瓦解,直溃下山。士燮见林冲追杀而来,不敢招架,伏鞍而逃,方到谷底,斜刺里杀出一队蛮兵,为首摩沙高呼:“士大人,今日为了俺哥哥,只好拿你送礼了!”士燮正在叫苦,一人大喝:“蛮子休得伤我父亲!”杀出一员小将,手使月牙戟,挡住摩沙。二人大战三十余合,摩沙渐渐不敌。此时士燮已向山后逃窜,林冲见势,放马奔下,直追过去,那员小将弃了摩沙,来敌林冲。两人矛戟并举,战约十数合,林冲大喝一声,音若雷霆,那小将先战一阵,已然力怯,又见自家军马混乱,不由心慌手慢,被林冲右手持蛇矛逼开月牙戟,左手轻舒猿臂,把那小将拦腰抱住,擒过马来。此时盆地之中,交州军已然群龙无首,四面丘陵,又没个逃处,只是惶惶乱跑,各军将自顾不暇。士袛、士幹等保护士燮夺路而走,士珛从小路走脱,士壹被鲁智深打倒马匹活捉。三万余交州军,阵亡五千,降者逾万。缴获战马七百余匹,甲杖不计其数。原来柴进见士壹出战诱敌,便知其意,一面唤蛮王摩罗引军潜进包抄,一面叫林冲带精骑五百,抄到盆地之后,看这边狼烟起信,迭次杀出,又故意叫鲁智深引五百精兵诱敌大军出动,反客为主,待其士气衰败,各路再起,因而大获全胜。这是柴进在梁山拜吴用为师,学得不少韬略,因此有此计略。 当晚安营扎寨,推过俘虏来问。那员小将原是士燮次子士徽,推入帐中,只是破口大骂,直立不跪。鲁智深赞道:“好汉子。”柴进又令推过士壹问道:“将军今日被擒,可愿屈服?”士壹冷笑道:“若非蛮人造反,我二人之位当易也!可恨这帮蛮子,往日施恩不吝,一朝如此背信弃义!今日既然被擒,要杀便杀,何必多说!”林冲闻言起,亲释叔侄二人之缚道:“二位义士,我等安敢得罪?”扶到自己之座上。士徽、士壹只不作声。柴进令送入酒肉,二人自取来吃,却还不说话。 正僵间,人报有人求见。柴进、林冲二人出帐看时,却又是一个青年将军,见了二人拜道:“二位将军,请恕家父一命!”林冲问:“请问将军是谁?”那少年道:“我乃士壹之子士匡也。今日家父阵前被擒,我孤身入此地,愿替从一死,只求能放了家父。”柴进看了林冲一眼,道:“你若能降,我便放了你父亲,并保你为官,如何?”士匡道:“我叔伯父子镇守此地二十余年,岂有降者!今愿身受万剐,以替回家父一命。”柴进道:“我若不放汝父,反将你杀了,若何?”士匡凛然道:“我既身入此地,岂有顾惜命哉!只是将军若如为如此无义之事,纵然得九州之地,须臾必覆亡!”柴进感叹道:“交州之地,一门父子皆如此英烈,岂有他也!”便对士匡道:“公子请进帐再叙。” 进得帐来,柴进吩咐给士匡送上酒茶,教与士壹、士徽同坐,一边道:“士威彦镇守交州二十年,威名远震,我等不胜钦佩。只是今日汉贼曹操把持朝政,时欲篡逆,我主刘玄德为匡扶汉室,起兵聚义,交州乃大江之背,故势在必得。今日奉命入公等境地,实属无奈。只是公等请思想,交州地界如此,东有孙吴,西有刘璋,焉可保净土?莫若齐聚刘皇叔旗下,共捍大业,岂不为美?”士壹道:“承将军厚爱,只是未得兄长将令,不敢贸然说话。”柴进点头:“说得是,今晚不才喧宾夺主,便请诸位且尽一醉。明日我亲自送回。”吩咐把盏。士壹父子叔侄三人便也不客气,宾主相饮,尽夜方散。 至明,柴进又吩咐取士壹、士徽战马、铠甲、兵器,同士匡一起送出营门之外。柴进对三人道:“我等心意,望告知令兄,我等翘首以待。若是无意,则战前一决生死,亦无怨恨。”三人感激涕淋,再三拜谢而去。 回到帐中,鲁智深问道:“柴大官人莫非爱他忠义,所以放回?”柴进道:“此其一也。士燮在交州二十年,结好各方,恩施百姓,惠及蛮人,民望甚大。今我等以军入境,若单靠强力,虽得其地,难保安稳。且我等之意,实欲要重振梁山,这交州地方广大,好一块基业,若不能安抚其民之心,安能得为我用?我特释二人,为收其心耳。这也是当年诸葛亮平南蛮之计。”鲁智深笑道:“当年?大官人莫非忘了,今日诸葛亮还未能入蜀呢。”柴进一怔,旋即哈哈大笑。柴进又吩咐将前二次交战生擒交州军一万四千余人,愿留者编于军中,其余尽皆发给口粮释放,任其回乡归队,有伤者并给医治。所放九千余人,皆感恩戴德而去。 再说士壹等三人归回本军,见过士燮,言了此事,并说柴进仁义。士燮沉吟不语。又有数千本部被俘士卒,熙熙攘攘,各归营盘,遍说北军之恩。士燮正在犹豫,人报交州刺史赖恭、苍梧太守吴巨到来,士燮惊道:“此二人与我素来不睦,今番前来,有何用意?”正是:才感彼将薄云义,又见此间嫌隙人。不知赖恭、吴巨此来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中抄袭的部分:(丫的什么抄袭啊,简直就copy+replace) 第二十六章诸葛亮平定交州 且说诸葛亮、赵云、张辽三人统军南进交州,非止一日,大军进入交州境界。这一日,大军正在行进间,忽然前军乱喊,杀声震天。赵云大惊,急催马领一军赶到前面。只见前面道路两旁都是山坡之地,丛林茂密,路口有一队蛮兵,或步行、或骑劣马,全都面涂油彩,赤身**,往来跳跃砍杀吴军。吴兵也不示弱,不及布成大阵,正三五成群结成小阵与其奋力拼杀。 赵云心中大怒,大吼一声:“哪来的蛮子,敢与我军作对!”纵马杀来。突然有一员蛮将,赤体花面,身骑劣马,手提一把大砍刀,虎虎杀来。赵云是何等人物,其武艺在三国中除了吕布和典韦就数他了,现今吕布和典韦皆死,赵云已是天下无敌之人(赵云赵子龙,常山真定人氏,白袍银甲,白马银枪。赵云的枪法学自三国时期武术名家童渊。童渊本来只收徒两人,一人是“宛城侯”张绣,另一人是西川的大都督张任。两人均学了他的“百鸟朝凰枪”并且闯下了极高的名望。童渊晚年隐居深山,后经赵云求拜,收了赵云为关门弟子,谁也不知道。赵云艺成下山后,自创了一套“七探蛇盘枪”初战成名于公孙赞与袁绍的战役,当大将文丑追杀公孙赞时,赵云单人独骑杀败文丑,枪挑鞠义,保护公孙赞,并助其反败为胜。此后赵云除了在新野枪挑曹洪的头盔,便没有再杀敌的机会,直到长坂坡当阳道,赵云在曹操百万军中杀了个三进三出,才真正一战威震天下。),烂银盘龙蛇起处,使出三十六路惊天‘百鸟朝凰枪’,但见枪影漫天,杀气纵横。蛮人虽然勇武,也抵挡不住,刀法渐渐乱了。战有十余合,赵子龙银枪横荡,只听“当”的一声,蛮人砍刀脱手,飞出十步开外。蛮人勒马慌忙后退一步,面露钦佩之色,却并不显得恐惧。赵云却哈哈一笑:“天下能接我十余合者为数不多。看你倒是个好汉,一边退去,我不杀你!”蛮人拱了拱手,便退到一边去了。 便看旁边蛮军阵中又冲出一骑战马,马上一个蛮人大汉,长得是: 身长八尺,腰大十围,红面黄睛,肌肉虬张,身披虎皮袄,脚踏豹纹靴,端的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这大汉手使一柄硕大的铜瓜,怕没有七八十斤吧,对赵子龙大喝道:“你那汉人,虽能胜过俺兄弟,(有没有山东风味!)却不该侵我土地,今日我们两个不要众人帮手,大战一场,看看谁个厉害?”赵云何等人物,论起武艺,也是心高气傲之人,仰天大笑道:“我赵子龙平生纵横杀场,还未曾要人帮我,你来厮杀便是!”那大汉冷笑一声,一声“哇呀”怒吼,纵马向前,恶狠狠地双手持铜瓜打下,顿时一股厉风扑向赵云脑门而来。赵云双目怒睁,将银枪横托,向上一迎,当的巨响,火星四溅,震得铜瓜蹦起三尺多高。 那蛮族汉子大叫声:“好力气!”将铜瓜扯回,转头横扫赵云右腰。赵云伏鞍躲过,银枪急速分心而刺,枪头急抖,旋出三朵枪花,来取蛮将前胸。那蛮将竟也好武艺,怒吼一声,觑个真切,铜瓜一锤正击中枪花实处,破了赵云一记绝招。赵云面有异色,心道:“我这一枪不知杀了多少好汉,这蛮将却非凡人!”遂抖搂精神大战蛮将。 便看一个白袍将,一个凶蛮人,在这路坡前纵马盘旋交斗,一条银枪,一柄金瓜,你刺我砸,打得声震四野,银光裹着金光,让两军都看得眼花缭乱,尽是目瞪口呆。 此时孔明和张辽也都赶上前来观战,看两人大战了二十余合,不分胜败。孔明惊道:“这蛮将这般厉害,竟和子龙杀上许久,仍未分胜负!”张辽笑道:“这名蛮将虽然武艺不错,但仍不是子龙对手,我看子龙是手下留情了,否则此时必然已经将其杀败。”却不知此时赵云正在寻思:“这个蛮将虽然看起来凶恶,却是个直爽之人,不像坏人。观其言行像是蛮人之首,如果能将其生擒,对我平定交州或可收奇效!”寻思到此,亮银盘龙枪更是使得出神入化,一时间漫天枪影将蛮将罩住,使得却都非杀招。 又战三五合,两马错鞍时,赵子龙一声怒吼,银枪急速一摆,一记‘百鸟投林’疾如电光火石般直刺蛮将大腿,那蛮将措不及防,被子龙一枪正中大腿。耳隆中只听“扑”的一声,鲜血飞溅而出,那蛮将坐不住战马,跌下马来。赵云转马而回,纵身下马,将蛮将扶起道:“服不服,若不服,我们再比试一场!”那蛮将虽然腿上疼痛,脸上都是哈哈一笑道:“好汉子,不想汉人中也有你这般英雄!你以真本事赢我,如何不服!如果不弃,请到我营中一聚如何?我们好好喝个痛快!”不等赵云答话,便仰天一声厉啸,还在与吴军交战的众蛮兵纷纷住手,退到一旁。 这边孔明和张辽及两军罢战言好,心中大喜,纵马上前问道:“请问这位壮士大名,为何一言不发,便来攻打我军?”那大汉道:“我便是百越蛮王摩罗,刚才败阵于子龙将军的便是我弟弟摩沙,这交州百越一带十万蛮人,尽归我管。只因这交州的官长叫做士變,前日派人来说荆州有兵马来,专抢我交州土地,要来剿灭我等,故叫我前来这里迎敌。”诸葛亮眼珠一转,骗死人不要钱道:“蛮王错了。我等都是吴侯麾下,一向爱护百姓,怎会轻易相欺!这想必是士變等人欺骗大王与我军交战,自欲渔翁得利也!”摩罗摇头道:“那士變却不害人,多年来反对我等有所关照。” 诸葛亮心中有素:士變等人能据交州十余年,若没有两把刷子,交州之民也不会为其卖命,便笑道:“这分明是士變等人怕我军讨伐于他,却故意愚弄大王,使大王为他卖命,此心何其毒也!”摩罗有勇无谋之人,被诸葛亮三言两语说动,道:“也对。那你这几个却叫什么名字?”三人报了姓名,摩罗道:“难得相遇,何不入我寨子去喝上几碗?”张辽尚在犹豫,诸葛亮却笑道:“既大王如此相邀,我等便却之不恭了!”赵云也笑道:“云和大王不打不相识,正该好好喝上一回!”摩罗大喜道:“我与子龙也是一见如故,今夜不大醉一场,都不得回寨!”诸人大笑。诸葛亮与赵云、张辽遂与木子及一千解烦军入帐。其余吴军屯于蛮军寨外。 众人随摩罗、摩沙入了营寨,众人随眼观看,但见蛮人寨子立在山陵环抱怨之中,内有平坝,多水流林木,四面环山,风景秀丽。蛮人竹楼,多依山傍水而立,貌似简陋,其实坚实。三人中赵云和张辽都是北方好汉,见这等情形,赞叹不已。便是诸葛亮虽有多年居于南方,也未见过如此景色。孔明笑道:“谁言蛮人不晓文化,今日看这风景,实与中原各有风色,各有千秋!”子龙也点点头道:“是啊,其实无论汉越,都是自家百姓,何分彼此,闹得自相残杀!”此时天色已晚,摩罗大声吩咐杀牛宰羊,大摆宴席。无数坛土酿美酒纷纷摆上,案几上无数新鲜野味、水果堆得满桌都是。月上梢头,整个营寨中篝火熊熊,人声鼎沸,诸葛亮、赵云、张辽带来的解烦军士与众蛮人挤坐一团,篝火上羊腿、猪脊烤得焦香滴油,香气四溢,让从未如此吃法的诸汉人馋诞欲滴。 赵云本是豪迈之人,张辽也是北方勇士,今日得此机会,欲与摩罗结好,自是不必客气,开怀痛饮。众汉人喝起蛮人酿造的米酒,感觉并不浓烈,入口却是甘醇可口。赵云、张辽二人大口痛饮,须臾之间,便各尽一小坛。 兴之所致,赵云、张辽二人与摩罗等人大口饮酒,大口吃肉,气氛极为融洽!而孔明就文静许多,一杯一杯慢慢细饮,连吃肉也是一小口一小口的,果是书生习气。那摩罗、摩沙见赵云、张辽二人豪壮,异常欢喜,与赵云等搭肩搂背,开怀痛饮,只把诸葛亮扔在一旁。诸葛亮也不在意,暗自发笑,只顾自己自斟自饮,倒也快活。 两个蛮酋喝得高兴,摩罗笑道:“今日我等一见如故,何不就此结拜为兄弟如何?”摩沙大喜:“对,拜了兄弟,便是一家,以后也好照应。”赵云闻言大喜,心道:莫能结了兄弟,不用再厮杀,百越一部便可平定,也喝采道:“甚好,甚好。我与两位兄弟一见如故,如何不好?”对张辽道:“文远,你看如何?”张辽也是豪迈之人,遂笑道:“能交得两位如此豪爽之人,如何不好!?”摩罗、摩沙大喜。赵云看看诸葛亮:“孔明军师你看,何不也” 孔明闻言愣了愣,他是清高之人,怎肯和蛮人结拜,便笑道:“此是你等武人之事,我一个读书之人,不宜参予,你等自行结拜便是!”摩罗、摩沙见孔明不肯,本就和他搭不上话,也不理他。便拉了赵云和张辽跪地结拜,四人叙了年齿,赵云最长,摩罗大张辽四个月,摩沙最幼。 于是摩罗令蛮人取来公鸡宰杀,汲血混酒,四人分饮,指天立誓,结拜为兄弟。这时众蛮人与解烦军大部都已半醉,见得四人结拜,都是心中欢喜。蛮人呼喝而起,手牵着手围着火堆跳跃舞蹈,口中呓呀唱词。只听得鼓点咚咚,铜铃脆响,蛮人男男女女都是手舞足蹈,摇头扭腰,好不痛快、兴奋。众解烦军也是豪爽之人,看了一会,也忍耐不住,跳起来加入其中,纵情欢乐! 第二十六节诸葛亮平定交州地 次日,诸葛亮、赵云、张辽等因军情紧急,谢绝摩罗等挽留,整顿解烦军出了寨子,欲待兵发南海。摩罗等人依依不舍,直送至吴军大寨之前。几人正在话别时,忽然吴军探马流星来报:“报军师与两位将军,交州刺史士變谴其弟士壹领兵三万前来应战,前锋拒此已不足百里,望速速定夺!”赵云闻言笑道:“士壹真诚不知死之人,此次前来必让他飞蛾扑火,自取灭亡!”诸葛亮笑笑道:“然也。看亮略用小计,管教他有来无回。传令三军,就地整顿,准备应战!” 摩罗闻言大叫道:“兄弟们有事,我愿率本部三万蛮军助战!”诸葛亮笑笑道:“何用大王动手,伤及百越兄弟。只要亮略用小计,便可胜之,大王安坐本寨观战即可!”摩罗看着诸葛亮一脸的不相信,嘟囔道:“你这白脸小厮有何本领,说如此大话!”诸葛亮也不理他,自去调兵遣将!赵云、张辽也只好和摩罗告辞,准备应战。 诸葛亮、赵云、张辽亦点兵三万出迎,行有十余里,正遇交战人马。两阵列开,准备厮杀。但见士壹旗号大书“汉合浦太守定南校尉”两边排开数十员大小战将,倒也显得气势十足,威风凛凛。 诸葛亮看看笑笑道:“士将军,你兄弟占据南国,十数有外,为何不遵我吴侯旗号,反而时常相扰。今我主遣大军到此,将军当速速弃甲来投,尚不失富贵之位。如若不然,岂不知逆天者必亡乎?”士壹大怒道:“我兄弟乃一州之首,怎可服陆逊一区区小儿,休要多说,有胆便放马过来!” 诸葛亮看看士壹顽固不化,笑笑道:“子龙将军,此时便该你大显神威啦!”赵云冷笑一声道:“看我不将其杀得片甲不留!”纵马而出,银枪遥指士壹道:“来来来,看我三合必取你狗命!”士壹大怒,正要出马,旁边窜出一员牙将,大呼道:“赵云休要猖狂,看我骑都尉张范前来会你!” 赵云微微一笑,一记‘百鸟朝凰’枪之‘百鸟冲天’,银枪化作一道厉虹,急若雷电,耳笼中只听得“扑”的一声,银枪正中直扑过来的张范咽喉。只一合,张范死于马下,吴军大声哄笑。 赵云勒马遥指士壹军,笑道:“如此本领也敢前来献丑,哪个还敢来送死!”交州军大怒,窜出大将扬封,使一支大戟来战赵云。赵云微微一笑,怒吼一声,有若惊天一个炸雷,震得扬封一个哆嗦。正在迟疑间,赵云银枪早到,依葫芦画瓢,仍是‘百鸟冲天’,银枪正中扬封咽喉,血光过处,扬封死于马下。交州军看两员大将都只一合便死于赵云枪下,无不悚然,两股发颤。 士壹看手下如此没用,心中大怒,面红耳赤,大怒道;“这赵云如此无礼,谁可再为吾擒之!”旁边杀出三员牙将,却是兄弟三人:王龙、王虎、王豹,三人各持一支飞叉,三战赵云。 诸葛亮一惊,急谓张辽道:“敌将三战子龙,文远可要相助?”张辽笑笑道:“都是酒囊饭袋之徒,休说三人,便是三十人子龙也不惧!军师但且安坐!”诸葛亮方点了点头,坐于马上观战。 但见赵子龙双目圆睁,目**光,烂银盘龙枪舞起漫天枪影,带起阵阵寒光,战有三合。赵云枪起处,一式‘百鸟投林’将王龙后背刺穿,杀于马下。王虎大惊,回马欲走,赵云纵马赶上,银枪急若雷电,正中王虎侧颈,血光溅处,也死于马下。王豹吓得魂不附体,不敢再战,纵马便逃。赵云微微一笑,急将银枪带住,取弓、拔箭,张弦,但听得“嗖”的一声,一支飞矢带着厉啸扑入王豹后背。王豹惨叫一声,栽于马下,死于非命。转眼间,未十合,赵子龙便大发神威,连杀五员敌将,一时间吴军士气大振,呐喊助威,交州军个个面如土色,心胆俱裂。 诸葛亮大喜,急令擂鼓进军,小校摇动大旗,张辽大呼一声:“弟兄们,杀!”一马当先,挥动大戟杀向交州军。众军士气如虹,如狂风卷地般席来。解烦军全是精骑,紧随张辽、赵云之后,卷入交州军阵中。 可怜交州军本已被赵子龙杀得亡魂丧胆,如何当得赵云、张辽两只猛龙以及解烦军这一群恶狼之兵,被杀得是尸山血海,望风而窜。真只恨爹妈少生了两生腿,各自溃逃。士壹大怒,挥刀砍杀逃军,怎奈兵败如山倒,毕竟弹压不住,士壹心知不妙,便拔马而走。 主将逃了,交州军更是兵如战心,丢盔弃甲、撇戈扔矛而走。吴军随后掩杀,杀死敌军无数,降者如雨!吴军一连追击十余里,见敌军逃得远了,方才收兵而回。 当日,计点战果,共杀死交州军七千余人,俘虏近万人,真是大获全胜。吴军杀亡寥寥,只有三百余人阵亡,千余人负伤。当夜,诸葛亮传令三军大庆,摩罗等亦来凑趣,痛饮一场,倍加夸奖赵云勇猛。 次日,诸葛亮聚众将商议道:“交州地方广大,若单靠武力,恐怕难以急平。日后两军交战,当以服其心为上,武力次之。如此可保长久安宁!”赵云想了想道:“士變兄弟居交州十余年,根深蒂固,势力广大。今士壹虽败,士變不久必遣军再来,我军当小心防备!”众人然之。 次日,赵云、张辽等与摩罗告别,率吴军转军向东,直进于县。 却说士壹一战兵败,计点士卒,折损十之六七,不由叹道:“这吴军竟如此厉害,如何了得?”正与副将商议间,外面传令兵急报,却是士燮与三弟士珛,苍梧太守吴巨,起交东、广南、苍梧兵五万余前来助战。 士壹急忙出迎,将众人迎入大帐。士壹遂向士變等说明前日战况,众人也不禁愕然:吴军竟有如此猛将!士燮道:“我原以为那陆逊刚定荆扬,又欲西征巴蜀,必不会来犯我交州。却不料其不犯巴蜀,竟遣军来攻我交州,一时措手不及,故才先请蛮王摩罗先阻截一阵,再遣义彦领兵前来相拒。却不料摩罗归降,义彦也大败一阵,实是可恼!”士壹道:“那领军的叫什么军师诸葛亮,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有甚了得。只是那赵云赵子龙平时也不甚出名,不料却是威猛异常,下次交战,我当分兵诱之,然后三面夹击。”士燮道:“义彦此计甚好。”于是安排下去。 次日,交州军流星探马来报:吴军已兵进于县。士燮便尽发六万兵众前往迎敌,安排如此如此。这边诸葛亮等也接获战报,知交州军有大批援兵增援而至,诸葛亮遂将大营下于于县以西二十里外,聚众将商议军情。 诸葛亮面色严峻道:“今探马报,交州军添兵五万,现其兵力已有六万人,略略超过我军,其余军卒不足惧,但苍梧军两万人却是可虑!”赵云、张辽不解道:“苍梧军有何厉害之处,让军师如此担忧!”诸葛亮站了起来,目光深遂,声音低沉地道:“苍梧之地山岭横亘,民风一向悍不畏死,民众虽不擅骑,却很擅射,而且近战好用长兵刃,战力极为强悍,是一支让人望而生畏的力量!” 赵云皱了皱眉头道:“那依军师的意思,我们该尽量避开与苍梧兵正面接战了?” “不!”诸葛亮面上现出淡淡的笑意“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剪除这个障碍。”看着赵云、张辽面上疑惑的神情,诸葛亮解释道:“如今交州军中只有苍梧军对我军构成了强大的威胁,若不及早将其铲除,必有后患。只要我军能够将苍梧军一举尽歼,则交州之地平定在望。反之,若不能将其及早根除,平定交州恐非三月之功了!”赵云、张辽互相望了望,点了点头道:“既如此,要如何应战,军师但请吩咐!”诸葛亮笑笑道;“苍梧军的战力我也只是听说,并未实见,明日当率军前往一会,以窥其虚实,再设破敌之计!”众人称是。 次日晨,诸葛亮与赵云等正在点兵欲出寨挑战交州军,忽哨兵来报:“前日败阵的士壹军领兵出了于县,前来挑战。”诸葛亮愣了愣,眼珠转了转,笑笑道:“也好,省得我们跑路啦!大军出战!”吴营大门开处,赵云、张辽护着诸葛亮领万余军杀出阵来。 吴军布好阵势,来战士壹军。但见士壹领六七千弱兵前来挑战,士壹骂道:“前日我一时不慎输给你等,今日我重振大兵前来,你等还敢交战么?”赵云笑道:“这天下还真有不知死活的!”拍马而出,挺枪直奔士壹。 正文第二十六节诸葛亮平定交州地三 士壹早被赵云杀得胆破,如何敢战,拔马就逃。交州军一看主帅先逃了,不敢交战,呼鲁鲁也跟着败逃下去。赵云心中纳闷,不禁按马不追。后面诸葛亮挥军赶上,心中已然有素,便吩咐赵云如此如此,赵云大笑领一千解烦军前往追杀士壹。 走了数里,士壹领逃军翻过一道小丘梁。解烦军都是骑兵,看看赶上。赵云大喜,下令加紧进发,刚赶上丘梁,便只见丘梁下面却是一个盆地,四面都是丘陵,士壹军正在前面逃奔。赵云冷笑道:“雕虫小伎,如何瞒得过我等!”便挥解烦军杀下丘梁而去。 却说此时士燮早将大军伏于丘陵之后,便叫士壹诱敌,只等吴军追击下来,便好趁机三面夹击。谁知道赵云只领千人追击,反倒一时不知所措。这么少的吴军要不要将其歼灭?士珛急道:“事已至此,何不就先灭了这支吴兵,也好振作一下我军低落的士气!”士燮然之,喝令擂鼓进军。 于是霎那之间,四面山头上无数交州军呐喊而起,声若震雷,如同滚动的蚁群一般杀下山来。赵云久经杀场,也不惊慌,冷冷而笑,令一千解烦军列成圆阵,巍然不动。 须臾,三面敌军迫近,羽矢如飞蝗而至。赵云大吼一声,当先纵马杀出,二百名手持马刀之解烦军、两百名左手持盾、右手持矛之解烦军跟随而出。持盾之解烦军在两翼张开,乱箭多被挡住。 转眼间赵云率四百敢死之士撞入士珛正面敌阵,银枪舞处,直如杀神,枪影纷飞,血雨腥风,人马扑地。正面交州军措不及防,竟被冲得纷纷倒退,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两翼交州军,是士燮之子士袛、士幹,见正面交州军危急,急麾军从两翼围裹上来,把赵云剩下的六百解烦军圆阵团团包住,阻止其增援赵云。士袛、士幹挥军狂攻,却是冲突不入。原来解烦军兵甲都颇为犀利:身上连环细鳞甲,轻便结实,防护力极强,一般弓箭根本不能入(只是过于昂贵,只能装备于解烦军,其余吴军并没有装备。);所持马刀和长矛等都是百炼精钢所制,锋利无比。故人数虽少,却杀得冲上来的交州军人仰马翻,死伤无数。 交州军将六百解烦军虽团团围住,却是冲突不入,士气却是渐渐不如。这边赵子龙正在敌阵中大肆逞威,领四百军正杀得兴起,银枪之下已连挑交州军十余员牙将,兵士更不知凡几,交州军无不胆寒,望风而窜。赵云看看时机,当即转军向右,似一把刮刀倒卷回来,所到之处,交州兵将尸横遍地,硬生生又闯出一条浴血弯道。士燮此时正在山头观战,看见赵子龙领四百人在盆地中左冲右突,反复搅转,四围五六千交州兵竟是望风披靡,无一人敢正面相抗,不由得胆战心惊,以至目眩。 诸葛亮领大军立马在这边丘梁之上,看赵云领解烦军在敌阵中纵横驰骋,把敌阵搅得一塌糊涂。笑了笑,便令令张辽领六千军正面杀入支援赵云。同时分派两员偏将,各引三千军,从两边抄到士袛、士幹后面夹击。 张辽领命,率六千吴兵冲下坡去,便听杀声大作,如狂风卷地般杀向交州军。士袛、士幹此时正在设法围攻赵云断后之六百解烦军,见一路敌军从坡上冲下,心中大惊,顿时腹背受敌,阵型大乱。 这边士壹见状,急领败逃军回军助战,士燮在山头原留下五千兵以为后应,此刻见形势不妙也纷纷投入,两军在盆地之中扭作一团,张辽、赵云虽然兵精将勇,毕竟人数占劣,因此也讨不得便宜。 忽地四下里锣声乱鸣,两员吴军偏将各引三千锐卒绕至交州军之后,直入参战。交州军正与赵云、张辽等激战,被这班生力军一冲,更见混乱,大惊之下,军心立散。士燮大叫道:“事急矣!我等当速率本部亲兵杀出,迟者皆死于此地!”于是纵马率亲卫兵将,挥军欲杀出重围。 士燮舍死忘生刚领残军杀出吴军围困,忽前面有一军拦住去路,却是诸葛亮和木子领二千剩余吴军挡住去路。诸葛亮在马上轻摇羽扇,笑咪咪地道:“士将军慢来,此处不通也!你已中我之计,何不速降?”士燮见诸葛亮在此拽文戏弄,心中大怒,骂道:“诸葛亮小儿,竟敢以诡以算我,休走,吃我一斧!”纵马恶狠狠挥斧来劈孔明,恨不得将孔明一劈两断。 木子大笑,纵马而出,持长枪架住士燮,身后吴军也纷纷杀出,截杀交州军逃兵。士燮见大势不好,虚晃一招,纵马杀开条血路,逃之夭夭。乱军之中,木子截住一员小将,战有十余合,一枪刺中其大腿,小将坐不住战马,跌落于地,众吴军闯上,四马攒蹄般捆了起来。 此时,交州军已被赵云、张辽等杀得四散逃窜。战至近晚,大战结束。计点战果时,计杀死交州军七千余人,俘虏六千余人。只可惜士燮等尽皆逃脱,只有赵云在乱军之中擒得士壹来献。 当晚安营扎寨,推过俘虏来问。那员小将却是士燮的次子士徽。士徽被推入帐中,只是破口大骂,直立不跪。诸兵愤怒,拳打脚踢,欲令其下跪。孔明赞道:“真是好汉子。”令士兵不得无礼,诸兵乃退。 诸葛亮又令推过士壹问道:“将军今日被擒,可愿降于吴侯?”士壹冷笑道:“若非我中汝奸计,我二人之位当易!今日既然被擒,要杀便杀,何必多说!”诸葛亮笑笑道:“孰话说‘兵不厌诈’,将军也非一日用兵,为何不知此理。何况今日好像是你等先用诡计算我在先,亮不过将计就计而已!”士壹低头不语。诸葛亮何等聪明之人,见士壹有点心活,使个眼色给赵云。赵云会意,哈哈大笑,亲自过来给士壹、士徽二人松绑,笑道:“二位义士,我等安敢得罪?”扶二人到旁边坐下,二人不知所措,面面相觑。诸葛亮又令为二人压惊,取来酒肉款待,二人虽是惊讶,却是自取来吃,也不说话。 诸人正在僵持间,忽吴兵来报:寨前有一交州将军求见。诸葛亮便与赵云等出帐来看,须臾吴兵带一人来至近前,却是一个青年将军。此人见了诸葛亮等三人下拜道:“诸葛军师,两位将军,请饶家父一命!”张辽问道:“请问将军是谁?”那青年道:“我乃士壹之子士匡也。今日家父阵前被擒,我孤身入此地,愿替父一死,只求能放了家父。”诸葛亮眼睛一亮(到底心眼多),笑道:“你若能降,我便放了你父亲,并保你为官,如何?”(够奸吧,儿子在这里当了官,老爹能能跑得掉!)士匡恭声道:“我叔伯父子镇守此地十余年,岂有降者!今愿身受万剐,以替回家父一命。”诸葛亮闻言笑道:“我若不放你父,反将你杀了,又能如何?”士匡凛然道:“我既身入此地,便不惜一死。只是诸葛军师若为此无义之事,吴侯纵然得九州之地,也必不能常久!”诸葛亮笑笑道:“此是亮戏言也,公子勿惊。交州之地,一门父子皆如此英烈,何人不敬!”便请入帐,令兵士赐座。 士匡入帐见了士壹、士徽等抱头痛哭、唏嘘不已。诸葛亮在旁咳了咳,笑道:“士威彦镇守交州十余年,威名远播,我等不胜钦佩。只是今日汉贼曹操把持朝政,时欲篡逆,我主吴侯为保汉室,起兵聚义。交州乃我荆扬两州之背,所以我军势在必得。今日我等奉命率军来取交州,实属无奈。公等请想,交州之地北有我吴侯,西有刘璋,岂能长久平安。不若共辅我主,我主英明,必不会薄待诸位。诸位将军以为如何?”士壹道:“承蒙军师厚爱,只是未得兄长将令,不敢贸然应诺。” 诸葛亮点头:“义彦说得是,今晚不才喧宾夺主,便请诸位且尽一醉。明日我亲自送诸位回营。”吩咐把盏。士壹父子叔侄三人便也不客气,宾主相饮,尽夜方散。 至明,诸葛亮又吩咐取士壹、士徽战马、铠甲、兵器,同士匡一起送出营门之外。诸葛亮对三人道:“我等心意,望告知令兄,亮在此翘首以待。若是无意,则战前一决生死,亦无怨恨。”三人感激涕淋,再三拜谢而去。 回到帐中,赵云问道:“军师莫非爱他等忠义,所以放回?”诸葛亮摇了摇羽扇,笑道:“此其一也。士燮在交州十余年年,结好各方,恩施百姓,惠及蛮人,民望甚高。今我等率军深入其境,若单靠武力,虽得其地,难保安稳。此地若不安稳,日后岂不又要耗费钱粮军马再来征剿。故亮决计以心服之,永保交州一地平安!”赵云、张辽点了点头,恭敬地道:“军师所言甚是,我等不及!” 次日,诸葛亮又吩咐将前二次交战生擒交州军一万六千余人,愿留者编于军中,其余尽皆发给口粮释放,任其回乡归队,有伤者并给医治。诸葛亮曰(攻心之战):“你等父母妻儿在家日夜盼望你等归家,若闻知你等兵败,必然日夜号哭,双眼滴血。亮体谅我主吴侯好生之德,放你等回去。望你等好自为之!”众人感激涕零,痛哭而去。 这是那作者自己的说明: [置顶]唉呀,有兄弟要我一天更新个七八章。我现在每章六千字左右,那不是要一天五万字吗。我算算就算我脑袋中文思如潮的话,光写这五万字我就要花十七个小时,再加上审稿最起码三个小时。天啦,我一天要工作二十个小时,我不吃饭不工作不睡觉不谈恋爱了吗?不行的,爵士现在拼了老命,也只能保持一天一万五千字左右的更新进度,这已经是抽出所有的休息时间啦,再快爵士就得累死了。何况,太快的话,我就没有时间查资料,又会有书友主我借用别人的设定了!风华爵士 [置顶][精华]有书友说爵士的某些章节和其它小说有些类似,这点爵士要说明一下。因为有些地方爵士实在缺少资料,为了更新速度起见,就没有花大量时间去寻找资料:比如说交州之地的人文地理情况爵士就非常的缺乏这方面的资料,所以诸葛亮平定交州这一章部分借签了贼三国里的一些人物和地理设定,这也没有什么呀!许多仙侠小说里也借签了飘渺之旅的很多设定!但是大家放心好了了,只有偶尔这么一点,不会很多的。以后写的都是中原的征战,爵士心里有素得很。大家用不着就拉着爵士的这个小辫子不放! 是呀,一天能出三万字,诸位写手们目瞪口呆吧?不过人家是自有妙算。就这等弄法,居然还美其名曰比如说交州之地的人文地理情况爵士就非常的缺乏这方面的资料,所以诸葛亮平定交州这一章部分借签了贼三国里的一些人物和地理设定,,而且居然这也没有什么呀!,我吐血!好的不学去和***学啊 好在去年才见过一个现实生活中的骗子,所以可以叫见过无耻的,也见过这么无耻的。不过为了更新速度起见,,所以才抄袭啊。看来他还是为了读者而这么做的了,真是颇值得同情呢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第一百十六回司马懿设谋破幽燕小周 第一百十五回:石秀偷渡阴平道,马超渔利雍州原话说汉兴平七年,宋保义二年正月,吴用大军征讨西川,两路入汉中;魏延屯兵定军山,奋击吴用中军。两边惨斗竟日,各折大半军卒;吴用阵势摇摇,而杨志、宣赞援军已到。魏延、马谡率汉军走西北而退,吴用身边数千军士,皆已久战乏力,更多伤残,亦不敢追。须臾,杨志、宣赞到,吴用厉声道:“魏延恶贼,伤我许多将士,你等速速赶上,尽数杀了!”杨志、宣赞看吴用这边如此惨烈,亦不禁咋舌;奉了军令,驱本部万余军,紧追上来。魏延欲要迎击,自家兵卒皆是苦战余生,只得奔走。宋军正大进兵,前头鼙鼓如雷,不知多少路川军杀出。杨志、宣赞大惊,不敢冒失,约束兵马退后;来的川军也不进击,接了魏延残兵,往阳平关而去。 定军山这一日血战,汉军三万四五千,三停中几去了二停;宋军五万,亦折过半。山前山后,尸积盈谷,血流漂杵,残阳下昏鸦乱飞,其惨烈如此。李云攻打定军山,被刘巴多方守御,颇有损折;待攻上山头,巴与残余百数蜀兵举火焚寨,自戕以殉。吴用苦战竟日,惊魂未定;虽逐走汉军,自家伤亡甚重,未敢称胜;又看折了笑面虎朱富,心头恼怒,便令将所俘川军千余,尽数坑杀。心头怒火未消,誓平西川;遂整顿余兵,教李云、宣赞镇守定军山与沔阳,自同杨志、龚旺、丁得孙引二万军马,直扣阳平关。魏延在关上,欲要出战,马谡道:“我兵血战,士卒伤损,兵甲残缺,不可与彼交兵;可坚守勿战。”延从之,遂与马谡、费观,据关隘,于山前要地树栅立营坚守。吴用麾军猛攻,数日不得,反又折了近千士卒。用更怒,一面驱兵轮番攻打,一面使人调秦明之兵赶来;又使人飞马往雍州,着裴宣再发援军。 过不一日,秦明、朱武等提兵二万五千赶到。吴用道:“我众彼寡,然敌据险要,不能骤克。秦明、朱武诸位兄弟可引大队在此轮番攻打,绊住蜀军,我自引精兵,走米仓山,自取巴西,如此则蜀军自乱。”秦、朱从之。吴用便同石秀、龚旺、丁得孙三个引一万步卒,七百马军,穿米仓山,往巴西去。 过得数日,魏延方知,大惊道:“贼入巴西,则蜀地两断!某当提兵往击。”费观道:“阳平关之守,原已不敷;将军若引兵去,此间恐难力敌。”马谡道:“如今汉中已尽沦敌手,阳平关虽然险要,并非蜀中屏障。只好退兵剑阁,一面驰援巴西,与巴郡之军呼应,以待来日。”费观道:“我军若退,彼必来追,如何是好?”谡道:“某有一计可用。”遂安排如此。 秦明、朱武、杨志等引兵三四万,屯于阳平关前;忽报魏延引军,从小路南走。秦明道:“必是去截吴学究。不乘势击之,更待何时?”杨志道:“不可。彼魏延、马谡皆能用兵,必有准备。”明怒道:“我兵二倍于他,便有准备,又岂畏惧?”朱武道:“可分兵两路,一路尾追魏延之军,一路攻打阳平关营寨,以为牵制。”杨志、秦明都道甚好。于是分秦明引一万军,去追袭魏延;朱武怕他莽撞,随军参谋;杨志引二万大军攻打阳平关,却留偏将守营。 两路军出,秦明一路紧随前头蜀军南走,左右周旋,到日西下,不见了蜀军踪迹。朱武道:“西川地形险恶,明早收兵为是。”正说,忽飞报魏延偷袭大营。秦明大惊:“不想这厮狡猾如此,却绕我后面去了!”便提狼牙棒,催军赶回。行到半路,一声鼓号,山头山谷,火把萦绕,马谡呵呵大笑:“梁山草寇,魏文长将军已取了汉中,还不快快归降!”秦明大怒,拍马冲过去,汉军两边乱箭长枪,只是修削;秦明、朱武顾着奔走,颇损人马,一路退到大营,却看西面乱纷纷,却是杨志兵马退下来。急忙相问,杨志道:“闻魏延袭我营寨,故回来相援。”一起入大营,却知虽有敌军打“魏延”旗号,只是在四周放火呐喊,使人惊惶。朱武叹道:“又中彼计策矣!真魏延定然已去巴西。”检点两路军卒,黑夜中被掩杀掉了千余名。次日晨,杨志、秦明挥兵复进阳平关,却看关上虚张旗帜,空留营盘;急使人哨探,汉军已退往剑阁。秦明便要进兵,朱武道:“不可莽撞,且一面探吴加亮消息,一面取后续军马来,一面使粮草辎重,缓缓进发,方保不失。” 朱武自广发哨马,往西南打探;过的十余日,后方报扈三娘提雍州兵一万,走斜谷来援,已近汉中。朱武遂回公文,教扈三娘与宣赞领兵前来相会,只留李云守汉中。诸军相互接应,缓缓进逼剑阁。此时吴用兵进巴西,庞羲率郡兵节节抵御;逼近汉昌,恰逢魏延引三千精兵,从西北来,两军狭道相决,魏延勇狠力战,宋军不敌;然众寡之势未逆,遂成对峙。又数日,吴用闻巴郡李严亲引一万军北上相助,不敢久待,亦退往白水,与杨志等会齐。 此时剑阁之前,有吴用、秦明、杨志、石秀、朱武、宣赞、扈三娘、龚旺、丁得孙九个头领,马步军五六万人,辎重三千余车,在剑阁山前联营二十里。然剑阁险要,亦不能突入。巴西之地,又被魏延、李严守御严实。数番寻隙进兵,皆被杀退。吴用心头不由焦急;眼见大军顿足险关,日费粮秣巨大,转运艰难;又被魏延、李严轮番分兵,袭扰粮道,不能得一日安生。更忧大军在此处苦战,倘被河北曹军乘虚反击,为祸不小。几处顾虑,不由眉头焦节,长吁不止。 这日独坐帐中遐思,猛击案道:“唯有此策!”遂唤杨志、秦明、朱武等来,道:“蜀军死守剑阁,难以速进;今唯有仿邓艾之计,从阴平小路偷过。”秦明大喜道:“妙计,妙计!”朱武道:“此计虽妙,却也凶险;邓艾行此险计,幸刘禅昏庸,方才得手;今若仿效,若或有失,岂不折损手足?”吴用道:“我非不知,然到此时,倘不用此计,岂有他策收川?多番担搁,倘中原战局不利,悔之莫及!”遂升帐道:“丁得孙、龚旺听令!着你二人引精兵一万,从剑阁往西,走阴平小道,取德阳亭、江油,以乱蜀军之后;某这里提大军再攻剑阁,无有不成!”二人听了,面有难色。吴用正欲催逼,拼命三郎石秀挺身出道:“军师,阴平一路艰险,俺愿前去!”吴用道:“石秀兄弟前番在定军山中伤,至今未痊;这一路不必去了。”石秀道:“非是俺自夸,龚旺、丁得孙两位兄弟马下功夫,未必有俺了得。俺又自号拼命三郎,这一路是必去了。”龚旺、丁得孙道:“石秀哥哥肯去最好。”吴用方才勉强发令,着三人点军一万,往西走阴平,沿途沟通消息。自提剑阁大军,预备接应。 再说刘循坐镇成都,闻魏延大战汉中,损折颇重,请发援军;遂与黄权道:“马超屯兵临洮,虎视西川,我成都岂能不留兵?魏文长恃武斗狠,与贼血战,好不明理。”黄权道:“虽如此,恐慢军心,不可不援。”循遂发兵二千助之。未几,闻马谡、费观退兵剑阁,魏延、李严联守巴西,黄权道:“今我西川兵少,却处处分兵设防,非利也。巴郡一处,江口贼军不多,何不抽巴郡之兵北退敌?”刘循道:“今顾全川之兵,不过六七万耳;南有南蛮,北有马超,皆是强敌。出兵野战,非我之长,便有小利,亦如魏延在定军山一般。惟坚守各处险要,待彼粮食不济,更兼关东战局有变,自然退去。”黄权道:“主公高见。然敌重兵虽在剑阁,却有要处,不可不防。”摊开一张图本,道:“此是昔日刘备称帝于蜀,诸葛孔明所作,言西川之地,山河险固,易守难攻;然各处小路,均须严防;否则一旦为敌乘虚而入,则山河之固,反作覆亡之资。”一一指示各处要隘道:“阴平有小道,经摩天岭,接江油;彼若掩至,恰断剑阁诸军之后,不可不防。”循便遣偏将肖承,引兵五百,往江油之北,摩天岭下隘口驻扎。更令江油太守马伷严防。 且说石秀等三个,引一万军马,从剑阁关北出,西行到阴平道口。看夹壁小道,蜿蜒而上,龚旺、丁得孙各有惧色。石秀道:“二位哥哥也都是朝廷军官,多少刀阵来。除非便是一死,有何惧哉!”二人方才振作;于是选二千强壮军士,分作五队,各执刀斧,逢险要处开山凿路。三人自提余兵,携带辎重,分队随行;按吴用吩咐,每行数十里,便拣选险要处,留兵百人立寨,截断路口,通报消息。二十余日,行七百余里,到摩天岭上。却看前面皆是峭壁悬崖,无不眩目。龚旺道:“如此险地,如何下得?退兵为是。”石秀道:“吴加亮军师通晓古今,早有嘱托,若到摩天岭险地,可用绳索相联,攀木缘崖而下。今果如言,更何惧他?”丁得孙叫苦道:“吴学究纸上谈兵,却让他自来看!这般险要,我等若去攀延,岂不要了性命!”石秀怒道:“你等枉自做得好汉,这般贪生怕死!若敢不去,休怪我不讲交情!” 正相争时,后面士卒飞步来报:“大事不好,阴平路口被敌军截断,粮草辎重,多被夺去!”众皆大惊。石秀厉声道:“原本来此,便是有进无退,今众人还有何打算?且不说敌人截断后路,单只进军七百里,身边无三日之粮;若不过得摩天岭,便是死路一条!进退皆死,何不舍死向前!”众军轰然。秀遂点五百精兵,亲为前队,教各自用绳索联结,攀木爬下。龚旺道:“可先使小军缒下,免得中埋伏。”石秀道:“便有埋伏,如今也不顾得;俺梁山好汉,只讲忠义二字,岂能贪生,叫士卒替死?”众军听了,无不感激,便有一偏将挺身出道:“某虽不才,愿为前队。将军请为我在后接应。”石秀便叫他引兵为一队,秀自引二队,龚旺、丁得孙依次相随,鱼贯下崖。 前队方才到崖下,丛林中梆子一响,乱箭齐发,前队兵士,顿时倒下一片。那偏将身中数矢,瞠目倒地;未死宋兵,哀嚎躲闪。时石秀统帅二队,离平地尚有二丈余;龚旺在后急道:“哥哥快回!”石秀高呼道:“众多兄弟尚在崖下,岂能弃之不顾!”大吼一声:“梁山石秀在此!”挥刀砍断绳索,凌空飞跃而下。方落地,乱箭扑面而来;石秀舞刀挡开,肩上已着;奋力不顾,挺身杀入树丛中,却看汉军早有防备,地下遍布铁蒺藜,石秀不防踏上,痛如钻心;两边乱枪搠来,秀厉声怒喝,刀起处人头滚落,毕竟腿脚疼痛,移步不便,刹那间身中数矛,兀自挥刀不退,忍痛突前;领头川将肖承在队中,看秀势如疯虎杀来,吃了一惊;早被秀大喝一声,劈面一刀捅翻。后面宋兵看见,人人奋勇,皆舍死杀下岭来;汉军据着地利,道口狭窄崎岖,便有一万人也不能闯过;刀矛齐下,把宋军杀得血流成河;却被石秀这般凶悍,直杀透阵中,冲乱防线;百十名川兵一起围攻,刀矛此起彼落,石秀怒吼连连,手中朴刀舞得雪团一般。左右兵士多被砍倒,后面宋兵愈加激励,前仆后继;丁得孙、龚旺亦麾军上。狭路相逢,各自斗狠,毕竟众寡悬殊。无半个时辰,五百汉军,只跑脱几个腿长的。 龚旺、丁得孙急看石秀,身受十余处枪伤箭创,血流不止。急叫包扎,秀强笑道:“二位哥哥,方才性急,出口无状,多多担待。如今小弟受伤,却要累二位哥哥辛苦。”言迄,昏迷过去。丁得孙、龚旺皆噙泪不语。检点军卒,在这摩天岭下,亦折了数百名,摔死摔伤近百之数。龚旺道:“今后路断绝,军又无粮;只得以吴加亮安排,去打江油;倘取得城池,可以安身,否则尽死于此!”便叫丁得孙引军保住石秀缓行,自提三千精兵,去打江油。 江油太守姚伷,从事马齐,早得刘循严令,密查摩天岭下;闻宋军果然入寇,竟攻破摩天岭营寨,急忙戒备。未几,龚旺军到,姚伷、马齐手下,只有郡乡老弱之兵千余。召集民众,上城协防。龚旺并力攻打,毕竟远来疲惫,又无器械,竟日不能得手。次日,丁得孙亦到,合兵城下,分头攻打;姚伷、马齐亲冒刀箭,率军民守御,丁壮临城,老弱负土;宋军便箭矢亦不多,又一日无成。军中粮草,却将耗荆丁得孙、龚旺惊惶计议道:“如此这数千疲兵,深入敌境,进退无路。粮食弓箭皆馨,岂不坐以待毙?吴加亮害我等性命1正说间,军医来报,石秀伤重不治身亡。两人更是六神无主。商议一阵,便先屯驻城下,一边围城,一边分派部将,劫掠四方县镇,以充军食。宋军过摩天岭,损兵折将,更兼粮食不济,急怒之下,哪里还顾的上民生民情,方园数十里烧杀抢掠,所克县镇村寨,皆成废墟。 再说刘循亲屯涪城接应各方,闻宋军果出摩天岭,急令大将张嶷引精兵三千,前往截战。嘱道:“贼兵越岭而来,后援不济;更兼江油太守姚伷、马齐皆能人,必能阻之;其兵虽众,不难一举破之。”嶷领命,率兵便行;近涪水,却见成群百姓,哭喊连天,奔走亡命;问之,说宋军贼寇,惨虐如此。嶷见父老受害,大怒,尽驱兵向北,朝江油杀去。沿途连斩了数股劫掠的宋兵。目睹暴行,更是火冒三丈。 龚旺、丁得孙在江油闻讯,计议道:“我兵虽众,皆少战力;与之逆于坚城下,是自取死。今劫掠数日,军食稍足,何不孤注一掷,倾军东进,占据德阳亭,以断剑阁蜀兵之后。”遂尽弃辎重,虚扎营盘,全军背负干粮,渡了涪水,往东急行。姚伷、马齐闻讯出,截杀其后队兵二百余名。生擒数十,皆被四乡百姓乱棍打死。宋军去后半日,张嶷方到;闻敌已去,遂提兵追赶,直到德阳亭。原来德阳亭是剑阁背后要塞,守御川兵虽只数百,闻敌进犯,早有提备。龚旺、丁得孙猛攻一阵,不能得手;又被张嶷从背后杀来,急夺路走,颇损了些军马;亏得人数尚多,两个施展武艺,奋力战退张嶷;往西北撤二十余里,攻占平波镇;又劫掠了左近蜀军粮屯,得粮数万斛。遂依山下寨,与城互为犄角,惟求自保。张嶷虽胜,毕竟敌众我寡,亦无力攻取,只得做长围困之。刘循闻未能歼敌,教张嶷尽发周遭乡民丁壮,协助围困,勿令平波之贼扰我粮道。两边又是扯个平手。至于前番攻取阴平路口宋军辎重,却是魏昌、魏荣所率山寨之兵,闻宋军偷渡阴平,所以乘隙击其后;惟因宋军于各隘口皆设精兵,节节抵抗,因此未能阻之。既夺辎重,见宋军翻越摩天岭,便自回去了。 吴用剑阁陈兵数万,只待石秀在汉军后方消息;却长久不得;又不知这一路生死,愈加烦闷。朱武道:“加亮既定四路伐蜀之计,何西凉马超不见动静?”吴用道:“正是。”遂遣人飞讯前往催促。更密送信函于施恩。信使辛苦跋涉多日,方到临洮;参拜马超,暗访施恩,只催秦军速进。施恩下来,自是怂恿马超,快快出兵。超沉吟未决,自回后帐,与李恢商议。恢应答道:“今宋军攻川,相持不下,俱各疲惫,我所以举足轻重。主公可兵分两路:一路南进,掠取武都、阴平、汶山三郡,以震成都;刘循必回军与宋决战,而我无半箭之废,可收川北之地。主公自引一路东出武功。吴用把雍州之兵,尽数调走,则并州魏军,必有心渡河南犯;长安左近,势将大乱。主公然后提蓄锐之兵,击乌合之众,可坐得雍州。”超大喜道:“不想公妙想至此!”李恢道:“此非我谋。乃天水徐元直所教。元直尚说,以主公名门英武,今虽屈于宋江之下,日后必当有大功业。”超呵呵大笑。于是令程银引五千兵,及数千羌胡,南下沓中。以刘封部将高翔熟悉川中地理,令为附从。自同李恢、施恩、李忠等,引众二万,东进武功。 原来吴用为入川连战不利,兵员匮乏,令扈三娘引雍州大队入蜀;只留裴宣数千弱兵守御。那钟繇、张郃、诸葛诞自长安突围,退守河东,补充士力;于今数月,眼见雍州空虚,张郃、诸葛诞相议,遂引五六千精兵,复渡河击之。此时河北之地,曹魏与齐、赵、燕诸军力战,宋江陈洛阳兵于河上遥援,正是紧张;裴宣又无得力武将,岂能抵御张郃、诸葛诞这等名将?虽也知沿河布防,奈何顾此失彼,早被魏军一举突破,无十日,连陷冯翊、白地诸城,进逼长安。原先庞统出川伐魏之时,仗汉室旗号,故雍州子民,群起响应;今宋江自称皇帝,又兼长安围城年余,杀伐惨烈,因此魏军所到,一无抵抗。裴宣看不是头,也不敢守城待援,急慌慌朝东跑了。张郃、诸葛诞未及半月,竟把先前苦战多时所失雍州,夺回半数。 裴宣留偏将守把潼关,自己一路逃到洛阳,见了大宋皇帝宋江,伏地请罪:“臣失地辱国,请陛下治罪”江闻讯大怒:“张郃这厮不过漏网之鱼,今敢这般大胆!”先请裴宣起道:“不是兄弟错。”再谓庞统道:“朕欲御驾亲征,往伐此贼,如何?”庞统叹道:“若依臣言,守长安、川口二处,大军先取河北,则何至于如今狼狈?”宋江不悦道:“先生当初高见,朕已自知。只问如今怎样?”统道:“河北之战,正是胶着;又闻魏军分兵进取幽州,恐公孙渊非其敌手。今陛下洛阳六军,皆是扬威以应山东,不可擅动。可坚守潼关,着一良将引精兵前往交战;不求尽驱魏兵,只求保守雍州道路,勿教加亮大军有后顾之忧。”宋江然之,遂令花荣、武松,引五千军马,西去雍州。二人领命,昼夜兼程,赶到潼关。歇马造饭,又令把关将预备粮草。武松便亲率一千兵,前出探敌。出关无二十里,前面一彪军马来;武松正要迎敌,看旗号却是西凉军。诧异间,当先一将,正是打虎将李忠。武松道:“你如何在此?”李忠道:“秦王马超,起兵东进,魏军不敢抵御,纷纷北退。今西凉兵马,已尽得雍州!”武松闻之,暗自纳闷;下马与李忠相见。李忠暗道:“行者哥哥,我两个奉吴加亮计策,分列两边;如今相会,切莫过于亲密,免遭马超怀疑。”武松更加不悦,只叫左右取酒,对饮三碗,且回潼关见花荣。荣亦不敢擅专,飞马再回洛阳报宋江。 宋江听秦军占了雍州,怒道:“马超与我有郎舅之亲,荣辱与共;今我军困顿东西,彼不思相援,反乘机渔利,夺我雍州!”庞统道:“马孟起雄略过人,本非池中之物。然如今尚称与我同盟。彼虽占雍州一地,却能牵制河东魏军,兼联结汉中吴加亮后路。陛下当忍之。以某见,不如诏书封马超兼雍州刺史,以为笼络。教其速攻川中,以分刘循之势。”宋江道:“纵虎容易,擒虎难。让他占据雍州,也是无法;却何必再封刺史?”统冷笑不语。江再自度片刻,道:“还是依丞相。”遂传旨,加马超领雍州刺史。却以军务在身,不能兼顾;使其部将施恩实行其刺史职事。征集兵马粮草,防备河东魏军,并为吴用讨川之军后盾。 时汉兴平七年,宋保义二年五月,马超东路进取雍州,南路程银直下川西,连接诸羌、氐。无多日,武都、阴平、汶山之民,望风而降。高翔在中,暗地联络魏昌、魏荣、秦宓。程银军马万余,迫近梓潼、绵竹。刘循在成都闻之,只得尽召兵马,以为提防;龚旺、丁得孙所部宋军,寻隙与剑阁山北吴用联上消息;却还只有自保,无力出战。吴用自提大军,依旧困顿关前。西川战局,僵持如故。 再说曹丕弃洛阳,退守邺城,因闻河南宋军云集,整顿军马,严加提备。却报西川刘循、刘阐起兵,宋军大队西移。丕大喜道:“二贼相并,天助大魏!”司马懿道:“陛下,梁山贼不即渡河入寇,反攻西蜀,是国家大幸。然究天下之势,敌强我弱。今我根基,惟幽、冀、并三州。三面受敌,不能骤解。以愚见,辽东伪燕王公孙渊,匹夫得志,随性恣凶,臣请引精兵讨之,以断贼一臂。”丕道:“卿若引兵北去,恐邺城空虚。”司马懿道:“梁山贼大举入川,河南之军,未足撼我冀州,讨伪燕正是时机;公孙渊边鄙狂人,又无良臣相左,必破;破燕之后,北疆安堵,可移幽州之兵,更兼沙漠之众以济河南之战,此上计也。倘待彼收川已定,大军复临黄河,则邺城危若悬卵,虽欲北伐而无能。”丕闻之,握懿手曰:“仲达之言,善哉!”便拜司马懿为都督,假节钺;以徐晃为先锋,贾逵为参军,夏侯霸、夏侯和、司马师、司马昭等为偏将,发邺城之兵三万,北上讨燕。发兵已定,懿却附耳曹丕,言如此。丕颌首道:“仲达所见是也。”依照而行。正是:西蜀御宋战方紧,北魏伐燕军又出。不知司马懿伐燕胜败如何,请看下回。 第一百十七回小旋风计取羊渠金犬命 第一百十六回:司马懿设谋破幽燕,小周郎扬帆定辽东 且说司马懿献计魏主曹丕,乘宋军西进伐川,引兵三万,北上幽燕之地。一路急行,无半月进抵高阳,遣人打探战局。回报曰:“安北将军鲜于辅、上谷太守阎柔屯兵渔阳,幽州刺史田畴、乌桓校尉田豫、鲜卑校尉牵招屯兵潞县,犄角拒敌;贼势虽猛,未能近州治。以伪都督卑衍、副督马麟两路相围,渊自陈兵右北平为后应;号称十万,度其众不下四五万矣。”懿闻,扬鞭大笑。夏侯霸道:“贼势广大,都督为何反笑?”司马懿道:“贼众甚广,而离国远征,不能速决;反于幽州城下,仰攻两载,足见其兵力不精,将略不明;彼大军在外,后防千里,转运不支;今又三分其军,自散其势。我提精兵邀集,无往不胜,眼见收燕大功在即,如何不笑!”遂统全军,往东北趋行:“乘敌兵力未汇,先破他一阵!” 初时燕军攻幽,右翼为重。马麟引兵万余,屯在潞县之东,原本是牵制之意。闻司马懿大军将来,一面飞报两处,一面严加整备。公孙渊在右北平闻讯,与燕顺商议。顺道:“司马懿既从高阳来,必乘我军分散,急攻马麟之兵。然彼长途奔袭,士力不继;只需令马麟坚守营寨,待彼攻坚疲惫,复以右路、后路两军夹击,可破魏军。”渊大喜,依令而从。不数日,果闻魏军数万,齐出潞县之东,围攻马麟。公孙渊便一面传令卑衍分兵击之,一面教燕顺引五千兵当先,去救潞县;自提余兵后继接应。 司马懿从高阳一路进军,将近潞城;令贾逵引军大张旗鼓,虚围燕寨。原来马麟等四人当初往辽东时,吴用便曾交代,司马懿用兵厉害,倘是平燕,不可轻敌。麟看魏军旗号翻滚,联营五重,哪里敢贸然出战?惟备强弩硬弓,坚守营寨。司马懿自与诸将,前往徐无山埋伏。 燕顺领兵救马麟,一路急行;将到徐无山口,只听一声号鼓,左右旌旗摇曳,司马昭、司马师两边杀出。燕顺大惊,知中司马懿之计;不敢应战,只顾奔走。师、昭引兵乘势略杀燕军后队。燕顺走不数里,前头林中,突出一军。当先大将厉声道:“认得徐公明么!”顺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绿林好汉,到此千军万马之前,不由惊得肝胆俱裂。勉强相迎时,战无三合,被徐晃一斧砍死。部下燕兵,多有投降。司马懿收得降卒,令从小路押赴自家营寨;一面与诸将提兵,复去迎公孙渊。 公孙渊提兵万余,正在行走,忽看前头燕顺败卒奔逃回来,说如此厉害。渊闻言悚然,便叫全军速退。连夜奔走,退到右北平城下,已是五更。但见城门紧闭,旌旗虚插。渊急叫开门,城头号鼓一声,强弓云集。燕帜骤然飘落,尽换上魏家旗号。城楼之上,夏侯霸、夏侯和呵呵笑道:“公孙渊无谋竖子,将死孤魂!既敢兴兵造反,今中某家司马都督之计,尚欲回城耶!”更不多说,乱箭如雨下来。渊又惊又怒,正没个见识,背后杀声大作,却是司马懿督军复来。当先大将,正是徐晃。渊急往北走,右北平城门开,夏侯霸领兵杀出;两下夹击,燕军大败。渊欲走令支,却被截断道路,只得背靠山坡,戮力死战。所幸公孙氏镇辽日久,左右军马多是腹心,故人人血战,并无临阵叛卖之心。厮杀半日,渊军损折甚多。正自惊怖,西北角上杀声复起,却是都督卑衍、先锋杨祚闻东南失利,起兵来援。两下汇合,厮杀到正午,司马懿令且退。徐晃道:“贼众虽复至,皆已胆寒,我军续战,必能克敌。何以不战?”司马懿道:“鏖战夜以继日,迫贼死战,纵能得胜,士卒伤损必多。胜而纵之,彼胆裂自败,亦在不远。今辽燕不过皮毛之患,先以除之,以消后顾,吾尚欲留国家之兵,以待河南梁山贼军也。”遂鸣金收兵。以夏侯霸、夏侯和屯右北平,自军在城西南为犄角。燕军被司马懿连番用计杀得心惊胆战,今魏军避战,自然谢天谢地,连日接应了马麟一军,往北退令支,深挖堑壕,高筑土垒,以图坚守。 司马懿一战,斩获燕兵万数,渔阳、潞县之围,一并解释。阎柔、田豫等,各到军前候令。懿仗节钺,安抚已毕,谓众人道:“今伪燕贼虽败,军势未消;倘令彼退回巢穴,必为国家后患;我欲使之于辽西就戮,然后一鼓而下辽东,则北疆可宁。诸公各守州郡,不可松懈;当勤发民众,转运粮草战具;更拣选精兵,相助军前。破贼之日,禀明天子,各有功勋;倘有怠慢,某节钺在此,军法无情!”众无不凛然。懿便令部下军士,作长围,与燕军对峙。燕军若出挑战,杀退即可。又令鲜于辅、牵招等,拣选部下精骑,联结诸胡,抄掠公孙渊陆路粮队。原来辽东至辽西,千里迢迢,军粮转运辛苦。更兼幽州铁骑,往复抄掠。渊虽配马队相护,怎奈顾此失彼。军中粮草,渐有不济之虞。 渊急,召诸将道:“司马懿欲困我等,何以当之?”马麟道:“司马老贼,善于用兵。今乘大宋王师西征,前来攻我。以末将看来,何不且退辽东,待陛下复起大军北伐,司马懿必还,然后我乘虚可夺幽州。”公孙渊道:“这般避战,岂我所为!今当尽其军马,与懿决一死战!”遂召集营中军马三四万,皆饱餐足饮,一拥而出,来打魏军营寨。 司马懿闻报,笑道:“鼠辈不耐久守,欲与我战也。”遂引兵出。两阵对圆,公孙渊破口大骂:“曹魏逆贼,死在顷刻,犹敢放肆!”徐晃听得大怒,提斧杀出,杨祚抵住;战有十余合,马麟恐杨祚不敌,手持大滚刀,出马助战,司马昭挡住。卑衍挺枪讨战,司马师出马相迎,双枪并举,战作一处。两边六将作三对厮杀,公孙渊令击鼓,全军呐喊而上。司马懿令旗挥处,魏军暂退;燕军逼到壕前,贾逵在寨墙上发号,强弓硬弩,飞蝗一般迎面而来。燕兵虽勇悍,如割草般倒地,一时势顿。魏军却自两边包抄而出,三面夹击;鲜于辅、阎柔更督精骑,间杂胡兵,一起冲掠后队。燕兵不能抵挡,大败而回。司马懿亦不追赶,仍旧退守本营。 渊回营中,检点军卒,又折数千人。愈加烦闷,又不甘退回。因陆路运粮,多为幽州骑兵劫掠,故以大船从辽海航运,以济军前。两相对峙,不觉已有二月。司马懿在营中,只叫士卒操练军阵。夏侯霸等数请懿出兵击战,皆不从。贾逵暗问道:“都督若欲守营以激士众战心,或待燕军松懈;今诸将求战心切,何不便从?”司马懿笑道:“公孙渊坚守壁垒,若以军攻,必多伤亡。今某不战,实待东边消息。”贾逵道:“闻公辞行之时,与陛下耳语数句,便是为此?”懿笑道:“梁道勿多言,吾料十日之内,必有消息来也!公孙渊无谋妄为,以倾国之兵出境千里,坐以待毙,此非自寻死乎!” 公孙渊坐守营中,往辽西诸城,搜罗粮食、丁壮。所到犯民,渐失人望。部将多有劝其退保,渊性愈躁,手杀数人。于是更不敢言。旬日只往辽东海船救济粮草,却接连多日不来。正自焦虑,忽有急报:“高句丽自东入寇,相逼甚急;郡兵皆出抵御,未料辽海之上,楼船连樯而来,登陆于后;腹背夹击,县镇多降;便海上运粮船,亦多被劫走!”渊大惊,谓马麟道:“悔不听君言!辽东若失,某进退无路!今当急东归!”杨祚道:“全军若退,恐为魏军掩杀;某愿提本部守辽西,为大王断后。”渊嘉之,遂留祚兵数千屯守。自与马麟、卑衍众将,引三万兵,分海陆两路,还救辽东。 原来司马懿前番临出征际,密谓魏主曹丕道:“此去辽东,燕兵蛮勇,且据地千里,只以力敌,难于骤胜。然今臧霸割据胶东,广治水军;襄平之东又有国名高句丽,数与公孙军相抄掠。陛下可密降二诏。一诏授臧霸为征东大将军,使发水军,自胶东趋辽东,攻伪燕之南;若得克谐,便加为辽东太守。一诏与高句丽国主,立其王爵,厚赠中原宝货,使击伪燕之东。两路并起,公孙渊必亡。”丕皆从之。 高句丽国主位宫,有力善射,数与辽东征战;今奉曹丕密诏,他本化外之国,也不管甚正统篡逆,只看辽东兵皆出,正是可乘之机;又贪图赏赐,便拜大加将为前锋,亲提数千兵,往伐襄平。辽东之兵,大半皆随公孙渊西征幽州;石勇、焦挺及留守燕官,勉强引余兵抗拒。两军对于玄菟,列营相向,互有胜败。位宫别遣军分略边境,辽东无兵以应,只得任之。 密诏到胶东,臧霸闻,则与群下相议。周循道:“今梁山贼寇猖獗,辽东为其虎伥,正当乘势拔取。然胶东之地,为将军根本,不可擅离,以为贼所乘。循虽不才,愿提本部水军,为公平之。”霸大喜,便以周循为征北中郎将,尹礼、孙观为平北、安北中郎将,起兵八千,大小战船三百只,扬帆鼓浪,直济辽东。魏黄初四年,宋保义二年四月,登陆于东沓。周循令尹礼:“公孙渊屯兵辽西,必以海船运输粮秣。君引水军三千,战船二百号,绕过渚沓,往辽海劫掠船只。所获必广。”自同孙观,率五千兵马,一路北上,沿途无军守把,挥兵急进,直趋襄平。待到城下,城中皆惶恐。孙观欲引兵攻城。周循止之曰:“襄平之地,如今是砧上之肉,举手可取。然我军乘虚入辽,尚未得民心。可围城不攻,放其樵采,以结人心;辽兵闻襄平被围,必还相援,我再于路伏击,可尽灭此属。”孙观称善。循便教诸军在襄平东、南,各筑围数里,却不隔断樵采粮秣之路。一面使人宣扬:青州牧,征东大将军臧霸,征北中郎将周循等,奉命北上保民;今天兵五万,已入辽东,但办首恶,不计胁从。百姓皆善人,无须躲避,自谋营生可也。 焦挺、石勇正率诸燕将,与高句丽战;忽闻魏兵北上,襄平被围,大惊。相计议道:“襄平若失,则全辽无所依存。高句丽边夷之兵,无非欲侵夺县镇。”遂教燕将领部兵扼守边关,两个率三四千兵,急急回奔。方近辽阳,一声鼓响,伏兵四起,将燕军截作数段。当先旗号“征北中郎将周”石勇大吼一声,挥刀死战,不防跨下马倒,被乱刀砍死。焦挺在前队,看后队失陷,不敢回顾,心道:“伏兵已出,唯有前行,方有生机!”遂引亲随军马,奋力前突,杀透埋伏。后面燕军多降。比近襄平,左右军不满千,望见魏军堑围。欲待冲突入城,孙观引兵杀出。焦挺方上前交战,背后周循追兵来,挺不敢恋战,自思石勇已死,兵马尽折,公孙渊大队亦被困幽州,辽东全境再无所安身,纵入襄平,不过是自蹈死城,不如仍回去投宋江哥哥。遂施展武艺,冲开阵脚,引数百人往西南而去。周循一战,斩首七百余级,生俘二千五百余人,官佐五十余名;遂将石勇及所斩燕官首级,往襄平城下昭示。城中看大势已去,相国王建、御史大夫柳辅等率官民缚了公孙渊宗族,开门揖降。周循查其前案,逐个抚慰,一概不问。于是城中心安。辽东四方县镇,传檄而定。玄菟等处余兵,亦遣使纳降。周循尽许之,更修缮城池,救济灾民;又遣使送酒肉粮米慰高句丽之兵,好言结交,使其勿再内犯。一面令孙观引兵二千,杂燕降兵千余,谕以将功补过之理,同守辽河,掘壕筑营,以待西边。 焦挺带身边步骑数百,一路落魄奔走,直到辽河口。往见平郭令,求米千斛。县令不与,闭门不纳其军。挺大怒,指挥部卒攻克县城,杀戮千余民,尽劫县中仓廪。夺了数十官民船只,扬帆西行。恐海上行船,遭遇敌人,也不敢打旗号。不数日,却看前面一队船来。船头又无旗号。挺不知底细,正自惊惶。只盼两船不同路,于是转舵向南,谁知那只船队亦向南。随行两日,不见侵害。焦挺使心腹喽啰去问时,却是铁笛仙马麟。原来马麟奉公孙渊之命,领数千军,乘船东行,恰逢尹礼所率胶东水师。两下交战,周循水军,乃精选胶东沿海善水渔民,亲自操练而成,更有东吴昔日精卒为头目。时虽不久,亦非等闲。马麟部下,虽亦有善水将士,怎奈多非战船。两下在海上交战,燕兵中箭落水,不计其数;大小船被俘被焚百余只。麟见势不妙,又想敌军既从海上遮道,辽东多半不保;遂遣心腹喽啰,乘小船沿岸走,教急告石勇、焦挺,速离辽东;一面自引百余船,转舵向南。余众无主,泰半降了尹礼。焦挺、马麟两个海上相见,说起当初四个兄弟奉令北来,潜伏十数年,与众家兄弟未尝得一会;如今虽风光一时,转瞬间墙倒梁塌,死去一双,落得戚戚惨惨,狼狈南逃。心中把吴用“借尸还魂”之计,骂得一佛出世,二佛投生。两个辗转出辽海,飘泊累月,历经辛苦,几乎绝粮而死。部下兵士,多不堪其苦,四散零落。最后在徐州东海登岸,为朱仝、蔡福所迎。左右船不上十只,兵不过数百,个个衣衫褴褛,须发蓬垢,面黄肌瘦。此是后话。 司马懿闻辽东变起,公孙渊弃营而走,遂汇集诸将道:“我军隐忍数月,今贼众破走,当一举诛灭,以报国家,岂可令功劳尽归他人乎!”众皆慨然相应。懿便令徐晃引二千精骑为前队,自提大军,奋力追袭。行无一日,晃军赶上渊后队;时晃军在岭上,看岭下渊军步骑数万,其势甚大。左右或云:“可待都督大军来,并力击之。”徐晃瞠目道:“今我为前部,正当摧锋陷阵;且伪燕穷途末路,不堪一击,何惧兵少乎!”便提斧当先,杀下岭去。部下二千骑一起奋发,势如山崩。须臾,突入敌阵,徐晃挥斧闯营,连斩燕将五人。燕军虽众,无敢相敌,俱各奔走。公孙渊在前队,卑衍道:“主公可乘司马懿大队未至,急回师逆击,倘能挫徐晃,或可免祸。”渊惊怖道:“纵能斩晃,待司马公大军到,岂能复脱?当引前队先走。”卑衍道:“主公!今辽东已危,军皆在此;并力死战,尚有望振军心而图生;若弃军走,更欲往何处保全首领?”渊不从,自引前队奔走。后队燕兵,不见军令,更是混乱。战无半日,鲜于辅等引鲜卑、乌桓杂骑三千余掩至,截断燕军归路;司马懿复纵大军杀来。燕兵降者万计。卑衍引亲兵百余,死战不退,为夏侯霸所杀。司马懿抚慰众将,嘉之曰:“连番克敌告捷,皆诸公戮力所致。公孙渊弃众而走,足见毫无胆略,旬日必亡。”未几,报辽西燕将杨祚请降。懿许之。更部勒众兵,缓缓东进。 公孙渊弃了后兵,引众溃奔;左右无将,又乏军食;翻山越岭,士众渐散。待到昌黎,兵无万人。听得东边来报,臧霸遣胶东军,已与高句丽夹击,尽据辽东;襄平陷落,家属尽没。现魏大将孙观引精兵数千,屯于辽水,营寨森严;又报海路军马覆灭,魏将尹礼,督战船数百只,于辽海鼓浪往返,威势甚广。公孙渊不敢东进,孤军困守。司马懿大军逼近城下,城又无粮,杀牛马为食,军民多怨。渊势孤计穷,进退无路,只得遣侍中卫演,入魏营请降。懿怒,令斩之,使从人回报曰:“渊以州郡之官,反叛朝廷,勾结贼寇,妄称大国。今既请降,便当亲至,何须遣人!”从人回告。渊走投无路,与子公孙修相议:“今只好自缚请降。”修大哭道:“父亲从他人之言,为不赦之罪,既反曹魏,又负汉室。今既至此,有死而已,何必请降,以受再辱?”渊叹道:“某但悔当初。”遂定了日期,与随营众官,面缚出见司马懿,伏地哀告道:“罪臣公孙渊,不识天命,甘冒大逆,以从匪党,惊扰圣意,劳动王师,自谓必死。但乞都督看先父镇边之功,得保全首领,苟且于奴隶之属,以尽余生。”懿道:“汝兴兵造反,杀伤军民,罪不容诛。临败乞降,降意非诚。既已有心必死,何须哀告!”令推出斩之。又将渊子修及随军朝官七十余人,尽皆杀戮。 忽报征东大将军臧霸麾下征北中郎将周循,遣人押送公孙渊家属百余口到都督驾前。懿令尽斩之。夏侯霸道:“今逆首已伏诛,都督可即拥节东进,以镇辽土。”司马懿道:“辽土已复,我又何必与臧宣高争功?且梁山贼盘踞中原、山东,河北尚紧,须以北防之兵南下为要。”便教犒赏士卒,燕兵降者数万,其原籍辽东者,三停中约有二停,皆放回本郡。一面预备拔寨西还。更遣人持厚礼,往东送入襄平,附信与周循道:“将军奉征东之命,举大魏之帜,鼓浪辽海,扬威襄平,使贼逆自乱,功莫大焉。今特备薄礼,以飨士卒。高句丽边夷之国,此番助王师讨贼,颇有功劳。将军既镇边陲,当以恩义结交。牛酒珠宝,不妨多送,然国家土地,方寸莫与。切记,切记。” 是夜,司马师、司马昭入见懿,问道:“周循本是孙吴余党,臧霸割据山东,亦有自立之意。彼据辽东,明是乘我与伪燕相并,坐收渔利。今大军数万,便在昌黎,何不一鼓东进,却如此容让,令他坐大?”司马懿道:“臧霸、周循皆是大魏之臣,纵有异志,其患小于宋江。我令他攻、守辽东,一则促公孙之败,二则省远戎之兵,三则坚臧霸之志。今宋**势浩大,国家与战,胜败艰辛。便是远方之敌如刘循、士燮辈,尚须利用,何况宣高乃武皇帝旧臣,岂能不加笼络!舍辽东之地,得臧霸之军,在国在军,皆是大利,且霸得辽东,亦以牵制贼党乎。”师、昭方拜服。 次日,懿令回军。先到幽州,面谕诸将、众官。随引本部军马,及精选辽兵四千、幽州兵七千,更有鲜卑、乌桓等胡数千骑,一起南下。黄初四年八月,返回邺城。曹丕见懿得胜还,大喜,极力嘉言;欲增司马懿食邑二千户,懿固辞道:“臣为朝廷出力,以报陛下知遇之恩,虽万死无憾,岂图爵禄哉!”丕便封其子司马师、司马昭为关内侯。其余众将,各有封赏。懿又道:“幽州诸将,力抗公孙渊伪燕之兵数载,功劳卓著;臧霸令周循千里渡海,袭取辽东,为此役大胜关键。望陛下皆厚赏之,以励来者之心。”丕从之,重赏幽州阎柔、鲜于辅、田畴、田豫等,各加爵禄;又诏臧霸为都昌侯,增其邑千二百户;周循加辽东校尉,爵新昌侯,邑八百户。其余孙观、尹礼等,各有封赏。更教胶东、辽东两处编练水师,联结往返,捍卫冀州之东。杨祚投降有功,封安北校尉,领昌黎太守,使督本部,屯驻辽西,归幽州节制。 周循看司马懿退兵,自安抚辽东郡内。前后受降及司马懿放回燕兵二三万人。择其精锐,整编军伍。更得良马数千匹,船数百号,从海上劫掠粮秣无数。循令孙观引原兵回报臧霸,并献良马五百匹,珠宝毛皮数十车,乞遣能将镇守。霸看循得大功,甚喜。便教循为辽东太守,与胶东成犄角之势,相互救援。 周循闻后汉名士管宁,避居辽东;公孙渊起兵讨魏时,曾劝进汉臣之节;后宋江称帝,渊受宋封王,宁遂戴白帽,避居高楼,终日足不履地。循闻之,甚敬其节,遂前往拜偈,以弟子礼自荐。宁和颜相待,谓循道:“君父公瑾,雄姿英发,昔与孙伯苻横行江左,欲混一四海,复兴汉室。今君奈何为魏臣乎?改朝换代,无非百姓凄苦。宁化外之人,无多言以教,惟闭户养性,无愧旧德。”循改容逊谢,再拜辞出。 再讲吴用,在剑门关屯兵数万,欲要攻打,马谡守御得法,临山小道尽皆重栅树立,暗弩埋伏。宋军枉自死伤,数月不能得进;欲要困守,粮草耗费无数;龚旺、丁得孙一军,虽得联络,却无力调度;马超军临梓潼,并不进取成都,反乘机占了雍州。几处报来,智多星便是也做了无头苍蝇。左思右想,升帐起来,便要出兵。正是: 不见昔日事后计,且看今朝军前谋。不知吴用如何出兵,请看下回。 第一百十八回说孟获蛮军复入川称汉 第一百十七回:小旋风计取羊渠,金毛犬命丧越隽 宋国大司马吴用,屯兵剑阁,被马谡所阻;多番设计,不能攻入;正是计穷之时,没奈何,升帐与众道:“某机断不明,使大军一挫于汉中,再阻于剑阁,三迫于阴平;孙新、朱富、石秀诸位兄弟,因我而败。然今之势,如骑虎难下,倘不早日收川,梁山大业必败。我欲同杨志、宣赞二位兄弟,引二万兵,再进巴西,寻魏延、李严决战。若得克谐,可断蜀军南北交通,大功在望;若不能胜,便自战死于沙场!”朱武、秦明等听他这般说,亦自无言。吴用点了两万大军,教杨志为前队,宣赞为后合,再寻旧路,往汉昌去。 李严、魏延两军,于阆中、安汉之地,屯兵待敌;闻吴用大军南犯,相计议道:“贼寇数路取川,皆被阻击,粮秣将尽。此一军若败,则西川安堵,汉业将复!”李严道:“贼军越岭而来,将军引军在前,某袭其后辎重,则不战自乱。”延以为妙计,遂引本部军,前往挑战。杨志不敢轻进,待吴用中军到。用笑曰:“魏延不过欲引我挑战,却分兵劫取后路。此等雕虫小技,岂能胜我?”便叫杨志只管到前队厮杀,又教宣赞,严密督防后路。杨志提兵,前取魏延,两个交锋十余合,延便拨马退。杨志麾军进击,汉兵退到山坡之上,一声梆子,乱箭雨下;杨志驱兵攻打,不能寸进。连冲三次,皆被射退。看看天晚,正欲扎营休息,两边呐喊声起,却是魏延引兵从小路下来,乘机偷袭。宋兵虽众,在这狭隘之处,各不能顾;延挥刀连斩数十人,冲得宋兵纷纷倒退,自相践踏。杨志急分开众兵,挺枪来迎。斗无十合,不敢恋战,押兵急退。魏延乘势追赶,一路掩杀。忽前面旌旗招扬,吴用统军到,先占住两边山坡,然后纵铁骑当先而来。魏延急列队抵御,宋兵势大,渐渐围上。延左冲右突,不能出围。到三更,却听背后杀声大作,李严统军前来。原来严本欲掩袭宋军粮队,却看宣赞防御颇严,遂改从小路来袭吴用中队。腹背夹击,宋军不能抵挡,被李严冲阵而过,接了魏延脱身。吴用看厮杀多时,不得便宜,亦不敢纠缠,教且屯驻。 次日,吴用取宣赞后队兵到,分杨志引本部,抄到山后夹击汉军;却被魏延引精兵突出,截为两段。待要往援,山头乱箭滚石劈头打下,山后李严亲督军马,两边修削,杨志损折不少兵卒,方才退出。吴用只得复回营修整。却又被李严分派士卒数百人,分作小队,四处点火呐喊,昼夜扰袭;严又亲引精兵,巡弋宋军之后,截杀小股粮队。吴用为护粮道,只得于沿途,险要处均设营寨,以备接应;却又被严引兵破了几个寨子,折兵数百。以吴用之才,本是聪明过人;然倡议入川以来,迭遭挫折,怨气难平;今番关心则乱,恨不得将魏延、李严当场擒杀,挽回残局,故而失了镇静;连设计策,均被李严、魏延识破。越发焦躁,更难平心谋划。巴西一路军,进退两难。谁知待到八月秋高,魏延、李严二军,竟弃寨而退。 原来小旋风柴进虽在襄樊,却也关注川内战局;闻吴用连番进兵失利,与林冲道:“加亮当初夸下大言,如今这般尴尬。然势成骑虎,西川不定,中原不保。我军与曹仁,拒战数载,难以骤解。今某欲前往白帝,会同徐宁、阮小五诸位兄弟,从水路进川,以助加亮。”林冲沉吟片刻道:“员外说的是。却须多少兵马?”柴进道:“交州兵五千足矣。”冲许之。柴进遂引兵至永安。此时永安好汉,薛永守住白帝城,徐宁、阮小五、郑天寿三个引万余军马,出云阳之西,拣选险要处,下了水陆二寨。川军在羊渠之东扎营,两边相距数十里,彼此攻伐,互有胜败。柴进到永安,与众人道:“西川处处分兵,欲使我自退,足见其无谋。今两军沿江上下对峙,彼易进难退,我易退难进。当先攻之,然后从中用计。”徐宁道:“吴班亦是西川老将,恐非易中计之人。”柴进笑道:“我自有安排。”遂先唤郑天寿道:“你在西川多时,于这巴东之地,山形熟悉;可领五百精干士卒,皆便装短刃,选取山间小道,潜伏而进,如此如此。”郑天寿领命去。柴进又唤阮小五道:“你引水军船百只,逆江而上,开到羊渠江面,作接应之状;待我军退时,便如此如此。”小五领命。柴进遂叫徐宁引六千马步军,大张旗鼓,沿江而上,赴云阳挑战。 西川刘阐、李劭守巴郡,吴班与马勋、王士、向宠等守羊渠。闻宋军水陆两路,并进挑战。吴班与众商议道:“闻梁山贼被困于剑阁、巴西,因此南路蠢动;我若迎头击溃,彼必势穷而退。”向宠道:“西川之地,易守难攻;我各守险要,敌粮运不继,终无力进取,此亦刘循大人之大略。今若贸然出战,设有不利,恐断送全局。”吴班道:“将军之言,虽则有理,然敌军临城下,倘使不战,自缚手脚,任他围我,终不利也。某自有计算,可胜敌军。”遂教向宠守城,令马勋领兵一千,从江南山间小道,抄袭宋军之侧。自同王士,领兵正面迎敌。徐宁兵到,两下交锋;战无半个时辰,吴班麾军后撤;徐宁却不追赶。吴班翻身再战,斗不多时,山头杀声大起,马勋引兵撞出;徐宁早有准备,便挥动旗号,招呼江上水师靠岸;不多时,水军战船纷纷来,宋军一部上了船,一部沿江岸朝东退去;徐宁自引数百骑,立马舞枪,断后交战。吴班看了,亦令一部军乘船顺流而下,一部军走陆上,随后追袭。 水陆两路,逶逦交战,看看将到宋军营前。忽然营头一声号鼓,柴进亲引军杀出。吴班奋勇上前,斗不多时,江上宋军水师,却把队形转过,反包抄川军之翼。阮小五部下水军,多在荆襄训编数载;西川军士,江上如何是他对手?阮小五自立于船头,两脚叉开,左手抱十数把鱼叉,右手着力,看准西川船上军校,一一挥出,无不穿胸洞腑,应手而倒。川兵大惧,小五又率十数个亲信壮汉,跃过船去,提刀乱砍。一场只杀得川兵叫苦不迭。前面诸船,多被宋军俘获;后面待要转舵走时,宋军快船,截入队中;更兼逆水,哪走得脱?川军无奈,只得停靠岸边,奔上陆路走。 此时吴班正引军与柴进、徐宁酣斗,却被自家水军溃逃上来。阮小五叫船上军士,一起下岸追袭压迫。吴班军马,反被冲乱。柴进、徐宁乘机麾军掩杀。吴班看势头不好,引军后退;此时从宋营到羊渠,数十里间,山陵后面,旌旗摇曳,不知多少兵马;汉军更是惊惶,多有死伤。王士奋力断后,被徐宁一枪刺落马下,结果性命。 吴班退到羊渠城下,宋军已压迫上来;急切间不得开门。向宠在城上看见,谓左右道:“贼军至此,必有埋伏。今若开门,贼军拥入,城不可保;若闭门,吴元雄军覆,城亦不可保。未若杀出城去,救了元雄,同回守临江。”遂令偏将召集城中百姓,在城头击鼓呐喊;自引城中精兵,开了西门,绕城却击宋军左翼。原来柴进令郑天寿伏兵城外,原欲等川军开了城门,便好杀入夺城;不料向宠反从城南杀出,恰好击住。两下一场厮杀,郑天寿那是向宠对手。眼看左翼军乱,急向中军求助。徐宁便要分兵救援,柴进厉声道:“沙场对决,千钧一发,岂有妄分兵者!”回令郑天寿:“拼死抵御!”郑天寿闻,咬牙道:“罢了,便战死此处也好!”纠集党羽,舍命抗击。向宠虽精战,一时也奈何不得。这边厢柴进叫徐宁挡住川军中路,自引精兵,转从东门攻城;又叫阮小五引百余壮汉,从水门下混入接应。战到日暮时分,羊渠城被宋军攻破,而宋军左翼,亦被向宠击破。郑天寿带伤十余处,身边只剩数十人。向宠、吴班看城已失守,遂西撤回临江。柴进、徐宁也收兵自入羊渠整顿。 次日,徐宁谓柴进道:“今既夺取羊渠,可更催发后军,前取临江。”柴进道:“非也。逆流溯江而进,与敌尺寸相逼,非兵家良策。今既得羊渠,可一面守御,一面分遣精兵,袭巴西之后。彼川军精华,正据巴西而与吴加亮对峙。今击之,必走;于是加亮可兵临巴郡,我计成矣。”徐宁道:“柴大官人此策极好。”于是柴进自守巴郡,检点了三四千精兵,令徐宁率领,袭取宣汉而去。 魏延、李严两军,正与吴用对峙,忽有探报,宋军从宣汉,进逼蒙石、荡头而去。魏延怒道:“吴班、向宠如何守江?今既为敌所乘,我后路空虚。当急分兵,据住二关。”李严道:“彼众我寡,又分前后而来,势有不敌。未若退守德阳,屏蔽成都,兼联结巴郡。”魏延怒道:“一退再退,待贼军合围,却往何处退?正方何其懦也!必欲退,某自引本部兵去守蒙石、荡头!”李严亦怒道:“为将当审时度势,岂可逞匹夫之勇!汝欲守蒙石、荡头,是自蹈死路;且势又不及,文长奈何以国家之兵,为此儿戏!”两个相争不让。魏延遂自引本部三千精兵,向东去了。李严看势孤,在周围山野,虚插旌旗。令部兵密退,却于半途,埋伏精兵。吴用闻蜀军两路退去,初时以为是计。后探得明白,遂大举进逼。却被李严伏击一阵,折了近千人;急整顿收拾,李严乘势退守德阳去了。 再说魏延到蒙石、荡头,诸寨已被徐宁所据。延怒,麾军攻打,不能得手。转思量,便引军走北路,抄掠宋军后续辎重。但徐宁既据要隘,准备齐全,不为所动。魏延计不成,索性提兵东下,反攻羊渠。恰好吴班、向宠亦从临江发兵东进。羊渠宋军,去了徐宁一路,抵挡颇有些艰难。亏得柴进调度有方,阮小五临阵发狠,郑天寿裹伤苦战,手足协力,方保城池不失。魏延、吴班、向宠正着力攻打,却又有警讯自西传来。原来吴用进兵安汉、垫江,绊住李严;却令杨志引六千余精兵,南下威胁巴郡。刘阐恐不守,急召东路诸军回援。魏延、吴班、向宠亦恐后路被断,只得西撤到涪陵。柴进、阮小五乃水陆兵进,占据临江;徐宁亦乘势南进垫江,同杨志合兵近万。此时乃汉新平七年,宋保义二年九月末,巴西郡诸县尽皆属宋。 吴用大半年奔波疲惫,终得一进,甚喜。一面令人往洛阳报捷,一面在涪水之西,聚南路诸将会议道:“自王师西征以来,贼众狡黠。今番得全取巴西,临巴郡,三万雄师,围困屡败之敌。收川之功,便在眼前。”众皆称善。柴进独道:“加亮,你原本策划,四路并进取川。如今南北二路安在?”吴用道:“北路是马孟起,闻报已迫近阴平、汶山;南路是蛮王孟获,于今消息只说‘鏖战’。未知胜败。”柴进摇头道:“南中一路四个兄弟,久在蛮方。今进犯川内,又无大兵阻挡。但言‘鏖战’,不知何处鏖战?”正说之间,忽神行太保戴宗自南中查探回来,说南中一路,大败亏输。吴用大惊,急听报来。 原来南蛮王孟获,因戴宗以南中全郡相诱;更兼杨林、周通、段景住、宋万极力怂恿,答允出兵。然毕竟数年之前,损兵折将,历历在目。故而口中虽应允,心下实踌躇。与其弟孟尤商议再三。尤道:“既是这般汉将要出兵,不妨叫他为前部。若胜了,我等随后取利;若不胜,亦不伤本族。”孟获深以为然。便叫杨林等四将,引本部二三万众为前队先行。获自与元帅金环三节、董荼那,起蛮兵二万为后队。留其弟孟尤守诸方。 杨林等四将既统帅大队出征,相议道:“建宁雍闿、牂牁朱褒、越隽高定,此辈豪帅,我等平日多有往来。可集中兵马,先取永昌。然后三郡自然平息。”于是一面飞书联络三处豪帅起兵,一面一拥而进永昌。永昌太守王伉,虽召集民兵,竭力抵御,怎奈贼势浩大。战有月余,郡府城破,王伉遇难。杨林、周通、宋万、段景住四个纵兵劫掠数日,又把财帛女子,献与孟获。自家在郡府中大摆筵席,每日纵酒狂欢,三更不散;日中高卧,好不快活。 如此过了十余日,这天照例是酒池肉林,逍遥快活。吃到半酣,段景住忽道:“诸位哥哥且莫只顾饮酒。宋江哥哥在中原作皇帝,出兵平川,叫我等相助。这里只打下一个永昌,离成都尚有许多道路哩。还是且进兵为好。”周通道:“他在洛阳当皇帝,三宫六院,何等快活。我等兄弟在这蛮夷之地苦了十数年,如何连畅快几日也不许?”宋万道:“段兄弟所言还是道理。且了解军情,再作计议。”遂令撤了酒。唤过偏将道:“建宁、牂牁、越隽,军事如何?”偏将道:“建宁雍闿、牂牁朱褒,皆已夺取城池。惟越隽一路,高定被马忠、吕凯杀败。”周通听了,哈哈大笑道:“这般没用的!那马忠、吕凯手下,也不过几千兵马,如何高定这般窝囊!待我兄弟前去!”杨林道:“周通兄弟说的是!”四个遂点起二万余兵,杀奔越隽去。 杨林等四人,本非将才;麾下汉兵,也是三凑**,有甚军机?不过仗着久居南中,生性彪悍,因此倒也士气如虹。十余日,赶到泸水之滨。前面却有战报,说建宁雍闿、牂牁朱褒两路,前去增援高定,又被马忠杀败,斩首数千。杨林听了,气的暴跳道:“无能之极!”便亲选了三五千精悍之徒,渡过泸水,杀奔越隽而去。 那川将马忠、吕凯,守把越隽,杀退高定、朱褒、雍闿三路豪帅。忽闻南中大众,汹涌而来。马忠道:“此辈贼众,胁勇而来,我若畏缩,更涨气焰。当迎头痛击,以挫其势。”遂点二千精兵,出城迎战。两下相交,杨林挡住马忠,川军奋勇,蛮军蛮横,斗了个不相上下。鏖战半日,两面山谷中鼓点大作,十余处烟火起来。蛮军恐有埋伏,阵脚不觉乱了。杨林心头一慌,拍马而走。马忠乘势掩杀,蛮军丢盔弃甲。追出十余里,西边烟尘大作,却是小霸王周通引兵来援。周通当先大叫:“谁敢与我交锋!”马忠便弃了杨林,去战周通。无十数合,通早已手乱;亏得身后兵马一拥而上抵住。两边混战,吕凯看敌众我寡,遂鸣金收兵。杨林、周通亦不敢再战。 当夜,梁山四个头领聚议。杨林道:“马忠果然厉害。不可轻敌。”段景住嚷道:“甚么厉害,我等有这许多兵马,一拥而上,他便是铁打汉子,也双拳不敌四手!”宋万道:“段兄弟所言甚是。明日我等分兵四队,轮番攻打,却看那马忠、吕凯如何招架?”周通道:“俗话道:多多益善。不如将雍闿、朱褒、高定三路军马,一起召来。更助声威。”杨林大喜:“此计甚妙。” 于是发出书信,召雍闿等三人,各引兵马到此。高定一军最近,接到书信,次日便来合营。其部将鄂焕,身长九尺,面目丑恶,武艺甚强。前番在越隽被川军乱箭射伤手膀,恼恨不已。无十日,朱褒、雍闿,各自引兵会齐。三路豪帅之兵,良莠不齐,总有万余名;更兼随营妇人、仆役,大营庞杂,熙熙攘攘,浑如集市一般。联营十余里,声威逼人。 马忠、吕凯在城头看见敌军云集,相议对策。吕凯道:“贼军虽众,尽是乌合。且各营号令不一。更兼人数既多,粮草必有缺憾。我等且坚守数日,待彼相互离心,寻隙一举破敌。”忠深然之。于是两人督率合城军民,严密防守,只不出战。那梁山四寇,及南中三豪帅,看川军不出,自以为得计;每日攻打,却又不能得手。 杨林与雍闿等尽皆粗豪,也不以为意。只是兵马众多,日费粮秣无数,免不得四处劫掠,夺了粮草,及民间财富,一队队运送到营中。马忠、吕凯看了,相计道:“破贼之时,便在眼下。”遂安排百余壮士,潜出城,扮作乡民、走卒,押粮入内。贼兵本无编制,更兼凑合而成,故无人发觉。又遣几个年长军人,扮作城中富户,乘夜出到贼营中,见杨林等,送上金帛道:“城中军粮将尽,市井谣传纷纷,都说马忠、吕凯欲弃城而走。我等皆是好百姓,特奉上金银,乞大王、将军入城之日,饶我等性命。”杨林大喜:“你等倒也乖巧。便饶你不杀,有何难哉?入城时,休忘了好酒大肉奉上。”周通道:“若有青春女子,亦莫忘留与大王!”老军唯唯而退。杨林、宋万等皆哈哈大笑:“周通兄弟贼心未改也。”周通怒道:“若说贼,大家都一般哩,偏生说我。”众哄笑而散。于是更不以为备。 次日二更时分,忽报城内火起,又报川军出北门而走。杨林等闻讯皆起:“定是马忠、吕凯焚烧仓库,弃城而走。今不要紧入城,恐粮草金帛皆被烧没了!”于是各引军马,都去抢城。反倒无人去追袭出城之兵。杀到南门,见城门禁闭;金毛犬段景住带了百余个精干喽啰,架起云梯上城。四下张望,不见一个川兵;遂下来开了城门,放入梁山军。雍闿、朱褒、高定三路军亦各自出寨,往城中拥去。各军尽是强豪,都想入城劫掠,在南门黑压压挤作一团,互不相让。不依队伍,至有相互砍杀。 忽然身后自家营寨之中,火光腾起;接着城外不知何处之军,抄袭而来。一时间,贼营中妇人老幼,哭声震天。贼军大恐。有的欲进,有的欲退;在城门口自相践踏,更是混乱。须臾,四座大营,先后点燃;贼营中老弱,四下哭奔。川军多少兵马,却绕城往南门杀来。贼军虽众,军心已失;在这黑夜之中,又无后援,又不依队伍,如何抵挡?惟抱头鼠窜。乱军中踏杀无数。杨林、周通、宋万等各自拼出武艺,闯到外围,那里还顾的上整顿军马,只是一路溃奔。马忠引数千川军,随后掩杀二十余里,平明方归。先前入城贼军,有数百不得出,被吕凯率众百姓,一一击杀。越隽府城内外,贼尸布满。金毛犬段景住被隔断城中,不能脱身;他尚要恃勇顽抗,被川兵弩箭射杀;朱褒在南门外落马,被自家兵士踏死,有降兵认出尸首。马忠、吕凯于越隽三战皆胜,前后斩获近万,所得辎重甲仗,如山堆积。马忠令将降人数百,尽皆正色儆告,勿再内犯,然后放归;却把朱褒、段景住等大小贼目数十颗首级,悬挂城门示众。 杨林、周通、宋万及雍闿、高定等一路溃奔,直过泸水方止。收拾败军,使人回探消息。得报朱褒、段景住皆死,杨林等三个好汉,不禁悲恸不止。便是雍闿、高定,亦有些兔死狐悲之心。两下相互埋怨,只得一面报与孟获,一面便驻扎下来。却又有放归的小卒,陆续回营,俱说蜀将儆言,于是贼人军心渐散。杨林等部下兵士,都思南归。计无可施之时,却巧神行太保戴宗奉吴用命,前来南中联络。杨林等以实情相告。戴宗因此回禀吴用。 吴用闻言,顿足道:“这几位兄弟去南中多时,莫非智谋也有减退?南中蛮兵,不下数万;奋勇北进,足动摇两川根本。今乃枉自损兵折将,不能寸进,实损梁山威名!”却看小旋风柴进微微一笑道:“军师,某有一计,可复起南中之兵。”吴用道:“柴大官人却有何计?”柴进不慌不忙,说出这个计来。有分教:南蛮虎狼动爪牙,西川英雄沥肝胆。不知柴进计策如何,请看下回。 第一百十九回怒方寸猛将夺孤城谋千 第一百十八回:说孟获蛮军复入川,称汉统蜀郡再行典 且说梁山杨林、周通、宋万等北进不利,反被马忠、吕凯用计杀了段景住。吴用在巴郡闻讯,不由有些急躁。柴进道:“南蛮几个兄弟,本非善将兵之才;更兼蛮王孟获不肯出本族之兵,故而挫败,也非意外。今可遣一人,先见孟获,促其更发本族精兵相助;然后指挥蛮兵,北上取川,腹背夹击,则巴蜀之地,可举手而定。”吴用道:“何人可遣?”柴进道:“若更无他人,不才愿往。”吴用道:“君以大宋广公之贵,深入南蛮,毋太唐突?”柴进笑道:“同是为梁山大业,若西川不定,纵然封王,又岂可持久?”用默然点头,遂使柴进同戴宗西行。戴宗于路谓柴进道:“南蛮王孟获不肯出兵,大官人如何说动?”柴进笑道:“当初赤壁战前,诸葛亮欲联孙权抗曹,恐利诱不得,便以激将之法。某自入汉,在交州多年,知蛮人性耿直好勇,若故意蔑视激之,必能得手。” 两个一路风餐露宿,不数日复入南蛮,就入蛮军大寨见孟获。获道:“前番那宋江皇帝教我南蛮发兵,我已发本部兵北进,如今又来作甚?”柴进道:“我乃大汉广公柴进也。今欲去借武陵番王沙摩柯、交州蛮王摩罗、摩沙之兵,攻打越隽。所得金珠米粮,愿意尽奉于大王。却须得假道南蛮,不知大王肯允乎?”孟获道:“武陵、交州距此皆有千里,你如何借兵这般远行?”柴进道:“南中地势险要,非以蛮勇兵将,不能夺取。但南蛮兵太过无能,屡番被杀败,故只得叫南蛮兵且退,自去借武陵、交州之兵来助战。”孟获闻言,心头火起:“谁言我南蛮兵无能?你且与我斗上百十回合!”柴进笑道:“大王身雄力健,某自不敢冒失。但南蛮以数万之兵,攻小小越隽,竟至于屡屡损兵折将,如此战力,岂非无用得紧?”孟获道:“休要胡言!这北进之军,不过是本地汉人编队,自然不能战。莫要小看我南蛮!”柴进大笑道:“将军欺我不识南蛮人物哉!大宋皇帝为收西川,安排四路军马十数万,同时进发。南蛮一路,若能成功,则取西川易如反掌,大王亦能得南中诸郡城池米粮;如此重要,想大王必遣国中精锐为前部。此等兵马既不过如此,则国中留守之兵,更必不能战也。又闻那杨林等号称南蛮四大悍将,才数战,段景住送命,杨林、周通、宋万丧胆。四将既已如此,余者可知。南蛮虽号民风彪悍,今日观之,名不副实,正好安保乡土,无须再劳兴兵,以免多伤性命。我自借他处蛮兵作战。大王若嫌无利,我多送金珠玉帛,酬谢假道之恩便是。” 这番话说完,孟获早气的暴跳起来,连声道:“你这厮欺我太甚,且叫你看看南蛮儿郎手段!”遂召金环三节、董荼那元帅,令击鼓列阵,展示军威。蛮军寨中号角长鸣,皮鼓雷动。无多时,寨前排列万余蛮兵,皆是身长力大之士,多有青眼黑面,黄发紫须,耳带金环,鬅头跣足,体态各异。手舞蛮刀、铁叉,腰插竹弓、羽箭,杀气腾腾,威风凛凛。柴进看了,击掌赞叹:“真精兵也!”孟获道:“柴将军还道我南蛮无能战之兵么?”柴进道:“大王有这般熊虎之士,何愁西川不能平定!方才是某孤陋寡闻,因此胡言,大王莫罪。”孟获哈哈大笑,便叫点兵,欲亲自北伐。柴进又道:“大王是南蛮之主,对付区区西川偏将,何劳亲征?某亦在交州见过摩罗蛮兵,骁勇无比;今观大王之兵,又胜交州兵多矣!如蒙不弃,敢请大王拨精兵数千,某愿替大王引此军北上,先夺了南中诸郡献于大王,再进成都,擒刘循、刘阐出气!”孟获大喜道:“如此辛苦将军了!”便唤元帅董荼那、大将忙牙长,引七八千蛮兵,尽听柴进号令。柴进便教整备粮草,克日出师。 沿途,戴宗暗问柴进道:“大官人既然说动了蛮王孟获,为何不叫他全军北上?”戴宗道:“若蛮军大举北进,则孟获必亲自统军,我不得其权,一也。蛮人素无军纪,倘大举北上,残破城池,屠戮汉家百姓,实为浩劫。今我借得七八千蛮军,会同杨林等部,自足夺取南中诸郡;而蛮军七八千,汉军倍之,稍易掌握,可免地方涂炭。戴院长可回禀吴加亮,我这里兵马一动,早晚必沿长江袭巴郡之背。加亮可预备接应。”戴宗赞道:“大官人果宅心仁厚。”于是独驾甲马,兼程回复吴用去了。 柴进引蛮兵一路行进。他久在交州,与摩罗兄弟往来密切,深谙交接蛮人之道;董荼那、忙牙长麾下那些蛮兵蛮将,得了孟获之令,又看柴进能言善辩,文武双全,却也佩服。行不数日,将出蛮方,忽蛮兵来报,帐外有人求见柴将军。进使请入,见一老者竹冠草履,白袍皂绦,碧眼黄发,忻然而进。柴进行礼道:“先生此来,何以教进?”老者道:“将军本汉人,却引了这数千蛮兵,出征汉地,却是为何?”柴进道:“实因西川刘循、刘阐为乱,因此奉大宋皇帝之命,前来皆南蛮子弟平乱。”老者悠悠道:“老朽虽居蛮方数十年,时闻中原之事,干戈迭起,变乱纷呈。曹刘孙三家割据,宋公明异军突起,往来征战杀伐,至今未休,却使九州百姓,倒悬水火。前番宋公明借南蛮军入成都,害了许多儿郎性命,亦叫川南汉民多遭磨难。今雍闿、朱褒、高定与杨林诸将征伐越隽,数月厮杀,尸积成山。将军又欲率此间蛮兵北入汉地,烈火浇油,尚嫌百姓受烹不烈乎?”柴进闻言,沉默片刻道:“先生所言,全合大道。然今四海纷争,所以民不得安。大宋皇上上承天命,下护生民,正位洛阳,欲清寰宇,使百姓安居。而西川刘循作乱,使宁寂之地,转为兵刀之场。借蛮兵者,势不得已。若能扫除叛逆,自然川、蛮皆得安生。”老者道:“蛮人安居本方,向无外患。将军此去,使蛮兵多死伤,汉民遭屠戮,宁为安生?”柴进道:“某虽不才,却也晓民为本之理。此去必严肃军纪,悉心谋划,不使蛮汉之众,多受苦楚。”老者听了,微微叹道:“如此,将军可好自为之。宋公明登基洛阳,囊括中原,确有天子气象。然自古登高者势危,真待九州一统,更有如何,惟天意知之。将军谨记。”柴进听得毛骨悚然,上前请教道:“不知先生高姓大名?”老者道:“某乃孟获之兄孟节也。”柴进大惊。节道:“某兄弟三人,长即老夫,次为获,再次为优。今愚弟统帅蛮方,惯好逞武,至贪南中诸郡之地,屡出川境,实累两族人民。将军既是奉命而来,自当尽力。然一将功成,万骨枯萎,却不知悠悠冤魂,更于何处感皇恩浩荡哉!”言迄,大笑三声,长吁出帐。进深拜不止。 柴进送走孟节,自叹道:“不想南蛮之方,却有如此异士!”感念其言,夜不能寐。次日更催促诸军进发。不日抵达越隽,召集杨林、宋万、周通三将,与雍闿、高定等豪强会聚。进叫排筵席,同董荼那、忙牙长一起召众会饮。酒到酣处,柴进拔剑而起,厉声道:“君等久居南蛮,皆号骁勇。今以数万之兵,受阻越隽,区区西川偏师,扼我咽喉,宁有面目对家乡父老,天下英雄?今某奉大宋皇帝与南蛮王号令,前来统领各军,务须竭力奋战,攻取越隽。有违令泄力者,斩无赦!”众皆悚然。柴进便令进雄鸡白犬,与众人歃血立誓。雍闿道:“柴将军既奉皇上、大王之命来,我等岂敢不从?只是前屡战不利,士众涣散。”柴进道:“某自有计策,诸君可安心相从。我闻前番三位豪帅各统部众,互有防范之心,所以进退踌躇。须知北伐西川,乃大家同利,休戚相关,岂有损人独利之举?今某前来,二公不可存彼此并吞之意,倘有背盟之举,某自引南蛮之军击之!朱褒部众,我暂亲领。二位大帅攻打越隽,谁个功劳大,便将朱褒部下丁壮妇孺,牲畜车辆,尽赠与他!”高定、雍闿两个闻讯,自然各怀了争先之心。于是众人饮酒尽欢。柴进又使人密召杨林等三个兄弟前来,责道:“你等奉皇上之命,来此潜伏许多日时,如何一旦动兵,这般不堪,反害了段景住兄弟?今当戮力杀敌,以报手足之仇。”三人唯唯。柴进又令杀牛宰马,大飨各军士。阵前重申赏罚之令,并斩前番战不力、带头溃逃者二十余人号令,赏力战拒敌者五十余人。于是军心复振。柴进将诸将所部汰弱留强,遣其伤残兵卒及妇孺家眷各归本寨,合杨林等汉军与高定、雍闿部曲二三万人,并有蛮族军七八千,分作五路,杀奔越隽而去。 马忠、吕凯在越隽,闻蛮军重振而来,吕凯叹道:“今番再来,必是大敌。我等若欲自保,当速撤离此郡,也能免一城涂炭。”马忠道:“奉命守土,岂能不战而走?”遂督率本部,往各处要隘守御。忠、凯虽是良将贤臣,怎当得小旋风柴进亦非等闲,更兼蛮军数万,五路杀来,彼此呼应,节节进逼。马忠一日三战,不能退敌,只得回守郡府。柴进率大队近城,吩咐董荼那、杨林与雍闿、高定二豪帅各引大队,筑起土围长墙,将越隽四处道路皆封得严严实实。更分一部军守御各处围墙,大队驻于其后,押运粮草,策应守御。吩咐倘城中川兵出战,各守围寨;川军若破围而出,则以大军上前围击。柴进自引忙牙长部三千蛮军并周通、宋万部五千精强汉兵,却走建宁郡,迂回攻朱提。马忠、吕凯在越隽虽有所闻,怎奈四面蛮军围困严密,不能冲出。朱提守兵少,哪里抵挡得住一般虎狼?不数日城破。柴进进城,把仓廪布帛赏了军士,却严禁掳掠。一面安顿百姓,一面亲率部众,星夜出城,渡过泸水,再据卑水,取阐县。至此越隽川军后路断绝。柴进一面分遣人马,夺取各处要隘;一面传檄越隽诸县,但凡降者,皆不问过。又遣人往各处严肃军纪,禁杀戮劫掠。各处县镇既闻郡府被围,又不见救兵,逐次归降。 马忠、吕凯在郡闻讯,再相计议。吕凯道:“今四面是敌,恐难与抗衡。”马忠道:“公欲如何?”凯道:“闻此番敌军统帅,却是柴进。久镇交州,安民固本。若为百姓计较,未若迎降。”马忠怒道:“某以季平忠臣,奈何这般畏死!今某自引三千军出城与敌决战,任季平投降逆贼!”吕凯道:“德信有以死报国之志,凯何尝相亏!然今大势已去,恐久困之下,祸害满城。德信既有此意,可引军出城袭取阐县。倘能得手,围困可解。凯留守越隽,城在人在,决不偷生!”马忠握凯手,各自唏嘘。于是忠引军出城,抄小道往阐县去。行到半途,鼓角齐鸣,左右伏兵杀出。柴进在大旗下叫道:“马忠将军何不早降!”忠大怒,拍马前进,却被蛮兵紧紧裹住。后面周通、宋万引兵截断,前面南蛮大将忙牙长挺枪来战,马忠迎住,无数合,左右士卒已纷纷投降。忠见大势已去,弃了忙牙长,转往敌军中陷阵。未多时,受刀伤箭创二十余处,浑身上下血流如注,兀自大呼鏖战,力竭身没。柴进叫厚葬马忠并战死士卒,却将投降川兵好生安抚,使为前队,来攻越隽。董荼那、杨林、雍闿、高定等亦各起兵马,团团围住攻打。越隽城兵马稀少,如何抵御?不一日,已摇摇欲坠。柴进却令退兵,使马忠部下兵卒,入城送劝降书。吕凯在城中览书,尽言献城保民之意,言语恳切。凯看罢,泣涕半夜,遂留书使部下官佐举城投降,自入后堂,自缢身亡。 柴进既定越隽,南中诸郡,皆为所克。乃就归降官吏中选拔贤能,使各守地方,并晓谕民众:“南中交战,多有杀戮,今日初定,后将交割南蛮。诸位子民若有顾虑,可出城北投川内,或入雍闿、高定屯寨中,以为安生。然道路崎岖,务须三思。”又使杨林、周通、宋万等分派部下,镇守诸郡。一面将仓廪中金帛、钱粮,分运回蛮方,献给孟获。一面召雍闿、高定,分朱褒部曲与二人,并嘱托道:“二公久居南方,百姓多赖安护,今孟获大王将割诸郡,公等庇佑百姓,莫令委屈。”二人平白得了许多部曲,自然满口应诺。柴进遂留杨林镇守南中,自率忙牙长、董荼那部蛮军,与周通、宋万部汉军,共二万余人,沿泸水到长江。此时巴郡之北到涪水,尽为宋军所占。李严守德阳,也只勉强扼住一线。柴进这两万蛮勇之兵,协一扫南中之势,杀出泸水来,正是汹涌十足,川军各处隘口,连被打破。吴用闻讯大喜,亲往柴进军中相迎,摆酒相贺。进道:“今南中已定,可并力攻取巴郡。”吴用道:“巴郡尚有一二万守军,急攻南下。可分兵在此围困,却以一路走犍为直取成都,川军首尾不能相顾,必为我破!”柴进道:“如此,加亮引兵在此围困,某自引南中之军进成都。”吴用道:“蛮族兵士,向无军纪,纵令入蜀,不利安稳。不如文引率蛮军留于此,善加笼络;某自引军入成都。”柴进道:“如此,自从大司马之命。” 于是吴用整顿诸路军马,使柴进、徐宁、阮小五等引军围困巴郡,自与白面郎君郑天寿、丑郡马宣赞、青面兽杨志等引精兵一万,及周通、宋万所率南蛮汉兵万余人,浩浩荡荡,取犍为而去。那郑天寿久在川中,熟悉道路,吴用前番攻灭刘备时,亦曾一路交战而过,地理多记忆,麾下又带了许多川籍兵卒为向导;更兼前番柴进攻取南中,许多难民一路奔走,尽扬梁山军之威。此时西川之兵,分于剑阁、巴郡两处,内实空虚;宋军所过城关,纷纷陷落。刘循在成都闻讯,大惊失色。情急之下,只好飞书抽调剑阁、巴郡两处军马回援。巴郡诸将接令,齐聚相议。向宠道:“今巴郡强敌环视,倘若抽此处之兵北援,恐救不得成都,反断后路。”吴班道:“成都势急,若不回援,被贼人攻破,何以得成?”魏延道:“闻成都尚有守兵万人,如何不能抵挡?偏生抽调巴郡之兵。若无巴郡牵制,只怕成都纵然守住旬月,也是坐以待毙!”刘阐道:“文长此是何言!今吾兄益州伯尚在蜀郡,我等俱是部属,闻主公有难,岂能不回救?”魏延道:“我等为兴大汉,反宋贼而盟,却不是君臣主从!将军若要回救成都,但请自便,某独守巴郡!”两下争论不休。刘阐、吴班恐夜长梦多,遂引本部军马,连夜出巴郡,向北开拨。魏延、向宠自留巴郡。至此汉军分崩已成。吴班、刘阐出得巴郡,便逶逦朝西北进发,只待驰援成都。行到汉安,两边鼓号齐鸣,吴用全身披挂,麾军杀出。班、阐见事以至此,唯有并力死战。奈何川军奔走多时,骤然遇伏;更兼梁山猛将杨志、宣赞往复冲杀,势不可挡。鏖战半日,背后徐宁又引兵追袭而来。川军腹背受敌,大败亏输,斩首数千余级,存者纷纷归降。川将马勋被宣赞劈倒鞍前,刘阐为宋兵所困,反复冲突数次,不能出围。吴用望见刘阐,遥遥语道:“刘阐!汝之罪盈天,今日还不早早自缚请罪!”刘阐切齿骂道:“草寇!偶尔张狂,这般忘形,吾观汝之寿行,亦如日偏西!”吴用大怒,令刀矛手齐齐围上,将刘阐乱枪刺死。阐挥刀力战至死,骂不绝口。吴班、李邵因在前队,奋力冲突得脱,败兵无三四千,狼狈往成都而去。吴用遂整大军北上,沿途县镇,有降者,有不降者。吴用每克一处,免不得杀伤惩戒,于路过来,二十余处关隘城池,多是腥风血雨,江流悲哭。 刘循在成都,抽调剑阁费观半数军马自固。费观既去,马谡兵微将寡,虽要防守要隘,却是兵力不敷,捉襟见肘。朱武、秦明数万之兵,乘势连番强攻,无数日,竟将剑门天险踏过,马谡引败兵退回成都。秦明、朱武驱兵大进,直趋德阳亭。龚旺、丁得孙被困于川内山间多日,今始得脱身。然缺粮数月,仅凭搜刮民间,掘鼠罗雀充饥,士众兼以溃散、战死、病馁,已不满三千,多数疲敝。龚旺、丁得孙两个亦只剩得行销骨立,两个扶着石秀灵位,见了梁山兄弟,禁不住放声痛哭。秦明本是火暴性子,见自家三个兄弟,一死两伤,皆是这般凄惨;又闻此间百姓,多助川军攻伐,禁不住勃然大怒,先令扈三娘引兵五千,去攻江油。一面纵兵屠戮乡民,朱武劝阻不住。宋军在江油左近,杀略数十镇落,死者万数,血流盈谷。 刘循闻讯,顿足无计。须臾又闻南路巴郡军马北援,于路中伏,折损大半,刘阐阵亡。循伤手足之情,痛哭失声。待吴班、李邵引残兵数千亦入蜀郡,总计左右兵马,不满二万。却报秦明、朱武引军从东北杀来,马超引军从西北杀来,吴用引军从南面杀来,四下聚合,声威惊人。刘循虽非无胆庸才,见此情形,早已慌了,召集众臣道:“诸公先前多劝我起兵反宋,以兴汉室;如今却待怎好?”连问三遍,众皆无语。忽张嶷挺身而出,慨然道:“主公,自君郎老主公入蜀,传至主公,于今三世。当先公季玉时,刘玄德入川,夺占基业。而主公兴义兵,卫汉室,复领两川。宋江篡逆,公又率益州之众,举义传 第一百廿一回马岱杯酒分蜀地彭羕片 且说吴用围成都,屡攻不克,忽然思索出一条计策,遂请朱武来商议道:“这番入川,已是三遭。城池坚固,前二次皆用攻心,方得克谐。如今魏延杀了刘循,彼城中已成分崩;何不再用计诱导,使其自相扰乱,则成都易破。”朱武道:“加亮欲何以诱之?”吴用道:“前日询问被俘川兵,都说叛贼乃魏延主军,黄权主政。然魏延为人矜高,诸川将必多有不服。今可扬声城中,说此次西征,只为刘备余党魏延等煽动地方,擅杀官兵大将,故王师西征。西川军民,俱为良善;倘献魏延首级,前咎不问,并加封赏。”朱武道:“倘城中不应,如何?”吴用笑道:“西川将官,何止数十人;有一二人心动,则全城动摇矣。纵使无人能擒杀魏延,魏延亦必自疑。彼此猜忌,我等得机也。”朱武拜服:“加亮有此良策,则成都之定,不过旬月。” 正议之时,报柴进前来。吴用问道:“柴大官人不守巴郡接应东西,来此做甚?”进道:“闻加亮围攻成都,许多时不下。今魏延既杀刘循,何不引彼内乱,然后取之?”吴用道:“某已设一计在此,柴大官人勿虑。”柴进道:“愿闻其详。”吴用遂言其计。柴进沉吟片刻道:“加亮此计虽好,但大军近城威逼,西川诸将又与我大宋仇深,纵与魏延有罅隙,亦未必内乱。恐计不可恃也。”吴用不悦道:“然则大官人以为如何是好?”柴进道:“成都城中,刘备、刘循之党,各有肚肠。迫之则合,纵之则分。何不一面托言北伐曹魏,将大军约退,使城中危机稍缓;然后散布谣言,不言赦免西川,却言魏延杀了刘循,为我大宋立下功劳,已尽赎前罪,当以成都之地封之。城中见我兵退,不再起敌忾之心,西川众人自疑魏延;纵不动手,魏延难免自疑,如是我方得称意。”朱武听了,击掌道:“柴大官人此计,比吴加亮方才策划,又胜一筹!”吴用沉默不语,片刻道:“成都之地,国家所有。未奉皇上圣旨,岂能擅封魏延?”柴进道:“此用计耳。诈许一封,而免西川之患,如何不值。”吴用又思度片刻,点头道:“甚好。柴大官人且回巴郡,调遣兵马,接应两处;我这里以计行事。”柴进拜辞。 于是吴用整军西退,一路叫乡民传播谣言。西川军民见宋军退去,本自欣慰。黄权、魏延、李严等尤恐是骄兵之计,使人反复打探。果然宋军数万,皆退到涪水之东,左近县镇,多使西川土人自守;延等虽称贺,难免心疑。未几流言传来,说大宋西征,只为诛杀逆贼刘循;今魏延斩杀刘循,已报国仇,大军自不当涂炭生民。欲使魏延为益州刺史,镇西公,就以成都之地封之。于是城中惶惑又起。 魏延闻得流言,拔剑砍案道:“延自受先帝玄德之重,便有万死,岂能与宋贼联和?今贼用此计,欲陷我不利,真乃歹毒!”便置酒请川军众人,慨然道:“宋贼粮尽而去,我等何不整顿军马,就势击之;便不能擒杀吴用,亦得收复附近许多县镇,为日后基业。”川将多狐疑,费观道:“宋贼虽退,未知真假。倘轻出击,恐怕有失。”魏延道:“眼见贼人退过涪水,左近城池俱无兵守把,城中父老各请安定。我等兵出,纵然贼军复来,便与一战,不成亦可再退守成都,何言有失?”诸将无以对,魏延急切道:“诸公何以畏贼如是,全无半分男儿血气?”便见李劭之兄,犍为太守李邈出道:“非是我等畏贼。今贼军忽退,四下流言频频。我军若出,倘贼回于前,变生于后,恐汉家基业,将毁无遗。”魏延扬眉道:“李君此言何意?变从何来?”李邈道:“变从何来,以文长英明,何须我等赘言。”魏延大怒,拔剑拟邈;邈抗声大骂,左右川将,无不色变。马谡、李严急劝住魏延。延指李邈骂道:“无谋匹夫,失机败国!”李邈冷笑道:“文长将军既言良机,何不自往?我西川之兵,唯知守土保民,不敢贪功。”延道:“汝言我不敢自往,我自引本部军,先去取了广汉回来,却又如何?”李邈道:“若能取得广汉,自是将军威猛无敌,我等岂有不服?”众川将皆嬉笑而退。 魏延与马谡计议道:“西川诸将各怀狐疑,我欲领本部往击宋贼。”马谡道:“今四下流言,皆说将军受宋贼之封,显见是离间之策。将军孤军东出,岂不自陷危局?”魏延叹道:“我自知贼人用意败我名,故欲一战以洗刷。且成都非安身之处,若能夺得广汉,就取其兵粮,可为立足,亦振人心。”马谡默然。 于是魏延调集本部数千兵马,整队欲出;使人往邀李严一起出兵,严闭门谢绝。魏延大怒:“正方亦畏死乎?”遂使向宠留城接应,同马谡提兵先取广汉。广汉并无敌军守把,因此延兵到处,走马得了城池。忽报宋将杨志、李云引兵万人,渡涪水杀来。魏延看彼队伍,谓谡道:“可一鼓击之。亦叫西川诸人,看我大汉之风。”引兵开城杀出。杨志迎住,斗不多时,宋兵一起后撤。魏延待要追赶,马谡赶上道:“须防诈败。”延正犹豫,李云引兵从侧翼杀出,高呼:“魏延贼子,与某来战!”延怒,拍马上前,无三合,李云大败而走。魏延欲待不赶,杨志又兜马杀回,百般辱骂。马谡道:“贼子诱我,不可中计。”魏延道:“彼虽有计,我奋力而战,未必便输;今若不战,既沮军心,亦为川中诸将所笑。幼常可为我掠阵。”遂奋勇赶上。杨志、李云且战且走,退不出十里,两边鼓号连连,秦明引军从左杀出,吴用自督军从右杀出。魏延大呼:“今日舍生杀贼,除死方休!”转头朝吴用本队冲去。后面马谡督军上来,抵住秦明一路。两边混战,汉军寡不敌众,渐落下风。魏延、马谡收拾兵马,缓缓退入广汉。吴用督三路宋兵,离城十里下寨。 魏延谓马谡道:“贼人近广汉下寨,分布十余里,彼此救应不便。若得成都之兵从外袭之,我再突袭中军,可获全胜。”马谡道:“恐成都之兵未必前来。”魏延道:“幼长可回成都,面见黄公衡,以利害说之。”谡遂乘夜出城,赶回成都,见诸将,言广汉战局。川将中张嶷等欲出兵相助,费观等不愿出,彼此争议,不能暂决。黄权在中,亦只得调解争端。马谡看诸人相争,心虽暗怒,然亦不得发作。两边枯坐竟日,不得结果,各自回歇。次日又论,仍无定局。马谡怒道:“诸公,西川乃大汉之西川,非刘璋、刘循与诸公之西川。今汉业倾颓,我等同标汉臣,正宜同担生死,以复大业。公等奈何各存门户私见,而轻弃大局?若公等不敢与宋贼交战,何不使我引川兵出?想儿郎们念玄德公旧恩,总能舍死效力,强过公等许多!”诸将听得皆怒,待要发作;黄权忙劝散众人,各自回歇。 当夜,李邈密与李邵商议道:“刘备一党,欺我太甚。何不逐之?”李邵惊道:“彼与我为盟,正宜精诚相辅,以保地方,何能自断手足哉?”李邈道:“魏延为人横暴,多辱我西川文武。今刘大司马已为彼杀,宋军又退去,他必夺我西川。马谡当庭索兵,其骄态已显。我等若不早动手,必为所图。”李邵沉吟道:“魏延勇武,恐不能拒。且我与魏延反目,倘宋军卷土重来,如何抵御?”李邈道:“有李正方,本是我西川同僚,其文武之才,哪里差似魏延?”李邵道:“此大事,当与诸人相商,计较祸福。”李邈道:“黄公衡、张伯歧若知我计,必力阻,反恐泄密不成。今有费宾伯,为季玉公亲戚,更与李正方相善,何不请来同议?”李劭大喜,便请费观前来。李邈说道:“魏延昔日随刘备入川,便多伤我川将;今更飞扬跋扈,长久必为西川之患。不如乘其在外逐之。”费观道:“魏延虽横暴,毕竟与我有同盟之谊,逐之不当。”李邈愤然道:“宾伯何言同盟之谊!魏延与我西川诸将,彼此有杀主之仇。今暂联合,是迫于势。且观定军山一战,刘甫台以全军付魏延,而延调派征战,使我西川诸将尽覆节而殒,彼独无事,此不为借刀杀人乎?今刘大司马为延所杀,西川无主;宋军退去,魏延力主追袭,又安知不是勾结宋贼,谋我城池?使马谡来索援军,其心叵测,更不可从。”费观闻他一番说,亦以为然;遂定其计。有诗叹道: 前番明烛照帝业,今次兵火焚盟旌。帷幄有谋皆忠义,平野无辜是苍生 于是召诸川将中血气方刚之辈同来,共置酒道:“西川不幸,屡遭侵凌。今宋贼暂退,而魏延早有恃武并我之意,与其坐待人谋,何如奋起逐之!可调齐川兵,乘夜攻彼成都之营,擒马谡、向宠;一面紧守各处,绝魏延粮草,则彼自不足胁我西川。”众皆称是。费观又请李严来,说了打算,谓严道:“公本西川宿将,今愿举公为首,共保蜀郡,何如?”李严大惊,待要推辞,李邈道:“今箭在弦上,我川军同魏延已势不并存。公若非就此,便当就彼。”作势欲拔李严之剑。李严慌忙道:“诸公既谋定,又不以严为外人,严敢不从命!然马谡、向宠,皆是英才;更兼魏延之兵在外。今欲逐之,当出其不意,安排妥当,不可惊扰。且彼此都是汉家儿郎,攻战之中,当避杀戮。若能生擒二人,也好挟持魏延。”费观等大喜道:“公言甚是!”即调遣兵马,包围向宠营地,预备动手。 再说马谡在向宠营中,与宠议道:“西川诸将各怀鬼胎,文长孤军在外,恐难支持。不如使文长仍回成都。”宠道:“以文长性情,恐难从之。”两个叹息。谡道:“观君营地严正,甚合兵法。”宠道:“身在成都,虽称同盟,而仇怨深埋,不敢少懈。”正说间,报有密使前来。谡、宠召入,来人道:“某是李严将军心腹。西川众将,欲谋此处军营,四更齐备,五更动手。我家将军转告二位,多多提防。”谡、宠大惊,重赏此人令去,一面使人打探。果然回报川军调动频繁。向宠即谓马谡道:“彼既有心图我,必倾全力。我寡彼众,若待其各路合围,势不能免。莫若乘其合围未成,先行杀出城去!”马谡道:“甚是!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今我入重围,可以死战也!”两人遂披挂齐备,引二千余兵,一起杀出营去。此时未到四更,川军各路布置未全;更兼夜黑不能分辨,马谡、向宠又都是能兵善武,一路冲突,沿途川军皆不能挡。须臾从成都南门出。马谡道:“今可绕城向西北,投阴平寨子。”正说时,城中鼓号大作,杀出许多川兵;当先大将,正是费观。向宠喝道:“费宾伯!我两家共抗宋贼,何以为此背盟逆行!”费观道:“汝等刘备部下,常怀并我西川之心,正当除之!”马谡大怒:“汝也曾受陛下之恩,今敢如此无礼!”骤马挺枪,便取费观。观亦不应战,便挥军冲杀过来。两下对战,马谡、向宠兵少,渐被围在核心。费观道:“二将何不下马,保得自家同士卒性命?”马谡怒骂道:“无信鼠辈,休得妄言!”两边只是厮杀。 五更时分,谡、宠已大不敌。欲待突围,四下川兵重重叠叠,那里寻见道路?正自苦战,东北边喧闹忽起,隐隐有火光杀声传来。费观正待询问,小卒飞马来报:“魏延引兵杀到,攻成都东门!”费观大惊:“倘被魏延夺城,不但失了基业,恐城中眷属百姓亦难免一劫!”急回军入城。马谡、向宠方得脱身。战场上得了讯息,便绕到城东,果见魏延引军列阵城下,正破口大骂。马谡、向宠上前见礼。原来魏延在广汉据守待援,谁知吴用先前退走时,便在城中安排了许多细作。待马谡走后,城中细作开了三门,放入宋军。延虽勇,兵少不能取胜,只得杀条血路西撤。延心中本怒,待接近成都,又闻川军在城南厮杀,遂攻打东门,欲夺城自立。城上李邵指挥乱箭射下,防御严密,延亦不能得手。 马谡、向宠见了魏延,各叙前事。魏延嘿然顿足道:“你二人好不明理。李正方既送书信与你,便是仍忠汉室。你等何不引本部兵马,先行下手,夺占成都?今退让出城,错失良机矣!”马谡苦笑道:“我等不过二千兵马,如何与城中数万川军抗衡?”魏延奋然道:“兵在其精。今我等汇合,便可就势反攻。”马谡、向宠劝谏不从,延乃挥军攻城。 这时天色微明,城中黄权、吴班、张嶷等诸将方才得悉。急责费观、李邵等道:“大敌当前,自残手足,汝等真西川罪人!”费观道:“公等以魏延为手足,恐延未必以公等为手足!且今衅已开,且看魏延如何!”黄权等上了城楼,见魏延挥军攻城正急;权高声道:“文长将军且住!同盟之间,恐有误会,今当消弭!便请文长先入城一叙何如?”魏延须发皆张,戟指大骂道:“鼠辈!休得花言巧语,诱我入围!汝西川尽反复无信之人,今我当尽诛之!”费观在旁谓黄权道:“公衡,魏延这般无礼,何必再存他意?”权等皆叹惋。费观便使李邵守城,自与马齐、姚伷点一万精强士卒,分两队埋伏于城南北二门。魏延原指望李严在城中内应,只是着力攻打;但城上滚石乱箭守御得紧,又安能得手?马谡、向宠屡谏不听,只是越发暴跳如雷。到得日中,军力渐渐懈担忽听城头鼓点大作,李邵开城杀出;魏延大喜,切齿道:“先杀此辈,再夺成都1拍马上前。不防川军左右伏兵齐出,三路夹击。延兵早已疲惫,顿时大败。魏延虽瞠目怒战,岂能挽回;只得马谡、向宠各自施展武艺,杀开血路脱身。左右兵马,未满三千。所幸川军并不追袭。魏延恨恨道:“叵耐西川鼠辈,如此背信!如今先寻偏僻处绕回阴平,收各处山寨之兵,再取成都复仇1马谡、向宠亦然之,遂向西南逶逦而行。 行无一日,接近江原。延正督军行走,前面一声号鼓,军马拦截,旗号大书西凉。当先一将横刀高呼:“马岱在此,来军早降!”魏延怒道:“某今落魄,这般从逆贼将,也敢猖獗!”轮刀出战。两个双刀并举,战有十余合,马岱回头便走。魏延屡受挫折,胸中怀恨,紧紧追来。向宠在后面看的不好,正要提醒时,二人已到界口,马岱回身一箭,正中魏延臂膀。延大叫一声,马岱翻身杀回,左边程银杀出,右边杨秋杀出,三路夹击,顿将魏延困在核心。延虽带伤勇战,毕竟一臂无力,须臾险象横生。后面马谡、向宠急引兵来援,彼此大杀一场,好歹把魏延救出重围,夺路而去。然左右兵卒,已不满千。马岱追杀一阵,收兵不赶,放魏延过界。杨秋问道:“魏延等已如釜底游鱼,为何反纵之?”马岱道:“孟起兄与我,旧时在刘玄德麾下时,延忠勇刚直,虽无深交,亦无所嫌。今彼落魄,与我亦无生死之仇,不可迫之过急。然此去千万重艰难,彼若能得脱,除非天意。” 魏延等三将过了江原,再使人探报,消息渐渐出来;原来西凉军在半月之前,又添兵入蜀,汉与羌胡各数千。魏延忿忿道:“倘先帝在时,何容这般鼠辈为患!”马谡道:“今蜀地局势错综,马超添兵,更使其弟马岱统领,恐有异动。”魏延道:“休管他如何,且谋自己道路。”遂传向导官问:“我欲从此绕阴平山地,如何行走?”向导官道:“可抄汶山小道。只是汶山地势险要,多羌胡之人,又不知敌情。”马谡道:“走汶山小道,倘再遇敌,恐我等千人,无一能得免。”魏延扬眉道:“若我等尽死于此,亦是天命。然一息尚存,一意不绝!” 于是引兵入山。汶山道路崎岖,山势起伏,更兼此时正月,川西苦寒,飞雪连天。士卒仓促间衣食不全,于路冻饿倒毙,不计其数。魏延等三将各自牵马,与士卒同行。军中战马,多乏草料而亡,便就屠割为食。行十余日,前后茫茫,军心不禁沮了。魏延召众再三激励。众兵已知入此绝境,非合力出山,不能得命,于是皆咬牙支撑。 再行数日,军中粮食将尽。魏延等心中更是焦虑。行到黄昏,忽哨马报,前面有军驻扎。魏延大惊,便与马谡同登高看。果见前面道口,有一处营寨,扼守险要,甚是严整。营中隐约有兵马往来,旗号皆是西凉。马谡悚然道:“入山半月,进无生路,退无粮草,莫非汉朝基业,便尽毁于此?”左右士卒闻言,皆号啕大哭。延虽强悍,走了这许多艰辛,亦不禁脸色惨白,以拳击股,长叹道:“罢了,我今番死于此地,却害了许多儿郎。”便欲拔剑自刎。马谡急忙抱住道:“文长!你惯常勇武善战,今虽入绝境,安能自死!”魏延道:“幼常所言有理!你且去集合队伍,待某匹马单刀,冲彼营寨。若能一刀斩得为首敌将,你变挥军夺其营寨辎重,可以得生;若某力战而亡,你可引众军投降,保数百人性命。”便要提刀上马,周身却已乏力。 忽对面有一小校前来,高声道:“来者可是魏延将军?”魏延一惊道:“正是。”小校道:“将军请稍候,我家将军即刻前来相见。”魏延奇道:“你家将军为谁?”小校不语。须臾,对面营寨中驰出数十人马,皆作羌胡打扮。待得近前看时,当先一人,俨然却是刘备义子刘封。 魏延、马谡皆目瞪口呆。刘封马到跟前,翻身下来,纳头拜道:“文长将军受我一礼!”魏延急忙扶起:“公子如何这般?”刘封道:“梁山贼骤然发难,社稷倾覆,诸文武或从逆,或尽节,或隐匿。唯有文长将军能仗兵而起,屡败贼寇,斩其酋首,为父皇及死难诸公报仇。如此大恩大义,大忠大勇,封岂敢不拜谢!”魏延惭道:“公子休如此说,某征战数年,只杀的几个蟊贼,倒将积累的兵马,大半葬送。如今束手待毙于深山,恨不愧死,岂敢夸耀功劳?”刘封道:“将军此言差矣。胜败兵家常事,将军屡战,杀贼无数,更使西川之地,不沦贼手。今虽挫败,合阴平、天水之义兵尚不下二万,父皇旧臣,多在两地。宋贼北有曹魏牵制,西有马超怀贰,汉室尚大有可为也。惜乎今少智勇之将,愿文长将军承望而出,统率两地兵马,为先帝复仇,则封虽九死,不敢忘公之大德!”言罢,再拜在地。魏延大为感激,亦拜道:“魏延乃一勇之夫,公子如此看重,敢不效命!今愿奉公子号令,讨灭宋魏二贼及西川鼠辈,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刘封大喜,拉魏延同起。魏延部下士卒,尚有六七百人,得知此处竟是友军,都不禁喜极而泣,至有昏厥者。刘封令送上酒肉米粮,柴薪皮裘等,照顾延军饱暖。当夜融融欢娱,不在话下。刘封谓魏延、马谡、向宠等道:“此乃徐元直用计,使马超增兵入川,与梁山贼争夺蜀地。实是挑动他两家对立,便我从中取事。今将军得了接济,可从汶山道路往阴平,收拾旧部。待时机到来,再谋大计。”魏延道:“公子大恩,末齿难忘。”刘封道:“同为汉室,何必言恩。”遂使人与魏延军许多粮草、牲畜;更使羌胡小卒为向导引路,领兵往阴平去。 再说成都,费观、李邈等逐走魏延,原以为从此成都安定。次日便请李严主持大局。谁知却报李严黎明时分,便引本部军不辞而别,未知去向;费观急使人飞马追查;尚未回报,川将吴班、张嶷等又各自离去。这番混乱,不二日,成都兵士逃走大半,城中民心惶惶。费观大急,责李邈道:“如何逐走魏延,我军反自乱?”李邈瞠目不能答。黄权叹道:“城中军民无主,原需诸公同舟共济,方能以弱敌强,抗衡大贼。今贼势稍缓,便转自相图谋,人心波荡,军民如何再敢相助?”费观悔之无及。 忽然警报迭起,东面吴用引宋军数万从广汉杀来;西面马岱亦引凉州军从江源杀来。两头告急,城中川将皆一筹莫展。费观整顿兵马,欲作死战。但士卒惶惶,任他如何激励,俱无斗志。正在衙门中焦虑,却报一先生求见,言有一策,使宋军卷甲而去,成都安如泰山。费观大喜,急忙请入。正是:且看柔舌展方寸,挥洒纪略退万军。不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廿二回曹仁凭胆守坚壁凌振舍 第一百廿二回:曹仁凭胆守坚壁,凌振舍身破樊城 且说宋皇宋江令庞统引军南取襄阳,出师前夜,却有崔州平来访。庞统接入,寒暄毕,问其所教。州平道:“大宋建国数载,东征西伐,虽屡有武勋,却无实功。士元身居高位,乃复劝主用兵,岂为明乎?”庞统道:“非吾欲好战。襄阳、樊城在曹军之手,终为国家大患,至于后方不宁,兵祸迭起。此番若拔取,则中原得定,然后徐图河北,终能安天下。”州平笑道:“士元所见,亦从兵机。然天下分合之势,既有人力,更凭实势。士元聪明旷达,何不顺应天时,进退以据,胜如恃才傲势,强欲一统;吾恐此战纵胜,在万民未必是福,在士元亦未必是喜。”言迄告辞。庞统心中思度未定,郁郁不乐。 次日誓师洛水,精兵数万,盔甲整齐,旌旗光采。宋江亲置酒送出。庞统谓江道:“此去平定荆襄,必有苦战,恐数月未解,亦非意外;我军经伐川之役,已有折损。陛下镇守洛阳,须得联络兖州、青州,严守大河,未得轻举,更防曹魏反击。”宋江笑道:“丞相虽去南征,此间尚有许多军马,更得吴加亮为辅,京畿之守,不必牵挂。”庞统亦不再言,遂祭旗出师。 兵至宛城,林冲来见,两下商议军机。冲道:“自北取洛阳,陛下开国之时,襄樊之兵,本去半数,更兼中原新动,军心惶惶。若加兵围攻,一鼓可下。惜刘循、刘阐造祸益州,大军西移,便是此间之兵,亦多调遣从白帝入川,两路夹击;曹仁乘势反攻,夺取荆北甚多郡县,声势复振,恐不易平。”庞统沉吟片刻,笑道:“前番虽坐失良机,今吾既来,必取襄樊。曹军近者势张,其地既扩,其兵必分。可使徐宁引军从江陵出,柴进引军从江夏出,两路牵制;吾与将军亲引大军从宛城南进,三路合击,如此如此,必克曹仁。”遂合林冲兵万余,一同南下。 且说曹仁坐镇荆襄,乘宋军西征,复夺新野、蔡阳、随县诸地,与宋军犬牙差互,进退纠葛。更寻大船数百,于襄江上架起浮桥,铁索穿联,沟通襄阳、樊城。广积钱粮、军械,守备森严。闻宋军新动,与众商议道:“敌军前来,何以当之?”满宠道:“今有三策。上策者,乘敌分头并进,以外围诸城为点,将军自率精兵,寻其偏师游击,先挫锋锐,再与决战。中策者,收各处之兵,退聚襄阳、樊城,凭坚死守,待其自败。下策者,弃荆州地,乘船顺江而下,往合肥与李曼成相合。”曹仁道:“吾奉武皇帝与今上之命,保守荆襄,前后已二十年。今兵精粮足,安可不战而退?取上策可也。”文聘道:“吾军虽精,连战多有折损,又有许多随徐公明北上;新补之卒,恐其战力战心,未能若常。且倘于攻敌,当在彼未进之时;彼军既已三路合进,仓促间倘不能击破,反成腹背受敌。还是取中策为好。”曹仁慨然道:“军心未定,故须一战挫敌以振奋。倘初便避敌,何以持久?”便留文聘守襄阳,满宠守樊城,自与牛金、吕常并二子曹泰、曹范,引三万军马,先向南来迎徐宁。 两军甫见旗号,仁便令牛金在左,吕常在右,自与二子居中,三路齐出。徐宁如何抵挡?幸得先有预备,不致大败;乃使精兵断后,且战且往南退去。曹仁待要纵兵追袭,徐宁预先已使薛永沿沮水、漳水修筑堡垒,入守拒战,魏军不能骤克。曹泰、曹范相顾云:“昔徐公明大战沔水,连破关公十寨,今吾兄弟何不效之?”各引本部精兵,推锋必进,轮攻宋寨。厮杀一日,颇有所获。曹仁正欲添兵夜战,忽北面警讯,言庞统亲率大军,已薄新野。仁急与诸将议道:“襄、樊虽有守备,若外围尽失,亦非区处。”吕常道:“今围徐宁寨,已获近半;何不一鼓作气,歼此巨寇,进可反凌南郡,退亦足断贼一臂。今弃前功而奔莫测,岂不可惜?”仁道:“君之意某何不知?奈襄樊乃国家根本,不敢稍有失也。”旋又闻柴进引军从江夏来救援徐宁,遂定计北归。当夜二更,全军拔寨而起,渡夷水、维水,归襄阳。满宠接住,仁问战局,宠道:“前一日言宋贼围城,攻打甚急,今日却无消息。”曹仁道:“待吾亲往救援。”满宠劝道:“新野纵失,于襄樊非大患;将军既已退守,便当歇息士力,何必奔波往战?”曹仁道:“伯宁之言在理,然吾南进时,曾使新野坚守待援;今弃之是为无信无义。一新野得失固不为重,如襄樊军心何?”众皆感激。仁遂自选五千精兵,与二子为前锋,兼程急行;令吕常、文聘督大军在后,多遣斥候,排查敌情:“倘吾前军中伏,汝等切莫畏惧,急进前救。”逆必水而上,往救新野。 沿途打探,毫无新野消息。行无一日,报前方旌扬鼓鸣,正是宋军到来。两阵对圆,杏黄旗下,庞统全身披挂,左有秦明,右有杨雄,三骑并出,扬鞭大笑道:“曹仁,今新野已为吾取,汝尚欲做困兽斗耶?”曹仁大怒,顾谓二子道:“汝父为国厮杀数十载,于今年过花甲,生死何憾?岂能受贼子之辱!今当奋力一击,汝等与我共战之!”二子皆应,于是曹仁令擂鼓大进,同二子引数千精兵,杀过阵去。宋军箭矢齐下,皆若不顾。须臾撞到阵前,仁铠嵌数箭,置若罔见;挥刀怒喝,便奔前来。庞统看仁须发斑白,却这般勇武,心中早是一凛,急退走入阵。秦明上前截住曹仁厮杀,曹泰、曹范双战杨雄。斗无多时,杨雄当不住二曹,那曹军见主将英雄,无不舍生忘死,含血怒战;其数虽少,竟冲得宋军节节后退。后队花荣闻得不妙,急来支撑时,前阵已乱。须臾,后面鼓号震天,乃是吕常、牛金引后队大军前来。宋军看魏军兵添数倍,更不禁慌乱。庞统急使放出火号,林冲、顾大嫂各引埋伏之兵撞出,恰截住曹军后队。两边一场混战,宋军不能取胜,退十里下寨。 是夜曹仁再聚议道:“新野既已失,徒进无益。可乘胜退往邓塞,为樊城屏障。”遂只留二百人擂鼓扬旗,以为虚兵;大队次第拔寨,悄无声息,往南退去。所幸对面宋军营寨,一些动静全无;仁加额称幸。次日午后,邓塞已将可见;忽又有警讯自南来,说邓塞正为宋军所攻。曹仁骤然一惊,忙问端详。来卒禀道:“今晨有大木筏数千,顺流而下,上载军马数万,尽登岸攻邓塞。满大人调兵出樊城救援,文将军亦引水师沿江援之,奈何寡不敌众,局势岌岌!”曹仁顿足道:“此某之失也!”急引军南进。待到邓塞前,只见营寨连绵,势若山岳。邓塞前头已宋旗高悬矣。曹仁愤悔交加,几乎堕马。幸得二子与诸将劝住,方率军回樊城。 原来庞统一面使徐宁、柴进牵制曹仁,自将军前至新野,知难速克,乃只留别将围住城池,断绝一切消息;却放出流言,称新野已被宋军所克;一面整大军来迎曹仁。白日一战不利,知仁不能速胜,当夜便分派杨雄回攻新野,自率大军,乘筏漂下,抄到邓塞之前。又早有鼓上蚤时迁引精干士卒,乔装魏军,混入城中,里应外合,破了邓塞。待曹仁到时,城已易主。未过两日,南面徐宁、柴进两军亦到,就把襄樊二城,团团围住。 有魏将看敌军复合,相顾悚然道:“数载辛勤经营,一朝兵败尽散,襄樊又只余孤城相对矣。”曹仁闻言,击案道:“诸君此言差矣。今二城虽孤,然城中尚有精兵数万,士民皆忠;更得城防坚固,粟支数年;江上有浮桥连贯,战船往来,如此金汤之势,实远胜当初。岂可谓数载经营无益乎?”满宠道:“将军之言甚是。且宋贼自西征之后,复以倾国之力南来,后方必然空虚。我等坚守此地,时日一久,陛下自当从河北反攻;那时彼腹背受敌,正是我建功之时,岂止退保孤城哉?”诸将闻之,方才转色,共曰:“吾等虽死,愿随将军建此不世之功!”曹仁大喜,置酒与诸将盟誓,分布兵力战具;使吕常、曹范守襄阳,牛金、曹泰守樊城,文聘统帅水军据浮桥。仁与满宠往来接应,遂把襄樊二城,布置得铁桶一般。 庞统既围二城,亦聚众议道:“二城得曹仁经营良久,米粟充足;若只围困,恐我军转运先难。今当集中兵力,先取一城。”林冲道:“襄阳城防倍于樊城。可先攻樊城。樊城一破,则襄阳势孤。”统善其言,遂拨兵三万,令林冲总领秦明、花荣,攻打樊城。却使柴进、徐宁牵制襄阳。 林冲领命,便同秦明、花荣各引兵马,三面薄城,高架云梯,长驱冲车,呐喊攻城。城头守备早起,乱箭横飞,滚石如雨,把宋军士卒,多打的筋断骨折,死伤蹈籍。偏生秦明怒火起来,哪里顾得伤亡,只驱赶士卒,蝼攀蚁附;城下强弩、发石车连番打上,城头上亦血流满地。鏖战两日,两家各折无数士卒,权且收兵。 第三日,林冲使秦明引兵佯攻西门,却使花荣引弩手三千,绕道城北,忽然齐射。城头魏兵,多被压制。发射良久,城头人声绝迹。林冲率千余壮士,身披软甲,自家持刃当先,各持云梯、竹竿、绳套、飞抓,攀缘上城。才近城头,一声锣响,曹泰引一队士卒冲出,皆是身长力大之士,赤背跣足,手持大刀举斧,排头砍去。林冲所率壮士虽亦悍勇,措手不及下,早被砍倒一片,人头飞落,几满城壕。冲挥舞宝刀,连斩数十人,然部下多为所伤。眼看城头魏军蚁合,且临城箭如飞蝗,后续皆不能进,宋军复被压下城去,林冲所率精兵,已折大半。忽闻营中鸣金,于是复止。 回到营中,庞统召诸将道:“二城坚固,强攻徒伤士卒。明日可调集弓弩、发石车诸般军械,集中攻其一处;彼为防城溃,必添兵堵防。由此我多以箭石杀伤其兵,自家力不多损。诸位却引精兵巡弋,待其有空虚处,再一举突进。”诸将称善。于是安排发石车、强弩,齐攻城北。一段城墙四十余丈,排布开强弩千余支,发石车十余部。真个箭似骤雨,石比流星。又使强悍敢死之兵数百,各披轻甲,乘隙薄城,捣毁城墙根基,更搬运沙包麻袋,堆积城下。城外宋军,轮番冲袭。城中不敢放松,只得后调诸军,往堵缺口;宋军一攻不下,则军卒方退,箭石又漫天而来。几番进退,魏军死尸几塞城垛。曹仁、满宠闻讯,便于城墙上再立壁垒,亦安排弓弩射具相对。平日诸军伏于壁垒之后,待宋军士卒登临,先以连弩齐发,再以精兵突出肉搏,惟求一击,敌退辄退,复以弓弩射敌退时。魏军用此计,虽战况依然惨烈,却也叫宋军多有折损。曹仁又于夜间,亲引精兵出城,袭宋军军械处,欲焚其战具。庞统早有防备,两路伏兵迭起,杀得曹仁弃甲而退;满宠却在退路安排强弩数百,等宋军抄袭来,一声鼓号,弦响不绝,前队宋军尽如猬形。宠再令曹泰纵骑杀出,斩掠追兵前队。待宋后军赶到,曹泰已接应曹仁入城。 如是再战数日,樊城城墙破损十余处,城中兵民死亡甚多,城外沙包土石堆积,几与城齐;然宋军伤折,亦不见少。仁更于樊城后立壁垒、土坎,严密警备,宋军依旧不能得手。秦明暴跳如雷,亲引数千精兵,昼夜猛攻。无三日,折其大半,为林冲劝止。柴进复献计,佯攻樊城,却潜调大军,转攻襄阳。然襄阳之防,原比樊城为固。曹仁虽在北,却使满宠时时按查襄阳敌情;一有警讯,即引精兵从汉水浮桥飞渡往援。宋军在襄阳攻占数日,亦不曾得半点便宜。庞统又欲先夺浮桥,断襄樊联结。遂亲率一万精兵,及阮小二水军,往攻浮桥。然浮桥陆基两头,魏军壁垒如林,更有城头强弩高射,不能攻克;江上又有文聘水师战船往来,小二所部非其对手。饶是庞士元军略过人,亦不过徒耗士力而已。庞统诸计不逞,只得复调军以前法攻击樊城。曹仁在城中激励士众,负隅坚守,更时引精兵,出扰敌后。两下一攻一守,前后拒战,死伤万计。新野诸城早已为宋军所得,独襄樊坚如磐石。每日黄昏,残阳如血,城头腥风扑鼻,城角哀息不绝。夜则磷火悠悠,鬼哭啾啾。四野乡民,尽皆惶恐。惟两家将士,俱已战得眼红。虽观袍泽日日殒命,只恨不平吞敌手,岂存丝毫退缩之意? 庞统攻城无功,昼夜不安。忽报大司马吴用引军从洛阳来。统心下愕然,只得请入相见,询问道:“加亮来此如何?”吴用笑道:“陛下因樊城屡攻不克,恐丞相有失,特令我前来相援,听候调遣。”庞统道:“我引军平南,军力已足。加亮再南,京师岂不空虚?”吴用道:“正恐京师空虚,须得早定襄樊。丞相前番计划时,亦曾说平定襄樊,可使中原一气,无虑后方。如此则兵贵神速,早一日定襄樊,早一日安天下。今丞相顿兵坚城已数月,军心将沮,倘再拖延,魏军自河北杀来,如何是好?吾故引军前来,寄望一举克服,然后回军北上,中原可无虑也。”庞统道:“若魏军此刻渡河,怎生是好?”吴用笑道:“丞相用兵数月,若魏军要渡河,早已渡了。且吾已按丞相嘱托,布置京洛防御,并联结兖州、青州、徐州之兵共保,魏军纵来,足当一时。待夺取襄樊,便可班师回援。”庞统默然片刻道:“加亮这般来,想是已有破城之计了?”吴用再笑道:“雕虫小技,尚要丞相指点。”遂唤入一人。庞统看时,恰是轰天雷凌振。吴用道:“火药之制,颇费精神,却威力无穷。今凌振兄弟运来一万五千斤,仿前番破洛阳之计,将樊城轰开。樊城既破,襄阳岂能久存?”庞统道:“襄樊之地水网纵横,土质潮湿,便地道也难挖掘,非中原可比。吾虽于火药所明不多,既是以火为媒,总是怕水,何以用之?”吴用道:“可用不可用,一试方知。吾在襄樊之地亦曾考察地理,樊城北有一线土质较燥,更无地水,可以挖掘。只需掘入丈余,安放火药,一燃之下,樊城岂不上天?”庞统道:“破城前后,加亮欲如何铺垫?”吴用道:“吾意可调集大军,攻击襄阳;如此敌皆多襄阳,则樊城自然空虚,我却潜用地道火药破城;樊城一破,襄阳敌虽众,可反掌而定。”庞统沉吟道:“不妥。樊城纵破,敌集结襄阳,坚守待援,亦非利事。今不如便集兵攻樊城,待敌主力齐聚破之,则襄阳外失臂助,内少精兵,方易平定。”吴用想了一想,再笑道:“丞相高见。”忽柴进入见,欲闻吴用之计。庞统告知,柴进道:“丞相聚歼敌于樊城之计虽好,恐樊城破之时,敌军从浮桥奔回襄阳,添助其力。莫若同时断其浮桥。”庞统道:“柴将军亦知我等屡攻浮桥,缘彼铁索坚固,更有水师巡游,不能得手。今计将安出?”柴进道:“火药二千斤即可。”统道:“敌防御甚严,如何接近?”柴进言如此如此。统大喜道:“文引此计,足破大敌矣!”遂依法布置。 原来吴用自洛阳来此,带有精兵八千,与单廷珪、魏定国、凌振三将。却使单、魏二将督率本部,安守营中,养精蓄锐,不得参与攻城。一面同凌振勘察地形,见樊城北有一处土质,夹在两处石脉之间,不通暗河,大喜。遂在合适处扎起一片营寨,遮挡风声;安排千余壮士,在营中乘夜挖掘,直透城墙。庞统一面调集大军,如前番猛攻樊城。凌振预定那条地道,却是从城北数里地方掘起,斜斜插到攻城之处,以免为魏军发现。于是白日箭石翻落,雪刃翻飞,夜间锹镐齐下,泥土迸溅。无数日,已薄城墙。吴用大喜,遂与庞统计议,安排如初。 宋保义三年,魏黄初五年五月十四日,宋军大军齐出,连攻樊城三面,自卯至酉,车轮不绝,城北尤其剧烈。红日西沉时,营中却又开出生力兵马,接替前番退下军士,持续猛攻。曹仁看此番宋军声威不同寻常,亲引军马往城北防御。曹泰劝道:“临战博命乃偏裨之事,父亲一军之帅,督导于后即可。”仁道:“汝言非谬,然今襄樊危急,敌势汹汹,战局瞬变,为帅若不亲临,安能掌控进退,又如何使全军效命?”遂引壮士对战宋军,凭城守战,生死不避。一面使心腹往嘱满宠:“贼性多诈,今虽似倾营来樊城,难保不偷袭襄阳。伯宁可引精兵据守襄阳,有敌则退敌,无敌则为我后援。切不可轻动。” 此时已近一更,云涌月暗。城上城下火把如星,间杂喊杀呻吟,血肉飞溅,恍如地狱。地层之下,凌振却督着数百兵士,挖掘阱道,传输泥土,未到二更,听得头顶杀声隐隐,地道已然完成。凌振便遣退大众,只留数十个麻利之人,将木箱所装火药,源源搬入,一一连接药线。只因此刻绝禁烟火,摸黑而动,故而进展不速。将到三更,一万三千斤火药已搬入十之**。正待稍事歇息,布置完毕,便可退出点燃药线。忽听得头顶闷响数声,外侧地道口噗噗土落,接着一片坍塌,后面士卒早被活埋。少许几个惊呼哀嚎,黑暗中但闻其声,惨绝人寰。凌振心头一紧,又听得前面竟有汩汩水声,片刻脚背已湿。原来曹仁严守城池,早探得宋军有地道近城。遂待他穿城之时,运来大石,猛击地面;更引城中水渠灌之。心想这般潜入宋军,必尽死于地下。 此刻地道中,鬼哭狼嚎,哀声一片。士卒摸黑乱挖乱碰,乃至互抓扯皮肉毛发。凌振见前后道路俱绝,心头如巨椎痛击,面上却僵带笑容。沉吟一瞬,切齿道:“罢了罢了,宋江哥哥,兄弟便舍这条命,与你成就大功!”心一横,取出火折,噗地打燃。但见地道内微光一闪,眨眼间,轰响震天,泥土飞起数丈。樊城城墙,左右塌下数丈来。正是:一声霹雳裂天地,千万英魂随烈风。不知凌振舍身一炸,宋魏战局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廿三回分重任庞吴双斗气战黄 第一百廿三回:分重任庞吴双斗气,战黄河宋魏各兴兵 且说吴用提兵助庞统攻樊城,使凌振挖掘地道,安置火药。不料却为曹仁侦知,以巨石击闭地道。凌振看进出不得,遂舍身点燃引线。此刻两军争夺,正是激烈,忽听地下一声雷鸣,火光迸射,乱石纷飞,城上魏军顿时毙命数百,便是攻城的宋军,亦有百十伤亡。左近军卒,俱立足不稳。吴用在后面,早率单廷珪、魏定国二将所部精兵,戒备良久。前闻地道外士卒报说地道塌陷,凌将军被困于内,已知不妙;待得片刻间城池崩裂,不禁带泪切齿道:“好兄弟,待哥哥与你报仇!”便令擂鼓,使单、魏二将,杀入城去。二将得令,各带本部圣水军、神火军当先,步骑刀弓随后,都向缺口两边掩去。 此时垛口魏军,十折**。曹仁离得稍远,也被飞石打着,带伤不轻。急传后队诸军来援时,城外人喊马嘶,吴用已督军杀来。前面毒水烈火,一起喷射。声威猎猎,魏军草草列队,岂能抵挡?一溃之下,早被宋军撞入城来,分头巷战。吴用只是督着魏、单两将,向城中心不断冲突。后面林冲、秦明、杨雄诸将亦各率兵马,大刀长矛,四处掩杀。曹仁不甘战败,引左右士卒并力死斗;却被宋军前仆后继,催逼甚紧;四下只叫“活捉曹仁!活捉曹仁!”仁身负多伤,看已不能脱身;心腹小校道:“将军身穿铠甲战袍,甚是惹眼。何不与小人掉换,然后可混出重围。”仁叹道:“吾为国镇南数十年,枉称大将,却也有几分威仪。今兵败城破,是不知机之过;便是战死于此,便也罢了。倘易装使人替死,岂对天下?”遂取随身匕首,嘱托小校:“汝可告吾二子,退保襄阳,尽忠报国,勿堕父之名。”小校垂泣而去。仁自引数百壮士,反杀入敌阵。宋兵四下合来,仁厉声咆哮,左冲右突,所向皆倒。吴用看仁虽须发斑白,威猛不减,心中大怒,令单廷珪以毒水射之。廷珪遂令圣水军四下排开,喷射药水。那药水腥臭扑鼻,喷到处,曹兵皮肉皆烂,痛不欲生。须臾间倒了大半,皆在地下翻扑哀嚎。曹仁看势不得脱,拔出剑来,自刎身死。吴用心怒凌振之死,令圣水军毫不歇手,只是喷射;无移时,把数百曹兵,连同曹仁尸首,尽数销蚀得血肉粘连,面目模糊,形同鬼魅。吴用方略消恨,转令各路兵马,剿杀城中曹兵。此时樊城攻破,曹仁陷没;城中曹军虽众,或各自为战,或向浮桥败逃,皆已不成气候。 话表两头,文聘因宋军连夜攻城,自不敢稍歇;巡行江面,忽报宋水师大张旗鼓,从上游来攻浮桥。文聘自计云:“想来欲截断浮桥,使我大军皆在樊城,乘虚攻取襄阳。”便起水师相迎。两边对战江上,灯球火把,密如繁星一般;照着樯桅交错,楫橹进退。士卒中箭落水,不绝于耳。战得一刻,却有数艘宋军船只,如无人状,顺水漂流下来。魏军疑是火攻船只,先发火箭射之。火箭上去,却不曾引燃;于是魏军不疑。须臾,船只已近浮桥,桥上守卒,各以长蒿去拦它。诸船皆被拦住,却有一船左右回旋,靠上浮桥。守卒尚不在意,不意船上一声号令,翻出数十个精壮汉子,为首正是阮小二,各持快刀乱捅,转眼杀掉十余名守卒,余者暂退;那些汉子便从舱中搬出火药数十箱舱中有湿布覆盖,湿布下又有沙包,故而不曾着火,亦不曾浸水按凌振嘱托,尽布置在浮桥桩前,安好药线。此时桥上守军,江面水师,看有数十敌军上桥,各自围来;阮小二急点燃药线,与数十人一起翻身跳江。魏军尚不知底细,恰恰待得近时,一声巨响,江面水柱冲天,浮桥炸断十余丈宽,船板铁链四处横飞,扫着魏兵,骨肉尽碎;江上战船离得近的波荡不止。便是跳水的宋兵,亦有半数为水波震死。便在同时,樊城城北火药亦炸。魏军尽皆丧胆。樊城中许多军士奔走浮桥,欲南投襄阳,其路已断;惶惑之间,自相践踏,挤落襄水死者数百。胆大者攀缘船板,凫过缺口;胆小者号哭桥头,一筹莫展。文聘急打发船只,往来接济;才渡得数千人,背后吴用麾军杀到,雪刃如麻,驱魏兵落水,毫不容情。魏兵非死刀下,即溺江中。曹泰因见父死,据城瞠目血战,不肯少退,遂死乱军之中。牛金引亲信军卒夺得小船,渡往襄阳。其余数万兵民,多无幸免。襄樊一带,浮尸几蔽江面。 待得天明,宋军整队入城,但见城中堡垒重叠,枪矛森然,所见俱是死尸,或血涸肉烂,或炭皮焦骨,腥风扑鼻,惨不忍睹。庞统环顾左近,亦不禁掩面。早有军校将衙门草草收拾出来,于是庞统、吴用、林冲、阮小二、魏定国、单廷珪等皆入坐。忽副将报樊城军卒,虽大半战死,尚生致三千余人;并有城中百姓万余,多是老弱,尽为所掳,问其处置。庞统尚未发话,吴用切齿锃锃,厉声道:“传令,与我将此等贼人,尽数坑杀!”林冲等闻言色变,庞统急曰:“加亮亦是知书之人,先前行事多合度也,如何今反欲屠城?”吴用道:“樊城抗拒天兵多年,前后杀伤儿郎无数,更害了阮小七、凌振兄弟,此仇不共戴天!今便屠之,为后来者鉴!”庞统道:“彼守樊城,亦是各为其主。今曹仁殒命,樊城既得,何必滥施杀戮?且倘屠樊城,襄阳军民必然死守,有何利弊?”吴用狞笑道:“曹仁大半兵将,皆在樊城,尚为我破。襄阳劫余之军,何足道哉!”庞统亦冷笑道:“只破此樊城,亦赖凌振将军舍身炸毁地道。今既无火药,怕也无再一个凌将军肯舍身!”吴用听庞统讥讽之语,脸色涨得发紫;回顾单廷珪、魏定国道:“二位兄弟听令!速引本部军马,将所擒贼子尽数诛灭!”话音未落,庞统拍案而起,厉声道:“吴加亮!如今是大宋朝廷,汝官居要职,昔日江湖上手腕,切勿再现!今吾奉诏征讨,节钺在此,违令者尽斩!”两下势若剑拔弩张,林冲急挺身出,摆手道:“凤雏先生,加亮先生,何以如此!今樊城既克,恰当进取襄阳,以成全功;何以为区区俘虏,便自相争执!且樊城新破,襄阳惶恐,正好进兵;倘假时延,待敌恢复整顿,又要再添手脚。或至贻误战机,功败垂成,岂不愧对陛下!二位皆朝廷柱石,便将这俘虏囚在一边,待破襄阳再行处置如何?”庞统、吴用听他一劝,方才各息怒意。复使人探听局势。 探马去了尚未回,又报柴进自南岸来,入见诸人,称贺道:“昨夜一战,坚城破壁,数万敌军就歼。此等功劳,非凌振兄弟,何以立得?亦是丞相、大司马调度之功也!”一壁说,一壁环顾,却不见凌振;再看诸人面有戚色,禁不住惶惑道:“凌振兄弟如何不在?莫非”吴用摆手道:“柴大人,凌将军昨夜舍身破城,已然殉了皇业。”柴进听得,垂泪顿足道:“如何天又折我一个兄弟!且凌振兄弟火药之法,当世无双,今既失去,是损我利器也!”吴用沉脸道:“既已如此,追悔无及。方使人探报敌情,再议攻取襄阳便是。”柴进嗟叹不止。又过得片刻,时迁含泪进来,报说已掘出凌振。吴用道:“待我等齐往,看他一面。”时迁哇地一声,哭道:“哥哥,凌振已然在地下粉身碎骨,残躯同兵卒相杂,血肉混融土石,哪里看的出来!”吴用与众好汉俱垂泪,便庞统亦不禁潸然。于是吴用传令,就地道崩开处掩埋立冢,书以姓名;城墙平移一丈,修建祠堂。便将所擒魏军将佐六人,斩首沥血,连同阮小七灵位,一同祭奠。吴用引众兄弟哭了一场,方才作罢。 祭罢,复议攻襄阳。军士探报文聘、满宠、牛金、吕常并曹仁子曹范等,纠合余兵,续守襄阳。江上浮桥虽绝,水师尚全,艨艟斗舰,樯桅往来,并无气馁。吴用道:“樊城已破,吾倒要看他襄阳能支撑几时!”便谓庞统:“丞相假吾兵权,约以半月之期,必取襄阳!”庞统道:“非吾贪功,然你我二人俱在此地,洛阳恐无人主持;设或曹丕自河北进犯,动摇京畿,大是不妙。加亮还是速归为上,此间交我便是。”吴用道:“小可虽无能,于攻城拔寨,倒亦有几分薄才。故请命取襄阳,亦非贪功,实为国家也。丞相既心忧洛阳,何不自归。皇上得丞相为辅,料曹丕竖子,何足道哉?”庞统笑道:“你我二人相为臂助,原不争此。就使加亮留此取襄,吾归保洛,有何不可?惟因奉圣旨,假节钺,督导此处兵马,不敢擅离。加亮不妨先回洛,请得圣旨,以你我相代。那时吾自交付此间兵权,回镇京畿,由加亮取襄阳立功。”吴用亦笑道:“只怕两地遥遥,往返延误。且吾来取襄樊,亦有天子诏书;丞相回京,非为违旨。”两个各自调侃时,忽有一人满头风尘闯入,哑声道:“洛阳被攻,宋江哥哥甚危,你等尚有心于此戏口耶!”众人看时,却是神行太保戴宗。吴用动了关心,慌忙询问。 原来曹丕自弃洛阳,退守河北,原本防御宋江渡河;及至宋军西征,遂以年余无事;虽有董平、卢俊义进退扰袭,不过略战而已。待闻得庞统进兵襄樊,遂召诸臣商议。司马懿进道:“曹大司马守御襄樊二城,牵制宋贼之后,实为国家保全之关键。今宋贼调集精锐南进,倘襄阳一破,彼中原联结,则河北势孤也。”曹丕道:“以卿言当何以应之?”懿道:“莫若就起冀州之兵,渡河击之;洛阳是宋贼首都,倘被攻,必撤围襄樊之兵以济;于是曹大司马可安。”曹丕道:“朕亦有此意。然倘渡河攻洛,恐董平、卢俊义等自青州攻我,何以当之?”司马懿道:“董平、卢俊义虽号为宋江之臣,彼此隔阂久矣。臣保张文远镇守黄河,与臧霸呼应,则青州之敌,不得渡过。”曹丕转问余众:“卿等以为如何?”曹真、曹休齐出道:“仲达之言甚善。”丕大喜,欲拜司马懿为都督。懿道:“吾之资质军功,去曹子丹、曹文烈远矣。二位将军功高位重,请陛下任为主帅,懿愿副之。”丕便使曹真为都督,司马懿为副;徐晃愿作先锋,丕许之;并有乐进、王双、夏侯霸、夏侯威、夏侯和、邓艾等,点兵五万,南渡伐宋;使曹休督张辽、秦朗、郭淮诸军,守御本境。 出师前夕,太尉贾诩入营帐,见曹真、司马懿道:“今虽强兵南征,惟敌亦不弱;彼尽有中土,我只得河北一隅,非持久之利。然黄河虽号天险,东西千里,彼不能一一守御;倘能声东击西,调其奔波,则我可乘隙而进。”曹真道:“谨奉太尉之教。”司马懿道:“但不知如何扬声,如何掩袭,太尉可有指点?”贾诩笑道:“宋人大河之防,势如长蛇;以洛阳为头,兖州为腰,青州为尾;若击其头,则腰尾俱应;然若断其腰,则首尾失应。惟如何使敌不知我意,使我制人而非制于人,此将帅临阵决计,非老夫可以预谋也。”司马懿再拜:“先生之教,懿当铭心。”真、懿送走贾诩,又计议良久,遂遣先锋徐晃大张旗号,进至仓亭攻打。 宋兖州牧李应闻讯,一面分派军卒守御,一面往洛阳、青州告请援兵。宋江得悉,不敢怠慢,忙召群臣商议道:“今丞相、大司马俱在襄樊,魏军攻我兖州,如何当之?”黑旋风李逵早跳出道:“哥哥说甚底话?便着俺铁牛引着几千兵马,去杀他个片甲不留也好!”宋江闻言,蹙眉长叹道:“如何建国多年,这黑厮竟无分毫长进!”环顾群臣:“朕欲发兵救援,又恐魏军声东击西,反犯洛阳。众位有何见解?”文官一列,崔州平、孟建、石韬等皆缄口不语,惟彭羕出道:“陛下何不发诏,使青州卢俊义援之?”宋江道:“恐来去遥遥,不及救援。”早有行者武松出道:“哥哥以前在寨中,指挥何等自如,今番登基了,怎反不如以前?现放神行太保戴宗兄弟,便叫急行青州,请赵王卢员外发兵从东来;这厢也点一支兵,俺与龚旺、丁得孙兄弟引了往东去,两下夹击,还怕曹军夺了兖州?至于洛阳,有朱武先生主持军机,又有李逵、刘唐几个哥哥相护持,谅来也不至有事哩。”宋江沉吟片刻,问朱武:“你看如何?”朱武道:“武二郎见解极是。”江遂使戴宗速去青州,传卢俊义发兵救援;另就洛阳周遭,拨步卒一万,马军三千,使武松、龚旺、丁得孙三将统带,向东去迎敌。 回说卢俊义在青州,多时操练兵马,积累粮草;前番曹丕曾遣曹休督军来战,未曾大见胜败。这日得李应报敌犯兖州,卢俊义便欲整兵救援。尚未备齐,戴宗驾神行甲马来,宣了宋江旨意。卢俊义道:“吾闻兖州军情,正欲起兵救援。戴院长来的正好,回禀陛下,择日便行。”戴宗喜道:“救兵如救火,哥哥却莫担搁。”遂回。 卢俊义欲待动身。忽混世魔王樊瑞入见:“哥哥若把此间兵将都调走,设使臧霸从胶东入侵,何以抵挡?”卢俊义道:“此间防御,吾已安排李立、雷横守把,料无所失。”樊瑞道:“非也。魏国司马懿、曹真、曹休、张辽、徐晃等,俱是名将;既然乘我军南征而渡河来袭,必然安排周密。哥哥这里把大军西进,稍有交错,即做了两面受敌之势。想当初董平兄弟原本据有兖、豫两州,因大举西进许昌,落得前有强敌,后无退路,反被宋江哥哥乘势取了根基。前车之鉴,哥哥不可不防。”卢俊义沉吟道:“兖州战局,俱是我梁山大业。我岂能自顾私利,保全实力?”樊瑞冷笑道:“哥哥以宋公明尚为梁山兄弟乎?他自当了皇帝,我等便是臣仆;自顾皇帝,对臣下手握兵权者,无时不在猜忌。倘我青州一败,只怕他尚要欢喜哩。”卢俊义沉脸道:“樊瑞兄弟,我等当初结义,誓同生死;你却屡次挑弄我,是何居心?”樊瑞道:“我无非因卢员外文韬武略,又赞你性子实在,不曾虚伪待人;怕你糊里糊涂,却做他人牺牲,故愿佐你成就一番功业。员外莫不识好心。”卢俊义道:“宋江哥哥待人一贯诚挚,你再三说,我只不听。”樊瑞笑道:“哥哥还以他待人诚挚哩。却听这两位兄弟说话!”便引入铁笛仙马麟、没面目焦挺两个。二人进来,唏嘘道:“公明哥哥待人是诚挚,然入汉之后,性情却非当初。但知道听信吴加亮,把兄弟情分渐渐淡了。想我四人入辽东潜伏十余年,挑动公孙起兵,为梁山大业十分辛苦;公明哥哥却只顾为他亲兄弟报仇,把大军入了西川,致使辽东兵败,石勇、燕顺兄弟亦战死,教人好不寒心哩。”樊瑞谓卢俊义道:“员外可见,实非我一人偏执。梁山兄弟,奉宋江哥哥为主,原是天意人心;但宋公明被吴加亮挑唆,几欲谋取手足。我等却不当眼睁睁容他戏弄,如此非但害了自家,也于大业无补。”卢俊义低首不语,片刻复云:“然为军国计,敌既入侵,岂有按兵不动,坐观友盟浴血?这般岂不同你方才所责同例?”樊瑞笑道:“员外,我说这许多,无非叫员外莫轻易西进,为他人做火中取栗之事。今曹魏与大宋之兵,鏖战于兖州;员外何不引大军却北渡黄河,攻乐陵郡,抄袭冀州之东。避实就虚,一则可收河北钱粮,二则大扬我兵威,三亦足扰乱曹魏后方,兄弟面上不曾难过。”卢俊义喜道:“你若早有此计,俱能全美,何必争论这许久?但兖州被兵,岂能不救?”樊瑞道:“此事易行。可使董平往援。董平入青州,飞扬跋扈,便是我军中兄弟也有微辞。今使他西进,一则青州得宁,二者他武艺过人,也堪当大任。”卢俊义甚善其言,便使董平引本部军一万,西进赴援。董平自恃勇武,统兵去了;卢俊义自以解珍、解宝为先锋,彭玘、燕青为中军护卫,点精兵二万五千,张横统带水军战船千余只,只称为董平后援,却按兵河口,以观其变。 过得数日,再报曹军前锋徐晃已渡仓亭,与宋军董平、李应对峙。洛阳亦遣武松、丁得孙、龚旺引兵东援;兖州大军汇集,一触即发。樊瑞谓卢俊义道:“此刻各家眼光,俱留兖州,正是我等机会。”便安排大军,分路渡河,进略乐陵。前锋方近城下,听得城上鼓号齐鸣,当先杀出一军,大将却是曹操假子秦朗。卢俊义正进兵交战,忽然左右齐乱,张辽、张虎引伏兵两路邀击而出。俊义兵虽众,远道疲惫,更兼措手不及抵抗,纷纷倒退。俊义亲自拍马断后,不至大败;只得退至河沿扎营。次日欲再交兵,又报臧霸大起胶东之兵,预备舟师,水陆并进,欲回夺青州。卢俊义两面受敌,未免尴尬,与众人计议。彭玘道:“不想魏军有备至此。此时再要恃强进兵,恐难保全;只得先退回青州,再作打算。”卢俊义尚未决策,忽报臧霸水师,已进黄河,封住南岸渡口;陆军更登岸,将与张辽夹击我军。唯张横水师,尚且据住北岸渡口,为大军后路。众人难免有些慌乱。惟燕青道:“臧霸以区区胶东一地,这般猖獗,分路攻我青州;莫非我大军在外,就不能反攻他胶东么?”卢俊义闻得他言,亦是一振,拍案道:“小乙所见甚是!臧霸不自量力,无非欲与张辽联合,夹击我军。彼既倾巢出来,胶东必然空虚。我以水师载马步军,一面封住海口,一面浮海攻之,如探囊取物!” 于是一面在陆军营寨广布火鼓,作势死战;暗地却收拾辎重。先令张横水师,乘夜作势攻臧霸水师。臧霸战船闻得夜色里鼓号震天,不敢擅出,只是严守渡口;不料天明使,报宋军水师已夺路而去,反封住黄河海口,将胶东战船堵在其中。又报卢俊义大队军马,皆拔寨离岸,扬帆东去。臧霸闻之,顿足道:“吾一时不明,却被他乘!胶东兵马,尽在此地,如何抵挡卢俊义!”张辽谓臧霸道:“此番看来,胶东难保。然既已至此,懊悔岂能弥补万一?吾为宣高兄计较,何不尽起此间兵马,并力西向,合攻兖州。倘能击破宋贼,扫清中原,则区区胶东之失,安足论哉?”臧霸到了此时,自然也无别路,遂引军西进,却抄在董平后面。于是兖州之地,宋魏两**旅交错,鏖战不止,一时间未分输赢。 再说宋江,身在洛阳,心系兖州,日日使戴宗传递军情。得知卢俊义不引兵西援兖州,反往东去夺胶东,禁不住怨道:“卢员外何等精明!”彭羕道:“且莫管他精明否,此时兖州我少了卢俊义一军,敌多了臧霸一军;此消彼涨,甚是不利。还望陛下再遣援军。”宋江道:“再遣军去,洛阳空虚,如何是好?”彭漾笑道:“倘兖州之兵尽败,洛阳再是充盈,却也无用!”宋江沉吟再三,并无他法;只得将京畿人马,再点了五千名,使刘唐统帅,东进赴援。方才去了两日,忽报曹魏大军,自河内杀过孟津来了。宋江惊得魂飞魄散。正是:对博臂膀酸,添油瓶底漏。不知宋江如何应对,且看下回。 第一百廿四回及时雨分兵战洛水司马 第一百廿四回:及时雨分兵战洛水,司马懿设计平宋都 且说宋魏两国,沿大河上下交兵;宋江遣将应对,捉襟见肘。忽闻魏军大张曹真、司马懿旗号,杀过孟津来,不禁大惊,责彭羕道:“汝使我尽发军东向,如今兖州倒是无虑,洛阳危了!”群臣各无言语,唯彭羕尚进道:“陛下征战久矣,奈何敌军骤至,便张皇至此?今洛阳能战之兵,尚不下数万。陛下可御驾亲征,出都门迎头痛击,以逸待劳,一击得手,则魏军尽死大河之中。”宋江尚在犹豫,朱武道:“不可。今京中虽有兵马,独乏良将;岂能以陛下万金之躯而冒奇险?”江甚然其言。却有谯周出道:“敌势甚大,陛下何不迁都以避之?”宋江未曾应答,彭羕早磔磔笑道:“以洛阳三川汇集之地,拥数万之兵;敌偏师进袭,竟欲迁都以避,大宋朝风,竟何其愚也!”谯周道:“永年亦是大宋一殿之臣,何以出言相讥?”彭羕道:“吾只讥贤愚,何论魏宋?且君既为宋臣,出此下策,虽有心立功,岂无资敌之过乎?”周并无辩论之才,如何同他争斗;却有费诗出班道:“今城中既少统兵将才,何不一面据守坚城,一面飞书调各州郡之兵赴援,可保万全。”江道:“大夫此议甚好。”遂使人往各处调兵;一面令朱武安排洛阳守御。 无一日,魏军前锋已至阳渠,旗号俨然,行营齐整。宋江亲往城头看望,亦不禁目眩。叹息道:“吾以周密计划,转略得天下大半;谁知尚被魏人窘迫至此。争霸天下,实非易与也。”李逵听得不耐,咧开大口道:“哥哥恁说,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铁牛也不是甚酱菜、腌菜,只提板斧出去杀他一阵,也不辱了梁山好汉名声!”咆哮连连,再三再四要引军冲出,被宋江喝住。朱武日夕不休,安排城中广备战械;又遣别军出城,守城外十余堡垒,以为策应。魏军恰也不来攻,只是日夜纵铁骑绕城巡弋,两下对峙,并无交锋。宋江只扳着指头,计算援军。 只说赤发鬼刘唐引五千精兵,东援兖州;行不三日,又有使者快马赶上,使回援洛阳。刘唐遂一面使人报知兖州,一面回师。昼夜兼程,行到荥阳,已是黄昏;忽听号鼓如雷,汴水前后,伏兵齐起。刘唐已渡汴河,急挺身拒战;魏军左边夏侯威,右边夏侯和,两翼一起裹来;部下兵卒少战则乱;刘唐提大刀在前,力战二夏侯,弹压军阵。后队待要渡水来救,一彪军又从侧面撞出,当先大将扬刀高呼:“乐进在此,鼠辈速速就死!”宋兵河东之兵皆溃。乐进复渡汴河,从背后夹击;刘唐虽然是员悍将,并无多少治军才略。被魏军三面夹击,顿时抵挡不住;好歹仰仗蛮力,杀开一条血路,部下士卒多降。因看北面魏军势大,转往西南奔逃;背后魏军穷追不舍;将到阳城山,复被围住。刘唐怒目圆睁,赤发尽立,挥刀左冲右突;奈何四下魏兵围的铁桶一般,任你武艺通天,岂能得脱?唐自觉难免,望天高呼:“宋江哥哥,兄弟今日却随晁盖哥哥去了!” 正在悲愤,南面杀声大起,一彪军撞入围来。当先却是邓飞、乐和。刘唐大喜,奋起余勇,同邓、乐协力,战退魏军。两下汇合,邓飞道:“李俊哥哥闻河北曹军入寇,怕宋江哥哥或须增援,故遣我两个引兵北上。不想在这里碰着哥哥。”刘唐道:“兄弟来的正好。曹兵围攻洛阳,我等速同去驰援。”三人遂引军西进。乐进、夏侯威、夏侯和督率兵马,紧追不舍。刘唐好不气恼,待要回头去厮杀,那乐进等偏又不同他死拼;刘唐盛怒,谓乐和、邓飞道:“你二人引兵去洛阳,待我回头对付魏军!”二人劝道:“如此是自己分散兵力,恐中敌人诡计。还是全军回救洛阳,免得力薄。”遂逶迤而行。 看看将到堰师,忽然号鼓齐发,前头兜镂浮动,旌旗林立,铁骑左右突出,正中戎车排布,正是曹真亲率大军截住。刘唐、邓飞、乐和相顾道:“前后受敌,便拼死一战也罢!”原来曹真用司马懿计策,阳布胜兵于洛阳,牵制宋江大队;却分引精兵,攻略其外围援军;此时王双引前队铁骑,纵横扫荡,所向披靡;真亲督大队步卒,强弓劲弩,夹住乱射。邓飞、刘唐所部不过万余,如何抵挡数万曹军?战得两个时辰,部从已折大半;三将正自怀死意,忽又看西边曹军一阵扰乱,接着乱哄哄闪出一条血胡同。一彪宋军,复又杀来,当先一个黑大汉,赤胸裸背,挥舞板斧,疯也似杀人。刘唐、邓飞、乐和大喜,奋兵相迎。不多时合成一路,刘唐急问:“铁牛,公明哥哥在何处?”李逵只顾着杀人,连问数声,方才答道:“他尚引大兵在后哩。你等且跟我杀回去。”于是李逵当先,刘唐三人在后,引兵向西突击。曹真看他十分勇猛,倒也不敢过于进逼,只是修削后队。无半个时辰,西边鼓号喧天,旌旗招扬,宋军大队亦到。阵中一个帝王,背张黄罗,腕悬金刀,指麾自如,不是大宋天子宋江是谁?刘唐、邓飞、乐和急上前相见,宋江道:“我闻曹军东进,恐是截击援军;故亲引城中大队兵马,出城迎接诸位兄弟。”刘唐等拜泣道:“哥哥相救之恩,永志不忘。”宋江道:“一般自家兄弟,手足扶持,何必言此!”此时两边拒战,暂无胜败;宋江便使李逵开道,邓飞殿后,令且战且走,退回洛阳。曹真亦驱兵尾随交战,各有伤亡。看看离城十里,忽听梆子一声,路侧伏兵骤起,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三路杀出。宋军顿时心乱;被曹真乘势掩杀,伤折颇多。好在几个猛将奋力抵挡,不至大败,胡乱收兵入城。 曹真亦掌得胜鼓回营中,见司马懿,问曰:“仲达,吾等约定,我围歼其外来军,汝截击城内接应。如何今日不曾截住宋江,使彼外军得脱?”司马懿答曰:“吾观宋江尽点城中军马,杀出接应;此皆悍贼,倘迎头邀击,纵使得逞,我军亦必多损折;万一不能挡住,不惟军机尽失,尚恐胜败逆转。故纵其先合。彼外来援军,前番已被都督击败。既合之后,无心恋战,必疾走回城。然后我再乘其归心,伏兵击之,可获大利。此避其朝锐,击其暮归也。”曹真道:“今虽胜了一阵,城中兵马尚厚;若是滞留城下,又恐各处敌军齐来,我反成势孤。当以何策取之?”司马懿笑道:“都督莫忧。前番贾太尉所教之策,正是寻机调遣,牵动敌军使自乱,而我乘隙取之,逆主客之势。今彼为我连击,退保城中,已堕吾算。三日之内,必成大功!”言以如此,曹真大喜,依计安排。 宋江退回城中,检点军卒;刘唐、邓飞两部,皆已折其大半。便是城中出援的兵士,也损伤许多。草草安抚已毕,宋江自回宫中,有黯然之色。皇后马云騄劝解道:“这一战虽未取胜,却也挫了曹真计谋。陛下既亲身出征,接应援军入城,更当激励士气,坚守国都。待我哥哥从雍州发兵来,这些许曹兵,岂当一扫?”宋江听了,意思少舒;唯听云騄说到马超,少不得又勾起不悦。只勉强歇下,梦中亦不得安枕。睡到三更时分,忽听宫外聒噪。须臾近侍来报,说东西两门,具有敌军呐喊攻城。宋江急披甲往看,果见城下灯球火把耀得明晃晃,曹兵往来如蚁,不住贴近攻打。江按捺惊惶,绕城一周;所幸朱武亲自点兵防御,甚是严密,曹军连番进击,俱被击退;却又有斥候来报,言黄河一带,两岸灯火通明,俱是舟传往来,载渡兵马,不计其数。宋江不禁心惊。回到宫中,无意再睡,便在偏殿坐了一夜。不时有军使往来相报,俱是某处又有敌军猛攻,某地又侦得敌骑,更加坐立不安。 次日平明,乐和来报:“敌军在城南大兴土木,似欲以堑壕困我!”宋江大惊,急亲到城南敌楼看时;果见城外十余里处,魏军督着数万民夫,在洛水两岸挖掘堑壕,修筑壁垒;由南及北,夹岸三道,竟似欲把洛阳团团困死。宋江看的面如土色,顾问左右:“如何是好?”谯周颤声道:“若被敌截断洛水,则外间纵有援军,洛阳势必成孤城!”左右早恼起李逵、刘唐,逞勇咆哮,各要率军杀出。宋江未敢轻许。正在踌躇,朱武与彭羕亦到。宋江便问其计。朱武手扶城垛,看了一回,谓宋江道:“从来筑壁围城,当择其要害之处,先筑堡垒,屯大军掩护,以堑壕沟通,形成一围;待一围筑就,再建二围,层层进逼,相互遮拦,方可万无一失。今魏军驱赶数万民夫,竟同时修筑三围,地广数十里,势必兵力分散;此固是他怕我外部援军赶来,欲早日合围;这般急于求成,却又予我战机。现洛阳城中能战之兵,不下数万;陛下可调集精锐,于今夜出城,择其薄弱处突袭之。若得击破重围,魏军气势自懈。若坐困城中,耽搁时日,待他重围筑成,则我城中真成孤危矣。”宋江方以为然,彭羕接着开口道:“自古谋胜须先谋败;陛下既欲举倾城之兵出击,城中亦须准备。万一有甚好歹,也早得退路。”宋江闻其言不祥,心中不悦;然亦从其议,加强各处护卫。一面调精兵二万,使刘唐、邓飞分领,朱武居中掌控。自领御林军预备接应。将校皆饱食,是夜二更开了城门,杀将出去。 那刘唐、邓飞虽然骁勇,统兵之才,其实寻常;无非征战多年,于军伍之事见多。各率了一万精兵,偃旗息鼓,近魏军围前,一声呐喊,冲杀过去;前队千余人便各自围取魏军堑围外的箭楼;谁知分头上去上去,都无一人;中军大队越过堑壕,撞入营帐,各处空留营蓬,俱无守兵。邓飞难免疑惑,待问刘唐。刘唐道:“管他这许多!既然此地无兵,你可在此捣毁壁垒,我再去冲第二层堑围。”于是又引兵杀奔第二重;杀到第二重,依旧不曾有敌,只看四周营火烧得哔哔啵啵。饶是刘唐胆略壮,到此亦不禁疑惑,遂一面分兵破坏,一面布阵等待。原来魏军同时在城南修筑三道堑围,人工分散,壁垒堑壕,俱是松散,故捣毁亦容易。须臾,邓飞将第一道堑围破坏数里,从后赶来。朱武亦引接应兵到。刘唐、邓飞道:“此处并无魏军,如何处置?”朱武沉吟道:“彼既空虚城南,必有诡计。我等出城本是奇兵,不可久待于此。今已破坏两道堑围,可速回城。”正在计议,忽然后军纷乱,都说洛阳方向,火光大起;又有斥候飞马来报,说有敌军攻城。朱武大惊道:“不想魏军如此狡诈,佯做工程于城南,实诱我兵出击,他好乘机抢城!”便使邓飞在前,刘唐在后,急行回城;回经第一道堑围,只听梆子四起,三面灯球火把,明如白昼;不知多少魏军,鼓噪杀来;宋军急于回城,只顾奔走,如何抵挡;好在魏军也是截杀掉队军卒;朱武等三人带了大军,急匆匆奔到南门;远远望去,城外四面火鼓动地,旗影往来倏忽,也不知多少军马在围攻;南门处魏军不多,三将杀开包围,冲回城中。 宋江正在城上焦急,见三将回城,方才稍定;此刻城外四门皆有魏军呐喊攻打,约半个更次,攻势渐平,魏军都退入城外营处。宋军大队也各自回归营寨。人未卸甲,忽然城外又是火鼓连连,呐喊声起,魏军铁骑突出,往来穿梭,云梯冲车四面薄城。众将急点兵复上城守御,魏军却只是在城外呐喊,不曾真正攻打;僵持一回,魏军退去,宋军亦收兵下城;未曾入寨门,城外八面鼓噪,声震平野。众军将慌忙驱使士卒,又复登城,明火执仗,不敢少歇;如是三番,魏军息而复起,起而又息;宋军疲于奔命,士卒叫苦不迭。 待得东方发白,宋军士卒一夜折腾,俱已疲惫;大半各归营盘休息,余下虽抱械坐于城上,亦昏昏欲睡。忽听城外鼙鼓大作,数万魏军各列阵势,推动霹雳车、强弩车、木驴、飞楼,隆隆逼近。攻打之势头,比夜来更狠数倍。城头急呼援助时,城下军营,尚且懵懂慵懒,不及整备;而魏军来势汹汹,顷刻已薄城直上,展开血战;城头宋军,抵挡不住;内中又有千余魏军着宋军战服,昨夜混在暗中,随朱武败兵退回。此刻各自抽出兵刃,在队内乱杀。当先大将夏侯霸、夏侯和各持大刀,左右劈杀,势不可挡。宋军内外交攻,顿时崩溃;夏侯霸杀到北门,砍断闸木;军卒将城门推开,外面魏军人欢马跃,一拥而入。待宋军大队从寨中出时,魏军已如洪水决堤,灌入城内;于是洛阳顿成巷战之地,无辜百姓,多为卷入而丧生。城内宋军虽有数万,城破时已然胆落;更兼宋江多处征伐,左右只有能战之猛将,并无统兵之良才;魏军乐进、徐晃等各率精兵,分路荡杀;宋军不能支持,节节败退。 宋江在宫中,听外间急报北门告破,禁不住魂飞魄散;急问左右:“如何是好?”左右俱惶惶无言。片刻,谯周道:“陛下可速移驾出城!”宋江道:“朕乃天子,岂能逃离国都!”谯周道:“敌军破城而入,若不避难,敢是要殉难!大宋江山万里,陛下何必拘于一城,而弃九州百姓!”宋江恰沉吟,却看彭羕在一侧捂嘴偷笑,心中甚怒;转看朝堂,所有能战之将,多已出战,武班稀落;心下踌躇再三。转问公孙胜道:“先生之见,守城与让城,吉凶若何?”公孙胜掐指片刻,摇头道:“五行错乱,卜之难解。”宋江更心如乱麻。忽然殿门前人影一闪,一人须发蓬乱,浑身鲜血,挥开卫士,闯了进来。宋江大惊,视之却是赤发鬼刘唐。刘唐厉声道:“敌军攻破北门,儿郎们血里翻滚,哥哥如何躲在宫中!可速出率众兄弟奋战,杀退贼子!”宋江被他一说,拔剑道:“不退魏贼,誓不为人!”乃点起御林军马,使刘唐统率,百官相随,一起往北门督战;方出宫墙不久,便听北面杀声嘈杂,大街小巷戈甲如潮,无数宋兵败退而下;背后魏军如狼似虎,节节逼来,当先旗号大书姓名,乃是魏将夏侯和。刘唐看自家军马溃败,急登高呼道:“皇帝在此,大宋儿郎皆随我杀敌!”挥舞大刀,闯入战阵,刀光如雪,所到力劈魏兵,血肉横飞;宋兵得这一阵鼓舞,奋力反攻;宋江亲擂战鼓,激励军心;百官俱披甲持戟,临阵呼喝;于是左右宋兵振奋,反将魏军杀退数百步;两军倚着大街小巷,节节混战;一房一院,皆拼死争夺,血流及踝。 战至日中,尤自相持不下。宋江虽戎马半生,亦不觉疲惫;正待歇息,有军将来报:“西门又被魏军夺下!”宋江大惊;欲要寻人来问,刘唐在前面厮杀,左右众官俱没奈何;便是彭羕也不知何处去了。正在焦急,忽听得背后皇宫一带,喊声大震;江急使人去问,须臾回报:“有一支魏军绕过侧翼,已攻入皇宫!”宋江大惊失色,令曰:“速速调集军马,随朕回救!”谁知此刻两军巷战,正是激烈;宋江这一慌,左右俱慌;左右又及左右,顿时全线慌乱;巷战中金鼓号令俱用不上,隔得远的更不知军情若何。夏侯和见状,便使众军齐叫:“宋江死了!宋江死了!”一呼之下,宋军更乱,魏军气盛;宋江却也不顾,自顾带了一队兵马,便欲回身去救宫中;恰恰转身,背后一支魏军铁骑杀来,当先大将手提大刀,厉声喝道:“王双在此,贼人领死!”刀锋到处,宋兵人马尽碎;顿时抵挡不住,自相践踏,纷纷溃散;片刻之间,便将宋军退路截断。宋江看王双拍马而来,惊得股栗欲堕;幸左右精锐卫士,乱弩齐发,射退王双;此刻看皇宫高墙之内,火烟渐渐滚出;女子哭叫声亦杂于兵刀声中,隐约可闻。宋江心头如焦釜煎烤,却也无可奈何。忽看西南角魏兵一阵纷乱,一彪马军撞入围来,恰是西凉儿郎,个个彪悍;当先一员女将,浑身素甲,手持长枪,舞动如梨花,真个英姿飒爽;杀退魏兵,护住数辆车儿,赶到面前。宋江见马云騄来了,急问:“皇后,宁儿何在?”云騄兀自咬牙道:“便在车中,未曾被贼兵所伤。”宋江大喜,从宫婢手中接过宋安宁,喜极而欲泣。马云騄道:“敌势汹汹,此非作儿女态时!陛下可激励士卒,战退魏贼,方得安宁!”宋江便依旧将皇子交于宫婢,复与马云騄指挥军马,迎战曹军。此时日头偏西,诺大洛阳城中,两军进退拉锯,死伤无数。更可怜一般无辜百姓,平白卷入战祸,刀矛戟箭,也都往头上招呼;一时呼爷唤儿,哭女叫娘之声不绝于耳。有诗叹道: 宋帝登基酬旧义,魏君策马报国仇。等闲成败英雄事,却教庶民纷断头。 宋江、马云騄与刘唐指挥御林军马,死死抵御魏军;申牌时分,朱武引一队军马,且战且退,亦来此汇合,且报宋江:“东门又被魏军攻克!”此时城中多处火发,烟柱四起,民舍栋阁俱为飞灰。谯周看势头危急,又连连劝道:“陛下,三门已失,若再不退,倘南门再为贼军所占,虽欲走而不得也!请陛下勿拘血气之勇,而从长久之计!”宋江尚待回答,忽一人摇手道:“谯周之言,是欲陛下自蹈死路也!可斩此人,悬头激励军心!”谯周大惊;众人看时,却是彭羕。羕正色道:“如今城中两军混战,各不相让,正古人谓‘两鼠斗于穴’之势。陛下所以得与魏军相持,非唯左右之兵,更得城中各路将士奋战牵制;若是委城而走,城中各军不得同出,而闻陛下弃之,必然崩溃;届时数万魏军,齐向陛下;陛下仅以身周兵马,岂能保万全?且魏军围城三面,正欲陛下弃城以走;我军多步卒,利于险要;魏军多铁骑,利于平原;一旦出城而失所据,与彼争战于野,吾恐陛下难履及洛水也!谯周此计实欲害陛下,可斩之!”谯周听得面如土色,宋江亦悚然。朱武转问彭羕:“永年从何处来?”羕道:“吾从武库来。”朱武问曰:“武库守备如何?”彭羕道:“已为敌军所袭取也!”朱武闻言大惊,顾宋江道:“陛下,我军从前所备精良甲兵,及凌振兄弟所余火药,尽在武库;今若为敌所得”宋江心如乱麻,只是切齿不已。 日落西山,夜月无光;洛阳城中,夜战不息;灯球火把,彼此进退;两军战阵,相互包抄。宋江所在处,鏖战分外猛烈;军士已苦战一日一夜,未曾得歇;更兼魏军轮番冲突不息;宋江在阵中亦不敢合眼,勉强披衣而坐。一更时分,魏军攻势愈猛;忽有邓飞引军一支杀进围来,报说南门亦失守了。宋江惊道:“如此四门被占,我军岂非无退路了?”云騄听得,笑道:“便是留有一门,亦未见得好退!”正说间,又听东边人声鼎沸,魏军大乱;片刻,李逵手提板斧疯吼连连,率数百人保护神医安道全杀进来;赤膊满是血污,灰尘模糊,身上刀伤箭创,不下十余。宋江不禁垂泪:“铁牛如此,皆我过也!”李逵喘息道:“哥哥休说这鸟话!梁山兄弟几曾怕过死来,这般小伤算鸟!但乐和兄弟为我断后,被敌兵困在后面,待俺杀回去救他!”宋江道:“铁牛可少歇息,再引生力军马去救!”李逵暴跳道:“迟了怕乐和兄弟没了!”宋江道:“既如此,你与邓飞同去。”逵大喜,便与邓飞引了一支军,杀出围去。宋江如坐针毡,只恐再有变故;过得片刻,军马又回,邓飞强拉了李逵,逵犹切齿如锯,号骂不止。宋江心惊肉跳:“如何了?”邓飞泪流满脸道:“我两个去迟一步,乐和兄弟已为魏将乐进刀劈;头颅被人割去,单抢得一没头尸身回来。”宋江向天悲恸,抚尸痛哭道:“兄弟啊,兄弟!你自南面千里来援,如此便送了性命,都是哥哥害你!”左右皆劝。恰在此时,南边火光大起,一时半天明亮,几如白昼。浓烟滚滚,直冲天际,又把头上半边遮黑。宋江看的惊恐道:“以此方位,似是皇宫。”朱武凝然道:“魏贼恣凶,陛下应平心而顺变。”忽又听得西边震天一声巨响,似万里长空,霹雷堕地,把半边城都震的一抖。朱武脸色大变:“听此动静,却似火药爆炸之声!”宋江颓然道:“武库亦毁。”朱武道:“辨其方位,却是太庙。”宋江切齿道:“贼人毁我宗庙,此仇不共戴天!”拔剑而起,便要与魏军拼死。李逵嗷嗷怪叫,甚是得劲;左右朱武、邓飞等急忙劝住。 待到三更时分,周围杀声渐息;宋军犹不敢放松,守御各自阵地,过得半个时辰,都不曾有厮杀,各处宋兵往来消息,亦是多了。有斥候报说南门周围街巷已无魏军。须臾临敌各队,纷纷回报左近魏军,均已撤走。江心头诧异,再使人四处探时,洛阳城内,魏军竟已无踪。只留下各处宋军,面面相觑。 宋江甚惑,问朱武道:“曹真、司马懿等已突入洛阳,正是凶狂之时,如何便撤走了?”朱武道:“我亦不知。或恐别有诡计。哥哥休管其他,且整顿人马,防他纵我松懈,卷土重来。”宋江便教各路人马,就近安顿,一面询查敌情。此时皇宫已烧作瓦砾,近侍、宫女,或被劫掠,或被所杀,逃生者不及什一。太庙亦被魏军用火药炸毁。城中军马据地巷战,损折将近三成;百姓死伤不计其数。宋江正在懊恼,忽又有探马来报,言魏军方退出洛阳,屯兵孟津之南,火光犹络绎不绝;城西北一支军马不计其数,杀奔洛阳而来。江难免一惊。正是:屡遭矢箭惊弦响,曾被蛇伤怕井绳。不知来的兵马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廿五回马超轻举定司隶仲达重 第一百廿五回:马超轻举定司隶,仲达重谋施反间 且说宋江被魏军攻破洛阳,正巷战之间,魏军忽然退去;却又有兵马自西北杀来。江难免惶惑;朱武道:“来的若是敌军,魏贼必乘势攻击;今彼既退去,外兵当为我援军。陛下不必多虑。”宋江口中犹道:“许是魏贼再用奸计,亦未知也。”一面再发斥候去探。去了一时,回报:“是秦王马超,引兵前来护驾。”宋江方转忧为喜。马云騄亦喜道:“前番如何说?洛阳遭困,我哥哥必不坐视。”百官各自安心,士卒亦山呼万岁。宋江令众文武整顿士卒,修复房舍;因宫室尽毁,所幸洛阳尹衙门尚好,安道全招呼左右,草草布置,宋江便与马云騄、宋安宁入内安歇。阖家均疲倦已极,顾得甚床铺华丽,酣然倒卧,呼呼入眠。 睡到天明,人报秦军使者前来。宋江换了朝服,便在衙门召见。须臾使者进来,却是金眼彪施恩,全副披挂,进得衙门,叩首拜道:“末将见过陛下。”宋江喜道:“免礼。秦王现在何处?”施恩道:“秦王闻魏军入寇,亲率五万精兵,东进护驾。现屯城西北十里,遣末将前来见驾。请陛下移驾军中,以振军心,共讨魏贼。”宋江大喜。一边彭羕却问:“秦王既来护驾,何不亲入觐见,而屯兵城外,反要陛下前去见他?”施恩闻言一怔,无话相对;宋江看两下尴尬,亦不知如何处置。旁边费诗道:“施将军为秦王使者,陛下可先赐宴,令其暂歇,然后商议回复。”宋江便叫赐宴施恩。恩拜谢退陛。 宋江与左右商议。彭羕道:“马超独霸西秦,素怀野心。今率军东来,名为救驾,恐本心未必如此!”费诗道:“超虽为人强横,亦是国戚。今魏军压境,引兵来援,陛下正当笼络。纵有失礼处,亦当包涵。”彭羕道:“然则超欲陛下入秦军营,设或有变,何以制之?”费诗摇头道:“临危之时,猜忌诸侯,此取败之道。马超拥兵数万,为国之栋梁,或有摇曳,陛下当以德羁之。未可生无端之疑而自乱手足。”两个相争,群臣如崔州平、孟建、石韬等,俱相顾无言。宋江被他争得烦躁,挥退众臣,却使朱武密招施恩进书房,问马超动静。施恩道:“马超这番东进,率领马步军各有万余名,杂以羌胡游骑,诈称五万。行军途中,常向我等夸耀建功立业,甚至时有轻视陛下,说陛下不会用兵,种种胡言妄语。倒是不曾听得甚么造反之谋。”宋江道:“若是轻视我用兵,倒也由他。只要不是谋反,先退了魏军,日后自有收拾。”施恩道:“然则却有一事可疑,须得奏知。”宋江道:“兄弟但说无妨。”施恩道:“雍西天水郡,原有魏将姜维镇守,屡次与我为敌,穆春兄弟便是死于他手;后来号称投降马超,又得马超让与南安一郡,招兵买马,囤积粮草;大宋官吏耳目,俱不得入;传闻其中更聚有刘备余党,密谋不轨。此道听途说,不知是真是假。”宋江听得眉头皱起,击案道:“若真勾结刘备党羽,却如何不是谋反!好个马孟起,这般与我为难,如何处置?”朱武道:“天水之事,尚不知他虚实。眼下大敌是魏军。陛下且速入马超军中,抚慰士卒,合兵击退魏军;然后暗地探查天水、南安,从长计议即可。”宋江问施恩:“我若入马超军营,兄弟可保我无事乎?”施恩道:“陛下放心,我与李忠兄弟,现俱在马超军中;他若有何图谋,休说我等亦必先知道,就说瞒了我等,欲有不轨,我兄弟两个亦率本部人马,拼死保护陛下安全!”宋江感激道:“还是自家兄弟,最得我心!”施恩凄然道:“可惜我自入马超军中,与众位手足分离,已二十年;如今不得会见几次,却闻兄弟们陆续故去,三成里剩不得两成,何等悲哀!”宋江、朱武亦不禁垂泣。三个相对感慨一会,朱武道:“马超军中,尚须速去。施恩兄弟可先回,就报马超,言陛下将来。陛下这边略做准备,便去安抚秦军。”宋江从之,遣归施恩。一边使群臣整理车驾。 未到午时,大宋皇帝宋江留朱武、彭羕等保皇后马云騄、皇太子宋安宁守城,自同群臣谯周、费诗、孟建、石韬等出洛阳北门,李逵、邓飞引御林军千名护卫。去马超营七里,超已令大将韩瑛率铁骑八百,分列道路两旁,迎接御驾。再行数里,前面一彪马军,一队步军,盔甲鲜明,刀枪闪亮,排成阵势,煞是威严。当先秦王马超引众将立马旗门。须臾,宋江黄罗盖到到跟前,西凉诸将滚鞍下马,抄手行军礼。马超当先道:“闻陛下为曹贼所困,特来救驾;稍迟了些,却是莫怪。”宋江道:“却亏秦王来援。”超问曰:“不知我家妹子云騄,外甥安宁,如何不曾随从前来?”宋江道:“昨日魏军入城,战得辛苦;且在城中歇息哩。”遂与超并马入营。两旁西凉兵卒山呼万岁,声震四野。左右随侍群臣,都不禁有些惶惑。宋江强颜欢笑,入马超中军帐。西凉军屠牛宰羊,大飨士卒。超亦按西羌习俗,与宋江对饮。言辞间虽口称“陛下”举止难免轻浮。宋江亦不作色,只把盏欢宴。 酒过三巡,议及军事。宋江道:“虽得秦王率兵前来,然魏军声势甚猛,须得待各处援兵会齐,然后开战。”马超大笑道:“想曹操在时,吾尚于渭南杀得他割须弃袍,今操早死,一班后生鼠辈,岂当我西凉健儿一扫?”宋江道:“西凉兵之雄健,自然天下闻名。然今魏军新胜,气焰正盛,若是轻敌,恐再蹈并州之失。”马超闻言,剑眉倒竖:“陛下想是看西凉军无用?不劳各地援兵,待吾引本部兵马,前去扫平魏贼!陛下且在我营中饮酒,吾不将魏贼尽数逐出司州,誓不回见!”说罢,便叫左右取铠甲战马来。宋廷群臣,面面相觑。宋江出言劝阻,马超只是不听;却是施恩道:“大王欲杀敌立功,亦须待军士整备齐全,饱餐战饭,方可出战;且先送陛下回城,亦可遣洛阳军马,为我接应。”超方稍止,与宋江告辞,送出军营。 宋江出营回城。马云騄与朱武、彭羕等俱来迎接。云騄问道:“陛下此去,我兄有何示意?”宋江冷笑不语;自回衙门,召来朱武、彭羕等,说了此去形状,道:“马超这般无礼。”彭羕笑道:“西凉豺虎,便是危难时收拾爪牙,伏地示弱;一旦得势,自然昂首咆哮,怕还要噬人哩。”朱武道:“马超虽无礼,此番主动请战,陛下可点洛阳兵马为他接应。”彭羕道:“马超击魏军,恰是二虎相斗,我乐得坐观其弊,何必助之?”朱武正色道:“今马超不过无礼,却还是大宋诸侯;魏贼恰是大敌。彭大人是欲把自家兵马,一一送与敌军?此祸国之论也!”言到激烈,欲舞蹈而起。彭羕大笑道:“吾戏言耳。陛下英明,岂有不知?今可遣军随秦军北进,若有闪失,便好接应。”宋江然之。午后城外来报,马超已率本部军拔营而起,往偃师去。江便令朱武、邓飞、项充三将,引马军三千,步军一万,随同接应。 朱武军马去无半日,却看神行太保戴宗从南匆匆赶来。宋江急问襄樊战局,戴宗道:“得吴加亮用计,已将樊城攻破,得曹仁首级。”宋江大喜:“如此大捷,足慰乐和兄弟在天之灵!”戴宗闻言,眼圈一红:“不想乐和兄弟竟也”江惊愕道:“莫非樊城之战,又折我手足?”戴宗落泪道:“凌振兄弟舍身破樊城,自己炸死在地道之中!”宋江闻言,只觉天旋地转,几乎晕厥。瞬时挥起衣袖,将几案上物事尽数扫落一地,大哭道:“叵耐魏贼,又害我两个兄弟!不报此血海深仇,誓不为人!”一旁李逵亦红眼道:“每每闻一场厮杀,便要去几个兄弟。哥哥身边,却还剩的几人?便给俺五百兵,冲入邺城,杀尽那帮鸟人,方报得大仇!”戴宗急劝方止。宋江复问:“既得襄阳,丞相与吴加亮却如何调度?”戴宗道:“以丞相意思,是要大军乘势攻取襄阳;北援之事,只派偏军即可;吴用军师则以洛阳乃大宋都城,陛下安危事大,故应主力北上。两个争执不休,吾离开时,尚未结果哩。”宋江只是默叹。又叙一时,吩咐从人摆酒来,几个兄弟同吃。戴宗沿途疲惫,用过酒饭,自去入睡。次日清晨,东边有捷报飞来。 原来宋江料马超此去,必与魏军有连番大战,故使朱武等提兵相随;胜则争功,败好接应。谁知次日闻报,超连夜进兵,已将偃师夺回。宋江嗟呀不止,一面使人再探。次日黄昏,超又率军夺下巩县。孟津一带魏军,皆拔寨而走,作退往河北之势。宋江瞠目。此后羽书交驰,报马超数战皆克,连拔虎牢关、荥阳、京县;沿途所有魏军,俱望风溃走。不到八日,已兵抵原武,将所有司州郡县,尽数收复,特差施恩回来报捷。宋江正诧异,便召见施恩,叙礼抚赞毕了,延入书房密谈。 宋江怪道:“马孟起这一去,何以进展如此神速?收复司州,却斩获多少魏兵?”施恩道:“说也奇了。按理魏军大举南犯,应当兵强马壮;然我这一路随马超东进,魏军各处营寨城关,尽皆防守空虚;我军方才接近,他便自己焚烧营栅,抱头鼠窜。故虽号称数十战,斩获敌兵,竟不满千名;多是些老弱败卒。西凉军阖营伤亡,尚不满十人哩。”宋江道:“原来是曹真、司马懿故意空虚,却让马超拣这等便宜!早知如此,我何必用秦兵!”施恩道:“还有一事,甚是诡异,却不知当禀不当?”宋江道:“半生兄弟,何必这般客套?”施恩便道:“此番一路用兵向东,皆是没甚作战;唯有孟津渡口,我跟随马超引五千骑兵,乘夜突袭。河边魏兵虽有收拾船筏的模样,却不曾提防我等。因此被我军闯入营寨,一场荡杀,砍死数百名。虽多是辎重兵队,倒也缴获许多钱粮。沿河大小船只亦夺下百余艘,船夫、护兵杀死三百余名。谁知检点尸首时,发现一人,却是我梁山上旧时头目黄庚。”宋江惊道:“莫不是卢俊义卢员外亲随黄庚?”施恩道:“正是。黄庚身着商人服饰,却被杀死在一条小船边上;军卒贪利,故而哄抢衣服,恰为我看见。我知其中诡异,喝退军卒,秘搜检其身,就怀里有书信,已然扯烂半截。”宋江道:“书信何在?”施恩道:“在此。”双手呈上一幅绢帛。半边已被扯得稀烂,血迹斑斑。宋江接过看时,不辨开头;略连其文字,是说今天下宋魏对峙,将军举足轻重;倘使如前约相助,当以兖州相谢。将军助魏立国河北,魏亦助将军自成霸业,此两全之事,更无须多言;魏帝有信,必不相负云云。结末是魏大都督曹真印。 宋江看罢,心内一阵焦热。抬头看施恩:“兄弟以为如何?”施恩迟疑道:“书信虽不曾言明,以其意看来,似牵扯卢员外身上。”宋江摇头道:“此书不明不白,非可擅疑。汝不可告知外人。”施恩拜领旨意。江复令去马超军中,传令秦军与朱武军暂驻廒仓,待机而动。 再过两日,报大司马吴用与秦明、单廷珪、魏定国、时迁等引兵二万,自襄阳急行而回。原来吴用与庞统为北援之事,争执再三;统虽有节钺,用竟不顾,自以大司马权柄相胁。毕竟亲疏不一,庞统争他不过,只得任其北上,自与花荣、林冲、柴进等围攻襄阳。吴用昼夜兼程,抵归洛阳。宋江率群臣出城相迎,吴用一军军容甚严,更献上襄阳魏军数万首级,观者尽皆骇然。然宋江观凯旋军中,少了轰天雷凌振声影,禁不住又垂泪道:“虽得大胜,又折兄弟,何以挽回?”言未迄,吴用厉声道:“陛下何出此言!梁山手足,昔日同陛下手足之恩,今复加君臣之义。于公于私,为陛下舍身杀敌,建功立业,九死无憾!就或有伤折,陛下当雄心自誓,尽早荡平群寇,还天下百姓安康,使存者各得荣华富贵,死者亦名登青史,方不负诸位兄弟及文武臣民忠心!今每折一兄弟,辄絮絮焉,哭泣焉,弄儿女私态,而弃人君公德,岂不令死者顿足,生者寒心!望陛下日后勿作此无益之言!”群臣无不悚然。宋江怔了片刻,方道:“大司马指教得是。”吴用下拜道:“臣心直口快,失礼于廷前,该当万死。”宋江扶起吴用,噙泪道:“加亮一番苦心,俱为社稷,我岂不知?日后当谨记。”于是群臣同入都城;又令赏赐军士金帛,大屠猪羊马牛,赐酒以飨。随同众将,俱增俸禄;更令将魏军人头三万颗,内树木架,用泥土封垒,状若高塔,立于洛阳东门,并竖楼牌,号为“京观”以志武功。费诗等群臣或有劝谏,宋江怒道:“魏贼害我将士手足,何等酷烈;今以死贼筑塔,为儆余党,诸君何为贼谏!”谏者遂绝。 宋江再与吴用商议军事。吴用闻火药库爆炸,叹息道:“凌振兄弟死于樊城,洛阳军械库又为魏军所毁,火药之技,自此不为我用。然乱世争霸,考的是兵法计略,利器只可偶用,作不得长久依托。今事已至此,徒悔无益。”江亦然之。复论及司州战事,宋江说马超一路所向无敌,甚是可疑。吴用听到此时,沉吟再三,忽然拍案道:“我等中敌计也!”宋江大惊,急问其故。吴用道:“魏军渡过黄河,进逼洛阳,我军屡北;此刻忽然撤离,非是畏马超兵锋,必是倚仗他铁骑迅疾,避实就虚,却攻我兖州去了!兖州原本两军对峙,若被曹真、司马懿主力加入,我军必败!”宋江悚然道:“如何是好?”吴用再沉吟片刻,道:“自襄樊回撤之军,千里急行归来,甚是疲惫,不堪再用。留此守洛阳,保护陛下平安可也。吾自引洛阳之兵,前往汇同马超、朱武二部,驰援兖州。更请陛下派戴院长往山东,着卢员外发兵从东救应;两面对进,可退魏军。”宋江赞道:“加亮好策划。”吴用苦笑道:“一步落着,满盘被动。陛下可速传令各军预备,吾恐东边警讯,须臾将至矣。”宋江又问:“加亮若走,洛阳无人镇守,虽有兵马,恐魏军再犯,无法抵挡。”吴用道:“陛下放心,吾自率军东进,留秦明、单廷珪、魏定国、刘唐、李逵诸位兄弟辅佐,洛阳必然无事。” 次日,吴用令诸将保宋江守洛阳,自点兵二万,东救兖州。霹雳火秦明却定要随同破敌,吴用只得允诺。那大宋号占十州,中华天下,三分有二;然西部雍凉益三州,为马超所据,钱粮赋税多被截留;荆州、扬州鏖兵未休,连带交州赋贡,支应襄樊、合肥两处军马,并无多少余力。故宋江直属军马所需钱粮,半数自兖州、豫州征收,半数靠卢俊义从青州、徐州转运。今番魏军全线南下,黄河上下尽是烽烟,东赋不至,庞统、吴用复用兵襄樊,洛阳仓廪又遭魏军劫掠,几乎告罄。虽有蒋敬自豫州千辛万苦,罗得粮草运送,毕竟捉襟见肘。这边厢粮秣尚未备齐,果然东部警讯迭传,却是兖州沦落了。 原来曹真、司马懿围攻洛阳,正要得手,却闻马超自雍州来援。曹真欲分兵拒战,司马懿道:“马超所部西凉军,精悍无匹。逆战虽有胜机,难保万全。今宋贼据地十州,然重镇割据,必有内患。马超跋扈不羁,留此在西,尚可牵制宋江。不如移兵东击兖州,若能得谐,中原之贼为我二分也。”遂在洛阳左近虚张营寨,使铁骑皆从河南陆行,步卒与辎重至孟津登船,顺水而下,往东急行兖州。懿又谓曹真:“卢俊义占青徐二州久矣,与我大魏书信往来,亦非一日。宋江于他必然忌惮。今可设计间此二人。”曹真道:“彼既是封疆大员,宋江必厚加羁络;又传二人曾拜为兄弟,岂易间焉?”司马懿笑道:“自古权臣在外,君王易嫉,虽明主难免,况宋江草寇篡逆,岂有人主之量耶?且用间之策,无须求一日之成;但得引其一二分猜忌,日久自然见功。”恰好张辽在平原与卢俊义交战,内中擒得一人,降兵供是卢俊义亲随黄庚;司马懿便将其带至孟津营寨;故意留兵虚守,引宋军来攻;乘乱杀死黄庚,身藏书信,弃尸码头,做出乱军中丧身的尴尬模样,以疑宋军。所以马超一路东进,几乎不曾交兵;唯在孟津渡小有斩获,实是司马懿故布的疑阵哩。 初时,曹真遣徐晃、孙礼、邓艾等引别部魏军渡过仓亭,作势攻打兖州;宋兖州刺史李应、齐公董平各引兵抵御,宋江又令武松率军东援,徐晃诸将虽虚张声势,实不敢过于进逼。此后张辽、臧霸复引胶东、河北之兵渡水夹击,宋军却得豫州刺史蒋敬使韩滔引兵从南驰援,两下依旧对峙。及至司马懿、曹真突将大军东移,宋军顿时抵挡不住,二日之中,董平、武松、韩滔诸军,先后被魏军击败,斩首近万级;诸将难以抵御,只得各自南撤。曹真、司马懿复紧迫东郡濮阳,李应势孤,如何坚持;亦弃了濮阳,退往陈留。曹真等乘机分遣别将,四处攻打兖州城池;却把重兵驻扎济阳、长垣,防范马超、朱武与武松、韩滔诸军。 吴用在洛阳,闻兖州警讯,急得三尸神暴跳;顾不上辎重备齐,便与秦明引兵,急速东进。到得廒仓,与马超、朱武汇合。打探得魏军分兵齐进,兖州诸县镇多被一一打破,宋江所委任官吏,随军四散奔逃。兖州虽早经宋江攻取,然地近河北,士民于魏宋之间,少不得摇摆;如今魏军进攻急速,宋军土崩瓦解,自有不少豪强文士,出头投顺。各地匪盗又乘机横行,把个兖州搅得一团乱麻。吴用闻讯大怒,谓马超、朱武道:“曹真、司马懿凭数万之众,越大河而横行中原,直欺我大宋无人乎!今兵强马壮,不复兖州,誓不为人!”马超自是踊跃请战。吴用便一面檄令武松、韩滔、董平诸军进济阳,牵制司马懿;自与马超、朱武兵分三路,杀奔长垣而去。曹真与徐晃、王双诸将,分兵联营拒战。两下彼此攻伐,一时不相上下。吴用只顾督军猛攻,曹真却遣邓艾引精兵,从间道抄袭后路,将廒仓运来的军粮于路劫夺,焚烧大半。吴用急行而来,军粮原本便有不足;这番顿时困窘,只得后撤封丘就食。武松、董平诸军亦西撤,以免势孤为敌所乘。于是兖州战局,竟而风平浪静。 待得十余日,却已是宋保义三年,魏黄初五年六月下旬。吴用得司州钱粮运到,更有援兵四千,马五百匹相助,士力大增;又于数日前得戴宗回报,卢俊义已发兵西应。遂重振旗鼓,依旧挥军杀奔兖州。到得长垣城下,但见魏军城头刀枪林立,城外营寨连绵,比十日前更添威严。吴用冷笑连声,谓马超道:“大王观魏军营寨,如此严密,可攻取否?”马超大笑道:“此等壁垒,吾视为儿戏!且看西凉健儿立功!”便令韩琼、韩瑛引前队步卒五千,攻魏军城西第一营。二韩领命,跃马引众,杀奔魏营。到得营前,分队攻打。营中乱箭如雨,西凉兵负盾荷刀,填壕继进。攻了半日,营寨将危,忽中央寨中杀出一彪军马,当先大将正是王双。麾下铁骑数百,直插西凉兵阵后,如沸汤浇雪,所向披靡。韩瑛、韩琼上前交战,亦不能胜。马超大怒,亦亲引数百骑,跃马而出,直取王双。双看马超威风凛凛,不敢恋战,引军退到营前,背营大战;营中更放出数千步卒,劲弩长枪,排列成阵,车轮抵御。西凉诸将恐马超有失,亦挥大队人马,掩杀过去。长垣城门大开,曹真亲引军杀出,两头拒战。西凉军虽然猛锐,魏军亦是惯战精兵,两下进退相拒,难分胜负。吴用在自家阵中,看两家厮杀,只是不语。待到日头西沉,传令左右:“魏军已疲,可出兵击之,一鼓得功!”于是宋营中鼙鼓动地,令旗翻飞;霹雳火秦明一马当先,项充、邓飞在左右,数万宋军倾巢出营,直朝长垣冲去。魏军城中军马,亦顷力出战,邓艾、乐进等各率本部,分头抵住。两军在城下排开数里战场,旌旗交错,杀声震天。鏖战一时,夜幕已降,魏军寡,宋军众,优劣之势渐成。 吴用与朱武立马阵前,观看己方节节致胜,甚是得意。吴用谓朱武道:“今番两军胶着,敌兵岂能骤退?待彼崩坏,我乘势掩杀,可获全胜!”正说得上劲,忽听得四下里鼓号突鸣,南北俱是火光;不知多少魏军分头杀来。吴用大惊:“如何这里尚有许多敌兵!”此刻左右杀声暴起,魏旌招扬:北面是张辽徐晃引铁骑杀来,南面是司马懿亲督大兵,潮水般席卷而来。两军优劣之势,顿为之逆。正是:为人切莫逞强梁,从来强梁不可长。不知吴用如何脱身,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廿六回复兖州卢俊义扬威分诸 第一百廿六回:复兖州卢俊义扬威,分诸牧庞士元定计 且说吴用合军攻打长垣,反被司马懿、曹真与张辽徐晃三路夹击。但见灯球如星,杀声如雷翻滚,从三面掩上。朱武急道:“魏军大队来此,当速向西退!”吴用道:“不可!司马懿诡计多端,此来必有埋伏。夜色中为彼所乘,恐我军有全灭之虞!今唯有背营死战,以待外援!”便使朱武引军据守营寨,自家带了二千余精兵,前往召集外出诸军,皆回保本寨。此时两军纠缠错杂,殊难缓解;所幸秦宋两家,将兵同心,舍死奋战。马超银枪白骑,当先陷阵,鏖战张辽、徐晃,将曹军北来之骑遏制;秦明手提狼牙棒敌住王双,稍当曹真之兵。吴用自督项充、邓飞,以步卒列队,防范司马懿冲击。各路环回接应,几番进退,到了自家营寨前。此时魏军四面密集,铁骑往来交驰,投石、火箭,呼啸夜空。宋军也自咬牙抵挡,虽伤亡惨重,不退半步。战到东方发白,魏军忽退。吴用因这一日一夜之间,自家军马损折甚多,又惧司马懿伏兵,自不敢追;草草收兵回营,一面使人往探友军消息。 方过正午,人报董平、武松、韩滔、李应等率本部军从南来。吴用气道:“却捱到这时方来。”请入帐相叙。董平进帐,眉飞色舞道:“我等已夺占济阳,司马懿不敌而走。”吴用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司马懿尽移济阳之兵,往长垣夹击我部;若济阳不被夺回,反是怪事。”武松道:“加亮此话,敢是吃了败仗?胜败兵家常事,今我等兄弟齐来,便合兵一处,去取了曹真、司马懿人头,以雪此恨!何必在自家军中,阴阳怪气,说这等无益的话?”吴用虽不悦,亦以为是;遂教整顿军马。过不多时,午前派的谍报回来,说魏军于今晨战罢,已尽数拔寨而走,往濮阳去。长垣早成空城。吴用心犹不信,自提军到城下,先遣别将引五百兵士,入城试探。去了半个时辰,果然回报城中并无一个魏兵。便是左近营寨,尽皆弃置。吴用集合兵马,本欲与曹真、司马懿再决战,以泄心中愤懑;今番重拳打空,难免惆怅。转头思道:“贼人欲避战,我偏寻你决战!便杀奔濮阳。你若再避,只好退过黄河,我便有复取兖州之功,亦能少畅我意!”便整顿诸军,激励士卒,渡过濮水,浩浩荡荡往濮阳去。 濮阳到长垣只百余里,吴用督军昼夜急行,第三日平明,隐隐已见濮阳城头。用令众将且安营扎寨,稍歇军力,便好前去擂战。不料方下令,派的斥候又来报,说濮阳城头,已然是我大宋旗号。吴用愕然道:“却是哪路军马?”斥候答曰:“乃赵王卢俊义亲率之军。”吴用一腔怒火,到此欲冲冠而出;却听此言,大失所望,胸中五味交集,几欲堕马。立在原地踌躇一刻,自语道:“吾率司、秦之兵来此,原欲与卢俊义东西夹击魏军;如何魏军不曾见到,却已同卢俊义相会?”便多遣斥候,再去打探。一报尚未遣出,二报接连而来;说询问乡民,一日前恰有魏军北渡黄河。吴用更加郁闷,回自家寨中,召来诸兄弟,以情告知。众将多有败兴。武松愤愤道:“魏军走得倒快。可惜不曾多杀几个敌将,报前番败兵之恨!”秦明亦怒道:“曹真、司马懿竖子,既狡且懦!敢来犯我中原,何不堂堂与俺战三百回合,却以逃之夭夭?”韩滔、项充等俱出口咒骂,董平冷笑不语。朱武独道:“魏军既归河北,则中原安定,亦非噩耗。卢员外一支军马,同这里弟兄亦有多时不曾见的。可一面飞报洛阳,一面遣人联络,众兄弟也得相聚。”吴用点头:“朱武兄弟所言甚是。可使邓飞兄弟先入濮阳,我等稍整军马,随后便到。”一面使人告知马超、施恩。 邓飞去得小半日,吴用营寨又得几处斥候归来;说濮阳、定陶一线往东,兖州数十县镇,俱已被卢俊义部下军马收复。李应闻言叹道:“做的兖州牧,失地辱国,反赖卢员外收复,愧对陛下。”吴用亦摇头太息:“吾辈血战数十日,损折无数军马,不及赵王反掌之功也。”众将面面相觑,各有黯然。董平独私下谓吴用道:“军师,我等在西线与魏军连番恶战,彼此死伤甚多,卢员外不曾有一兵一马驰援;而魏军方走,他便占了兖州,让我兄弟白白辛苦。如此岂不欺负兄弟?”吴用正色道:“卢员外居赵王之尊,称雄东部,便是陛下亦不敢轻看;董将军此言对我讲则罢,休要外传,以免生祸!”董平怏怏告退。 未及午时,邓飞回来,言卢员外邀众位兄弟同入城相叙。众皆欢跃,吴用独谓朱武道:“若将校俱去,此间营寨军马无人看护。你我二人,须着一人留守。”朱武道:“如此,大司马自去,在下留寨监军。”吴用点头道:“甚好。汝长于调度,非能厮杀;我再使董平兄弟留下。你二人与卢员外,分离不至太久,亦不称遗憾。设或有变,可便宜行事。”朱武笑道:“魏军已北撤,此间又有马超为羽翼,断不至有事。大司马可率众兄弟安心赴会。”吴用叹道:“惟愿如此。”遂同秦明、武松、项充、龚旺、丁得孙、韩滔、李应、邓飞共九个兄弟,率千余亲随军马,往濮阳而去。 近城数里,卢俊义率燕青、解珍、解宝、蔡福、雷横、樊瑞,出城相迎。两边十数位好汉,中有分离多年者,相见都不胜唏嘘。卢俊义先告吴用道:“前番得戴院长传圣旨,便起青徐二州之兵,往西夹击魏军。得承陛下洪福,所到敌军皆靡,复得多处县镇。”吴用笑道:“大官人功劳非浅。”当下携手入城,卢俊义令杀牛宰羊,大摆筵席;便在衙门内与众兄弟欢宴。 酒到酣处,雷横谓然叹道:“今番相聚,在座弟兄共计一十五人;较当初梁山胜景,尚不及十分之二;然便是这般相聚,却也算经年难得了。”众好汉听了,多甚感慨。武松接口道:“休说相聚。我梁山手足,入汉至今二十年,前后已折损四十余名。兄弟不能完聚,要那功名爵禄何用!若说苦战多年,便是求这般黯淡,吾意不若就寻一处山寨落草,倒还落得成天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博个潇洒痛快!”蔡福苦笑道:“潇洒痛快,倒有一人。鲁智深哥哥,如今亦不知怎了。”各自感言,多有伤怀。秦明亦不言语,站起身来,手端大碗,与每位兄弟一一相碰。碗到酒干,连饮一十四碗,复又坐下。一言不发,只是双眼微红。 吴用看众兄弟皆有不平之意,亦站起身,端碗道:“列位兄弟。若是怪吴用当初设计夺取天下,以至于手足凋零,用自无可委罪。然我兄弟初起时,人皆视为草寇;今番宋江哥哥得黄袍加身,众兄弟皆是功臣,或封王公,或为将帅,比之当初,岂非豪气浩荡?以往在梁山,多曾叫反到东京,夺大宋江山;如今我等却在汉魏间别建一大宋江山,岂不更胜十倍?至于征战杀伐,死伤原所难免;镇守天下,聚散亦是寻常。然此大宋江山,实是我梁山兄弟义气凝成,为义气而死,岂有憾乎?如今曹魏未灭,天下不宁,故众兄弟东征西伐,暂而分离。待到天下一统之日,荣归故里,再得痛饮;便是先去诸位兄弟在天之灵,亦得安飨,同庆富贵太平,岂不美哉?”一番话说罢,众稍展眉。卢俊义亦起身斟酒道:“诸位兄弟,前在梁山,惟余义气;今既同奉大宋,则大宋是我等之国,宋公明是我等之君;手足情外,复有君臣之义。我等以忠义自诩,不可自违也。” 再饮一轮,众醉意更沉。李应醺醺谓卢俊义道:“卢员外,今日兖州衙门兄弟相聚,原当我作东道;不想主客易位,却烦劳劳员外。我甚惭愧。”卢俊义笑道:“李大官人不必过谦。一般自家兄弟,何必言彼此。且吴加亮与诸兄弟在西边血战多日,截住魏军主力;卢某始得率青徐兄弟乘隙而进,魏贼畏我两面夹击,方才溃退。故兖州之复,实兄弟协力所致,卢某岂敢专功?”吴用笑道:“卢员外果有非常之量,一番话说得情理两合。今魏军已退,李大官人为朝廷委任州牧,尚请卢员外尽早与李大官人交割。”卢俊义待要回答,一边樊瑞接道:“前番魏贼入寇,杀掠甚广,兖州诸郡多被他动摇。今虽退去,并未交战受挫;而李大官人麾下军马,却损折颇多。若独守兖州,恐魏军再渡河而来,又牵动各方。不如赵王暂派部兵镇守,以分朝廷之忧。”吴用色变道:“若是兖州守兵不敷,朝廷自有调遣,不劳赵王操心。职守所至,还请速交割为是。”樊瑞续道:“朝廷调遣,无非以国都之兵转屯兖州以守。然魏贼倚仗铁骑,往来迅疾;前番遣徐晃等攻兖州,却以大军突袭洛阳;今洛阳之兵屡战疲惫,倘再分于兖州,恐复演旧祸。赵王借兵镇兖,实为国谋,大司马勿以他意度之。”吴用正待发作,忽见武松剑眉倒竖,拔刀而起。众皆大惊。武松戟指吴用、樊瑞,厉声喝道:“汝等喋喋不休,竟不容兄弟有一日欢聚!两个鬼话连篇,无非欲争夺这兖州城池。不想想当初共聚梁山,虽应上天星象,亦是合手足情义!今为这虚无之物,却丝毫不怕冷了众兄弟的心血!你两个谁嫌功名俸禄不够,俺这前将军的只管拿去!却休在此聒噪,恼了爷爷,一刀一个剁翻,叫你两阴间闹去,免得搅了大家酒兴!”雷横亦踢翻面前酒案,站起身来,与武松并肩而立,喝曰:“俺与武二郎一同动手,看谁跑得了!”席上一时凝滞。卢俊义见状,长身而起,拔佩剑喝道:“今日兄弟欢宴,岂能以些许俗务,坏了兴致!再有不叙兄弟情义,专谈军国事者,斩!”便将佩剑与武松:“二郎监酒,违者不赦!”吴用看武松、雷横等乘醉发飙,亦心惊胆战;及至卢俊义开口,心虽稍宁,意有不畅。武松接过卢俊义佩剑,开怀笑道:“这才是正令。”端起大碗,一饮而尽:“监酒者先饮。”将剑放在手边。卢俊义吩咐复上酒菜,众人吃的酩酊大醉,醺醺散去。卢俊义欲留宿众人在濮阳城中,吴用虽醉得神光模糊,偏强撑道:“为将者,不可醉酒离军。必须归宿军中。”遂强了众人,由各自亲兵搀扶,归去营中。 卢俊义酒量过人,又未曾尽随性畅饮,故尚未醉到十分。众人去后,樊瑞入见道:“吾本已在衙门埋伏军士,只等大王号令,便可突出,将吴用等尽数擒获。宋公明虽当世枭雄,其策谋多仗吴用;用既擒住,则胜之不难。东据青徐,北联曹魏,西向以争天下,此不世之机。大王如何不肯发令,致他走脱?”卢俊义道:“吾既受宋公明封王,如何能对梁山手足下此毒手?”樊瑞道:“大王以人为手足,只恐人不以大王为手足!今日酒宴之上,酣醉之时,吴用犹记挂兖州之事,不肯稍缓。此等情谊,真可恃么?”卢俊义道:“吴用惯好心机,吾非不知。然武松、秦明等俱是肝胆相照,岂能背之?樊先生你亦是石碣上有名之人,何苦总以这等毒计教我?休得再言。”樊瑞长叹道:“大王一片直肠,真妇人之仁也。”摇头而出。 再说吴用与众人醉归本营,卧了半夜。天明起来,将昨夜之事细细一想,不禁出了一头冷汗。自叹道:“饮酒误事,果然不假。险些为卢俊义、樊瑞所害!”遂将兖州情形,修书细细写明,十万火急,飞告宋江。一面整顿营寨,表面沿黄河戒备,背地也不曾放松东边。过得数日,有神行太保戴宗疾驰而来,宣宋江旨意,兖州暂交赵军驻守,吴用、马超诸军,拆州牧李应所部,皆归洛阳。吴用看了书信,虽有纳闷,不好违旨;遂一面告知卢俊义,一面整顿诸军,拔寨西归。沿途马超笑谓吴用:“大司马,千里黄河,朝廷兵马不敷防御,故赵王收复兖州,特以兖州交赵军驻守;依此类推,吾秦军收复洛阳,当以司隶校尉与吾。”吴用道:“秦王休戏言。”马超道:“吾等皆国家干臣,岂有戏言?若不得司隶,吾秦兵从此不过潼关!”吴用被他窘迫,几乎翻脸。还是施恩等出言岔开,方得无事。 吴用郁了一肚皮气,回到洛阳;入宫觐见宋江,屏退左右,开口便道:“陛下,卢俊义求驻兖州,本是妄言。今陛下何以许之?坏朝廷纲领,而助藩镇气焰,此盛唐转衰之症结也!”宋江道:“非吾存心纵他,实有一事,加亮尚不知。”遂出示前番施恩于黄庚身上搜得书信,并言其经过。吴用听罢,又接过书信,颠倒看了一番,面色凝重,谓宋江道:“难怪此次我率诸军同魏军血战多日,却被他将兖州轻轻拿去!若卢俊义与曹魏勾结,天下危矣。”宋江沉吟道:“以卢员外为人,当不至骤反朝廷。然彼潜伏山东多时,又曾为曹丕拜将封侯,同曹魏将相,多有往来。看黄庚这封书信,魏于他有拉拢之意;而卢员外既未造反,想来尚有良知。吾所以诏加亮回军,正为防兄弟相争,而使魏人得利也。”吴用道:“陛下宅心仁厚,只怕他人未尝解意!且如今我大宋号称三分天下有二,实则凉州、雍州为马超所据,益州亦属半分;交州有士燮割据。而卢员外虽统率梁山手足,然自成一军,渐有尾大不掉之势。若再以兖州与之,则他占三州之地,大宋江山,已自成三分鼎足之形,此日后取乱之道也。”宋江听罢,低头不语。半晌方问:“如加亮见,怎生是好?”吴用道:“急切间,某亦无策。待思度对策,再进言陛下。” 次日,南面却有喜讯传来,乃庞统使人传报,襄阳为我军所克,魏军余部万余,由文聘、满宠等所率,突围出城,顺汉水东下长江,似欲往合肥汇合。宋江大喜道:“襄樊之地,困我军多年,今既克复,足以慑魏贼肝胆,而补我军洛阳之失!且扬州李俊前番来报,合肥之敌已然势衰,今可使俊分江东之兵,逆江截击,而使林冲率襄樊之兵追袭,前后夹攻,文聘辈岂能逃脱!”遂传费诗为使,往南嘉奖三军;并檄令林冲、李俊追截余敌。调丞相庞统回都。消息传来,百姓、群臣,亦多上书为贺。宋江便大飨诸军,先发府库余金,犒赏马超军自归驻地;并以各地进奉财帛,赏赐将士。宋都洛阳,一片欢腾。 吴用却又进计宋江,言以如此。江以为善。便召董平入见,抚慰道:“此番魏军入寇,赖兄弟双枪无敌,多有功劳,实慰我心。”平大感激,拜道:“陛下有甚用处,臣肝脑涂地,誓死相报!”宋江道:“青州之地,东临大海,北与冀州、幽州、辽东相望,又接黄河海口,最是紧要。自我登基之时,兄弟便领青州牧之职;然因臧霸盘踞,兼往来征战,未落其实。今朝廷欲使赵王转镇兖州。吾欲加拜兄弟为青州都督,发归本处,实镇一州,兵马钱粮,悉听调遣,不知兄弟可愿?”董平大喜道:“愿意,愿意!”宋江道:“如此甚好。兄弟本有齐公之爵,此去名至实归。若得再立功劳,便封王爵,亦非妄言哩。”那董平本是野心勃勃之辈,被宋江一番话说得,慷慨陈辞,誓言此去立功,使伪魏不敢正视河南云云。辞陛而出,便去点集本部军马。宋江使谯周草诏两道,一是任赵王卢俊义镇徐二州,一是使齐公董平还镇青州,使殿前使臣前去颁旨。 董平自当初进犯许昌兵败,麾下军马折损颇多,几个部将又各自调离。此后数年,虽挂青州牧空衔,实则被卢俊义架住,并无自家地盘;所有粮草新兵,俱靠宋江调拨,卢俊义供养。寄人篱下,所以军势渐衰。此时得宋江任命,竟实得一州为政,大是欢喜。便率本部步骑万余,离了洛阳,往东开拨。宋江遣病关索杨雄引兵八百为辅。到兖州地界,前有解珍当道扎营,拦住去路。董平使人前往交涉,须臾,使者回报:“解珍将军使小人说与齐公,他奉赵王之命守御此处,除非皇上与丞相亲到,便大司马来,也不得擅过。”董平勃然怒道:“当初青州原是我镇守;兖州诸郡,都是我从曹魏手中打下。解珍不过小小猎户,今番依附赵王,竟敢于我面前这般猖獗!”便要率军攻打。杨雄慌忙劝道:“董平哥哥,你与卢员外当初一起蛰伏山东,同舟共济;今番不可为小小事儿冲突。”董平怒道:“他这番当了赵王,耀武扬威,哪里还有兄弟情分!”杨雄道:“且一面发信濮阳,告知卢员外;一面飞书回洛阳报知陛下,静候区处。”董平只得捺了火起,且扎营边界,等待消息。 原来卢俊义在濮阳,早得了宋江圣旨;与樊瑞商议。瑞道:“朝廷守不住兖州,吃我等夺回,交我镇守,原是理当。今却欲把青州实交董平镇守。董平虽有武略,兼领州牧头衔,然岂真是治政之才?如此举动,无非使董平牵制我后路,却把山东局势,送与敌人。大王断不可从。”卢俊义道:“然圣旨已下,如何是好?”樊瑞道:“只须回复如此如此,便可无虑。”俊义大喜,依言上书。一面使解珍守把要道。董平发书濮阳,卢俊义只以虚言推诿;恼得董平几番要引兵杀入兖州。杨雄苦劝不住,乃曰:“哥哥麾下兵不过万人;卢员外兖州之众数倍于此。便冲突起来,岂易得手?宋江哥哥圣明,必有主见,哥哥稍加忍耐,必有分晓。”一面又密使人送书濮阳,与燕青联络。燕青禀明卢俊义,送了许多酒肉米粮前往犒军。终把董平安抚下来,两军不致内讧。 宋江在洛阳,接卢俊义表文,略云:“今圣旨欲以齐公董实镇青州,敝镇自当从命。然三军将士,眷属半出青州;若换将驻防,恐军心扰乱;又恐帐幕交易,难以骤定。今魏贼方犯京畿,难保不卷土重来;倘有疏忽,敝镇挫败事小,再使中原动摇,惊扰朝廷罪大。故乞陛下谅山东之情,从缓计议。至于齐公食国之赋,吾自押解与他,不敢亏欠分毫。”宋江看罢大怒,便召吴用来商议。吴用道:“此表无中生有,一派胡言;无非欲赖三州之地,抗拒朝廷。倘再纵容,后患无穷,朝廷颜面亦不在!”宋江道:“然卢俊义所部军马,今已不下朝廷;彼上表抗旨,如何处置?”用亦踌躇。 忽报丞相庞统,与花荣引军自襄阳凯旋而归。宋江大喜,急传庞丞相入殿。庞统进得大殿,拜道:“托陛下鸿运,襄樊两镇,逐一平定,除国家数年之大患。今闻曹魏入寇,亦被击溃。此亦朝廷福气。”宋江苦笑道:“丞相且莫道贺。这里为赵王、齐公之事,却起了风波。”便将卢俊义表文与庞统。统取表看时,吴用又将事由从头说了一遍。庞统沉吟片刻,道:“以赵王素来言行,当不至有不臣之心。无非争名夺誉。且今曹魏仍盘踞河北,正是用人之际。陛下可少岱之。”宋江道:“然则朕已传旨使董平镇青州,岂能自食其言?又如何安置董平?”庞统再思索一阵,道:“有了。吾归洛阳之时,恰有军情传来,说襄阳残敌文聘、吕常、满宠等辈,初顺汉水而下,直入长江。陛下故使李俊、林冲两面截击。然今又闻报,彼却声东击西,侵入豫州境内;陛下可令董平先往拦截,待平此寇,再归本国。董平一武人耳,惟好带兵。陛下可再拨他一二千军马,增其势力。如此董平感激陛下苦心,不至怨愤不平。”吴用道:“丞相计策果然高明,却只可糊弄一时。且问董平班师之日,何以安置?”庞统笑道:“大司马休慌。我大宋东征西战,近者收益州、荆州之地;又兼各处镇将,多有调防。今可就势将疆域重划,分置守牧,也好安顿功臣。”宋江道:“不知如何重划?”庞统道:“朝廷疆域,除司隶之外,尚有青州州、豫州、徐州、扬州、交州、益州、雍州、凉州、荆州,计十州之地。今可将青州划潍水为界,以西为青州,以东为莱州;将益州分为三地:广汉以西为益州,广汉以东为江州,汉中一带为梁州;再将荆州分为二:长江以北为荆州,以南为湘州;再分扬州南建安、庐陵、临川三郡,与江州东之番禹郡,合为广州。如此分剖十州为十五州。可使董平为莱州牧,便镇胶东;卢俊义所部青州兵,多属西面乐安、济南等处。这般划分,彼此皆无事,卢俊义失青州之半而尽得兖州,董平得镇一方,均当感朝廷公道。”宋江点头称是。吴用独叹道:“藩镇之祸,强枝弱干。今待抗命之臣,专一笼络逢迎,我恐割肉饲虎,永无止日矣。”庞统道:“东西两藩,所以坐大,实因曹魏在北,朝廷须借重彼力;更恐万一激变,反戈助敌,则天下动荡。所以笼络藩镇,使为朝廷效力。待到河北踏破之日,朝廷之力得以安内,则藩镇自当俯首致顺;彼时若再有蛮横,以王师扫荡,彼失道寡助,岂能负隅?”吴用低头想了一回,却笑道:“丞相说得甚好,惟愿如此。然我尚有一策。既已分州,可将雍州西部南安、陇西、天水、广魏、安定五郡分为秦州,使马超为州牧。”庞统问:“此一分又是何道理?”吴用笑道:“天水有贼徒活动,甚传刘备余党聚集其中;今分秦州,马超既为秦王,自不可不问;又以马超为秦州牧,马岱为凉州牧,则雍、益二州,可调别官镇之。”庞统道:“若调别官镇时,马超又如何肯轻许?”吴用道:“此事某自有安排,丞相且看即可。” 于是宋江颁诏,以击退魏军南侵,兼克复襄阳、樊城,举国欢庆,并奖立功将士。分天下十州为十六州,各置州牧,亦共十六镇。哪十六镇?乃是: 凉州牧,镇西将军马岱; 秦州牧,骠骑大将军马超; 雍州牧,定西将军施恩; 益州牧,平贼将军李忠; 梁州牧,平逆将军裴宣; 江州牧,定川将军郑天寿; 交州牧,征南大将军士燮; 广州牧,镇南大将军柴进; 湘州牧,靖南将军廖立; 荆州牧,车骑将军林冲; 扬州牧,征东大将军李俊; 徐州牧,靖东将军彭玘; 青州牧,宁东将军张横; 莱州牧,车骑大将军董平; 兖州牧,安东将军雷横; 豫州牧,靖绥将军蒋敬; 诸君看这清单,半数武人,岂有治理之才?然宋江以州郡大权,不可旁落;便卢俊义等藩镇,何尝不是这般想法?遂使梁山群目,居然登衙升堂,主宰一州军政;虽底下少不得有人辅佐,仍是顾此失彼,多遭贤人人笑。庞统、彭羕等屡屡讽谏,亦是徒劳。惟这一番安置,齐、赵二镇,暂得平息;雍州、益州两处,由施恩、李忠统辖,马超欣然,宋江亦得放心。至于天下物议,自当耳旁清风去也。 宋江又从庞统之议,使荆州牧林冲、广州牧柴进、征南将军徐宁等,就移襄樊得胜之兵,东下扬州,助李俊围攻合肥。江自坐镇洛阳,监望四方消息。忽报鼓上蚤时迁,从西凉密谈回来,说出一番话,宋江听了,顿时坐立不安。欲知时迁所言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廿七回入云龙惊梦退隐双枪将 且说大宋皇帝宋江,于洛阳遭兵时,听施恩密报,说天水姜维投降马超,却于郡内自结势力,恐有不轨;遂遣鼓上蚤时迁乔装,前往雍州、西凉一带密探。时迁去了多时,回来禀道:“小弟到凉州,扮作山东行商,潜入天水。境内看似寻常,然明岗暗哨,斥候甚多,比他郡胜了数倍;亏小弟身法不差,兼有穆弘哥哥安排接应;又亏近来陛下封马超为秦州牧,天水是秦州首府,马超部下官兵多往调度,难免混乱,方探得些许机关:天水、安定,虽明处无大军营寨,其实驻扎兵马甚多;各营警戒,比马超部下一般西凉兵,森严十倍。小弟又混入一营中偷听。那营中的大将,却是刘备手下魏延”宋江一听“魏延”二字,又惊又怒:“匹夫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想竟在天水!”时迁忙道:“是否在天水,小弟也不曾见;只是营中士卒,动辄说‘魏延将军如何如何’,以此推知。其余各处营寨,未曾一一混入,不知其情。”宋江又问:“前番西凉、南安为姜维所辖;我颁令从新划分秦州后,马超有何动静?”时迁道:“据穆弘哥哥说,马超已亲率几千兵马,入了天水;原先驻扎天水的军马,却多调往南安。眼下天水是马超、姜维两家各驻一半。” 宋江便教时迁自去歇息,却请吴用来,说了此事:“马超收留魏延,恐欲同我不利!”吴用思度片刻道:“刘备余党潜伏秦州,确系大患;然彼屡战之下,势单力薄,此患暂非急迫。且魏延之事,马超未必便知。今只需在天水一带散布流言,说姜维勾结刘备余党,欲夺西川、凉州两处,先复蜀汉基业,然后取天下。马超无谋善嫉,必然恶之。届时再以朝廷下令,使马超靖平秦州;更发朝廷精兵相随,待马超与姜维两败俱伤,却可乘机将雍州、益州收为国有。此变害为利之计也。”宋江听得大喜:“还是加亮善谋划。我欲使穆弘兄弟密派军士监督天水、南安,倘有异常,便可唆使马超讨伐,如何?”吴用赞道:“陛下点睛之笔,亦是大善!”两个各自大笑。 回说襄阳守将文聘、满宠、吕常、牛金等,以樊城陷落,孤城难守,更兼被庞统督军日夕攻打,渐渐不支;遂乘坐大小战船数百,弃城突围。时吴用已率本部撤回洛阳,庞统之兵未可合围,被文聘等冲出襄阳;却沿襄水东下、林冲只道他欲顺水入江口,往合肥同李典汇合,故亦引兵沿河追袭,同时通告扬州李俊,调淮南之军下长江北岸,西进夹击。不料文聘等行到竟陵,弃舟登岸,全军折向东北,又反杀回去。宋军荆、扬两路,同时扑空;魏军一路经荆州、豫州,所到穿郡过县,沿途宋军小队,哪里敢当。此时河洛一带,尚且战云密集;宋江不敢轻动洛阳之兵,只令董平截击;董平恰在兖州被卢俊义所阻,心头有气,岂会全意卖命?故文聘等一路苦战,竟得杀到黄河。曹丕原闻襄樊告破,心头惊惶;及至得这一支军马消息,起身拔剑道:“襄樊军未曾负朕,朕亦不负襄樊军也!”立令曹真、司马懿起大军,渡河接应。这边洛阳宋江、濮阳卢俊义,皆不曾大迎击,故被河北魏军,轻松松迎接文聘,回归冀州。然一路苦战,所部军马尚存六千,带伤者千余,余亦衣甲残破,旌旗凋零,辎重多弃。曹丕亲出邺城相迎,诸将齐下拜道:“臣等无能误国,襄阳、樊城,俱为贼破;更陷落主将大司马,军卒十存一二,乞陛下治罪。”曹丕看众人满面风尘苦楚,不禁潸然泪下,扶起道:“诸君今失襄樊,而欲自罪;则朕失却中原,岂有颜见列祖列宗?不必多言,今当协力同心,共谋匡扶!”众皆感激涕下。曹丕令厚赐金帛,凡归来大小军校,一律升迁;满宠、文聘、吕常、牛金等俱封亭侯。谥曹仁为忠侯,追增食邑二千户,使仁子曹范袭爵。范进表谢曰:“臣父死国,臣无意功名,但图复仇。今天下三分之二,已为贼据,国家财帛亦不宽裕;臣愿陛下留食邑之户,而助大军粮饷;待重定天下,取宋江之首级告祭臣父,虽食邑万户,岂能相当!”曹丕道:“卿忠心天日可鉴,然奖功罚罪,国家法度,不可擅废。”遂增其邑。曹范及满宠等,将食邑所得,大半返捐国家,小半分与军士。 又有臧霸被卢俊义夺去胶东,张辽上表其情。曹丕召入朝廷,厚加抚慰;令霸镇守平原,并益其粮饷。又有周循自辽东,发精兵千名,马二百匹与臧霸。又海运军粮三十万斛与魏国。曹丕大喜,加封循为度辽将军,容城侯。嘱其操练水军,更联络高句丽,以胁山东。复召贾诩、曹真、曹休、陈群、司马懿等重臣,问其国事。司马懿奏道:“今宋贼占地虽广,然东卢俊义,西马超,皆桀骜之辈,据地自雄,隐然与宋江成三分之势。更交州柴进、士燮,扬州李俊等,同宋江合于利害,故声威虽大,内实分崩离析。今国家固守大河,强兵足粮;可一面多遣细作,往西凉、山东两处潜伏;待机散布流言,使马、卢、宋自相猜忌;彼若内斗,再以精兵渡河而南,则中原可复,宋寇可扫也。”贾诩、曹真等亦赞其言,曹丕大喜,便分曹真守御河内,曹休守御渤海,司马懿编练冀州诸军;各分行营,操练兵马,以待河南之机。 宋江划域内为十六州;又以河北魏国境内,冀州、并州、幽州依旧,分辽东为燕州。合计二十州。却遥封卢俊义为冀州牧,樊瑞为燕州牧,杨志为并州牧,马超为幽州牧,以规进取之志。闻曹丕在河北操练军马,未免心有所虑。召庞统、彭羕、吴用、朱武等入朝,商议道:“魏国前番渡河犯境,幸诸军戮力杀退。今闻他各郡皆在招兵买马,恐又有甚动向。朕欲亦使各州募兵,如何?”庞统禀道:“王师前虽小挫于洛阳州,然略计天下十六州之兵,当不下三十万众,其数非寡。曹丕纵倾国来战,岂能动我?惟所患者,一则东征西伐,少得休养,士力疲惫;二则多处累战不定,百姓惊恐,粮秣匮乏。故眼下大计,在于筹集粮草,修练精兵。陛下可使扬州、荆州、广州三镇专事攻合肥,兖州、青州、莱州、雍州四镇同司隶之兵防备曹魏;其余九州,俱休养生息,安民练兵。待兵马编成,以区区河北,岂能当天下奋击?若于此时大举募兵,朝廷募兵则恐藩镇猜忌,更增民生负担;藩镇募兵则益成尾大不掉,两头为患,实非良策。”宋江转问余众,彭羕笑道:“丞相规划这般仔细,我等尚有何言?”朱武、吴用亦先后随之。宋江便颁诏,以李俊引扬州兵二万,林冲引荆州兵一万二千,柴进引广州兵七千,围攻合肥。粮饷皆从扬州就近调度;雍、青、莱四州整顿河防,监视曹魏。其余各处皆修垦荒田,召集流民,并使诸军轮番整顿,又把杨志、扈三娘调至洛阳。此令一发,各处将士,多半欣喜。赵王卢俊义又上表,请准张横、张顺两兄弟各在青州与扬州操练水军,督造楼船,巡行河口;并请莱州董平整治港口,以备日后可大治水师,从莱州起航,薄南皮、辽东、乐浪诸郡,使魏国千里海防,处处可破;宋江准奏,又诏令解珍、解宝入朝统带官军,赵王府以山东军务亦重,托词不奉。秦王马超亦助朝廷良马千匹,以练铁骑。于是大宋疆土之内,似人心如虹,只待大举。 光阴如梭,转眼宋保义三年,魏黄初五年腊月将过。宋江在洛阳大摆国宴,有诏各地王公,俱入京赴宴,以送旧岁。然外藩诸镇,自林冲、李俊以下,多以军务繁忙,推辞前来;或有部下好汉,携礼入京。秦王马超遣小舅董种携良马、狐皮、玉石等入贡;卢俊义亦遣浪子燕青、九尾龟陶宗旺入京朝贺。宋江遂在腊月廿八,先赐宴各镇使者并京中官僚。待到除夕,却于洛阳宫中,别设一宴,专请梁山兄弟。诸好汉在京者,合计二十八人,乃是: 天魁星呼保义宋江,天机星智多星吴用,天闲星入云龙公孙胜,天猛星霹雳火秦明,天英星小李广花荣,天富星扑天雕李应,天伤星行者武松,天暗星青面兽杨志,天速星神行太保戴宗,天异星赤发鬼刘唐,天杀星黑旋风李逵,天牢星病关索杨雄,天巧星浪子燕青,地魁星神机军师朱武,地威星百胜将军韩滔,地奇星圣水将军单廷珪,地猛星神火将军魏定国,地阖星火眼狻猊邓飞,地灵星神医安道全,地慧星一丈青扈三娘,地飞星八臂哪吒项充,地满星玉幡竿孟康,地理星九尾龟陶宗旺,地捷星花项虎龚旺,地速星中箭虎丁得孙,地伏星金眼彪施恩,地阴星母大虫顾大嫂,地贼星鼓上蚤时迁。 内中燕青、陶宗旺是卢俊义遣来,代徐、青三镇朝贺;顾大嫂、孟康是林冲前来,代荆、湘二镇朝贺;韩滔是代豫州来贺;施恩则是从雍州就近来贺。宫中便宴,自是珍馐陈列,佳酿满布。众人得暂释军务之劳,与手足欢聚,都酣畅不尽。黑旋风李逵喝到高兴处,谓武松道:“行者哥哥,你等前在濮阳,曾和山东一帮兄弟欢聚,何等痛快。可惜俺铁牛上次保护宋江哥哥,不得同去。”武松笑道:“那一次见了许多兄弟,自然高兴;然酒宴上的言语,却有些不痛快的。”李逵大笑道:“待俺猜来,准是军师哥哥又满口浑话!”众齐笑。宋江看吴用脸色不对,斥李逵道:“铁牛休要胡言,只管喝你酒便是!”转对众人道:“这些年兄弟们打下地盘大了,彼此重任在身,难得相聚。濮阳之聚,实在难逢。便是我,也羡慕得紧哩。”众皆随笑。宋江复对燕青道:“小乙,何时禀明卢员外,带山东兄弟,齐来洛阳会聚如何?”燕青含笑道:“陛下,山东诸位兄弟,实也盼望得紧。便是此次我与陶宗旺兄弟来洛阳,卢员外还私下嘟囔道:‘小乙,我把这赵王让你,你替我守山东,我替你去洛阳饮酒,如何?’”众人闻之皆笑。李逵嚷道:“卢员外好不迂腐,既有这般心思,何不便带了众兄弟同来?莫非当了赵王,便不能到洛阳么?如此不自在,要这鸟赵王作甚?”宋江待要斥之,燕青复道:“铁牛哥哥说笑了。欢聚饮酒,谁不喜欢?奈何众兄弟皆要为梁山保大业,为陛下守江山,实是分身乏术。只待有朝一日踏破河北,统一天下,众兄弟方得痛痛快快,一醉方休。”霹雳火秦明闻言高叫:“小乙是个伶俐人,这番话说得十分道理!我等入汉许多时,历千辛万苦,折了数十个兄弟。今番便斟酒祭奠,一愿他在天之灵安享康宁,一愿我等手足同心,早定天下!”宋江亦道:“小乙只一句不好,说甚要踏破河北,统一天下,方得一醉方休。便是今夜,众兄弟虽来的不齐,但便是远在天边的,心意如一。卢员外镇守山东,穆弘、施恩兄弟潜伏西凉,林教头、柴大官人屯兵合肥,身虽隔千里,心又如何不在一处!来来来,今夜便痛痛快快,一醉方休!”在座齐声叫好,皆举碗相和。于是杯盘交错,直吃到大众人事不省,方才各自散归馆驿。 单说入云龙公孙胜,自奉道教,席间亦只饮素酒。他原本持法自洁,看众好汉激扬呼应,到他眼内,却有隐隐不安。待到席散归家,沿路云黑星黯,只觉周围夜幕中遍藏凶气。回到宅邸,已近四更。自家动手焚其香来,拈指卜了一卦。卦相大凶。公孙胜不禁惶惑。后因疲敝,勉强歇息。睡中不安,却做一梦,见一头猛虎行于山间,翻腾扑跃,甚是威猛。左右扑了一阵,踏上一处岗头,长啸一声,震荡林谷。却忽然张开大口,朝自家左边前爪咬去。喀嚓一声,肉绽见骨。那虎受痛,狂吼一声,又低头去咬后腿。方低头时,右边前爪一舞,恰将右眼生生抠出。一时间,鲜血四溅,杂毛乱飞。那虎翻滚在地,森森白牙,铖铖钢爪,皆沾满自家血肉。后腿乱蹬,把自己开膛破腹,飞出肝肠肚肺,缠绕四肢,转勒脖颈;兀自一边自噬自剐,哀嚎不绝,备极惨烈。公孙胜看到此刻,大叫一声,惊醒过来,只觉一对虎眼,犹在面前晃动,禁不住魂飞魄散。稍定神,才见是一对香火,隐隐于烟雾之中。胜起身看窗外,方过五更;背心冰冷,连发髻尽湿漉漉。不敢再睡,便强忍倦意,在屋中坐到天明,方才沐浴更衣,出屋散心。此刻恰是正月初一,公孙胜起得早了,民间多未出门。但眼境之中,灯笼春联,俱是一派血光。胜一路走,一路越发惶惑。忽见一个先生,容貌粗丑,立于街角,只看公孙胜发笑。胜心一动,移步近前,方欲开口,那先生先问:“君可欲解梦?”胜惊喜道:“正是,正是!先生如何得知?”先生道:“休问我,可将梦说来。”胜说了一遍。那人便于袖中卜卦。须臾,谓胜道:“君本修仙奉道,清心养德;奈何入仕为官,既污利禄,复助杀心?此梦乃天意醒君。”便口占道:“猛虎自噬,神龟浮洛;巧燕高飞,潜龙避祸。”公孙胜看罢,沉吟片刻,转问:“莫非大宋朝廷,有甚祸事?”先生道:“祸从天降,天机莫言。”公孙胜悚然道:“如何可避?”先生道:“无他,惟退隐二字。”胜听了,犹有几分不信:“我等兄弟入汉多时,同生共死;今既有祸,便当协力解之,岂能擅离?”先生道:“逆道求生,生不如死。”胜听他说得含糊,然心中已隐然敬畏;只是手足情深,究竟割舍不下。遂欲离去。那先生悠悠叹道:“吉凶否泰,在一念间。”遂取劣纸一封,递与公孙胜:“急时开启。”转身离去,须臾隐入市井,不见其踪。 公孙胜尚狐疑,自归宅邸。午后,使者来宣,说皇上在偏殿设宴,款待众官,并为诸镇饯行。胜亦去了,这番在朝堂开宴,气派自然非凡;礼仪官导引其中,举止有度,却不似前夜畅快。便是君臣间称呼敬酒,亦聊尽礼节而已。至于李逵这等粗祸,早逐出在外间吃喝,以免坏朝廷颜面。三巡宴罢,诸镇皆告辞。宋江却教传旨,留青州使者九尾龟陶宗旺于洛阳,助修复城墙与宫室、太庙。单使燕青回告卢俊义。陶宗旺自然奉旨,燕青亦无异议。 惟公孙胜在殿下,听得此令,联想先生说言“神龟浮洛”一句,心知先生所言不虚。待得宴散,急出了宫门,复去寻那先生,已不见矣。所幸尚有所留纸张,拆封看时,惟有四字:“速出西门。”胜长叹一声:“非吾不念手足之情,实势无奈也。”遂归府邸,略加收拾;留书信一封与宋江。自己只带一个包裹,一身道袍,一柄长剑,飘然出洛阳西门,从此逸去。 过得两日,智多星吴用心神不宁,欲寻公孙胜问卜;到府邸时,门公却说国师出门数日,尚未归来。用心头一凛,闯入内室,寻见书信一封。急往皇宫,交于宋江。江拆信览时,书云: “贫道奉教多时,从天命石碣,聚义二十余年,情份已足。今大宋初立,利在军政,非贫道所长。故辞皇恩,聊从太虚。望陛下善待兄弟,勿令逝者含悲。” 宋江看罢,如雷轰顶;喃喃道:“不想鲁大师之后,一清先生却也去了。”吴用道:“可急使戴院长、时迁兄弟,并司隶哨探,八方快马寻觅,或能寻回公孙先生。”江苦笑道:“他道法高远,若有心弃我,岂能寻到?也罢,姑且试之。”便召来戴宗、时迁,使统率哨马,往各处寻觅。折腾半月,俱无踪迹。吴用慰道:“出家之人,毕竟不耐世俗。”宋江自怅然不乐。谁知这头波澜未平,那山东之地,竟又闹出一番事端来。 原来天立星双枪将董平,原被宋江令镇青州,谁知卢俊义出来作梗;虽后经宋江重分州郡,也得了个“莱州牧”的头衔,然论其地盘,只当青州之半;若论富庶,莱州前为臧霸所管,卢俊义新近夺回,田畴商铺自是大大凋敝。他麾下好汉,算来只有杨雄、皇甫端二人;莱州三面临海,却无水师大将;只好整顿一些边防小舟,巡行渔场而已。未几卢俊义又上书宋江,在莱州广建军港。董平虽无甚治政之才,却也不蠢。看这番耗资巨大,犹须民力无数;而卢俊义手握水师,军港建罢,必替他建功。如此舍己利人,董平如何不气?偏宋江却又准奏,董平自无法抗拒。闲来郁闷,便欲边境射猎解愁。皇甫端谏开春万物滋生之节,不宜射猎,以伤天和,董平如何肯听?自顾带了数十个家将,便装携箭,纵马由缰,往边境去。时早春二月,到得野外,但见秀色似锦,鸟兽欢跃。董平兴致大起,令众家将飞鹰放犬,尽力驱赶;自家挂枪摘弓,走马射猎。他武艺高强,箭法却也不差;不到半日,射得两只小麋,一些兔子野禽;便暂歇弓马,叫家将升火把野物烤了,随身带得美酒斟满,同亲信大吃大嚼。吃到兴头,问家将道:“本爵武艺如何?”家将谄道:“枪箭双绝,盖世无双!”董平冷笑道:“可恨那卢俊义,倚仗石碣排位,屡次欺我。若有机会,决不同他干休!”一边说,一边喝,不觉已是七八分醉意。 吃罢,董平复翻身上马,率众西行,不多时来到界口。从人道:“齐公,此去往西,却是青州地界。”董平怒道:“青州又如何?当初卢俊义投奔曹操,青州州,皆是俺一力镇住。如今便要上洛阳,却又有谁敢挡!”放马冲过。原来青、莱二州新划半年,州界不明;边境守卒见是齐公出猎,岂敢干涉。由得董平众骑闯过州界。又驰一阵,到一处山林;但见百花初放,春意盎然。董平酒意上来,便带着家将,四处信马践踏;兴致处,哈哈大笑,便似这一派美景,都作了他家一般。 忽见前面山丘上,有数人绰约。董平好事,策马上去。见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公子,亦带几个从人,在山丘踏青。董平暗道:“何处来的小子,也敢同吾赏春?”便策马过去,绕着数人转了一圈。那少年看他蛮横,又兼满嘴酒气,心中厌恶;别脸过去,轻唾一口。董平醉是醉了,习武之人,耳目清晰;看少年不屑,不禁更起轻辱之心;策马近前,猛地挥鞭击去。少年听得风声,急低头躲避时,早被董平马鞭将头巾卷下来。原意只是戏弄,不料头巾一去,却散落黑漆漆一头秀发。董平一惊,绕马到前面看时,哪是什么少年公子,分明是位明眸玉容的妙龄佳丽。眉目间英气勃发,兼之身着男装,却又别具神采,非寻常婀娜娇娘可比。那女孩儿见董平举止轻浮,惊中带怒,长身傲立,更添三分飒爽。 董平见状,不禁呆了。他本是色中虎狼,当初在东平府,为娶程太守千金,不惜勾结梁山,打破府城,将太守满门杀绝;惟掠了程小姐为妻。程小姐被他强纳为室,号称怜香惜玉,实则恣情蹂躏;更兼心怀阖家遇害之仇,郁郁终日。入汉数年,渐渐色衰。董平见此,自然更不顾惜;可怜程小姐无依无靠,又兼以往在太守府娇生惯养,如今进了后汉,在水泊苦寒之地苟且,不满十年,香消玉殒,惟叹一缕孤魂滞留汉世,便死也难得与父母团聚。董平既失夫人,那好色的欲火,更是横行无忌;也常掠民间女子发泄,无如乱世之间,难得佳人。如今看眼前女子,惊为天人。一怔之下,哈哈大笑,猛地将马腹一踢,纵骑近前掠过。猱身前探,双臂揽住女子纤腰,便要提上马来。口里亵笑道:“小娘子,便同本爵回府享福罢!” 猛可的眼前白光一闪,那女子短剑出鞘,当胸刺来。董平大惊,身急后仰;然战马奔走间收足不住,当胸虽避过,面目却迎着撞去。一阵剧痛,已被剑锋将面颊从额到嘴,拉开一道口子。董平痛叫一声,栽下马来,一脚尚套在镫子里。所幸战马熟练,立刻停步。平方挣扎起来,脸上已是血泥模糊,浑身狼藉。看那女子,柳眉轻舒,傲然冷笑道:“这等狂徒,也敢冒犯。今番且饶汝性命,速速去罢。” 董平又惊又怒,酒意早醒了大半。叫声:“好个女娃,下手这般狠辣!”拔出宝剑,移步上前。那女子娇叱一声,亦挺剑相迎。要说董平毕竟梁山五虎大将,入汉后东征西伐,武艺未曾荒废;一个年轻女子,便有技击之能,焉能当之?两个斗无数合,董平瞅准破绽,佯做挺剑直刺;待女子用短剑去拨时,却移步收招,顺势转身飞踢,正中女孩儿右臂,短剑脱手飞出。董平哈哈一笑,大步欺近,长剑直指女孩心口:“今番可服了本爵?” 那女子被董平制住,面色绯红,胸口起伏不止。惟一双丹凤眼怒睁,毫无屈服之意。却听得随从中有一人叫道:“那将军不得无礼!我家小姐是赵王府郡主,若有差错,赵王不与你干休!”董平听得“赵王”二字,胸中百般怒火,一时齐集。低眉切齿道:“曾闻卢俊义收得假女,原称燕凤,去岁改作卢姓,还在青州设宴为贺。原来眼前便是。好,好!”伸掌抚脸,却是满手血糊,剑伤又痛得狠了。董平心头愈怒,猛抬起头来,指着卢凤从人,喝令左右:“与我尽数杀了,休留一个!”董平随身家将,尽是凶悍之徒,当下各挺兵刃,围了上去。卢凤闻言惊怒,抽身欲走,早被董平抢步上前,剑光如银蛇游荡,顿将卢凤圈住。卢凤施展身法,左右闪避,奈何赤手空拳,如何与宝剑相争?不过数合,被董平欺近,一掌拍在背上,顿时扑倒;还要挣扎时,董平如饿虎扑羊,将她按在地上;唤左右取来麻索,将卢凤手足缚紧。此时赵王府几个侍从寡不敌众,已被董平家将杀尽;卢凤身陷魔掌,志不少屈,瞠目大骂董平。董平狞笑道:“郡主莫怒。你假父卢俊义夺我青州,你便随了本爵,回莱州享福,也是不枉青春韶华!”卢凤兀自怒骂,骂得董平火起,用麻核塞她口中:“待回莱州齐公府,再慢慢调治你这女娃!”环顾四周,将卢凤提起,横放马鞍上;并吩咐家将,把所杀七八个尸首,尽推入坡前坑中,堆积浮土,草草掩埋,休得走漏消息。弄毕,已近黄昏;于是翻身上马,狂笑挥鞭,带着数十骑家将,复朝莱州驰回。卢凤被他挟持马上,挣扎不得,便要呼救亦难出声。可怜王府郡主,遭此恶徒轻辱,正是豺狼跋扈,玉颜蒙尘,万千委屈,有泪难倾。不知董平此去,卢凤安危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廿八回燕小乙短弩董平玉麒麟 第一百廿八回:燕小乙短弩射董平,玉麒麟大义遣龙凤 且说大宋齐公董平,乘醉越过州界,往青州游猎;恰逢卢俊义义女卢凤亦来出游;董平初见色起意,欲掠走卢凤,争斗中被凤剑伤面颊。平自号“英雄双枪将,风流万户侯”向来甚以己容颜威武;今被卢凤所伤,自然大怒;又闻卢凤是卢俊义之女,正新仇旧怨,一发起来;索性不作不休,喝令家将杀尽卢凤从人,将凤捆缚马上,转往东去。 马不停蹄,约驰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已黑。从骑有一心腹家将,唤做董浩,谓董平道:“齐公,夜黑风冷,野外又多歧路;且坐骑奔驰竟日,也已疲乏。今算来已入莱州地界,何不暂歇息一夜,明日再赶路?”董平道:“也好。”叫家将寻民居借宿。郊外寻了一家大宅子。宅主见他明火执仗,又自称官军,岂敢多问?匆匆让出大宅。一般家将各寻偏房与长廊铺下被褥谷草,董平将郡主锁在内室,自出大堂,与众家将烫酒炙肉,吃得快活。酒到酣处,董浩谓平道:“将军擒了赵王义女,若被赵王得知,如何处置?”董平道:“卢俊义屡欺凌我,今番正好报仇!且我已将这女娃从人皆杀尽,如何泄漏?”董浩道:“从人虽杀尽,恐野外行事,终究不密。被赵王上奏朝廷,则终无了局。”董平听了,低头思索片刻,笑道:“这话倒也有理。如此,待我今夜便去生米做了熟饭。卢俊义他认不认假婿,我却也不亏!”竟乘了酒兴起身,往内室去。 推开门时,见卢凤于路惊疲,竟已睡去。烛火下虽秀发散乱,面有尘灰,然垂目恬然,别有风韵。董平色心暴起,便猛扑上去,欲行非礼。卢凤惊醒,拼命挣扎,然绳索缚住手足,枉将头颈左右摇摆,却似燕雀落于鹰隼爪下,如何挣脱?董平看她徒劳,更来兴致;一手按住卢凤,一手扯出她口中麻核,柔声道:“郡主休要害怕。本爵非别人,乃大宋齐公,莱州牧,车骑大将军董平也。人称英雄双枪将,风流万户侯;凭两柄钢枪,率数万雄兵,便是当今皇帝宋江,见我也要仰仗三分。你虽称赵王郡主,只是卢俊义螟蛉之女。论起出身,亦不过山野村民,养成这般丽质。便随了我,做个齐公夫人,有何辱没?你那生身父母若在,知有今日,保不定朝天祷祝,庆幸祖宗积德哩。你又何苦这般反抗?”话未说完,卢凤柳眉倒竖,厉声叱道:“鼠辈!无知无谋,尚敢狂言!吾生身父亲,乃大汉汉寿亭侯关云长也!他若在日,汝这颗狗头,不经一劈!可叹生女不肖,辱没关门,今落汝手,要杀便杀,休要轻侮。不然,吾死亦将化厉鬼追汝!” 董平闻言大惊,后退三步,不敢斜视。又看卢凤神色凛然,一时震慑。过得片刻,忽大笑道:“我只道卢俊义收假女,无非民间女儿;谁知竟是关公之后!也好,也好,关公乃传世武圣,今番我做得他女婿,便死也无怨了!”复又扑上,伸手便撕卢凤衣裳。卢凤高声喝骂,平哪里理睬。正在行凶,听得门外嘈杂声起。董平喝问:“何人喧闹!”未闻回答,先听兵刃相交,惨叫之声迭起,且渐渐趋近。董平眉头一皱,拔剑出鞘;方欲出视,屋门已被撞开。家将董浩伸头高叫:“齐公,有”话音未落,背后一剑刺来,穿胸透过,扑倒气绝。董平心头一凛,摆个剑势;却看一个少年公子,浓眉阔面,周身劲装,襟满血迹,右手把剑,左手推开董浩尸首,跃进屋来。一眼望见卢凤被缚,惊呼:“妹子!”转向董平怒视:“何处狂徒,敢在青州行凶!”董平恶声冷笑道:“你便是卢俊义那假儿卢龙?今番索性一并送你归西!”纵身前趋,挺剑便刺。卢龙急横剑招架。两个在屋内辗转数合,嫌施展不开,于是一前一后,跃出屋去,便在后院里撕斗。但见: 玉龙盘绕,白虹回旋。青锋寒光慑**,斗牛神光照九天。一个本翩翩公子出名门,一个系凛凛猛将号风流。虎斗山谷豺狼避,蛟争潭渊驱蛇虫。 两个在屋前交锋,卢龙虽年少气盛,当不得董平武艺高强,技击老道,相持一久,渐渐落了下风;董平家将前番被卢龙杀伤十余名,余者都围拢过来。董平见众寡悬殊,更有恃无恐,剑法亦愈凌厉。复讪笑道:“卢俊义自号武艺无双,今看其假儿剑法,到底徒有虚名!”卢龙奋战不胜,又被他言语调弄,怒气填膺;招式失了古格,看董平一剑横掠,急招架时,步态已乱,当胸门户大开。董平嘿嘿狞笑,翻腕直刺,竟要致卢龙于死地。眼见这一剑避无可避,忽听一声叫:“休得行凶,浪子燕青在此!”董平听声抬头,恰见火光中一物倏地飞来。方欲闪避,已中左目。平大叫一声,仰身后倒,躲过卢龙回手一剑。卢龙待要再刺,有左右家将上前架住。 董平毕竟彪悍,忍痛退后两步,伸手往左眼去摸,却是一支小箭插在眶中。再抬头看,眼前多了数十人,当先一个手持雪亮短刀,低眉拢手而立,身形恰是梁山天巧星浪子燕青。董平切齿道:“燕青,你倒干得好事!”燕青听得口音,不禁一怔;还未答话,卢龙喝声:“恶贼还敢说嘴!”拔剑逼上。燕青急忙拦住:“兄弟,是朝廷命官!”卢龙骂道:“甚么朝廷,什么命官!狐群狗党,杀尽才好!”董平一目受伤,又见燕青从人不少,不敢恋战,口中只道:“燕青!你赵王府中,尽是这般反贼,我与你不干休!”捂了左目,踉踉跄跄往门外去。原来卢凤左右随从,都被董平家将杀尽;却有一人伏在草中,逃得性命。见董平带走卢凤,急下山禀报,却遇卢龙独出跑马,闻妹子被劫,急火上来,吩咐从人去告知燕小乙,自己驱马循踪,来救妹子。燕青后闻讯,恐卢龙势单有失,亦一面使人禀告卢俊义,一面带手下数十个健儿,紧随接应。待到院落中,尚不知敌人底细;因远远望见卢龙有失,故射出川弩,救得卢龙。这才发现凶徒竟是梁山上双枪将董平。 卢龙年少气盛,还要追赶,燕青喝道:“先救妹子!”止住卢龙,吩咐从人四处搜寻。不多时来报,小姐被捆在后屋。燕青、卢龙忙进去,解开卢凤困缚。卢凤入董平之手,险遭凌辱,已存必死之念;今骤然得见亲人,悲喜之下,泪水涟涟,扑到燕青怀里,泣道:“险些见不得小乙哥哥!”燕青抚慰道:“无事便好。”卢龙亦道:“若非小乙哥哥来得及时,我兄妹俱不得生矣!再造之恩,不敢相忘。”燕青道:“都是手足,何谈恩德?但今晚这凶徒,却是齐公董平,也算朝廷一镇诸侯。今虽退去,还恐他统兵报复。且先回青州,见过赵王,再做打算。”于是兄妹三人带随从自往西走。那家主人听得杀声渐息,回来看时,屋里打得稀烂,院落中扔着十数个尸首。只吓得目瞪口呆,哪里还敢拾掇;收了些金银细软,阖家逃亡去了。 燕青、卢龙、卢凤一路向西行,入青州边界。东方白时,却过一处山头。卢凤道:“两位哥哥,我便是在此被那凶徒所劫。”燕青正欲答话,前面马蹄得得,转出许多军马。三人都不禁一惊。还是燕青眼尖,看得当先一个,急呼道:“赵王殿下!小乙在此!”卢俊义闻声应道:“我女如何?”一面策马过来。待见卢凤,喜道:“凤儿无事最好!”卢凤拜诉道:“若非小乙哥哥相救,我兄妹都遭毒手了!”卢俊义怒道:“吾独镇山东,何处贼人敢捋虎须!小乙,这凶徒可曾杀却?”燕青轻声禀道:“主人,行凶的是莱州牧,齐公董平。小乙为救妹子、兄弟,急切间用川弩射他左目。此人位在梁山之班,今番吃亏,只怕不肯善罢甘休。”卢俊义沉吟片刻道:“此事他无理在先。如今且回府邸,待天明修一道表文,送入洛阳,请皇上圣裁。料来也不至受屈。”遂对卢龙、卢凤道:“你二人受了惊累,随为父先回府歇息。至于同董平之争,自有为父出头。”燕青道:“董平恃强横行久矣,今为我伤,恐他铤而走险,竟兴兵来犯。主人可使青州、徐州军马,俱做战备。倘有敌入境,便可击之。”卢俊义道:“董平与我虽已生隙,毕竟一殿之臣。今若先整兵备战,恐有自我启衅之嫌。”燕青道:“俗语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主人暗布兵马戒备,又不是越境挑斗,如何启衅?若各处皆不防备,万一董平兴兵前来,岂不受制于人?”卢俊义道:“他若兴兵前来,则天子殿前,先大理亏矣!且同是梁山兄弟,这般调度,明示争斗之意,则义气先失,恐为外敌所乘,亦乱大宋军民之心。”燕青百劝,俊义只不从。回到青州府城,天色已明。燕青暗嘱蔡福,从附近县镇火速调三千军马,入城护卫。卢俊义自修一表,阐明此事因果,使人送往洛阳与宋皇宋江,分辨是非。嘱令燕青从人,及当夜自率将士,此事不可外传。便是兖、青、徐三州其余兄弟,亦未尝告知。两日间,未闻莱州异动,俊义亦放下心来,只待朝廷判决。蔡福将兵马调入州府,俊义还怪他多事。 卢俊义长于宋朝,礼教之固甚深,于女色并无十分兴趣。故入汉之后,未曾另娶。这日按例早起,正演练武艺,忽有蔡福匆匆来报:“卢员外,大事不好!董平兄弟引军杀到城下,口口声声要员外出战!”俊义惊道:“这厮毕竟来了。”换了衣裳,出得王府,登城楼看。只见齐军布列城下,旌旗高展,鼓号齐鸣。董平用纱布包了左眼,全身披挂,手提双枪,来回驰马阵前,高声叫骂:“卢俊义!汝受朝廷恩惠不浅,却勾结乱贼,伤害大宋诸侯,此等死罪,该当灭族!今日还不出城,与俺见个死活!”卢俊义顾左右道:“董平前日一时迷了心窍,欲犯我女,争斗中左目受创。这般口出疯言,却也不怪他。且闭关守城,不与他争。我已将此事禀告皇上,待朝廷诏书来,自见分晓。”便自下城,只叫军士严密守御,防他攀城;无论如何挑衅,禁出城应战。 谁知到午时,又有哨探来报:“齐军入境,沿途烧杀抢掠。今大军屯城下,却分遣部众,往四处扫荡乡镇,百姓多遭殃;便是大王安置的官吏,为他擒住,剜目割手,惨不忍睹!”卢俊义大惊,登城再看,果见许多难民扶老携幼,皆往城中避逃,哭喊声响彻四野。卢俊义勃然怒道:“这厮枉做了一方诸侯,行事如此张狂无状!”便绰枪上马,引二千步军,五百马军出迎。燕青、卢龙、卢凤待要相随,俊义瞠目道:“今番不干你等事,吾自有处置。”只叫蔡福相随,开了东门,出城扎下阵来。对面董平见状,挺枪指道:“卢俊义!你勾结敌国,谋害诸侯,还不乖乖送出乱党,下马受缚,随我入京请罪!”俊义拱手道:“齐公,我二人半生与共,情同手足。今日这番责难,却实是糊涂。卢某几时勾结甚敌国、乱党?”董平道:“休要狡辩!你那假女卢凤,便是乱党,你指使她同燕青谋害本爵,莫非还想抵赖?速将卢凤、燕青捆缚送出,待本爵解去洛阳。不然,踏平青州,鸡犬不留!”卢俊义大怒,厉声道:“董平!我好言相劝,你也当知进退!前番你欲辱我女,反为小乙所伤,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今乃敢兴兵犯境,莫非卢某怕你不成?再多作歹,连你右眼一并剜了!”董平胸襟原本狭促,哪禁得此言,大喝一声,策马出阵,杀奔过来。卢俊义待要相迎,早慌了铁胳膊蔡福,拦住道:“员外,自家兄弟,不可火拼!待我去劝董平哥哥。”赤手空拳,出马阵前,招手道:“董平哥哥,休要莽撞。兄弟不可”说时迟那时快,董平马已到跟前;哪容分说,劈面便是一枪。可怜蔡福原本是来劝解,谁想他骤下毒手?电光火石间,已被一枪扎透,大叫一声,翻倒马下。口中血沫喷溅,犹自喃喃吐出“不可火拼”数字。梁山群雄入汉二十余年,死者已近四成,然或阵前送命,或计败丧身。死于自家手中,蔡福却是头一人。有诗叹道: 鏖战沙场势渐孤,萧墙惊变添血污。半生恩义一枪了,独恨董平非丈夫。 董平杀了蔡福,纵马复冲赵军旗门下来。原来卢俊义当初陷身大名府,得蔡福照管,上梁山、入汉后又常相随,情谊颇深。今见董平如此行凶,亦动千丈怒火,瞠目大吼,骤马挺枪杀出,顿时二马盘旋,搅做一团。一个河北玉麒麟,一个英雄双枪将,都是梁山上一等一好手,平生未曾交锋;今番厮拚开来,但见银光环绕,杀气凛冽,城上城下上万军马,俱都看得呆了。有诗赞道: 梁山泊里折肱股,北海城东跃虎龙。决我寸心抛义尽,管他滴血胜水浓。三枪烁烁相追命,二将赳赳同争锋。谁记英雄留姓处?黄沙埋骨只须风! 两个阵前死斗,董平固是以命相博,卢俊义心怀愤怒,也不相让;毕竟俊义枪隔天下无双,更兼董平一目被燕青射中,伤势既未痊愈,目力又只剩一半;初始仗着一鼓狠气,尚能斗个旗鼓相当;鏖战了数十余合,渐渐不支。再斗得数合,露出破绽,卢俊义喝一声:“着!”挺枪刺去。董平招架不及,正中左肩,单枪坠地。平大叫一声,伏鞍败走。卢俊义却不追,自圈转马头,回看蔡福尸首,已渐僵硬。俊义叹了一声,翻身下马,解下背后斗篷,盖在身上。喃喃道:“蔡福兄弟,是我害你。他日泉下相会,再来赔罪。”抱起蔡福尸体,步回自家军营。便令收兵回城。 董平被卢俊义刺了一枪,肩头鲜血淋漓,率领败兵,拖枪曳旗,往莱州败走。口中犹恨恨道:“待吾回去收拾人马,再来复仇!”将近州界,忽然前面号鼓大震,杀出一彪军马。当先一将披头散发,浑身皂甲,手持一口宝剑,左右百余黑衣鬼兵,集如乌云,正是混世魔王樊瑞。董平见了樊瑞,亦不禁心惊,喝问:“汝欲何为?”樊瑞大笑道:“董平,汝前番不曾听我言,落到此班田地;不思自省,反来犯俺青州,于路烧杀,作恶多端。今番便赵王卢员外肯放你,我樊瑞却不肯放你!快快下马受缚,饶你不死!”说罢将左手一放,顿时阴风肃杀,黑衣鬼兵借着风势,一起席卷过来。董平大怒:“不是你,便是我!”拍马挺枪,上前死斗。樊瑞看他来势甚猛,仗剑相迎。董平右手持枪,杀到跟前,恨不得一枪戳樊瑞两个窟窿;然一目被箭于前,左肩中枪在后,他又惯使双枪的,如今独臂单枪,威势大减。斗无十合,樊瑞回马便走;董平大喜,纵马上前。两马头尾相接,平正欲刺杀,谁知樊瑞佯伏鞍,暗地取流星锤在手,窥得真切,回身飞打而出。董平却也机灵,急侧身闪避,右手挺枪去拨;被樊瑞锤链勾住枪杆,一时抢夺不下,樊瑞已回身用剑劈来,董平只得弃枪闪避,单枪落地;樊瑞左手抖腕,流星锤划个圈,回荡过来。平正圈马欲走,听得风声,急伏鞍躲避,背心早被擦了一下,大叫一声,口吐鲜血,几乎落鞍,只顾拨马朝西北逃去。 樊瑞待要尾追擒拿,忽听背后有人高喊:“樊瑞哥哥!休要伤了董平哥哥!”樊瑞回头看时,却是病关索杨雄远远赶来。樊瑞道:“杨雄哥哥,董平兴兵犯我青州,烧掠大宋子民,此乃谋逆之罪。莫非哥哥欲要保他,同我青州军交战?”杨雄道:“我在莱州,惊闻董平哥哥前日出猎受伤,怒气冲冲,调军西去,便猜多半与青州的兄弟有甚尴尬。然都是命定手足,又是一朝之臣。便生误会,不难调解。乞哥哥看我面上,放董平哥哥一次。”樊瑞道:“杨雄哥哥既这般说,兄弟岂敢不从?便请哥哥与我同回青州,见过赵王卢员外,再做分晓。”杨雄道:“理当如此。但我奉皇上之命,任董平哥哥副将。今他一怒兴兵,挑起争端,而我茫然不知,已是失职。他此番回不得莱州,当往洛阳去面见皇上。我亦跟随而去,以替各处分辨。卢员外那里,择日赔罪。”樊瑞道:“倒也使得。哥哥自去。”杨雄谢了樊瑞,追赶董平去了。董平所带齐兵见主将溃走,纷纷投降。樊瑞一同带了,回转府城。 入城却见满目素缟。赵王府中,蔡福灵堂设立,卢俊义率燕青、卢龙、卢凤及一干梁山上旧人,排列祭奠。樊瑞惊道:“董平这厮,竟下此毒手!是我坏事,放他走了。他既往洛阳,必然搬弄是非。卢员外可急传令兖州各处,于路截杀,不容他走脱!”卢俊义叹道:“他不顾手足情谊,擅杀兄弟,我却不可学他。我已将前番事端,具表叙明。董平便去洛阳告状,想宋公明非昏暗之人,岂便信他?樊瑞兄弟休再多言。”却谓卢凤道:“凤儿,且随我来。”卢凤心头忐忑,只得跟他离了灵堂。 父女两个进了书房,俊义坐下,唤卢凤近身,悦色问道:“那董平今日在阵前,口口声声说你是乱党,又指我勾结敌国,究是何事?想他素来无理,便因你与小乙伤他面目,怀恨胡乱诬陷,亦非怪事。若有隐衷,不妨说出,自有为父替你作主。”卢凤垂下俏目,却不言语。俊义待要再问,忽书房门开,燕青闯将进来,拜倒在地:“主人,小乙有罪,欺瞒主人,愿受责罚!”俊义诧异道:“你勇救弟妹,忠义两全,何为欺瞒?”燕青低头道:“当初主人收龙弟、凤妹为义儿,小乙只说是民间儿女,却是不实!”卢俊义笑道:“便是龙儿凤儿不愿我知其家世,亦是常理。然则何处不实?”燕青尚未开口,身后卢龙走出,直立拱手,昂然道:“义父,赵王殿下在上!我与妹子,实非民间儿女。我二人生父,乃大汉前将军、汉寿亭侯领荆州牧关云长是也!父侯有三子一女,长曰关平,次曰关兴,我乃他第三子关索,妹子是他幼女关凤。前为小乙哥哥所救,后拜殿下为父,多蒙恩宠,不敢再行欺瞒,特此告罪!” 卢俊义闻得,瞠目结舌。燕青续禀道:“十年前,小人往荆州游玩;恰逢关公大战襄樊,吕蒙偷袭荆州;乱军中,见数家将为保护他两个,为盗匪所围。是小人射倒匪首,救了他二人。那时便知其身世;我等入汉,虽要辅佐公明哥哥扫平群雄,然当时主人与我等隐居山东,而公明哥哥一路弟兄,尚在刘备帐下,与关公一殿为臣。故小人收他俩为弟妹,带回抚养。不合未曾禀告主人,又使主人收了义子、义女。前日义妹为董平所劫,辱及先人;情急中呼出身世,故董平今日擂战,有此恶词。今宋公明江山,半数夺自刘玄德手中;关公生前是蜀汉头号大将,故若强攀污义弟义妹为敌国之后,亦非无辞。此皆是小乙行事无状,为主人惹下祸患;主人便将小乙千刀万剐,亦愿甘受!”言迄,泪流下来。卢俊义怅然而立,不语良久。关索、关凤扶起燕青,同声道:“赵王殿下,我兄妹生身父侯,虽殒在宋江篡逆之前;然我兄妹便在王府内,无时不思兴刘汉,复国仇。殿下是大宋诸侯,我兄妹却是敌国之后;承君抚养三载,待若骨肉。且今番董平之事,实因我等而起;若舍我二人残生,能上全关门忠义,下解卢氏之厄,得其所愿,更有何憾!只请莫为难小乙哥哥。欲将我兄妹解送洛阳,便请动手!”挺身束手,只待受缚。 卢俊义看他虽年少,英武之气,慷慨之风,堪当豪俊,不禁感慨:“你二人这般仗义,无愧武圣关公之后,也不枉相处三年。然我若再留你等为义儿,岂不自诩同关公相提并论?恐贻笑大方。且大宋与汉,虽无敌对之名,而有灭国之恨。你既是关公子女,又兼伤了董平,在此滞留,恐有不便。可速收拾行囊,远走他乡,勿为官兵寻到。”燕青与关索、关凤听了,俱是一惊。关索曰:“君教我兄妹远走,若宋江追索,何以答复?”卢俊义怒目道:“卢某堂堂九尺男儿,岂是送自家儿女求荣之辈?宋公明便要问起,自有答应。不必罗嗦,便去收拾!” 关索、关凤见状,俱各感动。关凤上前拜倒,叫一声:“义父!”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关索亦拜倒,低头不语,咬牙忍泣。卢俊义轻抚关凤秀发,叹道:“得你二人,实在欢喜。本欲以家业武功尽托。然我在徐州之战,曾助曹魏杀老将黄忠、你兄关兴及张益德之子张苞。此等血仇,又岂敢容你在身侧?你今去了,或欲匿身自保,或欲回来寻我复仇,俱随尊意。父子之情,从今了断,休要纠缠!”说完,推开二人,自出屋去了。 关索、关凤望俊义背影,皆泣不成声。燕青劝解道:“卢员外已发话,兄弟、妹子,可速收拾,离开此地。”关索曰:“我等一走,实恐宋江、董平为难义父。”燕青曰:“有我在侧,再与员外计较便是。你等先走,恐迟则生变。休叫员外为难。”关索、关凤只得各回房间,更换便装,打扮做商人子弟,又收拾些细软,打成包裹。欲寻卢俊义辞行,俊义已闭门不见了。燕青相送出门,三人乘夜出发。行了十余里,燕青谓二人道:“今中原新定,河北战事正酣,皆不是好去处。你二人可先经徐州,往江东安身。若有他日,再设法相会。兄弟、妹子,多多保重。”三人把手洒泪,依依惜别。有诗叹道: 夜月萧萧愁雾深,心余国恨乱亲恩。青州风景依稀好,从此伊人是路人 再说大宋皇帝及时雨宋江,先得卢俊义表文,说董平自莱州入青州,侵犯吾养女,做出这等龌龊勾当来,不禁大怒道:“董平这厮,身为一方诸侯,如此不顾朝廷颜面!”便唤吴用来商议。吴用看罢表文,道:“董平此举,固是无状滥行;然陛下不可听一面之词。吾料三两日内,董平必有表文上来,对照端详,可辨真伪。”宋江然之。过得一日,果然董平的表文又来,绝口不提自家犯青州之事,却说卢俊义秘密收养关羽之女,图谋不轨;又纵女行凶,伤朝廷诸侯,恶行昭著云云。宋江笑道:“董平一派胡言,真真是狂性发了。”吴用却道:“自古空穴来风,非无端也。董平既言及此,恐未必毫无依据。”宋江道:“卢俊义收义子义女,本是燕青弟妹;前番改姓从卢,尚有请柬发诸各位兄弟,有何可疑?”吴用摇头道:“万事不可轻言无疑。今可遣鼓上蚤时迁,往青州调查此事。”宋江从之。正在安排,忽报有双枪将董平,单人独马,从东狼狈窜来,口称卢俊义起兵造反!宋江闻言大惊。正是:司隶兵火方退散,青州警讯又相闻!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廿九回借首级宋江安人心秉忠 第一百廿九回:借首级宋江安人心,秉忠言燕青谏故主 话说宋江因卢俊义、董平彼此攻击,与吴用商议,遣鼓上蚤时迁往青州探查。忽报双枪将董平单人独马,从山东狂奔而来。宋江、吴用面面相觑,召平入宫。只见他衣甲破碎,头发披散;左眼左肩俱有纱布包裹。浑身血污灰尘,混为一体,兀自喘息不定,神情恐慌,哪见得双枪风流万户侯,分明是沙场偷生丧家狗。宋江看他这般狼狈,也不禁甚惊:“董平兄弟如何到此?”董平拜倒在地,哭诉道:“陛下,赵王卢俊义图谋造反,潜收关羽之女。卑职为正朝廷面目,前往致讨,又被他所伤。乞陛下为卑职作主!”宋江眉头一皱,吴用道:“董平兄弟休急,且把事情经过,一一说出,陛下英明,自有圣断。”董平便自叙经过。他自知前番举动非诸侯所为,故口中遮遮掩掩,入青州境掳掠关凤一事,只说是狩猎冲突;却把燕青、卢俊义与他争斗之状,说的添油加醋,如火如荼。自家挑衅青州杀伤蔡福,却又略过。宋、吴二人任他滔滔不绝,亦不打断。待他说罢,宋江道:“兄弟且去京城宅邸歇息,有甚短缺,自与宫中总管商议。待朕与吴家亮商议处置。”董平谢恩告退。 董平去后,吴用笑道:“董平兄弟万事好,独在女色上有些尴尬。此次事端,多半他见卢员外义女生得俊,竟做出这般荒唐事来。见了陛下,兀自不肯说得痛快。”宋江道:“且休论起因,山东兵烽已起,如何为上策?”吴用道:“此事万不可急躁。董平既逃来,我料数日内卢员外亦必有表文述交战之事,届时再断。”宋江道:“加亮看来,董平屡言卢凤是关羽之女,是真是假?”吴用凝然道:“此事非同小可。若以年齿推究,倒是相合;然单凭此条,岂能断言?所幸昔我在荆州多时,也曾拜会关羽,得见内眷。若能见面,或知真伪。然眼下先待山东消息为上。”宋江喜道:“如此甚好。” 次日,青州果有卢俊义表来,略言董平兴兵犯境,且先行动手,竟杀死蔡福之罪;及后交锋之事,一一道来。又言今董平既走,莱州只余紫髯伯皇甫端,兵微将寡,恐曹魏泛海来攻,乞别遣将驻守。宋江览罢,勃然怒道:“叵耐董平!为女色衅起萧墙,竟自残手足,哪里还有半分义气!是可忍孰不可忍!”便要召入董平问罪。吴用慌忙劝阻:“陛下欲治一董平,易如反掌;但卢董公案,尚未分明;只凭一面之词,擅处诸侯,恐人心俱乱,而赵王威势过甚,于国无利。今可召赵王父女入京,与董平当面对质,更调铁面孔目裴宣入京,审其黑白。若董平果真为恶,再治其罪可也。”宋江道:“加亮此计甚好。”正在商议,又报病关索杨雄亦从山东来。原来杨雄一路追赶董平不着,反把坐下马累倒;故晚一日到京。宋江亦召他入,问些所见。便使神行太保戴宗往青州宣旨,只说赵齐二镇相争,特召赵王卢俊义与公子卢龙、郡主卢凤同进洛阳,与齐公对质。旨到之日,即刻起行。 戴宗架起神行甲马,平明动身,行二日便到北海。卢俊义接旨,听得“偕同公子卢龙、郡主卢凤同进洛阳”心下踌躇;谓戴宗道:“院长且先回洛阳,我随后便来。”戴宗道:“陛下有令,使赵王尽早入京与齐公对质。今我来此,何不同乘甲马,也好快些了事。”卢俊义道:“青州之事,非一日可毕。院长先走,我安排妥当,便有消息。”戴宗不好勉强,便道:“如此,赵王速来。”自回复命。卢俊义召樊瑞、燕青商量。樊瑞道:“朝廷召大王与公子、郡主入京,然公子与郡主安在?”卢俊义沉默不语。樊瑞眼珠一转,复言:“闻前日在青州城外,董平那厮指员外收养关公之女,未知此事真假?”燕青待要插话,卢俊义已先叹一声。樊瑞再道:“大王,樊某随大王多年,推心置腹,彼此岂需隔阂?莫非卢凤郡主,真是关公之后?卢龙公子不在,难道便是关公三子关索?”卢俊义点头道:“造化弄人。吾半生戎马,不曾有后;好容易得收一对佳儿,却是关公之后。”樊瑞道:“若单以理论,宋公明一军虽曾叛蜀汉而自立,然关公早殒于吴军之手,并非梁山之敌。大王收关公儿女,使武圣不至绝后,更是光明正大。但朝廷官场之斗,向来阴毒。恐奸佞之徒弄言,则其中是非,难以洗清。大王千错万错,既知他身份,岂能轻轻放走?如此便当面对质亦不成,岂不落人话柄,说他畏罪潜逃?回头累了大王。”卢俊义横眉道:“先生此话差矣!我卢俊义收此二儿,问心无愧;纵他离去,也是无悔,何必再言许多?”樊瑞道:“然圣旨已到,大王欲如何应付?”卢俊义道:“便单身入朝,面见宋公明,阐明原委。料公明知是非,岂至罪我太过?” 樊瑞、燕青闻言同呼:“不可!”樊瑞道:“洛阳是龙潭虎穴,如何去得!”卢俊义道:“我行事端正,怕他怎地!”燕青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董平既走京城,必多构陷;主人轻往,恐为所害!”俊义道:“如此却怎是好?”樊瑞笑道:“我有一策,如此如此,必先使朝廷分个公道。若后还欲寻衅,则屈在朝廷,大王召告天下,起兵自立可也。”俊义沉吟半晌,道:“自立之事,非我愿也。然我辈英雄,又岂能无端受屈?”樊瑞忙道:“大王说的甚是。吾这一计,惟求辨是非。朝廷明理,亦不至闹得大家面上难看。”俊义点头道:“他若顾全义气,明理晓事,我又岂会唐突?”遂从其计。 且说宋江在洛阳,先候到戴宗回来,说了卢俊义言辞;吴用道:“似这般,恐别有隐情也。”宋江只不作声。再过数日,忽有豫州神算子蒋敬急表上来,说卢俊义遣军士数百名,皆白衣素幡,护送蔡福棺木,一路往京城来。沿途哀乐奏鸣,引得路人侧目。蒋敬并随将卢俊义告诸州郡梁山兄弟之书附来,说此书各处,闻者多惊。宋江、吴用览之,略云: “吾等聚义梁山,顺天入汉,创建功业。今四方略定,正当手足同心,以完乾坤。未料双枪将董平,贪淫骄横,恃暴行凶,兵犯青州,蔡福兄弟竟为之害。我辈上应罡星,情比骨血,征战多时,虽多疆场浴血,未尝惧难背义。盖生死在命,义气不灭。而董平自残手足,非但绝人伦,亦背天道。蔡福兄弟忠心山寨,反屈死家贼之手,冤魂不灭,当哀哭于水泊!诸弟兄排位虽有高下,敬爱之心当一。横遭惨死,凡我兄弟,岂不当切齿瞠目,为他雪恨!董平则逃匿洛阳,以求朝廷庇护。卢俊义无德无才,自上梁山,愧居次席,少有功劳;入汉征战千里,谬居赵王之爵。上蒙宋公明哥哥赏识,下承众兄弟推戴,今遇此不平之事,敢不奋起微力,以讨公道!此非大宋朝廷官府之事,实水泊山寨家务。亦望今上宋公明哥哥,秉公处断,为蔡福伸冤,以平四方怨气。不然,俊义当率东州众兄弟,入京伏陛号哭,以达天听,惩凶徒而告冤魂,以全梁山义气,而正人间清白!” 宋江看罢,面如土色,问吴用道:“卢员外甚可恶。朕不过传他进京以辨析黑白曲直,他却抬棺示威,欺人太甚。”吴用道:“怕他此书散布各郡,让众兄弟心生狐疑。”正说,又有鼓上蚤时迁从山东来,宋江忙问究竟。时迁道:“小弟此去青州、莱州,探得清楚。是董平将军先劫了卢员外义女卢凤,燕小乙来夺,争斗间将董平一目射伤,因此董平才率军入境。临淄城下交锋,蔡福哥哥竟为所害。知此事的兄弟与各营士卒,多说董平将军不是。”宋江复问:“传言卢员外义子义女来历蹊跷,你可探得明白?”时迁道:“不曾知端的。但闻卢员外自与董平争战后,便将他一对义儿遣走,如今青州再见不得。”宋江闻言,沉吟不语。吴用道:“山东各处,人心如何?”时迁道:“董平前番带兵入青州,沿路烧杀,已大犯民怨;更兼害了蔡福兄弟。卢员外抬棺上京,我闻得兖州、青州等处兄弟,皆有义愤。小弟在兖州,恰与雷横、张横、解珍、解宝诸位哥哥会饮一番。众哥哥都说董平入山寨后,贪杯好色之性不改,坏我梁山声誉。如今又在自家兄弟前逞凶,竟至自残手足,实该万死。又说若宋江哥哥不主公道,众兄弟便要一起进京鸣冤。哥哥还需拿个良策,以安众心。”宋江道:“我已知晓,兄弟打探辛苦,可先回歇息。待朕与吴家亮商议。” 时迁退下,宋江复与吴用计议:“今番奈何?”吴用皱眉道:“董平做恶在先,卢员外独握重兵在外,又有樊瑞撺掇。一旦借机起事,以‘诛董平’之名,率山东之兵西向,恐各州郡兄弟,多被他所惑。京师兵马累战之余,实难保万全。于今之计,只得舍车保帅。”宋江大惊道:“加亮莫非欲我为难董平兄弟!”吴用道:“非此,则大宋江山危矣。”宋江摇头道:“我等一百单八人聚义入汉,久经苦战,已折十之四五。今安能同室操戈?”吴用道:“董平自行暴取死,杀害蔡福,不除他难解民愤。且他身为公爵,握一州军政,而妄起兵犯邻境,烧掠百姓,杀害命官,非但大坏梁山义气,亦形同造反无二。此非同室兄弟,实乃家国之贼。陛下杀之,正宜顺天应人。若不为此,则卢员外举兵西向,梁山兄弟对垒阵前,兼外有曹丕,内存马超,恐众人二十年血战得来功业,尽数葬送也。陛下百年之后,又何以对诸位兄弟?”宋江听得悚然,只是摇头。吴用叹道:“如以某言不切,可问庞士元。” 宋江遂召庞统来问。统道:“于今之计,除杀董平谢天下,别无他法。”宋江道:“董平与我也曾结义。多年纵横,颇立战功,杀之不忍。”庞统道:“陛下今为天子,则秉天下之公,执朝廷之法,方为大义。董平寻衅袍泽于朝,荼毒百姓于野,罪不容诛。今若耽迷一二人义气,而使臣民离心,非明主之为也。”宋江道:“卢俊义今借董平之名,有提兵进京之势。若朝廷先杀董平,是示弱于他。恐更长山东气焰。”庞统笑道:“董平罪孽,虽乡间妇孺知矣,何待卢俊义张之。今诛董平,显朝廷堂堂正正,岂助卢俊义分毫?休言以吾观来,赵王并非不轨之人;就使他欲借此再兴名目,朝廷已诛一贼而彰天下,又岂惧他?若首鼠不决,是干戈执于人,恐反致祸矣。”宋江闻言默然,半晌道:“谢先生教诲。”退回偏殿,终是不忍。 忽有吴用急进道:“陛下再不诛董平,大祸将临头也!”宋江惊问何故。吴用道:“闻报河北魏军,都在秘密调动,屯集河内。必是卢员外暗结魏军,欲借机起事。若不早决,被他两路夹击,洛阳岂能抵挡!恐大宋社稷,毁于一旦!”宋江惶惶道:“加亮之策,实是正论。然董平擅杀兄弟,我等罪之;今董平投我处避祸,若我先动手杀之,终有负梁山义气,恐兄弟心中议论。”吴用道:“如此却难。” 次日传董平入见。平带剑进后殿,见摆开一坛酒,两盘菜肴。左右无人,唯吴用在侧。此时董平伤势得安道全医治,大致已愈。然一目仍篎,面上疤痕犹存。见了宋江,倒头便拜:“臣见过陛下。”宋江笑道:“自家兄弟,何须多礼。”招呼董平坐下,开了酒,满斟三碗:“青州之事,今日便同兄弟分个公道。”董平道:“全仗哥哥做主。”宋江点一点头道:“我已查明。卢员外所收卢凤,确是关羽之女,且已畏罪潜逃。兄弟所言,并无虚假。”董平大喜道:“哥哥圣明!还有卢俊义前番阻我去青州,便是违旨;今使燕青伤我一目,又起兵夺我莱州,俱同造反。哥哥岂能容他这般妄为!”宋江话锋转道:“然近者青州有文告来,兄弟看如何。”便将蒋敬所附檄文,递给董平。平接过细细看了一遍,面如土色。抬头道:“哥哥,此卢俊义污蔑之词,不可信之。”吴用道:“然则蔡福兄弟是何人所杀?”董平惶然。宋江叹一口气道:“兄弟,你平时性子,我也晓得。独不该做这般事情,却让兄弟们义气上如何交待?”董平魂魄荡散,俯身叩首,长跪拱手,强作沉声道:“哥哥,看梁山义气,救我一救!”宋江亦起身,搀扶董平道:“死者已去,生者焉能再相残杀?兄弟你且喝了这碗酒,我等慢慢商议一个法儿,终要将这场是非弥补过去。”董平端起酒一饮而尽:“这番蒙哥哥相救,日后必粉身碎骨相报!”宋江看他放下酒碗,缓缓道:“卢员外拥兵数万,麾下能征惯战之将甚多;今仗为蔡福兄弟复仇之旗,若率军进京,恐梁山兄弟内战,反将贼人得利。兄弟呵,今唯有借你一物,可退山东兵。”董平问道:“哥哥欲借何物?”宋江切齿道:“借你项上人头,以安众心!横竖你做下祸事,休要推托!”董平闻言如雷轰顶,亦切齿道:“宋江,今番不是你,便是我!”拔剑出鞘,待要挥出。一旁吴用早甩铁链,缠住剑身,一面高呼:“董平造反,花荣、铁牛何在!”便听哇呀呀怪叫,李逵挥舞板斧,撞入殿来,便奔董平。此时宋江已自倒在地上,连呼:“铁牛救我!”董平待抽剑迎敌,忽觉双腿无力,头目眩晕,暗叫:“不好!”未及应对,殿后倏地一箭飞来,正中右臂,宝剑坠地;转眼李逵已到跟前,只一斧,血花飞溅,董平人头滚落。可怜英雄双枪将,风流万户侯,到此做了洛阳宫中一鬼,至死糊涂。有诗叹道: 强为骄横暴为贪,翻教众人肝胆寒。一死不赎背义罪,孤魂无路聚梁山。 是夜,宋江召洛阳之梁山兄弟,乃武松、刘唐、戴宗、秦明、李应、杨志、项充、安道全、朱武、龚旺、丁得孙、单廷珪、魏定国、时迁、邓飞、陶宗旺、杨雄等人。众人齐聚后殿,宋江出来,忽号啕大哭。众人面面相觑,出言劝时,宋江含泪道:“今日我召董平兄弟入殿,询问蔡福兄弟之死;不料言语不合,他竟先拔剑相斗;幸得花荣、铁牛救护,却将董平兄弟杀死。梁山兄弟手足自残,惨至此也!我心何其痛哉!”一边大哭。李逵愤愤道:“军师告俺,说宋江哥哥召见董平,怕他行凶,因此使俺与花荣哥哥伏在殿后。果然董平这厮狠毒,拔剑要砍宋江哥哥。被俺铁牛劈了,正是死有余辜!”宋江哭诉道:“此我之罪也!”涕泪涟涟。众都感动,武松先道:“宋江哥哥,董平身在石碣书之列,而擅杀自家兄弟,背盟负义,已无人伦。今恼羞成怒,又欲害哥哥,正是自取灭亡。铁牛兄弟杀的是。”朱武亦道:“董平为封疆大员,先挑衅青州,复袭杀命官,今又仗械行凶于后殿,按国法也是一死,况他自绝于手足乎?哥哥休愧疚。”一番劝说,宋江方止泪。忽地敛起容颜,喝令:“将杨雄拿下!”杨雄大惊:“哥哥,拿我作甚?”宋江含泪道:“兄弟,莱州之变,董平兄弟擅起凶杀,使梁山手足,相互浴血;你为董平副手,多少总有预闻。今卢员外传檄天下,隐然有问罪京师之势。曹魏又进兵河内,窥测洛阳,形势凶险。董平虽死,焉知山东兄弟,是否意足?无说得,唯借你往卢员外军中说话,以顾全梁山义气。倘有委屈,尽在哥哥一人!”左右武士上来,拿下杨雄,拖出后殿。左右好汉皆若木鸡,片刻,武松嚷道:“这是何理!哥哥,山东兄弟纵有隔阂,当以善言相劝;如何反把杨雄兄弟送去抵罪?”秦明、项充、刘唐等也随着喧闹。却见吴用出来,谓众道:“诸位兄弟不必惊扰。想卢员外居梁山次席,通情达理,非妄伤无辜之辈。董平作乱,祸患深远,不怪山东兄弟心有恶意。然只要杨雄兄弟自身无辜,前往卢员外驾前辩解,必然无事。”武松瞪吴用道:“加亮,俺便知是你主意。你自家畏山东兵强,却把杨雄兄弟推去替死,说甚梁山义气,分明是贪生怕死,火上加油!”吴用凝看武松,缓缓道:“谁言我贪生怕死?卢员外亦是石碣书上兄弟,义气深重;今番使杨雄去,不过辩个明白。青州又非龙潭虎穴,如何轻言生死?宋江哥哥本欲亲去,我以天子之尊,亲见诸侯辩诬,非合礼仪,更恐庞士元、彭永年辈见笑,故请代往安抚山东。卢员外倘真有异心,第一个便要取我性命;然梁山义气既坏,我一人生死,何足叹息!”一番话说得众人无言。宋江带泪道:“不劳加亮,还是我自去为好。”吴用道:“哥哥休再做儿女态。大宋朝廷,尚须哥哥坐镇。且疏虞万一,不可不备。设我有甚好歹,众兄弟好生辅佐公明哥哥,莫念我的恶处!”言迄,团转深深一揖。众好汉皆默然抱拳做答。 再说卢俊义用樊瑞计,使人押蔡福灵柩进京;一面密传各州,整备兵马以防不测。俊义自往兖州扎下行营。忽报大司马吴用引数百人,护着一辆囚车,自洛阳来见。俊义略出意外,吴用已昂然入帐,高声道:“圣旨到!赵王卢俊义接旨!”俊义、樊瑞等忙下跪,吴用宣旨云: “查有齐公董平,横行不法,至纵兵围攻邻州,屠戮庶民,又杀青州衡军中郎将蔡福,罪同谋逆。赵王卢俊义仗军平乱,代朕执法,甚慰朕心。今将董平褫其爵号,斩首以徇。特告赵王,嘉其忠勇,当尽心皇道,勿生慵倦。” 宣毕,卢俊义、樊瑞起身,俱各一惊。吴用从人便将董平首级函送以观。俊义不禁咋舌,吴用复以兄弟唱喏,凄然道:“陛下以董平、蔡福之事,夜不安寝。今遣我来,与员外作个交待。董平首级在此,更将杨雄槛送后营,任员外发落。员外一番义愤,今可消矣。惟我梁山手足,自相残杀至此,不但令公明哥哥难受,亦使兄弟们寒心。”卢俊义也觉伤感,低头道:“加亮远来辛苦,且先歇息,今夜略备薄酒,与加亮洗尘。”吴用道声:“惭愧。”行礼退出。 吴用出后,樊瑞谓卢俊义道:“今兖州、青州、徐州兵马皆已备齐,莱州亦为我接管。南皮臧霸亦有密信发来,说愿助殿下攻洛阳。宋江既杀董平,是自承其非。大王可先擒吴用,断宋江一臂。就势杀上洛阳,顺取江山,岂不快哉?”俊义道:“先生此言差矣。董平无道背义,公明已诛之,足见其心尚有正义。梁山义气深重,我岂忍勾结曹魏,而叛手足?”樊瑞冷笑道:“大王果然忠厚。宋江杀董平,乃势不得已。以此看所谓梁山义气,既以谋逆之罪杀得董平,又岂杀不得大王?”卢俊义沉吟半晌,道:“且不说他。杨雄兄弟被他送来。我想董平为祸,止在一人。杨雄兄弟虽为莱州之副,必非同谋,不当为难。”樊瑞道:“此言甚是。宋江送杨雄于我,无非做替罪羊。大王若杀杨雄,正中其谋。他已舍董平一命,涤他恶名;又欲借杨雄一命,坏我清誉,岂能由他?以愚见,大王可厚待杨雄,则宋江之谋败,而我数利兼收。”俊义便往后营。见杨雄在囚笼内,衣衫污秽,须发蓬乱,面容憔悴。卢俊义惊怒道:“吴家亮如此无情!”杨雄见了俊义,在牢内高叫:“员外!董平哥哥造反,皇上欲杀我顶罪,乞员外救我!”卢俊义急令左右:“快快开了囚笼!”杨雄放出,拜倒卢俊义脚下,哭诉道:“小弟虽副莱州,董平哥哥造反之事,一概不知;员外莫信谗言,小弟实在冤枉!”俊义扶起道:“兄弟,昔日我落难大名府,亏你与石秀兄弟相救。今石秀已逝,我岂能忘你恩德?在洛阳倘不得意,便随我镇山东如何?”杨雄大喜:“哥哥之恩,末齿难忘!”卢俊义叫他去了镣铐,沐浴更衣,夜来同赴酒宴。 当晚,俊义摆酒相待吴用。陪同有樊瑞、解珍、解宝诸好汉。杨雄亦上座,吴用也不见怪。酒到酣处,吴用道:“此番董平作乱,亏员外勇武明睿,得弭大祸于无形。陛下不日降旨,以员外督东部军事,好扫平曹魏,一统天下。”卢俊义道:“惟愿如此。杨雄兄弟与董平之乱无关,今我欲留他在山东,却请加亮禀过。”吴用笑道:“我本知杨雄兄弟无辜,奈国法无情,今员外肯保,最好。且杨雄原随员外潜伏青州十余年,又有何不便?朝廷处我自分说。”于是尽欢而归。吴用回洛阳复命,蔡福灵柩,则在兖州归葬。董平罪状,由朝廷诏告天下,诸州俱以赏罚得当,各处窃窃,隐然冰消。卢俊义暗使各处军马归营,自返青州。樊瑞于路犹喋喋哀叹:“此番携蔡福之死,问奸臣之罪,统四州之兵,席卷天下,最是良机,大王弃如敝履。恐他年追悔无及。”俊义一笑置之。正是: 地平含恨卧荒野,天立逞凶丧朝堂。 混世得机难乱世,赵王始信非吴王。 山东事息,曹魏河内之兵,亦自退去。列位看官要明,河内之兵,乃是魏大将军曹真闻大宋有分崩之险,故兵屯河内;若宋江发洛阳之兵战山东,便好乘虚攻取。今见机会失去,自然退回。惟司马懿谓曹丕道:“宋卢不和,此番明矣。虽暂杀董平而平一端,后必复生猜忌。我等可再用反间计,推波助澜,使他相疑,则于国大利。”曹丕从之,使司马懿自安排不提。 卢俊义回青州赵王府,燕青迎着:“主人此去如何?”俊义道:“朝廷颇知是非,斩董平以平天下之愤。又将杨雄兄弟付我,我以董平作乱,无关他人,留在身边。加亮亦赞。”燕青闻,独默然。入夜密见卢俊义道:“主人镇山东多年,颇立功勋。今董平已诛,祸乱暂平,朝廷亦有恩赏。何不激流勇退,以全身名?”卢俊义道:“小乙何这般颓然?”燕青道:“莱州之祸,非出偶然。董平虽死,主人若不识进退,去不远矣。”俊义笑道:“小乙多虑。看朝廷处置此事,可称英明。吴家亮虽好弄权,秉公执法,并无偏差。董平原本便是后进,人品低劣,故为此乱。今已平息,正好手足和谐,养成士气,长驱河北,混一天下。何必轻言进退?” 燕青慨然直言道:“时至今日,主人尚欲欺人耶?自欺耶?昔在大名府,梁山泊设计诓主人上山,更绝后路;虽言天书石碣之云数,岂非人之诡谋?入汉之后,据城割地,分明是朝廷官场,哪止江湖义气?主人独镇山东,拥兵十万。瓜田李下,虽无异心,宋公明、吴家亮宁无猜忌之心?主人托梁山义气,然董平身在石碣之数,贪淫妄杀,岂有少敛?然樊瑞身在石碣之数,诸般替主人谋划,皆是欲反宋自立,主人何以释之?然朝堂之内,安能保他人尽无董平之性,舍樊瑞之心?” 俊义闻言,犹喃喃道:“吾为诸侯之尊,恭谨奉法,宽厚待士。身无过错,便有奸佞,岂能动我?”燕青痛心疾首,谆谆道:“昔赵高矫诏杀蒙恬、李斯;蒙恬、李斯何罪?汉高祖杀韩信、彭越,韩信、彭越何罪?自古朝廷官场,俱是暗箭难防,比江湖更毒辣十倍。主人生性耿直,便遇江湖上阴狠手段,一些无戒心,岂堪与他周旋?犹然持忠信之本,怀兄弟之义,沾沾以为直道,岂非负薪救火,危在旦夕?” 俊义面色悚然,思度半晌,复笑道:“以我之意,原本也不图功名利禄。只是丈夫在世,安能无为?我想小乙所说秦汉忠臣,皆在成事后遇害;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者也。今曹魏尚在河北,大功未成,必不至自剪羽翼。我欲先率山东之兵,扫平河北;待得一统天下,然后功成身退,归隐田园为富家翁,功身两全,岂不妙哉?”燕青凝然道:“势者时也。汉高祖固于天下平定之后,方诛三王;而二世于秦亡之际,犹逼反章邯。今观朝廷,虽未如二世之愚,恐亦难及高祖之明也!非小乙好猜忌,前番留陶宗旺于洛阳,封董平于莱州,及追索关索关凤等事,俱有牵制剪削之意;且近者山东一带,流言纷纷,说主人欲结魏自尊;前番莱州之变,缘起关索、关凤之事,至今未解,朝廷亦缄口不提,亚非佳讯;蔡福遇害,董平伏诛,所谓梁山情谊,已然崩崔;而主人前番用樊瑞计谋,起兵西向,隐然入朝问鼎;今兵虽退,朝廷能不记乎?更兼近来邺城曹丕、南皮臧霸,多遣使者往来,或叙旧时往来,或邀合力起事;主人虽尽斥还,瓜田李下,得无疑乎?数事并发,我恐不待天下承平,主人欲求鹰犬之用以供驱驰,亦未能得也!今主人心怀冰雪,而朝廷势如深渊;设不早退,必速遭祸!主人,小乙自幼为你养育,一番胡言,俱自肺腑。主人切不可贪恋功名,以至丧身!”言罢跪倒,潸然泣下。 卢俊义见燕青忠言,反背双手,踌躇不已。沉思了小半时辰,谓燕青道:“小乙之言甚有理。你且退下,容我三思。”燕青含泪道:“主人当早决。”施礼退下。卢俊义在屋内思度至夜,终无主意。 此后燕青数次进谏,声泪俱下;俊义踌躇三番,复自矜道:“吾浑身武艺,威震山东;更掌数万之兵,今若畏仕途而退,岂不遭世人嗤笑?”终无决意。过十余日,朝廷遣李应为使,往青州宣旨,加封卢俊义为太师,赐九锡,都督兖、豫、青、徐、扬、冀、幽、燕、莱九州军事。并附宋江手书:“君与我有天命之缘,手足之情,金兰之义。名虽君臣,实若骨肉。君即我,我即君。今梁山兄弟凋敝,余者当同心同德,共取天下,以安万民,并慰先逝诸弟在天之灵。设有异心如董平者,尽遭天诛,粉身碎骨!”俊义览书大喜,朝西谢恩。群僚与山东众好汉都来相贺,酒宴上,卢俊义将宋江之书遍示众人,呵呵笑道:“真明主也。外托君臣,内结骨肉,实我等造化。当戮力报国,万死不辞。”众皆欢畅,满饮为颂。惟燕青在座默然。次日不辞而别。俊义闻报,只拾得书信一封: “自蒙收录,多感厚恩。效死干功,补报难尽。宦海深沉,非可常度。挂冠自走,得保清平。妄留数语:人莫尽信,事莫尽为,机莫错失,情莫错耽。主人保重。不义弟燕青再拜。” 卢俊义看得书信,怅然道:“小乙终是去了。”将此事说与诸位兄弟,惟书信不曾传看。众人都叹:“小乙终是洒脱成性的,不甘此沙场辛苦,却也难怪。卢员外且宽心。”俊义终日悒郁不乐。报知洛阳,宋江亦叹惋。正是: 浪子风流伶俐人,不贪功禄负平生。来凭赤胆全新义,去进忠言报旧恩。 俊义自燕青走了,却也无奈。只成日操练兵马,整备钱粮,图谋北伐,以抒壮志。又依樊瑞言,保杨雄为莱州牧,替先前董平之位。朝廷准奏,俊义感激。这日正在府中,忽戴宗自洛阳来。俊义接入:“院长辛苦。不知陛下有何旨意?”戴宗答道:“陛下欲大祭梁山,请员外迎驾。今有书信在此。”俊义览书,略云: “我等兄弟自梁山聚义,入汉建功,于今二十余年。戎马倥偬,多人殒难,而未尝享祭。手足远隔万里,空存当年旧情,而不得聚,牵断肚肠。我与山东兄弟分隔许久,亦思谋面。近有蔡福、董平之祸,宁非天意罚我等不念旧情之过乎?当年得石碣天书,乃宣和二年四月二十一日三更。我欲借今岁此日,复于梁山设大会;一则众兄弟离散多年,再得团聚,二则祭拜上苍,复昭忠义,三则亦自陈罪过,乞天垂怜,勿再生莱州之祸。梁山在卢员外辖下,望员外速调人手,整备祭祀之礼,聚义之所。时日紧迫,多劳勿怪。” 卢俊义览毕大喜:“我早念当初梁山繁荣,不想陛下亦同此心!”戴宗道:“凡我梁山手足,多半此意。筹备之事,尚烦劳员外。”卢俊义掐指道:“陛下若欲在二十一日聚会,今已是四月初二,距期不满二十日。恐草率筹备,难合众意。”戴宗笑道:“陛下说了,但得众兄弟心肠如旧,便是草棚芦席,也胜过金宫玉殿。员外好歹准备些,只要整齐,便简陋些也无妨。前番洛阳修宫室,将陶宗旺兄弟留下;今陛下以祭山事大,特教他随我前来;并有京畿良匠数百人,隔数日便到。”卢俊义喜道:“陛下如此体贴,我自尽心而作。不知陛下大驾,欲带几多人来?”戴宗道:“陛下欲只带梁山上士卒,众位兄弟能来的都来。员外若怕歹人乘机作乱,不妨多布置些兵马。陛下早假有节钺,员外督山东一应军民事务,自可便宜行事。”卢俊义道:“回禀陛下,俊义领旨,必尽心竭力,以报诸位兄弟。”设宴款待戴宗,更请陶宗旺来重会。席间说起洛阳近事,都是一派祥和。宴罢归寝,次日大早,戴宗辞别,谓卢俊义道:“祭天与聚义之事,陛下虽不计较,员外当早备,莫临期自乱。”俊义道:“这个何须吩咐。”依依送别。 于是卢俊义一面使陶宗旺往梁山按察地形,一面请樊瑞来,说了此事。樊瑞听罢笑道:“大王,以某看来,宋公明向嫉大王,今祭天之事,亦无好意。然多算胜,少算败。他有心谋我,却反送上机会。某有一计,可使大王借此取九州江山,势如反掌。”正是:无可奈何飞燕去,在劫如此心魔来。不知樊瑞何计,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回祸起萧墙盛宴起变命断 第一百三十回:祸起萧墙盛宴起变,命断手足英雄断肠 樊瑞对卢俊义道:“宋公明开国数年,却捱到今才谈聚会梁山。且众兄弟远在十州万里,一时安能聚齐?此必欲仿汉高祖巡游云梦之计,于大王不利。然他道高一尺,我魔高一丈。只需暗调兵马,包围梁山;却于酒宴之上伏兵,拿下宋江君臣。宋江称帝之后,所为多使众兄弟含怨;大王屡战得胜,威名显赫;若挟持西进,函谷以东,当尽易旌相迎。”卢俊义叹道:“樊瑞兄弟,凭你才略,亦当纵横一番,何总以诡谋之道教我?梁山兄弟便存纷争,岂有敌国未灭,自家内先残杀起来?且用此下作手腕,就夺了江山,也吃后人嘲笑。此事休再重提,我卢俊义九尺男儿,决不负此恶名。”樊瑞出叹道:“此辈愚钝,不足与谋!”寻焦挺、马麟,饮酒解闷。喝到半醉,不由感慨:“赵王欲作忠臣,只恐宋公明未必明君!”焦挺、马麟道:“哥哥说的甚是。宋公明口里说起义气,赛如蜜糖,却只把兄弟当他替死。”樊瑞道:“恨赵王蠢笨似牛,徒恃勇而好虚名,天大机会在眼前,不晓自取。”正说上劲,忽一人闯入,厉声道:“你等敢在此谋反!还不随我去朝廷请死!”三人大惊,各自拔刀跳起,便要厮并。看来人却是病关索杨雄。樊瑞冷冷道:“杨雄哥哥,真欲为宋公明作敢死忠臣?”杨雄急道:“休动手!前番董平之祸,宋公明欲诿过于我,幸得卢员外保全,我岂能忘恩负义?今闻宋公明要使众兄弟聚会梁山,恐将不利于员外,故来寻樊瑞先生商议。却才戏言,惊动三位哥哥,莫要怪罪。”樊瑞大喜:“原来哥哥也是一心。”便邀杨雄坐下,同议大事。雄道:“会无好会,不先发制人,必为人所制。”焦挺道:“只因卢员外优柔寡断,无可所为。他不出头,我等又无威望号令天下。”杨雄道:“宋江嫉山东久矣,此番必借机动手。我等四人在此,岂能因卢员外一人优柔,便束手待毙?既然众兄弟同心,何如自发动手,无非有祸我等承担,有功推举员外!”樊瑞击掌道:“哥哥所言甚是!卢员外其实亦早不满,只是一忽不忍下手,一忽不能决议。今索性撇开他,我四人自作准备,于会上擒拿宋江。事成后再推卢员外为首。赵匡胤犹有陈桥之事,况我等豪杰,学那虚仪作甚!”三人都叫好。于是细细密谋。 却说卢俊义拨军士五千,民夫、工匠万余,令陶宗旺督率,大修梁山泊。原来梁山向为董平屯兵之处,山东归宋后,也曾维护,不致凋敝。陶宗旺率军士广修房舍,鸭嘴滩码头及沿途道路,尽修葺一新,遍插五色旌旗。又重理忠义堂,于堂前扎缚三层高台,铺设七宝三清圣像。两班设二十八宿,十二宫辰与诸神将。更布设醮器神具,以为祭祀之用。日期匆匆,自难万般周全,然初具规模,已是不易。卢俊义亲往巡看,见梁山上风景,多修如旧,感慨万千。解珍、解宝、张横、雷横、李立、王定六等,亦常来看望,指点左右,俱喜不自胜,相议道:“阔别多时,今番又逢此风光!”卢俊义麾下,梁山上喽啰入汉的,尚有数千余人,亦在各自营中巴望。一时人人欢跃。正是: 沙场征战几番累,山寨风光今日闲。猛虎隐躯伏草道,蛟龙磨爪望青天。 保义四年四月十九日,卢俊义亲巡视梁山,看看诸般筹备渐好。忽有神行太保戴宗,与扑天雕李应两个来禀道:“员外,宋江哥哥所率人马,已到梁山泊五十里外。”俊义大喜:“不知来了哪些兄弟?”李应道:“吴家亮、朱武军师,及武松、杨志、项充、单廷珪、魏定国几位兄弟,须留守洛阳,不能前来;林教头等围攻扬州,近日决战恰在眉睫,分身无术。故来的除宋江哥哥外,有刘唐、花荣、李逵、安道全、龚旺、丁得孙、时迁、秦明、扈三娘、邓飞、郑天寿、薛勇、孟康、蒋敬、韩滔与在下。不知卢员外节下山东兄弟,来了几人?”卢俊义叹道:“却有这许多人耽搁,甚是可惜。我山东各州,彭玘,张横,解珍、解宝、雷横、李立、王定六、樊瑞、朱仝、马麟、焦挺、杨雄、陶宗旺、皇甫端,除留马麟、焦挺守胶东,彭玘守黄河,余皆赴会。却才李员外所列,怎无戴院长?”戴宗道:“我大宋江山,皆靠众兄弟支撑。今往梁山聚会,恐各处军情突发。故我须即返洛阳,以备传递消息。”俊义自嗟呀。复问:“随身军马多少?”李应道:“有四五千梁山弟兄,随着入汉的。其余只一千御林军。望员外妥善安置。”俊义道:“这个自然。”当晚置酒先款待戴宗、李应。 次日清晨,戴宗先走。卢俊义使李立、王定六在梁山大道张灯结彩,预备迎接。将近正午,报宋江哥哥御驾到了。俊义便率山东众好汉过金沙滩迎接。但见前面张一黄罗盖,打百十面五色旗帜。前面宋江不穿龙冠龙袍,依旧作昔日山寨头领打扮,左右众好汉簇拥,亦不乘马,信步过来,欢笑不绝。卢俊义等多不见宋江久矣,一起拜倒:“恭迎陛下!”宋江赶紧上前,双手扶起卢俊义,含泪道:“一别几二十年,员外与我,皆须发斑白矣!回想昔日梁山上青春韶华,何等风光。看今日,使人感慨!”遂号令左右:“今番聚会,并无外人。大家只以往日山寨兄弟称呼,不须讲一干君臣礼仪。”左右好汉尽皆道:“哥哥说的是!”于是宋江与卢俊义携手并行,两边众好汉勾肩搭背,甚是亲密。走到金沙滩前,张横早安排数百号大小木船泊住。那些摇橹撑竿的,都是昔日山寨老人。宋江、卢俊义上了第一只船,张横亲自摇橹;其余好汉分别上船,再渡诸军士。宋江看身边梁山士卒,亦尽弯腰佝背,面有风霜,再谓卢俊义道:“左右儿郎如此,何况我等兄弟?厮杀一世,早晚归了尘土。幸得有兄弟扶持,不枉此人间一遭!此天幸也!”俊义点头称是。渡过水泊,到鸭嘴滩上岸,宋江、卢俊义当先,余人随后,鱼贯上山。此时正是初夏,草木葱郁。宋江又感慨道:“汉前宋后,山水之势并无多少差异。惟人物变也。”一路行到忠义堂前,但见“替天行道”杏黄大旗招展。宋江还未开口,背后李逵笑道:“今日宋江哥哥做了皇帝,这大旗倒写得好了。”宋江默然不语。同众人先进忠义堂,只见一百单八人座位,依旧排列整齐。宋江不禁垂泪道:“座位依旧,然半数兄弟,却已不在。饮宴时望见这许多空位,何其痛也!”言罢捶胸顿足,痛哭流涕。众好汉皆下泪。宋江便从第一百零八员金毛犬段景柱座席起,抚座哭诉;哭罢段景柱,再哭白胜;以下郁保四、孙二娘、张青等,将那一班横死的梁山兄弟,挨个哭上来。只哭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待哭到董平座席前,捶案道:“董平,董平!你好女色也罢,逞横也好,何以丝毫不顾兄弟义气!是你自取死,亦是俺宋江疏于教导之咎。然苍天何以罚我如此之重,使我耳目亲见手足相残!知有今日,不如早死!惟愿其余兄弟,不受此心魔蛊惑,得全忠义!痛杀我也!”再哭毕呼延灼、关胜,前后已过一个时辰。卢俊义方引宋江等众好汉,出外看忠义堂外布置神像、祭台。谓宋江道:“今晚众兄弟先欢宴,明日先答九天玄女娘娘与天神厚赐,再祭奠死去诸位手足与军士,并祷祝大宋早日一同江山,庇佑万民。”宋江道:“甚好。酒宴便设忠义堂内可也。”众好汉听了,俱都欢喜。 却说混世魔王樊瑞,下来暗谓病关索杨雄道:“宋公明此来并无好意,我等须得先下手为强。我已探得,他所带一千御林军,三百在鸭嘴滩,六百在金沙滩两边驻扎,一百在忠义堂外警戒。我今亦有一千精兵,多备强弓毒箭,已密入梁山,埋伏在后山废寨中。届时酒宴前看我手势,哥哥可借故离席,往废寨领兵,先将鸭嘴滩御林军杀尽,拘拿船只,阻断外援。左右巡哨我尽嘱咐,不得惊扰。得手后以一通鼓为号,分兵占住各处要隘,大队赶往忠义堂来。我已安排精兵五十,扮作剑手,入席舞蹈。等你带兵直冲进来,里应外合,逼迫众人。我又已令马麟、焦挺二位兄弟,自莱州带五千兵来,便伏在梁山外。哥哥滩头之兵得了船只,便接应马麟、焦挺渡水过来,内外夹击,当场拥立赵王卢员外为新主。若有不从者,尽用毒箭射杀之。”杨雄低头道:“此计似是太狠。”樊瑞道:“此计虽狠,势不得已。宋公明乃一世枭雄,卢员外又憨戆无备。不用此计,我等早晚为他剪除。”杨雄道:“纵拥立卢员外,众兄弟不服,岂能尽杀了?”樊瑞道:“山东兄弟,久在卢员外麾下;便是洛阳来的,也未必心肠如铁。我当众宣宋江十大罪,乃是:罪一:强求功业,使手足分散多年,先死者不得聚首;罪二:朝秦暮楚,先降刘备,后降曹操,使梁山背负污名;罪三:反汉时不告知兄弟,致逼死史大郎,险害武松、安道全,又气走鲁智深,大坏义气;罪四:曹植洛阳兵变时,拒不发援兵,使张青、孙二娘、萧让等惨死;罪五:为治侄儿病症,强调安神医离襄阳,使阮小七兄弟身死;罪六:当初我山东将士渡河北伐,他反移兵西征,将我等暴于魏全军之前,几遭不测;罪七:西川之战进退失谋,害死许多好兄弟;罪八:宠信吴用,多用奸计,屡背义气;罪九:纵容董平,为祸行凶,不但烧掠百姓,更害蔡福兄弟;罪十:称帝后阴谋诡计,猜忌忠良,欲剪除山东兄弟。有此十罪,众兄弟多半心动。且将宋江软禁,卢员外骑虎难下,量也必从。更借祭奠之礼,假九天玄女娘娘之旨夺其位可也。至于李逵等几个忠奴,杀之何足惜。”杨雄沉吟半晌,点头道:“如此,便豁出一试。”两头各自安排去迄。 当晚,梁山上张灯结彩,只照得遍山辉煌,明如白昼。便是鸭嘴滩、金沙滩,各点起数十堆篝火,水上木排也挂满灯笼火把,火光粼粼倒映,恰如万千赤蛇摇曳泊中。卢俊义早吩咐杀牛宰羊,盛布酒肉;进山来的梁山喽啰近万,每人大块烤肉,大条鱼,两大碗酒;又用上好米面煮得香喷喷硬饭,蒸得热腾腾馒头;大骨杂碎熬得油滚滚肥汁,任众人取食,自管饱足。满山各处寨中,酒香肉香扑鼻。众喽啰入汉多时,行军作战,一向辛苦;初时弟兄十折七八,难免伤感。今日得在此欢宴,人人兴高采烈。痛饮大嚼之余,多有举杯狂呼,甚或相拥而泣,百态不一。有诗道: 别来十载各天涯,铁剑银刀洗血花。百战英雄思困顿,千年风月化烟霞。肉林酒海饮将醉,霜宿露餐路是家。一夕诸君得再会,男儿垂泪不尴尬。 忠义堂是另一番景象。堂外宋江所带一百御林军,都是膀大腰圆,虎体狼腰之士,长枪大戟,守把肃然。堂内火烛通明,一百单八人位置,却只坐得二十九名。乃是: 天魁星呼保义宋江、天罡星玉麒麟卢俊义、天猛星霹雳火秦明、天英星小李广花荣、天富星扑天雕李应、天满星美髯公朱仝、天异星赤发鬼刘唐、天杀星黑旋风李逵、天退星插翅虎雷横、天平星船火儿张横、天牢星病关索杨雄、天暴星两头蛇解珍、天哭星双尾蝎解宝、地威星百胜将军韩滔、地阖星火眼狻猊邓飞、地会神算子蒋敬、地灵星神医安道全、地兽星紫髯伯皇甫端、地慧星一丈青扈三娘、地默星混世魔王樊瑞、地满星玉幡竿孟康、地异星白面郎君郑天寿、地理星九尾龟陶宗旺、地捷星花项虎龚旺、地速星中箭虎丁得孙、地幽星病大虫薛永、地奴星催命判官李立、地劣星活闪婆王定六、地贼星鼓上蚤时迁。 当中宋江、卢俊义分主次而坐,众好汉按天罡地煞排位,分布两边。然十成座位,只坐得二三成。卢俊义使人排布酒肉上来,众兄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宋江本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卢俊义照往日派头安置酒宴,却再无铁扇子宋清排布粗细。加上众好汉看左右空位,或各滞一方,或天人永隔,难免伤怀。故这一番酒,说热闹也热闹,说冷清也冷清。亏李逵等粗汉,多时不见许多兄弟,十分欢喜;饮到几分酒意,说笑不住,席间渐渐融洽。樊瑞暗地瞅宋江,见他举盏言笑:“但得春秋尽如今日,我再无憾!”惟每饮不满。看看到二更,樊瑞使个眼色,杨雄便起身,禀卢俊义道:“员外,却才外面喧闹,恐孩儿们饮醉了,做饭失火。待我去巡查一番。”俊义道:“兄弟们在此快活,何必多事?”杨雄道:“怕或有轻重,烧些房舍不打紧,坏了聚义运道事大。我去便回。”卢俊义道:“如此速去速归。”杨雄便出。 去了大半个时辰,不见回来。席间众人或有问起,俊义也只不知。此时一轮酒已过,喽啰送上热汤与醒酒羹。大家先洗面,撤去残席,添酒重开,兴致更浓。惟樊瑞久不见号鼓,心头忐忑,端着一盏酒,左顾右盼。忽听得远远一通鼓响。李应怪道:“如何有鼓声?”俊义亦不知。樊瑞道:“想是军士醉了,乱打更鼓。待回头查出,痛打一顿。”宋江笑道:“都是老弟兄,今日难得欢聚,便饶了也好。”樊瑞亦笑道:“哥哥这般说,岂敢不从。众兄弟喝得也乏了,不如使剑手舞蹈为乐。”不待宋江、卢俊义言语,便击掌道:“传舞班进堂!”便见五十名剑手,衣衫锦绣,手提宝剑,鱼贯入堂;摆开队伍,伴着曲调,舞蹈起来。但见寒光闪烁,如银蛇群舞,白虹漫天,甚是好看。舞了一回,丝竹更换,又舞一曲。一连舞了三曲,内外不见动静。樊瑞心头焦虑,众好汉却看的如痴如醉,纷纷击掌叫好。 忽地外面一声惊呼,须臾间喊杀声、拼斗声迫近。众皆一惊。樊瑞哈哈大笑,将酒盏一掷。堂前五十名剑手,齐声呼号,向宋江围来。小李广花荣叱道:“贼子,果然有鬼!”拔剑而起,护住宋江;霹雳火秦明、赤发鬼刘唐、黑旋风李逵、扑天雕李应等转眼醒悟,亦上前拦住。刀剑铿锵出鞘,瞬时铁刃密布,杀气森然。那五十名剑手也不抢攻,只列队护住樊瑞、卢俊义席位。听得宋江厉声道:“卢员外,你今日竟果然反了!”卢俊义惊道:“哥哥如何说”樊瑞早抢出:“宋公明!非我等造反,实是你只顾自家富贵,不念兄弟义气!今还不让位与卢员外!”堂上数十位好汉,多半瞠目结舌,不能动弹;卢俊义早挺身而出,喝令左右:“兄弟聚会,谁敢行凶!”却看门外闯入一队甲士。当先一人羽扇纶巾,赫然竟是智多星吴用。樊瑞脸色大变。吴用冷笑道:“卢俊义,汝串通樊瑞,设得好毒计,竟要把我兄弟尽数毒箭射死!幸天佑梁山,我得九天玄女托梦相告。天意败汝阴谋,还不服罪!”将羽扇一招,青面兽杨志便率甲兵便扑来。樊瑞看的不好,叫声:“卢员外,快随我走!”卢俊义还在大叫“休得动手!”吴用却厉声喝道:“拿下逆贼!顽抗者格杀勿论!”数十支长枪竟直朝卢俊义乱搠过来。卢俊义怒道:“吴用敢这般无礼!”拔剑出鞘,虎步轻移,毫光闪烁时,早将数名枪手劈倒。心里自道:“可恨吴用诬我,今日只有先把住宋公明,才好分说。”便提剑奔宋江而去。宋江惊得叫道:“众兄弟快来救我!”山东众兄弟,都看的呆了。卢俊义口中道:“公明待我分说明白!”却看黑旋风李逵挥舞双斧,辟头砍来。卢俊义仗剑招架。斗无二合,赤发鬼刘唐、霹雳火秦明各自提刀舞剑,上前夹击。卢俊义发狠道:“即是自家兄弟,如何以多欺少!我岂惧你!”力战三人,面无惧色,宋江却躲得远了。俊义还待分辩,被三人缠住,无隙开口;樊瑞一边叫:“卢员外,宋公明心狠手辣,快随我走!”一边往门口去。却听吴用拍掌道:“三位兄弟退下!”霎时又是数十名士卒围上,长枪刀盾,将卢俊义围在核心。俊义尚奋力挥剑,军士近身不得;又有二十余人,从人缝间探出,地下铙钩绊索伸去,顶上罗网绳套抛来。可怜卢员外纵英雄,架不住这般罗网,被他拖倒在地,军士涌上,重重缚住。樊瑞看的不好,左手往怀中掏出一物,往前一抛;自家咬破舌头,喷出血水,忠义堂内顿时怪风忽起,烛火多被刮灭;风中黑雾弥漫,无数魑魅魍魉呼啸卷来,张牙舞爪,甚是吓人。堂内众好汉与甲兵,多惊惧掩目。过得片刻,黑风消散无踪,樊瑞却也不知去向。俊义被缚,犹满面怒容;吴用抱手冷笑道:“赵王殿下,今番谋反坐实,得罪了。”不容分说,令甲兵将卢俊义押下。 此时堂前数十位好汉,兀自不能言语。吴用向宋江拜道:“陛下走后,臣得九天玄女娘娘托梦,言梁山泊内,恐有凶险。不及禀告,故与杨志、单廷珪、魏定国三位兄弟星夜尾随而来。今夜抵达梁山,先在金沙滩外击退一队乱兵,是马麟、焦挺所部,奉卢俊义命从莱州赶来,欲里应外合造反;旋渡过水泊,恰逢杨雄率兵欲夺占鸭嘴滩。单廷珪、魏定国引兵击退乱兵,擒了杨雄;臣恐陛下有失,急与杨志往忠义堂来救。使陛下受惊,更走了樊瑞,实在罪过!”言罢顿首。宋江手足无措道:“非加亮来救,则我身成肉泥也!”环顾四周:“诸位兄弟,此事与大家无干,莫要惊扰。”却看美髯公朱仝出道:“陛下,卢员外谋反固然罪大,然个中缘由,尚且含糊。且此牵涉我山东诸镇兄弟,不可草率。乞陛下看卢员外久镇山东,颇多战功,为人仗义,深得兄弟之心,且宽一宽。”扑天雕李应亦出求情,众好汉倒有过半相求。宋江面有苦涩,忽跪地大哭道:“苍天,你既使俺宋江入汉建功,又何必用这等诱惑,坏我兄弟义气!卢员外今日所为,无非欲夺我帝位。却不知我登基,全是众兄弟抬举,其实并非我愿。想当初卢员外生擒史文恭,这山寨之主本是他的。今愿将帝位让与他,我只求同兄弟们饮酒快活便罢!”说毕,伏地大哭。众好汉皆落泪。秦明骂道:“卢员外怎如此糊涂!”宋江犹自痛哭,吴用近前道:“陛下休耽于妇人之仁。今诸位兄弟内结手足之义,外立君臣之伦;为尊卑之争,先动杀机,便论山寨义气也不该的。今有兄弟谋反,若陛下不加严惩,则他人效法,何以安定天下,又何以固众兄弟之心?今可一面安排搜捕在逃樊瑞、焦挺、马麟诸人;一面提审所获卢俊义、杨雄。山寨军法无情,陛下便要仁义,亦当先定其罪,然后赦免。不可枉存好心,而坏天下正道。且俊义谋反,节制下山东诸兄弟或许曾闻,亦难骤断,当徐徐辨清。”宋江含泪道:“如此便从加亮之言。然卢员外一时迷惑,杨雄、樊瑞、马麟、焦挺或系胁从,所以助虐;其余弟兄并不知情,何必牵连甚多?今吾在堂前宣令,卢员外之事,除杨雄、樊瑞、马麟、焦挺外,山东诸兄弟一律无关,休要自相猜疑!”众人都松口气。 吴用遂令收拾忠义堂,宋江升堂坐了,吴用陪在下首,众好汉两边侍立。先把杨雄带上堂来,宋江喝问道:“杨雄,众兄弟往日未曾有得罪处,你何以谋反,欲要谋害我等?”杨雄叩首道:“宋江哥哥,此事皆是小弟一时糊涂,因恨哥哥杀了董平哥哥,欲为他报仇,故乘聚会调集兵马,围攻忠义堂。卢俊义哥哥与樊瑞、焦挺、马麟诸兄弟实不知情,哥哥千刀万剐,在我一人,切莫连累无辜!”言罢接连叩首,涕泪齐下。宋江同众人皆伤感。吴用道:“杨雄兄弟,你说卢员外、樊瑞、马麟、焦挺等皆不知此事,然则卢员外、樊瑞伏甲堂前,焦挺、马麟陈兵山外;忠义盛会,险做了鸿门宴,此事何解?”杨雄低头不语。吴用冷笑连连,宋江叹道:“且把杨雄兄弟带下。”待杨雄去了,谓众人:“如何处置?”吴用道:“杨雄供词全盘自首,欲把他人一应撇清。然此事非小可,不可含糊过去。以愚见,先将杨雄、卢俊义在押,速遣戴院长从汉中取铁面孔目裴宣来审理此案,以辨忠奸,明是非。”众好汉都道:“军师说的是。”宋江便道:“洛阳来的诸位兄弟,依旧回去。山东各路,亦自归镇本处。卢员外赵王之爵保留,而诸镇暂使花荣兄弟节制。薛勇兄弟,将卢员外同杨雄兄弟安排入监,一应衣裳酒食,不可短缺。”众好汉各领军令下堂,犹自议论纷纷。 那卢员外在忠义堂上,惊见剧变,须臾已身入囹圄,犹恍然如在梦境。牢房内虽素净,毕竟连枷带锁,外间又有军士巡行。员外自叹道:“朝廷之事,果真凶险。悔不听小乙忠言。可恨樊瑞闯祸,累我如此。”禁不住长吁短叹。过得日中,牢门外薛勇道:“卢员外,宋江哥哥来探你。”俊义百感交集,拥到栅前道:“宋江哥哥,小弟实在冤枉。”宋江点点头,挥退众人;隔栅道:“员外,你此事做的不该。”卢俊义道:“是。樊瑞背了小弟,多行诡谋。小弟失查,亦是罪过。只请哥哥秉公处置。”宋江道:“若是秉公,赵王府形同谋逆,恐难免尽数诛灭之祸”俊义大惊道:“哥哥何这般绝情?小弟愿除赵王爵位,缴回兵权,只求终老林泉,以尽余生。”宋江叹道:“非我绝情。实国法如此,为君者也不得相逆。且看裴宣如何论断。” 卢俊义听罢,如雷轰顶。停了片刻,曰:“似这般,小弟难保一命?”宋江道:“此非我能决也。”卢俊义道:“如此何不速将我处斩?”宋江道:“员外,你是梁山上二把交椅,又领大宋群臣之首。今若杀你,于国于义,皆是惨烈;前番董平造乱,被迫杀之,众兄弟已伤心欲绝;今安忍梁山之刀,再加于员外之颈?”俊义一时疑惑,少停片刻,猛悟道:“莫非要我自尽?”宋江垂泪道:“罪不加于死者。员外若逃得这场官司,山东各处兄弟,却好也少些风波。”卢俊义沉默片刻,忽恍然大悟,哈哈笑道:“原恨樊瑞负我,今看时,却是我负他也!宋公明,人称你及时雨,号为孝义,今还是原形毕露!我原本在大名府做得员外,惹你梁山甚是?被你用计诓我上山,又绝我后路,使家破人亡。我为你打破曾头市,活捉史文恭,入汉后南征北战,未曾丝毫相负。不想汝这鲜廉寡耻,阴险毒辣之辈,今番连这条性命,竟也要拿去!为你所害不浅,你要杀我,自管动手;我堂堂河北玉麒麟,又岂是畏罪自尽之辈!”宋江沉吟片刻,恳切道:“员外千金之躯,河北英雄,若长在牢狱,受辱匹夫,恐非但折损威名,亦磨豪气。”俊义冷笑道:“可笑**之妇,反欲求贞节之名。欲辱欲杀,既落你手,自当承之。惟寸心如铁,不再为汝这假仁假义之辈侮弄!”言罢,挥舞铁镣出栅缝,作势欲打宋江。宋江面如土色,惶惶而退。俊义大笑道:“宋江,汝可速杀我。我家小乙同义儿卢龙、卢凤俱在,早晚取汝性命!”宋江抱头而去。俊义笑声犹在脑后回荡。 宋江被卢俊义一番抢白,郁郁不乐。回山寨后屋,吴用问曰:“哥哥,此去如何?”宋江道:“卢员外畏死,反把我大骂一顿。”吴用道:“此也人之常情。我自有计。”正说间,有青面兽杨志前来,禀道:“哥哥,樊瑞、焦挺、马麟,尽皆走了。”宋江道:“水泊四下守把得铁桶一般,如何走了?”杨志道:“焦挺、马麟原未入山,随乱军散了。今日未明,梁山泊水上雾气突起,足足罩了半个时辰,把全山遮得道路迷失,待到雾散,已不见了樊瑞。”宋江道:“放屁!这四月天气,何来大雾?”杨志尴尬,吴用忙道:“许是樊瑞妖法。哥哥宽心,天下皆是王土,只要往各州郡画图索影,他三个能走到何处?”宋江然之,便使杨志退下。更与吴用商议:“卢员外何以处置?”吴用道:“梁山泊兵变之事,虽是樊瑞主使;但卢员外若无异心,樊瑞安敢如此胡作非为?且近来两京、山东等地,并传卢员外勾结曹魏,将欲自立。此非无源之水也。今变已起,哥哥岂能优柔寡断,重蹈覆辙?毒蛇蛰手,壮士断腕,今日是也!”宋江沉默片刻,点头道:“便依加亮。” 吴用出门,却往后面小监去。里面禁着杨雄。列位看官,这杨雄恰是当初吴用特安插到卢俊义手下。前番洛阳大会,擒下与卢员外处置等,尽苦肉之计。若非杨雄密告,吴用又安能尽知樊瑞之谋?却说杨雄见了吴用,诉道:“军师,我按你计策,大破樊瑞乱党,却自负了恶名。何时为我洗清?”吴用道:“你赤胆忠心,今且暂忍辱负重。待四海一统之日,陛下岂会亏待?我授你一计,今晚如此如此”杨雄听得毛骨悚然:“军师,梁山之变,卢员外并无预谋,这般对他,岂非太过?”吴用狞笑道:“他虽不曾预谋,却自有不臣之心,杀之不冤。你在堂前认了大罪,他若不死,如何洗清?”杨雄呆了半晌,低声道:“小弟遵命。”吴用便交待道:“这一包乃蒙*汗*药。若不好用,这里尚有一根麻针,是安大夫炼制,一针见血,三个时辰浑身麻痹,人事不知。我把你与卢员外同监,你自见机行事。”杨雄应诺。 卢俊义在监中,如同困兽。忽见薛勇把杨雄亦押入牢内。杨雄拜见俊义,大哭道:“小弟轻举妄动,害了员外,又使梁山兄弟互残。虽万死不能赎其罪也!”俊义执杨雄手,含泪道:“是我不听小乙之言,不识宋公明面目,故有此祸,反累诸位兄弟。”杨雄道:“员外如此宽厚,反遭厄运,天不佑德!”两个相对唏嘘。天色将晚,薛勇却令人抬了一桌酒席送入牢内。卢俊义笑道:“莫非宋公明欲毒杀我等?”薛勇屈道:“公明哥哥吩咐好生管带二位哥哥,此亦是小弟一番心意,何必如此说?”俊义冷笑不止。杨雄道:“薛勇哥哥,我与卢员外欲对饮,烦哥哥行个方便。”薛勇道:“自家兄弟,哥哥何必客气。”便率众禁子退出屋。只留杨雄、卢俊义在屋内。杨雄满斟一碗道:“若酒内有毒,我便替员外开路!”仰头一饮而尽。又夹起大块牛肉,嘴里满塞。卢俊义看他无事,便也饮酒食肉。吃了一回,并无异状。两个各怀心事,吃得多,说得少。酒到半酣,杨雄满斟一碗,双手奉上:“员外,你本是河北英雄,文韬武略,无不胜宋公明。且义气厚重。今计不成,乃天意败我。但众兄弟在侧,宋公明必不敢杀你。小弟愿舍千刀万剐,换员外平安。”卢俊义笑道:“兄弟这却是小看宋公明了。”接过碗,一饮而尽。忽地头目眩晕,大觉诧异:“如何酒劲这般迅猛?”看杨雄面目与牢狱内景物,远近尽皆模糊。片刻之间,倒伏案上,人事不省。 杨雄见俊义倒了,吸口气,站起身来。将卢俊义腰间绦带解下,搭个凳子,把绦带系上顶棚,垂下套索。然后下来,抱起卢俊义,复蹬上凳子,咬紧牙关,将卢俊义脖颈套入圈中。自家再跳下地,踢翻凳子,扑的一声,卢俊义九尺凛凛之躯,便悬在顶棚晃悠。可怜河北玉麒麟,大宋赵王,缢杀在梁山牢狱之内,至死犹昏昏如在梦中矣。有诗叹道: 天降玉麒麟,胆豪才具粗。骁勇称名将,寡断非丈夫。征战多功绩,临危抱何辜。弓藏鸟未尽,俊杰叹呜呼。杨雄缢死卢俊义,跪地拜道:“卢员外,此是宋江哥哥严令,不得不从。非干小弟之事。你九泉之下,莫寻我责怪。小弟他日出来,为员外做全盘水陆道场,以度英魂。”祷罢,深深叩首。便起身将半坛子残酒多倾在地,自己往角落里一躺,佯做酒醉昏睡模样。只待天明醒转,便要惊呼“卢员外自缢了”以掩人耳目。谁知今夜做的亏心事,一旦闭眼,便看卢俊义面目晃来晃去。待到半宿,仍未入睡。忽听得门口悉索。杨雄警醒睁眼时,见卢俊义尸体,兀自悬在屋中,或有轻轻摇摆;却有一条黑影,手提明晃晃利刃,闪身进来。杨雄那几分酒意,都化作冷汗出了。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知杨雄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卅一回里透剑血染情义晴空落 第一百卅一回:蜜里透剑血染情义,晴空落雷迭失股肱 且说杨雄麻翻缢杀卢俊义,做自缢模样,复往角落草铺上睡倒。到三更时,却见一人手提利刃,打开牢门,闪入槛内,身手极矫健。杨雄一惊,翻身起来,那人已到面前,晃亮火折,霍然竟是浪子燕青。杨雄吓得腿脚复软,待要开口,燕青看见卢俊义尸首,先自怔住。呆了片刻,将卢俊义尸身放下,轻轻叫声“主人”抽泣出声。杨雄战战兢兢,蹲在一旁,颤声道:“卢员外员外,你如何竟先走了?”也做假嚎。燕青哭了几声,转问道:“杨雄哥哥,我家主人如何走了?”杨雄掩面道:“昨晚我与卢员外饮了几杯,不胜酒力醉倒。谁知员外竟寻了短见。”燕青沉默片刻,对卢俊义尸体跪下,叩了几个头;伸手从俊义身上取下一物,却是随身麒麟玉佩。复起身对杨雄道:“外间薛勇与众牢头,已被我下药麻翻。哥哥随我走。”杨雄道:“小乙哥不把卢员外带走?”燕青道:“主人于我有大恩,若能全他尸身自好。然今在龙潭虎穴,岂能因死者而耽搁生者?且宋公明忌惮主人,今既已死,为他名声,必不为难主人身体。哥哥快随我走。”杨雄心头甚乱,只得跟燕青出了囚笼。到外屋,只闻酒气冲天,鼾声如雷;薛勇与十几个牢头,横七竖八躺倒在地。燕青取钥匙开了杨雄镣铐,又拣一把刀递他手上,随同往外奔去。 杨雄既奉吴用令害了卢俊义,心头惶恐;欲要同燕青厮并,难保取胜。跟着跑了一阵,后面出现许多火把,往来移动。燕青道:“有人追来,哥哥加紧。”杨雄心生一计,故意脚下一扭,把刀抛了,叫声:“哎哟!”扑到在地。燕青急回头:“哥哥如何?”杨雄唤道:“我脚先前被镣所拘,刚才走得急,把踝伤了,疼痛难行。小乙,你可自走,休管我。”燕青道:“你我至此,理当同生共死,岂能弃哥哥不顾!”便蹲下身,背了杨雄,迈开大步往东跑。杨雄在燕青背上,暗自得意;却想:“燕青是个伶俐人,我今虽得机,若下手不顺,亦受其害。”忽想起一物,恰是吴用所予麻针。便暗地伸右手摸出,朝燕青刺去。手腕方动,燕青早已知觉;伸手将杨雄往后一送,自己借力前翻,就地打个翻滚站起。杨雄纵身后跃,退后几步,顺势站稳。两个都不答话,四目相对,只是微微冷笑。杨雄忌惮燕青川弩厉害,回头拣了刀,不敢上前;燕青却自觉一瞬刺痛,此刻右股微微发麻,心知中毒。对峙片刻,转身便走。杨雄笑道:“小乙哥,你休诱我。”远远跟着。跑了百余步,燕青拐入一处树林。杨雄跟进去,却看燕青慢慢蹲下。杨雄止步在三十步外,干笑道:“小乙哥,我跟你说,你实不该来此劫狱,枉送了前途。你欲诱我近前,我却不上当。后面大宋官兵,一刻便到。你也休耍花招,便随我回见宋江哥哥、吴用军师。卢员外已死,他们或念梁山情谊,不为难你。”燕青道:“如此说来,我家主人却是吃你害了?杨雄,卢员外昔日不曾亏你,为何下这毒手?”杨雄摇头道:“休怪我,朝廷差遣,身不由己。总之江湖义气,岂能全于官场?我既说与你听,黄泉下也不糊涂。若不杀你,只是后患。便去阴间同卢员外团聚也好。”却绕到燕青后面,持刀进逼。却才走入十步之内,忽听燕青大喝一声。杨雄只道他要发弩,便往侧闪。谁料后面林中,应声跳出两人,一个猿臂狼腰的凛凛后生,一个柳眉凤眼的飒爽女郎,仗剑傲立,将杨雄围在中间。杨雄看时,恰是卢龙、卢凤。这一下魂飞魄散,强笑道:“贤侄”卢龙一声怒喝:“教汝贼寇知晓,我二人乃大汉前将军、汉寿亭侯关云长之三子关索、幼女关凤!鼠辈害我义父卢俊义,尚欲饶口乞命么!”猱身前袭,仗剑直取杨雄。雄急挥刀相迎,病关索对真关索,两个林中交锋。论起杨雄武艺,原本不差,却因怕夹攻,只欲寻路逃走;又被关凤紧紧封住退路。再加牢狱里受些惊扰,战意更落;斗无五合,手忙脚乱。急虚晃一刀,夺路走时,吃关凤手起一剑,刺中腰眼,跌倒在地。杨雄急呼:“小乙哥,救我一救!”燕青转头不理,杨雄早被关索从背后一剑,透心而过,惨呼气绝。复一剑,割下首级,血淋淋提在手中,往天呼道:“今杀一贼,少雪家仇国恨!”燕青默然道:“梁山兄弟义同天地,仍有今日决裂。主人若从我言,何至于此。我身中毒针,尚不知死生。此地不可久留。”关索、关凤然之,扶起燕青,往来时小路,直到水泊边。 苇丛中藏着一只小船,三人上船时,燕青已不能言语;须臾昏迷。水泊上巡船往来,关索、关凤从船舱中取出巡哨宋军军服,一支号旗。两个扮作宋军,令旗插在船头,正要离岸,身后苇丛中钻出一人,跳上船来。关凤、关索大惊,待要对敌,此人轻声道:“莫动手,是自家人!”看时却是混世魔王樊瑞。樊瑞道:“二位贤侄,是来搭救赵王卢员外?”关索轻轻点头。樊瑞又道:“想是失手?”关索、关凤默然不答。樊瑞叹口气道:“小乙哥哥如何?”关凤含泪道:“自说中了杨雄毒针,乞先生一看。”樊瑞替燕青把脉,又取匕首割破手臂,看了血色,点头道:“所中非夺命之毒,想是麻药,延后即好。可先过水泊,再做打算。”关索、关凤稍安心。于是关凤掌舵,关索用蒿撑开船,往对岸过去。方过一半,听得岸上锣声不绝,口令此起彼伏,又见火把往来如繁星。关索只拿斗笠遮住面目,尽力行船,却看前面两只巡船,前来盘问。关索、关凤心一沉,暗中拔剑,只待决一死战。樊瑞怀里取出一个葫芦,拔了塞子,口中念念有词。便看葫芦里喷出一股黑烟,须臾间出尽,也只两尺大小一团;在船舱中打个旋儿,呼啸到了水泊上。瞬时怪风骤起,浊浪三尺。那些巡船,尽被打的东倒西歪。四人所在的小船,却借风势,如箭一般往对岸靠去。须臾靠上浅水,四人复趟过苇丛,关索负了燕青,关凤在前开路,樊瑞断后,往东走了数十里,方在僻静山林寻个废弃茅屋,安顿下来。 此时天已大亮,燕青亦渐醒来。大家腹中饥饿,关索取出随身干粮,关凤于屋角寻得半截瓦罐,舀来泉水,四人分吃。樊瑞一厢狼吞虎咽,一厢道:“前夜忠义堂剧变,我乘乱突出;知宋江必伏兵水泊捉拿,于是假作往东突围,实又返回梁山中。却得遇三位。幸甚,幸甚。”关索把眼看樊瑞道:“樊先生,我知忠义堂之变,半缘你起;害我义父殒身。今日待怎生了解?”同关凤手按剑柄,怒视樊瑞。慌得樊瑞连连摇手:“关索将军休要冤屈某家。宋江忌惮赵王,由来已长。实非某家所致。”燕青拦住关索、关凤道:“忠义堂之事,樊瑞之谋,固是诱因;宋江另看山东,唯恐坐大,却是本源。自古朝廷险恶,远胜江湖,我故劝主人远走林泉。奈何他耽于义气,终为所害。此亦本心所致。非独怨樊瑞也。”关索道:“然则宋**子,杀害义父,此仇安能不报?”樊瑞道:“关索将军所言甚是。今有广公柴大官人,独镇岭南十年,拥兵数万,又与卢员外素来相得,闻赵王被害,必生兔死狐悲之情,而起敌忾之心。我等何不同往投奔,正好借兵报仇。”燕青正色道:“梁山名应星宿之运,实结兄弟之情,所以入汉建功。今宋江称帝而自残手足,是坏义气;然大宋尚有数十位兄弟,分列重任;我若再往,挑动厮杀,则比宋江又胜在哪里?死者已矣,生者犹度春秋。我既悲死者之冤屈,更怜生者之哀恸,实不愿再生波澜。义弟,义妹若愿往岭南报仇,我亦不阻拦。就此别过。”关索、关凤齐道:“愿随小乙哥哥。”燕青又谓樊瑞道:“樊先生,小弟只一言相劝:梁山分崩便在眉睫,自家却莫造新孽。”樊瑞叹道:“小乙哥哥此话甚明。奈何人各有志矣。” 于是燕青撮土为香,向梁山方向遥祝曰:“主人,当初你在大名府做的自在员外,为梁山诓骗入伙;小乙常恨不得保员外周全。今入汉二十年,威名远震,而身随尘土。长歌当哭,英灵若在,请随小乙去。虽难返故园,却得悠游林泉。不再金戈铁马之累,尔虞我诈之劳。”祷罢,放声大哭。关索、关凤亦伏地痛哭,樊瑞默然行礼。礼毕,四人分作两起。燕青携关索、关凤隐江海之中。有诗赞道: 天罡惨赴黄泉路,天巧全得忠义名。已离侯门多事地,得看身畔无刀兵。 混世魔王樊瑞与燕青等分手,独自南去,却不知去向。且按下不提。 再说宋江在梁山泊,当夜忽闻急报,关押钦犯处有人劫狱,病大虫薛勇及禁子牢头,俱被麻翻。急点兵去时,并无收获。次日复报赵王卢俊义悬梁于牢狱之中,病关索杨雄脱狱而走,却被杀于林中。遍寻凶手,不见踪影。宋江甚是伤神,只教吴用督铁面孔目裴宣查明真相。追查数日,结其案略曰:病关索杨雄与混世魔王樊瑞,向图不轨;乃伙同马麟、焦挺,唆使卢俊义谋反。外结曹魏为援,内收关索、关凤为心腹。乃寻机借梁山大会,弑君篡政。幸被吴用所破。卢俊义狱中羞愧自尽,樊瑞夜劫狱,将杨雄杀死灭口云云。宋江看罢,大哭道:“都是我寡谋失德,疏远兄弟情义,方叫手足生隙。今大错酿成,惨痛何及!尤痛卢员外,我请他上山,封他为王,任他节制山东,却都是害他!苍天,你欲罪宋江,便拿天雷劈杀我,有何不可?要让我眼见手足相残,这般断肠!”悲恸欲绝,左右无不垂泪。吴用与众好汉再三劝曰:“卢员外自为樊瑞、杨雄所惑造反,是他负哥哥,非哥哥负他。今卢员外已羞愧自尽,哥哥当安抚众人,不可沉于哀伤,而误国事。”宋江哭了一日一夜,方复振作。诏告天下,赦卢俊义、杨雄之罪,将卢俊义以王爵之礼,杨雄以子爵之礼葬于梁山,宋江亲率众好汉哭祭。一面仍旧按安排,于忠义堂外孝敬九天选女娘娘与诸部天神。一些香火彩福,依旧热闹;只是台下人众,面无喜色,与当初一百八人聚义之时有如云泥。祭罢,仍留彭玘、张横、雷横为徐州、青州州之镇;改派青面兽杨志为莱州牧,留霹雳火秦明节制山东四州。蒋敬、韩滔、郑天寿、薛勇、孟康、裴宣各回本州,宋江自与吴用、刘唐、李应、戴宗、花荣、李逵、安道全、龚旺、丁得孙、时迁、扈三娘、邓飞、单廷珪、魏定国、解珍、解宝、李立、王定六、朱仝、陶宗旺、皇甫端等同回洛阳。 一路抵京,丞相庞统率众官出迎。宋江见庞统面上尽显疲惫,抚慰道:“山东之乱已平,丞相镇守国都,甚是辛苦。”统笑道:“为臣分内,岂敢言苦?今陛下既归洛阳,乞假三日,略歇贱躯。”宋江道:“丞相连日辛劳,自当好生歇息。国事且由吴家亮代掌可也。但山东既定,朝廷军令统一,当望河北。届时统兵之劳,尚要仰仗丞相。”便赐庞统美酒、良药。统拜谢,却将军国事务,先与吴用交接;又云若有不明,可询朱武。自回宅休养去了。吴用接了兵符,将山东诸好汉,各自编入朝廷军中为将。又同朱武整顿京畿钱粮,并使戴宗多遣哨探,往来山东、关西沟通消息。又有洛阳留守好汉如武松等,闻卢员外之事,伤手足决裂,叹惋不止。宋江少不得多方抚慰。几日忙得不住。待到第四日,不见庞统上朝。宋江使人往丞相府去请,门公道:“丞相三日前只称外出游玩,便服出府,不知何处去了,至今未归。”宋江闻报,甚觉不妙;使人在洛阳四周寻找,并不见庞统踪迹。惊惶下,同吴用亲入丞相府,细细搜索。只见丞相印绶,与宋江所赐之物,尽封在书房内。府内少了贴身老仆、书童数人。宋江呆若木鸡,颓然无语。正焦急时,忽皇宫来讯,说有一人手持丞相书信进献。宋江、吴用急赶回宫,见一人自称城外猎户,献书信道:“三日前,有一先生留此书在我处,又与我黄金五斤。说三日后送此书信到皇宫,陛下有百金赏我。”宋江且不管他,拆开书信,细细看时,略云: 襄阳庞统,拜于宋公明将军驾前:昔荆州相逢,得将军不耻下顾,遂推心置腹,共图宏业。今天下略定,三分有二,九州一统,似在眉睫。人云驭知进退,饮度满亏。不敢恋栈,以描蛇足。今固辞君,别游林泉,以留三分旧情,亦除种、信之咎。别有微言,聊作芹献,君英明神武,当世所尊,然高厦之下,犹有四溃之险:其一,君所任下,多有勇无谋,好战短略之士。用于阵前,犹只堪作豺虎之斗;用以治国,是持戈矛而涤绢绸,必坏民生。其二,吴加亮智谋过人,独性狷狭而喜专权,好以巧计显己能,常少远谋定公心。君言听计从,以至迷心颠行,群下离心,此人君之大忌。其三,西凉马超、岭南士燮等,皆一镇诸侯。陛下当外借其力,内安其心,使各效股肱,同安社稷。若内怀忌惮,外驱兵甲,则有干戈倒持之险。如赵王卢俊义,号君心腹,据山东之地,立累年之功。陛下纵欲驾勒,亦当晓以忠义,结以富贵,惰其野望,抚其忠心,以缓图之。而今借叙旧之仪,发偷袭之兵,于梁山擒杀之;虽托以谋逆之名,安能绝天下人之口?岂不教四方诸侯寒心?其四,君自起荆州,行兵果决,故能荡涤七州,爰有中原。然称尊之后,目无远见,用兵动以性情,霎时南北,倏忽东西,不但使士卒劳顿,更累天下百万生民。余去后,望君外拔贤士,内戒杀心;以诚待人,用仁行兵。今诸州以连战,军民俱疲。君若以十年生聚,使士卒练熟,百姓安居,粮草满囤,人心得定;然后诏告四海,王师北渡,则天下可徐徐而定。万不可贪嗔怀暴,穷兵黩武,欲举中原之力,一蹴河北之地。否则,忠良之士倒于畏途,笃驯之民累死沙场,此人君之失德,亦社稷所以崩也。良言逆耳,然以二十载情谊,敢不推心畅言。再拜! 宋江览书,目瞪口呆。更兼被庞统信中指到痛处,心中翻腾不止。那猎户恐他忘了,催促道:“陛下,金子何时赐我?”宋江正上火,拍案道:“倒还问我讨金子!将此人与我推出斩了!”猎户惊倒。吴用急止之:“陛下,丞相许诺赏金,陛下不可逆其意。”便教左右取金与他。猎户惊魂稍定,谢恩退下。吴用与宋江入偏殿商议。宋江垂胸道:“不想卢员外固怀异心,凤雏先生却也弃我。这大宋天下,何以保得!”吴用道:“庞士元想是闻山东之事,却不知卢员外谋反,另有别情;误以为我等存心陷害,故生隐退之心。信中之言,殊失君臣之礼,陛下亦莫在意,好聚好散即是。天下之事,全在众人之为。今大宋据天下大半,陛下尚得许多好兄弟相扶持,岂有离了凤雏一人,便无法保天下的道理?休得再出此言,免冷了众兄弟之心。独他言中,似对我有所成见。然我之所为,无非为陛下谋,今遭此中伤,实是冤枉。”宋江抚慰道:“丞相一人之见,岂能动我等山寨义气?”吴用又说了一番重整朝纲的话,宋江方才释然。次日上朝,却告群臣,丞相庞统告病还乡,以大司马吴用权摄其事。群臣多嗟呀,却也无言。有诗叹道: 当年把剑立挥鞭,决阵临机若等闲。因思先贤无善果,故匿高才隐林泉。 又有诗云: 忆昔襄阳草舍中,龙吟凤唳并争雄。卧龙已殉明君逝,凤羽飘然独御风。 再过数日,忽有快马捷报,云李俊、林冲、柴进等统率诸军,已将合肥攻克。原来合肥乃扬州重镇,先曾屡挫孙权;梁山数路大举之时,张辽、乐进、李典、吕虔等守御坚城,取淮南之补给,兵粮皆足;连败李俊,使宋军不得越界。及至洛阳大战,张辽、乐进分兵北援,合肥势孤;又被卢俊义夺取徐州、豫州,截断后路。所幸集各处之力,尚有二万之兵,屯数年之粮。宋军攻战数载,历百十战,死伤万计,终难得手。然城外围困重重,李典等虽时出突袭,毕竟孤穷;城中兵员、粮食、弓箭及柴薪土石,亦渐匮乏。宋保义四年,魏黄初六年四月二十日,宋军以柴进攻东门,徐宁攻北门,李俊攻南门,林冲攻西门,四面一起攻打。箭矢如蝗,枪旗似林。城头士卒竭力防御,两军浴血竟日,抵死不退。合肥城墙,早已残破。到黄昏时,林冲率一千生力精兵,亲登云梯,舞枪拨开乱箭,率先登城。城头士卒,俱被刺杀。宋军相随攀登,须臾上城千人。李典时已染疾,亲往城楼督战,为流矢射中左股,鏖战力竭,竟死乱军中。城中四面受敌,内外皆乱;李俊、徐宁、柴进三面之军,亦迭次突破。吕虔以下近万魏军,太半力战身死。独立淮南,拒梁山数载之合肥魏军,至此覆灭。林冲等大发酒肉犒军,抚恤伤亡,并往各处告捷。 宋江得捷书大喜,谓吴用道:“我遭忠义堂之变,庞士元之走,甚是哀恸。今合肥战胜,聊慰我心。”便在洛阳设宴,与众文武欢庆。又遣神行太保戴宗、神医安道全前往扬州,犒赏有功,兼为士卒治疗伤患。洛阳军民文武,亦共欢腾。宋江乘此胜利,重振朝纲,新封官爵,以鼓人心。广公柴进、宁公李俊,俱晋爵为王。连原有魏王曹植、秦王马超、越王士燮,共是五王。吴用大司马行丞相事,封韩公;林冲封鲁公;此外徐宁、花荣、秦明、朱武等封为伯爵,秦明升车骑大将军。一般文武,梁山兄弟同汉朝官吏各有升赏,于是宋朝之意,又是一新。宋江便欲乘势攻取河北。一班梁山武将,俱都叫好。有崔州平出班谏云:“庞丞相主事之日,曾言累年征战,民力疲惫;今据天下,当以生聚为重,缓图河北。若恃勇急进,一则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二则广劳军民,一旦不能速胜,旷日持久,恐先内乱。此官渡袁本初、赤壁曹孟德所以败也。今山东初定,陛下当慎用兵。”孟建、石韬等亦持此言。宋江踌躇,退朝后复与吴用商议:“朝上两班分歧,如何断决?”吴用笑道:“文官懦弱,自然怕事。今我民力固疲,敌人何以不疲?狭路相争,勇者为胜。便先作战备,有何不可?”宋江然之,遂令各州募兵征粮,以图大举。并传旨使各处将领,能兵善谋之辈,如徐宁、柴进、李俊、彭羕等进京会议,商议军机。 再说邺城曹丕,闻宋山东之变,召司马懿议道:“宋贼自堕长城,君流言反间之计,似已成功。可乘隙越河,收复中原否?”司马懿道:“不可。卢俊义虽死,山东被宋江收复,其军尚强。宜且静观其变,再作打算。”丕然之。忽闻报合肥之军,尽数溃灭;李典、吕虔等不屈战死。曹丕大悲恸,亲于邺城外漳水畔设公祭,为合肥将士宣读悼辞。左右无不垂泪。时太尉贾诩已抱病,闻讯上表曰:“合肥牵制宋贼三州之地,今既沦陷,则江东之贼,势当解放。彼或休养蓄力,而以贼性,恐将数路大举。今陛下当防敌入寇;一面使周循督辽东战船,袭其青、徐海岸。更结吴越之豪杰,扰其后路。国贼决战,将在眉睫,万勿轻视。”曹丕甚以为然。未几又探得各处宋军,都在征兵集粮,战意浓密。丕便令曹真、曹休、司马懿督诸将整顿军马,以备迎战。谁料又闻宋所封越王士燮、广王柴进,起兵背宋自立。曹丕不禁又惊又喜,急使人再探究竟。 原来小旋风柴进,率交州军同徐宁、林冲、李俊等围攻合肥,终告克捷。奏凯之际,突闻梁山泊之变。柴进自石碣书聚首后,向与卢俊义言语相得。今闻俊义横死,顿起兔死狐悲之惑。便是宋江、吴用诏告之谋反罪证,也是九分不信。一面心怀狐疑,一面班师。回到岭南,又闻自家被晋爵为王。士燮兄弟,同岭南蛮王摩罗等,俱来相贺。柴进面上欢喜,心底惴惴不改。 再过数日,柴进正在王府闲坐,心腹报有马麟、焦挺来投。柴进大惊,请入密室。马麟、焦挺纳头便拜,哭诉道:“柴大官人,望替卢员外报仇!”柴进忙扶起道:“卢员外之事,究竟如何?二位兄弟又如何到此?且慢慢说与我。”马麟、焦挺便把董平行凶、蔡福殒命、樊瑞设谋、卢俊义拒绝之事,前后细细说了一遍。及至说到忠义堂之变,因自家只在外围埋伏,被单廷珪、魏定国一阵便杀退,故就里情形,不能得知。然柴进已听得毛骨悚然。待二人讲毕,柴进沉吟道:“如此,你等先谋反,却是不冤。”焦挺道:“我等谋反,实因宋公明只顾自家江山,不管兄弟死活。口内说的好,行来并无半分义气。”马麟道:“我等与樊瑞密谋造反,事败死无可怨。然卢员外于此,实半分不知。他若知时,也必不容我等动手。故宋江、吴用称卢员外怀罪自缢狱中,必是诡计陷害。”焦挺又哭道:“我等造反,连累卢员外,自该万死。但宋江既早知我等谋反,偏以义气为名,设下毒计,害死员外,我等实不忍见他猖獗!又因卢员外生前,与柴大官人最好。宋江既害了员外,岂能放过柴大官人?故特来相投。柴大官人若不信我,自可把我二人绑了送与宋江,以表忠心。我等死而无憾!”柴进闻言,反复斟酌,乃叹道:“山东之事,尚待分晓。两位兄弟若信我,可先留敝处,莫乱走动,使外人得知。”马麟、焦挺齐声道:“我等贱躯,便托于大官人麾下。樊瑞哥哥若不吃宋江害死,早晚来投,那时哥哥细细问他,便知我等所言真假。” 柴进尚在踌躇。待到六月,不见樊瑞。却得洛阳有旨来,使各州征兵集粮,以图北伐。又诏宣柴进入京。柴进得此诏书,于独室思度一夜,意思乃决。便带随从出了广州衙门,却往交州去。入越王府,求见士燮。士燮喜道:“多日不见贤弟,甚是想念。今恰有要事相商。朝廷传旨,欲征发我处士卒粮草,以伐曹魏。我想岭南到河北,何止万里,沿途转运,便粮草也耗将耗尽。何况交州健儿,为朝廷征战多时,今合肥方定,又要离家万里,去那河北苦寒处,只怕本地父老,怨声载道。我欲上表请命,又恐孤掌难鸣。贤弟与宋皇有兄弟之义,此来正好同我联署。”柴进凝然道:“征兵之事,愚见恰同大王。然尚有一事,更是火急。乞屏退左右。”士燮从之。柴进乃进言道:“宋公明同我原有兄弟之义,君所知也。然今日朝廷,却早非昔日江湖;宋公明自称帝后,思的是扫平四海,所谓义气,原也淡薄。恨他为一家天下,于外藩群臣,潜心忌惮,手段甚劣。昔分出广州,今晋我为王,实是欲使岭南双雄对立,牵制大王之意。”士燮闻言,低眉不语。柴进又道:“赵王卢俊义,威震山东,有功无过;而宋皇设计陷害,诬以谋反,缢杀狱中。我幸得赵王旧部逃奔,方得知真情。赵王与宋皇昔日是比肩之谊,只因功高震主,犹得此祸。宋皇忌惮诸侯之心,可知矣!今大征兵粮,名为北伐,实削各州;岭南子弟,往河北苦战,便得克捷,于本州何利?反被宋皇各个收拾。我自闻赵王身死,无时不思退隐,以全首领。然情势凶险,又蒙大王一贯厚待,不敢不实言相告。”士燮闻言悚然,谓柴进:“贤弟何以教我?”柴进道:“今献君三策:上策者,交出兵权,退隐田园而作富家翁,上免斧钺之祸,下全天伦之乐;中策者,交、广联兵,据关自保,不扰乡土之民,亦不容王师入境;下策者,奉旨北伐,谨慎事君,以求苟且。舍此外,并无他计。”士燮闻言,沉吟半晌,慨然起身道:“多谢贤弟相教。我镇岭南数十年,岂容拱手交与他人!今计决矣,便整岭南之兵,拒中原之令。还望贤弟助我。”柴进道:“岭南之地,原本尽属将军。我愿纳朝廷‘广王’之爵,还广州郡县于将军,身在帐下,以供驱驰!”即交广州牧印绶与郡县地图,献给士燮。士燮大喜:“贤弟厚意,吾无可报!吾将兵权尽付贤弟,与贤弟同生共死,以保岭南!”便召诸弟、子来,协同商议。于是柴进自弃王爵,称“威南大将军”与士燮合兵一处,驻守南岭,断绝与中原道路。一面宣告四乡,扬保境安民之意。并上表称岭南民生鄙陋,难当北伐之责云云。 宋江在洛阳闻表大怒,召众头领来,拍案骂道:“柴进匹夫,累受国恩,竟不顾义气,抗拒朝廷!吃里扒外,实在可恨!”李逵先嚷道:“柴进作乱,便和卢员外一般无义。哥哥发几万兵,去岭南拿他便是。”宋江道:“铁牛此言甚对。哪位将军愿领兵?”有神机军师朱武出班道:“陛下,柴进妄言自立,虽然罪大;然毕竟国之重臣,又有数十年义气。擅动刀兵,实在可惜。莫若先遣使者前往宣旨,赦其旧罪,促其自新,则柴进或当悔悟,也免去一番厮杀。便是他不从,亦显朝廷宽宏,岭南无理。那时出师讨伐,名正言顺,可所到皆克。”宋江问吴用,用亦赞之。便以扑天雕李应为正使,神行太保戴宗为副使,往交州劝降。 二人风餐露宿,到了交州,宣宋皇旨意,赦交州唐突之罪,可速改前非,勿再逆行云云。柴进听罢旨,抚掌大笑:“二位哥哥,梁山聚义,虽号上应天罡,其实义气相投。合则聚,不合则分,岂有尊卑高下?宋公明入汉称尊,把兄弟之义,变了君臣之伦;卢员外何等人物,忠心国事,竟为构陷而死,此等下场,我实不敢领受。故今独立交州,非对大宋有恶意,实是自保之策。想交州当初,是我借刘玄德兵马打下;镇守多年,亦算不负宋公明。二位兄弟,山寨变了朝廷,便是亲身骨肉,亦要提防。宋公明可是托得忠心之主?不若便留在交州,与我共享安康,如何?”李应道:“柴大官人本意保民,然若执意于此,恐朝廷震怒,发兵征讨,岂不反累百姓?”柴进正色道:“山寨虽有座次,并无尊卑;今宋公明欲凌驾我上,柴进岂甘生死由人?李员外,可回禀宋公明。交州虽独立,无意中原寸土,惟愿彼此相安无事,则自同友邦。若大宋执意要战,交州区区之地,却也非任人宰割!战端一开,彼此恩断义绝;便是沙场浴血而死,岂不强过稀里糊涂,缢杀牢狱之内!”言迄,即罢正议,而设宴相待。李应、戴宗无可奈何,停歇二日,星夜回禀。 宋江闻报,勃然大怒:“柴进,柴进,你这般无礼,莫非我竟奈你不何!”便复召众头领,欲提兵南征。吴用谏道:“陛下若亲征岭南,非但失朝廷气派,且远离洛阳,亦不利调遣河北之事。柴进、士燮数万乌合之兵,可遣川军攻其西,吴军袭其东,再于朝中遣一上将督军自荆湘南下,足平之矣。万乘之躯,岂可为小患而动?”宋江便问众将:“何人愿统兵南征?”两边众将,皆不应答。宋江心头不悦,问李逵:“铁牛,你前番叫打,如何不答话?”李逵嘿嘿笑道:“柴进造反该打,俺铁牛却不愿打兄弟。哥哥另遣他人可也。”宋江无奈。吴用抗声道:“朝廷遣将平乱,岂只问个人好恶?”便令豹子头林冲为都督,行者武松为先锋,两头蛇解珍、双尾蝎解宝、火眼狻猊邓飞、鼓上蚤时迁为副将,又拜彭羕为参军。点洛阳精兵一万五千名,出师南下,并使荆州、湘州各调兵八千名,汇成中路;又令混江龙李俊、中箭虎丁得孙率扬州兵一万五千,借山越精兵四千为左翼,取庐陵;短命二郎阮小五、花项虎龚旺引川兵九千为右翼,取郁林。三路并进,浩浩荡荡杀奔交州而去。 士燮闻报大惊,急请柴进商议:“林冲乃大宋第一流猛将,今统兵数万,三路杀来,何以抵挡?”柴进笑道:“大王休慌。三路宋军,吾视为儿戏:今可遣使者往武陵五溪山中,寻鲁智深大师与番王沙摩柯等,使其沿途阻挠。阮小五本非好战之人,右路宋军可无忧。广州东北诸郡县,原属扬州,我等不须守御,只迁走岭南军民,将库房封存,让与李俊。他得复此数郡,亦不至再与我为难。左右两路,皆不可畏。”士燮道:“中路林冲如何?”柴进道:“林冲虽奉命征讨,非他本意。可守住周水、潭水,我亲提兵一支,往边界迎他。管叫林冲卷甲退去。”士燮大喜:“文引妙算,岭南可以无忧也!”便拨交州军二万与柴进守御界口。 再说林冲同武松、解珍、解宝、邓飞、时迁诸将,引兵三万,南下交州。过界时,回想当初与柴进、鲁智深率五千人马,南平交州,也是过此山岭。时光如梭,麾下军马倍增,同行手足,却分为三。林教头感此,叹息不止。忽武松报前面有交州军扼住周水、潭水。林冲自往前军看时,船只尽拘,戒备森严。参军彭羕道:“今已到边界,何不分兵强渡,长驱直入?”林冲道:“渡水强袭,非合兵家之道。可一面收集船只,待左右两路到时,并力攻取。”便自回寨。当夜恰在纳闷,侍卫报有一土人求见。林冲令唤入,却是摩沙。冲大喜:“兄弟别来无恙?”请入帐内,置酒相待。摩沙坐了,端详林冲道:“许多时不曾相见,林冲哥哥也老了许多。回想当初,恍如做梦一般。”林冲亦感叹。复问:“令兄摩罗可好?”摩沙道:“因闻北面来了大军,要讨交州,故我哥哥与族中长老整顿丁壮,预备保卫村寨。不想来的却是林冲哥哥。当初也是林冲哥哥,同柴进哥哥带兵南下。现林冲哥哥在北,柴进哥哥在南,不知兄弟当助哪边?”林冲默然不语。摩沙笑道:“我哥哥摩沙便在附近。林冲哥哥可愿往一见?”林冲犹豫片刻,道:“也好。”吩咐侍从:“我有事外出。若有甚情形不及禀告,可报武先锋、彭参军处置。”换了便装,同摩沙悄然出帐。一前一后,踏着月色,往西行数里,僻静处一个蛮人守着一只小船。摩沙、林冲登船,摇过漓水,山中有一小寨。蛮人多在战备。更有些蛮人少年,稚气未脱,亦提铜刀木棍,往来忙碌。林冲看得唏嘘,摩沙道:“我族中人自小尚武,真有敌兵入侵,便合族浴血,却也由他。但眼下大宋军队南来,交州之兵北上,真厮杀开来,便我也觉心痛,不知林冲哥哥以为如何?”林冲叹道:“惟奉上命,身不由己。”须臾到一处木屋,林冲进屋看时,见屋内摆了些果酒、烤肉、米饼之属。旁边两人,一乃交州蛮王摩罗,依旧身形魁伟,神采奕奕,惟须发斑白,足显沧桑。看另一人时,龙眉凤目,皓齿朱唇,三绺髭须,有君家之气,恰是梁山天贵星小旋风柴进!林冲大惊。正是:眼前虽号敌国将,心底依然义气人。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卅二回鲁智深饯酒别友吴家亮 第一百卅二回:鲁智深饯酒别友,吴家亮得书还兵 且说林冲率军南下交州,同摩沙往蛮人寨中见摩罗,不料遇上柴进。冲大惊:“柴大官人,你如何在此?”柴进道:“闻君率军南下,必有血战。然梁山上旧情未湮,故特借摩罗兄宝寨一会。免得他日沙场倒卧,空生悔恨。”摩罗早上前,携了两人手坐下,斟酒撕肉,招呼饮啖:“两位只顾客气,莫非嫌我寨子酒菜不好?”柴进笑道:“今日不谈军国之事,林教头不必顾忌。”林冲百感交集,只得端碗饮酒。柴进面色安然,相与唱和;摩罗、摩沙也在旁不住相劝,激起林教头豪情,放开畅饮。吃了一回,皆带上几分酒意。柴进却叹:“林教头,他日大军攻战之时,莫与这寨子里蛮人为难。”林冲默然不语,摩罗笑道:“却才讲好不谈国事,怎又犯了?罚酒一碗。”柴进亦不推辞,举碗饮尽,复叹道:“若是兄弟并肩,以抗外敌,便浴血吞刀,身碎首断,又有何惧?然今南岭烽烟,手足相残,无论胜败,俱使人撕心裂肺也!”林冲扬眉道:“柴大官人既有此心,何不罢逆乱之兵,归顺朝廷,也免生灵涂炭?今割据疆土,举兵抗拒朝廷,又置兄弟义气于何处?”摩罗笑道:“又谈国事,你也当罚一碗!”林冲饮了。柴进道:“林教头,交州之事,非我本意。实因朝廷威逼藩镇,步步炽然。卢员外坐梁山上第二把交椅,在朝功勋卓著,却为所害。我附交州,下保身家,上免宋公明再害一人,恰是顾全义气,你如何反责我?”林冲道:“卢员外受杨雄、樊瑞挑唆,图谋造反,忠义堂暗布伏兵,证据确凿,岂怪朝廷?”柴进大笑道:“吴学究这等伎俩,也只好骗你忠厚人。卢员外武艺盖世,手握数万雄兵,真要造反,岂会轻易被吴用所制?且一无自供,二无人证;不等裴宣到审,卢员外、杨雄便糊里糊涂横死狱中,这般尴尬,却骗鬼去!自古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不想如今敌国尚在,朝廷便自剪羽翼,岂圣明所为!林教头,实不相瞒,焦挺、马麟二兄弟南下,便逃奔我处。他于患难中投我,是信我义气。朝廷所知,必令我交出二人付国法。然柴进堂堂男儿,岂是卖友乞命之辈?宁与兄弟同死,不甘屈于冤狱!便与宋公明倾国之兵,决一死战。胸中虽惨痛万倍,尚能无愧良心,昂首赴黄泉!”转谓摩罗:“又犯了规矩,大王恕罪。”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却把眼看林冲。林冲无言以对,惟摇头叹息。摩罗怒道:“你二人!入寨子时便说好不谈军国,如今一人一句,说得我酒兴全无!再罗嗦,统统轰了出去!”于是各自把盏。然愁云笼罩,醉不成欢。 吃到三更,柴进起身道:“须返营中了。”林冲亦起身。摩罗道:“也好。今宵有此一聚,他日血沃疆场,也再无憾。”送出寨子。柴进与林冲并肩而行,至无人处,忽拔剑而出。林冲惊道:“作甚?”柴进已将剑递送来道:“林教头,你可一剑取我性命。”林冲道:“你我兄弟,安忍下手?”柴进惨然笑道:“道是你我兄弟不忍下手,明日数万大军厮杀南岭,这疆场累累白骨,又岂不是人兄弟?交州将士与中原之兵,十余年并肩为伍,一旦萧墙内斗,惨烈比我梁山火拼如何?”林冲不接剑,亦不言语;柴进道:“宋公明恨我引交州独立;然交州纵不独立,恐我亦难容身。卢员外功劳如此,尚且横死,柴进岂奢望独全?林教头,你武艺远胜于我,就此一剑杀我,取首级往洛阳,宋公明必以你大功;然征南一师,尚望罢兵;焦挺、马麟,我欲使他潜身海外,你可回禀朝廷,就说是投海而死,留两个兄弟性命,则我九泉无憾。”林冲本是个重情义的人,听这一番话,早潸然泪下:“柴大官人以俺林冲为何许人?岂能杀你报功?”柴进道:“我自愿就死,林教头何必迟疑?今夜不杀柴进,明日两军血战,所杀又岂止千人万人?且宋公明何许人也,当初上得水泊,名尊晁天王,却暗把权柄自己拿住;后撺掇曾头市,送了天王性命。今登基称尊,又有吴家亮搬弄;战场上你不杀柴进,宋江、吴用必杀你。与其如此,不如取我柴进一人性命,干干净净,也免连累大众。此我肺腑之言,林教头不必顾及。”林冲叹道:“柴大官人,你既有此赤心,我当暂按兵甲,回禀朝廷,再求疏通。”柴进惊道:“不可!那宋江好忌、吴用量狭;你若如此上言,或将反疑你我勾结,于君大大不利。”林冲略一犹豫,慨然道:“柴大官人为义气,甘舍性命。林冲虽不及君,却也非畏难自保之徒。且此别过,待我上书之后,再看朝廷之意。”柴进落泪,下拜道:“如得免交州之灾,此数十万百姓之福也!柴进代岭南父老,谢林教头存活之恩。”林冲亦急下跪,抱住柴进:“同为苍生,何分彼此!”两个相拥而泣。柴进道:“我只要保全焦、马二兄弟,使岭南之民,免跋涉中原之艰辛。并非一意同朝廷为敌。”林冲道:“我已知了。料公明哥哥亦非薄情人,必然应允。”遂别过。 林冲回营,已是鸡啼二遍。心中百倍感慨,且令退兵二十里,前锋各部,不得同交州军交战。解珍问道:“哥哥既奉旨南征,如何又令罢战?”林冲道:“柴大官人之事,实有冤屈。我等虽奉旨前来,其心何忍与手足为敌?且按兵,待我上奏朝廷,代柴大官人分辨。”邓飞道:“南征与否,前番朝廷已议;又遣了李应哥哥招安,柴大官人只不从。今若再缓兵,怕别生是非。”解珍、解宝附和道:“所言甚是。”林冲环眼圆睁道:“便生是非,俺林冲一身承担。”武松早拍案道:“林教头此话说的痛快!柴大官人当初虽不曾善看俺武松,好歹也收留多日;今造反是造反,岂能便绝了情分?”正说间,报有交州民人数百,送来许多猪羊,犒劳王师。为首老者进帐,却说是士燮、柴进派来,致敬林将军与诸位将军。武松大喜:“却看,我便说柴大官人非薄情之人。这般还打甚?”梁山众人来南征,本有犹豫;林冲便道:“众兄弟还有何疑?我等山寨手足,于今损折半数;何必再自相屠戮,以伤天作情义?”遂收了礼物。一面修表,说柴进割据交州,实有冤情;乞朝廷再明察其状,缓动刀兵云云。使快马送往洛阳。那岭南军民,借此便常往来宋军营寨,或探朋访友,或卖货沽酒。弄得大宋南征军营盘,却似做了市井酒肆一般。众将却也不禁,然军中战心,早下去七八分。 且说宋江、吴用在洛阳,只待岭南战报。忽有鼓上蚤时迁遣心腹送有密报来。二人取看,说林冲到岭南当夜,便独身潜入蛮人山寨,与柴进相会。吴用看罢,顿足大惊:“是我失谋,遣林教头征南差了!他同柴进、士燮、摩罗等辈皆交好的,岂肯用心厮杀?若中有弊,是朝廷大患。”宋江道:“且待消息,再作计较。”不多时又有林冲表文入京,言交州军民,甚顺王师;征南将士,多无战意;且柴进尚怀情义,并非欲与朝廷为对,望陛下降旨赦免云云。宋江、吴用览罢,四目相对。吴用叹道:“朝廷遣李应前往招抚,柴进言语无礼;今林冲不过征南都督,孤身入蛮寨,柴进却表降意。此明欲显陛下不若林冲也。且林教头与柴大官人素有厚意,岂肯忠心替朝廷出力?”宋江道:“如此,速遣别将往代?”吴用摇头道:“若他有心作乱,遣别将往代,显朝廷猜忌,促其速反耳。如今只好我亲往岭南,见机行事。陛下可使单廷珪、魏定国引一路精兵,秘密南进,以为接应。他若有异心,我自当处置。”两人密议一番。宋江尚迟疑:“有形没据,手段岂不狠辣些。”吴用叹道:“若不按此,被林教头裹胁此处兵马造反,我等好容易打下江山尽数毁了。有甚孽报骂名,尽我来担。”过得两日,南边又接连有报来,言林冲退兵二十里,并不曾同交州军一战;两边军民,往来融融;时迁又密报有作蛮人打扮者,乘早晚出入林冲大营。宋江叹道:“国事当头,耽不得义气了。”握吴用手道:“使加亮再入险地,甚是不安。”吴用凄然道:“为国为君,责无旁贷。”遂令神行太保戴宗为使臣,先往岭南急行;自与单廷珪、魏定国二将点起三千精兵,自洛阳出发,昼夜兼程,尾随接应。 林冲在军营,按兵休战,只等洛阳消息。彭羕进言道:“将军统数万之兵,累月不战,恐朝中或有流言。”冲笑道:“我实欲不战而平交州,皇上圣明,必无猜忌。”忽报神行太保戴宗,携带物品劳军。林冲大喜,急忙同武松、解珍、解宝、邓飞、时迁、彭羕出迎。见了戴宗,宗先宣旨,林冲诸将接旨,然后两边按兄弟行礼,戴宗道:“陛下以两军对峙边界,天气渐凉,将士辛劳,遣我来此犒军。这些牛羊酒米,士卒冬衣俱是从荆南调来,却也无奇。惟尚有礼物七包,小弟从洛阳带来,非同寻常。此又是公明哥哥皇恩,诸位当各自接好,不可随意处置。”便取出礼物。六个头领同参军彭羕,每人一盒,盒上明标姓名。每盒内是轻暖锦袍一领,宫酿美酒一小瓶。众人拜谢。当夜设宴,武松欲把皇封御酒款待戴宗,宗推辞道:“虽是兄弟情深,朝廷礼仪不可唐突。此酒诸兄弟只当自饮。”林冲亦然之,武松嘀咕:“这般礼仪,要来作甚?”宴过三巡,各有醉意。林冲不禁感慨:“此间宴乐,数十里外营中,却也是梁山上兄弟。幸不曾交手,不然林冲岂不成了背义之辈。”众好汉皆然,戴宗同声唏嘘。 次日戴宗欲北返。冲暗谓宗道:“我前番上表,不知公明哥哥可有御示?”戴宗含糊道:“我也不知。公明哥哥只嘱我转告林教头,好生统此处兵马,莫要疏忽。交州之事,朝廷亦寻妥善之策。”林冲道:“有无催我进兵之旨?”戴宗道:“并无。”冲心中宽慰。戴宗拜辞。林冲当夜饮了皇封御酒,滋味甚醇。过得数日,渐感有些不适。 忽一夜,柴进遣马麟密入营,谓林冲道:“柴大官人闻戴宗南来犒军之事,林教头按兵多时,而朝廷无一字可否,其中恐有尴尬。林教头还当早作打算。倘有不如意处,交州兄弟愿舍死相护。”林冲道:“马兄弟回禀柴大官人,好意心领。我已上表朝廷,早晚见公明哥哥意思。少安毋躁,更莫有不法举止。”马麟叹道:“林教头忒忠纯,自保重可也。” 再过数日,林冲病势转沉,不能驭马。医官药疗无效,军中事务只交彭羕处置,流言亦渐起。武松等五个头领轮番探问,心中焦虑。这日正聚帐中一筹莫展。彭羕独笑道:“林将军卧病却也无妨,看某书生用兵,踏平岭南,如反掌也。”正在大吹大擂,忽报朝廷又使人来。六人各自疑惑,同出辕门。未几,吴用全副披挂,左有单廷珪,右有魏定国,背后三千精兵,直到营前,宣道:“吾奉圣旨,来此监岭南军事。鲁公林冲何在?”彭羕答道:“鲁公扶病不能出迎。大司马有何见教?”吴用道:“大军南下已数月,问曾战了几回,杀敌几多?”彭羕道:“不曾一战。”吴用道:“为何?”彭羕道:“鲁公有令,交州本是王土,今一时糊涂而树旗作乱,当以王道收其心,故按兵未进。”吴用怒道:“南征乃朝廷旨意,何以擅自更令?鲁公卧病,参军自诩机谋,何不早禀朝廷?”武松早听得火起:“吴家亮你这是恁话?林教头重病如此,却无片言相问,便先拿朝廷压人!惹得急了,同你厮打一顿,再论是非!”吴用待要发作,彭羕先冷笑道:“鲁公卧病十日,想来消息未到洛阳,大司马精兵便飞到岭南,神机妙算,何须待我等禀明?”正在斗口,林冲强支病体出营来接。众人看时,面目憔悴,眼窝深陷,都是一惊。吴用惊道:“不想林教头重病若此!吾奉旨监军,可便宜行事。似林教头这般身体,不宜久耽军中。可速回京,请安大夫诊治疗。”林冲道:“贱躯不争气,累加亮来此辛劳,实是内疚。”吴用道:“自家兄弟,何必客气。事不宜迟,可速备毡车一乘,今夜便送林教头起身北上。此间军事,待某暂代。”众人面面相觑。邓飞道:“加亮此来,正是时候,但匆匆代兵权,是否仓促?”吴用道:“天气渐寒,而诸军屯于岭南,不曾进得一步。莫非欲士卒冻死野外乎?”便入中军,索士众名册。一面点了一乘毡车,二百兵卒,使一偏将带领,护送林冲北去洛阳养病。林冲到此时尚有何话说,交待了军营事务,独身北上。众好汉送出十里,洒泪而别。 林冲身体虚弱,走不得长路,一日只行数十里。待到武陵,不但头目常眩晕,腹中也渐疼痛起来。林教头也非浑人,前后思想,悟出前日赏赐御酒之中,恐有尴尬。林教头到此,唯叹道:“不想林冲空有武艺,怀一腔忠义,到头为奸计所害。公明哥哥,你往日在山寨甚知大体,如何做了皇帝,这般糊涂,生生折却自家手足!”想到此节,便自下泪。转念又道:“我自当初为高太尉所陷,走投梁山,原便是有死无生之人。得聚义同道,又从天命入汉,与一般英雄纵横二十年,建功立业,标名青史。今虽不得善终,并非如董平、卢员外般死在人前,却也不枉。只愿我身之后,大宋得一统宇内,余下兄弟得个安康富贵,莫再横死阵前,却也不枉了。只可惜客死于途,亲近手足,皆不在左右。”正伤感,兵卒报车外有一鲁将军求见。林冲大喜:“得见鲁兄,死而无憾了。”忽又想道:“鲁兄脾气甚直,前番以酒绝恩义,便同公明哥哥不睦。今若知我中毒之嫌,不问真假,怕要杀上洛阳。我若未中毒,此是不白之乱;我若果中毒必死,又何必带累兄弟?只得虚以委蛇,莫叫看出端倪。”遂整顿衣衫,强支病体,出车相迎。只见对面鲁智深须眉蓬乱,粗袍草履,带几个小番,挑着担酒食,甚是快活:“林教头别来无恙?”旋见林冲病容,惊道:“如何这般委顿?”林冲道:“奉令南征,不料染了瘴疾,因此北还洛阳。”鲁智深道:“尚能饮酒么?”林冲道:“不宜多饮。既见哥哥,少饮无妨。”鲁智深便叫小番排开担子,无非山野米酒果酒,獐鹿兔雉做得腊味,两兄弟对饮。喝得两杯,说一些别离事。林冲谈起十年往复征战,都多感慨。鲁智深道:“洒家每日只在这山中喝酒打猎,甚是快活。林教头,你我年纪相仿,今番看,你却苍老许多。这般挣命,偏又何苦?洒家想自古当皇帝的,便无几个好人。梁山兄弟当初以忠义相聚,然刘玄德待我等甚厚,宋公明却从了吴家亮的诡计,反葬送大汉江山,这便没了忠义。日后纵横九州,厮杀痛快,但兄弟同心之本,又往何处寻?前番卢员外、董平之事,洒家只耳闻;无论是非,都是梁山之哀。且柴大官人自保交州,又不曾与朝廷为敌,伐他作甚?我顾得劝阻了阮小五兄弟,不曾阻住你。回想当初我二人同柴大官人南征,所到皆克,瘴气毒雾,无一感染;今你方才兴师,便即染病,岂不是天意?林教头,这朝廷的俸禄,原是不好拿的。你何不辞了鸟官职,同洒家到武陵五溪之中,渔猎演武,胜过这般东西杀伐百倍!”林冲闻智深恳切之言,心头似刀绞一般;暗道:“鲁兄若早一月劝我,必随你去。今日却还有何言?若是随你往五溪,到时毒发身亡,被鲁兄看出破绽,又叫五溪福地数万番人,为我所累。”遂强忍道:“哥哥好意,小弟心领。但奉旨出师,无功而返。只得先回洛阳复令,然后才得自由。且我身有病,须安大夫治疗,不可耽误。”鲁智深道:“这宋公明好不明理!你身有疾,便该叫戴院长带了安大夫,神行法从洛阳赶来会诊,岂有让你抱病躯千里奔走的!我那五溪寨中,颇有几个番医,善疗瘴役。何不叫来一试?”林冲凄然道:“在岭南也曾叫番医来看,俱不得法。多谢哥哥好意。”鲁智深叹道:“如此,我也不耽搁你。可速回洛阳,待病愈之后,莫贪恋富贵,速来武陵会我。”林冲佯笑道:“必从兄命。”智深便满斟一海碗:“你不可多饮。这一碗且祝你早康复。”自家一饮而尽。便令撤了残席:“林教头请上路。来日相会。”林冲蹒跚步履,上了毡车。行出数里,道路将被树林遮短,回头看时,鲁智深犹面带笑容,站在路旁相望。林冲坐回车内,堕泪如雨。 冲离了武陵,沿途北上。一路行,腹痛加剧,至于水米难进。过长江到江陵时,已再难续行。林冲本是荆州牧,府内属官迎住,便耽住下来。再过数日,病势消沉,五脏绞痛,一日中倒有**个时辰人事不省。众官焦虑万状,一面悉心调理,一面飞马禀告朝廷。忽有一夜,林冲精神陡起,吩咐属官:“我死之后,可将尸身葬于张飞墓侧。前番蒙三将军教诲武艺,今日故去,当执鞭侍奉也。”言迄闭目半晌,复又长叹一声:“众位兄弟,林冲不曾辜负义气,且去了。”气绝身亡。有诗凭道: 横矛跃马空施威,百战换来一命摧。莫怪智深来已晚,功高几个不居危? 林冲既薨,属官把噩耗往各处发。单说吴用因征南军多日不战,决无斗志,恰在整训士卒,交州军民敢再入营的,尽数做探子拿了,两日间杀数百人,首级挂满鹿角。尚未进兵,林冲身故消息传来;冲平素甚得军心,士卒多悲恸,军心动摇。吴用急召军法官,令往各处弹压。忙乱半日,各处军心稍定。正要歇息,忽闻帐外鼓噪。吴用惊问何事,有士卒报:“武先锋率数百人,直杀入中军来!”吴用色变,急起身出帐时,外面军卒已一片混乱。须臾,武松着皂袍,挥舞雪亮镔铁双刀,双目怒睁,长发散乱,从辕门处杀来。口里高呼:“吴用奸贼,出来受死!”吴用口里道:“武二兄弟,休要误会!”武松骂道:“误会?你这厮一贯搬弄是非,坏我手足义气。今番如何又害了林教头!”便拍马舞刀,往吴用冲来。吴用顾不得分说,急绕帐而走;身边士卒上去阻拦,被武松一刀一个,砍翻十数人,余者四散。吴用到后帐抢了一匹马奔命,只跑得衣衫不整,头巾散落。忽有邓飞策马前来,吴用道:“武松造反,你速去当之!”邓飞便拦住武松。武松道:“兄弟,我不同你斗!”邓飞无奈道:“军令不可违。”挥舞铁链来斗武松。两个交马十合,飞不是对手,匆匆败退。武松骤马追来,吴用已奔往左营,口中道:“解珍、解宝何在!还不截住武松!”二人提钢叉出战,武松道:“解家兄弟,不关你事。只叫吴用出来。”解珍、解宝道:“哥哥,今番得罪!”双叉齐上。武松惨笑道:“也好也好,便同来罢!”挥刀怒战。解珍、解宝一起迎敌,战二十余合,武二郎心怀愤怒,二解挡不住,被武松冲开阵脚,又追吴用而去。二解是步行,只得远远赶来。武松一面追,一面高呼:“吴用奸贼!你做了朝廷大官,却不顾义气,专害自家手足。今日为何只驱使兄弟们来!我只拿吴用问个是非,众兄弟休拦我!”骤马赶上。吴用跑了一截,却看前面是单廷珪、魏定国营头,急忙奔去;武松待要追袭,魏定国麾下神火军一字排开,把火龙火车,往阵前齐放,顿时烈焰腾起,赤烟乱喷。武松被烟火扑面,不能近前。后面邓飞、解珍、解宝三个又赶来,将武松围在核心。武松两把宝刀挥舞开来,一团雪光,杀气周旋,抵挡三将,毫无惧色。众军都看的咋舌。武松边战,边朝营头张望;又高呼道:“吴用!汝实是高俅、蔡京一流的大大奸臣,挑唆公明哥哥,只让众兄弟心冷!”吴用冷笑一声,转头厉声道:“武松身为前将军,借醉撒风,胡言乱语,形同作乱!理应拿下,严加训诫!单廷珪,魏定国,出马助战!”二将领命,舞刀弄枪,并马齐出,同邓飞等三人梅花排开,将武松围在核心。武松不怒反笑:“好好好,果然梁山义气,一发都来!”便似弄风猛虎,酒醉狂彪,力战五将。俗语云双拳难敌四手,武二郎虽狠,斗得三五十合,左边露了破绽;被魏定国红铜大刀抢入,劈在腕上;喀嚓一声,但见鲜血横飞,肉裂骨断,只剩一点筋皮连着。解珍、解宝见了,俱是一惊。单廷珪、魏定国一刀一枪,还要朝武松身上招呼;解珍、解宝怒道:“自家兄弟,还不住手!”两柄钢叉,抵住单廷珪、魏定国刀枪。回看武松,面如白纸,鲜血泉涌。邓飞惊道:“武二哥哥!”待上前搀扶。武松右手扬刀道:“且住!”自家挥刀,嚓的一声,把左手生生切下。左右俱看的目瞪口呆。武松咬紧牙关,自己挂刀下马,取金创药敷在伤口,扯布带将左腕紧紧裹住;一边惨笑道:“如此义气,正好,正好!”拣起自己左手,血淋淋递给邓飞:“拿回洛阳,与宋江哥哥。”邓飞不接,武松便掷在马前。自家再翻身上马,向北含泪狂呼:“宋江哥哥!昔日多蒙看顾,今番恩断义绝。哥哥自作皇帝,我自作散人。日后各走一路,后会有期!”策马朝南,飞驰而去。解珍、解宝等连声呼唤,武松只不回头。士卒都不敢拦。武松出辕门,拐过山林,无多时全然不见。有诗叹道: 无穷恩义无穷恨,恩义决时骨肉分。滴血难书分离苦,清风萧瑟卷残云。 吴用众人看武松走了,俱各默然。忽见时迁匆匆赶来。吴用问道:“我令你探查军中言论,如何此时才来?”时迁附耳告道:“小弟探得武二郎与参军彭羕在一处饮酒,彭羕醉后胡言,说甚林教头是被军师慢药毒杀。武二郎便咆哮起来,提刀出营。我恐他醉后胡来,急告军师,却来晚一步。”吴用听了,几乎把牙齿咬碎:“滥行酒徒!身为大臣,妄言乱我军心,使武二兄弟执迷出走,该千刀之罪也!”便亲率军士,赶往彭羕帐中,直闯而进,却看帐中空空。原来武松闻林冲之死,寻彭羕饮酒解愁;彭羕本性放浪,喝得醉了,卖弄聪明,与武松辨析林冲之死如此蹊跷,口若悬河,好不自得;待稍酒醒,闻武松已引兵杀去吴用中军,自知闯祸,便欲溜走。然他酒尚未尽醒,如何走得出去?吴用令阖营收捕,游骑四出;不过两个时辰,将彭羕追回。吴用见了彭羕,冷冷问道:“彭永年,如何对武二郎搬弄是非?”彭羕佯笑道:“我与武将军饮酒凭吊林都督,何曾搬弄是非?”吴用叱道:“休要搪塞!你若不搬弄是非,又为何私自逃营?”彭羕道:“我酒后燥热,出营耍子。”吴用冷笑道:“你身为参军,行事如此荒唐,便该当军法!”便令将彭羕押到辕门,斩首示众。彭羕回头大呼:“我乃朝廷大臣,汝安敢擅杀我!”吴用道:“节钺在此,以军法杀你!”彭羕道:“节钺只杀得二千石下,我官拜辅国大夫,秩三千石,汝若杀我,便是乱大宋法度!”这“辅国大夫”一职,原是宋江称帝时胡乱封的,吴用却被彭羕噎住。羕看他窘态,大笑道:“好个吴用匹夫,奈吾如何?”周围将士,皆议论纷纷。用按剑踌躇,邓飞从旁劝道:“彭羕所言也有理,何不押送洛阳,交陛下处置。”吴用切齿道:“便宜了他。”便将彭羕打入囚车,令两员末将,一名陈超,一名王霸,引兵一百,押送回洛阳。附表一封,言彭羕传播谣言,搅乱军心,挑反武松之罪,待朝廷发落。临行前唤过陈超、王霸,言如此如此。 陈超、王霸领命,带一百军士,推了囚车,往北行进。却不走大路,单走偏僻小道。彭羕当了多年大官,跋扈惯了;一朝受此折辱,少不得破口大骂。陈超、王霸也是浑人,便把皮鞭棍子辟头打下。彭羕挨了几顿,便不敢倔犟。这日清晨,山雾弥漫。众人行到一处山涧边,陈超亲自推车,却忽然手下加力,竟把囚车推了下去。彭羕惊叫一声,声音犹在半空,已然翻落涧里。前后军士一阵扰乱。王霸赶上来,责陈超道:“你这般手笨,若摔死钦犯,岂不拿我等问罪?”扒在崖前向下张望,被雾气遮断,看不真切。王霸便谓陈超:“你在此等着,待我下去查看。”提刀寻小路下到涧边。走了几步,见囚车摔碎在水中,彭羕却遍体鳞伤伏在水边,竭力爬动。王霸暗笑:“这厮命倒长,且待我结果了你。”抡刀上前,待要砍下。忽然雾里一根铁杆刷地荡出,当啷一声,单刀脱手。王霸大惊,定睛看时,一个秃头大汉抡铁杖辟头打来,王霸躲闪不及,一杖把脑壳削下小半,尸体仆地。彭羕扭头看动静,却是鲁智深,不禁喜极欲疯。智深谓彭羕道:“前几日武松兄弟断了一臂,独个晕倒在山前,被洒家寨中番儿救走。洒家听他说了军营变故,便恐吴用这厮加害永年,特使众番儿四处道路伏着。果然这厮不怀好意。”此时听得上头杀声迭起,惨叫不绝;却是五溪群番,在围攻押送军士。不多时,陈超战死,一百宋兵死了一半,降了一半。 鲁智深将彭羕救到自家寨中,武松也在。两边相见,都不胜欣慰。彭羕道:“武二,你自杀吴用去,却险些累我性命。”武松含泪切齿道:“一班好好手足,被奸贼坏成这样,便有十条性命,也要舍了去杀他!”忽有小番来报:“寨外有一男子,欲见鲁大人。”智深叫请入看时,智深、武松俱各惊喜大叫。原来却是浪子燕青。大家也不客气,各自落座,筛酒扯肉,随意吃喝,述说别后事。武松说起岭南之事,须发喷张,睚眦欲裂。鲁智深拍案大骂:“吴用这厮,便连林教头这等忠厚人亦害!洒家不为卢员外、林教头报仇,誓不为人!”燕青道:“哥哥欲怎生报仇?”智深道:“洒家便去禀明沙摩柯,借五溪番兵万人。林教头久镇荆州,军民之心亦顺。便大张义旗,反上洛阳,舍生忘死,讨个公道!”武松亦道:“俺便舍了剩下右臂,亦要砍吴用这厮三刀!”彭羕见状,微笑不语。 燕青止二人道:“二位哥哥心中仇恨,小弟亦是一般。林教头之事,虽颇多疑点,尚无实据;便是宣扬出去,众兄弟未知其真。大宋朝廷再是龌龊,尚有数十位手足,昔日山寨相交,多半良纯。我等若擅兴兵,少不得与手足厮杀。这彼此情谊尽舍,阵前交锋,岂不是旧痛未解,复添新伤?便是二位哥哥,昔日在二龙山,同青面兽杨志、金眼彪施恩两位哥哥甚交好;若是宋公明令他们来迎敌,二位哥哥何以处置?且兵连祸结,又使荆南军民,无辜遭难。”武松、智深不语。燕青复道:“以小弟见,多行不义必自毙。我等且隐居世外,等待时机。吴用再是狡诈,必有报仇雪恨之时。若贸然借兵举旗,引来大军厮杀,刀剑无情,这五溪群番,却又要无辜受兵,多许多孤儿寡母。鲁达哥哥想必也于心不忍。”鲁智深道:“如此岂不是坐看众兄弟被欺弄?”燕青叹道:“当初以义气相聚,今番入汉建功,已生利害。一体手足,再难同心。善恶曲直,各人自明。诸位哥哥强要拿义气匡人,恐反招怨恨。便坐顺其势,想来却好。”武松、鲁智深相顾多时,亦叹惋点头。智深复问:“今日擒了数十名宋兵,却怎处置?”燕青道:“他原也是一般百姓,也曾在哥哥们麾下吃粮。我等兄弟之仇,同他无关。今可将其放回岭南,只叫回禀说被番人劫道,二位押官同钦犯都被杀了。吴用自然不再追究。”鲁智深点头称是,彭羕先嚷道:“竖子怎咒我被杀?不与你干休!”武松道:“你若不满,便随他们回见吴用,分辩不曾被杀,如何?”众都笑。智深依燕青之言,放归众兵。 再说宋军岭南大营半月之间,病故林冲,走了武松,槛送彭羕,军心更是不固。吴用发狠道:“前后算来,皆是一班奸臣作祟。却看我手腕!”便亲率侍卫,日宣军法,夜巡军营;士卒有乱言畏敌,多处军法。如此辛苦数日,倒也整治得全军肃然。恰有戴宗南来,言皇上关切征南军情,特遣往来报信。吴用便召梁山六个头领及偏裨将佐数十员等,号令道:“前番被些杂务,搅乱多时。今各营整备齐全,当大驱士马,杀入交州。公等皆大宋名将,立功便在眼前!”遂令解珍、解宝为前队,单廷珪为左翼,魏定国为右翼,全军展开,夺漓水渡口南进。三军得令,摇旗鸣鼓,杀奔出营。谁知漓水之上,并无南军防御;就是渡过河去,对面军营之中,空空如也。惟有林冲灵位,香火缭绕。解珍、解宝不敢造次,回禀吴用;须臾,单廷珪、魏定国各遣人回报,两翼俱都如此。时迁道:“敌人让开正面,或有计谋。”吴用冷笑道:“柴大官人使得好空城计,却欲使我自疑。吴用何等人,岂上你当!”便率后军一起进发,平明再兴军南侵。次日前锋挺进二十里,连夺交州军三处寨子,俱无交战;吴用在中军闻报,也禁不住疑惑。当夜却报漓水渡口,各处火起,延烧十余里。吴用自惊:“莫不被柴进截断后路?”急令解珍解宝断后,全军乘夜拔寨,次第北撤。又遣邓飞率断后军先回夺渡口,自引精兵一队,偃旗息鼓随进,只待柴进伏兵出,便要抄袭其翼。乱纷纷闹到东方发白,前面不曾厮杀,邓飞却遣人回报,说渡口只有火光,并无敌兵;便是一派船筏,亦完好无损。吴用被往复折腾,气的怒发冲冠。忽报柴进有书信一封,送到中军,标明“宋军主帅密启”吴用屏退左右,拆封视之,略云: 弟威南大将军柴进,再拜大宋皇帝宋江、大司马吴用: 昔在山寨,多蒙扶持,至今感激。想二公亦聪明、仁厚、贤达之人,二十年相交之义,五千里纵横之功,安忍一朝尽毁前情?今曹魏爪牙,尚据河北;马超枭雄,割据关西。大宋舍争天下之功,而向边荒瘴蛮之地以耀武运,实非良策。交州自立,惟因岭南子弟,不欲赴河北苦戍,余此之外,实与朝廷无碍。若朝廷肯恕唐突之过,容苟且之安,则岭南自当结草衔环以报。若二公必欲征伐,岭南数十万子民迫于无路,亦只得尽力抵御。然梁山手足,遍布天下;施恩、穆弘、李忠,尚在马超麾下;杨林、周通、宋万,犹居孟获寨中。更有朱贵、杜兴潜伏邺城。此等消息若为彼国得知,大宋将少一臂助也,恐不利九州大业。柴进本梁山之人,愿公明早日兴师克捷,混一宇内,则岭南蛮荒之地,自当歌舞以待王师,岂敢闭门造逆以取死哉?推心置腹,谬言如此,望二公再思。切切。 吴用看罢信,长叹一声,令且退兵漓水之上,跨江立营,作自保之势。次日,陈超、王霸部下败兵逃回,说押官与钦犯俱被番人所杀。吴用默然,便修书将岭南情形禀明;并柴进书信,使戴宗神行送回洛阳。自家屯兵界口,也只是遣游骑轮番出哨,不曾厮杀。再过十余日,戴宗自洛阳带宋江旨意,以交州尚有恭顺之意,且罢征南军。吴用领旨,便率诸军拔寨北撤,只留邓飞一军屯兵界口,同楚州牧廖立、扬州牧李俊,预防万一。于是轰轰烈烈一番征南,俱成画饼。有诗道: 五万旌旗下越州,中原未度岭南秋。参军匿走都督死,枉叫儿郎觅缙侯。 原来宋江在洛阳时,先得湘州牧廖立有报,言征南军中,林冲染病。江默然半晌,叹道:“林教头南征染疾,乃天败朕也。”使报人退去。却恰被皇后马云騄得讯,谏道:“陛下何不使神医安道全大夫,速往南去会诊?”宋江道:“大司马吴用南下,当替林教头北赴京城,届时诊治可也。”云騄道:“林将军病体不便,若待千里来京,恐耽误诊治。还当速遣安大夫为是。”宋江道:“皇后,近来安宁儿身有不适,我臂上昔日受毒箭之处,亦日夜酸痛,透彻骨髓,坐卧不宁。岂能离了安大夫。”云騄道:“安宁儿之疾与陛下之旧伤,俱是小患,不在一时。林将军南征染疫,缓急不同。陛下可稍忍之,遣安大夫诊治了林将军,再回护理可也。”宋江不满道:“皇后,你却也是母仪天下,何以不知轻重?朕乃一国之君,林教头是殿下之臣。这且不说,安宁儿乃皇储,又是你生身骨肉,他有甚长短,岂不家国两哀?不见你这等作母亲的。”云騄啐道:“尚好说我!不见你这等当哥哥的。平日兄弟长,手足短,讲的义薄云天。这般关头,只学儿女惺惺作态,半点不顾兄弟死活!我同你说,今速遣安大夫南下,不然我不同你干休!”宋江看云騄柳眉倒竖,只得含糊过去。却暗叫人接安大夫换了住处,自不南下。 过不多日,复有噩耗来,报林冲身故。宋江闻讯,不胜悲恸:“天意惨烈,断我一臂也!”乃追封冲鲁王之爵,更亲出南门,设灵凭吊,抚灵痛哭,左右无不垂泪。吊罢,心头郁郁不堪,对青天怅然良久,方才回到宫中;却看马云騄杏眼怒睁,立于驾前。宋江心头一凛,勉强笑道:“皇后何事?”云騄怒道:“宋江!你好生无义!林将军为国立功无数,便救你也非一次二次,你如何薄情寡义,把安大夫羁住,不让南下救他!这般无情,还做的甚天子,夸说甚情分?”宋江被她当众抢白,也不禁怒道:“朝廷之事,自有分晓。林教头病逝于路,便是安大夫赶去也不及。汝这妇人又晓得甚么见识,聒噪?”云騄冷笑道:“你说我无见识,我看你这黑厮妄称义气,比林将军差上了十倍!莫非嫉他英武功勋,故而坐视?”宋江被她说得火起:“贱人!信口赤黄,好不知羞!我自是黑厮,莫非你看林教头英武功勋,怀那不齿之意,却来此播弄!”云騄将门虎女,听得火起:“叵耐匹夫,这般辱我!”便侍卫手中抢过仪仗,冲上来打宋江。正是:湘水方鸣兄弟悲,洛宫又起河东吼。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卅三回伐魏家宋江兴兵守黄河 第一百卅三回:伐魏家宋江兴兵,守黄河张顺殉战 且说宋江因林冲之死,同皇后马云騄起了口角;云騄劈手夺了仪仗,来打宋江。江急待躲避,肩上早着一下;痛得惨叫。左右慌忙拦住:“皇后娘娘且息怒!”一边护宋江退下。宋江口中大骂:“把谋反贱人与我拖出去打死!”马云騄手指宋江:“黑厮却来打!”挥动仪仗,还要上前。左右一边苦劝,一边簇拥宋江,退入偏殿。宋江到了偏殿,兀自气喘不住:“贱人如此狠毒,不可留之!”左右奉酒以进,宋江便痛饮浇愁。喝得酩酊大醉,随意倒卧偏殿。次日正要升殿理事,忽有东宫侍卫来报,说皇后娘娘昨日接走皇太子宋安宁,于今未归。宋江大惊,传后宫总管来问,答曰:“皇后娘娘昨日带亲随百余,称外出游玩射猎,至今不回。小人等以娘娘英武,常彻夜不归,未敢擅问。”宋江又惊又怒:“贱人把我安宁儿带去何处!”即令宫中护卫点起御林军马,出皇城追寻,务必夺回太子;又往城门各处查询。宫中一片忙乱,半日之间,报马迭次过来:“皇后昨日自称行猎,带百余人出皇城西门!”“有乡民看皇后骑乘出西门,直沿洛水往西去。御林军正在追赶其迹。”宋江如五雷轰顶,勃然怒道:“先把城门官与我斩了!传旨御林军,不追回皇后、太子,尽诛九族!”正在发火,有朱武、花荣入见,问道:“见御林军慌乱而出,不知何事?”宋江含怒道:“马云騄那贱人横暴,昨日无礼将俺殴打,又夺了安宁太子西去。俺今日方得知,正欲惩治门官。”朱武道:“皇后出驾,门官自不敢拦,非他过也。皇后此去,必往西凉。陛下可急檄雍州牧施恩,使于路劝阻。一面派遣轻骑追寻,必能请回皇后。然行为间须有礼仪,勿前鲁莽之辈,伤了朝廷颜面。”宋江道:“这般胡闹,尚有何颜面?”便依言而行。花荣道:“臣愿单骑前往,追上皇后,劝她回京。”江亦从之。过得数日,御林军回报,说皇后随身百余人,尽骑西凉骏马,行走迅疾;且先去了一日,军马赶不上。又有施恩密报来,说皇后沿途西行,左右家将尽是西凉人,弓马娴熟;便宋安宁年方四岁,却也抱在鞍上,跟随急行。所到之处,宿于西凉马氏亲兵营帐,并不入郡县府衙,因此难以阻拦。宋江不禁心焦。再过数日,花荣回来,宋江急问:“兄弟,我儿可曾追回?”花荣下拜道:“臣无能。虽在雍州内赶上皇后一行,几番劝说,皇后却道”宋江问曰:“说道甚么?”花荣低声道:“说陛下无情无义,耽害手足。她自带了太子,回西凉哥哥处安身。”宋江道:“你武艺高强,兼箭法超群,何不强带了回来?”花荣道:“臣该死!因皇后左右从人甚多,臣只一人,又不敢动粗,故难下手;过得数日,却已入秦州地界,有马超小舅董种率众迎来。臣只得回禀。”宋江怔然片刻,扶起花荣:“不是兄弟的过。”转愁眉焦结:“这恶妇走了便走,只我儿被她带到马超处,却如何是好?”思来想去,欲哭无泪。朱武劝解道:“秦王乃国戚,与皇太子亦有甥舅之情,不至有事。陛下且安抚之,待吴家亮回都,再作计较。”江虽然之,心下毕竟忐忑。 过得些日,报大司马吴用班师归来。宋江正没主意,急请吴用相见。用却面色凝然,先将彭羕、武松之事,禀了一遍。宋江如雪上加霜,泪流道:“彭羕狂生,妄言取祸;却不想武二兄弟也弃我而去。”吴用道:“人各有志,岂能强求。”宋江默然。吴用又道:“惟此次征南,毫无所得,反去了林教头、武二郎两员大将。兄弟之心,恐亦因流言动摇。陛下可传旨,表彭羕之罪,而正武二郎之名,以安众心。”宋江然之。又道:“却还有家事一桩,须得加亮拿捏。”将云騄与自家争吵,带走宋安宁一事告之。吴用沉吟片刻道:“太子虽为皇后带走,无非去舅家盘桓,必无大事。且施恩、李忠、穆弘三位兄弟潜在西凉军中,早晚取回,非为难也。陛下可诏告众人,只说皇后带皇子往西凉探亲,令秦王马超好生看待,不可怠慢。如此超同皇后必感朝廷宽宏,再寻机劝回皇后,无碍大体。”江从其计,更追加林冲神毅大将军;遥封武松为湘南侯。又以彭羕妄言军中,理当问罪;怜其押送途中,为番人所杀,赦其罪,而厚葬衣冠,抚恤遗族。政令虽漂亮,然众好汉感林冲、武松之事,多暗垂泪。便朝野上下,亦不免议论。宋江偶闻,不胜烦忧;召吴用、朱武、花荣入殿相议。三人进殿,宋江先叹:“不想大宋建国数载,手足或离或死,竟比当初中原博杀,更是惨烈。莫非我宋江出身卑微,坐得天下,引天意不悦,而有此报么?”花荣道:“哥哥恁的说!汉高祖刘邦亦出亭长,哥哥岂坐不得天下!”宋江道:“然何以今岁之内,董平、卢员外、柴大官人、武二郎等先后背离,痛杀我心也!”花荣以目吴用,吴用道:“以某见,祸根皆在河北。河北曹魏虽只守一隅,南图之意不改。故连翻挑弄是非,惹出许多祸来。卢员外、柴大官人尽为所诱。”朱武道:“加亮言之甚是。今岁不利,先是董平为乱青州,旋有卢员外梁山之变;柴大官人又隔绝岭南,俱是手足相残,令众弟兄十分寒心。”宋江道:“然则有何良策?”朱武不语,吴用道:“良策者,唯有大举兴师,讨伐曹魏,方能铲除祸根,以安社稷。”朱武道:“连番内乱,官兵元气已损。愚见莫若仍循庞士元旧法,休兵养民,选拔忠贞之士安抚四方;且原岭南、西凉其咎。如此无须三五载,国强民安,然后兴师北伐,扫除曹魏如反掌也。”吴用叹道:“凤雏先生的计策,固有其当。然今朝野波澜迭起,多有不妥;若不速整军北伐,恐曹魏别有阴谋,又生他变。”朱武道:“既朝野尚有不妥之处,强出北伐,岂不更易生变?”吴用道:“朱武兄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梁山兄弟大半出于草莽,处在庙堂,本非其长;若无战赋闲,便易生祸。今我出兵北伐,一则使众兄弟同仇敌忾,重振山寨义气;二则西凉雄立,岭南坐大;待我平了曹魏,则皆不敢违抗朝廷。若只坐守而待敌动,岂能守得住?”朱武道:“但以现有之力,伐魏恐难必胜。”吴用笑道:“今岁吾查各州民力供奉,皆如指掌。陛下若意决,可征天下之兵伐魏,何患举天下之力,而不能平一隅乎?”宋江问花荣:“君意如何?”荣道:“某为将,只从陛下旨意,万死不辞。想众兄弟都是一般。”江大悦:“有弟兄如此,何愁魏国不平?” 次日,宋江于朝堂之上,宣伐魏之策。群臣听罢,皆面面相觑。大夫费诗出班谏道:“去年曹魏越河南侵,今岁山东、岭南又变乱迭起,军民疲惫。且荆州、扬州,累战才安;此时大举伐魏,恐国力不支。”文臣多持此议。宋江道:“军民疲惫,正为魏贼屡屡越河来犯,扰乱地方。若举兵平之,则天下自治。且朕有四海之地,兵强马壮,岂有伐一逆魏而不能支者!朕意已决,列卿可助朕整军,无复多言。”群臣无言。于是宋江令所置十四州守牧,各量田畴广狭,人口多寡,征兵集粮。一时天下扰动。 令到秦州,马超召麾下相议。弟马岱道:“曹魏本是我血仇。但盘踞河北,尚有余威。前番我等进取并州,便曾小挫。今若随宋公明出征,万一有失,岂不伤我西凉元气?”穆弘道:“宋皇举天下之兵北伐,我西凉军勇贯四方,岂能落于人后?”杨秋又道:“前番皇后负气,携皇太子来西凉,皇上并无一字相责。今若违举国北伐之旨,颜面也不好交待。”超然之,便叫秦、凉、雍、益四州各征兵马。当夜却报翼将姜维来访。超迎入道:“姜伯约此来正好。吾将调西凉军北伐曹魏,公可率本部助我。”姜维道:“大王既有令,姜维岂敢不从?便如宋皇有令,大王亦不敢不从。”马超愕然道:“伯约此话似是讽我?有何见教,自管说来。”姜维道:“未知大王出兵河北,是欲成功乎,欲兵败乎?”马超笑道:“伯约颠倒问,为将出兵,自然欲成功以博名,岂有求败者?”姜维道:“我以秦王出兵,不如求败方好。”马超怒道:“伯约!吾诚意相问,何以再三戏弄?”维方正色道:“今秦王据关中之地,统百战之兵;而一举随宋皇北伐,必能建功。然而公已至王爵,国舅至亲;建功之后,宋皇当以何相酬?前有山东赵王卢俊义,收复兖州,功劳无双;旋为宋皇擒杀于梁山。赵王与宋皇有兄弟之名,扫平青徐,功劳甚大;然功高震主,故横死狱中。林冲亦以朝廷名将,莫名死于路。大王虽与宋皇有郎舅之亲,然皇后携太子来西凉,彼此或有猜疑;我恐西凉军若轻举北伐,功越大,罪越深,兼有军权尽出,大王难免卢俊义之祸。”马超听得悚然,沉吟片刻,忽问姜维:“伯约之意,莫非欲我联魏背宋?”姜维道:“大王与曹魏有杀父之仇,无端背宋,更恐人笑。愚见大王不背宋,亦不伐魏。一面整军备战,却只推粮草未齐;先待宋魏两军厮并于冀;若宋军得势,则大王可以一军自雍州渡河,取并州而越太行,直捣幽州;一路往洛阳渡河内,避实击虚,可得河北之地大半。若魏军胜,则大王上书朝廷,提兵为后续,可取司隶、江州、汉中等处,再视朝廷之意进退。万不可拿实力耗得虚功,反速致祸。”马超喜道:“伯约之策,万无一失!”遂依计从之。马超把住西部四州,不同朝廷会合。只有雍州施恩、益州李忠,各遣数千人赴役。宋江不悦,吴用道:“马超必是受刘备余党唆使,欲坐收渔利。幸施恩、李忠、穆弘三位兄弟在侧,不怕他猖獗。今且专力北伐,待平魏之后,不怕他飞上天去。” 于是青、徐、莱、豫、荆、湘、扬、江、梁各州,大举征兵。设有不从,便如狼似虎,刀棍威逼。百姓牵衣顿足,哭声于路可闻。千里之地,多闻悲恸之声。各州或征兵三万,或征一二万;或赤足单衣,或有兵无甲,都往洛阳源源汇聚。更兼各州尚须备齐粮草,刮尽民脂,遥遥转运,亦须从民间抽丁,其数更远胜为兵者。许多郡县至丁壮尽空,妇孺把门。 至宋保义五年,魏黄初气年正月,各地军马集者数十万众。粮草战具,堆积如山。宋江遂于洛阳大会梁山诸将,慨然道:“想岁前欢宴,朕已伤感众兄弟或死或散,许多不得相见。不料一年之中,蔡福、董平、卢俊义、杨雄、林冲诸位兄弟,先后逝去;樊瑞、焦挺、马麟、柴进、武松又或远走僻野,或断绝义气。考其究竟,全是因曹丕奸诈,挑动我兄弟内斗。我见余人,心如刀绞!今举天下之兵,踏过黄河,扫灭曹魏。朕虽无拳无勇,亦当披甲跨马,冲于阵前,与众兄弟同生共死!大宋江山非属朕一人,实我梁山兄弟的基业!待得踏平魏国,一统天下,还千万百姓太平,方见我兄弟英雄盖世!”众好汉听得热血起来,皆举酒高呼。吴用道:“陛下万金之躯,不当临敌犯险;前敌之战,臣自当谋划。陛下可坐守洛阳,以激后援。”宋江叹道:“朕自登基以来,蒙众兄弟错爱,常不得临阵;然独坐朝堂,与手足隔离,却接连耳闻噩耗,其味甚苦!既是结义同心,岂有一人享福,大家受难之理?决战谋划,加亮自擅;朕当随军同众兄弟浴血奋战,便万死亦甘!”吴用还待再言,刘唐、李逵早高声叫好。用默然而止住。更议军机,吴用道:“今曹魏虽只占河北,尚有精兵猛将。可先使山东之兵虚张旗号,渡河分敌之势;又使江东舟师扰袭渤海、辽东。彼若不顾,则我两路奇兵乘虚而入;彼若顾之,则其力必弱。陛下自提大军自孟津渡河,先取河内,一则可屯兵,二则胁魏军之侧。然后合击邺城。如此曹魏首尾难顾,必为我破。”宋江甚然其言。遂整合各路军马: 山东一路,花荣为帅,督杨志、彭玘、雷横诸将,及张横水军。陈军青,进迫河北。 东海一路,李俊为帅,欧鹏佐之,以大小战船五七百艘,将士万余扬帆北上,胁魏军右翼。 崔州平、孟建、石韬、费诗、谯周等一班文臣保守洛阳,为诸军后援。 荆楚由徐宁镇守。 两川由宣赞镇守。 扬州由童威镇守。 岭南依旧由邓飞屯兵界口,防士燮发难。 各路安排齐全,宋江遂自提大军,御驾亲征。以大司马吴用为军师,又调湘州牧廖立为参军。以秦明为先锋,解珍、解宝为救应使,张顺为水军都督,单廷珪、魏定国、李逵、项充、安道全、刘唐、戴宗、时迁、扈三娘、李立、王定六、朱仝及孙狼、侯音等为大将。共士卒三十三万,战马二万八千余匹,船筏四千余艘,大小将佐数百名,旌旗蔽日,号鼓动地,杀奔河北而去。更广布檄文,诱降河北军民。 檄到邺城,魏主曹丕观之,云宋江自率大军七十万,分三路北伐,欲报汉家之仇。使河北军民早投效相安。丕览书甚惊,聚文武相议,满朝多默然。须臾,陈矫奏道:“宋江合九州之兵前来,锋锐颇盛。并州表里山河,可迁都避之。”众议论纷纷。忽看大司马曹休挺身出道:“陈矫误国之言,陛下可斩之!”曹丕道:“文烈有何见地?”曹休道:“想那宋江,不过山野草寇,靠弄险行诈,窃居中原;今乃不自量力,欲犯河北,此大将立功之时,当生擒宋贼,以告天下,安论迁都避敌!且河北若不能保,独并州能全么?”便以目阶下众将。于是张辽、徐晃、乐进等俱出班,同声道:“臣等蒙武皇帝与陛下厚恩,纵横数十年,不曾闻宋贼名姓。今乃驱蚁聚之兵,越河送死,正当擒之,以正其罪。陛下勿疑!”曹丕尚不语,又有满宠出班道:“昔建安五年,袁绍提十万之兵南侵,声震天下;而我太祖武皇帝所统之军不满三万,粮草匮乏,遂战于官渡,一举溃敌,再举而定河北。今大魏前据黄河天险,左有并州山川,右有辽东水师,更得幽州胡骑千群为辅,此势较之官渡,所胜远矣!宋江纵有百万之众,岂能动我!”曹丕道:“武皇帝战官渡时,得诸谋臣策划颇多。今荀彧、荀攸、郭嘉等早逝,近者太尉贾诩又病故,不知谁人替朕谋划军机?”大将军曹真道:“宿臣虽多薨,见有司马仲达在朝,其人谋略,不在贾太尉之下。陛下可用为谋主,必能有奇谋克敌。”慌的司马懿出班道:“大将军谬赞!”曹丕呵呵笑道:“朕早知仲达多谋。今既众将保举,便为朕策谋可也。”司马懿拜道:“臣愧不敢当此厚爱,惟输肝沥胆,以报陛下!”曹丕颌首,正色谓群臣道:“朕意早决,特试众卿。今宋贼既来,我发倾国之兵剿之。若不得胜,便身殉社稷,不辱武皇帝英名!” 遂退朝与司马懿、曹真等同谋。丕问懿曰:“宋江分兵两路而来,河北军民震怖,何以当之?”懿笑曰:“伪宋之兵,远多于我。若从兖州渡河,直取延津、黎阳,则唯血战当之。今闻他分两路,一路自青州取平原,一路从洛阳取河内。此可见其怯,正好破之。”曹丕道:“然彼两翼并进,我若分兵拒河,恐自削其势。”司马懿道:“不妨。可使张辽先引兵疾驰河内驻守,曹子丹率大军为其后应;却分一路精兵,并中军大队铁骑,齐往平原迎击花荣偏师,一举溃之,然后留曹文烈、臧宣高守东线,把大队铁骑调往西边。如此贼君前有坚城,后闻兵败,为我所制也。”曹丕大喜:“仲达明谋,朕何忧宋贼乎?”遂使张辽并子张虎,及偏将戴陵、牛金,引兵一万守把河内。拜曹真为大都督,统秦朗、夏侯霸、夏侯和、夏侯惠、郭淮、孙礼、邓艾等诸将,提兵为后应。又使曹休、司马懿、徐晃、陈泰、臧霸等引步骑兵各二万五千,且向东来迎花荣。曹丕自镇邺城,召集后援;又使人多诱蓟北胡骑为羽翼,誓与宋军决战。 只说花荣、杨志、雷横、张横、彭玘诸将,率山东数万之兵,陈兵河上。因闻报对岸虽有曹休旗号,但并不见多少军马;又闻曹真亲率大军,往西去截击宋江;遂相计议。雷横道:“吴家亮安排我等于东路,敌强则守,敌弱则攻。今何不渡河击之?”杨志道:“但对岸之敌不知虚实,安知进退?”花荣思度片刻道:“不如我引五千军且渡河擂战,以探敌情。张横兄弟引水师准备浮桥,杨制军率后队于河南接应。敌情倘强,我便勒兵回来,不至陷没;倘弱,便正好长驱渤海,以断曹魏左臂。”杨志赞道:“花荣哥哥此计大妙,只是多加小心。”荣遂引五千军渡了黄河,往曹丕营寨前擂战。曹丕不出。花荣使数十兵卒,往辕门外裸衣大骂,曹军只是紧闭寨门,不去理睬。花荣又思一计,令偏将引兵一千,去攻乐陵,自提兵在一旁等待。果见曹休寨中焚烧辎重,乘夜弃寨而走,数来也不过四五千兵马。花荣便驱兵追赶,逶迤交战,曹休退入乐陵,登城死守。花荣自以得了虚实,便令杨志、雷横、彭玘将后续诸军,一一渡河;自家率兵围了乐陵,却教杨志引兵一万,去取南皮。 杨志去得两日,花荣只督兵攻城,见城头防御渐稀,心头暗喜,只叫四面围定,莫放敌人突围;又四下密布哨探,索敌援兵。是夜风雨大作,灯熄火暗。忽然城头号鼓连连,乐陵四门齐来,城中大队魏军,冲突出来。花荣惊起,急令各寨分头截杀,不料城中魏军,竟有数万之众皆是宋军渡河之前便潜入城中,粮食草料,亦乘夜运入,储备城内,故宋军不知。两下鏖战一夜,花荣急使人取杨志回来救援;却看北面烟尘大起,万余铁骑裹风而下,势不可挡。当先将手提巨斧,正是徐晃;中军大纛,赫然书骠骑大将军司马懿字号。花荣见己军鏖战一夜,已然疲惫,但不得再在城外腹背受敌。遂约束诸军,一起后退。城中曹休早亲统精骑,复杀出来,往来穿梭,截击掉队宋军。无多时,徐晃、司马懿督骑杀到,几面夹攻,花荣叫苦不迭;然事已至此,若不苦苦支撑,军阵一溃,于这平原之地为铁骑追杀,大部必然无幸。遂只得与彭玘、雷横在阵前,拼力抵挡,且战且走。魏军铁骑威猛,虽然往来飞驰,杀伤不少宋兵,却也不能坏其阵。司马懿便令且收兵成队,暂莫冲击。花荣得隙搜集兵众,加紧南撤。魏军不离不即,跟随其后。看看将到渡口,张横已准备近千船筏,只待渡军。忽有一彪军沿河而来,旗号翩然,正是臧霸。花荣待要迎敌,却听臧霸部下军士齐声高呼:“赵王卢俊义忠勇神武,反为宋江所害!汝等山东将士,多日受他恩惠,何不倒戈,同为赵王报仇!”这一番话喊出,花荣、雷横等面面相觑,只是督促众兵,赶紧渡河。那班宋军中倒有大半是山东人,听得喊话,虽不至真个倒戈,难免乱了军心。方待上船,魏军中鼓号大作,兵分五队,同时扑上。宋军前队尚在登舟,后队已被魏军杀到阵前,免不得自相扰乱;花荣厉声道:“男儿便是阵前战死,何须慌乱!”挂枪立马阵前,张弓搭箭,右手如抚琴般连拨,但见翎毛连射,宛如流星,一连射倒魏军中五名掌旗军校,稍缓攻势。却看徐晃须发怒张,提斧杀来,马前宋兵皆被砍倒。花荣认扣搭弦,一箭飞出,徐晃偏头躲了;待要再射,徐晃亦挂斧摘弓,还了一箭,花荣亦避过。荣待要再射,徐晃马已到三丈远,大吼一声,手把弓劈面抛来。花荣躲闪时,徐晃已提了大斧,冲到跟前。花荣只得挺枪应战,两个斗约四五十合,花荣虽勇,不及徐晃,渐落下风。此时雷横敌住曹休,彭玘挡住陈泰,各在军前捉对厮杀。司马懿令司马师、司马昭统铁骑往来冲突,臧霸亦率本部直取渡口,宋军半已崩溃,死伤无数。却得青面兽杨志引军从南皮回来,杀入救援,方止住阵脚。当下杨志领本部兵断后,花、雷、彭诸军次第退上船,张横又率水师沿河北岸一字排开,船上架得劲弩,往岸上飞矢乱射,魏军攻势方减;却有一支数千宋兵,被臧霸引兵截断在后,不得靠船,亦只好由他。待得众人一起上船离岸,河滩上已尸横遍地。曹军将留于北岸宋兵尽数扫灭,鼓号齐奏,耀武扬威。曹休立马岸上,高喊:“宋贼!汝等今日虽走的快,来日必然杀尽!”魏兵皆哄笑欢呼,气的梁山众人七窍喷火,却也只得恨恨而退。过黄河清点军卒,折损一万余名。雷横暴跳起来,便要重整军马,杀过报仇。花荣止之道:“前番已败一次,如今复去,是助敌也。且我这一路原是偏师,吴家亮再三告诫避实就虚。今只把此间战法使人飞报皇上宋江哥哥,候他进兵得手,再渡河配合。”杨志然之。东路宋军,遂严守河岸,再不寻战。正是: 仲达一计阻花荣,枉用军前李广弓。数万精兵拖旗走,魏家从此不忧东。 司马懿将花荣赶过黄河,谓曹休、臧霸道:“东路贼军经此一败,必不敢越黄河。然宋贼主力已渡黄河,曹子丹寡不敌众,须得前往驰援。二公可留守此处,扼住渡口,更结辽东周循水师为侧翼,保乐陵、平原、渤海诸郡无事。”休、霸道:“仲达自去。”司马懿便同徐晃等引精骑二万在先,使陈泰引步兵随后,都往西赶来。到得汲县,汇合曹真,问东边战况。曹真道:“贼分兵数万,进围河内,昼夜攻打;所幸张文远守得牢固,不曾令他得手。又分兵数万,进武德以拒我军。主力却留屯平皋。更于黄河两岸结起水寨,船筏往来如梭,搬运粮草。”懿闻言,以手加额道:“天幸大魏。”曹真道:“仲达何以言此?”懿道:“吾若是宋江,既渡黄河,便当留兵数万围困河内,大军长驱冀州,直陷邺城。他若这般用兵,我尚在东线迎敌,都督这一路便险。今他却坐困河上,足见宋江辈志大而不见机,无谋而少决,虽提兵百万,已堕吾画中,破之必矣!今都督可拣选精兵,击其武德之众。武德众破,则宋江主力必进,然后如此如此,可绝其后矣。”曹真道:“仲达智谋果妙,然彼军数十余万,我军不满十万,众寡悬殊,设使野战,我安能得胜?”司马懿道:“兵在精,不在多。宋贼号称雄兵七十万,然西凉马超、交州士燮,各自割据。故吾计其数,亦不过十万堪用之兵,余皆强征四方之民,一败即溃。今贼先锋屯于武德,是天降良机于我,不可坐失!”曹真大喜,便留秦朗守汲县,自同夏侯霸、夏侯和、郭淮、孙礼、邓艾等引兵五万,朝河内进逼。 原来吴用深恐粮道断绝,不战自乱,故大军且按河上,只待拿下河内,才好续进兵。宋江便令朱仝、李立引兵四万,围攻河内;教秦明、侯音、孙狼引步兵三万,骑兵二千,驻扎武德为犄角。张辽等在城中早严密守御,看宋兵上来,一声梆子,便是乱箭如雨。辽等并数日寻隙引精兵突出城外,杀伤不少,云梯木驴也多被焚毁。宋军攻了数日,皆不得手。那些士卒多系草草征来,城楼下血肉横飞,好不凄惨。宋江闻报,便是焦虑。忽有山东战报传来,说花荣渡河,为敌所败。廖立道:“魏军多铁骑,于河北往来倏忽,我之不及。然我众彼寡,今不当坐待,可进兵寻敌,以求决战。”宋江然之。忽又有前线报来,说魏军出战,进迫河内。吴用道:“魏军不来则已,一来必是顷力一博。其数虽寡,不可小窥。陛下留守此地,吾亲率军往援。”便与李逵、项充、解珍、解宝、王定六五个好汉,点八万兵马,往北赶去。 却说秦明率三万军马屯住武德,为河内犄角。魏军却不曾来战。秦明本是火爆性子,今做了先锋大将,坐拥数万兵马,一日闲下,便觉手痒。恨不能杀奔汲县,寻魏军决战。却奈军令无何。忽报魏军大张旗鼓,从汲县往河内去,似欲腹背夹击朱仝之军。秦明闻讯,便召侯音、孙狼,教全数发兵,前往驰援。侯音道:“魏军多诈,恐别有所图。不如且报知陛下,再待军令。”秦明怒道:“俺做了先锋大将,这等紧急军情都不决断,岂不成了土偶泥胎?都随我去,不去者斩!”侯音、孙狼只得随他,全军朝河内去。秦明自引精兵数千在前队,却也防备于路截杀。行到半程,忽听得后军呐喊,秦明急令且住,使人回报。须臾报回来,说是后队有数百敌军,伏于路边土坡之后,摇旗呐喊。秦明笑道:“此虚兵耳,我等自走。”便不顾而行。无数里,又是呐喊声起,住步查探,又是如此。如是三番,秦明越加急躁,只管驱兵急行。不防到一处道旁林木繁茂之处,又是旌旗摇曳,鼓号齐鸣。秦明大笑:“止此伎俩,累也不累!”只叫快走。谁知须臾后面杀声起来,非比前番。秦明愕然,未及停步,扰乱已到前队。部将禀道:“林中杀出敌军不知多少,后队已乱!”秦明大怒,亲率左右精兵,往后去看。谁知正行走间,前队亦闻众军鼓噪,片刻来报:“前队亦有敌军伏击!”秦明左右为难时,中间鼓点雷鸣般发作,旌旗覆地而出,不知多少魏军排山倒海,冲刷而来。便是前番伏击的几队虚兵,如今亦远近游弋,或放火,或击鼓。秦明部下兵虽有三万,颇多临时征发,草草训练;见势早乱,自相冲突,反把原本惯战之卒也搅得军心惶惶。曹真横刀跃马,左有夏侯霸,右有夏侯和,已冲入中军,把秦明之军截成两段。此恰是邓艾所设“乱棍击蛇”之计,秦明一介武夫,岂识得他!当下三万宋军,一片大乱。侯音乱军中撞上邓艾,斗无十合,被一刀斩落。秦明怒目圆睁,挥舞狼牙棒,四处冲突。奈何一人之勇,当不得万军之溃。眼看得部下土崩瓦解,便要覆灭于此。 忽听南面杀声大起,无数军马卷地而来。当先一员步将,赤膊上身,提着两把板斧,高叫:“秦明哥哥莫急,铁牛来救你!”便撞入魏军之中,两斧前后团舞,乱杀魏军,真个人见人扑,马见马倒。原来吴用知魏军中颇有机谋,既扬声河内,多是欲伏击秦明;遂只叫解珍带了两万兵卒去河内,自引六万兵马,往半道来迎秦明,果然遇上。此时两下血战,宋军虽多,惜前队阵脚已乱;魏军虽精,却又恐敌源源来救。厮杀了小半日,各自退去。魏军往东据守武德秦明走后,城池已被邓艾引奇兵夺了,吴用则与秦明齐河内城外,与朱仝分寨而屯。一边将战局报以宋江,书中并附计谋。 宋江便与廖立计议:“参军看加亮之计如何?”廖立道:“大司马之计极好,只是此间囤积粮草甚多,大军悉出,若为敌军所劫,则全局殆矣。”宋江道:“这个不妨,朕自有主张。”便唤来张顺、扈三娘,叮嘱道:“原本吴家亮欲先夺河内,便为囤积粮草。今河内未取,我军辎重皆在孟津。你等一个守水寨,一个守旱寨,切要警惕,勿为敌乘。”张顺答:“陛下放心,我当竭力守寨,若有敌情,舍死奋战!”宋江听得“死”字,便觉不吉。沉吟片刻道:“多加小心。”便使戴宗回复吴用,按计行事;自同刘唐、时迁、单廷珪、魏定国等好汉,调集十余万大军,悄然出营,偃旗息鼓而去。 宋江去后,张顺、扈三娘不敢怠慢,各引军士,往水陆两路巡行。半夜无事,张顺笑道:“公明哥哥忒谨慎了,这数十万大军营寨,贼人如何敢来?”扈三娘道:“哥哥休托大,据吴家亮言,当年曹操用兵,最喜断人粮道。如今虽是他的子孙,恐怕重施故技,小心为上。”张顺道:“妹子放心,我素知河北之人,多不习水战。而我万余水师儿郎,多是从南国带来,皆能劈波斩浪,更兼训练精熟。魏军赶下河,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千个杀五百双!”闲说到五更,兵将都有些困了。张顺便把水师战船都泊在孟津北渡口,纷纷枕船睡去。未到半个时辰,忽见得隔河南岸,烟火大起。张顺惊跳起来:“坏了!”原来宋国大军粮草,俱由中原各地汇集洛阳,由洛阳陆路转运孟津,再在孟津渡河,转到大寨之中。数十万军马日浩巨大,南面的转运川流不息,故粮草终是屯在孟津北大寨,孟津南渡口却也堆积了不少。张顺、扈三娘只防魏军从北岸来劫寨,焉能想到南岸突然火起?那南岸兵马虽号不少,多是些老弱,排开数十里营寨,何堪一击!张顺拍额道:“是我无能,坏了宋江哥哥重托!”扈三娘也闻讯赶来:“这可如何是好?”张顺道:“还有如何是好?我即便引水军儿郎渡河过去,接应南岸。妹子也可整顿马步军卒,随我过去。”扈三娘应允。遂留下许多军马,镇守北岸各寨。自点了五千精兵,登船渡河。张顺的水军快一步,已然离岸。张顺站在船头,望南岸火光渐渐迫近,忽然眼角瞥到右边,黑压压一片顺水而来。再一看,不禁惊呼:“祸事来了!”你道何物?却是密密麻麻数百艘船筏,顺水过来。张顺知是敌人,急叫:“儿郎转来迎敌!”宋军水师,一一转向。却还在排队时,来船距离不满一里,忽然前头数十只一起发火。原来筏上早备齐引火之物,彼此之间铁索相连,便如一排火墙,截河熊熊逼来。宋军水师不及躲避,已被兜了其中。后面船筏上,尽是强弓硬弩,只朝着宋军船上飞蝗般射来。宋军暴露在火光之中,又早乱了阵脚,无从抵御,纷纷应弦而倒。张顺在船上待得惯了,兼他坐船本在队前,这一横向对敌,便在边缘,不曾为敌所攻,一时无事。左右水手道:“将军急走!”顺回看自家水师七零八落,便道:“我走倒容易,此处上万水师,数千步军皆在船上。若为敌所截,怕一个难活。我身为水师大将,若自顾逃生,弃军士不顾,尚有和面目对宋江哥哥!梁山好汉生死不惧,又安能坏了好汉名头!”遂反将坐船转头,驶入船队之中,高呼:“儿郎们休慌,张顺在此!魏贼水师不堪一击,我等挡住他,护了旱寨的兄弟登岸救粮!好汉子从军,岂无死伤?便是死了,我亦与众人在一处!”指挥水师冒火避箭,以铁叉推开火筏,板斧斩断铁链。众军见张顺与儿郎同生死,也镇定许多,拼力抵挡魏军。无多时,扈三娘所率步军已登南岸,火筏也多被宋军止住。张顺看得欢喜,不防魏军一船上装了发石机,火影里一炮打来,正中张顺头颅,打的翻筋斗掉下水去。左右众军大惊,顾不得黄河汹涌,水冷刺骨;纷纷跳下抢救。七手八脚塔上来,见张顺七窍出血,已然气息奄奄。众军大是激愤,高呼:“张将军血仇,不可不报!”纷纷驱船逆流而上,朝魏军水师逼去。 原来此是司马懿料宋军大军北进,多半只防孟津北岸,南岸却自以为安康。遂定下计策,令徐晃引精骑万名,偷渡南岸,突袭联营,焚烧粮秣;又与文聘亲率水军,连筏为阵,只待宋水师渡河南援,便突出截击。原以为安排之下,必能大获全胜,将宋水师一举歼灭,并荡平南岸联营。谁知宋水师伤亡惨重之下,犹能鼓气逆战。司马懿自知宋军水师,多有江淮子弟;河北水军虽在玄武湖练了多时,未能与彼相抗。又见北岸陆军已登南岸,徐晃若只管缠斗,到天明便成孤悬敌后。遂一面使众军用弓弩飞石挡住宋水师,一面接了徐晃军马上船,缓缓朝上游退去。宋水师虽大起敌忾之心,毕竟无人统帅,更兼夜战之具未曾备齐,追袭一阵,亦自退回。 再说河内城外,吴用、秦明两军一入夜,亦各自拔寨东走,只留朱仝之兵。到四更时分,朱仝寨内,忽然接连火起。接着东北杀声大作,无数灯球火把,俱往宋寨围裹上来。宋军左边数寨,皆是新募之兵,不习征战。被魏军一攻,接连弃寨溃逃,反把自家营地冲乱。朱仝立足不住,弃寨往东南走。城中张辽亦引兵杀出,两面夹击,宋兵大败,兼之自相践踏,死伤无数。离城五里,前面鼓号大作,又撞出一军。曹真全副披挂,火光下哈哈大笑:“朱仝,汝已进退无路,还不下马受死!”原来曹真按司马懿计策,弃了武德,走别道径攻河内城下,果然一战得手。朱仝低声谓李立道:“到此唯有奋战。我军数万之众,若人人舍死,怕他魏军如何!”大喝一声,迎着曹真冲去。真马后早闪出魏将王双,截住朱仝。两个鏖战十余合,王双诈败走。朱仝只待乘势冲出重围,拍马追来,王双窥得真切,忽地把流星锤荡出,朱仝急躲闪时,肩上早着,大叫一声,手中刀堕地。王双回马来杀朱仝,李立高呼:“休要伤我哥哥!”上前挡住。他哪里是王双对手?无数合,遮拦不住;所幸朱仝已被小卒救走,便也拨马而退。王双穷追,直撞入宋军队中,曹真乘势挥军掩杀,张辽、夏侯霸亦各自围上,只杀得宋军魂飞魄散。李立保了朱仝,欲寻路走,四下皆是敌人,竟无处可逃。朱仝叹道:“罢了罢了,我兄弟二人便死于此,泉下寻卢员外问个是非也好。”李立大哭道:“我等死不足惜,但恨吴家亮无谋,累这数万大兵性命!” 正说之时,忽听四下里杀声复起,原本魏军三面围了宋军,如今魏军之外,又是无数火把灯球,团团裹来。曹真诸将,脸色皆变。须臾,东有吴用,西有秦明,两路宋军夹击而来,反把魏军困在核心。张辽见势不对,急往城中退;秦明拍马上前,挥舞狼牙棒拦住。两个夜色中交战,数十合不分胜败。曹真看情势逆转,不免焦急。邓艾道:“如今可先引精兵冲开朱仝阵脚,协同张文远将秦明逼退,再谋退路!”曹真以计行之,宋军虽有十数万之众,战场广阔,难于协同;被魏军集中一路,先将秦明之军逼退。待要入城,后面宋军排山倒海,紧紧逼上。邓艾道:“此刻进城,必被敌军随后冲入;便得手,他四面围困,也是死路。可从西北走山阳道,回汲县大寨再做后计!”曹真知艾地理娴熟,遂依其言;张辽亦绕城南而走,转向西北。城中魏军见野战不利,开了西门杀出,汇同张辽一路,都往西北去了。宋军鏖战多时,也自疲惫;兼步卒多,骑兵少,不好追袭,便收兵入城。 入城之后,吴用抚掌笑道:“曹真、司马懿算计,早被吾得知。今番夺了河内,便可大议进兵。”朱仝道:“如此说来,大司马早料魏军欲反攻河内?”吴用捻须道:“正是。我所以请宋公明哥哥引大军从孟津北上,作势夺武德,实则截其后路;我与秦明兄弟各自出兵,却使戴院长先往武德查探敌情。既探得他全军离了武德,必是欲杀奔河内城下,我便和秦明兄弟回师要击,果然得手。可惜魏人狡猾,不走东南却走西北,不然有宋江哥哥十万大军截道,我这里再随后掩杀,定叫他片甲不留。”朱仝听罢,沉吟片刻,却站起身,凛然道:“加亮,你既算准魏军反杀河内,为何不告知我?陷害我不曾提防,麾下儿郎死伤累万,我与李立兄弟也险些丧命。你就不顾兄弟义气,也须顾得大宋将士存亡!”众看他脸色涨红,慌忙都起来劝。吴用辩解道:“朱仝兄弟,此事非我陷害。实是魏军行踪,我亦靠戴院长方才得知。那时彼我两军已错过,我只急着回师会战,更不及另遣人相告。且原想兄弟数万兵马守御寨中,任他魏军如何总不能轻易攻下。谁知魏军如此狡猾,却从地道入我营中放火,以至失了营寨,儿郎方才伤亡。此亦非兄弟之过。现下只先往陛下处告捷,请安大夫诊治受伤将士便是。”朱仝听他如此说,倒也不好多话。是夜两处大战,宋军虽在孟津南岸被烧了许多粮草,黄河上失了许多战船,却好夺取河内城池,两下扯平。然鏖战之中,宋军损折二万人,魏军也伤亡近万。两处争地,俱是尸横遍地,秽臭扑鼻。 天明后,宋江亦闻河内捷报,便留刘唐守武德,自带了神医安道全等赶来河北,一则为吴用庆功,二则为将士诊治。吴用一战成功,自是得意洋洋。谁知刚欲相贺,孟津传来消息,张顺不治身死。宋江大叫一声,扑倒在地。正是:寸土皆由滴血润,情悲今日更添伤。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卅四回斗将略吴用战清水出奇 第一百卅四回:斗将略吴用战清水,出奇兵宋江围邺城 且说宋江正喜得了河内,忽报张顺身死,悲恸欲绝,放声痛哭。左右相劝,宋江挥泪道:“诸卿不知,这张顺兄弟与我相识多年,甚是忠义。今竟死于贼手,我不欲独生也!”吴用厉声道:“陛下日哭到昏,夜哭到明,能哭活张顺兄弟与数万将士乎?能哭死曹丕曹真司马懿乎!”宋江悚然止泪:“不能。”吴用道:“如此,何不安抚众心,及与众谋士武将计议征战之事。若能擒得曹丕,张顺兄弟九泉也含笑。止嘤嘤涕泣,更有何用!”江道:“大司马见教甚是,此朕之过。”吴用复问了张顺死状,乃叹道:“张将军身为水师都督,不弃士众而力战捐躯,虽于我等痛失一名兄弟,于众将却堪称楷模。陛下宜颁旨嘉奖,并达全军。”宋江如何不从?便使人录张顺事迹,张布军中,更刻石志之。追封为蔡公。全军上下,果为之振奋。张顺所率水师尽垂泪奋发,誓欲报仇。 宋江是夜心神不定,遂独出了御营。却闻坡后有人在哀哀抽泣。江心中疑惑,蹑步去看,却是李逵抱着一坛子酒,盘腿坐在树下,望东天明月哭诉。江侧耳听时,听得李逵诉道:“张顺兄弟,我两个前番在船头喝醉了相斗,是不打不相识;你便灌俺一肚皮江水,俺也不曾怪你。今番你却在哪里?”问了两遍,谁个答他?忽又听李逵道:“是了,俺先喝他几大碗,你看得馋了,自然来陪俺。俺且揪了你再打一顿,看你来灌俺!”便抱了酒坛痛饮。喝得几口,复朝天道:“兄弟,这酒好吃,你不快来,俺便喝尽了!”见无人应答,复带哭腔道:“兄弟,俺且不喝了,尽留给你,你却快些来陪铁牛。” 宋江在后面听了,禁不住热泪滚下,颤声叫道:“铁牛。”李逵回头见是宋江,涕泪齐下,抱了宋江道:“哥哥,为何我许多兄弟,一个个都没了?”话未说完,嚎啕大哭。宋江亦潸然泪下道:“都是哥哥无能,许多兄弟叫曹贼害了。”李逵切齿道:“俺来日阵前,定要把魏贼杀个干净,方好报仇!”宋江好言抚慰,携了手同归军帐。李逵多饮几杯,自去睡了。宋江却再与吴用计议。用叹道:“且休说铁牛难过。这两番苦战,将士死伤甚多,兄弟父子相吊,悲凄之声,各营皆可闻。然大军既发,岂能贸然收兵?必当戮力续进,方告慰英灵。今得河内,当图大举。张顺兄弟所部水师,须得重编。且魏黄河水师,已成大患;更有河东诸郡扪我咽喉。先当荡灭了,才无后顾之忧。”宋江道:“张顺兄弟殉国,何人可代?”用道:“可从青州调张横来统此处水军;却调童威去青州听花荣调遣。”宋江便教戴宗往青州取张横来。 张横闻兄弟去了,十分悲恸。到河内,先来张顺灵前痛哭道:“不想兄弟竟先走了。”宋江少不得抚慰一番,吴用说了军令。张横跳起来:“叵耐魏贼,害我兄弟,便哥哥不下令,我也要去寻他报仇!”吴用大喜,便教他统帅张顺部下水军;又使朱仝、李立、王定六引马步军三万,水陆并进,沿黄河北岸西上,扫荡魏军水师,并夺河东为据点。司马懿虽乘夜渡河绕袭一番,到底敌众我寡,不敢久留重地,早已撤回。那魏国黄河水师虽有数百号战船,究多系北人,岂敢与江淮儿郎相敌?一路向西退去,终是不及;看看要被赶上,只得将大小船只尽数焚烧,水军都弃了船逃走。朱仝一军西进,却被张郃引军守住箕关,并王屋山大小隘口,鹿角塞道,壁垒断坪。宋军连翻扣攻,奈险要尽为所据,战不得利,只好怏怏退去。 宋江虽夺不得河东,好歹焚了曹军数百战船,稍解胸中恶气。便使扈三娘、张横留屯孟津,大军复向东北进发。左翼使秦明为帅,廖立为辅,引军十万;右翼使吴用统帅,引军十五万。两路齐头并进,江自提余部居后策应。魏军各处城池或有不战者,或有战者,皆不能当。二月中,左路克野王、射犬、山阳诸城,右路克武德、获嘉、修武诸城,直到清水河畔。 军前总领斥候鼓上蚤时迁来报,说魏军已在清水河对岸,沿河滩筑起壁垒;又在汲县北门外用百余号船穿联浮桥,沟通两边。吴用亲到河边,隔水望去,但见数十里远近尽是土垒木墙。垒墙上刀枪耀目,尽插旌旗号带。吴用看罢,微微颌首道:“曹真、司马懿用兵,果然过人。”投顺将孙狼道:“这般森严,如何得过?”吴用笑道:“某自有安排。只是缺乏船只,不能跋涉。”便令单廷珪、魏定国引兵三万,且去攻下汲县:“一鼓作气,若得汲县,便能收船只渡河。”单、魏二将得令,驱兵向汲县进逼。汲县城中,是文聘、夏侯威守御,早将城墙加高,城上灰瓶擂木,堆积如山。见宋军上来攀城,便尽力打下。宋兵虽众,未曾备得攻城战具,被辟头一阵下来,士卒又多从军未久,顿时溃败。单、魏大怒,调数千弓弩,朝城上乱射;一边令偏将率了捍卒,推云梯攀登。城上魏军皆伏于盾牌下,待敌近来,则冒箭把火油当头淋下,然后焚烧。云梯多烧塌,上面士卒非焚死,即摔死。猛攻竟日,虽也杀伤城上不少士卒,自家损折更惨十倍。单廷珪、魏定国只得回报吴用。用笑道:“原是我性急了。汲县乃曹魏屯兵重镇,自不可易与。”次日又添兵二万,使单、魏二将掘土积山,又从南运来攻城战具;一面搜集船只,预备渡河大举。宋江使戴宗来问战局。吴用道:“回陛下,待船只造好,便可渡水。” 忽左路军师廖立,使人请吴用看地势。用便去秦明寨中,廖立迎住道:“清水河源自黑山。吾遣斥候察之,黑山中有一道路,可绕河北。设以一军穿插敌后,曹魏清水河之防必溃。那时追亡逐北,一举可进邺城。”吴用大喜,便同廖立着便服,从数壮士,驰马到了黑山。见那小路弯弯绕绕,盘旋林中,两边或陡坡,或峭壁,草木遮断,数丈外不能平视。吴用看了皱眉道:“这路虽能通河北,太过崎岖。并行不能十人,设为敌伏兵所断,徒折锋锐,难解大局。只遣一支军守好路口,勿轻冒险。或待我将船只整顿齐备,渡河去时,再出奇兵策应亦可。”廖立诺之。吴用自归右营。 却说宋江自领二万军,离清水河三十里下寨,接应粮草。一日三番遣人咨询,闻前面并无战事,也觉无聊。是夜思念儿子安宁,不觉多饮几杯,沉沉睡去。三更时分,忽寨内喊声大起,人马皆乱。宋江惊醒,急问左右,报曰:“有魏军分三路撞入寨来,不知其数多少!”宋江大惊,披甲起来。出营看时,营中火光四起,有一彪军往来冲突,当先一将手提大刀,势不可挡,只望白旄黄钺罗盖下来。须臾到御帐前,江急欲绕营躲避,却被望见。那将大喜,高呼:“宋江休走,邓艾在此!”拍马杀来。江左右卫士上前抵挡,皆被砍翻。唬得宋江跣足而奔。邓艾摘弓,一箭射来;宋江老于军伍,倒也机灵,往旁一扑,避过此箭。背后邓艾马到,待要砍杀,一将大喝:“莫伤我哥哥!”乃是两头蛇解珍挺钢叉刺来,邓艾回马抵挡。斗无数合,宋军步卒稍集,江心方安。忽背后又有一彪军杀来,当先将高呼:“王双在此,不要走了宋江!”两面夹击,宋军皆溃。王双便冲入圈子中间来拿宋江。幸得江身边人多,抢了匹马服侍他上去;左右皆道:“陛下往寨东边箭楼躲避。”江从其言。解珍断后死战,稍露破绽,被邓艾一刀扫下鞍去,乱军中踏为肉泥。 看官,这宋魏两军隔了清水河对峙,各自壁垒森严;黑山小道,吴用又令拨兵驻守,你道魏军是飞了过来?原来黑山当初曾是黄巾支党张燕巢穴。燕纵横河北二十年,黑山经营良久,中多屯兵积粮之处,暗道纵横,原非一处。后张燕归降曹操,黑山巢穴废弃。然邓艾精于地理,每到一处,必访其显隐山水,明暗道路。这番从魏军中黑山旧部得悉了山中虚实。宋军不过驻守几个明似险要处,如何能截断邓士载?因探知宋军分左右二路逼近清水,宋江却孤悬其后。便同王双、夏侯霸引五千精兵,竟择别路绕出黑山,杀奔御营而来。这一下出其不意,宋军虽多,焉能抵挡三路猛虎?顿被冲得七零八散,寨里一片混乱。 宋江得左右舍命保护,伏在马上,逃到寨东墙下箭楼。此处原是双尾蝎解宝镇守,御林精兵俱来此集结,渐有千人。弓弩手登楼放箭,下面解宝率牌刀手层层遮护。邓艾、王双两军杀到楼下,冲突不入。宋江在箭楼上也是胆战心惊,忽又看后营火光冲起半天,知十九是敌人纵火烧了营寨,心头恼恨交集。邓艾、王双见后营大火,也知夏侯霸烧粮得手;然宋江避于箭楼,防御甚严,眼看不能拿下;自家只五千兵,深在敌后,既不能取宋江,稍一耽搁,恐为合围,反至陷没;遂朝箭楼上高叫:“宋江鼠辈,既敢统军来犯,当如丈夫决一死战;奈何效妇人避于楼上耶!”魏兵皆笑骂一番,将宋江一应御品尽数焚毁,遂出宋营而走。宋江战战兢兢,也不敢使人追袭。邓艾、王双汇合夏侯霸,朝西北疾驰。方近黑山,东边烟尘大起,乃是廖立闻讯,遣刘唐引兵一万,来截黑山道路。艾、霸、双彼此暗庆,遂走别径退入黑山。因路窄走不快,后队有数百名被宋军截杀。刘唐见路崎岖而盘旋,想起廖立再三叮嘱慎重,亦不敢穷追。只得把住路口回报。 待到天明,吴用同李逵引兵二万往御营来看时,魏军早已退走。但见营中栅倒楼塌,满目疮痍;宋江御帐一应供奉之物连同后营粮草百余万斛俱作了灰烬。寨中士卒一夜死伤七八千名,解珍尸首惨不忍睹。吴用看得火冒三丈:“叵耐竖子,害我许多兄弟。此仇焉能不报!”宋江因又折了解珍,伤心不已,同解宝抱头痛哭;一边与吴用道:“贼人仗清水河截我道路,何不调张横水师顺黄河下来,再从清水河口攻之。”吴用道:“若用大河水师胜他,却也不显本领。况且张横水师屯于孟津,接应后路粮草,甚是关键,不可轻调。且看吾就此数日内,必踏破魏军营寨。”便令解宝引三万步卒,都入黑山伐木。宋军分队入山,旌旗蔽天,盔甲满谷,只听得刀斧叮当,力拉崩倒之声,林冲獐鹿羊兔,皆惊得四处逃窜。不数日,伐下大木数万根,黑山西南一角已成白地。遂令将大木捆扎成筏,皆排布在清水河对岸。宋军原本人多,这一番攘攘集结,有断流之势。 三月初三之夜,月黑风高。吴用先点十万军卒,分为十队;每队领木筏三百。令其各备战具,闻得鼓响,一起强渡。怠慢者皆斩。用自引三万精兵,却在汲县边伏着。又使秦明引兵五万为后续。秦明不悦道:“俺是正印先锋,军师如何使俺为后续?”吴用道:“将军之长在于临阵摧锋;今贼人狡诈,伏兵彼岸;若是轻举,恐挫动锐气。故吾亲引兵先渡,稳住阵脚,然后将军可一举荡敌。”秦明然之。用令各军整备,到三更时,中军擂鼓大震。十万宋军,一起推动木筏,呐喊渡河。清水西岸火烛点点,明若繁星。对面魏军各自据守壁垒之后,乱箭如雨;宋兵虽多,能战者少;连番冲锋,尽被杀退。河滩前后,尸横无数。吴用却自引三万军,潜往汲县,发声喊,一并杀出,夺取浮桥。桥头虽有守兵,当不得宋军不顾死伤,前仆后继,渐把守军压散。汲县中文聘、夏侯威指挥军士从城头抛掷火罐、滚石,却被单廷珪、魏定国二将引本部军,登土山,竖云梯,奋力攻打,不得喘息。吴用使李逵、项充引三千军为前队,顺浮桥一路杀去。用自提军马在后。又令李立引三千兵,分乘数百只筏,顺浮桥往来。那筏多用铁锁铁钉穿连,往浮桥桩上一锁,便把桥拓宽了一倍有余。大队军马洪流般贯过河去,甚是迅疾。 前队冲到对岸,魏军桥头壁垒守把军士,俱把刀枪乱扔,翻身便走。宋军大喜,舞刀弄枪,杀过壁垒去,谁知脚下咯嚓连声,便有许多跌进陷阱。李逵怒道:“这般俺在那甚么老虎关也曾见过。只与我冲,冲过了便无事!”士卒稍有畏缩,他大板斧便砍将来。只得尽力拆下鹿角蒺藜,搬土填平陷阱。尚在忙碌时,忽然左近栅栏火光骤起,照得滩头一片明亮。光影里弦似魅吟,箭如蝗飞。宋卒立仆一片,余者各用盾遮护,慌乱不已。忽听李逵怪叫一声:“直娘贼,你射爷爷,爷爷却来砍你!”赤条条提了板斧,一跃而起,朝前冲去。项充急亦起身,替他用蛮牌遮拦。背后士卒见主将如此,俱都跃起相随。三面箭来,众皆不顾。项充见一队魏军簇拥在土围后面,正调弩上弦,便拔背上飞刀,连番掷出,魏军官佐应声而倒,众弩手大乱,被李逵冲到跟前,板斧横飞,人头滚落。后面项充与众军一阵砍杀,尽都了帐。李逵杀的痛快,呵呵大笑;忽看前面又一队马军排开,当先大纛书“宁远将军牛金”李逵也不识得旗号,只顾朝人马密处猛冲过去。曹军马弓齐射,项充急赶到李逵身前替他遮拦。看看两军将接,牛金号令一声,魏军铁骑散开,朝两翼包裹上来,也不缠斗,只不断往来修削,一阵冲过来,兜圈子又一阵冲回去。乱枪夹着乱箭,一阵狠如一阵。宋军虽众,终究步骑势差,又不得战,渐渐不敌。两军混战之中,李逵是赤了上身,只顾在队前跳骂厮杀,几次争些儿中枪着箭。项充少不得顾他左右,又要指挥士卒,抵御魏军铁骑冲突。斗得正酣,却被火烟迷了眼睛。不防牛金策马到身后,瞅冷一枪,直透盔脑。也是命当如此,八臂哪吒,死得冤冤枉枉。李逵听得声,转头看时,项充已仆毙。气得铁牛三尸神暴跳,七窍火狂喷。大吼一声,挥舞板斧,着地砍来。牛金知此人甚猛,急挺枪挡时,李逵早杀到马前,奋力一斧;牛金只防他劈马腿,将枪朝李逵迎面点来。岂料李逵怒目圆睁,顾也不顾,径用左臂去挡枪头,右手斧尽力砍来。牛金目瞪口呆,但听骨肉喀嚓作声,鲜血飞溅;牛金一枪刺入李逵肩窝,李逵一斧却将牛金拦腰砍断。周围士卒,尽看得呆了。李逵肩头鲜血淋漓,只若无事,回顾众军道:“闲看鸟!随俺把这班狗贼杀个干净,替项充兄弟报仇!”提起右边斧头,大吼陷阵。魏军为其所慑,俱退走。李逵还要追杀,左右副将劝止不住。忽后面王定六引二队宋军来接应,拉住李逵。李逵瞠目怒道:“俺要去为项充兄弟报仇!你休拦我,留心连你砍了!”王定六苦苦求道:“哥哥且先包扎伤口,再杀敌不晚。项充哥哥为救哥哥而死,哥哥若只不顾性命乱冲,他便在阴间也不喜的。”李逵方止步,抱住项充尸首大哭道:“兄弟!当初我四个同陷阵,同喝酒,何等痛快。如今单撇下俺一个,你等好绝情也!”一路哭时,前面喊声复作,乃魏军大队人马杀到。李逵跳起来:“来得好!”便要冲杀出去。王定六死死按住:“哥哥不可造次!”一面按吴用先前所教,将部下军士尽排列成阵,长枪大盾护住。却看魏军鼙鼓如雷,两边铁骑如车轮般翻滚杀来,当先大将乃张辽、徐晃,扬刀提斧,往复砍杀。这两员皆是魏家第一流的猛将,年岁虽老,威风不减;梁山中若是林教头、董一撞等在时,倒也尽可抵挡。如今李逵带伤,王定六这般末流武艺,哪敢出去送死?只叫众兵把弓箭长枪摆在前面,龟缩不出,任魏军往来纵横,砍杀宋阵,眼见得宋军步步后退。 后面吴用望见前队不利,急令刘唐率军一万,杀到滩头:“接应铁牛、王定六,稳住阵脚。我这里催后续大军源源过来。”刘唐便率军过桥。哪知司马懿早令人往浮桥下船舱中装载硫磺、柴禾,灌注油膏;宋军过得小半,忽听浮桥上轰的一声,火苗蹿起数丈;中间数百士卒,无不皮焦肉烂,恶臭熏天。只见哭喊喧闹,扰动不止,兼两边躲闪,自相践踏,拥下水去不计其数。刘唐回顾时,浮桥中央已被大火烧断;左边虽有宋军自己连接的木筏,一概延烧上去,只留窄窄一带走得人马,却被前后士卒塞成一团。唐只得挥军尽力杀上滩头,汇合李逵、王定六。前队宋军闻浮桥起火,也都慌乱不已。吴用在后面望见,击额道:“是吾失计!”一面令人救火修桥,一面同李立驱动筏子,运载后续兵马,往河对岸抢去。待近对岸,却看魏军如狼似虎,已把宋军阵势冲得支离破碎;便是再运上几千人马,无非送人添头。却看上游鼓号齐鸣,下来一队船筏。当先司马懿全副披挂,立于船头。左有司马师,右有司马昭,指着吴用呵呵大笑:“奸贼,这番滋味如何!”吴用恨的牙齿咬碎,却记挂先渡军士,只得叫李立催动战筏,上前迎住魏军。宋军水师精锐都在张横部下,这一路并无能战之人,故两军不见胜败;东岸宋军,已近土崩之势。吴用看势危急,叫李立且将船筏靠上岸,把前番滩头军士接应下来退走;却被魏军弓弩齐射,不能前进。李立亲自带队冲杀在前,一连五番,俱被射退,反倒中了箭;左右将士,多有带伤。吴用看李逵、王定六、刘唐等旗号遥遥,不得相救,禁不住落泪:“是吾无谋,莫非又要害这班兄弟!” 忽听下游金鼓齐鸣,水上一派灯球火把,沿河如火龙蜿蜒,直逼上来。这一队多是小船,船头水手战卒,人人精壮,跳跃船筏如履平地,进出水中好似鱼龙。手中短刀、飞叉、竹矛奋出,鲜血飞溅,两下交战,魏卒接连落水。司马懿只得约束船筏朝上游退去。吴用看当先头领正是张横,大喜道:“兄弟如何来此!”张横道:“休多说。且把滩头兄弟都接应上来!”吴用便指挥水军近岸。此时李逵、刘唐、王定六等为魏军所攻,已折大半;全得吴用教水军劲弩齐射,略挡住曹魏铁骑;王定六、刘唐方才把李逵拖了上筏。军士落后不及的,尽被魏军所杀。此时浮桥已散落,清水河烟火笼罩,滩头血痕随波,断戟残帜满处抛洒。吴用看着,亦不禁伤心。又听李逵咆哮:“岂能便退!都随俺上岸去同众兄弟报仇!”吴用且不理他,问张横道:“兄弟不在孟津,却怎到此?”张横道:“我奉宋江哥哥圣旨,带了三千水军儿郎,乘小船顺黄河下去,到清水河口,上来增援,恰好赶上。”吴用抚膺道:“若非哥哥妙算,兄弟奋勇,几乎又要去几个手足。”王定六黯然道:“张横哥哥救命之恩,小弟甚感激。可惜项充哥哥,又为魏人所害。”吴用听得,怒火焚胸,心中却自策划。须臾到西岸,宋江披挂铠甲,立于黄罗盖下。见众人来了,上前相应。刘唐、李立、李逵、张横、王定六等俱见礼。独吴用拱手道:“陛下,渡河战虽不利,魏军烧断浮桥,汲县已孤。今可加兵奋力攻打,旦日可破,堪报项充兄弟之仇!”宋江道:“甚好,加亮可发军令。”吴用便令秦明:“车骑大将军,汝所率五万军,本预备渡河接战,今可备好?”秦明道:“已备好。”用道:“今无须渡河,可急往与单廷珪、魏定国二将汇合,攻打汲县:只打西南北三面,却留东面道路与他。”秦明领命去了。吴用又安排如此如此。 原来文聘、夏侯威,守御汲县,抵挡单廷珪、魏定国之兵,已大半夜。二将一面统兵守城,一面看清水河两家血战,惊心动魄;待到浮桥烧断,宋军溃退,不禁略放了畏敌之心。看看天色维明,两家士力都乏,单廷珪、魏定国攻得也懈了。聘便谓威:“将军且守住城池,我将后军略作修整,防他今日卷土重来。”威然之。谁料忽然之间,城下鼓号冲天,攻打之兵复添数倍。当先霹雳火秦明,亲立城下,押军攻打。稍慢者尽拔剑斩之。于是宋军无不蝼攀蚁附,决死登城。魏军措手不及,顷刻已有十余处被宋军突上城头。夏侯威禁不住心慌,闻报东门尚无敌军,便谓左右:“浮桥断绝,汲县已是孤城;今不早走,必为敌辱。”一面使人飞告文聘,一面整军出东门突围。文聘闻知时,城中半数已为宋军所占。聘顿足道:“负了都督所托。”左右曰:“夏侯将军已往东门去,吾等急行随之。”文聘道:“不然。城外贼军何止十万,焉能不顾及东门?今围三阙一,是故欲乘我之走也。不如却从北门杀出,夺船只过河。”便引左右弃了大刀长枪,只带短刀,伏在北门,待宋军大队入城之后,数百人同声呐喊杀出。城门宋军虽众,多是羸弱之卒,被魏军雪刃飞舞,杀得七零八落;就势闯出城门,于清水河边夺了二三十条船筏,朝对岸摇去。张横闻讯来截,已然不及。那夏侯威引兵杀出东门,后队被宋军所截,左右不满千人;走出一程,忽然金锣大作,前后杀出宋军,团团围住。当中智多星吴用嘿嘿冷笑:“夏侯威,汝今走投无路,何不早降!”威切齿骂道:“大国上将,岂降无名草寇!”拍马舞枪,去杀吴用。用亦怒,令军士乱箭齐发。魏军多中箭亡,余者再无斗志,弃兵投降。夏侯威座下马先被射倒,身中数箭,犹然大骂。早恼起双尾蝎谢宝,挺叉而出,将夏侯威戳死。这边秦明等报已攻克汲县。是夜一战,宋军抢渡失利,吴用一军及沿河十路兵马,又折二万,半是能战精兵。魏军汲县被夺,伤亡亦有万名。清水河两岸横尸沃血,惊鸦哀鸣。河中浮尸逐流,数日不散。有诗叹道: 魏宋交兵清水河,夺旗纵火舞干戈。可怜沙场无头鬼,月夜能闻乡土歌? 吴用归营,下拜宋江道:“是某失机,令将士浴血无功。若非陛下圣明,调张横兄弟助战,几乎又陷没几个兄弟。望陛下治我之罪。”宋江忙扶起,含泪道:“加亮此是甚话。我等之心,皆是一般。因贼狡诈,加亮偶有失算,胜败兵家常事,岂便怪罪?好生谋划进兵,为死难兄弟将士报仇便是。朕千虑一得,何足挂齿。”吴用感激不尽。又谓宋江:“战中擒得魏卒千余,当如何处置?”宋江道:“我欲尽数杀了,一则立威,也为死难手足血祭,如何?”用道:“只恐若杀降卒,河北人人决死。不如纵归,宣大宋仁德。”江从之,遂再设坛哭祭项充及二万战死将士。 过不二日,闻对岸魏军又调来数千后援。宋江与吴用、廖立等商议:“今张横兄弟已来,何不再谋大举渡河。若能得手,自此至邺城,皆一马平川,可举足而定也。”吴用沉吟道:“前番夜战,将士死伤惨重;便预备的船筏,亦多损毁。今魏军复将壁垒整顿,若再抢渡,恐徒损兵力,难保得手。”宋江道:“以加亮看如何?”用曰:“如此这般行兵,捣敌空虚,可取先势。”宋江、廖立听罢,俱各一震。片刻,廖立道:“加亮此策虽妙,似过行险。”吴用道:“敌今扼于要地,若不行险,难破此僵局。”宋江道:“我众敌寡,何不堂堂正正进兵,而取此奇术?”吴用叹道:“我军之数虽有三十万,能战之兵不过四成。若大决于野,尚可以众凌寡;今阻于清水河,兵不得进,日费粮秣巨大;旷日持久,恐士气低落,甚或粮草不继,则大举之劳,毁于一旦。与其如此,不如用奇。自古兵家无必胜之略,不冒非常之险,焉能成非常之功?”宋江听了,自思度一回,转问廖立:“公渊看如何?”廖立道:“大司马之策却是有理。愿陛下从之。”江遂决。用道:“公渊可保陛下留守此处,吾自引军突进冀州。”宋江道:“此番加亮守此处,我引军入冀州。”吴用愕然道:“陛下万尊之躯,焉能行此险地?万一有失,如何是好?还请陛下留守,待我北进。”宋江含泪道:“加亮好意,我岂不明?然历来征战,我退于后,而使手足犯险多矣。今宋魏决战,在此一举。若战胜,万里江山尽属我兄弟所有;若败,必然全军尽墨,又损许多兄弟。我纵保得性命,安有面目立于人世?加亮不必多言,此番我统军北进。”吴用肃然道:“此阵前也,陛下休随性用事,而犯兵家之忌。”宋江笑道:“加亮立功多矣,何妨让我一让?”吴用无言再对,只得转谓廖立:“如此,某将预伏计策告知。公渊可随在陛下左右,凡是多谋划,休有万一之失。”廖立点头道:“清水河营寨,尚烦大司马尽心。” 且说对岸魏营中,因虽杀退宋军大举夜袭,却也丢了汲县,折了牛金、夏侯威,以下偏裨将佐战死数十员。曹真聚众议道:“敌势虽退,我亦损折不轻。长此以往,何以当之?”司马懿道:“都督休急。两军之角,非止看兵将多寡,更须论势之顺逆。今贼提数十万乌合之众,远涉大河,来此与我相持。前日一战顷力而出,犹为我击退,眼见贼势已颓。且彼聚九州之兵来此,后方不稳;马超、柴进,犹抚后背。我精兵扼险要,更得张郃、曹休为犄角,后力绵延。只要退他数阵,彼或粮草不继,或军心散落,必失战意。那时再出奇兵断其后,追亡逐北,不世之功可成也。”真然其言。忽闻对岸宋军,俱在伐木掘土,修筑壁垒。曹真愕然,谓众道:“彼大军远来,利在速战;今奈何与我对垒?”遂亲与众将到河边看了一回,果见宋兵挑土锯木,忙碌不休。司马懿道:“凡敌有非常之举,必存非常之谋。吾恐宋贼别有图谋,掩人耳目。”邓艾道:“且休管他,只一面使斥候探报,一面调集精兵,乘夜渡河逆袭,使他筑垒不成,再观其变。”真道:“士载所言甚是。”当夜便使邓艾引三千精兵,选水浅平缓处渡河夜袭。谁知宋军警戒甚是严密,邓艾无处寻隙,又恐贸然登岸反陷没了一军,只得退回。斥候八方打探回报,皆只说宋军大肆准备船筏,未知其余。曹真疑惑,司马懿亦未知其意。 再过数日,忽东边有警讯来,说花荣再渡河犯境。司马懿道:“曹大司马、臧宣高皆能将,荣虽悍贼,东路当无忧。”次日又闻有宋军数万,渡黄河之南立寨,搜集船筏,似欲沿河抄袭。曹真笑道:“贼军不耐久战,猬集一处,尚堪自保;今若分兵,是自取死也。”郭淮道:“虽然,若被前后夹击,我军亦不利。可使一军屯于朝歌,防备后路。”真遣秦朗、夏侯霸引兵六千,驻守朝歌。越数日,不见有事。河南宋军,却在黄河一带亦修筑营垒,作持久之势。东边曹休不时战报传来,两军交战,未大见输赢。曹真与众将计议,欲遣兵渡河袭取河南宋寨,又恐诱兵之计。忽斥候报黄河上有船筏无数,运载宋军不知多少,顺流东下了。真急与众商议,司马懿道:“彼定是见清水河不得攻入,故分兵东下,或与山东贼军前后夹击文烈,或自濮阳袭取顿丘、内黄,将我左路军马切断。”曹真道:“我欲分兵往救,若何?”懿道:“敌攻我救,是操胜于敌手;黄河千里,数万之兵无力处处俱防。与其救敌所攻,何如攻其必救。可尽起此处军马,杀过清水河去。彼回援则受制于我,若不回,只要击溃其主力,复夺河内等地,纵然被他东军突破黄河,大局亦定也。”曹真道:“文烈一军倘为敌夹击,岂不葬送东边战局?”司马懿道:“可遣使飞驰大司马军中,教勿同花荣纠缠,速约束军马,向西退守安平,护邺城之左。如此既与我军为犄角之势,又令我合于内,敌分于外,左右击敌,甚是便利。”曹真喜道:“仲达此谋,河北无患也。”独邓艾道:“若贼使精兵一路,竟从黎阳直插荡阴,又当如何?”懿赞道:“士载此虑甚是。荡阴乃此间与邺城咽喉,广屯粮草。可排能将往守,以免万一。贼深入河北,攻坚不下,则后路为我所断,不战自乱。”曹真便使夏侯和引兵三千疾驰北上,并召左近县兵,共守荡阴,不得有失。 这日吴用在河西寨中,忽闻探报,说对岸曹军虚插旗帜,营寨中却都空了。吴用再遣数十人分头过河去探,皆报如此。梁山众军大喜,皆说:“敌军定是惧我夹击,所以拔寨走了。急追勿失。”吴用沉吟片刻,便令孙狼为前部,引军五千率先渡河;又使解宝、李立引三万军继之,密嘱不闻大寨鼓号,不许登岸。自提大军在西岸列队等候。日上三竿,孙狼部先渡,后面解宝、李立上千号船筏密布河上,一起鼓噪呐喊,声势惊天。须臾孙狼军已大半登岸,忽听四下胡哨连连,原来壁垒之中,另有夹沟;魏军精甲便伏于沟中,一时并起,为头将军乃郭淮、孙礼也。孙狼惊得魂飞魄散,急约束诸军后撤;正面旌旗招扬,大队魏军杀来,三面夹击,宋军大溃。乐进拍马舞刀,闯入队中,交无三合,斩孙狼于马下。部下五千军士,三停中战死一停,投降一停,余下一停被解宝、李立接应下船。登岸宋军,已尽被歼;曹真自看时,宋军却只登岸这数千人,河上数万人排列射箭,并不进攻。曹真微微冷笑,便令擂鼓。曹军数万之众,皆登船扬旌,朝西岸逼来。解宝、李立急急退回,同岸边原有之军,守住壁垒。宋军皆剑拔弩张,朝向河面。魏军逼近,双方弓箭如雨,刀矛如林,在滩头进退攻守,鏖战不休。两家士卒中枪着箭,惨呼哀鸣者不计其数。宋军守河之卒不下八万,且又占了地利。故虽分散于数十里河岸,不曾为魏军攻破。战得正激,清水河上游烟尘大起,一彪军马沿河杀来。原是邓艾、张辽、徐晃引铁骑五千,预先渡河,伏在黑山峡谷之中。见两军相持,便顺西岸冲杀下来。两军相持之势,本如长蛇纠缠;铁骑一撞,宋军一侧顿时土崩瓦解。正面魏军亦乘机突破,便如蟠龙倒卷之势,把宋军数十里河防,逐个摧破。不多时,宋阵已被魏军连毁十余里,溃兵满地乱奔。魏军正杀得来劲,南面旌旗云集,刀矛林立,乃吴用亲率三万军从二道营杀出。张辽远远望见旗号,冷笑道:“本欲擒宋江,却来此副贼。”拍马舞刀,口中高呼:“吴用,来此领死!”朝旗下杀来。吴用身边单廷珪骑乌骓马,使黑杆枪出,截住张辽。两个斗约十余合,魏定国恐单廷珪非辽对手,亦乘胭脂马,提熟铜刀杀出助战。徐晃笑道:“来得好。”持斧截住。四将捉对厮杀,约数十合,单廷珪、魏定国各自大败而归。张辽、徐晃挥军掩杀,吴用急令左右一起上前挡住;单廷珪、魏定国亦把水火两军排开压住阵脚,魏军人仆马倒,不能前进。正鏖战,司马懿督率步卒又随后赶到,两边混杀。此时宋军河防之溃,已成定局;然魏军以寡攻众,虽屡获利,未能全胜。两家战到天晚,各自收兵。吴用把前沿军马,悉数退到二营,又将黄河南岸之兵调来两万,深壕高壁,严加防御。魏军占了清水河西岸联营,便自整顿浮桥,连接两岸,相互对峙。却不防东边消息又来。 却说宋江纳了吴用计策,便点七万步卒,一万骑兵,更有廖立掌军机,秦明、刘唐、时迁、戴宗为大将,乘船筏顺黄河而下,自白马津登岸河北,去夺黎阳。黎阳虽有魏军守御,怎当得八万大军,一战尽墨。宋江慨然谓众军道:“今曹魏两军,一路绊在司州,一路绊在渤海,邺内空虚。我等渡河来此,若能直捣魏都,擒曹丕,则天下安定,兵火尽弭,诸君也得富贵;若不得胜,则尸骨不能还故乡也!我虽号皇帝,今且作一老卒,与众将士同生共死,去博这一番!”便满斟酒,与众同饮。众军士气大振,齐呼万岁。宋江令且把船筏尽数焚烧,使秦明为前锋,刘唐为后合,浩浩荡荡,向北杀去。恰如一条硕大乌龙,摇头摆尾,张牙舞爪,蜿蜒于燕赵之壤。不一日,杀奔荡阴城下。 原来夏侯和才到此不久,所召各处乡兵,多在奔赴途中,尚未就绪;被宋军一拥而上,将城团团围住。秦明便令攻打。宋军急行而来,攻城战具多未备齐;便将高梯木车草草削就,一面挑土填壕筑台,薄城猛攻。城上夏侯和指挥军士,竭力防御;宋军被箭石劈头打下,死伤无数。宋江闻攻城失利,亲自披挂出来,剑指城头,切齿道:“日暮之前,不取此城,我辈尽无葬身之地矣!十通鼓不登城,前队将校尽斩!”便令摆开大鼓百面,一齐擂动,声如闷雷,滚上城头。数万宋军齐声呐喊,四面攻打。前仆后继,并无退缩。剧烈处尸首几平城壕,及城垛。霹雳火秦明亲披重甲,践尸登城,身带十余箭,视若不见。两手挥舞狼牙棒,腥风到处,打的魏军脑浆迸溅,血肉横飞。十通鼓止,城头已被攻破七处。魏军寡不敌众,各自苦战。夏侯和见大势已去,带了百余亲兵,往仓廪奔走,欲焚积累粮草。到仓中时,见数十守卒,千余民夫,都在惶惶不安。夏侯和道:“贼将至,汝等速各自逃生!”守卒、民夫闻言,大都一哄而散;却有数百人去哄抢米粮。夏侯和也无心顾他,只叫:“速速离开,休耽搁性命!”令部下放火。忽有一人近前问道:“将军,城外皆是贼军,我等如何逃生?请将军带我等同行。”夏侯和笑道:“我是决意殉国,莫非带你同死么?”那人忽厉声道:“将军既决意一死,何不借首级与我,图个富贵!”夏侯和惊时,那人已手持短剑,劈面刺来。身后数人也一拥而上,利刃乱攒。夏侯和措不及防,当即毙命。你道此人是谁?便是鬼脸儿杜兴,当初遵吴用计策,潜伏邺城,已二十年。宋江大举北伐,杜兴便带百余党羽,混入运粮民夫,进入荡阴。前与鼓上蚤时迁得会,奉命保守粮草。可怜夏侯义权,丧于此人之手,至死糊涂。 和既死,部下亲兵忿怒,皆上前死斗;杜兴党羽非他对手,只能竭力自保,不多时被砍翻一半。所幸须臾外面宋军大队杀入,夏侯和亲兵皆力战身死。杜兴引宋军夺了仓廪,然后来见宋江。宋江看杜兴一别二十年,须发斑白,容颜沧桑,不禁落泪道:“兄弟辛苦。”杜兴叹道:“若说为众兄弟大业,苦倒不怕。只是哥哥亲提十万大军来此,如何左右只剩了寥寥几个兄弟?余人安在?”宋江被他勾起伤心事,两个抱着哭了一回,刘唐从旁劝道:“陛下,别离之情,想来都是一般。但此时此地,非痛哭时。”宋江奋然道:“刘唐兄弟说的是!”便拨一万兵卒,使刘唐驻扎荡阴,接应后续粮草。自统大军,使杜兴前导,连夜杀奔邺城去。邺城距荡阴才百里,宋江同秦明、杜兴引铁骑在前,未及日中,城楼便已在望。 曹丕在邺,原闻两处交战,互有胜败,尚怀宽心。谁知一日之内,噩耗频传,宋军竟薄城下。惊惶间亲上城楼,见城南烟尘大起,万骑风驰电策而来。曹丕急问左右:“如何是好?”陈群道:“城中尚有御林军数千,及虎卫军八百,甚是精勇。守城无虑,陛下勿忧。”曹丕道:“如此,若死守城中,恐为敌困。何不乘其立足未稳,出城击之,以挫锐气。”早有许褚之子许仪、典韦之子典满一起站出:“陛下所言甚是,吾二人愿领兵与敌决战!”丕大喜,便令许仪领兵二千,埋伏城东;典满引军二千,埋伏城西。自率三千军居中出阵。对阵宋江亲到阵前,扬鞭笑道:“曹子桓,今吾大军已逼魏郡,汝何不早早归降,不失后世富贵。今若顽抗,只恐祖庙不保!”曹丕冷笑道:“汝本山野鄙人,不过得了些微机,便这般狺狺作狂,正谓禽兽衣冠,发人笑耳!”宋江大怒,待要发令,霹雳火秦明早已按耐不住,一骑马扫出旗门,冲曹丕黄罗盖下去。曹丕回马便走,秦明哪里肯舍;宋江押后骑紧紧追来。看看将到城门,城头上号鼓大作,左边许仪提刀杀出,右边典满挥双戟杀出。曹丕将令旗一摆,身边军马扎住阵脚,亦反冲回来。秦明大笑:“竖子敢尔!”拍马上前,一根狼牙棒敌住许仪、典满三般兵器,不曾落败,亦难取胜;宋军三面受敌,难免有些慌张。宋江见状,急令杜兴引一千骑去抄袭典满后路。典满军腹背受敌,便渐不支。魏军以寡围众,原本吃力,他这路一旦动摇,渐渐落了下风。曹丕在阵中,虽强作镇定,指挥军卒抵挡,面上却也渐变了颜色。宋江正在得意,忽听东西两边,又是杀声大作,不禁一愣。稍候片刻,两边铁骑闪烁,枪旗招展,却是魏安国将军鲜于辅、乌桓校尉阎柔引幽州骑二千,杂胡千余骑,从北来勤王;望见城下鏖战,便分左右两翼包抄上来。这一下形势突变,宋军顿时不支;宋江急鸣金,秦明弃了许仪、典满,回马保宋江杀开重围。所幸部下尽是骑兵,行动迅速,急退兵十里,不至陷没。检点左右,已折一千数百骑。宋江大怒。杜兴劝道:“哥哥不必动怒。小弟从邺城来,虚实尽知。今城中军不过万余,我前队只屯于此监视。待大军到时,不怕曹丕飞上天去。”宋江方喜,便催廖立速引后队前来。 再说曹丕一战退了宋江,得胜入城,重赏邺城与幽州将士,并嘉鲜于辅、阎柔等救驾之功。阎柔道:“小贼虽退,大贼将来。邺城当虎口之险,非足为万乘之居。陛下何不与朝廷百官迁都幽州范阳,可借胡骑拱卫,安如泰山。”曹丕摇头道:“当初关羽北伐,宛洛震动。武皇帝欲迁都已避,赖群臣谏止,若迁都,则中原非国家有。今大魏偏据河北,冀州为其半,若迁都,尚有何处可恃耶?且子丹、文烈两军,尚在南与敌相持;朕若先走而弃诸军,安能使将士用命乎?”阎柔道:“陛下壮心,足感天地。然邺城孤悬敌前,设有好歹,为社稷计,非良策也。”曹丕沉吟片刻,乃曰:“朕知卿等之意。”遂令陈群:“公可保太子曹睿,及朝廷半数属官,急走幽州。朕留守邺城,以合诸军。朕即手书一诏,若有不测,卿当保太子登基。”陈群待要推辞,曹丕怒道:“此何等时刻,尚要虚词假让!”群方下拜:“臣必不敢负陛下之托!”曹丕又令许仪、典满:“汝二人引虎卫军护送太子。”许仪慨然道:“臣等之父,皆为国尽忠。今大敌当前,安能弃陛下左右?我等皆愿留邺城,以拱陛下。”曹丕道:“公等真壮士也!”便唤校尉贾充云:“汝父贾逵,今在东路曹大司马军中。汝可引兵护送太子北上,休要怠慢。”充再拜领旨。朝中百官有走的,亦有留的。曹丕自与阎柔、鲜于辅、许仪、典满等整顿城防,以备决战。 次日宋军不曾近城。到第三日,平明便闻城头警讯三迭而来,宋军分路并进,往邺城周围阳平亭、临水诸镇攻击。鲜于辅道:“虽是敌众我寡,岂能坐看他占了四周要隘?吾请引本部出城击之。”曹丕道:“善,朕为卿后援。”鲜于辅遂引二千余骑,出东门,往阳平亭驰去。其时有宋军数千,围亭攻打;被鲜于辅挥铁骑冲来,不禁大乱;宋江闻讯,添二万军上前交战。鲜于辅看敌军势大,拔出亭中数百守卒,便朝城中且战且走。宋军不舍追上,曹丕又令许仪、典满从城中杀出增援。丕自登城观战,见宋军倚仗人多,团团围上。又看四周旌旗如云,都是宋军营寨队伍;邺城虽是宏都,竟似瀚海孤舟,颇有倾覆之虞。丕不禁悚然。忽西北角上人马绰动,一彪军打魏家旗号闯进围来。计其人马不过三二千,然个个骁勇,所到望风而靡。片刻间,竟把西北宋军冲得一片混乱。鲜于辅、许仪、典满大喜,乘势反攻。两下夹击,宋军虽众,缺良将弹压,顿时立足不住,倒走数里。曹丕在城头看见,也自欣慰;待来军会合鲜于辅等入城,丕亲到城门迎接。看为首将领,却是大司马曹休。丕又惊又喜,执手问道:“文烈何以来此?”曹休道:“吾在黄河下游,引兵同贼花荣、杨志数战,颇有小胜。惟参军贾逵云东路贼突然渡河复战,必为绊住我军;又闻清水河亦是两军对垒,贼势甚大,若分兵袭取邺城,或断我东军后路,此患非小;我故把军马朝西调动,以免邺城孤悬。又闻有贼袭破黎阳,吾恐京畿有失,便将军务交托臧宣高、贾梁道,自引虎豹骑二千昼夜兼程,火急驰回,所幸未晚。后续又有步卒六千,尚需数日可到,陛下宽心。”曹丕道:“卿乃方面大员,奈何亲率锐骑回援,设有不妥,何以安军心?今援军入城,卿可速东归。”曹休涕泣道:“贼大军压境,京畿一日数惊;臣虽愚钝,岂不知此社稷存亡之时?既为宗亲重臣,总当舍命保驾死战,若能激励众心,或得击退强敌,保全宗庙。若各存畏难避险之意,魏家焉有来日?今曹休之命,已悬上天之手,唯奋力一战,不负武人之名!”丕闻言感慨不止,便教曹休引本部军马巡城一周,然后宿营。城中军民见虎豹骑铠甲鲜明,刀戟烁烁,如此雄壮威武,便也略略安心。第二日再登城看时,城外宋军营连营,寨接寨,四面旌旗浪舞,人马穿梭,却是把个邺城团团围定,便水亦泄了不出。这里曹丕受困,不在话下。 却说曹真、司马懿等驱兵杀过清水河,连击宋军,斩获不少;然吴加亮用兵亦非庸才,虽乏良将压阵,到底兵上十万,只把各处营盘守住,连接粮道,任他魏军如何,只不轻出。司马懿虽竭尽智力,破了几个寨子,也不过杀得数千羸弱敌军,无非似牯牛拔下几绰毫毛。正自设法,忽报宋军攻克黎阳,竟朝荡阴去。曹真大惊:“贼军孤注一掷,却犯京畿!”司马懿犹劝慰:“夏侯义权非等闲辈,荡阴守住,则贼进退不得。”真心已乱。未过一日,又有急报,说荡阴为贼所克。曹真大叫一声:“若邺城有失,吾虽万死,难赎其罪也!”正是:寨外方观争战酣,帝京忽报烽烟起。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卅五回搏狂澜魏将决死战困孤 第一百卅五回:搏狂澜魏将决死战,困孤城曹丕递降书 且说曹真接连闻宋军取黎阳、荡阴,大是镇怖,与众将商议须急行回援。司马懿劝道:“此刻两军胶着,我又背水立阵,当慎图进退,不可操之过急。”曹真怒道:“仲达!两军胶着者,非我用卿策渡河寻战,致有此尴尬耶?现帝京危急,不急回援,莫非坐观贼兵锋犯阙?仲达尚好冷眼相戏耶!”懿待他说罢,方曰:“将帅计虑不周,致邺城危急,此懿之过。然大敌当其前,若只心忧帝都,顾北撤而无全局应对,为贼所乘,纵使数万大军尽死于清水河,能解陛下之厄乎?吾虽计短,愿都督熟议之;总要殚精竭虑,以寻险中求成。至于生死荣辱,非懿敢顾也。”真改颜谢道:“是吾失言。仲达却有何计?”懿道:“贼众号称十万,越河犯京,不可不救;然此间贼闻讯,必蹑我后。莫若如此如此,可绝追兵。”真善而从之。 吴用在营中,正与魏军对峙。忽得戴宗传讯,说宋江所部已直取邺城。用大喜道:“邺城动摇,曹真必回援!我等尾随掩杀,可将魏军杀去一半。”朱仝道:“闻司马懿诡计多端,须防有诈。”吴用笑道:“何须嘱咐。”便使诸军整顿,一面严查魏营情势。无一日,斥候报:“魏营旗鼓如常,火号不息;然其军多在暗备行装。清水河上船只亦在密备。”用笑谓诸将:“魏军必欲走。然司马懿非常人,须有备也。”是夜二更,又报魏军皆出寨往河岸去。吴用便令朱仝、王定六各引三万军,从左右杀入魏寨,休得抢夺辎重,径直杀奔河滩“若遇埋伏,我这里自有军马接应。”二将领命,鼓噪而去。方入魏营,只听梆子连响,寨中火光四起,不知多少伏兵杀出。左右大将,乃王双、乐进也。朱仝、王定六哪是对手,匆匆抵挡,忙忙后撤。然退路多被大火封断,魏军不知多少,四面袭来,宋军乱作一团。二将记得吴用嘱托,只奋力抵挡;毕竟人马众多,不至陷没。不多时,吴用亲率二万精兵杀来接应。彼此一阵混战,魏军退去,却往两翼走上下游河滩,原已备下舟筏,就此渡河。朱仝、王定六见吴用,各谢兵败之过。吴用笑道:“吾早料魏军退去,必有埋伏,故引兵随后接应。此非你等之过。今彼伏兵已退,你等无须管两翼,可大驱杀过清水河,休放曹真走脱!”朱仝、王定六遂领兵渡河,吴用随后,往西北赶去。此时天将微明,渡河一无阻碍,沿路但见残轮折辕,并无截击之兵。吴用只顾驱兵紧追,不上十里,两边杀声暴起,左边张辽,右边徐晃,舞刀抡斧,铁骑奋扬,两边杀来;中间曹真、司马懿率邓艾、郭淮、孙礼、朱赞众将各引军出,势不可挡。这厢众魏将放出手段,人人英雄,朱仝、王定六哪里抵挡得住?战无片刻,偏将落马被斩数十余员,宋兵招架不住,一起往后倒走;魏军三面掩杀,斩获无数。退出数里,吴用引精兵上前接住,方欲交战,却听两边又是杀声大起,乐进、戴陵从上游杀来,王双、文聘从下游杀来。宋军虽众,皆有惧色。吴用拔剑高呼:“背水逆敌,非战即死!诸君与我共决之!”便将军马排开阵势,竭力抵挡。魏军轮番冲突,不能入内;又见对岸旌旗逶迤,单廷圭、魏定国引兵渡河来援。魏军遂乘胜退走。 吴用计点军卒,又折九千余人,恨的嚼唇出血,谓朱仝道:“你可整顿后军陆续渡河,我率部再去追袭。”朱仝道:“魏军多诈,何苦急追一时。”吴用道:“兄弟你如何这般不明!陛下数万之军深入敌后,虽得荡阴为据,毕竟无本;我等若不速援,为魏军东西两路夹击,则前番分敌之计,尽成了作茧自缚!且魏军既已伏兵败我,算我不敢再追,必自顾回邺而少防备;我偏整军再进,必可获胜!”朱仝犹未答,早有李逵跳出:“军师说得好!铁牛愿作先锋!”吴用道:“你伤势未愈,不可轻动。”李逵急了,把左肩包扎尽扯开:“伤势,伤势!放着宋江哥哥少人,若不放俺厮杀,怕伤里全闷得生蛆了,还愈个鸟!”吴用叹道:“却得你尚有此心。”便同李逵、单廷圭、魏定国等,精选三万人马,急追魏军。使朱仝整余兵随后接应。果然魏军急于回援,虽遣郭淮、孙礼引数千军断后,非吴用之敌。被用驱兵一阵追袭,斩俘其半,又得了许多辎重。 曹真、司马懿引大军一路向西北急行。途经朝歌,懿谓秦朗、夏侯霸云:“贼众奔邺,社稷存亡在于一举。公等当朝歌重地,若能立于敌后,则吴用十万之兵,不能恣意横行,此功莫大焉。”朗、霸曰:“虽万死,不离朝歌一步,城存与存!”真、懿复引兵北上。将到荡阴,人报赤发鬼刘唐引兵数千,隔荡水列阵,阻击我军。曹真冷笑道:“蕞尔鼠辈,也来送死!”便令张辽居左,徐晃在右,自统中军,三路一起渡水,先摧敌阵,次夺县城:“荡阴扼我进退要道,不破荡水之贼,难救邺城。且先断贼一股,免生麻烦。”三路魏军领命,一起渡河寻战;荡水本非天险,宋军又只得刘唐一个大将,自非敌手。唐自率中军尚在凭河死战,无多时,魏军两翼皆已杀到,把宋军围在核心。刘唐大呼道:“众儿郎听好!大宋十万大军已攻下邺城,我便同大夥死在此地,也博个后世威名!”提了大刀,亲率数百壮士,冲杀在阵前。但见赤发怒张,刀光如虹,连砍魏军三员偏将。张辽大怒,策马上前挑战;刘唐亦不畏惧,瞋目露齿,横刀挡住。两个马上步下交锋,约三十合;刘唐舍生忘死,一时杀个平手。魏军众将各督军马,四面杀来,宋兵如何抵挡?惟仗前番所筑壁垒,勉强守住。战无半日,各处偏阵,逐一崩摧。唐不怒反笑,仰天高呼:“今得死于阵前,甚好甚好!”遂目无他顾,只是奋力同张辽厮杀。张虎见辽久战刘唐不下,策马来助;刘唐尚待与他父子死拼,左右副将接了入阵。此时魏军四面裹上,宋军退缩城门口,只作困兽之斗。 忽见北面五方旗扬,黄罗盖展,旌旄飘摇,却是宋江亲率三万军,南来接应。曹真望其麾盖,顾左右道:“擒得此人,天下可定!”走马摇枪,径朝宋江而去。左右骁将尽随。时迁谓宋江道:“陛下,我军勇猛不及魏军。且魏军又多我许多,硬战之下,怕难保全。陛下可先退避入堡垒,待军师大军来援。”宋江指荡阴城道:“兄弟,你不见刘唐被围,恰在苦战?我若舍了他,便有何面目对你等兄弟?”遂号令众军:“两国决战,勇者胜之。皆随我杀敌致果!”驱动兵马迅疾前行。片刻间,曹真引精兵杀到阵前,宋江身侧别无大将,只得由时迁出马,挺枪截战。两个斗无三合,曹真横枪一扫,打飞时迁手中枪。旋即一枪劈面过来。时迁幸得未着盔甲,将身一缩,跳下马跑了。曹真纵兵冲阵,宋军将坚盾长枪一字排开,堪堪挡住。曹真亲突阵数次,尽被乱箭射退。司马懿从后面赶来,谓曹真道:“敌西路军马须臾将到;若久困荡阴,恐为敌夹击,大军有些长短,国家不安!”曹真道:“仲达欲如何?”懿曰:“请以五千精兵,迂回敌侧,以求一举得手。”真沉吟片刻道:“吾与仲达五千兵,却当慎用。”懿道:“敌众我寡,若此去不得手,想亦难再会师。此处不可恋战,都督自重!”便与司马师、司马昭引五千精兵,往宋江侧翼迂回。宋江却不管他进退,只令部下分列阵形,将强弓硬弩往前射去。曹真看宋军阵势坚固,宣号众军:“今日一战,关乎国计存亡,诸军皆当决死!”令张辽、徐晃诸将各率铁骑,轮番往复冲杀;盘旋数匝,则能破宋军一处;然宋军大阵之中套了小阵,更有精兵督战,前阵溃兵冲突本阵者尽数戮杀阵前。魏军远道奔回,后队又被追袭,难免心力疲惫;纵能突破一二线,终不能动摇根本。司马懿所部在宋江之后左右扰动,虽截杀些须游兵,亦未得战果。 战至红日西沉,有郭淮、孙礼麾下败兵奔回,具言后队溃散,不知所往;须臾南面火鼓齐作,斥候报宋军数万汹涌而来,旗号正是宋大司马吴用。魏军厮杀已久,忽遇生力,难免扰动。曹真谓左右道:“再于此鏖战,恐无补于局。当速走东北绕过此地。”诸将尽然,遂使徐晃、乐进当先,张辽断后,朱赞、吕常等守护两翼,走东北绕行。宋江见得机大喜,令诸将各自驱兵,紧紧追袭。魏军沿荡水之北且战且走,眼见道多为水浸坏,后面吴用又渐逼近,曹真不禁焦虑。前队魏军行到十余里,忽听得水滨号鼓齐作,前面板壁树立,戎车推动,顿成一道堡垒。一彪军马当道排开。当先二将呵呵大笑:“曹真休走!俺大宋御北将军单廷圭、御南将军魏定国奉吴大司马之命,在此恭候多时!”原来吴用闻两军鏖战于荡阴,遂全力北上:分王定六引兵围住朝歌,自率大队急进。又遣单廷圭、魏定国引三千精兵并水火二军,兼程抄袭,截住东北道路他只欲将曹真数万魏军会歼于荡阴城下。徐晃看势头凶险,亦不多言,麾军直前。单、魏二将把水车火龙摆布开来,一时齐发。但见毒水四溅,烈焰喧腾。前队魏军吃不住,纷纷抱头蒙脸,倒转奔逃。一连三番,不得寸进,反把前队阵脚乱作一团。徐晃看得心焦胆热,谓乐进道:“将无死心,则军难死战。文谦可督军随后。”进问:“公明欲何?”晃不答,高声呼左右曰:“诸将校听好!数万雄兵之命,万里江山之安,尽悬吾前军之手。贼以幻术伤人,我若畏难,岂不愧为军人!吾受国家恩遇,今当舍死以报,汝等若怕死,便自回转!”将兜镂掷地,披发纵马出阵,亦不待左右跟上,自冲宋军之垒去。前军将校见此,俱各跟上。马到阵前五十步,水、火两军齐发。魏军前队又将倒退。徐晃高呼一声:“除死安惧!”催马前突。座下马惊恐不能前,晃飞身下马,提了斧头,步行冲锋。未冲出十步,早被一条火龙扫来,身上衣甲与满脸须眉尽燃。晃口中怒吼,脚下丝毫不停,戴浑身烟火,撞入敌阵,大斧左劈右荡,宋兵撞着即死,当者披靡。背后魏军一拥而进。单廷圭、魏定国见状大惊,急来相迎。徐晃望见二人,于军中抢了一匹马,挥斧上前。不防侧面有一单廷圭部下军校,窥他不见,用黑葫芦喷出一股毒水,恰到徐晃面上。晃痛叫一声,手起斧落,早将此军士砍死;任脸上皮开肉烂,却全不顾,策马前冲。此刻晃双目已近于废,然口中怒喝连连,跨下马不停蹄,手中大斧车轮舞动,宋兵近者皆头裂臂断,无一时,竟被徐晃将二道军阵一切而过。单廷圭、魏定国看晃满脸血肉筋吊,势如疯魔而来,胆战心惊,不敢抵挡,只往两边散。及至看他陷入阵中,左冲右突,盘马往复,方知其目不能视;于是二将悄悄打马包抄来。徐公明虽勇武盖世,毕竟盲了;耳中方在辨声,早被水火二将刀枪并举,身中两刃。既着枪刀,并不坠马,反狂吼一声,大斧旋出。单廷圭、魏定国心怯,弃刀枪而退,远远望见徐晃尸身端坐马上,须臾方倒。左近宋兵,俱不敢近前。有诗赞曰: 河东豪俊兴,大号徐公明。曾射漳台柳,长驱樊地兵。堪当关圣勇,无愧亚夫名。临难赴汤火,标功载汗青。 魏军前队见主将这般神勇,人人激愤,俱怀死战之心,杀入敌阵,以一迎十,势不可挡。单、魏部众本已被徐晃冲乱,如何再能招架?乐进、陈泰、文聘等各率精骑,将宋军冲得七零八落。前队多被杀死,转往后队逃;后队立足不住,自相践踏。斗无多时,三千宋军并水火二支奇兵,十之七八皆丧阵前。单廷圭、魏定国残兵不满千名,乘夜色涉水浅处逃得性命。魏军也无暇赶尽杀绝。 然则前方厮杀之际,后面吴用引军已然迫近。曹真使张辽挡宋江、刘唐之军,朱赞、吕常沿河拦截吴用渡水,一面向东逶迤而行,欲乘隙北渡洹水,退保邺城。天色已黑,宋军犹不肯舍,荡水两岸火把如繁星密布,对夹而行。行无十余里,又得斥候来报:“洹水北岸,有宋军驻守。一派土垒旌旗,火鼓远闻,不知其兵多少。”曹真惊道:“前有阻截,后有追兵,何以当之!”欲同诸将决死一战。邓艾道:“禀禀禀都督,此去向东便是黄泽,有路绕泽北,通内黄、繁阳。雨季泥泞难走,此刻尚能通行。循之可达魏、元诸县,西能回援邺都,东则连接曹大司马,此进退皆达之途。”曹真大喜,便使邓艾引路,全军东移。陈泰见黄泽左右山水繁杂,亦献计曰:“可盛布疑兵于此,多设旌旗,不时出没鼓噪,以疑贼心;复使人砍伐树木,待大军过后堵塞道路。”真尽从之。数万魏军,皆往东过黄泽而去。 吴用本欲自提兵追袭魏军,因报黄泽地势周旋,兼天黑不辨路径;各口又皆被树木阻塞,四下又游骑出没,火鼓隐约。用不敢造次,遂先去见宋江。荡水畔一番大战,宋江一军损折颇多,刘唐部下更是死伤惨重。三军会齐,江见死尸遍野,不禁惊心。单廷圭、魏定国亦从别路前来,见过宋江、吴用。宋江抚慰之,二人叹息:“可惜半生练成神水、圣火两军,今朝尽没。”吴用道:“待灭了魏国,一统天下,便欲练五万人也由你。二位兄弟无忧。”魏定国道:“若能捱到一统时,自然无忧。”用以目视之,定国自知失言,低头不语。吴用复谓宋江:“荡阴之战,虽多折损,却阻了魏军回援邺城之路,更斩魏悍将徐晃,堪为一功。然敌军既往东去,恐他绕行别路,还救邺城。”宋江道:“邺城我使廖公渊主持围城,秦明兄弟引兵备野战,有三四万兵,数千骑,想应无虑。”用曰:“曹真已退,必图援邺;更兼曹休动静尚未得知。哥哥还当急往邺城添兵,以固城围。”江道:“概由加亮安排便是。”吴用便留李立守荡阴,使宋江、李逵、朱仝、时迁、刘唐等引兵五万,急往邺城:“先据阳平亭、临漳,隔绝东、北两面,则曹真纵率全军来援,无能为也。”用自同单廷圭、魏定国等,收拾后军,陆续往邺城进发。 再说司马懿父子引兵五千,迂回宋江侧后;原本欲乘其隙而破之。孰知宋江只把军马团团摆开,任尔如何攻击,我只死死挡住。司马懿连用诸般兵法,不能撞进,倒把麾下士卒伤亡了数百名。待日西斜,报大队宋军从朝歌而来。懿与二子计道:“敌援既到,徒留此无益。闻邺都兵少,我且回援,可少慰陛下之心。”司马昭道:“此地至邺,走安阳最近。”司马懿道:“贼狡且众,必分兵扼洹水。我兵只五千,往则为彼算。不如迂回林虑,从漳水上游入城。虽道远些,出敌不意,且能破贼城西之围。”遂领三军向西北迂回,走林虑,绕漳水,杀奔邺城。原来廖立围邺,虽有数万兵马,独乏良将。秦明引兵屯城东南以备援军,西北空虚;司马懿父子引精兵潜至,乘夜突袭。守营宋将措不及防,被懿连破十余屯;城中曹休见状,亦令鲜于辅、许仪、典满引军杀出,内外夹击,斩获二千余名,接应司马懿入城中。 曹丕见司马懿父子赶来,甚喜,握懿手道:“贼围城数重,仲达独将兵入,果称谋勇忠义之士。本当厚犒军士,因贼围城,府库不丰,特将宫内珠宝分出以嘉三军之志。”司马懿再拜道:“陛下之恩,万死不忘。然吾率军入城勤王,亦分内事,岂敢当陛下赏。可留珠宝以待用时。今城虽被围,外间尚有曹大将军诸军为援,陛下勿忧。”丕感其忠贞,又问西路战事。司马懿一一说了。因见曹休在侧,复问:“大司马本督东路军,何以却在邺城?”休亦说了自己入城救援之事。懿问曰:“东路军马安在?”休曰:“吾自入城,军马交臧霸、贾逵统率,令其西撤至清河,以护卫邺之左翼。霸使人回报,若军马西撤过甚,则渤海一带,尽为贼纵横自如,故只把兵马退到河间屯驻。”懿道:“臧宣高此策固有其是也。若全军西撤,让开左路,则贼花荣、杨志兵犯幽州,难免动摇我根本。然今敌我两军,主力尽在西路决战;数十万大军密集邺城,敌众我寡,焉能留东军只保一处?以臣愚见,东路军本是曹大司马所督,今大司马既还都,可分东军为两支:使臧霸督其一军,并连渤海、河间、渔阳、右北平、辽东、辽西诸郡,专一遏花荣贼军。宣高刚烈好谋,善施威惠,必能当之。使贾逵督一军,还驰清河,为邺城之援。且外间诸军,号令分则军力散,不能合一对敌。陛下宜使曹大将军总领各军,以备与敌决战。”曹丕颌首:“天赐仲达于朕。邺城无忧也。”懿道:“臣愿竭尽微智薄力,佐曹大司马守城,以报陛下!” 懿入城次日,城外烟尘大起,宋江引军五万,杀奔邺下,汇合廖立、秦明,复为营寨三重,连接数十里。是夜,曹丕密诏司马懿入宫,计议良久,其语不为外人所道。 居数日间,吴用等率后续宋军,连连赶到。又以数月征战,折了解珍、项充、侯音、孙狼等将,便调九尾龟陶宗旺、母大虫顾大嫂、病大虫薛永等到军前相助。吴用调兵遣将,使扈三娘守孟津,张横水师巡行黄河;朝歌秦朗、夏侯霸坚守不下,使朱仝、王定六引兵围之;又使李立屯荡阴,顾大嫂屯长乐,接应粮道。时宋保义五年,魏黄初七年四月,邺下集兵二十余万,昼列旌旗,遮映漳水;夜设火鼓,震明铜雀。只把邺城围得水泄不通。连日攻打,曹休、司马懿与诸将竭力防御,两军隔城相持,前后三十余日,宋军不得入城,魏军亦不得解围。曹真统兵数万,游弋外线,频频袭宋军侧后,吴用亦调兵逆之,反复拉锯,未见高下。用使陶宗旺率土工修筑围城堑堡、土山,工程浩大,不得猝成,且又常被城中魏军出来冲突,进展更慢。因计大军在外,粮草千里转运,糜耗无数;又闻魏军幽州、并州援军,亦往冀州来。旷日持久,胜败难测,故心中难免焦虑。 一夜四更,鼓上蚤时迁入帐,谓吴用道:“军师,城中朱贵兄弟探得军情,城西南有地水涌出,墙基松动。城中魏军正竭力修补。”吴用大喜,即点李逵、解宝、薛永、陶宗旺四个头领,率兵三万,赶到西南。一面掘壕垒壁以图持久,一面推动云梯冲车,逼近攻打。城中司马昭正率军民填土立木,但听城外一声号鼓,灯球火把照如白昼。数万宋军齐声呐喊,近城攻打。昭大惊,一面督军防御,一面飞报曹休、司马懿。休亲引军助防。宋军来势凶猛,用巨木冲车撞城,不计军卒死伤。城墙原已松动,纵急急修补,亦顾此失彼。无多时,将城墙撞倒数丈宽缺口。宋军鼓噪而入,魏军却早在城墙之后修筑瓮垒,三面飞箭齐发,敌楼滚石频下。宋军尸首堆积缺口处,后继者践踏而上,常至陷足。吴用令强弓劲弩往两边尽力射去,掩护中军突进。那黑旋风李逵,本性最好杀人。因连日攻城,不曾得痛快;这番如疯似狂,提起板斧便往城中冲。原来吴用知李逵冲阵素来靠项充护着,今项充已殒,乱军中恐有好歹;特遣精锐牌刀手,掩他两翼。李逵更无顾虑,红了双眼,直跃入城墙。几番险些中箭捱石,他只若不见。魏军看得俱各呆了。当先杀到垒前,牌刀手待要阻截,李逵大吼一声,双斧风也似砍去,但听咯嚓连声,军士魂飞血溅,骨断肉裂,黑旋风凌厉处至,守卒皆靡。忽见司马昭站在壕前指麾,逵大喜过望,大步冲去。昭早闻此疯汉杀牛金之事,不敢抵挡,只叫部下放箭。李逵随身军马一拥而上,后面解宝、薛永亦督军跟进。城墙缺口与二垒之间,涌进数千宋兵,几接蹱摩肩。忽然二垒后机括声迭起,乃是魏军霹雳车将巨石斜抛出来,落入人丛,中者头颅迸裂,肢体折断。宋兵一时自乱,魏军又将成捆柴禾、谷草,浸透火油,抛洒进来。两边火箭攒射,缺口处烟焰翻腾。宋军前后失应,自相践踏,死伤无数。此时李逵等尚在二垒拼杀,已逼退司马昭步卒;却被曹休令虎豹骑往来冲突,难成队伍。城外军奋力强登城楼,亦多遭打下。吴用见魏军有备,屡攻不利,只得鸣金,又使后队坚盾强弩,逼近缺口,接应前队退下。此时天色渐明,李逵在前面杀得气急,虎吼咆哮,只不肯退;解宝、薛永好说歹说,拽了下来,退到城外壁垒中。无分将兵,就都席地而坐,裹伤歇气。 却看城中魏军搬土抬木,修补城墙。缺口处宋兵尸首堆积,被魏军剥了衣甲,就地填埋墙下,骨肉混泥,血污浸土。城外的宋兵望见,无不伤感,多自怜垂泪。更有伤手足袍泽,在一边抱头哭泣,好不凄惨。将校喝止不住。那李逵未杀得尽兴,原本撅了嘴,坐在一边干磨斧头;忽听周围一片嘤嘤呜呜,不禁大怒,站起身喝道:“你这般鸟人也是厮杀得的,却似妇人哭甚!好不要脸!”环顾一番,忽带笑意,指邺城道:“我知你等哭甚。且看黑爷爷的手段!”左手弃斧,捡块盾牌拿了,右手提斧,依旧**背膊,大步朝邺城奔去。众军大惊。此处宋军壁垒与邺城墙只隔百余步,待报了解宝、薛永得知,李逵已到城下。城头魏军初看他一人过来,尚不知其意;李逵到了缺口处,大喝一声,左手举盾挡箭猛冲过去。缺口处魏军尚在修补城墙,被他冲进队里,挥起右手板斧,哪管民夫军卒,排头砍过去,但见首级滚落,颈血乱喷。须臾连杀十余人。余不敢抵抗,四散奔逃。带队的军目亦要走,李逵举盾一砸,撞翻在地;便弃了盾,左手勒住此人,往背上一甩,右手依旧提斧,回头便走。可怜那军目手足乱蹬,哪里挣得脱?城头弓箭手欲射,又怕伤了自家军目。有末将闻讯来看,带三五十军士,各持刀枪,发声喊追来夺人。出城三五十步,堪堪追上。李逵大笑:“来得好!”将擒的魏军往地上一掼已勒得三魂散去两魂回身虎吼,单斧反冲,铁刃挥舞,血花飞溅。为头末将挺枪便刺,斗无三合,被李逵左手抓住枪杆,大斧挥下,从左肩到右肋劈成两半。魏卒皆溃,李逵哈哈大笑,复抓了军目往自家壁垒奔走。解宝率众迎出时,李逵已拖了魏军,大步回来,笑谓众人:“俺手段如何?”众军皆曰:“将军神威!”逵得意洋洋,忽听得腹中咕噜作响,摸摸肚皮,笑道:“走这一趟,俺却饿了。”军士道:“我等即去拿酒食奉将军。”李逵道:“酒多拿些,肉却不须。”指擒回的魏军:“这便不是百十斤好肉骨?”众军皆悚然。李逵怒道:“还不生火,噜索甚么!”士卒只得升起火来。李逵将魏军捆缚住,便拔刀从身上割肉,血淋淋挑到火上炙烤,混酒吃下。可怜那被擒魏军早骇得面无人色,一刀下去,嘶叫不绝,其声惨不忍闻。便是左右宋兵,无不掩目。李逵独吃得有味,一壁吃,一壁复指邺城大骂:“城上听了!你把我梁山儿郎作土石,我便把你魏家兵作鱼肉。若不速速投降,打破城池,叫你满城都作了俺肚里粮食!”城上魏军皆目瞪口呆,股栗战战。恰好曹休闻讯登城,见此勃然大怒,暗摘强弓,一箭射出。李逵尚吃的高兴,旁边解宝眼尖,伸盾牌替他格挡,噌的一声,箭插盾上,李逵笑道:“这厮却放暗箭,爷爷岂怕。”解宝劝他暂回营中,李逵只不听。忽见吴用过来,道:“铁牛休得胡闹。”李逵笑道:“军师哥哥,方才俺独个杀到城下,砍了一二十个脑袋,又擒他一个来烧吃了。”吴用皱眉道:“我等皆大宋王师,你却效夷狄之行,岂不有损我名?”李逵又笑道:“便是俺乡里,遇上荒年也要吃人的。且那厮在城里猖狂,若不吃他一个,怎得杀他威风?”吴用看城头,果见魏军扰扰,有畏惧之形。心道这黑厮所言却也不错。便斥之:“你是军中大将,行事须依章程,不可再肆意胡来!”令其速回营去。 李逵自回营中,倒头便睡;一觉起来,日已西斜;便又吃了些酒,提斧偏偏倒倒出营。此时邺城四围,宋魏两军攻守不休,何止数十处。李逵到了城西北一处,看一偏将指挥攻城,嫌他懈怠;不由怒道:“这鸟人,如何不出力攻城?吃爷爷一斧!”偏将慌忙下跪:“将军息怒,实是小人无能,此处攻了一日,都被敌军打退。将军恕罪。”李逵斜睨城头道:“便这处城池,有何难攻?怎不用云梯上去?”偏将道:“城头守的严,便上去数十人,反吃他杀了。”李逵怒道:“这般废物!看爷爷替你攻了!你只架好云梯,带兵放箭,叫儿郎们随爷爷上便是。”偏将哪敢不从。此处堑壕早被填平,宋兵复架云梯,呐喊擂鼓,近城猛攻。李逵腰里别了双斧,一手拿盾,攀登而上。一面荷荷叫道:“城上看好,今早吃人的黑爷爷又来了!”城头魏兵听得,俱是一震。看李逵面目狰狞,攀援上城,不禁慌张。有用长矛攒刺的,李逵一手便拉住矛往城下拽,魏兵多被甩下。余者只不住放箭,李逵用盾遮着,看看将近。魏兵乱作一团。正没主意,忽一人问:“何以慌张?”众视之,羽扇纶巾,乃侍中蒋干,来此处巡城劳军。魏兵说了缘由,蒋干笑道:“这黑贼确实凶恶,吾却有一计制之。你等只需将绳索圈套布于地上,待他登城时,用火箭朝他劈面射去,他顾不得脚下,必为我擒。但贼势凶猛,还须急报都督来援。”说话间,李逵已攀到城垛,便弃了盾牌,右手抽出板斧,把垛口两个魏兵劈下城楼;就势左手抓住垛口,翻身上去,大呼:“黑爷爷来了!”魏兵惧他如魔,纷纷后退。李逵抡起双斧便冲,走的慢的魏兵连砍倒五六个,弓手哪里来得及放箭。蒋干亦面如灰土,却喜几个士卒将绳索圈套拿来,悄然布在地上。李逵只顾砍杀魏兵,如何看得。杀了十余人,见蒋干羽扇纶巾愣在城楼前,大喜:“这文人,也吃爷爷一斧!”大步过来。蒋干两股战战,欲走不能。眼看李逵步步逼来,忽听啪啦一声,摔倒在地。右手斧头飞出,却朝蒋干头上旋来,擦过纶巾,砍在城楼柱上,入木二分。蒋干这才吓得扑通倒地,中衣透湿。却说李逵倒地,嗷嗷乱叫,斧头左右挥舞,魏兵皆不敢近。后面宋兵急上前相救。魏军正慌,却看一将健步上前,左手短戟拨开斧头,右手戟倏地刺出,李逵一脚被套,躲闪不便,正中肩窝,大叫一声,左手斧亦脱。待要伸右手去抓斧头,那将又一戟,砍断李逵右腕,接着上前一步,压住李逵双肩。逵虽有神力,双臂齐废,鲜血乱喷,吃痛挣扎不得。那将吩咐魏兵将李逵绑了。众看此人,身长八尺,虎背熊腰,吊睛阔面,乃典韦之子典满也。也是奉命巡城,闻此处军士慌乱,前来援助。魏兵见擒了李逵,士气大振,便随典满上前,杀得登城宋兵落花流水。魏卒上前扶起蒋干:“蒋老妙计,果然不凡。”干惊魂未定,只是唯唯。李逵被绑得粽子一般,犹自破口大骂。典满笑道:“且由他骂,迟些交曹大司马处置。” 忽听人声嘈杂,比前更胜十倍。众扶垛看时,城下宋军大集,当中一人身长六尺有余,戴金冠,着龙袍,不是大宋皇帝宋江是谁?原来李逵独自出营攻城,有小校报知宋江。江放心不下,也不带仪仗,便亲来看。谁知方到城下时,望见李逵被绳捆索绑,几乎惊倒马下。城头上典满看见,扬声高呼:“宋江,汝这黑贼自上城寻死,已为我擒。汝不赶紧退去,也是这般下场!”宋江急呼:“休要伤我兄弟!”典满未答,李逵却在一旁高叫:“宋江哥哥!莫求这贼!俺铁牛杀人千千万,便死也不惧这圈套陷俺的鸟人!他便杀了俺,你只打破城池,替俺报仇便好!”典满听得火起,便用刀搠李逵之口,李逵摇头躲避。宋江双目欲喷出火来,急麾令众军:“尽力攻城,先登者赏千金,封千户侯!”时刘唐、时迁、解宝等亦到,各率军卒,奋力登城。典满手下军士不多,勉强抵御,正在吃紧,曹休亦亲率军来此相助。见宋军攻势凶猛,先令:“黑贼前番杀我许多士卒,残虐非常。便就城头乱刀砍死,以儆余贼!”曹兵把李逵推到垛口,李逵往城下高叫:“宋江哥哥!俺铁牛生前是哥哥马前小卒,今日死了,也在哥哥左右作一小鬼!铁牛不合先走,哥哥保重!刘唐,解宝,时迁,你等要替我保哥哥无事!”话未说完,曹兵乱刀砍来,可怜天杀星铮铮黑铁塔,五花大绑,猪羊般任人宰割,须臾血肉模糊,惨毙城上。至死骂不绝口,无一字呻吟。有诗叹道: 凛凛恶丈夫,杀气卷天铺。冲阵仗蛮勇,灭门连不辜。斧前千命绝,城上一身屠。宋帝为流涕,哀歌吊健奴。 宋江看万刃磔了李逵,睚眦尽裂,嚼齿出血。麾令众军:“都上前攻城!若有慢者,格杀勿论!”刘唐、时迁、解宝等何须他吩咐,率军士,冒矢石,蝼攀蚁附,舍命攻打。曹休看宋军如狼似虎,安敢小窥?亦调城中预备军马,上来协防。两军隔城厮杀,气血冲天。宋军薄城三次,尽被击退,军卒死伤千余。天色已黑,宋江双目血红,瞪住邺城城头,只叫军士再攻。忽有智多星吴用赶来,谓宋江道:“陛下,如此攻城,枉伤士卒,而于敌无损。可暂退兵。”宋江道:“铁牛兄弟为贼所害,我不与他报仇,誓不收兵!”用正色道:“若为铁牛一人之仇,而使数十万健儿空沥血坚城,吾恐铁牛九泉下不安也。臣已有计,可破邺城。惟愿陛下暂息雷霆之怒,休兵还营,容臣用计,必得曹丕首级。”宋江闻此稍宁,便令退兵。 宋江回营,草草用膳毕,便召吴用入御帐商议。用方来,尚未商议,有帐外军士报,魏军将李逵首级号令城楼,又将尸身煮成肉羹,分与城西南军士,又送一碗与宋皇驾前“尝汝鹰犬之味也。”宋江大怒道:“将来使万剐凌迟!”军士回曰:“城中遣来送肉羹的,却是我军白日登城陷落被擒的士卒。”江一肚子气无处发,看肉羹送到眼前,捧了碗大哭:“铁牛兄弟!是哥哥害你!”吴用急使人将肉羹撤下,安葬营外。宋江哭了一回,拭去泪复问:“加亮言有计破邺,计将安出?”吴用道:“哥哥熟读兵法战史,可知当年审配守邺,曹操何以破之?”宋江沉吟片刻,拍案道:“莫非决漳水以浸之!”吴用点头:“然也。曹操前番用此计夺了邺城,今番复要他儿子曹丕于此计失之,却也是好报应。只今内有曹休、司马懿调度守御,外有曹真重兵呼应,非审配、袁尚辈可比。他必不容我安然掘壕,而将以军马内外夹击,图乘势解围。”宋江道:“何以当之?”用笑伸二指:“吾自有计。”遂召陶宗旺来,使发军士三万,并拘役附近民夫,连夜备齐工具,天明掘壕。又召秦明、刘唐、解宝、戴宗、单廷圭、魏定国、薛永、杜兴、时迁等诸将前来,授如此这般之计。众领命而去。 次日清晨,陶宗旺便引三万军士并数万民夫,各携掘地搬运之具,往城下挖掘堑壕;又使人以沙袋石闸,堰塞漳水上游。城上望见,飞报宫中。曹丕大惊,自同曹休、司马懿等往城头看时,只见城西锹镬舞动,土石翻飞,进展甚速。曹丕看罢,大笑,指城外道:“贼人不明地理,如此掘壕,便要淹了邺城,须待东海搬来!”遂同休、懿等入宫,方露凝然之色,问曰:“二卿,贼欲淹城,朕看他掘进甚速,如何当之?”休、懿俱不答。沉吟多时,曹休曰:“若待他堑壕成,大势去矣。惟乘其尚未放水之机,接城外曹子丹所部,连夜突袭,毁其堑壕,方可败敌此计。”丕转看懿,懿复思片刻曰:“贼吴用非无用之辈,堑壕处必然预备。我若袭之,恐反中其谋。不若今夜佯攻其城西堑壕,却引内外之兵,合击城东阳平亭。贼只料我取他堑壕,阳平亭必少防;我若取之,则邺城之围解,而彼计自败。”曹休道:“若取不得阳平亭,又如何?”懿曰:“若取不得阳平,则贼军当往东驰援;那时却教曹子丹移军向南,攻贼大营,亦可溃其围。”曹丕闻言大喜:“仲达此计甚妙!”懿曰:“计虽奇,难保万全。若稍有失,恐危及社稷。还望陛下与大司马斟酌权衡。”丕复思度一时,慨然道:“贼强我弱之时,岂有万全之策?今满城军民,将为鱼鳖,便计败而死,强过坐以待毙也。朕意决矣,便用仲达此计,同贼决一死战!事不宜迟,可速安排。”曹休谓司马懿道:“仲达,今夜我引军出城袭阳平亭,君保陛下守城。”懿道:“大司马担阖城众望,不宜犯险,请守城中。懿出战可也。”休笑曰:“此时尚计较众望耶?巡城坚壁,我不如君。仲达休要再争,好生守备。今夜若不得谐,则防范漳水,与凭城御敌重任,尽靠仲达。”懿闻言落泪,揖曰:“公安心自去。懿虽肝脑涂地,必不负陛下洪恩,大司马重托。”遂遣人密出城,联络曹真。休自与诸将点兵预备夜袭之举。司马懿召集城中军民,预备闸板、船筏、沙袋、土方等物不提。 是夜二更,曹休令鲜于辅引千余步骑从南门出城,西行为疑兵。休自与田豫、许仪、典满率精兵万名,开了东门,偃旗息鼓,直扑阳平亭。宋兵围邺,择各要隘俱修内外两壁,更兼碉楼群立,甚是严密。曹休引军潜到壁前,等待片刻,望见东边号火起,知是曹真动手,便发声喊,分路攻阳平亭西壁。曹真、张辽等亦引军攻阳平亭东壁,灯球火把照得明如白昼,鼙鼓震天,杀声动地。东西魏军势如惊涛,反复博战。无一刻,连破宋军十余处堑垒。然宋军堑外掘堑,垒中筑垒,竟是死守不退。却原是吴用料魏军是夜必出相袭,未知其向,令薛永守城南,单廷圭守城北,魏定国守城东阳平亭,各引军一万五千,教休管他处如何,只把内外两重各自守好,有失定斩。魏定国本宋将出身,将士卒以兵法排布,多备长枪硬弩,分守各寨;又自引精兵二千,各处接应。魏军攻势虽猛,一时安能尽得其险要?曹休知合击阳平之计已难谐,犹督军猛攻。忽报城南起火。休大惊:“中贼计也!若邺城有失,吾成国家罪人!”田豫道:“不如佯作回城相救之势,暗伏精兵于侧;待阳平之敌追出,伏兵突出,乘势破其垒,汇合曹子丹之军,然后同救邺城。”休然之,便引军西撤,使田豫引精兵千余断后埋伏。谁知魏定国守定吴用严令,见曹军撤了,并不出击,只遣数百军出,占据前垒,整顿堑壁。田豫伏了多时,见魏定国大军不出,无计可施,只得引伏兵突出,复夺前垒,尽杀数百宋兵,然后向西来赶曹休。此刻曹休心系邺城,火急西行。将到邺前,却看迎面火把闪烁,无数军马杀来。当先大将方脸浓眉,虬须乱展,目如喷火,声似雷霆,手提钉钉狼牙棒,正是梁山五虎将,大宋车骑大将军秦明。明望见曹休,磔磔笑道:“曹文烈,你之计谋,尽被我家军师料中,还不下马受死,偿铁牛兄弟命来!”曹休到此把心一横,亦冷笑道:“吾送汝去泉下会那黑贼便是!但不知汝之肉味如何!”秦明大怒,挥舞狼牙棒,纵马上来。曹休抵住。秦明麾下宋兵一拥而上,许仪、典满急督军护住秦明两翼。双方在城东混战,一时虽分不得胜败,宋军人多,早把曹军团团围住。 原来吴用分派了三面守将,请宋江、廖立保守大寨粮草,联接后方;自与秦明、刘唐等引大军八万,都伏在城西南。若魏军大举攻城西堑壕,便好从后击之;若魏军出攻城东、城南、城北,亦好接应。忽得烽火为号,魏军内外夹攻阳平亭。吴用便令解宝引军二万驰援阳平,秦明引军三万截击曹休。吴用自率三万军,使鬼脸儿杜兴带队,往攻城南门。他前一日故技重施,已使时迁秘密混入城中,联络旱地忽律朱贵,使为内应。贵纠合党徒二百余名,尽褐衣短刃,乘夜潜到南门下。看城头孤灯摇曳,只有百余守望之兵,呆立不动。朱贵使个信,众人发一声喊,一齐抢上城头,乱刀齐下。谁知锋刃方出,便觉不对,定睛看去,砍倒的尽是布衣草人。朱贵大惊,自知中计,回头看时,灯球火把,霎时齐明,敌楼中盔甲耸动,涌出士卒,尽带长矛大刀,坚盾强弓。当先一将掀须大笑:“鼠辈鄙陋之计,尚欲再三施展耶?”正是司马仲达。朱贵顾左右党徒,都是面面相觑。复看司马懿神色,忽然切齿大怒,怒喝:“爷爷同你拼死也好!”挺刀前冲,欲作困兽之斗。司马懿拔剑一指,魏军乱箭齐发,刀矛并下,无移时,将朱贵并二百余党徒尽数杀死,首级一个个抛下城来。吴用在外看见,恨得钢牙咬碎。便令点起火把,分头攻城。又在南门外四处放火,以壮声威。此即曹休在城东所见火光。司马懿早将守御之器预备停当,任吴用如何仰攻,自有百般防他。双方凭城死战,宋兵枉自抛尸洒血,不得寸进。 却有鼓上蚤时迁,事先得吴用锦囊。与朱贵汇合交代后,并不随他到南门内应,却自往城北五福仓中。魏军军粮太半存于此,今夜虽出兵阳平亭,又防御四门,此处也不曾放松。但毕竟兵力不敷,诺大一个五福仓,自难处处顾及。时迁又身怀绝技,更兼朱贵麾下梁山党羽,有几个曾做到五福仓库兵头目的,供了内应。时迁遂飞檐走壁,混入仓中,取出随身引火之物,往四下点了十多个火头。其时天干风大,一时着了,顷刻哔哔啵啵,延烧一片。守库之军急来提水救火,时迁同几个党羽混在其中,乘乱又杀数人,仓外更乱。乱了片刻,司马昭引三百军到,喝住众人,只叫召集民众,都来泼水救火。昭自引军当道,将那乘火行劫之徒一一正法。时迁看他厉害,也不敢久耽城中,便走西门混逃出城去。五福仓中大火,却蹿起半天高。司马昭指挥众人竭力扑救,也只得堪堪防它蔓延。这火直烧到五更方渐熄。 火光起时,内外魏军俱有惊怖。吴用望之甚喜,督军加紧攻打南门。司马懿傲立城头,披甲按剑,厉声道:“城中三二细作,纵火作乱,欲乱我军心,岂能成大事!众将士休得自扰,只守住城头,莫叫贼人得便乘隙!”复令精干军目,四出指麾,消弭杂言,军心略定。吴用麾军屡攻,终不得手。曹休在东门与秦明苦战,虽拥精甲良兵,终究被数倍之敌,潮涌而来,奋战不能退之,只得且战且走。却又被大火扰动军心,鏖战多时,颇有死伤。却得田豫引千余精兵从后撞入,接应出围。逶迤到东门下,士卒已折其半。休令诸军逐一进城,自率左右护住城门死战。田豫道:“敌锋锐至矣!将军速进城!”曹休道:“吾为大将,若自顾走,士卒必自乱而相践踏。使王师辱于敌前,此罪莫大也!公可先退!”豫待再劝,休怒道:“违令者斩!”豫只得从之。休谓左右:“儿郎们,随吾奋战。汝等一人在外,吾誓不入城。便死在东门,不堕魏家精兵之威!”众军齐声呐喊,士气复振。东门上魏兵投石放箭,掩护进城;当不得数万宋兵团团裹上。田豫、许仪方退进城去,秦明已亲率一队铁骑,沿城墙突来。曹休策马上前交战,两个交锋数合,曹休尚待奋勇迎敌,不防座下马厮杀奔波一夜,又在乱军中受些伤势,再也支撑不住,竟自翻倒。秦明乘势一棍,将曹休打死。恰是: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良驹千里终息步,骏骨悠悠对夕阳。 曹休战死,典满大怒,奋提双戟,当于城门下,死战不退,劈杀宋兵无算。城外尚有近千魏兵,都舍生忘死,与宋军血战。田豫在城头呼叫:“典将军可速进城!”典满顾城大呼:“曹大司马以宗室贵胄,而沥血城下,若无一人相伴,岂不寂寞!幸蒙圣恩,使吾家小往幽州安顿,吾心无牵挂,便在此殉国可也!田将军可速闭城,免为贼兵所乘!”掉头奋战,再无回首。田豫感激不已,只得硬了心肠,吩咐闭门。秦明亦怒,指麾军马轮番突进。魏军背城苦战,纵支撑一时,焉能长久?无半个时辰,尽死于城下,典满亦被乱枪戳死,尸身靠门而立,半晌方缓缓滑倒。秦明既杀尽城外魏兵,便挥军攻城。然城头本有司马懿安排防兵,更加了田豫、许仪助战,秦明一军专为野战,攻城之具不齐,焉能占得便宜?任那霹雳火咆哮不止,徒在城下损士卒性命耳。 吴用得知魏定国守住阳平亭,两路魏军攻之不入,解宝已率军入援;须臾又闻秦明击杀曹休,杀其兵大半,甚是欢喜。遂一面加紧攻打南门,一面调秦明处兵来南门相援。正自得意,忽闻有魏军无数,转向南攻宋军大营去了。用甚惊,急撤了东、南两门之军,齐往南去救宋江。平明时分,撞见曹真大队,彼此混战一场,都讨不得利,各自收兵回。吴用虽抢不得邺城,司马懿声东击西之计却是全败,更赔了曹休性命。两边盈亏相抵,犹算是宋军胜得一筹。 宋江在御营,闻夜来鏖战,又折朱贵,泣道:“朱贵兄弟单为梁山大业,于邺城潜伏二十年。今眼见大功将成,未曾与众手足团聚,便遭横死,好不可怜!”设坛祭之。更欲醢曹休尸首,为李逵复仇。廖立谏曰:“陛下将收河北,当以正道示众以明君之形。李将军之仇虽痛,不宜以此泄愤。”江纳之,将曹休、典满首级号令城下,尸身安葬。自却往邺城下巡行,看城头动静。一路走,一路看,怨愤塞胸,恨不能飞入邺城,手刃曹丕报仇。黄昏时,陶宗旺报堑壕掘成,宋江令破闸决水。但见漳水汹涌,直冲城下。先时吴用攻城之际,便曾掘数重地道,为城中魏军深堑据断。今漳水顺堑壕而来,恰好倒灌而入。司马懿虽在城中作了预备,各处堵塞,争奈滔滔无情,不到半夜,城中水深数尺,军民尽泡其中,苦不堪言。吴用更不多待,令单廷圭、魏定国、薛永、刘唐等督率军马,便乘船筏近城攻打。城中司马懿与田豫、鲜于辅、司马昭、司马师、许仪等各率士卒上城守御,奈何前一日出战失利,曹休战殒,人心惶惶;更兼时迁焚了五福仓,城中粮草便不济。漳水灌来,城墙塌了多处,军民虽奋力弥补,不能尽全。城外宋军其势更盛,昼夜攻城不止。曹真率外围诸军,连日苦战,欲破围入;吴用令秦明、廖立率军十余万专阻外军,自同宋江引八万之众围攻内城。曹真亦无善谋。未满半月,城中岌岌可危。吴用又令人作招降书数万封,言大宋天子只伐敌国,不伤庶民。军民降者无罪。使人用秃头箭射入城中各处,军民更其狐疑。 是夜魏主曹丕,同华歆、许芝等臣,轻车便服,出宫巡城。但见各处水漫,深者及胸,浅者过膝;军民坐卧于泥水中,衣衫褴褛,抱胸瑟瑟。又闻城中妇啼儿号,哭爷悼子之声,凄凄惨惨,哀哀切切。丕闻此,不禁垂泪伤神,谓华歆道:“朕以不德,致累十万军民,于心何忍。”歆亦不语。须臾,又闻城外鼓号大作,杀声滚滚。军民尽面有惧色。曹丕亦惊怖,复谓左右:“当年草寇,养成如今大患!”左右皆叹。曹丕驻足片刻,转辇回宫。使人召司马懿、田豫等来,密议至平明方退。 次日早朝,群臣毕集。曹丕道:“朕昨夜巡城,见军民困厄,父老垂泣。万姓受苦如此,朕虽无德,岂忍坐视?更兼宋军威势甚大,邺城早晚不保;若使城破,阖城尽遭屠戮。朕欲奉降表,以身投宋营,任其剖剐,以救阖城百姓。”群臣皆愕然。有蒋干奋然出列,摇手道:“不可,不可!陛下承武皇帝之业,为天下主宰,若是降贼,岂不辱社稷先人!”鲜于辅亦道:“城虽被困,尚有精兵万余。曹大将军在外收幽、冀、并诸州军马及燕北羌胡杂骑,度其数不下十万也。武皇帝仗五千军纵横天下,陛下安忍将此基业举手奉人?”许仪亦道:“臣父事武皇帝与陛下,虽九经生死,未尝负武者之名。今陛下欲北面拜贼而受辱,臣亦无颜见先父,便请死于军前!”华歆却道:“陛下察天道之势,而欲舍一身救满城,此大仁大义也。为君若此,亦堪青史流芳。想那宋江亦必不敢负陛下。”许仪大怒道:“华子鱼,汝此言却大负陛下!”鲜于辅道:“臣等随陛下攻战多年,与宋贼彼此杀伐无数。纵有胜败,未为气馁。今一朝束手降敌,任他凌虐,这等奇耻,虽臣等尚不能受,陛下安能忍之!”堂前群臣相争,各持所见。曹丕止之曰:“众卿勿争!吾意已决,便舍邺城之负隅,以拯万姓之涂炭。诸卿欲随我降宋,或欲自往他处,悉听其便。”群臣或欲力诤,丕已自转回后殿。蒋干大哭道:“武皇帝!孟德公!公若在世,岂能让贼寇猖獗至此!公若在世,又何以见不肖子妄为至此!”涕泪俱下,几为气绝,方蹒跚出宫。群臣叹息而散。 于是曹丕遣尚书令桓阶持节出城,往宋营议降。宋江又喜又怒,谓吴用曰:“魏人终来降,足见其力不支。我欲不受其降,为诸手足报仇,如何?”吴用道:“魏虽计穷来降,然彼据河北大半,曹真全师近存,不可谓无余力也。若能就此受降,不战而定三州,此国家之幸也。陛下勿怠慢之。”江便教使臣入御帐。桓阶入,依敌国礼拜毕,谓宋江:“吾皇因两国争斗多时,军民患战,遣臣来陛前议和。”宋江笑道:“魏主亦惧我大宋雄兵哉?”桓阶道:“陛下大军渡河而来,吾主以河北生灵,颇遭涂炭,邺城被困,军民苦甚,故欲求和,以拯苍生而安抚天下。若大国不许和,内则邺城尚有精兵二万,钱粮足支一年;外则曹子丹全师尚存,依燕赵之势,凭太行之险,借辽东渤海舟楫,左出右入,犹堪一战也。惟计大宋虽有雄兵百万,威震四海,然南有柴进,西有马超,蜀中、五溪,尚不得靖。若大军常举在外,一则靡费钱粮,二则疲敝军民,亦难少安。故两家议和,顺天惠民,陛下单言惧与否,似非合宜。”宋江点头道:“先生不我欺也。天无二日,国无二帝。汝主却欲怎生议和?”桓阶道:“吾主欲去帝号而称王,奉大宋为正朔。河北诸郡贡赋皆以律输奉。”宋江大笑道:“然则曹子桓尚欲据河北之地,称孤道寡哉?”桓阶道:“受命而帝者,皆在中土。大宋既据有河洛,自足号令天下。魏之社稷,存于冀州,故乞陛下赐此数郡安身。”宋江冷笑道:“朕费无数兵马粮草,将曹丕围在邺内,今却想保此数郡”吴用急蹑之。宋江方拉转话头,问曰:“汝主欲降,有何条款?”桓阶道:“魏留王号,宗室皆为侯。群臣愿从宋,愿从魏,当听其自便。”宋江道:“此条使得。”阶又云:“魏主以下,百官、众将、军士、庶民,前番虽与大宋作敌国争战,今既和,须不得劫掠杀戮。”宋江道:“大宋乃礼仪之国,仁政爱民,军校百姓,岂会伤他?曹子桓既降,也当视作一体。但你那曹真、司马懿辈,杀我许多兄弟,酷虐惨极,此仇却当报。”桓阶道:“闻大宋君臣多以股肱义气合之,今观陛下性情,果然不差。但两国战伐,杀伤本是常事。魏家十数万大军,尽在诸将手中,若闻陛下心怀旧怨,不释前衍,诸将安肯降?寡君安能卖部属以求安?陛下必欲计较征伐之罪,无非两国将兵,各求决一。敝国君臣虽不得取胜,死战之志得偿,却也欣然。”吴用亦道:“陛下,两国交战,各为其主,此亦忠臣事。今魏既降,彼将兵往日之事何必追究?听其便可也。”江颌首:“如此,朕准之。尚有何求?”桓阶道:“魏主之胞弟曹植,见在许昌,亦为陛下封‘魏王’之爵。今我主若降,二魏王能并存耶?”宋江大笑道:“既是兄弟,何必计较许多?便称曹子桓为‘北魏王’,治邺;曹子建为‘南魏王’,治许;如何?”桓阶肃然道:“陛下休戏言。兄弟之争,本家门不幸。陛下以玩笑侮之,臣恐敝国朝野震怒,臣虽欲侍奉陛下而不得也。”宋江凝然谢道:“先生所言甚是。曹子建之爵,自当改封。此款无扰。”桓阶道:“既已议和,请陛下且住攻城之兵,退灌城之水,以安军民之心。”宋江沉吟不答,吴用笑道:“吾主乃仁义之君,用兵与用水,岂吾主之喜好哉?实兵凶战危,势不得已也。今既许降,自当暂止。但汝等若欲乘此数日之隙修城补防,须瞒不过我。”桓阶道:“邺城已重重围困,便欲借数日苟延,和议不成,大国兵水须臾可到,又何损焉?”宋江抚须笑道:“先生是实诚人。可还有条款?”桓阶道:“此数策若蒙陛下应允,敝国君臣深谢厚恩,再无所请也。”吴用起曰:“如此,吾尚有数款,烦请回报魏主。其一,魏留王号,奉宋正朔。其地可辖冀州,而并州、幽州、辽东诸地,皆当由大宋另委守牧。其二,魏群臣文武,所有前番征伐之过,一概赦之。但若余党有顽冥不化,为患大宋者,惟魏王是问。其三,宋军暂停攻城,止住水口。期以十日,若十日降表不奉,魏主不出,则必杀尽满城。其四,自今日起,宋军既不攻魏,魏外围曹真诸军,亦不得同宋军为敌。此四款若能从,则和议可行;不然,便请转回城中,自备决死。”桓阶拜道:“定当转告敝君,来日答复。外围诸军,因宋军围城,交通断绝,且待明日再遣使敕令。”宋江大喜,便设酒宴款待桓阶云:“先生此番辛苦。若得消弭兵火,使万姓安生,乃不世之功也。”桓阶逊谢道:“食禄忠事,尽绵薄之力耳。天下苍生之祸福,悬于陛下与吾主之手。望人君举足弹指,多虑小民,则天下之福。”宋江大感慨曰:“先生真贤才也。魏主出降后,朕欲请先生为大宋尚书令,何如?”桓阶道:“宦心疲敝,且待来日。”宴罢,江礼送桓阶归城。 宋江自与吴用计虑:“曹丕求降,是真是假?”用曰:“以情理论,颇有可信。然曹丕狡诈,或恐袭昔日汉高祖荥阳脱身之策。”江道:“如何防之?”用曰:“吾自有安排。”便令各处官兵,且停攻城。又把漳水口复堰住,只待城中消息。越二日,城中复使桓阶来报:“大宋所有条款,吾主皆许之。特遣使者数十,往城外诸军处通项,使两军止战。”江大喜。吴用道:“既已约定归降,吾亦使一人入邺城,联络此事。”便令鬼脸儿杜兴率百余人入城,日发五使,往来通信。密嘱曰:“汝每日必求见曹丕,防他替身走脱。设有不妥,即时报我。” 次日,曹丕复使华歆出邺南门,奉书宋营。书云:“旧承群下推戴,以继汉祚。未识天命在宋,遂隔河洛,绝居一隅,仗胆兴师,未率大教。今观大国雄师百万,威震寰宇,兵锋所致,敢不震怖革面,以归王化?更感负罪深远,累及黎庶,辄敕众投戈释甲,仓廪封存,以待洪恩。伏惟大宋布德施化,安抚万姓,使城无饥乏,野无哀恸,身虽齑粉,未敢怨也。谨遣私署太尉华歆,请命告诚,敬输忠款。来日亲奉玺绶出降,舆榇在近,不复缕陈。” 宋江览书大喜,复问华歆城中迎降形状,歆一一答之。江重赏华歆,许以重爵。便遣歆归,约以三日之后,于城西北铜雀台受降。军中闻讯,俱山呼“万岁”声动河川。正是:匹夫但喜身家定,安顾改朝换代期!不知宋江受降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卅六回奋忠勇蒋干直斥主遭惊 且说宋江围邺两月,曹丕遣桓阶、华歆等出城议降。江甚喜,约以六月初六于邺东门受降。其时两军各已罢战,漳水决口亦暂堰塞。城中水势虽未退尽,军民也聊清理城中巷陌。吴用只恐曹丕用缓兵计,令诸将各率军马,暗中戒备,又使时迁引众斥候严密查访,防魏军乘虚突围,或外援入城。数日之间,不曾见有异动。杜兴一日五报,俱云城中安堵,军民只待归降。用稍宽心,终不敢尽信。围城宋兵远离故土,渡河北上,从征疲惫,更有同乡近邻,或父兄子弟死伤军中,难免哀痛。今见魏主请降,大功将成,衣锦还乡在即,俱都欢喜异常,正是人闲戈甲,马驰鞍辔。有诗道: 从军伐魏战黄河,昼负雕弓夜枕戈。常梦故乡千里外,今宵喜作凯旋歌。 初五夜,吴用谓宋江道:“陛下明日受降,需防魏人狡诈,用张绣宛城诈曹操之计。”江道:“如何防备?”用伸指道:“明日曹丕出降,我使杜兴兄弟随同引导,防他金蝉脱壳之计,此其一也。与他约定,曹丕左右只带仪仗,禁其兵甲,防他向陛下发难,此其二也。我又令刘唐兄弟引一万军,只等曹丕出城之时,便抢入城,从西门、北门排布魏宫以作警备,城中纵有诡异,也吃我止住,此三也。我又使薛永兄弟引军护卫陛下入城,受降之时,先占铜雀台城楼,厄其内外咽喉,防他手脚,此四也。陛下在城外见曹丕,受降之后,由我禁军护送,一路携手入邺。如此安排,他便有诡计,也无从施展。陛下可安然入邺也。”宋江喜道:“加亮此五策,足保我安如泰山。加亮可随我一并入城?”吴用道:“入城之仪,虚礼也。曹丕纵然诚信归降,城中魏军万千,文武百数,难保无人怀异心。若无二十万雄兵在侧,陛下纵安然入邺,岂得长稳哉?故某引军为陛下后盾。陛下入城之后,可将曹丕软禁于邺城宫殿之中,而以其诏书往招降河北诸郡魏军。曹真等辈引军在外,皆血勇之人,今虽止兵,未能尽信。更兼司马懿诡计多端,须严加监视,防其使诈。稍有异动,即放烟火为号,我当引兵接应。”宋江握用手道:“加亮,我二人名号君臣,实结骨肉。大宋社稷,加亮实居功至伟也。”用垂泪道:“半世纵横,得陛下此一言,死亦无憾。可怜我梁山一百单八兄弟,余今亡失过半。若使余者安享富贵,共叙手足之情,吾愿足矣。”江亦涕泣感慨。正是: 运筹帷幄尽从容,四顾茫然伤路穷。今日尽欢天下平,能闻枯骨沐春风? 是夜,鲜于辅亦密谓曹丕道:“陛下屈膝迎贼,果甘心乎?想宋江山野草寇,骤得许降,必得意而无备。某请与许仪引精兵三千,乘夜出袭之,直捣中军。若胜,可一举取江之首而解邺之围。纵不得全功,亦能乘乱护陛下出城。”丕握辅手曰:“公之忠肝义胆,朕甚感激。然出降之计已定,若再生波折,恐反累了河北苍生。”辅欲再说,丕已自退去。辅只得怏怏出宫。却见司马懿来。辅谓懿道:“仲达,你惯多谋,何眼见陛下把社稷奉人,不谏一言哉?”懿叹道:“为人谋主,忠人之事,未能掺越其意也。陛下本有降意,我等再谏何益?不如留有用之身转事大宋。闻宋江出身草寇,朝中名士甚少。君与我若事之,必得重用,亦好安邦定国,再造盛世。”辅勃然大怒曰:“道不同者,不相谋也!”转身欲走。懿急止之,悄然曰:“吾未知君心,特相试耳。君若有意,可只托明日出降之名,公然集结军马,如此如此。然其局甚险,公其慎计之。”辅噙泪嚼血,指天誓曰:“吾受国恩重也,实不甘屈膝于无名草寇。今得公计,安能不舍死一搏!”懿把辅手曰:“如是,今夜别过,希图来日。”懿、辅各自安排,不提。 次日辰时,邺城西门大开,曹丕平冠素服,率宗室、群臣五十余人出降,有杜兴引百余人随行引导。城门方开,刘唐已全副披挂,率军分路入城,刀枪并举,遍布街巷道口;薛永发一千精兵占住城楼,拔去魏旌,插上宋帜。曹丕面缚舆榇,至铜雀台下,俯首迎降。城中百姓俱排布香花,以备迎接。城上魏人,多怀不忍之情。有诗叹道: 邺城漳水各荣华,汉魏春秋留几家?昔日金戈夸壮烈,今时残月洗寒沙。 曹丕面缚候于铜雀台前,不多时,见黄钺白牦,仪仗开道,金甲赤幡,耀武扬威。前后数千甲士簇拥,正是大宋皇帝宋江来此受降。看天罡星及时雨呼保义宋江:年过半百,躯无七尺;唇方口正,额阔顶平,地阁轻盈,天仓饱满。定如虎相,行若狼形。志气轩昂,胸襟秀丽。金冠龙袍,更添十分帝王仪表。身侧相伴一人,面阔唇方,瘦长清秀,鬓燃白霜,神骏不减,乃大宋神行将军领总探督监,天速星神行太保戴宗也。君臣两个威风凛凛,慨然有平吞宇内之势,威震**之形。有诗道: 汉时天日宋时风,一跃九天竟化龙。堪笑世家多玉瓦,莫云草莽非英雄 曹丕见宋江走到面前,俯首低眉,喃喃道:“曹丕面陛,特来请死。”宋江道他怕死,不禁恻隐,双手扶起曹丕:“子桓,天道在宋,非君之过。今既投顺,既往之事,勿再多言。”便释其缚。忽见魏臣列中,一人大呼:“曹丕!无胆鼠辈!”掀衣撩足,大步冲出。众看,乃九江蒋干也。干戟指曹丕骂道:“竖子!想先主公曹孟德,起兵四战之地,征伐三十余年,有此基业。汝进不能开疆拓土,一统天下,退不能保境卫国,周全社稷;今又贪生怕死,屈膝降敌,将锦绣河山,奉与草寇,却把孟德公颜面,尽弃无惜!似汝鼠辈,焉能称曹魏子孙!吾且代孟德公惩尔孽障!”拔出随身短剑,奔宋江、曹丕而来。宋江大惊,待要闪避;戴宗早出,喝令武士持戟格杀。可怜蒋子翼一介文士,焉能当此虎狼之徒,转瞬被刺倒在地,目犹不瞑。曹丕看蒋干如此,闭目微叹,惟有泪下。宋江抚慰道:“此忠臣也。子桓有此忠臣,然奈天命何。”令武士把蒋干抬下厚葬。一边亲取火把,去焚舆榇。火头到时,忽看榇中哔哔冒出花来。宋江一惊,待要退后,曹丕猱身扑上,双手抱住宋江,往舆榇上按去。江惊惧万分,连呼:“子桓作甚!”曹丕睚眦欲裂,瞠目切齿道:“无识匹夫!朕乃大魏天子,如何肯降汝草寇!曹氏有殉国之主,无屈膝之君!”宋江待挣扎,哪挣得脱?身侧神行太保戴宗看的不妙,待要走时,任你神行矫健,怎比得风火雷霆?只听得天崩地裂一声巨响,火光迸射,舆榇炸裂,魏宋二帝,顿时骨裂肉碎,魂飞魄散。 原来前番司马懿兵入洛阳,攻取武库时,掠得宋军火药。将其大半就地燃暴,却暗取二千余斤带回邺城,以备万一之需。今次宋军围城,时局危急,故献舍死歼敌之计,曹丕开城诈降,拼将粉身碎骨,亦要与宋江同归。那舆榇之中,便藏了数百斤火药。宋江哪里知晓,便吴用只知伏兵、刺客,亦未防此节。榇中点燃,火药立炸,将大宋皇帝宋江、魏帝曹丕、神行太保戴宗并周围数十个宋兵尽数炸死。一声响后,只见天上黑烟一注冉冉耸立,地上土石飞溅,留出一坑。坑里外断肢残骨四散,焦臭扑鼻。宋、魏二帝,俱已无形,只有龙袍素服残片,杂然血肉之中。正是: 子翼斥君聊尽忠,曹丕无负孟德公。宋皇用术二十载,御火腾风入碧空。 又有诗单道火药之妙: 掺硫药生霹,连硝土带烟。风疾人落魄,雷迅声震天。奇技堪凭仗,临敌皆胆寒。谁料还施处,果因终眼前。 舆榇中火药爆炸,宋兵魏官,一时俱呆了。病大虫薛永引军护卫宋江,见此奇变,亦若木鸡。半晌回神,惊怒交集,拔刀道:“将魏家狗官尽数杀了!”话音刚落,头顶上轰雷般接连炸响,抬头看时,铜雀台上烟雾弥散,土石横飞,墙倾梁折。台上数百宋兵,十伤七八,鬼哭狼嚎之声,杂硝烟火雾,恍如地狱。薛永更怒,令众军拔刀逼近,不问皂白,乱刀齐下。魏群臣许芝、李伏、张音、桓阶等多死乱军之中,生者亡命四散奔逃。薛永忽见华歆抱了玺盒躲在一旁,便大步上前:“狗官前番诈降,害我宋江哥哥!”华歆待要分辨,早被薛永手起刀落,龙头了帐。夺过玺盒,开而视之,却是一方玉玺。薛永胡乱揣了。此时魏官非死即走,薛永复看地上,尸骨零零落落,分不出哪是宋江,哪是曹丕。永六神无主,扑倒大哭道:“哥哥,小弟无能,却叫哥哥死的这般蹊跷!”伏在地上,扯面旗帜,用手撮了残骨碎肉包裹。小校甚怪之,永怒道:“哥哥尸骨,焉能曝于此处,让鸟兽啄食!”包了一大包,却往南来寻吴用。 回说吴用为防魏军解围,使单廷珪、魏定国分守东、北两面壁垒,又使刘唐引军守西面,严令四围:“陛下去邺城受降,各处休要怠慢!放外围魏军一人一骑入城,斩无赦!”自留城南大寨中,接应四方。宋江去后,不觉心惊肉跳;几欲亲往探看,又恐误事。廖立看他坐立不安,笑道:“加亮,眼见大功将成,如何反作惶惶之色?”吴用道:“恐曹丕出降有诈,忧心难除。”廖立道:“左右随行护驾有二万军马,加亮安排严密,他纵有计谋,无处下手。陛下必无事,且宽心。”用亦然之。看看辰时过半,吴用出寨闲走,忽听得北面隐隐一声闷响。用心头一跳,自道:“不好!”急奔入帐,谓廖立道:“方才巨响,似在铜雀台,公渊可曾听得?”廖立凝眉不答。用复曰:“定是有变!吾引兵前去接应,此处交公渊统率!”廖立道:“若变已生,加亮便急赶去无用。暂留此地,以应其变为好!”用从之,急催人往铜雀台探查。去者尚未回,北面先有数骑奔来,报魏军诈降,设计火攻。用大惊:“陛下可安?”答曰:“不知!”用急令:“再探!”无片刻,二报前来,却是薛永部下,报曰:“曹丕棺中有埋伏,陛下坏了!”吴用闻言,恰似晴天霹雷,眼前一黑,扑通倒了。廖立大惊,急使人扶起,灌了两口热茶;待要请安大夫来,吴用已自悠悠醒转,目光若痴,浊泪长流,口里叹道:“宋江哥哥,你何以竟遭此算计!”廖立劝道:“情势未定,加亮休先自急杀。”吴用翻身起道:“公渊,此地军机,烦你统筹。”自披甲戴盔,牵马出营。任廖立苦劝不从,点了三万军马,便向铜雀台疾驰。行不多远,迎面又来一队人马。当先一人却是薛永,见了吴用,扑地跪倒,嚎啕道:“军师哥哥!宋江哥哥坏了!”吴用急下马拉他:“如何坏了!”薛永泣道:“那曹丕运棺材出来投降,棺材中却藏了不知何处来火药。宋江哥哥去焚他棺材,便轰然炸开。连曹丕一起炸死了。”吴用头目一眩,问曰:“遗体安在?”薛永含泪指马背上粘血带泥一大包:“那便是。”吴用听了,知宋江这般凄惨,气急攻心,几乎又晕厥。强作镇定,翻身上马道:“兄弟,不须回营。你且护了宋江哥哥遗体,同我一起进邺城,将一班魏贼杀个片甲不留!”薛永切齿道:“愿从哥哥将令!”遂同引军北上。行不远,又有骑士从北来,报吴用曰:“邺城中有魏军埋伏,刘唐将军前队中计,正在苦战!又有魏军从南门突围,幸得大司马预伏军马阻截,两下尚在交锋!”吴用、薛永更不多话,催军急进。 此时城中金鼓齐鸣,烟火突起,乃鲜于辅、田豫布置伏兵,夹击入城刘唐万余人马。辅、豫等统率所部,三冲宋阵,斩十余将,夺数旗;惟因后力不续,终为击退。唐兵虽众,毕竟主客势殊,巷陌里又周转不便,魏军又在要道布置火攻,烟炎弥漫,乘隙偷袭。两军次进彼退,拉锯十余合,道口死伤甚众,终难分解。刘唐只控得西、北二门。许仪又引虎卫军、虎豹骑转出南门,直扑宋军大寨。城南魏军齐起拦截,许仪拍马舞刀,当先陷阵,背后精兵突进,宋军如何抵挡?无片刻,被杀得纷纷倒走。有吴用预伏三千弩手于南门外高地,见机而发,乱箭如雨,射住魏军。许仪大吼道:“君忧臣辱,君辱臣死,今君死之日,臣更何疑!”举盾前突,当先杀入宋阵,刀光如雪,砍死弩手数十。宋兵皆溃。吴用亲率军来,迎头兜住,宋军势大,如孤舟骇浪,须臾吞没。许仪面无惧色,放声长笑,纵马冲突阵中。虎豹骑、虎卫军尽天下精兵,所到之处,杀得宋军人仰马翻。奈何众寡势殊,浴血多时,终尽覆灭。许仪落马自刎。吴用使薛永引兵一万往西门助刘唐,自驱兵从南门杀入城中。魏兵以寡敌众,顿落下风。这一番吴用满腹怨毒,只顾驱兵攻打,兵锋到处,哪管他军民老幼,尽屠戮一空。须臾,霹雳火秦明闻讯,亦引军三万,从东门攻入邺城,腹背夹击。城中魏军退到殿中,宋军四面围攻,鲜于辅、田豫以下悉数战死。其余文官、近侍亦为杀尽,妃嫔宫女或投缳,或投井。邺下一般平民,曹丕出降时便散出一批,巷战时又走了一批,然大半尚留城中。吴用杀尽魏军,尚难平恨,遂使四门各派五千军马围住,再分三万军,每三千一队,或从东门到西门,或从南门到北门,或穿城中直路,或插小巷,如梳似网,将城中扫荡一遍,无分男女,见人即杀。可怜邺城百姓受困二月,饱受兵厄水患。才闻魏帝出降,自幸免祸;却又被宋军突来,刀矛并下,如何逃生?无半日,杀的邺城中血流成河,尸骨山积,魏宫、衙署并远近民居,俱无人息。用又令放火焚烧魏宫,但见浓烟熏熏而上,夹焦臭扑鼻,游魂磷火,乘焰翻腾。正是一榇葬二帝,邺城遭劫。有诗叹道: 漳水滔滔涤战车,寻街常巷俱成墟。一朝天子横遭殂,十万布衣遂伏辜。休论英雄更国号,惟求妇孺有安居。黎民乱世几多苦,竹尽南山不尽书! 吴用将邺城杀得鸡犬不留,胸中恶气方减退一二分。然四顾尸山血海,更感茫然。城中魏**民已尽,只留七八万宋军,杀人之余,更有劫掠仓廪与民居中财物,至拔械而斗。秦明、刘唐、薛永等俱到吴用帐中,垂泣道:“军师,宋江哥哥去了,如何是好?”吴用亦默然。到酉时,解宝、单廷珪、魏定国、安道全、时迁、陶宗旺等先后过来,人人悲恸,个个惶惑。吴用道:“兄弟们都来,各处军马却与谁统带?”解宝泣道:“宋江哥哥去了,众兄弟皆如没了心肝。却请军师速拿一主意,防务之事,何必计较?”吴用待要答话,霹雳火秦明先跳起来,含悲带怒道:“吴加亮,俺梁山行事,向来以你谋划。如今眼看邺城打下,却去受鸟投降,害了宋江哥哥性命,此事你作何交代?”薛永、时迁等俱盯了吴用看。用长叹一声:“秦兄弟若欲杀用为宋江哥哥报仇,便请动手。”秦明愕然道:“我杀你作甚?”吴用抬头,亦含泪道:“用百般谋划,无非欲众兄弟保宋江哥哥成就一统。然计穷运拙,反亏一篑。宋江哥哥之死,吾责难逃。若只以我脾性,便当自刎以随哥哥。然大宋一国,尚有数十位兄弟。便此邺城下,二十万健儿犹待号令。若众兄弟以吾之智谋尚有可用,自当尽心竭力,收拾残局,助众兄弟报公明哥哥血仇,以赎前衍;若众兄弟看用无能,便发一言,吾自就死,决无半句怨言!”话毕,环看众人。众默然。须臾,赤发鬼刘唐起道:“加亮此话,却把众兄弟当甚人?大夥虽粗鲁些,总是明事理。曹丕拼了他命不要害死哥哥,谁个想到?事已至此,无非众兄弟齐心协力,杀尽魏贼,替哥哥报仇。说甚赎罪生罪的空话,却是无益。”言罢,放声大哭道:“公明哥哥,你在天有灵,却来指点兄弟则个!”众皆痛哭,却使军士取酒浇灌。酒入愁肠,化泪流了满面。无多时,大都酩酊意深。有诗叹道: 三载纵横合水泊,驾雷入汉更称雄。神州几处无滴血,豪俊一番俱附龙。雷落青天惊旧梦,浪生平地造孤穷。凋零手足空含泪,枉向醉乡觅大兄。 正在哀感,忽一人冲入帐来,指众人大骂:“汝等误国贼臣,负义匹夫!”众皆悚然,视之乃廖立也。立横眉道:“今主上归天,国尚无嗣;大军远征敌国,四周魏军环顾。此数十万性命,几万里江山,尽悬诸君之手。公等枉作朝廷大司马、大将军,临难竟无一策以定军心,惟私聚于帐,作儿女态嘤嘤低泣!汝等乃与魏人勾结耶?欲葬送大宋耶?不然,何其愚弱猥琐也!”众皆有惭色。刘唐高声道:“先生指摘的是!是我等兄弟只伤义气,故有此态。便请先生教导。”廖立亦不谦逊,道:“邺城既已取下,堪为暂驻之所。白日混战中,曹魏文武死伤如何,须待明日仔细清点。皇上突崩,恐军心必将嘈杂。诸君各率军马,当速归营统带,勿令自乱。另使人急往洛阳,报知朝廷诸公,议立新君,以安社稷。新君未立时,吾推大司马吴加亮暂行监国之政,并总领北伐大军。”众皆诺。惟时迁叹道:“可惜戴宗哥哥也故了,往洛阳消息去的慢。”廖立厉声道:“既已故了,何必再叹许多?”旋发令:“魏定国将军守阳平亭,防敌东来之兵。单廷珪将军守临水,防敌北来之兵。薛永将军守城西营寨,为邺城羽翼。刘唐将军归城南大营守把。秦明将军引本部三万军为野战之兵,巡行接应各方。时迁将军广派斥候,索魏人动静。我与吴大司马、解宝、杜兴、陶宗旺、安道全等将军暂住邺城。四面营寨各自安抚士卒,严守密防。遇敌不可轻出。待天明之后,再作计较。”众皆允诺,各自去了。廖立与吴用整顿邺内之兵四万,各立营寨。惟城中积尸甚多,充塞街巷,夜来恶气蒸腾,士卒多苦。用又使安大夫调制汤药,预防疫病。 廖立私谓吴用道:“加亮本有当今第一流智谋,奈何如今这般慌张?”用叹曰:“因与今上恩深义重,惊闻噩耗,关心而乱,故失谋矣。非公渊则全军尽乱。”立亦叹道:“此魏人刻毒狡黠,出人度外,非加亮之过。只是再含怨愤,不当擅令屠城。我等深入河北,使各郡闻此事,大损朝廷仁名,恐魏地军民俱与我决死矣。”吴用切齿道:“邺城诈降害了今上,便屠之以示薄惩,非为过也。事已作下,徒争无益。”廖立道:“陛下既崩,大军去留,加亮将欲何为?”用曰:“陛下虽崩,却也毙杀曹丕。吾既蒙诸公推戴监国,岂能半途而废。今当就势北进,踏平燕赵,尽诛魏党,以报国仇!”廖立赞道:“加亮豪情,吾当竭力相助。”忽忆起一事,谓吴用:“曹丕诈降,玉玺何在?”用道:“争些忘却。薛永兄弟从华歆身上夺得。”遂取出与廖立共赏:“为此方寸之物,伤了多少豪杰性命!”廖立见此玺方圆五寸,质清光洁,上为五龙交纽之行,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篆文;把玩片刻,忽拍案道:“此是赝物!”用惊问,立曰:“此玺本秦时铸,王莽篡位时,孝元皇太后以之打王寻、苏献,崩其一角,用金镶补之。今此玺不论成色,无镶补之角,便是赝品。”用怒以玺掷地,怦然闷响,裂其一角。用复蹴之,恨恨不止。立复劝解。正是: 三军缟素尽含悲,一玺伪真直甚疑?犹怒曹丕多弄诡,诈降犹以假宝欺。 再说曹丕出降之时,铜雀台火药引爆,鲜于辅邺城巷战,许仪引虎豹骑、虎卫军突围南门,几处惊变厮杀,军民俱乱。那魏国骠骑大将军司马懿,却自戴巾帼,扮作老年农妇,与司马师、司马昭二子短衣垢面,乘乱混于难民中出了邺城。父子三人随众出围,奔走十数里,才遇魏军巡骑,遂取了马匹,疾驰入曹真大寨中。真前番已得曹丕书信暗嘱,使整顿兵马,勿与宋军对敌,以待计谋;却尚未知就里。今见懿来,急问邺中情形。懿亦不答,使真速召众将来,就怀内取出曹丕密旨,宣曰: “朕以不德,使寇入境,貔貅蒙羞,庶民离乱。贼数十万围困都城,社稷岌岌,此忠义之士扼腕时也。思武皇帝批坚持锐,劳辛行伍,爰建大魏;而朕失机寡断,愧于祖庙,负于众卿。然智伯无谋,豫让犹怀吞炭之义,燕丹寡略,荆卿更展见匕之威。况以大魏据河北三百余州,雄兵数十万,而能使其君自堕屈膝,求辱于贼者乎!朕非不惜父母所赐之身,实欲雪中原沦亡之耻。故奋五步之勇,而求天下之变。诸卿受旨之日,朕必已殉社稷;若蒙先帝神明庇佑,亦当格毙贼首,震怖寇师。传国玺已使侍中刘放北奉。今敕大将军曹真,骠骑大将军司马懿,车骑将军秦朗,尚书令陈群、侍中蒋济等:诸卿与朕名号君臣,实多诤友,可同保太子睿登基,振国事而复军旅,与贼决一,以遂申子、田单之功。今当暂别,重逢无期,余言不尽,报于社稷。朕泉下有知,当附魏旌之旄,看诸卿建勋也!” 懿宣旨毕,诸将无不涕泣,更有拔剑砍石,以宣壮烈者。曹真切齿唏嘘,折箭誓曰:“明上舍身报国,此为臣至死之辱也!吾等不雪此国仇,誓不为人!仲达既从邺来,其军情如何?”懿曰:“吾临行之前,已安排细作,稍后便将报来。”未过半个时辰,果报宋魏二主同殒铜雀台。懿朝天祷曰:“陛下驾龙西去,而壮志得酬。臣等必灭宋兴魏,以报君恩!”曹真道:“宋江既死,贼军心必乱。待吾起全寨之兵,杀奔邺城,以报大仇!”司马懿道:“大将军休急。今日之事,当先遣人赶赴范阳,告知北廷群臣,使太子登基,为上发丧。一面将击毙贼魁宋江事诏告天下,再视贼情,见机而动。不可惟凭义愤,而违兵家之略。”曹真道:“贼骤闻江毙,此正乱之时;何不先击之,而待其军心略定乎?”懿道:“吾闻伪皇太子宋安宁,前为伪皇后马云禄携去西凉。马超虽结宋姻亲,非其死党。今宋江既毙,其安嗣之事,非旬月可定。且贼越河数百里,消息非能一日尽知。稍假时日,惟有愈乱。吾军总居主位,何须在此一时。”邓艾曰:“骠骠骠骑大将军所言甚是,然伪大司马吴用亦非等闲辈,假假假假以时日,恐他复振军心。今二主尽崩,事关彼我存亡之机,稍有懈怠,若为敌制得先机,徒悔莫及。”曹真点头道:“士载果有远谋。吾意已决,便出击贼。”懿道:“既如此,吾度贼有三策:上策者,重整军锋,分兵北进;中策者,固守邺城,以观其变;下策者,退守黄河,再图卷土。今我可分步卒守御邺北诸城,防敌续进。却精选铁骑,击其侧后粮道。彼既失君无主,又忧后路断绝,三策无用,必自溃而为我得。”正议间,忽报右将军张合、昭武将军诸葛诞等,引精兵万余从并州来,特遣使疏通,候都督调遣。真问曰:“邺城被围多时,何以此时才到?”来使答曰:“前番伪秦王马超之军攻并州、河东,其势甚梦,无暇分兵。鏖战多时,方使敌退;故留钟大人留王凌、毌丘俭等守河,使右将军自引军来救。”曹真喜道:“吾正图反攻,隽义此来,当共就大勋!”便使司马师、司马昭奉密诏疾驰幽州,扶太子速即位。使满宠随来使往张合军中助谋。使郭淮守邯郸,孙礼守曲梁,贾逵守馆陶,以扼宋军北进之路。曹真、司马懿自引精兵五万,往击宋军。司马懿道:“贼军步多,利守险要;我军骑多,利战平野。都督可引一军先往攻敌必救,待彼赴援,吾再统卒击之,前后夹击,可获大胜。”真然其言。邓艾又进一策如此如此:“与吾三千兵,可破敌胆。”真大喜,与之三千精兵,又使王双相助同去。 吴用令杜兴引数千人,翻检城中尸首,然后掩埋。黄昏来报,曹魏文武百余人多在其列,却无司马懿父子三人。吴用击额道:“走了此三人,河北难取也。”廖立道:“懿虽有谋,大司马何须惧他如虎?”用叹道:“此人当世枭雄,才高莫测,实非公渊知也。”立冷笑道:“如此惧他,大司马何不退兵?”用道:“吾正欲统兵复仇,岂可便退!言司马懿厉害,亦非畏敌,公渊休戏言。以君见,进兵当如何?”廖立道:“我意取邯郸。邯郸离邺不过百余里,兼程一日可到。先取邯郸,再图襄国、巨鹿,则魏土中分,左右不能救应也。”吴用道:“邯郸近邺,必有重兵。我偏以奇兵出魏县、元城,取清河。先与东路花荣、杨志军两面合力击溃臧霸,使大河沿岸俱为我据。然后自右迂回幽州,曹真纵有十万之兵,无能为也。”廖立道:“却也使得。” 正自商议,忽外有军情急报:“魏军攻我长乐!”用冷笑道:“魏人却先下手!”急令秦明率本部军往救,自提二万精兵,预作准备。秦明本驻城南,得令后整军待发,忽听平地潮声哗然。原来前番宋军为淹邺城,特作堑壕;后曹丕出降,便堵了堑壕,略退漫城之水。不防邓艾、王双引精兵三千,抄小径赶到水边,杀散守卒,却把堰坝捣毁。于是漳水滔滔,复冲邺城之下。宋兵看浊浪卷地而来,顿时自乱。那水自顾冲去,把城南宋军营帐、栅寨,冲倒一片。秦明正暴跳如雷,东南面杀声大作,司马懿督军到。两下夜战,宋兵方被漳水淹了,阵势也不成,如何抵挡得?无多时,纷纷败退,都涉水往邺城逃去。吴用城中亦为水浸,不敢开门;看城外宋兵绕城而走,只得一面叫陶宗旺堵塞水口,一面令解宝率军登城呐喊放箭,掩护秦明。魏军却也不追,只在城南四处放火鼓噪,笑骂宋军曰:“宋江已作孤魂,汝等尚欲随他为野鬼耶!”宋军皆哗然。吴用在城中,只气得连连跺足,又不知虚实。只暗使人出城,令秦明整顿所部,绕道往长乐去救。魏军在城外笑骂多时,五更方退。 至天明,邺城内外水深数尺,士卒衣衫、盔甲尽湿,粮草、战具、马匹、营帐,多浸水中,苦不堪言。梁山头领虽人人怀义愤之心,欲为宋江报仇;奈何二十万士卒,本多强征来,闻天子死,难免慌张惶惑。今又落此浑水浸泡,遂无战心。吴用切齿痛恨,欲亲引三万军东征魏县。却因辎重多被水坏,尚须从城外高处营寨与荡阴调集。又关切长乐战事,时人探时,回报秦明昨夜赴援,为魏军半途邀击,损折数千;幸明戮力奋战,魏军天明退去,长乐无恙。用心稍安,便使邺城军马皆改屯高处,以避洪水。一面令陶宗旺率兵修补堤防,填平堑壕,使漳水复故道。一面加急催运粮草,以图进兵。谁知数日之间,军中流言纷起。或云马超造反,已取洛阳;或云柴进、士燮北伐,大江以南,尽易帜相应;或云魏延、李严复举汉旗,庞统为军师,连接氐人,起兵西川,连汉中尽夺了。更有云吴用提重兵在外,已与曹魏谋和,欲自称帝,以河北及青徐二州属魏,余归吴用。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宋军营中昼则私语窃窃,夜则一夕数惊。用连日操劳,已生热症,唇焦口燥,夜不能寐。安大夫诊以心火焦虑,失调肝肾,戒其操劳。用叹道:“吾不愿劳,恐大宋基业毁于一旦。”犹勉强出巡各营,弹压流言。一日刑杀百数十人,而流言愈演愈烈。用心更焦,动辄犯怒,诸将皆不敢近。 忽有神算子蒋敬自洛阳来,见吴用面容憔悴,颧骨高耸,泣曰:“加亮何至此耶!”用笑道:“为国谋忠,劳心及体何怪。洛阳诸公有甚见教?”蒋敬道:“朱武哥哥与朝廷群臣商议,今陛下驾崩,国无嗣主,吴大司马辅国任重,不如且撤兵还都。”吴用道:“此番北伐,耗亿兆钱粮,折数万将士性命,陛下亦捐躯于征途。就此退回,前功尽弃,何以对死者?”蒋敬道:“加亮为国家柱石,当知治国之道,在乎理利,而不在性情。今曹丕之子曹睿已在范阳继位,谥曹丕为贞皇帝,诏令四方。魏军气盛,我军气馁,朝野无主,物议纷纷。若强贪功北伐,是致数十万将士于死地也。加亮,胜败者,尽兵家常事,且加亮引兵还国,拥立新君,此为公也,死者焉能怪之?若久不还,朝中或有变,追悔莫及。”用听罢,犹自沉吟。蒋敬复道:“昔庞丞相未去时,便曾言我大宋占天下三分有二,假以时日,缓图进取,必能克魏一统。加亮又何执一时成败耶?”吴用冷笑道:“朝廷之意,吾已知矣。先生且回。河北军事,吾自有主张。”敬苦劝再三,用只不言。敬只得自回。 用待敬走,兀自不肯罢兵,精选士卒,犹备征讨魏县。却因邺城杀戮甚多,暴尸城野,兼渭水浸泡多日,疫病大起。军中卧榻者无数。安大夫昼夜不息,犹见死者日多。吴用日日思虑至深夜,只束手无策。军中斥候往来飞驰,都云魏军铁骑复于某处劫夺粮队,某处袭取要隘。用调兵遣将,四处扑救,终难保万全。却也只落得苦苦挣扎。众好汉见此,多劝罢兵;便廖立亦私下进谏,用只执意不从。如此又是五七日。 这日升帐议事,两边众将,各带苦恼之色,只吴用一人在座上指派。忽帐外卫士报:“南面有紧急军情来!”用令召入,看美髯公朱仝满面鲜血,扑入帐来,大哭道:“诸位兄弟,祸事到了!”用喝道:“甚祸事,速速说来!”朱仝道:“我与王定六兄弟奉命围困朝歌。昨夜忽有魏军数万,分三路突袭营寨,城中夏侯霸亦引兵杀出,我寡不敌众,全军覆没,王定六兄弟为魏将诸葛诞所杀!”众将闻之,尽悚然。廖立道:“朝歌乃南北要地,彼处魏军复出,则我河北大军粮道,尽处敌锋刃之下。”众皆默然。片刻,朱仝挺身道:“这般生死关头,何以众兄弟尽做了哑巴?若不速撤,眼看大家一个个尽死于河北!”吴用道:“朱仝兄弟此是何言!当初我梁山兵不满万,却也随陛下取下这万里江山!今河北之军尚有二十余万,君辄这般怯弱,如朝歌之耻何?”朱仝怒目圆睁,美髯拂动,一手扯开衣襟,露出肩头、背上、胸前伤痕,累累如盘根错节,触目惊心。仝指用痛陈道:“我梁山兄弟自随宋江哥哥,何日不将性命置了度外?无非同担义气,博个留名万世,便死活也心甘。朱仝冲锋陷阵,又何曾是怕死之人!然今日宋江哥哥新故,国家无主,大军猬集河北,疫病流行,粮草将尽,再硬立在此,欲坐以待毙耶!加亮我知你好权擅术,若置数十万将士安危不顾,与当初那国贼高逑、蔡京何异!”这一番骂得吴用色变,正待开口,霹雳火秦明亦道:“若论好厮杀性情,这里再无一个兄弟胜我。但军无粮不行,我意当且退兵,来日再寻曹魏报仇。”众皆附和。吴用长叹道:“退兵之议,吾亦早持之。惟虑血战之得,轻举弃之,未免可惜。今诸兄弟既同此见,用岂是固执之人?便议退兵罢了。”诸将释然。廖立暗问吴用曰:“朱仝将军指加亮为高逑、蔡京,不知何许人也?”吴用搪塞道:“此是朱仝兄弟故里两个贪官,民甚憎之,故以此骂我,以宣其愤。”廖立怪道:“何等贪官,竟以‘国贼’名之,而又不为世闻。” 计议半日,方策略定。是夜又有使从雍州来,入见吴用,言有密书。用拆之,乃施恩所发,言据穆弘消息,马超闻邺城之变,将欲东向以争朝政。哥哥当速返。用看罢,心如焦釜。即赏使令回,次日一面飞书告花荣东路军南撤之事,一面与众将安排动身。其时军中多知南撤之议,士卒归心似箭,更其散乱。又时有飞报,言魏军东向,使人惶惶。吴用正自安排,忽安道全出列,谓吴用道:“军中有重染疫兵卒约万余,加亮欲怎生安置?”吴用道:“此番南撤,须当尽焚辎重,轻装疾行,以免为魏军截杀。病卒行动不变,如何携之?只好留于邺内。”安道全道:“大军南去,留病卒于邺,岂不为魏人所害?”用叹道:“吾亦不忍,然如之奈何?若为彼累,数十万大军皆不得安渡黄河也。”安道全亦叹道:“这般士卒为国离乡万里,征伐数月;今染了疾病,而将军弃之若敝履。此处仁义安在?”用道:“天命有定,各安生死。大夫勿复多言,可速收拾行囊,预备动身。”安道全默然返回疫卒宿营处。染病士卒闻大军将南撤,皆面有凄苦哀绝之色,号泣不止,使人闻而断肠。安道全徘徊一周,肝胆俱碎。复登高远眺,见漳水滔滔,岸树天日,遂定了主意,使随从报书以吴用曰:“大军自南去,我同病卒留于邺城,以尽医者之道。来年清明,可隔河祭之。” 用接书大惊,急使人去寻安大夫,已不知去向。大军开拔在即,不敢久耽。只得使精干小校数骑留于邺内,寻觅大夫。余众拔寨南去,大军二十万,辎重数万车,前后逶迤数十里,败甲残兵,旌旗轮轴,于路抛洒。中伤卧病,倒毙于途者不计其数。宋军屠邺而激怒河北,羸弱者落后,尽为乡间豪杰所杀。行至朝歌,人报前有敌军拦截。吴用遂亲引军出阵,见魏军多着白衣,素缟满目;两边众骁将对对排开,煞是威严;曹真居中而出,向对阵喝道:“犯境之贼!今贼酋宋江已就死,汝辈尚不早早束手,以求宽赦耶!”吴用回看身后军卒,多有惧色,遂于马上扬鞭大笑:“吾有雄兵二十万,鼠辈狂言取死,不堪一嘲!”便令秦明出马。对阵张辽舞刀杀出,两个阵前交锋,约三十合;魏阵里王双、文聘出阵,宋军刘唐、解宝截住。六将分三对厮杀不已,吴用恐己方不能胜,遂令擂鼓,宋军齐声呐喊,掩杀过去。魏军阵前放出铁骑冲突,两边混战。斗了多时,宋军背后鼓噪声起,郭淮引军从东北杀来,孙礼引军从西北杀来。吴用急令薛永、顾大嫂分兵抵挡,又见正北一彪军来,势如疾风,猛似奔雷,当先大将钢枪铁铠,乃河间张合也。薛永、顾大嫂本非郭淮、孙礼之敌,又被并州精兵杀来,如何抵挡?便各自倒走回阵,反把宋军阵后冲动。魏军又有乐进、陈泰分左右杀来,宋军归心似箭,多无战意,见魏军八面围攻,便自乱了。吴用亦怯,便往斜刺里走。大军二十万,一时安能走尽。吴用正行,又有秦朗、邓艾引兵截杀。宋军虽众,不敢抵挡,只办得且战且退,寻隙南走。魏军随后掩杀,斩俘无数,辎重多为所取。自离朝歌,军中人人胆落,个个气馁,只恨不得生了双翅,飞回洛阳。而魏将各率精兵,沿途扰袭,截其首,追其尾,修削两翼,昼夜不息。宋军无从抵御,于路损折,不计其数。至南渡之日,回看左右,当初三十余万浩荡雄师,所存不及其半矣。有诗叹道: 雄兵百万出洛阳,谁料曹丕施诈降。鏖战三番成虚化,轰雷一震碎黄梁。将军戟断血浇土,战士月明魂返乡。回首苍茫河北地,呦呦鬼哭尽哀殇。 曹真诸魏将奋逆强敌,终退宋军,杀到黄河方止。前后生虏宋兵三四万,尽皆坑之,筑尸以为京观。遂令秦朗、张合、夏侯霸回军邺城。邺城中所留宋兵,尽皆染疫,太半不能行走;又兼城墙残败,无险可守,如何抵挡?早被魏军冲入,含恨带仇,刀枪并下。虽有哀哀乞怜,不得幸免。安道全前番匿于城中,待大军南撤数日,料吴用所留之人亦走,便复入城照顾伤患。今见魏军杀来,独登箭楼,俯看宿营中哀呼惨切,魏军戮杀病兵,如屠猪羊,血流成河犹不止,不禁心如刀绞。自叹一回,举火**。袅袅焰中,忽见一人影飘然而至。视之,浓眉明眸,批发覆面,却是那混世魔王樊瑞!道全大惊:“道长却如何来此!”樊瑞道:“休多问,且随我走!”安道全道:“四下重围,如何走得?”瑞拉他手道:“你且闭目,不听我言,不可睁眼。”道全依言,只听樊瑞念念有词,忽叫声“疾”顿时耳边生风。约一炷香时,听樊瑞叫“睁眼”道全遂开目,见四周俱是山林,却不知身在何处。樊瑞笑道:“此司州地阳城山也。”道全大惊:“相隔千里,如何须臾便来?”樊瑞道:“仙法奥妙,自能为人不能。”道全贺问:“不想哥哥修成仙术。”樊瑞摇头道:“非也。卢员外遇害之日,我离了梁山泊,本欲南往岭南投柴大官人。却在兖州为官兵所围,势不得脱,自虑必死。忽有左慈仙长,救我出围。言我是有缘法之人,故度我脱身。我得他点化,前事尽释,遂清心修道。前番公孙先生,亦蒙左慈仙长指点,故得预脱是非,不曾见手足相残之惨景。”安道全道:“仙长既有法力,为何不止我兄弟相残?又为何不救邺城万余性命?”樊瑞叹道:“梁山兄弟相残,缘诸权益之争,功名之误,岂是仙道能解?从中平间起,张角修道,反酿成黄巾之乱;于今数十年,诸侯征伐,死者数千万,皆因人心怀恶,致生孽劫,仙法堪足修身,岂能救世乎?无非只点化几个有缘法之人,使术不失传罢了。”安道全道:“然则何以独救我一人?我却非求道之人。”樊瑞笑道:“你之意我自知也。师命我来,实因你尚怀济世救人之念,当此乱世,弥足可贵。故使我接君脱邺城危难。在此等候片刻,即有缘来。安大夫,你我兄弟一场,皆能免于横死之祸,此天幸也。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安道全方欲再问,樊瑞退后三步,绕去树后;道全赶上看时,已然无踪。正自怅然,忽见一人肩背药篓,健步如飞,作歌而来。安大夫心道:“此莫非樊瑞所言有缘人?”遂上前施礼,问其名姓。那人答曰:“吾乃彭城樊阿也。”道全曰:“先生是华佗弟子樊阿?”阿曰:“正是。”道全大喜,言己亦是医道之人。两个攀谈医术,樊阿固是华佗嫡传,安道全却也是宋时神医,千年之下,颇收裨益。二人谈了一回,俱各钦佩。安道全遂假造个名儿,与樊阿结伴而去,游方过境,访病问疾。救下多少性命。有诗赞道: 壮志鹰扬州郡分,生民哀苦是征尘。今朝弃剑同君去,不济功名济世人 再说吴用护宋江灵柩,回兵洛阳。但见满城素缟,恍如瑞雪连天。进得京城,与群臣相议:“陛下崩于军阵,可往西凉取回皇太子,便即君位。”正说时,忽报秦王马超,率西凉大军十万,已扶皇太子宋安宁在长安登基。令满朝文武,俱往迎驾回洛,稍迟便治不臣之罪。吴用与群臣皆惊。正是:河北已丧开国帝,关西又起草头王。不知马超此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卅七回姜伯约巧计间秦宋吴加 且说大宋秦王马超,年初接宋江北伐之旨,令弟马岱同施恩引关西之兵攻河东、并州。魏并州之守,乃张郃主军、钟繇主政,布严军,御要隘,秦兵累攻不能得手。又接连闻宋江取河内郡,大战清水河,进围邺城,一路猛进。相形之下,马超难免烦忧。姜维复密献策曰:“大王今发西凉锐卒攻并州、河东,秦兵威名素闻,魏人丧胆,必竭一州军力以当我,不敢分毫旁顾。彼张郃辈亦名将,颇通军略,善谋顽勇,我攻之愈急,彼守之弥坚。此徒耗西凉之士力,而牵制并州魏军不得东援。虽能助宋公明进兵神速,却教秦中子弟驻足坚城,颇损大王武勋。以愚见,莫若暂约退大军,缓其攻势。邺城已为宋皇所困,我军攻势既缓,张郃得隙,必火急东援。然后大王再整士马,伐其空虚,可举手而收并州之地。”超甚以为然,遂令马岱且缓兵不攻。张郃见秦军退去,果亲率万余精兵赴邺勤王。超便亲至长安,督军渡河复战。魏军去了张郃、诸葛诞,西路自衰。无十日,秦军攻取河东。超大喜,犒军三日,又移兵去攻并州。 兵发未久,忽噩耗东来,宋江崩于邺,朝野俱乱。马超闻讯震惊,拍案怒道:“宋公明!你拥兵百万,挥戈北上,正当英雄豪情,气吞山河之时,如何丧于曹丕鼠辈之手!”大叫数声,发尽冲冠。追思宋江昔日之情,不禁垂泪相吊。便令全军为宋皇举哀,又谓马岱曰:“宋皇驾崩,北伐之举必挫。但妹子与他夫妻十余载,虽年前负气回西凉,毕竟情深。今得此讯,尚不知如何哀恸。吾且回西凉劝慰一番。瑾之统前线军马,可守河东,勿与魏军交战,待我消息。”岱曰:“兄长但去无妨。”超遂带随身数小校,逢驿换骑,兼程赶回西凉。马云騄恰在看先生教宋安宁读书,闻得噩耗,几欲晕厥。须臾省过,抱安宁泣曰:“孩儿,今日无父也!”安宁年方六岁,尚不明生死之别,见其母泣下,抱云騄脖项,慰曰:“母后莫哭,待明日母后同儿一起回洛阳,便可见父皇。儿有好马,母后可同儿共乘。”云騄看孩儿面若粉雕玉琢,年纪虽幼,眉宇间隐隐英气,却比那黑三郎宋江强过许多。又思宋江虽素无温存,终是多年夫妻;一朝撒手人寰,这般可爱孩儿,偏遭幼年丧父,如何度日。思及此处,禁不住悲从心来,痛哭不止。安宁看母亲哭,也懵懵懂懂随哭。母子抱头,泪湿衣衫。有诗叹道: 金宫翠殿镜中花,孤影茕茕日已斜。市井天伦犹共叙,寂渺独恨帝王家。 马超在旁,忍不住喝道:“妹子,侄儿,我等皆是伏波将军血脉,宋皇驾崩虽合大哀,亦不须如此凄婉!”云騄、安宁母子,方才少止悲。超令西凉上下,俱与宋江发哀不提。 超自回秦王府,是夜对烛沉吟,忽报姜维来访。维入,即先贺超。超疑曰:“宋皇驾崩,伯约如何贺我?”维曰:“君当非常之时,故生非常之势;有非常之势,故得非常之功。有非常之功,堪致非常之祸。有非常之祸,却遇非常之人。有非常之人,然后达非常之福。此故维贺君也。”超愕然曰:“愿闻其祥。”维侃侃道:“宋皇势吞宇内,大举北伐,突崩于中道,曹丕并殉,两主齐伤;天下离乱久矣,比秦失鹿,豪俊翘首相盼,此不为非常之时乎?公独据关西四州,武冠天下,名播四海,秦兵勇猛,攻克守定;又兼令妹为皇后,外甥系宋公明太子,恰在西凉。公令传朝野,谁与争晖?此乃非常之势也。公仗时势,起雄兵,联群臣奉令甥为大宋新君,拥驾入京,则大宋军政,实操君手,赏功罚过,攻敌讨畔,量那曹丕身死,曹睿不过竖子辈,焉是公之敌手?兴九州之师,荡涤河北,一统天下,此即非常之功。”超听得喜色毕露,复问:“非常之祸谓何?”维凝色道:“大司马吴用,向握权柄,宋公明言听计从,闻有‘礼在宋,政在吴’之语。此人多谋性嫉,惯谗害元勋,董平、卢俊义、柴进、士燮之反,庞统之隐,武松之遁,林冲之薨,皆形状古怪,外间悉传其人所为也。今彼力主北伐而丧师殒主,朝野怨恨,而公得拥立之功,彼必心生惧恨,欲除公方后快。他在京师党羽众多,公关西世族,以信待人,忠勇少虑,倘欣然东出,适中其谋,将至身败名裂,此即非常之祸!”马超悚然道:“有此祸,非常之人安在?”维笑自指曰:“非常之人即维也。吴用平生所长,唯诡计暗算。维自诩策谋处,尚有可取。维伴公东征,于路谋划,见机而作,使用毒计不行,则公入洛拥立之功成也。然后公扶幼主,慑四方,退可权倾朝野,进则横行天下,功勋卓著,万古威名,此非常之福,何以过之?”超喜道:“此天赐伯约与孤也!”维曰:“虽然,公若存入京拥立之志,当无反顾。吴用惯用毒计,公若进退踌躇,反速遭祸,亦累及维。公倘无决意,不如乞病告老,交出兵权,亦可守富贵而保安康。”马超笑道:“伯约休用激将法。”起身从墙上豹皮匣中抽出狼牙箭,一折为二:“孤当与伯约共谋大计,若有违背,有如此箭。”姜维又曰:“近者西凉一带,谣传纷纷,说我天水营中有刘备余党。大王可曾耳闻?”超曰:“略有所闻。流言无足为信,伯约不必多虑。”姜维摇头道:“我守天水多时,招兵买马;更兼刘封化名风寇,在我军中,此皆大王所知也。麾下许多刘备旧兵,本乃常事。然流言此时此地,非欲动我姜维,恐实欲寻大王之过也。”超惊道:“何来是言?”维曰:“大王镇关西多年,麾下能战之军,惯征之将甚多,朝中奸佞权贵,难免嫉恨。却以刘备余党流言,轻轻播撒罪名。大王有口难辩,岂不落他羁中?当此宋皇崩时,倘有欲害大王者,必借此而作文章。昔汉高祖灭楚称尊,以楚将军钟离昧在韩信处,扬言罪之;信惧,杀钟离昧而献其首级,反坐实其罪,遂为高祖所擒。今人先造姜维之罪,实欲引火焚大王也。将军此去洛阳,或当与权贵争锋,若以维故受制,实非吾愿。大王东进之心既决,维便请辞。”马超曰:“伯约再三推辞,可是戏我?已折箭为誓,必无相负!”姜维方拜曰:“吾必尽心竭虑,以报大王。”超甚喜,便与姜维商议。维道:“拥立新君,虽是堂堂之事,吾恐公部下诸将,未必与公同心。若有人暗通吴用,则殆矣。”超笑曰:“部下皆西凉旧部,从我至少者十余年,伯约勿虑。”维摇头道:“吴用机谋刻毒,实不可测。且人心隔阂,将军休等闲视之。唯望行事谨慎,腹心之计,不可轻易告人。切记,切记。”超诺之。维遂与计曰:“拥戴当速,迟则生变。明日可召凉州之众,宣以大义,探其心意。”两人密议至四更方解。列公,姜维实是与徐庶、刘封商得密计,乘宋江死,诱超入京与吴用争权。无论成败,汉军在关西都得拓展之机。正是: 怀义汉臣谋纵横,秦王仗剑立贤甥。方观河外两皇丧,又说朝中二虎争。 次日,马超召御西将军穆弘、抚狄将军杨秋、镇远将军程银、青海将军侯选、破军将军韩瑛、扬威将军韩瑶、横戟中郎将韩琼、强弓中郎将韩琪、秦王府尚书李恢以下文官武将四十余员,入府议道:“今上征途崩殂,天下无主。皇太子宋安宁现居西凉,理当续统。孤欲起西凉军,护送太子入京即位,以前皇后为太后监国。如此西凉拥戴之功至也。诸卿意如何?”众将皆曰:“大王此计甚好,吾等安能不从!”马超大喜:“诸卿各自点兵,李尚书调济粮草。留杨秋将军守西凉,余皆随孤东去也!”众都雀跃。穆弘独曰:“我等之地近羌、氐、鲜卑,镇边甚要紧。大王便要扶持太子登基,带数千军马护送即可,何必把西凉大军全数东调?”马超未答,姜维出曰:“今上新崩,朝野人心惶惶;更兼吴大司马北伐未曾全胜,京畿内亦难保太平。故须多带人马,以防不测。”马超呵呵笑道:“伯约之言,甚合孤意。诸卿明日点兵,后日出发。莫多耽搁,误了天下大势。”众皆告退。超便入府后堂,谓云騄曰:“今众将议定,后日护送妹子与宁儿回京,即位称帝。”云騄泪痕犹在,答曰:“哥哥当初既把我嫁了宋公明,十余年来,得享许多富贵,却也经许多磨难。今公明既死,妹子尚有何主意?凭哥哥做主便是。”超亦叹道:“苦了妹子。这番哥哥入朝,必不教你委屈。”便抱起宋安宁,逗弄道:“宁儿,舅父送你入京当皇帝,可愿意?”安宁道:“我父便是皇帝,如今却是我当?但得母后准我,自然愿意。”超笑曰:“做了皇帝,天下九州百郡,都从你一人。这般威武,却在你一小儿掌中,此万世之福也。”云騄在后听见,悠悠叹道:“哥哥,你们男儿称雄耀武的,人人巴望称帝称王,说是万世之福。然我自嫁与宋江,他做将军时尚有些情分言,待造反逼死刘玄德,尽谈些征战杀伐,又或日夜忧心,这里行诈,那里防人;手下如许好兄弟,生生教吴大司马搬弄是非,却也禁不住。要看我意,宁儿这皇帝当了却是不好。”马超斥道:“你是我马家女儿,当自有见识,如何也这般做妇人态!宁儿即位,你便是皇太后,天下至尊,尚有何不如意处?休赘言,要紧收拾行装,以备东行。”云騄默然而从。 于是马超留杨秋镇守西凉,李恢佐之,都督秦、凉二州军事。一面令施恩整顿雍州军马,令马岱退兵河东,李忠引益州军自汉中出,都到长安取齐。自与穆弘、侯选、程银、姜维、韩瑛、韩瑶、韩琼、韩琪诸将,引军万余,护送马云騄、宋安宁,车驾逶迤,东入长安。马岱亦引河东之众前来汇合。独李忠虽借北伐名,春季便屯兵汉中,仍是路途遥远,尚未到达。超遂令韩瑛、韩瑶为前部,引军五千,先据潼关。潼关守将丁得孙拒不放入。超亲到关下高呼:“孤乃秦王马超,今送皇太子宋安宁,皇后马云騄入洛阳即位,汝何等人,敢不纳孤入!”丁得孙凭城答曰:“大王息怒。陛下北征之日,令吾守此关。无陛下与大司马令,外兵概不得入。且大王乃藩镇,佣兵入京,恐非适宜。”超大怒,欲麾军攻关,姜维止之曰:“公送新君入洛,今先攻关,于理有悖。”超切齿道:“鼠辈亦敢阻我!却怎生好?”维曰:“宋安宁太子乃唯一皇储,此无疑也。先皇既崩,理当他继,亦合道统。公何不径立他为帝,天下谁敢质疑?然后奉诏入京,此名正言顺,孰能拒公?”超大喜:“伯约此言甚是!”便召众来,宣曰:“吾欲送太子入洛,奈潼关守将抗命,不纳车驾。今上已崩,国无主,顾悬一刻,险胜一分。为今之计,唯即刻于长安立新君,以号令四方,方能使朝野安定,亦可协力以敌魏军。”众将闻之,多欢呼赞同。 原来穆弘先至长安,密与施恩议此事,都觉马超欲率兵入京,必有异图。于是遣人密告京中,一面静观其变。闻马超欲就长安拥立宋安宁登基,穆弘看施恩时,见恩敷衍附和,脸色欢愉。弘心怒,起身谏曰:“将军擅立皇帝,我以为不妥。”超曰:“有何不妥?”穆弘道:“大凡自行立新君的,如那王莽、董卓、司马师、司马昭等,俱是奸臣。将军岂能学他?”姜维笑曰:“穆将军戏言,那司马师、司马昭在魏,不过其父帐下偏裨之将,曹睿之立当是曹真、司马懿、秦朗、陈群辈所为,他二人岂得决之?至于王莽、董卓,皆因擅自废立,故称奸臣。今皇上已死,太子正当即位,秦王拥立,乃合道统,顺人心之事,如何是了奸臣?”穆弘无言以对,再以目视施恩,却见恩低头侧脸,正与程银说笑。弘只得丧气还席。马超道:“立君大事,不可草率。今使人查历,三日后便是吉日,可于彼时登基。”便令姜维、侯选修缮馆舍宫殿,准备仪仗,以备登基之礼。穆弘下来,暗与施恩道:“兄弟,今日马超欲擅立君,明明是夺取朝政的意思。你口才胜我十倍,何不据理力争?反叫我一人出头。”施恩道:“哥哥有所不知,马超之心昭然,便百人力争也无用。姜维虽是强词夺理,却也难辩驳。但超立君之举,全是姜维唆使。哥哥今夜可往见马超,说以如此如此,使马超猜疑姜维。”穆弘道:“我两个一并去。”恩曰:“我久镇长安,西凉、天水之事,不合进言,不如暗中行事方便。哥哥依我言说便好,休提是我意思,免马超猜忌我等身份。”弘应诺。遂夜入马超寨中,密告曰:“将军近用姜维为腹心。然姜维本是魏国天水守将,前番拒战我军,杀伤许多将士。近来我部下斥候侦察天水,颇传姜维寨中有刘备旧部出没。此次皇上驾崩,将军乃秦王之爵,又是国舅之尊,便稍等吴大司马回京,再与群臣共拥太子登基,也是大功,有何不可?而姜维定要先行拥立于长安,实教将军与朝廷众臣对立,此用心如何,将军不可不防。”马超思索片刻,点头曰:“多谢将军忠言进谏。孤自有主张。”弘告退。 超独坐灯下,沉吟良久。三更时分,姜维入帷,谓超曰:“今日议事,观穆弘将军神色,似有未尽之意。”马超道:“穆弘随我多年,当无异心。”维曰:“防人之心岂可无耶?当初大王替刘备拔地,吾为曹操守城时,曾杀公麾下穆春,系穆弘将军胞弟。若穆将军以此恨吾,实常情也。吾观他今有隐忍之言,大王可密召入帐,推心置腹,细问其不妥处。他若只谈维之计不可信,或维心难测,则大王可与他分辨,以慰平其意;然若借流言生事,云维勾结刘备余党,欲图不轨,则名推维事而实欲害大王。大王举西凉之兵东进,朝野尽知,吴加亮何等人物,岂能不防?大王纵班师回国,恐为所害。箭在弦上,焉能不发?望王勿迟疑,迟则生祸!”超从皮囊中取出断箭,握维手曰:“誓犹在,孤安能自坏!”维亦告退。 超卧帐中安息,闻帐外刁斗方过五更,又报姜维求见。超令唤入,维乞屏退左右,谓超曰:“部下伏路小军,于城东往潼关去路上捉得细作,中颇有干系,特来禀告。”展一蜡丸,内中一帛,恰是穆弘与吴用密信,言马超听从姜维言,三日后便在长安立宋安宁登基,可速决策云。超认得穆弘手笔,勃然大怒道:“匹夫!吾多年待汝如手足,这般狼心狗肺!”姜维蹙眉道:“穆弘一武夫,终无可虑。惟吴用狡诈,竟于公身侧埋伏这般人物,其意可知也。”马超拔剑东指道:“吴用,吾与汝势不两立!”谓维曰:“若非伯约,几为贼害。留此祸根在侧,终无善果。”便使人去传穆弘。穆弘未到,却报雍州牧施恩求见。超使维退到帷帐之后,延入施恩。恩进帐,谓马超曰:“吾部下巡兵来报,夜来见有人出城,却往潼关路去。我等举事长安,朝廷未知其意。或恐城中有细作,将军当选亲卫严密巡行,以绝身侧之患。”马超大笑道:“细作已拿了。”便将蜡丸内书帛与施恩看。恩看罢,切齿道:“穆弘与我同在将军麾下多年,却藏这般祸心!”超曰:“将军与他素来交好,今看却当怎生处置?”施恩愤然不语,须臾叹道:“我同他相交,乃敬他好汉。今他既不忠于主,我岂能尽义于他?以愚见,将军欲留他,则当严密监视,言谈间切勿漏泄,使之茫然不觉,以安吴用之心。不然,只好召来一刀杀了,免生后患!”超颌首。忽帐外报穆弘前来,施恩大惊。超笑曰:“我便从将军之策。将军莫慌,可去帷帐后躲避。”施恩到帷帐后,却看姜维在彼,更是慌乱。穆弘进帐,浑然不知大限,问马超曰:“将军深夜召见,有何吩咐?”超曰:“适才言姜维勾结刘备余党,恰巧巡夜小校在城西拿得细作,搜出书信,坐实其罪。”以帛书示之。弘心暗喜,接了看时,面色陡变。抬头见马超按剑冷笑:“穆弘,汝心何其龌龊!与我拿下!”弘急欲起身,早被超抬手一剑,刺倒于地。弘口中骂道:“马超!你本西凉丧家之犬,宋江哥哥待你亲胜手足,贵封王爵!他尸骨未寒,你便谋反作乱,似你这等心肠,指人龌龊,实在可笑!可笑!”超大怒,复一剑,刺死穆弘。靴底拭了宝剑,唤出姜维、施恩来:“此人无礼,我已杀了。”施恩抚穆弘尸泣曰:“穆将军,主公待我等恩重如山,你偏勾结吴用,自取死路,休怪兄弟无情。”转向超曰:“他虽罪当死,犹请主公怜他奋战多年,赐棺安葬。”超许之。 列位,你道施恩深夜入帐,为的甚事?他不肯出首同穆弘劝马超,原是存自保之心。穆弘使者在前,他却使心腹充作巡夜之兵,尾随其后,见使者被人伏路捉去,便飞报施恩。施恩情知不妙,亲往帐中来看时,又见马超亲兵往穆弘帐去,自知穆弘今番难生,索性入帐告首,以表忠诚。这一番休说马超,连姜维亦被瞒过。有诗叹道: 伏路勘穿吴用计,帐中剑断穆弘头。忍割手足隐颜面,狠辣谁如金眼彪! 马超待天明召西凉众将来,示以密信:“穆弘勾结吴用,孤已杀之。”众皆悚然,谁敢多言。马岱虽觉不妥,事已至此,却无退路。至七月初二吉日,于长安设坛,宋安宁即位登基。长安屡遭战祸,于今未复;便是草草赶制宫室、仪仗,亦甚简陋。然马孟起凛然仗剑,数万西凉军列阵簇拥,龙凤旗随关西风展,猎猎作声,却是一派威严。遂改保义五年为振和元年。追谥父宋江为庄皇帝,尊母马云騄为皇太后监政。加舅父马超为大将军、太师,督秦、凉、益、江、雍、梁、并、豫、荆九州军事,假节钺辅政。马岱为骠骑将军司隶校尉。其余文武,各有封赏。大赦天下,并诏告各州郡官民,使迎新君。传朝廷百官,俱来长安相见,伴驾东入洛京。诏云: 天祸有宋,先帝崩殂。朕承天命,以继皇统。内丧旧君,外有强敌。朝纲之举,迫在眉睫。今诏大将军、太师督秦凉益江雍梁并豫荆九州秦王马超辅国,送朕还都,群臣当速迎送,伴驾入朝,以议国事。寻故托辞,俱为不忠。并敕各地军民相送驾,休有失仪。 后人有诗云: 十万貔貅殉旧主,三千秦士卫新君。欲凭戈甲掌权柄,岂为虚仪计赘文。 潼关丁得孙得讯,更不敢出。急使飞报吴用。用方至洛阳为宋江发丧,闻讯大怒:“西凉匹夫,这般无义!”急寻朝中百官议曰:“皇上崩殂,太子即位是理之宜也。然必须朝廷公议,百官推戴,然后布露天下,方合礼法。今马超身为秦王,擅于别郡行立君之事,目无朝廷,此例若开,恐四海之内,人人仿效,再无治平也!诸君可共谋良策。”众官无言,半晌,崔州平道:“马超此举,虽不合礼法,但圣上崩于阵前,此非常之势,非拘泥之时。愚意不如使超速奉新君来洛,然后朝**议,补行大礼,以此弭东西之争,而解朝野之危。”廖立摇头道:“诸君休看轻马超志向。他贵为秦王,又是太子舅父,若依礼送太子回京,待朝廷议立,名禄功勋,更有何短?偏行此无状之策,麾军东进,此非争拥立之功,实欲夺朝政之柄也!彼又一惯战武夫,昔同曹孟德争雄关中,所过多残虐。今若把持朝政,是董卓复生也!今断不可屈朝廷之尊,长不臣之志。”孟建曰:“如此却怎生好?”吴用曰:“马超此举,便同谋逆。亮虽不才,忝居大司马之职,焉能由他张狂!便统貔貅迎敌,定夺还太子,严惩逆贼!”众面面相觑。谯周曰:“大司马,今王师方败于河北,陛下驾崩,皇位空悬;而大司马欲以京畿之兵,征战于内。纵然得胜,亦大损国家元气。况皇太子尚在秦军之中,兵火中设有所失,岂不成千古之错?”吴用曰:“允南却有何计,可消此祸?”周曰:“莫若遣一舌辩之士,往秦军营中,说以道统利害,使超自悟其过,奉太子回京。”用曰:“此迂儒之见也!”朝上争端不休,用见群臣多不听出兵,却也不敢专断。夜来再召朱武、廖立商议。朱武曰:“马超为人,好勇无谋。以愚见,莫若遣使西去,好言抚慰,顺其畅议,伪推监国。超得名必喜。且止眼前纷争,待新君入朝,自有区处。”用沉吟片刻:“此言却也有理。然超为人横暴无常,不可寄望于此。文事武备,自当并举。”次日再朝,谯周复持安抚之论。用笑曰:“非大夫无能为此重任也!”便遣谯周持节赴超军中。周走函谷、弘农,至潼关,闻马超已提兵在关下扎营。便入秦寨,见了马超,先说出一番君臣礼仪道理,又告朝中已然议定,宋安宁继位,乃马超拥立之功;超所加太师、大司马之衔,并皆不更,天下兵权亦当与之。唯须轻骑护驾,先入洛阳,补行登基典礼云云。超闻言大喜,善待谯周。谓姜维曰:“朝中群臣颇为识趣,如此方快我意!”姜维叹道:“只恐此刻快意,未知能几时?”超不解,维曰:“吴用何等人也?而今轻言交军权与公,公信其真心乎?公已于长安拥新君登基,而用欲入洛行礼,则公长安拥立,自是非礼不法,此欲陷公也。且吴用老奸巨猾,惯以心计害人。前番赵王卢俊义亦得朝廷厚待,官加太师,更赐九锡,旋有梁山之变,身死名灭。梁山系赵王镇守之地,尚有此厄,公若轻身入洛,正不知其果也!”超悚然道:“非伯约,我殆矣。”维曰:“公可少待数日,等洛阳消息如何。一面遣使召吴用来我寨**议扶立之事。他若敢来,便无恶意。”超从之,留住谯周,使从人往洛阳召吴用来。过数日,洛阳探子回报,吴用自于城外点兵扎营,军马数万。超大怒:“果然心狠手辣,吾几为竖子所算!”复请谯周来曰:“吾从朝廷诸公之命,速提兵护驾入洛。烦请大夫叫开关门。”周诧曰:“前已说与将军,护驾入京,兵不得多。”超曰:“吾偏欲率兵五万入洛,如何?”谯周絮絮叨叨,说出许多道理。超不待他说完,哈哈笑曰:“大夫一番妙论,超实钦佩!今天子已即位,大夫如此才华,当侍天子左右!”便强留谯周在长安。周曰:“洛阳百官,尚待我回使复命,实不敢耽搁。”马超笑道:“少待数日,孤将亲护陛下回京。大夫那时自可复命。或得吴大司马来军赐教,顾亦当送大夫归。”便软禁谯周于军中,帐篷在宋安宁之侧。复行诏令丁得孙开关。得孙哪里肯从。超怒曰:“汝违圣旨,便是逆贼!”入御帐禀曰:“丁得孙造反,不放车驾入潼关,臣请旨讨伐!”宋安宁年只五岁,省得甚事?只看马云騄。云騄道:“丁得孙随先帝征战多年,或非乱臣。”超道:“此都是吴用在朝中作祟,陛下、太后请准臣奏便是!”云騄道:“如此,准大将军奏。”超喜滋滋出来,谓姜维:“从伯约之计,果然师出有名!”扣关攻打,丁得孙一面坚守,一面飞报洛阳。 吴用闻马超诏己入长安,冷笑道:“西凉匹夫,亦有诡谋耶?”及闻谯周被超扣下,却也不恼;谓百官曰:“诸君当知马超之德,实不可用忠义动之!惟以王师讨伐,以维朝廷威严!”众皆无言对。费诗曰:“王师新败河北,曹魏耽耽窥视,若大司马引军西去,设魏人渡河,怎生抵挡?”吴用道:“兵马聚司州者尚有十数万众,凭河天险,使朱武、朱仝主持,魏人岂能飞渡?河北鏖兵,曹魏亦疲。若放马超不管,此心腹之患也!”遂使朝廷发诏,责马超胁持皇储,违抗节度之罪。用自就讨逆大都督,同秦明、龚望、单廷珪、魏定国、顾大嫂、时迁六个头领,引兵五万,西驻潼关。丁得孙报曰:“秦兵连日攻打,城关已危。”吴用曰:“吾既来此,将军勿忧。”令出关擂战。超大喜,又入御帐禀曰:“吴用造反,引军犯驾,待臣为陛下、太后清之。”便出寨相迎。两阵排开,马超银甲素骑,耀武扬威,立于旗门下高呼:“吴用!孤奉天子诏,护驾回京。前番诏汝入长安面陛,汝既违抗,今又兴兵抗拒,此乃谋逆,当诛三族!”用切齿道:“马超匹夫!先帝待汝至厚,今方龙归泉下,汝便挟持孤寡,祸乱朝政,真真西凉无信儿也!”超大怒,回顾左右:“谁人替孤拿下吴用!”侯选拍马而出,对阵龚望抵住。两个斗无数合,超令韩琼出马,顾大嫂提刀相迎。马超看得不耐,骤马挺枪亲出。吴用左右军将,皆有惧色。唯霹雳火秦明厉声喝道:“吾去迎战马儿!”手舞狼牙棒,接住马超。两边鏖战数十合,超大喝一声,精神倍长。秦明虽是梁山五虎,力道威猛,如何抵得马超枪法神出鬼没?渐渐手乱,遂拨马败回。马超叫声:“休走!”紧紧追来。阵中马岱、姜维大驱士马,一齐掩杀。西凉兵锋甚锐,更兼众将勇猛,宋兵哪里抵挡得住?纷纷抛兵遗甲,向后败退。幸吴用预使单廷珪、魏定国引兵伏在关下,闻鼓而出,杀退秦军,才保大队入关。入关后,复与诸将计曰:“马超一勇之夫,今日得胜,必轻喜无备。吾乘夜偷营,可破秦兵也。”遂令龚望引三千精兵为左,丁得孙引三千精兵为右。自同秦明点五千精兵居中。却使单廷珪、魏定国各引一军为后:“我等偷营,若胜则乘势掩杀,败则接应。”安排妥当,是夜下关,衔枚而出,分路杀入秦营。 龚望引三千精兵冲入左营,但见灯火通明,只无一人。望知不妙,急欲退时,营中呐喊大作,韩瑛、韩琼引兵杀出。望不敢挡,大败而走。丁得孙冲入右营,营中灯火全无,一片漆黑。宋兵寻人砍杀,俱是草人木偶。尚在踌躇,只听一声梆子,营中火把骤起,四下乱箭雨似扑来。丁得孙不及招架,身受数十根狼牙,遍体雕翎,倒载下马,正做了“中箭虎”部下军卒无主,又见侯选、程银前后杀来,冲撞死者太半。吴用与秦明冲到中军辕门,里面略无动静。秦明待要杀入,吴用心头疑惑,止住秦明,令小校且入哨探。方才进去,只听号鼓迭发,灯球火把如星流月起,须臾照得明日白昼。寨里旌旗招扬,刀矛林立,左有姜维,右有马岱,并立阵前大笑:“吴用腐儒,此等寻常之计,尚于吾面前卖弄耶!还不下马受缚!”用急令后撤,姜维跃马挺枪,当先杀来。秦明上前当住,两个斗无数合,左右两边败卒都到。龚望伏鞍而回,小校更报丁得孙死讯。秦军四下裹来,宋军都慌;幸秦明弃了姜维,施展勇猛,杀开血路。宋军皆往潼关奔走,只望见背后火把如星,杀声雷动,西凉军马遍野追来。一路将到关下,单廷珪、魏定国两边杀出,挡住魏军。门楼上顾大嫂、时迁看见,急开关门。忽见关外火光骤起,无数军马杀出。当先大将身长八尺,虎体猿臂,彪腹狼腰,厉声高叫:“西凉马超在此!谁敢来战!”宋军胆裂,无人恋战,俱往关中奔走。关门狭窄,众军自相践踏,死伤无数。吴用得众将保护,仓皇入关;却待闭门,超已纵马尾随而来,银枪劲舞,宋兵当者皆亡。溃进关的败卒中,又看多少人舞刀弄枪,乱杀起来。原来姜维算吴用或来劫营,预使马超引五千精兵伏于关下,击其后路;更使韩瑶、韩琪引数百军士作宋军服色,混入败兵中取事。城外宋军多被分割,姜维、马岱又挥军到关下,架起云梯冲车,强袭关墙。内外交困,吴用不能守,遂开东门弃关走。宋兵走不及者,皆投械归降。西凉军随后掩杀十五里,方得胜收兵。潼关内外,血流成河。而关头旗号,赫然秦马招扬。 吴用既失潼关,恐为马超追袭,一路东走,退入弘农。检点军卒,损伤近半,又兼折了丁得孙,众都黯然。用自叹息,安排诸将各自守城,又遣使者急往洛阳,调兵驰援。待诸事完毕,伏于案上小憩。忽见帷帐掀动,进来一人,细看竟是九纹龙史进。用怪道:“兄弟,许多日不见,你如何来了?”史进一言不发,坐到案前。半晌叹道:“军师哥哥,你心机虽好,却忒下品了。”用怒道:“我如何下品?”史进道:“昔日刘玄德待我等兄弟,恩重如山。他又是仁义之君,我等兄弟在他手下东征北伐,打下太平江山,教万民安生,自家也得功名成就,哪里不好?你偏要搬弄是非,调唆宋江哥哥造反。”吴用笑道:“兄弟忒愚了。九天玄女娘娘发我等入汉,岂是为刘备火中取栗?若都按兄弟这般想,只怕我等已被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也。”史进道:“你说刘玄德鸟尽弓藏,为何你尚未待一统,便对自家兄弟频下黑手?”吴用道:“董平飞扬跋扈,自取死也。卢员外收养关羽之后,又受樊瑞唆使,图谋不轨,如何怪我手黑?”史进笑道:“吴加亮,人言莫测,天日却是昭昭。你这般诡辩,究有何益?便说如今潼关前,若得卢员外、林教头、武行者、鲁大师有一二人在,岂容马超这般耀武扬威?若非你同室操戈,自残羽翼,梁山兄弟,何至如此凄凉零落!你自诩多谋,实是害梁山之贼。我今且替诸位兄弟惩戒于你!”言迄上前,举手来打吴用。用慌忙架挡,史进拳已劈面前。用大叫一声,跌坐在地,却是南柯一梦。自顾背脊,冷汗粘衣。用略定神,使人送酽茶来,醒了神智。细细思度一回,向空冷笑道:“史大郎,你休嘲我无谋。今番便教你看,吴学究尚未势孤计穷哩!” 不多日报马超引军数万,杀奔弘农城西十里扎营。察敌大将旗号,留韩瑛守潼关。军中却添“益州李忠”一路。用暗喜道:“吾计成矣。”却得百胜将军韩滔引五千军从豫州来援。用遂召诸将曰:“今夜劫寨,必破秦兵。”龚望曰:“前番劫寨,折了半数兵马。今虽得豫州援兵,犹是敌众我寡,且新败之下,士气不振,如何强出?不如且坚守弘农,挫敌锐气,待洛阳与诸郡之兵到来,然后合力击之。”吴用道:“若再待援军来,弘农早为马超所得!诸位兄弟,宋江哥哥业未竟而身死,马超却欲乘我丧乱,夺我梁山基业,我等岂能坐看此辈恣凶!今夜决战,非胜则死,诸君与我共戮力!”遂分拨军马,各按路数:“只看城头火号,各自杀入。吾自有调度救应。”众将将信将疑,接令而去。吴用再唤来鼓上蚤时迁,嘱咐如此行事。 马超用姜维计策,一日之间踏破潼关,甚是得意,请旨抚慰三军,激励士气。惟因潼关中粮草多被宋军焚毁,故待雍州转运。止军数日,李恢所发军粮五十万斛送到,又得李忠引益州兵七千前来,更兼诏书到处,关东有数十县密往表忠,超更喜,提兵杀奔弘农西扎寨,广具牛酒,遍飨士众。又于中军设宴为贺。众将皆欢,超自把盏自矜曰:“可笑吴用枉称多谋,北伐断送大军无数,还敢兴兵拒我!”程银道:“姜伯约妙计取潼关,吴用肝胆已裂。今又得李忠将军精兵七千,我军势更增,休说弘农,便入洛阳亦三五日事矣!届时主公功勋盖世,我等尚待提携。”超呵呵大笑:“君等尽我心腹手足,提携之事,自不消说。”施恩曰:“大王,沿途进军,却须将天子御帐好生看护,切莫有失。”马超道:“天子是我外甥,御帐便在中军之策,若有警讯,我须臾便到,岂能有失?”众遂畅饮,二更方散,各回帐安歇。是夜云黑风紧,星月无晖。将到四更,西凉营寨东、北、南三面,俱见星火流动,杀声雷鸣。秦军众将惊起,各自点兵迎战,营中令旗翻飞,人马往来奔突。马超在宴上多饮了几盏,本卧帐酣睡,闻讯亦起。自笑曰:“鼠辈犹欲取死乎?”提枪配剑,披挂出帐。那战马已备好鞍鞯,超翻身上马,忽觉右股剧痛,大叫一声,几乎堕鞍。匆忙间抓住马鬃,伏在马上,面如土色,牙齿咬得嘎吱作响,口中只道:“痛杀我也!”左右急扶马超下来,见右股下鲜血浸润,沿战袍往下滴淋。察马具时,鞍里藏了一把利刃,出头三寸,不禁惊呼:“贼人暗刺大王!”马超片刻间,只觉浑身血如汤沸,髓似针扎,手足颤斗不住。左右扶了回帐,唤军中医者来。医者到时,超已神智模糊。割开右股皮肉,见流出血水尽黑。军医愁眉谓左右曰:“此毒甚烈,恐难救助。”左右急报诸将。马岱先来,看超僵卧胡床,气息奄奄,垂泪呼唤。超闻他唤,双目忽睁,喉头格格响了数声,一言未吐,气绝身亡。此自是施恩得了时迁所授密计,暗中于马超鞍内置淬毒短刃,以助吴用之功。可怜马孟起名传三秦,威震九州,竟死于此。有诗叹道: 渭桥六战惊曹胆,垄上千军俱感神。玄德养虎终遗患,孟起乘龙难作臣。半壁烽烟割据业,十年郎舅血光亲。威风不灭身先丧,长恨羌儿少戒心。 超既死,马岱抱尸痛哭。忽帐外纷纷大乱,姜维进帐报曰:“贼军已攻入寨,大王速发兵抵御!”却看超已身死,黯然道:“吴用手段好狠。”马岱切齿道:“吴用贼子,我誓杀汝!”维曰:“大王为贼所算,军中无主。将军宜挺身出,召将兵奋战,以报家国之仇!”岱闻言暴起:“血性男儿,皆随我杀敌!”提刀出帐。却看寨中火光四起,原来施恩、李忠部下军卒做了内应,分头放入宋军诸将,故而寨内混战。此刻马超死讯,渐渐传开;西凉军内外受敌,不禁慌乱。姜维引本部人马,急往御帐去。却看一派火光烧着,无数军兵正围定御帐,往里猛攻。御帐守兵死伤大半。维大喝一声,挺枪杀入,将为首副将刺下马来。敌军少乱,并不散去,反聚集对阵。姜维挺枪左冲右突,却看阵中一将,正是金眼彪施恩。姜维叹道:“不想你隐藏甚深,吾终失计也。”施恩冷笑道:“姜伯约,你我同怀潜伏之计,何必感慨?”维亦冷笑:“如此,便见个高低。”骤马挺枪,撞入对阵。施恩哪敢同他交锋,只教左右士卒,竭力抵御。战无多时,秦军后营屯粮草处,火光冲天而起。这一番宋军气盛,秦军胆落;兼之施恩、李忠两路倒戈,秦军据营混战到五更,支持不住,各军相继溃败。侯选撞见秦明,交马无多,被明一棍扫下马,复一棍结果性命。程银与龚旺交锋,只顾奋力厮杀,不防旺飞枪暗算,刺中咽喉,落马身亡。西凉兵将四处溃散,死者不计其数;更兼吴用恨潼关之败,严令凡敢顽抗,格杀勿论。甚有前番投降马超的宋兵,亦死乱军之中。西凉残部冲开后军,俱往西走。至天明,但见弘农城外二十里营盘,青烟袅袅,人马仆地,缺旌断轴,如潮后沙滩之残鳞败甲。 却说马云騄携宋安宁,御帐安在马超中军之侧。因初系私携儿子奔入西凉,左近服侍的皆秦王府中拨来男女。云騄本巾帼豪杰,也不计较。近来连日交战,云騄略知国事,知兄长同吴用争权,至兵戈相见,难免忧患。闻超与众将饮酒祝捷,狂欢大笑,甚是喧哗。云騄默叹道:“一般大宋军马,谁胜谁败,都是自家流血,何至如此。”看安宁已入睡,想他现作了皇帝,却不知进京之路如何,入京之后如何。莫测纷然,心乱如麻。忽听帐外喊声大举,杀声大作。接着火光腾起,帐幕上人影绰绰,恍如鬼魅。安宁惊醒大哭。云騄忙唤近侍,半晌一人入道:“太后,大事不好!贼军乘夜劫寨,帐外许多乱军杀来,御林军正自抵御!”方说毕,外面一箭射来,正中背心,近侍扑地倒了,双手抓爬一阵,毙于帐内。帐外杀声渐近。云騄自提剑出帐看时,果见火把乱摇,无数军正攻御帐。隐隐看领头之人厉声督战,却是施恩。云騄虽不知底细,亦见势不好,反身回帐,将衣服反穿,头发尽用布包裹;一面嘱咐安宁:“随娘走,莫哭。”便掀开御帐一角爬了出去。恰逢姜维引军同施恩战,两边自顾厮杀,马云騄乘机带了安宁,翻身上马,朝外飞奔。只见四下刀光与火光齐晖,杀声并兵声同震。云騄也顾不得劫驾保驾,更不辨东南西北,只伏鞍飞奔。须臾出了营寨,背后杀声渐息;待要住马探询,又听身后蹄声乍起,回头看时,数十火把疾驰追来。云騄大惊,忙又策马走。所幸座下乃西凉宝马,极是神骏,无多时把追兵抛开。奔走一程,忽听耳畔涛声大作,云騄方惊惑,待再行百余步,如雷贯耳,更有水雾阵阵,透空而来。云騄知是到了黄河岸边,看河上却无渡船。正在踌躇,背后火光点点,追兵又近。云騄甚惊,只得策马沿河奔驰。不料河堤边有一凹缺,云騄奔马甚快,黑夜里又看不分明,那马奔到缺口,前蹄猛堕。云騄大惊,待要提缰,早已连人带马,翻滚下去。瞬间河水拍打上来,云騄但觉浑身冰凉,一惊之下,耳听得波涛之声,双手抱紧安宁,便不省人事。 朦胧中看一小船驶来。云騄便呼救,那船夫七尺五六身材,五旬二三年纪,三柳掩口髯,裸了上身,露出雪白一身皮肉。便伸橹板拉云騄、安宁上船。也不问何人,也不问何去,自顾摇橹。云騄在船头坐了半晌,看安宁兀自沉睡,心下稍安;欲与船夫答话,却不知己欲何去。正在踌躇,忽听船夫曰:“到了。嫂嫂请下船。”云騄一惊,看此人有几分眼熟。正自追忆,那人叹道:“南岸弘农之战,是我大宋男儿之耻;马超将军同我丁得孙兄弟,俱死的冤枉。却不该累了嫂嫂、侄儿。小弟特来相送,嫂嫂保重,就此别过。我乃浪里白条张顺是也。”说罢,翻身跳入水中,那船也立时倾覆。云騄惊叫一声,睁眼看来,却是浑身湿透,坐在一处浅滩上。眼前黄河之水,依旧滔滔不绝。宋安宁犹在怀抱,酣睡未醒。云騄回忆方才情形,不知是梦是真。便拉了安宁起来,信步走到干处。忽见一道者麻衣草履,信步而来:“嫂嫂安好。”云騄细看,却是那入云龙公孙胜也!云騄惊道:“国师已辞京多时,如何在此?”公孙胜道:“贫道师从左慈仙师,修身炼气。今到黄河北岸采药,忽感神灵,引我来此,不想嫂嫂却在。草庐在近,请嫂嫂移驾歇息。”云騄遂同胜行数百步,转至一崖后,则结草庐在中。公孙胜升起火来,又取干粮与云騄、安宁充饥。云騄少坐,略定精神,忽想起梦中张顺所言,问公孙胜曰:“道长神机莫测,可知我兄马超凶吉?”胜叹道:“吾今晨在河边观星相,有杀气凝云,聚集彼岸,孤星自西过天穹,坠于弘农之野,孟起将军当已遭难。”云騄闻言,泪坠如珠。复问:“谁人所害?”公孙胜摇头道:“自宋公明哥哥起,大宋良臣名将,逐一遭难,此非天意,实各自利欲熏心,致生同室操戈之祸,任是谁害,皆为自害也。嫂嫂何必多问。”云騄肝胆俱碎,哭了一回。复指安宁问曰:“当日此儿坠地,道长相他,富贵未可量。今乃连丧父舅,九死一生,莫非此等富贵?”胜曰:“面相主命,而不主运。今天下分崩,黎庶遭难,贫道单知侄儿命相,其时其运,未可知也。今闻嫂嫂被拥为皇太后,侄儿做了皇帝,然洛阳、长安朝廷如何,嫂嫂自知。这般时运,便常人已是不得,犹含凶险万端。一般之民颠沛流离,乃至横死乡野,更与何处究其命耶?”云騄沉吟片刻,复问:“如今我母子进退维谷,还请道长指点。”公孙胜起身,踱了数步,吟诵道: “权势生兵火,功勋惹祸端。名消方自远,身隐运堪安。” 言迄,大笑三声,转出门去。云騄急追出,却已不见。看草庐中,干粮盘缠,粗布衣服俱有。云騄感公孙胜点化之意,遂朝空祷祝,以谢天恩。 却说吴用夜来亲往城门观战,一战击溃西凉军,遂入其驻地。施恩、李忠前来,握吴用手唏嘘道:“哥哥,二十载别离,今终得见。惜穆弘、穆春兄弟,又早做了冤鬼。”用曰:“人谁无死?死而留名,胜苟活也!昨夜大败乱军,未知皇太子与皇后御驾,可曾救回?”施恩道:“我引军欲入御帐护驾,方杀退西凉守兵,却被姜维截住。待维退去,再入御帐时,皇太子、皇后踪影俱不见矣。只在一旁帐中寻到谯周大人。”吴用色变:“这般无用!”先请谯周来问:“可曾见皇太子与皇后?”周曰:“我被马超软禁军中,也曾见得太子、皇后数次;超擅行伪礼,呼为‘皇帝’‘皇太后’。昨日白昼,我尚入伪御帐参见一次,夜来只听得外间厮杀,我便安坐帐中,并不知其下落。”用急传令全军:“好生找寻皇太子、皇后,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从旦到暮,翻检尸首过万,却无马超,亦无宋安宁、马云騄等。吴用焦躁复现。施恩曰:“马超已死无疑,想是尸首为部将夺走。惟皇后、皇太子不知其生死。”吴用握拳道:“倘复为秦军劫去,又生后患。”正自踌躇,鼓上蚤时迁大哭而来。用惊问其故,迁泣下道:“我昨夜入后营放火之后,便往御帐。恰见两军混战,一骑却飞驰出营,往北而去。马背上一人携了一个小儿,虽掩了面,隐约似嫂嫂、侄儿身影。我便带了数十骑紧随去看。远远见那马往北奔驰,投黄河死了!”吴用头目一眩,厉声道:“时迁,你不可胡言!”时迁哭道:“军师不信,随我去看便知!”用便教部将整军回城,自与施恩、李忠、顾大嫂等,随时迁北去。将近黄河,果见湿地有马蹄印记,直到黄河边,沿岸奔驰数里,于一处凹缺消失无踪,却有翻倒挣扎之痕。吴用凭眺,见黄河上下白浪滔天,轰鸣若雷,不禁潸然泪下:“宋江哥哥,兄弟无能,连你妻儿都未曾护好。”言罢跪倒在地,朝北叩首。施恩曰:“军师不必自责。此马超之罪,逼死皇后、太子。军师为国体忠谋,宋江哥哥九泉下亦当欣慰。”言迄,亦落泪。独顾大嫂昔在荆州,同云騄颇有妇女之交,又甚喜爱安宁,一般悲痛更添几分。众人便在河边凭吊一番,上马回城。 无三日,又有扑天雕李应、病大虫薛永引兵一万,自洛阳来。吴用遂令:“马超逆贼,挟持太子、皇后,意图犯阙。为王师讨败,竟谋害太子、皇后,死有余辜!今其余党尚据关西,吾当亲讨之!”遂大起士马,向西杀来。马岱、姜维、韩瑶等率余部退入潼关,维曰:“不想二穆之外,施恩、李忠亦是吴用党羽。梁山贼寇之诡诈,实非常人可度!”岱曰:“今当如何?”姜维道:“秦王欲护驾进京,吴用竟以此毒计陷害。朝中奸佞横行,实非忠臣容身之处。今便请将军袭秦王之爵,整顿士众,守关西之地,以待变时,为孟起公复仇。”岱曰:“秦王之爵属孟起兄,我焉敢自居?”众将皆道:“此时唯公能振军伍而凝人心,幸无推辞。且汉中守将宣赞,是吴用之党。今宜急分兵守渭南之地,以绝其侵凌。”岱从其言,便遣韩瑶引兵去守渭南。兵尚未出,忽闻“汉中大将宣赞引军出子午谷,得施恩、李忠部将内应,已攻取长安,韩琪将军战死!”岱惊。维曰:“长安若失,潼关隔绝,秦州亦不守!今当竭力夺之。”岱云:“伯约有何良策?”维曰:“可留韩瑛、韩琼二将军守潼关,维随将军引此处兵西进,却急令刘封引天水之兵东进,两路夹击,可破赞兵。”岱从之。于是自引东征之兵万余从潼关杀奔长安,刘封引精兵数千从天水杀奔长安。料那宣赞虽号名将,焉能抵挡这般手段?连战皆败,立足不住,又弃了长安,退回汉中。岱既定关西,遂就秦王位,追谥马超为威王,召集余众,以抗中原。使韩瑛、韩琼守潼关,姜维引军守南山,以防汉中。马岱自驻长安,接应秦、凉二州。拜杨秋为凉州牧,姜维为秦州牧,岱自兼雍州牧。那吴用大军杀奔潼关下,连日扣关,韩瑛、韩琼守把严密,俱不能入。用怒,欲续发大军,水陆并进。李应劝道:“潼关乃咽喉之地,未能轻取。且我军纵破潼关,马岱、姜维无非弃雍州之地,远遁西凉,犹不能根除也。今天下无主,已历数月。曹魏虎据河北,无日不思复仇。大司马久顿兵关前,空虚京洛,设有变故,悔之晚矣。当速回师洛阳,立君正位,方是正计。”用然其言,便留李应、龚旺守潼关,自同秦明诸将,班师回洛。此一番,吴用虽杀退西凉军,然大宋士卒,伤者以万计。更兼马超前番挟天子之名以号征伐,关东州郡震动,人心浮躁。吴用于弘农城外秦军寨中,抄得关东郡县官员与马超往来表忠书信数百封。用欲尽数杀之,李应谏道:“加亮熟读史书,当知昔曹操胜于官渡,得部下与袁绍往来书信,操尽焚不究。加亮何不以此收人心?”用叹曰:“操胜于官渡,则袁衰曹盛,已成定局,他故能略示宽宏。今国势危急,若不以重典治之,恐不能安。”应曰:“书信有二百余人,岂能尽杀?且马超挟天子之名来,众官输诚,亦非无理。”用叹曰:“如此,便赦之不问。然恐日后天下乱者,必为此也。”有诗道: 读史何须常效颦?一番衰败一番兴。须臾未免烽烟起,平野孤楼带血腥。 吴用回洛,与群臣商议:“今上驾崩,皇太子宋安宁又为马贼裹挟所害。然国家不可无主。现有皇上胞弟宋清之子宋安平,封鲁阳侯,年方十岁,知书有度,礼贤德人,规矩肃然。可即天子位,应天顺人,以慰天下之望。”群臣商议半日,别无他策,遂决其意。乃于八月初六,宋安平即皇帝位。追谥宋江为桓帝,马云騄为桓景皇后。天子之父宋清追谥恭王,母谥恭靖王后。又谥前皇太子宋安宁为哀王。改保义五年为爰平元年,大赦天下。遂以吴用为丞相,崔州平为太尉,孟建为司徒,石韬为司空,费诗为御史大夫,谯周为尚书仆射,秦明为大将军,其余文武,各有升赏。惟褫西凉马氏王爵。九月,葬宋江于新陵。江之身躯,本在铜雀台炸得四分五裂,残肢碎肉,难辨其形;遂使巧匠用檀香木雕刻为躯,纳残肉其中,入柩安葬。并马云騄、宋安宁,则以纯木雕像着冠服葬之。忽有交州士燮、柴进,遣使北上,以藩属之礼吊之。众好汉原本围灵哭祭,感兄弟四散,更其悲痛。吊至第三日,众人多散,吴用亦自归丞相府处理军政。宋江灵前,唯刘唐、时迁两个守之。二人正垂泣,忽觉身畔多了数人。抬头看时,则鲁智深、武松立于灵前,各向空泣祷。唐、迁又惊又喜,待要上前招呼,鲁智深喝声:“咄!休来,洒家与武二郎闻宋公明死,毕竟手足一场,特来吊祭。兄弟若嚷,引出吴加亮来,大家面目须不好看!”刘唐、时迁只得住了。武松、鲁智深默祷片刻,各自朝天大哭三声,转身而去。刘唐、时迁欲待留,竟无片语堪说。有诗叹道: 朝野未消手足情,悲哉一夕冷如冰。今朝吊祭成长别,恨杀天机造劫争。 回说魏主曹睿召群臣计议曰:“宋贼窃据中原,前番犯境,使先帝殉于社稷。今朕欲乘其疲敝,起兵讨伐,以报国仇,众卿以为如何?”中书令蒋济出班奏曰:“陛下欲伐宋,当在宋江新死,马超、吴用相攻之时。今超已殒命,吴用扶新君即位,彼政已安,再行南进,不免以弱敌强。且前宋贼北犯,河北军民多损,现元气未复,若即出兵,恐累民生。”大将军曹真曰:“非也,宋贼犯我河北,损兵折将,又兼马超起于西凉,鏖战潼关、弘农,旬日之间,杀伤数万,此天败贼。不乘此良机渡河攻之,更待何时?”睿犹沉吟,骠骑大将军司马懿亦进言曰:“今天下州郡,伪宋据者过半。若任其休养生息,无须十年,则卷土重来,河北又将浩劫。故臣意莫若起兵伐之。我军虽累战疲敝,挟河北战胜之势,众意正旺,咸欲杀敌而报陛下;彼兵虽多,屡败丧胆,更经马超之乱,军心不定。以顺讨逆,犹仗万仞之渊而下冲枯枝败叶之筑,何患不胜?陛下勿疑!”曹睿闻言大喜,便拜曹真为征南大都督,司马懿副之,调集倾**马;更将宫中金珠与内孥尽发,以犒军士,预备南征。正是:漳水无情埋两主,黄河有浪复听兵!不知曹魏伐宋,胜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卅八回小李广力守青州府霹雳 且说魏主曹睿决议南征,以曹真、司马懿为正副督,并使车骑大将军秦朗督后方粮草、兵源,以备接应。有建威将军贾逵奏曰:“孙子云,上兵伐谋,次伐交。今伪宋地广兵足,单以我国伐之不易。见有西凉马超为吴用攻杀,其弟马岱现守关中;又有交州士燮、柴进据岭南,亦曾遭吴用之伐。可遣使笼络二家,令宋腹背受敌。”睿喜,便遣辛毗使长安,刘放使交州。毗至长安见马岱曰:“吴用兴师犯境,害我先帝,敝国无日不思复仇。令兄马孟起亦为彼害。两家同仇,何不联兵伐宋,魏攻其东,秦攻其东,则洛阳、许昌可举手而定。二分天下,不亦乐乎?”岱使毗在馆驿歇息,却召姜维、徐庶、杨秋等议曰:“曹魏遣使欲联兵伐宋,然曹操曾害我叔父全家,亦是血仇。且我西凉又奉宋正朔,诸君以为如何?”徐庶道:“两家皆血仇,然以我之力,焉能同刺二虎?故义有大小,利分缓急。今孟起公新薨,关西未定,不可擅动兵。莫若诈许之,待宋魏两家战火复起,再见机而作:魏胜则攻宋,取汉中、益州;宋胜则取魏,越河夺并州,转略幽州。如此方有周旋之机,更收汴庄之利。”岱喜而从,便厚待辛毗,使回邺应合盟伐宋之事。刘放至交州,亦言魏主意,欲同士燮同灭大宋,隔江划界。柴进闻之,与马麟、焦挺曰:“我等梁山兄弟,昔有手足之谊。虽是天威难近,各分二国,岂忍乘人之危,连曹魏之兵,伐自家手足?”挺、麟各唏嘘。柴进遂谓士燮曰:“岭南地方偏狭,士众自保有余,进取不足。且大王曾受宋皇公明之封,有君臣之义。后虽决裂,兵戈不起,未尝交恶。今若乘宋新丧而北伐,于理有亏,倘激怒大宋,以倾国之兵南进,恐交州覆亡,翘足可待也。且曹睿乃英明之主,麾下名将谋臣极多。若宋为彼并,岭南必无存。莫若诈许其盟,而暗将消息通告洛阳。待魏宋要紧时,却以援宋为要,索江南土地。如此岭南无兵火之虞,而可收开疆之利。”士燮曰:“若宋反胜魏,岭南不亦为其所并乎?”柴进叹道:“昔宋公明在时,犹南不能保交州,北不能吞曹魏。今公明崩,幼侄即位,吴加亮尽持朝政,虽壮心齐天,欲一统四海,难矣!且宋与岭南较,实是悬殊。若宋真有胜魏之机,纵我岭南助魏,亦无奈何,反惹速祸。若其不能胜魏,则吾助魏伐宋,是自去藩篱,抱薪救火也。故莫若以言交好,再寻机而行。”士燮然之,遂重待刘放,亦使回邺相报。暗中却遣使将曹魏欲伐宋之事告知洛阳。 曹睿闻两处回报,大喜,便催曹真、司马懿进兵。懿曰:“马岱、士燮两处虽皆许盟,未可尽信。南征之战,仍须己力。自冀伐宋,取兖州、司州最近,然宋军大部,亦在司州。若渡河与战,胜败难料。莫若以一军大张旗鼓临孟津,作渡河攻伐状,却别遣一路军袭取青州,断宋军右臂。如是令彼首尾不能相顾,可使中原动摇。”张郃曰:“军往青州,则西线空虚。若宋军复渡河犯境,如何抵挡?”懿曰:“攻青州之军系奇兵,惟重出敌意表,在精不在多。沿河可屯正兵,牵制敌势。敌若倾力东援,则我正军可乘势渡河,直取洛阳。如此奇正相生,宋贼纵有机谋,无能为也。”真曰:“仲达此计大善。吾分马步军各一万与仲达,便为东路奇兵,何如?”司马懿曰:“东路须深入敌后连战,乞多遣良将。”真曰:“吾使张辽、乐进、夏侯霸、戴陵诸将助仲达。”懿曰:“尚有数将望调军中。一为臧宣高,久镇青州,此番南进,最是得力。一为邓士载,地理娴熟,深入为战,其用非浅。”真笑曰:“仲达真欲壑难平。汝有子元、子尚,通晓兵书,何须复求别将?”懿答曰:“克敌报国之计,未敢轻也。”真许之。遂各引军分左右而出。 再说吴用自立宋安宁为君,一应军政大权,悉数把握,比宋江在位时更胜许多。忽得交州士燮、柴进密函,说魏有征伐之意。用与廖立、朱武商议。廖立曰:“岭南前番既绝王命,今送此书,莫非欲引我调兵北防黄河,自家却乘虚起兵伐我?”朱武道:“年来我军北挫于魏,西战于秦,而交州并无一兵一卒越境。今新君已立,柴大官人前既遣人吊丧,断无反兴兵来犯之理。必是念旧义而告真情。北伐、西征两役,官兵损折颇大,魏人渡河,殊非小可,当好生防备。”吴用沉吟多时,曰:“防人之心,不可尽无。设若魏秦连交州三路入寇,却须怕江南空虚。公渊本是湘州牧,今吾奏明天子,加拜为镇南大都督。可引湘兵八千回镇,南御之事,君与邓飞将军协力,幸无疏漏。”过不十日,果报河北魏军自河内至黎阳,皆有军马调动。朱武曰:“交州所告之情,自是属实。可急布置河防。”吴用曰:“黄河千里,处处可渡,若分兵守御,是自散其力。不如待他来。吾京畿之兵,何止十万,魏人敢渡,叫他片甲不回!”朱武曰:“若魏人不从河内、黎阳渡,而攻青州,或从海路攻交州,或联接马岱出潼关,何以当之?”吴用笑曰:“彼兵本不如我,军分则势弱。倘以主力东进,则西线兵寡,我可反攻彼境。倘只以偏师渡河,则花荣、杨志诸将自足当之。今但增兖州之兵,接应两头,势足无虑也。”便令解宝、顾大嫂引军一万入兖州,与雷横协防,接应东西。用自率京畿之兵十余万,又使张横整顿水师战船,并诫各处守牧,整顿军马,只备大战。 且说小李广花荣驻节青州临淄,得吴用文告,不敢怠慢,便调徐州彭玘军马北上汇合,又与莱州杨志州雷横各通声讯,务要严防。至十月中,忽闻一支魏军不知多少,渡了黄河,杀奔济南而去。荣一面飞书传雷横、杨志两路来援,自同彭玘引军三万,前往迎敌,与魏军会于土鼓。司马懿当先出阵,扬鞭大笑:“花荣,汝主宋江已作邺城之鬼,今吴用把持朝政,将欲篡位,将军何必为他徇死?”花荣冷笑道:“司马贼,要战便战,何必胡言?”魏阵里乐进飞马而出:“既要战,且同吾战!”花荣亦策马出,两个刀枪并举,斗有三十余合,未见高下。魏阵中夏侯霸、戴陵并马齐出夹击。彭玘见魏军战将甚多,便令擂鼓大进。司马懿亦麾军涌出,两军厮杀,宋军人多,渐取上风;然魏军铁骑纵横,甚是犀利。战到日落,各自收兵。花荣自回寨与彭玘商议:“待杨志、雷横两军到,必破司马懿。”忽有探马飞报:“一支魏军竟朝临淄去了!”花荣大惊:“临淄非但是州治,更为粮草军械囤积之所。彼处若失,青州不保!”便谓彭玘:“我若全军回援,恐为敌乘机掩杀。你可引一半军屯守此处,牵制司马懿。吾自引军回援临淄。”玘曰:“谨尊哥哥军令。”花荣便连夜拔寨东行。出营三十里,道路两侧火光忽起,左边张辽引军杀出,右边臧霸引军杀出,宋军前队大乱,自相践踏;花荣急率中军精锐上前抵御,后面呐喊又作,司马懿、乐进、邓艾引精兵抄小路尾随杀到。三面夹击,宋军虽众,军心已慌,如何抵挡?花荣仗手中枪囊中箭冲开血路,麾下士卒被围,降者极多。荣奔走一程,忽见南面火光无数,又有一军杀来。左右尽丧胆。荣厉声道:“军人死疆场,有何惧哉!”约束士卒,自摘弓提枪,亲自去看。却是青面兽引军从莱州来援。花荣大喜,便麾下败兵,亦多欣慰。遂合兵一处,回救临淄。平明到临淄城下,并无一个魏兵。急唤斥候来问,回曰:“黄昏时旌旗颇盛,夜来火光绕城两匝。五更以后,渐渐熄灭,却未攻城。”花荣甚恼,与杨志且入城歇兵。军士送酒肉来。荣举盏,方欲饮,忽叫声:“不好!”杨志问曰:“如何不好?”荣曰:“司马懿诡计多端,佯攻临淄,诱我回援。他大军必去攻彭玘兄弟!若彭玘兄弟有失,我等又折一臂也!”杨志道:“我速与哥哥去救!”花荣曰:“你可守临淄,我自去救。惟我部下军奔波厮杀竟夜,借你士卒用。”杨志道:“都是朝廷军马,何言你我。我去便是。”花荣嘱曰:“司马诡诈,多加小心。你若救得彭玘,便同入济南镇守。”杨志允诺,提兵西去。将到土鼓,果报彭玘正被魏军围攻。志督军速进,未至寨前,魏军自退。杨志便与彭玘同入济南镇守。 司马懿见杨志、彭玘入济南,便令夏侯霸、戴陵引步卒五千,于城外修筑堑壕壁垒,作围城之势。霸异曰:“兵法云十围倍分,城中贼兵度约二万,我军亦只二万,屯于围下,若他处贼军来,内外袭我,如何当之?”司马懿笑曰:“仲权,贼连为我败,心胆俱裂,必不敢以一敌一。他守城中,我军远来,粮食不继,非持久之计。今先筑城围,敌恐我合围,必或让城走,或起兵来救。如是我可乘隙击之。”霸与众将皆拜服。遂引军士,督民夫,掘堑筑壁。城中杨志、彭玘几番出战,俱被司马懿杀败。只得速告花荣求援。荣闻,遣人同兖州雷横商议,约以十月二十六日,各引军马至济南城外,里应外合,以破司马懿。合战之事,并告杨志。 十月二十六日,月黑风急,花荣引五千精兵,潜至济南之东。雷横亦遣解宝、顾大嫂引一万军,潜至济南之西。听刁斗三更,城头火号三柱,南门大开,杨志亲引军马杀出。魏军早有防备,寨子内侧壁上火把齐明,令旗翻飞,步卒临壁射箭,马军飞驰冲突,与城中军战个不休。花荣、解宝两军,各自按捺不动。使人秘侦魏营,多在抵御出城宋军。花荣看两军鏖战有小半时辰,方令发号。部下军士便升烽火四柱。须臾,数里之外,解宝亦升烽火五柱,两军齐声鼓噪,从外侧杀入魏营。所当少数魏军,尽丢盔弃甲而逃。无一刻冲入辕门,魏军营帐中士卒皆乱,纷纷往两边走。花荣与解宝、顾大嫂会师,大喜。听前方杀声,内壁魏军尚与杨志大战,遂将枪一摆:“解宝兄弟请留寨外断后,余皆随我攻其后队,与杨制军夹击魏贼!”宋兵舞刀弄枪,大步踏入,忽然前面一阵惨叫,皆跌落陷阱中。那壕沟宽二丈,深一丈,底下插满竹镖,坠者手足洞穿,血肉模糊。花荣听得前面惨叫,急令且住,后军都在冲锋,一时哪里禁得住?又看隔了壕沟,十丈开外却有一墙,听得一声梆子,墙后面一排魏军出来,强弓劲弩,乱箭齐发,壕沟前的宋军又倒一排。前队宋军发声喊,纷纷倒退,后队尚在前拥,自相践踏,一时大乱。正拥挤不止,却看寨中又是一柱烟火,直冲云霄。接着銮铃群响,马蹄翻腾,张辽、乐进、臧霸引数千铁骑抄出营寨,却往宋军之后裹来。骑分三队,如霆似电,转眼便将宋军后队杀得四下溃散。臧霸引一队骑朝外冲杀,张辽、乐进纵兵如铁臂两道,向内旋扫,刀矛齐下,马蹄践踏,将进寨的万余宋兵,都往里驱赶。后队宋兵哪挡得这般猛虎,自顾败退。兵士虽多,相互拥挤,更难相斗。魏军劈头乱砍,但见血花飞溅,人尸倒卧。花荣、顾大嫂俱被裹在军中,左右士卒挤得刀枪难舞,浑身解数施展不得。荣急令顾大嫂引后队挡住张辽、乐进,自赶到壕前,令士卒搬木板土石,拖人马尸首填壕而过。对面壁后魏军箭飞不止,宋军用盾牌挡住,前仆后继,好容易填平数段,荣用枪一指,宋军如潮决口,向魏军所据之壁蜂拥而去。谁知冲出三四丈,前面喀喇喇连声,赫然又是两丈宽一道壕沟立于眼前,沟里竹镖林立如故。宋军此番冲得更急,前队士卒纷纷翻筋斗坠落,惨嚷之声,不绝于耳。花荣见前夹两道壕沟,后有坚壁利箭,知事不谐,只得令中军沿壕沟奔走寻路。宋军队列尽横于垒前,魏军弓弩齐射,中箭落壕死者不计其数。方奔出百余丈,前面士兵又连连陷落,看时,两道短壕横于前,与壁前长壕正交,把宋军出路尽皆截断。宋军俱胆落心惊。花荣回顾左右,哑然道:“今入死地,休望偷生。众弟兄随我奋力杀开血路,方能回得临淄。”便使众军盾连盾,刀并刀,结成坚阵。一队守在壕边,余皆各成小队,朝南缓缓推进。圈中宋兵甚多,南面的为魏骑所迫,多胡乱奔走。有冲突后阵者,荣尽斥斩之。看顾大嫂在前,切齿散发,挥刀奋战。荣急令诸兵阵俱上,接了顾大嫂下来,问曰:“大嫂可曾受伤?”顾大嫂笑道:“几处小伤,不曾碍事。花知寨,我等须得奋力冲出,莫叫魏贼闷死在寨里。”荣点头,便驱动众兵,结阵突围。宋兵知困于此处,不出即死,遂齐声呐喊,并肩外突。众魏骑如怒海扬波,轮番扑进,每冲至宋军阵前,则激起金声杀号,须臾必将宋军一列击破;而宋军每破一列,则续进一列,抵死奋战,魏军死人死马亦堆积阵前。花荣持弓在手,寻隙拨纤,箭不虚发,连射杀魏军目二十余名,退七次冲锋。宋军一路遗尸,竟得步步向外推进。 将到寨门,忽然呼哨一声,魏骑皆退。宋军前队齐进,不料头上嘎拉拉巨响,魏寨两边十丈高箭楼轰然崩塌,封住辕门,宋军进退路绝。接着三面寨墙上兜镂扰动,多少魏兵出来,强弩千张,铁矛狼牙,俱对着中间宋兵。只待万弩齐发,任你数万军马,也尽做了刺猬。宋军皆栗,花荣、顾大嫂虽瞠目怒看,亦无法可施。正自计议,辕门外魏骑往两边一分,一人策马出,如何模样?虎面龙目,鹰视狼顾,正是魏征南副都督,骠骑大将军司马懿也。司马懿看围中宋兵,与张辽、乐进低语数声。张辽便厉声喝道:“宋军将士听好,汝等四面被围,乱箭一发,俱作齑粉!然宋江、吴用卑劣酷虐,罪不当及军民。司马都督不忍汝等惨死,投兵归降,即可不杀!休再迟疑!”魏军铁骑齐声呐喊:“投兵归降,即可不杀!”声震中夜。宋兵面面相觑,片刻,有一人放下长枪。遂听队中零零落落,四处释兵之声。花荣、顾大嫂对看,目中皆欲喷火。顾大嫂忽怒吼一声:“司马贼,我与你拼个死活!”纵马提刀猛冲过去,到辕门前猛提缰绳,她所乘战马甚健,竟越箭楼之墟,单骑到魏阵之前,扬刀便砍司马懿。懿冷笑一声,转身回阵中,早有乐进上前,抵住顾大嫂。两个便在火光下厮杀。顾大嫂虽骁勇,毕竟一介女流,更兼连番突阵,有伤在身,战无多时,被进一刀斩于马下。魏军欢呼,宋军悚然。花荣嚼唇出血,亦纵马上前,到辕门将缰绳一提,那马腾空跃起。花荣身在半空,右手已扣住三支雕翎,闪电也似认扣打弦,三箭如流星赶月,直射乐进而去。进看箭来,急往右避,不料花荣此乃平生绝学,名曰“霹雳闪”三箭头尾相切,齐头而来。任你乐文谦往何处躲闪,终被一支射正,翻身落马。张辽大怒喝曰:“放箭!”花荣战马四蹄方落地,左手握弓,右手取箭,闪电般又是三箭,朝张辽射去。辽见他势急,将缰一提,跨下战马人立起来,三支箭皆射在马上。魏军百数十支利箭,亦往花荣而去。霎那间,张辽座马哀鸣倒地,花荣身中百箭,连人带马,死在辕门之前。张辽离鞍起身,看乐进被花荣一箭射透咽喉,已然气绝。有诗叹道: 奕奕花知寨,不亏李广名。扬鞭驱骏马,搭箭射天星。被甲屡临阵,观书善用兵。雷生身殒处,遍体带雕翎。 乐进、花荣双双毙命,两边众军,俱看呆了。忽听宋军里一声怒喝:“众弟兄,都随花将军,与魏军拼个死活!”宋军齐声呐喊,舞起刀枪,强冲辕门。张辽切齿笑道:“自取死耳!”便令放箭。小校鸣鼓为号,四面弦响不绝,雕翎狼牙,蔽空而落。围中宋军拥挤一团,以盾牌刀枪抵挡,怎奈四面飞箭,如何护住?但听惨嚷不绝,围中宋军成片倒地。便有攀援寨墙,上头魏兵一刀砍去头颅,一枪捅穿心腹;从辕门冲出的,又遭魏军铁骑往来砍杀,可怜切菜割草,顺倒无数。无多时,寨中尸首重叠,血流汩汩,万余宋军,非死即伤。司马懿看聚歼了宋军,便令张辽先助臧霸扫荡寨外解宝之军。解宝原已被臧霸纵骑冲杀,连连败退;再添张辽,哪里能敌?却看魏军把花荣、顾大嫂两颗首级,抛到军前。宋兵哗然。解宝悲愤之下,挺钢叉上前死拼。臧霸横枪截住,两个马步相交,斗无数合,张辽早率铁骑团团裹上。解宝双目瞪得血珠也似,狂呼大叫,臧霸虽勇,一时胜他不得。然宝部下宋兵,却被魏骑回旋修削,溃不成军。更兼步骑势殊,便走也走不脱。恰在这时,西边杀声大震,魏骑两边散开。一彪军撞入,当先大将八尺外身材,面有青记,腮露赤须,手中浑铁钢点枪,恰是青面兽杨志。原来杨志统率城中之军,攻魏营寨向城之垒;虽是人多势众,司马师、司马昭凭壁坚守,一时冲突不过。后闻魏军外寨杀声大作,知花荣军已来,自己偏生被困在此,不能接应。遂使彭玘仍攻内寨,自引三千精兵,绕到城西,越堑而过,然后环转杀回,恰好救了解宝。宝见杨志,含泪道:“杨制军,我姐姐与花知寨,都被贼人害了!”杨志亦不禁心惊。看魏军集结队伍,又待围上,解宝须发喷张,欲复陷阵死战。杨志忙劝曰:“兄弟,死战无益。且随哥哥回守济南,再图报仇。”宝含泪从之。于是二将并辔冲阵。魏军虽有乘胜之势,然以少围众,兵力转战疲惫;故被杨志、解宝冲围回城。是役临淄州来之一万五千宋军折其大半,更斩卫将军花荣,司马懿声威大震,山东惊怖。杨志、解宝、彭玘半月之内,出城与懿三战,又迭败绩。遂只是坐守城中,一面向洛阳连连告急。 懿虑己军不多,围城诸战虽得数千降兵,多伤残难用。臧霸请命曰:“胶莱之地,是吾久镇。愿借三千精兵,取胶莱三十八城献与都督。”懿曰:“计胶莱各城守军,当不下万,宣高不可轻敌。”霸笑曰:“兵无良将,则如群羊遇虎。闻胶莱之地本杨志镇守,今志被都督困在济南,累败胆落,乌合之兵便五万无用,安论万人!”懿嘉之,与兵三千使去。霸自去后三十余日,遣使回报,云胶莱已平。司马懿大喜:“不想宣高才略如此!”居十日,臧霸引军还。懿接曰:“胶莱之地,东西五百余里,便行军一程,亦须十日。而将军一月定之,用何良策?”霸曰:“吾军方进都昌,有辽东周伯顺引水军二千,战船百只,沿海来助战。克定交州,实用他谋划也。”懿便请周循入见,问曰:“吾为略边势,使二犬子引兵攻临淄,半月不下。伯顺以何策,能一月定胶、莱全境?”循答曰:“伪宋前封赵王卢俊义,久镇山东,颇得民望。而其起变于梁山泊,暴死狱中,闻部属多有怨吴用者。故吾广招卢俊义旧部,以宣魏主仁义;臧将军每至一城,辄遍请父老,言宋廷不仁,吴用阴毒,并为卢俊义发丧。故所临城池,多望风而降,至有传檄顺者。莱胶之地近海,攻防之间,水师甚重。而宋江前番北犯冀州,将所有水师战船皆调至张横部下,巡防大河,至今滞留。故我所率辽东水师沿岸周游,亦如反掌。”臧霸曰:“一月定胶莱三十余城,兵不血刃,更收编降卒,取其精锐敢战者二千名随军,余令镇守各处。特来复命。”懿赞曰:“宣高,伯顺,攻心之计,不战屈人之兵,甚合孙子之道,胜吾多矣!”循曰:“公以少围众,斩虏数万,得伪卫将军花荣首,此战功赫赫,何须自谦?倘能用山东民心,更可收事半之功。未知近来青州战况如何?”懿曰:“尚未见贼大举东援。然今宣高、伯顺既定莱胶,吾恐吴用亲来不远矣。”遂传檄山东诸城曰: “宋起于草莽,以武力据中原,而君臣不仁,祸乱百姓。故魏安东将军卢俊义,久镇山东,武略拔萃,深得众心。伪宋利其能,封赵王之爵,以为笼络。后见俊义功高,遂生虎狼之心,残害水泊之中。叹盖世名将,为贼所惑,歧途遥遥,呜呼当初。今宋帝身败,权相吴用,性狭意毒,屠戮忠良,残虐民生。大魏征南副都督司马懿,率雄兵七万,挥戈青、莱,以讨奸贼。故齐鲁之民,当念卢公旧德,持戟守土,报于仇隙。大魏王师到处,军民顺者,概计功勋。幸勿自误!” 懿更亲往卢俊义墓前,殷勤致祭。并约束军士,严禁扰民。豪杰投军者,尽许高位。山东之民久乱,人心颇厌宋,闻懿如此,多有向者。于是魏军所到,诸县镇降者数十处。青州亦渐变色。有诗叹道: 山河万里一心容,若谷虚怀蕴烈风。堪惜赵王卢俊义,死为曹魏作先锋。 再说吴用在司州调兵遣将,只待曹军越河来犯,便迎头痛击。谁知河内虽扎下曹真大寨,轻骑出没河上,并不曾有大举南下;青州却连闻警讯。朱武以青州地远,或当分兵东移,以备万一。用曰:“时迁兄弟查得,曹魏大军尽在河内、黎阳间,青州偏师,花荣、杨志自足拒之。若分兵往援,反弱京畿之防。”谁知过得半月,兖州雷横飞书噩耗,竟是花荣、顾大嫂战死。洛阳众好汉,尽皆痛哭。秦明勃然大怒曰:“军师,与俺五万军马,杀奔山东,为花荣兄弟报仇!”陶宗旺、刘唐、扈三娘、朱仝、龚旺等七口八舌,皆求出战。吴用止众人曰:“青州虽败,未动摇根本。若便分兵往东,是为敌调度,正中彼算。我却偏反其道而行。彼东路攻青州,我便从西路攻河内。”遂令朱仝、李立引兵一万往青州助战,叮嘱曰:“司马懿用兵非比小可,此去务谨慎。倘有危急,即刻报洛阳,我再发兵接应。”用亲提大军,渡河攻魏。使李应、杜兴、陶宗旺引兵三万为右翼,从卷县渡河攻吴德;自与秦明、单廷珪、魏定国引军五万为左翼,从孟津渡河攻温县。两路齐头并进,欲将曹真大营合围而歼。曹真使郭淮、孙礼屯兵武德御李应,张郃、诸葛诞屯兵温县御吴用,自同文聘等诸将屯兵河内接应东西,诸营深掘堑,高筑垒,更设甬道护粮。吴用引连番攻温县,皆被张郃拒住;分兵抄袭甬道,又皆被曹真接应兵战退。若论吴用兵略,原不下曹真。奈北伐之役,惯战精兵折其大半,余者多不堪独战,故被魏军连环固守,竟奈何不得。 转眼腊月,天寒刺骨,黄河几封流。吴用正忧虑,忽兖州雷横又有报来,云朱仝、李立之兵东援,与司马懿大战数番,皆不得手。魏将臧霸转略莱州,一月皆定。又云司马懿在青州广祭卢俊义,传檄声朝廷权贵跋扈、忠良遭陷之罪,青州各县大动摇,多有降者。吴用看罢,拍案叹曰:“江山万里,竟无一可恃之人!”遂令两路宋军退回河南,召众人商议道:“我始以东路魏军兵不足三万,未为大虑。孰料山东势甚急。司马懿老奸巨猾,算别将皆非对手,惟我自去。然曹真大军犹在河内,我此一去,恐彼渡河犯畿。故留秦明统管司州军事,李应副之,朱武参谋军机。我此去山东,多则二月,少则一月,必能得胜归来。君等慎守,保司州六十日不失,便是大功。”明、应、武等允诺。吴用遂入朝奏宋安平曰:“魏军犯我青州,臣引军往平,特来辞陛。”安平曰:“青州之乱,前已调兵往,丞相何必自去?丞相去了,京畿何人守把?”吴用曰:“有秦大将军、李将军、朱军师协守。陛下勿忧,臣去月余则回。”遂与刘唐、单廷珪、魏定国、扈三娘、施恩、薛永、时迁等引兵五万东下。 早有哨马报知河内,曹真聚众议曰:“贼分军东去,司马仲达在青州当有苦战。我等急渡河攻敌,以分其势。”贾逵曰:“未知敌军东去真假,倘为诱兵之计,我军渡河,恐反遭敌围。”真曰:“仲达以二万步骑连战克捷,斩获万计,复城数十。我等拥倾国大军,而坐观河上,看人立功,不亦惭乎?若虑中计而裹足,欲任司马仲达独力破贼耶!”遂令全军整备,从孟津渡河。满宠献计曰:“何不佯攻兖州,以捣敌空虚?”真大喜,便令宠引数千羸兵民夫,盛布旌旗,作向黎阳移兵状。河内一线,广立营寨,虚排旌旗。却将军马秘密调集,只备南进。果然秦明得报,便与李应、朱武议曰:“魏军欲攻濮阳,待俺引军前往,杀得他片甲不留!”李应曰:“兵法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虽探得魏军密移兵向东,未知虚实,不可擅动。只令雷横兄弟分兵严守城池,若彼围城,再往救援,如何?”秦明道:“处处待敌而动,则处处受制于敌。若彼不围邺城,却转戈东向,掳掠兖州,攻吴加亮后路,我等再从洛阳发兵,如何可制?吾意已决,便引兵东去,逆敌于黄河之南!”李应曰:“将军必欲去,留一半兵与我守城。”秦明笑曰:“洛阳京畿,自当稳守。防备之事,悉托将军。”两个商议妥当,也不奏天子,秦明、朱武自引兵秘密东进。李应却唤杜兴来,吩咐道:“吴用刚愎自用,秦明有勇无谋,把洛阳之军扯个七零八碎,若魏以倾国之兵来,如何抵挡?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你速引二千军密潜渡河,自孟津向温县埋伏。若有敌军渡河,你便四处鼓噪放火,以警彼岸。若敌果然去远,你亦四下放火,却鸣鼓为号,我这里麾军渡河接应,可尽破河内魏军,然后沿河东进,与秦将军腹背击之。”兴从命去。李应又唤陶宗旺曰:“你甚精土木,可往孟津南渡口,多备壁垒、陷阱、堑壕,与屯粮备兵之所。敌军若来,我军便在渡口逆之。”陶宗旺亦去了。李应自率马步军三万出城埋伏,留花项虎龚旺、打虎将李忠、紫髯伯皇甫端保众文官守城。 次日二更,果见孟津北岸火光大起,鼓声大震。原来杜兴从孟津上游渡河,分布军士于路潜伏,见魏军如潮涌至河边,舟船密集,遂四处放火鸣鼓为号。魏军前部方欲渡,见北岸火鼓,不禁大惊,报与曹真。曹真亲到前军,拔剑曰:“大军攻战,焉能因疑兵而自恐?各部速南渡,迟后者斩!”魏军遂尽力南渡。真令贾逵分殿后之军,沿河搜捕奸细。那杜兴如何抵挡?被魏军循着火光一阵赶杀,乖些的逃得性命,戆些的都见阎王。杜兴乘小船先逃过岸。河上船筏如鲸鲵破浪,都往南岸来。方才登岸,岸上鼓号骤起,李应横枪跃马,引兵杀出。前队魏军大乱。却看后面船上一人高呼:“贞皇帝犹能舍死歼贼,我辈岂畏敌而后!”手持长枪,飞身下船。众视之,乃河间张郃也。李应拍马上前,战张郃三十余合,不能取胜。宋军弓弩齐发,魏军射死滩头极多;然后队源源上来,宋军遂退入壁。陶宗旺已沿河岸修筑壁垒三道,然工期草草,未称完备。宋军凭壁抵御,曹真亲临督战,魏军推锋必进,两家沿河厮杀,寸土寸血,滩头水中,尸浮无数。到天明时,魏军后续船只运攻垒战具前来,宋军诸垒逐一被破。两军从夜到明,从旦到暮;终是宋军不敌,只得乘夜南撤。魏军拍马追来,但见一彪骑排开拦住,当先大将倒提钢枪,喝道:“扑天雕李应在此,魏贼休狂!”王双大怒,舞刀上前。李应截住,两个战约十数合,李应飞刀先出,正中王双马首。那马一跳,把王双颠簸下来。后面张郃急来救,李应回马自走。合欲追袭,却看自黄河至洛阳,两边丘陵树丛,火光闪烁,人影绰约。合因鏖战竟日,未知虚实,亦不追袭。魏军遂于平县下寨。 李应回城,崔州平、石韬、孟建等群臣闻败,俱都惶惶。应与杜兴、龚旺、李忠、陶宗旺、皇甫端等连夜点兵守城,不曾歇息。待到天明,城下人欢马跃,旌旗连云,魏军四面攻来。皇帝宋安平闻魏军围城,大惊失色,急召群臣共议。李应只得入朝,安平曰:“秦大将军与朱军师何在?说都中兵马众多,怎被魏军围城?”李应只得奏曰:“秦、朱二公引军埋伏城外,不数日即回。陛下且安心。”群臣都奏固守待援。李应退朝,请朝中群臣曰:“今大军分出,贼围都城。援军到来,尚需数日。若有闪失,非但社稷倾覆,诸君身家荣辱,俱为所破。惟协力同心,以镇危局。”群臣皆曰:“诚如君言!”应遂派各位文臣分往四门督战,一班仗剑儒士,弃冠袍,冒矢雨,激励军心。应自家披甲顶盔,往来巡行。洛阳前番被魏军攻破,得陶宗旺修补,勉称坚固。城上城下,攻守一日,魏军众将虽勇不可当,皆无能登城。然城中守御亦多紧张处。次日魏军又来,四面猛攻,声威比前更甚。冲车、木驴反复进薄,城墙各处渐有龟裂。又兼霹雳车横空乱石,几处城楼、垛口多坏。李应默然不语,只自守把。虽箭飞左右,不曾四顾。众军看他这般,都镇定些。一连三日,城虽似岌岌,魏军终不能得手。第四日清早,却看城外营寨依旧,魏军一些不见。李应谓众曰:“必是援军到。”遂令杜兴率一千军出城,荡涤城外营寨,哨探军情。果然寨中无人,魏军皆已退回平县。未到正午,东边烟尘大起,秦明、朱武引军来。城头官民将兵,皆呼万岁。李应出城迎接,问曰:“兖州之局如何?”秦明曰:“黎阳之敌,果是虚张声势。却听得他这里大举渡河,故我与朱军师急回驰援。亏了李员外。”李应曰:“亦亏二位回援及时。”秦明笑道:“中魏人奸计,亏我个鸟。”大家入城,却往丞相府商议。秦明曰:“朱军师定计,本欲先取平县魏军旧寨,断其归路,然后与城中里应外合,尽歼魏军于城下。不料曹真机灵,先撤围退了。今数万魏军俱在平县,我已使张横兄弟引黄河水师,截断河面,阻他退回河北。李员外同我起此处大兵,杀奔平县,水陆夹击,尽歼曹真,则灭魏易如反掌。李员外意如何?”李应沉吟片刻曰:“此策甚好。但为防万一,洛阳之守,切不可懈。”计议已决,遂留朱武督龚旺、皇甫端、李忠守洛阳。秦明、李应各引三万军,乘夜潜往平县,约待平明齐发,与张横水军夹攻魏军。陶宗旺引军士民夫随后,修筑行军小垒,为诸军退据之所。 且说曹真因闻秦明自青州回,恐被腹背夹击,故退回平县。忽报宋军水师数百船筏,遮蔽黄河。真遂聚张郃、贾逵、吕常、郭淮、孙礼、朱赞、王双、陈泰、文聘诸将誓曰:“宋军水师远胜于我,今后路既断,惟于陆路决死耳。”张郃慨然起曰:“吾等前随武皇帝征战半生,又睹贞皇帝舍身殉国,一命何吝!得为国马革裹尸,正吾辈愿也!”众皆应。贾逵曰:“公等存必死之志,甚可钦佩。然今洛阳两军对峙,敌我相制,战则必弃偷生之念,谋则当乘万一之机,此方正道。”曹真然之。诸将各回整军,将到五更,忽斥候侦得宋军两路数万人马,都往平县来。曹真曰:“若待他将我封堵寨内,更以水军自后夹击,则屈死也!今不如倾寨而出,一决雌雄!”遂令陈泰守寨,文聘引水师防张横从河上袭我,余皆出寨迎敌:曹真,朱赞,王双、吕常引军迎战秦明,张郃、郭淮、孙礼引军迎战李应,贾逵引弓弩手居中策应。一声号鼓,诸军尽出,便于平县之野,截住两路宋军,狠命厮杀。其时腊冬,天色如墨,但听得杀声震荡,如平空雷滚,血肉横飞,似晴天雨坠。两家混战,一时难分胜败。待到天明,张横水师从河上靠来,将攻魏寨。文聘引魏水师截击,奈强弱悬殊,渐被击溃。张横遂将水师一部横于河面,火箭齐发,攻魏军靠河之寨;一部登岸,背靠大河,抄魏军之后。宋军得合围之势,渐渐紧逼;然欲分胜败,终是不及。从旦到暮,犹看此进彼退,纠缠不休。 朱武守洛阳,看日西斜,不敢稍怠。西门忽见数十军士,押粮车百余辆,蹒跚过来。为头军吏呼道:“我等是谷城粮队,特来接济城中!”守将认得谷城县尉,待要开门,恰好紫髯伯皇甫端巡行到此,问了事由,更登城细细一望,止曰:“朱军师有令,城外无论何路人马,禁放入内!”守将道:“数十军士,数百民夫,放入何妨?”皇甫端曰:“违令者斩!”任县尉百般告门,毫不通融,只使人飞报朱武。武闻讯来,往城头看了一番,叫偏将引百余人出城,先将粮车一一检查,推入城中。忽看一民夫发个号令,数百人皆从车上抽出兵刃,向城门抢来。谷城县尉与数十军士,尽向后退避。一民夫取号角吹奏,便看西门外野地旌旗遍树,旗下无数军马呐喊鼓噪,朝城涌来。眼看扮作民夫之人将到城门,城门关闭不及;朱武一挥手,城楼中数百弓手齐出,两边乱箭雨下,射退“民夫”片刻,野地军马尽杀奔城楼下,当先一将身长八尺,虎臂狼腰,恰是西凉马岱。那为首民夫亦取了钢枪,翻身上马,背后树起一面“姜”字大纛,端的是英姿飒爽,气盖千军。朱武据城道:“马瑾之别来无恙!先帝在时,不曾亏待,今何兴兵造反!”马岱怒骂道:“吴用奸臣把持朝政,弑天子宋安宁、皇太后马云騄,害我兄秦王马超。此恶极之罪,焉能不讨!今吾率西凉精兵五万,来清君侧,朱军师可速开门相迎,不然打破洛阳,玉石俱焚!”朱武道:“瑾之,你若自认大宋臣子,当遵礼守法,焉能以兵围皇都?若与魏人勾结,则是乱臣贼子,我虽无能,岂容你耀武扬威!”便令弓手齐往城下放箭。西凉军冲突三番,俱被击退。时天将暮,只听一声号角,马岱、姜维拨马而去,西凉军步骑纷杂,皆往西走,须臾尽退隐夜幕之中。朱武谓皇甫端:“兄弟何以知他有诈?”端曰:“我看他城外拽车马匹中,有几匹西凉健马,视其形貌,当是沙场厮杀惯的,如何反来拉粮车?又看那数百民夫步伐,多是惯骑射之人,故疑有诈,来报哥哥。”朱武赞道:“兄弟堪比当世伯乐也。然西凉军攻城不得,必往平县与魏军夹击秦明哥哥,须急报知。”皇甫端道:“小弟愿去。”遂选骏足,从东门出,往北疾驰而去。 列位,西凉军虽据潼关,往东到洛阳还隔弘农、函谷关,你道如何飞渡?原来马岱既侦得曹真、吴用大军隔河对峙,遂用姜维计谋,选万余精兵,先渡河到河东,再向东行。河东之地,宋江北伐时为秦军攻下,后因马超死于弘农,西凉军多弃城南归,故半为魏军得。宋军亦占了几处,三家交错,并无整备。西凉军进至王屋山,登舟水路行,至河阴县西三十里登南岸,然后转向东南,先用计取了谷城,尽虏县令、县尉与军士百余,遂拣选西凉健卒数百扮作民夫,挟县尉与投降宋兵,押粮东进,马岱引大军潜伏其后,以赚洛阳。谁知被皇甫端、朱武识破。维谓岱曰:“原意夺下洛阳,可胁宋皇而令天下。今既不得,当往平县与魏军夹击宋军。”马岱曰:“宋魏鏖战,我攻其后,彼若拼死冲阵,则西凉儿郎难免损伤惨重,如何是好?”维曰:“此易为。我等无须大举攻宋军,只需遣千余骑至宋军背后,四下放火呐喊,截其辎重,宋军恐为合击,必自乱而南撤;然后我让开大路,掳掠他溃卒,任他与魏军彼此追袭,则我不损士力,而能收两家之功也。”马岱大喜,遂同姜维引军北上。去平县数里,见陶宗旺引数千军民赶筑壁垒,西凉军一到,四下围住。马岱使人招曰:“吴用无道,祸国殃民。吾特来清君侧。汝等数千疲敝军民,焉能当数万精锐之兵?速降秦王,可免死伤。”陶宗旺大怒,斩使曰:“俺梁山好汉,岂降你羌胡鞑子!”岱亦怒,纵兵围攻。陶宗旺挥舞铁锹,率众据垒死战。西凉军连冲三次,俱被击退。然垒中能战兵少,民夫见西凉军四下来,早各自躲闪。不久后垒被秦军攻破,陶宗旺力战不屈,死于乱军之中。马岱得宋军粮草三二万斛,军械辎重甚多。便释放千余民夫往平县,皆传秦军之威,宋军之败;又使姜维引千余骑,多带火鼓,往宋军背后东西游荡,呐喊扰敌。此刻秦明、李应两军,正与魏军死战,堪堪得利。忽先有皇甫端策马奔来,说马岱秦军之事。李应惊曰:“若被秦逆魏贼夹击,我军必败!”急使人往告秦明,约以退兵。无多时,陶宗旺部下败卒奔来,说壁垒沦陷之事;须臾背后民夫乱奔,悉传“大祸临头”又见许多西凉铁骑,往来倏忽,鼓噪喊杀。火如流线,声似闷雷。秦明、李应不敢恋战,约束两路兵退。曹真大喜,令诸军曰:“机不可失,当乘胜进取,夺了洛阳方才歇!”便留贾逵抵挡张横登岸之军,自同张郃率众,鼓余勇追杀上来。宋军骤无战心,匆匆败退,落后者多为魏军杀。待奔到壁垒前,但见火把星立,西凉旗帜高扬,陶宗旺首级挂在辕门。宋军大哗。秦明气得火冒三丈,待要攻垒报仇,背后魏军追来;只得绕垒而走。马岱、姜维引骑截其后队,宋兵走不脱者多降。两边曹真、张郃督军押杀,风驰电掣。宋军鏖战竟日,一夕崩坏,自相践踏,沿途死者无数。有诗叹道: 关西铁骑震天下,今夕洛阳翻血花。若使婚姻情义在,亲家岂有变仇家? 秦明见势不利,亲率精兵咆哮死战,杀退追兵片刻;遂从斜刺里穿透重围,往西南疾走。待望见洛阳城楼,天已微明。秦明引军绕走西门,回看部卒,三停折了将一停,余多带伤。秦明叫士卒速进城,自引千余精兵,立门断后。忽听城南嘈杂声大起,急看时,原来扑天雕李应一军,被曹真、张郃两路紧紧咬住,逶迤厮杀不绝,待到城下,李应虽进了城,城中闭门不及,早被张郃亲率精兵,尾随突入。城中朱武急调兵堵截,奈张郃十分骁勇,立马城门,连刺宋军七八员偏将落马。左右军士举盾牌避箭,步步朝城中逼近,城外魏军又源源进来,更有于南门城楼架云梯,抛条索登城者。曹真大军随后潮涌逼近,南门岌岌可危。秦明看的双目喷火,忽然大吼一声,恰似半空打个响雷,接着走马舞棍,便带着身侧千余军,往南门外魏军队中直撞过去。须臾杀到,狼牙棒横扫直搠,打得魏军头颅粉碎,臂膀断折。那些云梯攀爬的,被他冲到下面,连根扫断,纷纷从半空坠地摔死。吕常正守城门为张郃后援,见秦明如疯虎杀来,硬了头皮上前交战。斗无数合,秦明又大喝一声,七窍似将喷血。吕常一惊,措手不及,被明一棍扫中腰杆,落马身死。秦明便放马冲散魏军。张郃方在城内逼迫宋兵,忽听背后纷乱,回头看时,亦怒;便调转马头,杀出城来,截住秦明。两个枪来棍往,鏖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败。城中朱武乘机调兵反攻,把魏军压出城去,闭门落闸。秦明却被魏军团团合围。曹真随后赶来,见秦明兵不满千,于魏军数万众中大战张郃,略无惧色,不禁赞叹。便令王双、孙礼二将出马夹攻。秦明虽勇,力战之余,焉能抵挡三人?朱武在城头,急令龚旺引兵从西门杀出,李忠引兵从东门杀出,接应秦明。却看秦明抬头往城楼高呼:“朱军师!某今卫护大宋,战死于阵中,得偿夙愿!你等好生守城,切莫再自伤手足,让兄弟寒心!”喊毕,忽不顾敌将兵器,举起狼牙棒,当头朝张郃劈下,势求同归。合大惊,急用枪当,但听当啷一声,手膀酸麻,钢枪几乎飞出。明看合狼狈状,哈哈大笑。笑声未绝,背后王双、孙礼双刀并出,早劈中秦明后脑、后背,顿时口喷鲜血,落马身亡。梁山五虎,至此尽没。有诗叹道: 五虎神威将,万家传姓名。为臣功已满,临敌势犹争。战死心无憾,唯求义有盟。可怜霹雳火,堕地竟无声。 秦明身死,朱武悲愤交集,却未失明理。急鸣金将杜兴、皇甫端两军收回。魏军鏖战一日一夜,亦甚疲惫,且收兵回平县。是役宋军损伤甚多,更折秦明、陶宗旺,全军震怖。居二日,魏军复至城下,将城团团围困。西凉秦军亦至城西,更将檄文告书,遍传司隶。宋帝安平见城外敌势重重,几欲落泪。朝中百官无策。李应、朱武、皇甫端、杜兴等急一面点兵守城,一面往豫州州调援兵勤王。有孟建出班奏曰:“今秦大将军阵亡,城中军心大乱,魏贼秦逆环城,恐难久守。乞陛下降旨,飞调丞相一军回援京都方可济事。”李应曰:“丞相去时,嘱以六十日之守。且山东之势,亦非小可,若便回师,岂不更乱大局?”孟建曰:“李将军可保都城六十日不失否?京畿之重,岂山东可比?”群臣皆和之,纷言不断。朱武亦曰:“不如先将此间情讯报以丞相,再候定夺。”遂遣使飞报吴用。正是:堪笑知兵吴学究,葫芦按下又浮瓢。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第一百卅九回司马懿孤军跃千里吴加 且说吴用平山东之乱,军至兖州,召雷横责曰:“山东前后所增之兵数倍于敌,却被司马懿纵横逞凶。今战如何?”横愧曰:“朱仝、李立兄弟兵马前去,数次内外合战,皆中司马懿奸计。现兵屯历城,济南之围未解。”用叹道:“果然非我无以敌司马懿者。”遂令刘唐、单廷珪、魏定国:“三位兄弟引大军,旗鼓严明,东进历城,然后汇合朱仝、李立,解济南之围。”用自与薛永、时迁、扈三娘选精卒一万,骑二千五百匹,偃旗息鼓,延黄河之南急东进而去。 魏军黄河两岸,颇多侦骑。早有飞报司马懿。懿大惊,便召众将议退避之策。邓艾曰:“宋江已毙,吴用乃贼之渠首;今引万余军东来,何不于路邀集,歼于河上?”懿曰:“吴用行军,非比常贼。今其势倍我,而大军徐进,精兵疾行,是欲断我退路。此深合正奇之道。我若设伏击之,则正面必虚,纵然得手,难获全胜,而山东之势已乱。万一失利,数万将士尽覆矣,更使国家危急。为将者,当搏则搏,当持则持,皆须审势而作。”夏侯霸曰:“如此,都督欲退兵河北?”懿曰:“退兵河北,则山东累战之利,顷刻易手,而再欲渡河南征,难矣。今吴用既来,洛阳之势,曹子丹都督当能取之。我在青州一刻,吴用即不得西还。”令撤围济南,亦急东下。吴用兵到邹平,闻魏军已退,冷笑道:“司马懿倒也知机。”便飞书令历城朱仝、李立,济南杨志、解宝、彭玘两军,汇合刘唐之后,都往东去,会于乐安。自引军依旧昼夜兼程,直扑临淄。待到临淄,却闻魏军又已东遁。吴用恐前军过速,为敌所乘,便略待两日,候朱仝、杨志、刘唐诸军到齐,集于寨中宣曰:“魏军畏我锋芒,已尽弃青州。今当乘胜踏进,为国家除此祸患,亦为众兄弟报仇。”施恩献计曰:“何不以一军截司马北归之路,一军渡河直取魏军之都?魏军精兵悉在河南,必可一举而定。”用叹曰:“我所虑者,我军兵多而不精,是其一;诸将多勇少谋,难于独当,是其二。今若渡河,兵少则不足用,兵多则留守不足,司马懿必乘势反攻;我军悬于河北,倘粮道被截,是重蹈覆辙也。故莫若先击破司马懿一军,则河北如在吾掌握。”便令杨志、解宝引军为北路,取寿光、都昌;自引军为南路,走广县、北海、昌安。齐头东进,又使朱仝于后接应,押送粮草。宋军旗鼓喧天,浩荡东进,声威甚大。司马懿于路伏击数次,俱被杀退,只得步步东撤。臧霸率莱州之军往来援,接战数次,亦不能挡。莱州原先叛降为魏者,宋兵所到,多为所屠。吴用又使人往江东,调李俊水军前来助战。 司马懿见势急,谓诸将:“胶东、即墨二城,壁高池深,且民心甚憎宋、吴,足以坚守。其势险要,扼断山东。若得守此二城,方可待变。只是宋贼势大,安得两位将军担此危局?”早有张辽挺身而出:“吾前守合肥,窥吴兵十万如草芥。今愿守胶东!”懿沉吟曰:“可惜无第二人如文远忠勇。”早有臧霸挺身出曰:“都督休用激将!吾本欲挟胶、莱之众,为都督助力。既是乏人,某守即墨可也!”懿大喜:“二位将军威震山东,宋兵虽十万不足惧也!”臧霸笑曰:“都督休大言。吾二人守城,少时尚可,若久不得变,好烦都督照看河北家室。”懿曰:“若山东局败,吾恐大魏难全。吾等家属,皆有蒙难之危,何须照看?”便令司马师参张辽军,助守胶东;司马昭参臧霸军,助守即墨:“汝等好生相助二位将军,毕田单之功。”二子诺。懿自同夏侯霸、邓艾、司马望、戴陵引军往铤县屯驻,成鼎足之势。 吴用兵至,闻魏军如此布阵,大笑道:“司马懿度我不能克此二城乎?”便令杨志攻胶东,自攻即墨。张辽、臧霸在城中率军士百姓竭力镇守,又有司马师、司马昭助谋,宋军虽围城数匝,一时之间,如何攻进?数日间无寸进。吴用未免焦虑。忽洛阳有飞马报来,言秦魏入寇,野战兵败,秦明战死。吴用如闻霹雷,连跺足曰:“匹夫无谋,误国至此!”遂使人召杨志、刘唐、朱仝、解宝等来。众闻秦明死,俱各惊怒悲愤。刘唐道:“今番血债,更添一分!洛阳危急,军师何不速回军去救?”吴用道:“这里大军围困司马懿,眼看功成。若此刻撤兵,前功尽弃,甚是可惜。”朱仝道:“虽然,洛阳若失,恐安平侄儿与众兄弟不好。军师回援为上。”吴用道:“洛阳虽败,莫非守城竟也不成?这里平山东而擒司马,则断魏左臂,可乘势克河北而收天下。若再回援,往返奔波于途,徒耗士力,而使大功亏于一匮,岂不是千古遗恨!”朱仝曰:“何不留别将收山东,丞相自回援?”吴用冷笑数声,长叹道:“洛阳区区曹真,犹须我自去;诸将之中,谁是司马懿对手?”众多不悦。须臾,杨志曰:“丞相假节辅国,军机悉听处置,所见亦有理。我等自当从命。”吴用便教使者回报:“山东之战,眼看成功。洛阳诸将坚守四十日,吾必回援。” 使者去后,吴用督军轮番攻城,其势更胜三分。然胶东、即墨之守,固若金汤,宋军蝼攀蚁附,只是损兵折将,难以奏效。过得数日,洛阳使又至,言魏军攻势甚猛,司隶诸县多为所破,兖州、豫州救兵又接连被杀退。兼传宋安平圣旨,召丞相吴用速速归京勤王。朱仝曰:“加亮是国家重臣,今圣旨既下,不可违逆。急回援勿失。”用低头不语,颜色阴晦。刘唐曰:“军师虽有大志,此是圣旨,如何好违抗?你莫只顾自家立功,不管皇上安危。”吴用拍案道:“刘唐兄弟此是何言!我行兵用计,殚精竭虑,都是为大宋江山,兄弟义气,若有‘只顾自家立功’之心,天诛地灭!”杨志、解宝等忙相劝,朱仝道:“丞相之心,天人皆知。但圣旨如此,岂能不遵?”施恩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丞相既有见解,圣旨尊其意,达其情,据实回复即可,无须拘泥。”朱仝曰:“恐此例一开,君臣之道不存。”吴用慷慨道:“宋江哥哥亦为社稷而殉。但得大宋江山一统,我便身败名裂,更何惜哉!”众俱无言。用遂再回使者,言山东战局正盛,不可还兵之理。自召众将曰:“顿兵坚城,虽是持重之道,非眼下之良策。吾兵胜敌数倍,当分进合击,以破贼势!”便令刘唐引兵围胶东,杨志引军围即墨,朱仝引军接应。自提精兵三万,穿二城之间,进取铤县。又使解宝引军数千,扬声河上,作欲攻河北状,以乱魏军民之心。正调遣间,又报李俊引精锐水军八千,战船三百只,已近胶湾,特使前部来听命。吴用大喜,谓施恩道:“李俊水师既到,无虑周循也。我欲使兄弟引精兵五千,乘船浮海而进,于昌阳、成山择其守备薄处登陆,使司马懿腹背受敌,如何?”施恩曰:“愿从军令。”吴用令自去预备。 谁知不数日,洛阳诏书又来,传吴丞相火急回援。接着车马分驰,旄节相接,两日之间,前后竟来近十金牌,皆召勤王。最后一道,乃是紫髯伯皇甫端亲至,哭拜中军道:“加亮军师,洛阳遭魏军围困,城中不见援军,人心慌乱,流言飞起。你若再不回师,恐洛阳将沦陷了!”众将皆动容。吴用沉吟片刻,含怒道:“回报李大官人、朱军师,洛阳若沦陷,君等保陛下退守许昌,我先擒了司马懿,再回师斩曹真之首!”此言一出,举座惧惊。有朱仝出曰:“丞相,若洛阳沦陷,东路军心何以维系?陛下再有好歹,恐我东军众将皆成罪人也!”刘唐亦道:“军师你若不肯,俺刘唐自引本部人马,回京救安平侄儿!便是学秦明哥哥死在城下,也不叫人说俺梁山好汉,个个假忠假义!”众皆赞叹。解宝、朱仝等亦起身曰:“军师,京都非寻常之地,还请三思!”吴用见众人如此,摇首叹道:“乐毅、李牧之意,我今知矣。宋江哥哥若在,何有如此搴制?”便谓皇甫端:“回报朝廷,我整顿此处军马,明日便回师勤王。”皇甫端大喜,再三拜谢而去。有诗道: 金牌十道屡逼催,诏取勤王兵马还。幼主心焦丞相苦,龙崩铜雀犹堪哀。 吴用既决议回师,谓众将道:“吾本意先破司马,则曹真势孤,不足为患。诸兄弟既都要勤王,只得弃了这边。然司马懿用兵多谋,汝等无人可敌。只要遵我安排,将其困在莱州,待我解洛阳之围,擒得曹真,再议大进。”便留杨志、解宝、彭玘、朱仝、李立、施恩六个头领当山东之局。嘱曰:“司马懿分兵为三,是自散其势;然彼诡计多端,我军轻举冒进,易堕其算。今可使解宝、李立分围胶东、即墨二城,坚壁深垒,只隔绝内外,勿与敌战。彭玘、朱仝可分驻下密、壮武二县,为两处后援。魏军若欲解胶东、即墨二处之围,则此两军可应之。杨志总领诸军,施恩押运粮草,接应各处。各城之间,以烽火台相接,辅之堡垒箭楼,更多派哨探、游骑往来侦讯,传递消息,防贼偷过。此兵势看似分散,实处处相应,能令贼无可乘之机。李俊可引水师,沿岸进发,将周循辽东战船尽数逐灭。公等守得两月,吾定破曹真,复挥戈东下,取司马懿项上人头。”众皆从令。吴用便与刘唐、单廷珪、魏定国、扈三娘、时迁等引兵四万,次日拔寨西行,往洛阳来。行军徒次,恰逢元旦。吴用等急于进兵,焉有欢庆之心?只待落日宿营,以酒肉犒赏军士,几个兄弟在帐内略饮数杯。吴用感慨,遂吟诗曰: 大河听雷霆,平野待东风。征人思故里,贤士欲从龙。千载兴亡事,一朝旧梦空。手足多离散,何处称英雄? 吟罢,众人皆叹。刘唐泣下:“年年守岁,独今最是凄惨!想昔山寨何等快活,我等却偏入汉,累一百单八兄弟去了大半,却为作甚?”用哑声道:“既已入汉,且建社稷,匡朝廷,则势当戮力,何须追悔?今成败之机决于一线,诸位兄弟与我共担,用九死无恨。”饮至二更,便各散去。次日依旧行军。 宋爰平二年,魏青龙二年早元月中,吴用引军至洛阳。时魏、秦两军分众四出,夺占司州县镇二十余处。雷横引兖州军马西向勤王,亦被曹真杀败。得吴用赶到,声威复振,直薄城下。城中李应亦引军杀出,内外夹击。曹真同魏家众将分头抵挡,大战一场,不能取胜,遂退至河阴屯驻。吴用入朝,禀宋安平道:“臣与东军众将,竭力用智,正围司马懿于莱州。再假一月,即可荡平此寇,倾覆伪魏。陛下何以连降金牌召回?”宋安平低首喃喃道:“敌军凶猛,群臣虑京城危急,故急召丞相回援。”吴用怒道:“此误国之论也!千载奇功,为此而错,实愧对先帝!”安平曰:“今丞相既归,一应军政,自将付与。便请丞相调兵遣将,以抗魏军。”用曰:“臣自当鞠躬尽瘁。今魏军悉数渡河,而黄河为张横水师截断。彼粮既未裕,兵亦不多,孤军受困,自取死耳!臣当引京畿之兵,先破曹真,然后踏过黄河,平伪魏为荒丘!”宋安平赐用锦袍、玉带、金剑、御酒。吴用领了所赐,昂然下殿,便回丞相府中,调兵遣将,布军设谋。 忽有交州士燮,遣使入洛。宋安平于朝堂召见。使者入朝,行了藩属之礼,乃递国书。宋安平看罢,遣使且入馆驿休息,召吴用与群臣商议。看国书,乃是士燮愿拨交州之兵八千,助宋抗魏。然需宋割零陵、临贺、建安、庐陵四郡相谢。吴用看罢冷冷笑道:“区区八千乌合之兵,欲割四郡千里之地,柴进、士燮好大算盘!”崔州平曰:“彼虽求地,然四郡偏远,亦非膏腴;得其八千兵,少南部忧患,此亦非祸。”吴用道:“太尉有所不知。四郡地事小,朝廷尊严事大。士燮、柴进本朝廷叛臣,据地为乱,理当诛讨。今曹魏南犯,其若果有善意,正赎罪之时,焉能索朝廷之地?若许割地,则彼欲壑难平,必连番索取,如抱薪救火,饮鸩止渴也!此议断不可许。”朝中群臣,或有言许的,有言不许的,争论不休。吴用待退朝入府,忽有时迁入曰:“军师,来使中有一人,自称柴大官人心腹,有密函一封在此。”便呈上。吴用看时,书曰:“近闻朝廷用兵,挥戈百万,而至溃千里。此非兵甲不利,实人心不聚,故令士卒伤残,手足零落。旋令司马、曹真辈逞凶,公明哥哥喋血邺城,魏军锋锐入京畿,兄弟之痛,可悔当初?我辈数人居岭南,非怀异心,实前番祸起萧墙,杀戮过重,不得不避耳。于心之内,未忘旧情。故虽不入朝,设誓终生之内,托为藩篱,更不令岭南有一卒犯大宋疆土。今黄河战势凶险,我等岂能坐待?愿起交州之兵,北进勤王。然士燮久镇交州,今既彼此隔绝,更有曹魏使者,巧舌游说;朝廷若无微利相赐,实难激励其心。故乞朝廷不吝数郡之割,抚蛮夷忠顺之心,则可免入侵之祸。如此交兵北进,朝廷南防之军亦得抽调北援,此利国利民之事,诸兄弟详考之。”吴用览书,勃然大怒:“鼠辈狂妄,兼有讥讽之意!”次日入朝,谓宋安平与群臣曰:“交州托名相援索地,实藏祸心。彼我相隔南岭,若零陵、临贺为彼所据,更有兵马北进,里应外合,长驱长江,无可当者!且既称藩属,而以援为号,陈兵勒地,是无礼也!今当毁书斩使,以惩其劣而树朝廷之威!”众皆大惊。费诗曰:“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况藩属之国赴援之告乎?”吴用曰:“藩属无礼,罪胜敌国!”群臣皆谏不可。宋安平一个十岁孩儿,如何省得好歹?遂凑合两边之言,将交州使者赶出京去。吴用更飞书廖立、邓飞,使添湘南之守。复登楼南望,切齿曰:“柴进,我抗曹魏,何须你相助!” 次日,用即令雷横引军一支,往攻河阴魏寨。魏寨中陈泰引军出马截住。用复使李忠、杜兴引军夹击,魏寨中众将倾出,放出手段,奋力大战。两军激斗多时,宋军势大,渐渐逼近。忽有马岱亲率西凉铁骑自后冲来,宋军大乱。吴用却早埋伏下单廷珪、魏定国两支军,截住西凉军。两边各自交战,西凉军来势凶猛,单廷珪、魏定国只办得堪堪挡住。吴用看势难胜,便使诸军相掩,轮番后撤。魏、秦军亦不敢追。第三日平明,吴用复令李应、刘唐、扈三娘分兵三路,一齐去攻魏寨。魏寨中张郃、郭淮、孙礼出阵抵挡,战约半日,姜维又引西凉铁骑从后面抄袭而来。吴用亲率弓弩手射住,两边彼此冲突,都不得利。再续战两个时辰,各自退去。此后一连数战,俱是如此。吴用便留朱武守城,自与刘唐、雷横等引军数万,往河阴之南,亦立寨对峙。更筑围做截魏军状。单廷珪谓吴用曰:“丞相,山东战事,未知虚实。今若长久对峙,恐非国家之利。”吴用笑道:“贼军渡河而来,所携粮草不多;虽打下我许多县镇,得了一批,总不能持久。今我但以军围困,待其粮尽自乱,岂不美哉?”单廷珪善之。曹真见状,亦恐吴用围定;遂令众将引军,轮番出来冲突。吴用早安排强弓硬弩,射住阵脚,魏军冲突不破。眼看堑围渐合。 是夜月黑风紧,将到三更,魏寨四周,忽然火光大起,呐喊震天,无数军马往来围攻。魏军众将急各引军防御。曹真传下将令,城头寨内,只许严守,不得出战。冲突多时,宋军不得入。看东天渐白,寨外围攻宋军,都攻得懈了。忽听南边杀声大起,一彪军马抄到宋军之后,分头杀进围来,旗号正是西凉马岱。宋军大乱,寨中数处火起。曹真大喜,便令诸将各引兵马,杀出接应。贾逵谏道:“夜战未知虚实,不可擅出。”真曰:“贼众我寡,所以能相持,一则众将士勇战,一则有秦军为翼也。今秦军自后袭敌,宋贼微乱。若不乘机夹击,任彼合围秦军,则终失机。且吾等粮草将尽,岂能久待自困?”遂不从贾逵之言,令张郃、戴陵为左路,自与郭淮、孙礼、文聘为右路,分头杀出。留贾逵、王双守寨,陈泰守城。两路魏军杀出,喊声大作,刀矛施展,只见宋军如潮水般散开。曹真大喜,麾军突入宋营。迎面“西凉军”亦对进而来,方才相遇,忽然一声号令,舞刀弄枪,反朝魏军队中杀来。曹真大惊,看当先骑者,正是打虎将李忠。手提长枪,磔磔笑道:“曹真,我这西凉大将如何?”先前两边溃下的宋军,俱复围裹上来。魏军大乱。曹真急待引军走,已被团团困住。幸有诸将奋力,杀开重围,张郃引左军亦来援,两下合力,拼死战退宋军;待要回营时,赤发鬼刘唐已引军截断后路。接着三面鼓号大起,左薛永,右李应,中间吴用,各率军马合围。吴用扬鞭大笑:“曹子丹不下马就缚,更待何时?”魏军死战。曹真回看自家营寨中,已然大火冲天,人影绰动,不禁叹道:“是吾不从贾梁道忠言,害了全军将士。”张郃瞠目道:“今贼人当前,都督何必作丧气之语!便看我众将施展神勇,与贼决一死战!”言迄,拍马舞枪,杀入宋军阵中,所当之敌,接连落马。单廷珪上前交战,郃大喝一声,奋力厮杀,单廷珪抵挡不住,向斜刺败走;曹真乘机催动诸军,把吴用当面之阵冲开;却被宋军两翼修削,损折不少。曹真见回营不得,遂绕路往河阴西门败退。众将一起动手,战退宋军,陈泰又引军出,将曹真接应回城。 贾逵守御寨中,看曹真去了,忽然寨外火光散乱,杀声暴起,四面都有宋军包围而来。但见一队宋军径直往截断曹真后路,一队却向辕门来,当先大将旗号“插翅虎雷横”贾逵急引军截住,然宋军前仆后继,攻势迅猛;三面游兵又都呐喊逼近,火鼓火箭,漫天彻地。魏军大半已出寨野战,守卒不敷;贾逵见势不妙,急唤王双来:“我军中贼之计,曹都督归路已绝,只好绕道回城。此寨已不可守,将军可引精骑,开后寨门杀出,将寨中所囤粮草护送入城!”王双曰:“寨既不可守,将军何去?”逵曰:“我引军据住前寨,牵制贼军。”双曰:“贼若入寨,将军岂不危矣!可与我同出后寨,我保将军入城!”逵曰:“寨中兵寡,若无一将率兵守御,恐贼人穿寨而入,非但将军护送粮草不得走,曹大都督顿成孤军,亦为难也!”王双道:“如此,我守辕门,将军护粮入城!”贾逵厉声道:“把关伏路,君不如我,陷阵催锋,我不如君!此军国危亡之际,非争一身荣辱之时,尚推诿再三,欲贻机耶!再不从命,军法无情!”王双含泪行礼而去。贾逵便引千余军士,死守寨门。雷横屡进,连被击退,遂分众往两边迂回。寨大兵寡,更兼自乱,无多时寨东被攻破。贾逵身边军卒已折其半,闻报,便乘雷横攻势稍缓时,将众军两边撤下,大开寨门。雷横见状惶惑,不敢骤进。待了片刻,使人入寨探,报无异状,雷横遂麾军入,尚在狐疑,忽听四下鼓号大震,又看火光四起;横大惊,急约束军退,路窄夜暗,难免自相践踏。待退出营,检点军士,除践踏外,并无甚伤亡。横惊诧,复引军杀入,只有大火四处蔓延,兵不过千百人,四散埋伏,虚张声势耳。雷横怒,分兵剿杀,贾逵兵寡,如何抵挡?无多时,尽数阵亡,逵亦自刎于军中。王双率数百骑开了后寨门杀出,宋军多往前寨,后寨之兵环而进,双纵马舞刀,左冲右突,砍死为首副将;余众四散。双得押粮入城。是一夜,魏军大败,折损万余,失却河阴城南之寨。幸得王双护送寨中囤积之粮入城。姜维闻报时,引数千精骑攻宋军之后,被吴用令杜兴、扈三娘截住。维转攻宋军洛阳往来运粮小队,截杀数百名,只算蝇头小利,于事无补。 吴用日中纵马入魏营,看四处狼藉,冷笑道:“区区魏贼,今番当知吾厉害也!”使李应、李忠引一军拒西凉马岱。自同众将据魏寨,把河阴团团围困。又遣使捷报入洛阳。宋安平龙颜大悦,赐将士牛酒金帛,有功者尽晋爵。朝廷众官亦各喜。即洛阳街市居民,家家庆幸。 曹真同诸将败入城中,整军未毕,忽报宋军将贾逵并夜来战死魏军将校首级五十余颗,皆立于四门之外,炫武示威。真自去看,悲愤交集,回帐泣下:“是吾不听忠言,日后有何面目见梁道耶!”郭淮道:“梁道魏国捐躯,诚其愿也。公若此时便随他去,军败国亡,泉下自无颜见;若得振奋余勇,率众将士反败魏贼,取吴用首级相奠,梁道自当含笑喜极,何愁无颜相见?”陈泰亦曰:“都督南渡以来,逢战累胜,斩得伪大将军秦明首级,迫吴用千里回援。今虽败一阵,甲兵尚有数万,近则秦兵威猛为翼,远则司马仲达威震山东,吴用既被迫回师,则仲达必能定山东之事。是以时局尚大有可为,都督切莫自堕其志。”真慨然起曰:“吾虽鲁钝,岂甘屈于贼前!今便同诸君协力,共振大魏!”遂祭贾逵等战死将士,更与众将巡行城头营内,激励军心。然魏军新败,难免扰动。更兼吴用屯兵城外,堑壕密布,壁垒日多,土山、箭楼,渐近城下。真分兵出城擂战数日,尽被吴用杀退。欲连秦军,马岱、姜维兵只万余,自保而已。更新,更快,尽在,。。 忽一夜有人密至城北,呼唤入城。魏兵缒入之,引见曹真,乃秘书监桓范也。范既入中军,出一圣旨宣之。原来曹睿在京,闻曹真、司马懿两路渡河攻战,与宋军反复苦战,甚为感激。遂谓群臣:“子丹、仲达二都督并众卿皆在河南浴血剿贼,朕岂能安居河北?今当御驾亲征,与贼决死,以示众卿同舟之意!”蒋济谏道:“陛下万金之躯,安能轻入险地?”睿曰:“武皇帝征战三十许年,方得江山;贞皇帝奋击贼首,身殉社稷。朕虽不逮二先帝神武贤明,岂无冒死许国之志哉?且今魏弱宋强,将士奋力南进,深入九死;朕愧不德,无精兵强将以援之,便就身临军阵,以振士众之心,亦表为国之气!且今两军对战黄河,胜败悬于一线,镏铢之力,皆价千斤;若我大魏得胜,则身在刀尖箭阵,悉如居馆舍之安,朕纵身死,社稷传焉!若战不胜,朕纵独坐都城,江山万里,贼军举足可至,岂有非险要处?朕意已决,诸卿勿谏!”中郎将贾充曰:“国中兵马,悉在曹、司马二都督麾下。陛下引何军亲征?”睿曰:“武皇帝起兵之时,多赖诸卿家下丁壮。今朕亦欲劳此一军也。”遂发武库,将诸宗室、文武、豪强家中私兵、佃客尽皆编集入伍,约莫万余名。连御林军千人合编,使秦朗为督,牵招、王凌、毛玠等为将,更有幽州鲜卑帅慕容莫护拔所部精骑千余,皆南下赴援。临行传密旨与陈群:“先帝殉国之际,委卿等拥立,朕甚欣慰。今朕南征,设不能还,公等可立朕弟曹蕤为新君,以总社稷。”群泣领旨。睿遂起驾南征,直入河内。先遣桓阶渡河告曹真亲征事。并传诸将:“苦黄河渡口,为贼所截。朕在河北,卿等在河南,隔水神交,其身离也,其心一也!望诸君记先武皇帝、贞皇帝之恩,戮力击贼,誓不少懈。朕得渡机,即来与诸君同死也!”河阴诸将,闻曹睿亲来,皆感激涕下。登楼北望,黄河对岸,营火点点。众将皆拔剑高呼:“臣等万死,愿保大魏社稷,不受贼人之残!”城中将士闻讯,亦各举兵如林,扬声等雷“万岁”山呼不绝。于是魏西军士气复振。有诗赞道: 大河但见宋舟行,隔岸魏军扬烈声。天子弱冠临敌阵,无亏武帝枭雄名。 回说山东,吴用临行布置诸将分围胶东、即墨,据下密、壮武,数万军马将胶东割断,沿途广布哨探、游骑,更用箭楼堡垒,监视各处道路,以防魏军西越其壁。魏军分于三处,司马懿数次欲解围,皆被宋军击退,又因敌众我寡,不愿死拼。李俊所率水师,沿海北进,周循引船队阻击,寡不敌众,步步后撤。李俊遂占成山,胁魏军之后,周循水师退至牟平。又报都昌北沿岸一带,亦有烽火台相连,水军无隙可乘。宋军诸将各守其地,连退魏军,胆气更壮,前番畏惧之心,亦渐削去。司马懿知吴用西去,曹真兵寡,非其敌手,难免焦虑。遂设一谋,召众将议曰:“被困岛前,若不得出,则坐以待毙,终成亡国之臣!今有一计,却是行险,诸君意如何?”众皆曰:“愿从都督将令!”懿遂发令排兵,如此这般。 催命判官李立引军围困即墨,这日黄昏,忽报魏军不知多少,往城下来,似欲解围。李立笑道:“几番杀退,犹然杀不尽耶。”便令坚守内外壁垒,更使人烽火传报。朱仝在壮武得悉,尽点城中近万军马,出城渡沽水,朝即墨疾行而去。出城十数里,忽听一声号鼓,前后伏兵尽起。朱仝大惊:“前沿戒备森严,贼军乃飞渡此地耶?”待要战时,前有邓艾,后有戴陵,一起抢来。朱仝虽勇,岂敢在此与他久战?便挥刀向西北突围。邓艾、戴陵放过朱仝,却从两边夹击后队。宋兵无人领时,恰如羊为虎冲,赶落沽水死者大半,余多投降。朱仝逃离沽水三里许,不见追兵,欲稍歇息,忽听杀声又起,三面伏兵齐出,当先一员大将头顶金盔,手提长枪,恰是大魏征南副都督司马懿也。仝怒,纵马上前欲战,懿左边杀出一将,乃乐进之子乐綝也,拍马舞刀,敌住朱仝。两个斗无数合,魏兵两边裹来,背后火光连绵,戴陵率追兵又至。宋兵俱胆落,朱仝不敢恋战,转向西南奔逃。司马懿随后掩杀,宋兵落后者非死即降。奔至壮武城下,所部军马已折七八分。但见城门紧闭,朱仝亲往城下叫门。忽听一声号鼓,城头灯火通明,刀戟布列如林。一将全副披挂,扶女墙下望,口中道:“贼子,昔日扬州多战,认得小周郎否?”朱仝又惊又怒,待要攻城,箭已雨下;背后司马懿追兵又近。仝只得绕城而过,径投下密去了。 吴用布置即墨、胶东两城之围,铁壁一般,你道魏军怎生到来?原来司马懿见被困莱州,遂行孤注一掷之策。先使周循水军,将战船虚泊牟平。水师将士,却尽弃舟登陆,南下穿越莱州半岛,密至五龙河口,搜民间船只及诸般浮海器具,凑成船筏数百,虽皆薄弱摇摆,勉为可用。司马懿遂使夏侯霸率兵虚张声势,去解即墨之围。自同邓艾、戴陵、乐綝等引精兵万人,乘了周循水师所操船筏,沿海西驶。周循部下水师善操舟楫,乘风破浪,沿岸行至沽水口,便密登陆。料夏侯霸军马一动,朱仝必出壮武援即墨。于是司马懿等引军埋伏于河滨,却使周循引水师伏于壮武城外。宋军耳目虽多,李俊水师已至成山,只道监视牟平战船,浑不知魏军已至半岛之南下海;陆上斥候烽火但知警戒即墨、胶东沿线道路,亦未料到魏军竟已抄至其后。故所备稀疏,竟使魏军侥幸弄险,得穿越防线,而深入其后。朱仝既于半路遭伏,又被周循乘虚夺了壮武县,大败亏输,遂仓皇奔西北而去。邓艾与戴陵于沽水畔伏击之后,戴陵尾追朱仝,邓艾却引本部二千余人,取了宋兵衣甲,更驱降卒引路,大张旗鼓,往即墨去。沿途巡哨,尽皆不疑。待到城下,恰见臧霸、夏侯霸两军各出,分击宋寨东、西二壁,彼此混战,难分难解。邓艾便驱兵大进,直到宋军寨前;宋军见是自家服色旗号,一些无备,早被魏军冲入寨中,四下砍杀。邓艾亲率一军大开寨门,夏侯霸、臧霸麾军杀入,三面夹击,量李立何等手段,焉能挡住这三群猛虎?斗无数合,早被夏侯霸一刀斩于马下。众魏将赶杀败军,宋兵四散奔逃,奈何魏军多骑,只得少许走脱。魏军大获全胜,遂收兵回城。臧霸使人飞报司马懿告捷,更摆酒宴与司马昭、夏侯霸、邓艾等相贺。 是夜一战,魏军斩俘过万,即墨围解,壮武亦为所夺。吴用苦心经营之莱州防线,遂溃其半。杨志闻讯,大惊失色。一面飞报洛阳,一面撤胶东之围,使解宝退入下密,与彭玘合兵;又使朱仝退兵夷安,自亦往汇合。两城成犄角之势,扼胶水西岸。犹恐不得安,请李俊分所部水师,一半直入牟平,将魏军战船尽数掠取;一半绕回莱州半岛之南,封锁海口,防魏军再施故伎。 司马懿大破宋军,复聚众将商议:“今壁垒已破,吾军得交通矣。然杨志之军,尚据胶西;洛阳战局,刻不容缓,若长相对峙,或缓谋进退,俱将误事。惟用避实击虚之法,方有扭转之望。通计吾全军,良莠不满三万,尚不及贼山东之兵。避实击虚,难免分一军进,留一军守。如是两军皆投险境。但非此则不能得转机也。诸君意如何?”臧霸笑曰:“都督,吾军一路行来,俱是险棋。今便险上加险,有何惧哉?都督欲击何处之虚?”懿曰:“豫州。”张辽曰:“然贼沿胶水广布哨探,我分兵入豫州,若使敌知,前后夹击,当大不利。”司马懿以目邓艾,艾曰:“胶胶胶水之源,濒海有胶山也。吾已探得山中有小路二条,曲折隐蔽,然足行军马。若若军从彼处过,则贼必难查也。”司马懿笑谓诸将道:“道路已有,惟需得一良将,镇守此处,牵制杨志。”霸挺身出曰:“如此,都督可自引军去豫南。假吾步骑万人,保叫杨志闻吾咳唾,不敢分一卒西进!”司马懿大喜:“宣高胆略,足匹信、布也!欲何将相助?”霸曰:“吾自有吴敦、尹礼、孙观、孙霸四将,相随三十年,情比手足。更得周伯顺参谋,吾意足矣。其余诸将,皆可与都督出力。”懿曰:“吾再留犬子子尚助宣高。”霸大笑曰:“欲为监军否?”懿曰:“不敢。曹子丹大都督河上分兵之时,曾谓东路之事,悉委我处置。今吾亦将山东之事尽付宣高。吾得天子赐假节钺,公自可便宜行事。”霸曰:“得都督重托,必不相付!”懿遂置酒与众将会饮,并作壮行。酒酣,张辽亢声作歌,臧霸拔剑起舞,司马懿击节和之。慷慨之声,动于帷帐之外。席间军将,无不感慨出涕。宴罢,懿即引步卒万余,骑数千匹,并张辽、夏侯霸、戴陵、邓艾、乐綝、司马师、司马望诸将,偃旗息鼓,弃辎重,士卒各带十日干粮,穿胶山小道西进。沿途城阳、诸县,尽皆绕过。三日行军二百八十里,直渡沂水,至东安城下。司马懿令邓艾引军三千,去夺东安。艾领命,率二千五百步卒突奔城下,后队五百马军拖曳旌旗,往来奔驰,作出无数烟尘。东安城中原本只数百土兵,哪里料到魏军来此?邓艾引二千余人一拥而入,城中官民皆束手降。艾遂宣言:“大魏王师南渡,屡胜宋贼。征南大都督曹真于洛阳斩首数万,副都督司马懿于山东夺占数十城,汝等若早归顺,可免涂炭之祸!”众皆焚香遮道而拜。司马懿遂提大军进城。 入城后,懿谓邓艾曰:“我军一路行来,粮耗已半;且穿州克县,战具不可缺也。然今若顿兵于此整备,则予其余诸城守御之机;若急走,又无暇补充。何以为之?”邓艾答曰:“何何何不分兵一部于此整备,一军潜进,夺下一城?”懿喜曰:“士载之计甚好。”便令戴陵、司马师打“骠骑大将军,征南副都督司马”大纛,于东安左近征集粮草、力畜,打造战具。却令张辽引精兵二千,潜行往夺蒙阴;夏侯霸引精兵二千,潜行往夺阳都。懿自与邓艾、乐綝引四千精兵,仍是偃旗息鼓,急行三日,过豫州境,复到费县,便即攻城。费县虽略闻东安之讯,一时之间,如何做的防备?司马懿令军马一起攀城,须臾攻克,屯兵安民。未几,张辽、夏侯霸分克蒙阴、阳都,各自引军来会。司马懿喜曰:“吾军六日之间,转战五百余里,杨志此刻得知,料他却不敢分兵来追袭。然此去豫州,畏途艰险,诸君当协力同心。”众将齐曰:“事已至此,自当从都督行一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懿便留乐綝守费县,以待戴陵、司马师军押运辎重战具随后赶来;自与众将引精兵七千,复自费县杀奔南城、昌虑、薛县。前番吴用北伐,便于国内征伐丁壮,故诸城之兵,少者数百,多者千余,哪挡得住这般虎狼?司马懿麾军直下,所过皆克。无十日,杀到陈县。 忽报有宋将韩滔引豫州军万余,徐宁引荆州军数千,合于陈县,迎战魏军。司马懿聚诸将商议。夏侯霸曰:“贼众倍我,更兼我奔袭千里,以劳击逸,殊难取胜。且我深入敌境,军无所补,便是与敌消耗,亦非我利。不如且退守武平,待后军到来,然后会战。”司马懿曰:“否。我军深入敌境,更兼兵寡,若守垒避战,军心自沮,待敌四面合围,一死而已!今当出战,纵不能胜,只要一挫敌威,便可寻机克之。”张辽、邓艾皆赞其言,夏侯霸亦从之。于是引军挑战。韩滔、徐宁大怒,渡渠来战。二阵对圆,徐宁、韩滔出马,破口大骂:“司马贼子,安敢犯我边境?”司马懿扬鞭笑道:“汝等本山野草寇,窃据中原,今真命王师到此,犹敢露齿反噬耶?谁人与我拿下?”张辽答应一声,拍马而出,徐宁挺枪迎住;战十数合,韩滔出阵相助,夏侯霸挡住。四将捉对厮杀,无数合,徐宁见张辽威猛,拨马后退,将手中金枪一招,宋军齐声呐喊杀上。魏军亦上前迎住,两边混战,约一个时辰,魏军齐退。徐宁、韩滔哪里肯舍,驱兵追上。逶迤追到武平,魏军一部自西门退入城中,一部绕城走。徐宁、韩滔见司马懿金盔摇曳于其中,遂紧追不舍,直到北门。司马懿退到门口,据城列阵而战。宋军重重围困,向内猛攻。城上魏军亦箭石雨下,宋军环而攻,未能推进。正自激战,东门、西门复开,张辽、邓艾各引精兵,两路杀出,反抄在宋军之翼。宋军虽众,前有坚城顽阵,两翼又遭夹击,难免慌乱,只得尽力朝西南退去。魏军三路追杀一阵,司马懿令鸣金收兵。张辽、邓艾问其故,懿曰:“彼众我寡,若紧逼过甚,虑他反噬。”徐宁、韩滔以众敌寡,反败一阵,甚怒。次日复杀奔武平挑战。诸将咸欲出,司马懿曰:“昨日一战,已挫敌锐。然侥幸之胜,岂可再为?妄出战者斩!”遂守不出。徐宁、韩滔便扎寨武平城下,日日挑战,懿只不出。却于夜间分兵出城,呐喊放火,扰袭宋军。徐宁、韩滔欲战不能,甚是气恼。数日之间,徐宁、韩滔又从临近郡县调遣得数千兵马,皆合于队中。忽见武平城开,司马懿引军杀出。宁、滔大喜,麾军上前。两边混战之际,听得武平城楼号鼓雷动,须臾,看左右两面,各有军马杀来:左边是乐綝,右边是戴陵。原押辎重相随,懿令彼等将辎重暂留苦县,轻装偃旗而来,埋伏两翼。韩滔、徐宁不防魏军倍增,三面受敌,顿时抵挡不住。遂朝陈县且战且走。部下军马本是三凑**,自相践踏,混乱不堪。将到渠边,却看旌旗招扬,司马师、司马望引伏兵拦住渡口渡渠船只,尽为所拘。徐宁、韩滔走投无路,只得抡枪举槊,奋力向西北强撞,杀得铠破斧缺,方才出围而去。部下军马太半落后,俱为魏军所获。 司马懿既败徐、韩,遂召众将,分派兵马,渡渠去攻陈县。陈县守军不满千人,然县尉系宋之忠臣,督率军民,奋力抵御。魏军攻打三日,守军伤亡近半,力不能支;张辽先登,砍死县尉,魏军一拥入城,守卒多丧巷战中。魏军数日苦战,亦折损数百,众将皆怒欲屠城,以儆来者。司马懿正在沉吟,邓艾出列,说一番话,懿大喜。于是张辽引兵三千,将城中百姓无论老幼,尽皆押出。士卒手持明晃晃刀斧,排列周围。辽立马宣令道:“汝等皆是中原子民,奈何为伪宋出力?今乃负隅顽抗。大魏军令,叛城顽抗,三日不降者,尽杀城中男丁十五以上者!”便令军卒清查。一时间哭爹叫儿之声,惨不忍闻。张辽续曰:“然怜民众哀苦,不可尽杀。故十中抽二立斩,以儆来者!”一声号令,魏军冲入人群,拉出千余名丁壮。鼓声一遍,但见刀光飞舞,已砍下数十颗首级。余皆惊怖,有面如土色者,有嚎啕大哭者,有呆若木鸡者。鼓声正待二遍,忽见一骑飞驰而来:“刀下且留!”众视之,乃司马师也。师策马众前,高声道:“都督有令:陈县百姓守城,系为宋贼胁迫,罪虽难赦,情有可原。然国家之法不可废。今都督法外施恩,特许当杀者割发代首,以举自新。”陈县万千百姓,原本惧被尽杀,十丁杀二之时,已有半数暗自放心;待割发令下,无不感激涕零。司马师待众割发毕,复厉声道:“此都督仁义,下不为例,汝等切勿以平懦能欺也!”便令割发之辈,即刻分往临近县镇之中,游说大魏恩威。各人所去之处,皆由军吏分派登录。家眷尽留陈县抵押:“若大魏军入城之日,不见汝等功绩,则全家尽斩!”众皆悚然,安敢不从?于是千余割发丁壮,都分往四方,入城游说魏军如此威武,如此仁义。城中军民见得割发之状,更兼闻司马懿杀败徐宁、韩滔,谁个不惧?于是人心纷扰。懿乘机麾军连进,所到城池,多不敢抵挡。逐次打破西华、南顿、汝阳、邵陵、新汲等城,竟把豫中之地,生生剜出一块魏家天下来。有诗道: 古来良将善攻心,不用干戈一郡平。割发代头虽小计,豫中尽易魏家旌。 懿连战克捷,即调诸军进围许昌。其时韩滔领兵在外,只蒋敬一人镇守,虽通算筹,焉能抵挡上万虎狼之师?司马懿军分四门,昼夜攻打;更征集民夫,覆土担木,都积城下。韩滔引军自外游击两次,俱被夏侯霸杀退。至第三日,懿眼见城中防御稀松,便令张辽引精兵二千,从东北角登城;邓艾引军二千,从西南角登城。两处闻鼓而进,后退者斩!二将即奋力上前,披甲从众,直攻城楼。邓艾臂为石伤,张辽盔带雕翎,兀自不退。城上本无良将,见魏将如此凶猛,自然胆怯;无移时,辽、艾各登城楼,杀散守军。蒋敬急焚仓廪粮草,开西门走了。魏军潮涌入城,安民已毕。司马懿却率司马师,入宋所封“魏王府”府中卫士仆役,早已奔散。但见四处凋敝零落。入后房便闻酒气。曹植面色沉默,正独坐自斟。听得脚步,抬头笑道:“我道是谁,却是仲达。天气尚寒,共饮一杯可否?”司马懿亦坐:“临淄侯别来无恙?”植曰:“人世能经之痛,尽已经过,再无恙矣。仲达此次克许昌,欲擒我入京治罪乎?”懿曰:“公受伪宋王爵,虽为胁迫,国法在上,此廷尉所司,非吾敢闻。今只送公回邺,面朝皇上便是。”曹植微微点头,笑曰:“世事无常,公今深入宋境,而欲送我北归,犹无期也。然宇宙洪荒,人之身死荣辱,何其渺小!”懿亦感叹。出“魏王府”拨军吏将曹植好生守把,供奉勿缺,亦勿令走。遂留夏侯霸镇守许昌,自点军马,挥戈向西,克颖阳、郏县诸城,直指南阳。军锋所到,望风而靡。有诗道: 阿瞒当年晋魏王,汉家碧血溅朝堂。今朝子建复得罪,野鹤堪笑事无常。 又有诗单道曹植曰: 堪将荣辱视浮云,把酒长歌念故人。身束镏金思旧梦,何堪一韵觅香魂? 却说吴用指挥司隶军马,围困曹真,正待得手。忽得杨志从山东警讯,说魏军克壮武,解即墨之围,李立战死。用捶胸顿足,仰天叹曰:“如此安排,尚为其破围而出,天意欲败我乎!”便谓朱武:“曹真已为我困于此,然山东任司马懿破即墨、胶东之围,是猛虎出柙,非比寻常。我欲东进截他,如何?”朱武止之曰:“丞相往返奔波,犹未足意耶?今得灭曹真,则司马懿纵尽占山东,亦是我大宋得胜!”用沉吟多时,方然其意。便一面传令杨志严扼临淄、济南,勿轻与战;一面加紧围攻河阴。然城中魏军数万,防御甚坚。未过多时,青州、豫州各地战讯,接踵而来,用闻之,切齿曰:“诸将无能,群臣昏庸!一朝纵敌,三世之祸,今日是也!”使杨志引山东之军,反攻臧霸;又令蒋敬、韩滔集豫州之军,寻敌攻守,并令徐宁引荆州兵相助。谁料未过一旬,更报徐宁、韩滔大败于陈县,又闻司马懿攻克许昌,中原震动。用气极败坏,将虎案前文书令牌,皆推翻在地。便召众将曰:“司马懿既到许昌,再不起兵迎之,被他断我宛洛道路,则京畿大军,反成孤立!司马懿诡计多端,非我自往,不能克之。”朱武曰:“然都督若调大军南下,此间曹真如何?”用曰:“河阴曹真兵马虽众,为我屡败,已然胆落。我留一部军在此,遏其势足矣。待平了司马懿,曹真翻手可擒,不足大虑。”便教李应总领洛阳之事,自率马步军三万,大将雷横、单廷珪、魏定国、龚旺、李忠、时迁、薛永,南下迎战司马懿。 军顺颍水而进,方过阳城,人报司马懿留司马望、戴陵守阳翟,自引军万余亦逆水上来。用便加急进军,与魏军会于颍水之南。两阵排开,吴用谓司马懿曰:“司马仲达,千里来此,旅途劳顿否?”懿笑曰:“多劳加亮相迎。洛阳乃大魏旧都,吾神往久矣。”用冷笑道:“若有意,自来取则可。”音未落,张辽跃马而出,直取对阵;雷横舞刀杀出。二将战无数合,吴用知雷横非辽敌手,令单廷珪、魏定国两马齐出助战。魏军阵中邓艾、乐綝杀出截住。再战十余合,花项虎龚旺、打虎将李忠各自纵马出,相助雷横、单廷珪二将。吴用见魏将勇猛,己方以五敌三,兀自不能取胜,便将令旗挥舞,大军朝对阵掩杀过去。两边斗阵八将,各自拨马而回。宋军如波冲浪涌,直扑过来。魏军阵前一声号令,大盾竖立,长矛横伸,背后弩箭齐飞,前队宋军纷仆。吴用催动兵马,源源而上,魏军步步后退。宋将大喜,督军猛进,魏军右翼后退,左翼用大车连接成阵,抵死不退。吴用看了一回,忽觉不妙,急令左翼缓进时,魏军阵中央令旗招展,张辽引步卒八百,突阵而出。宋军正向一翼挺进,措不及防,恰在此时,吴用缓进令又到,前后相抵,自相扰乱。魏军伏兵齐出,宋军左翼顿时被分两段。雷横、李忠被裹在水边,左右士卒虽众,不成队伍,相互冲撞,挤落颍水无数。吴用急令单廷珪、魏定国引军救援,魏阵中号鼓雷震,却是邓艾、司马师引铁骑从左翼杀出,将宋军后援冲断。宋军虽众,精锐不及魏军,在河滨狭隘之地,反自约束;外线平坦之处,又被魏军铁骑往来纵横。是以数万之众猬集一团,难于施展。吴用见势,令薛永率披甲步卒三千,结成方阵,步步进逼。魏军乱箭射来,终是不顾死伤,穿插进迫,方才稳住阵脚,将前线各队撤下。司马懿便纵铁骑掩杀,吴用既挫锐气,不愿同魏军死拼,遂往西北退兵十里。司马懿亦旁水安营。 是夜,用聚众议曰:“魏军精锐,阵战难分胜败。莫若夜袭之。”遂令雷横、龚旺、李忠各引兵五千,分从三路,埋伏魏营之外,但见号火,一起杀入。又使时迁携带火种,潜入后营放火为号。再令薛永引三千军,分乘船筏百只,顺颍水而下,登岸袭魏营之后。各军自去迄。单说时迁潜在魏营之外,到三更时,乘其换哨之机,翻越寨墙。进得营中,但见处处灯火通明,戒备森严。时迁猫身进退,好容易窥空绕到后营。但见粮草囤积之处,巡兵往来不息。时迁乘其不备,翻身上了仓顶,谁知脚下一绊,触着绳索,索系铜铃,铃声数响,四下魏军已集。时迁急伏到阴影中,却听犬吠连连,魏兵牵出两条猛獒,摇头摆尾走到屋下,仰头狂吠。时迁见势不妙,单腿在壁上连点,纵身飞跃而出。身在半空,却见一张大网扑面而来。迁急探手抓住网孔,将身一翻,免被罩住,却随网下堕。看看坠地,周围魏兵皆持刀枪围来,时迁右手狠命一甩,借力窜出,双脚登壁,身又复起。然一落一起之间,已耽良机。但听下面弦响不绝,数十支弩箭破空而来。时迁双手拨打,奈何身在半空,无处借力,腿上早中一箭,硬生生又落地上。四下魏军齐围来,却看司马师大笑而至:“早闻宋军有鼓上蚤时迁,身手了得,惯于营寨作窃放火。今被擒住,尚有何言?”时迁废了一腿,兀自想方设法;佯作负痛挣扎,忽然双手在地一撑,躯干平地拔起,便就勾住墙边木格,腰腹一收,双手更翻上去抓墙头。这一下惊变,魏兵都愣。却看两獒狺狺狂吠,电般窜来。时迁毕竟受伤,迅捷大不如前,早被一犬咬住伤腿,复拖下地;另一犬猛扑上来,钢牙直啮咽喉。一口下去,鲜血飞溅。待司马师急唤魏兵拉开二獒,时迁已然三管断裂,气息奄奄矣。有诗叹道: 列名石碣位虽低,出入敌营功甚奇。鼓上终得梁上报,犬牙差互命归西。 司马师眼见时迁不活,亦不管他。怀内搜出火折,冷笑道:“此欲为内应也。”便令魏兵在后寨堆积麦草,举火为讯。营外三路宋军见魏寨火起,齐声呐喊,分头杀入。不料魏军早有防备,但听梆子不绝,伏兵四起,三路宋军大败,各自奔逃。司马懿放出铁骑掩杀,宋军自相践踏,损折甚多。幸得薛永一路,顺水路杀到魏军后寨,鼓噪放火;司马懿闻寨后有敌,亦不免惊;吴用更令单廷珪、魏定国两路杀出接应,彼此混战,魏军人少,不敢硬拼,自收兵回。薛永孤军杀入魏营,亦不敢久耽。略战一时不见接应,便登船退走。是一夜宋军劫营又败,更送了时迁性命。吴用以下众将皆感伤不已。 用在寨中思度半日,复召众将曰:“司马懿长于用兵,守备严密。然彼军辎重,多在阳翟。若能取之,则懿成无根之木也。”便令雷横:“引步军七千,马军五百,乘夜从颍水之北迂回阳翟对岸,渡河攻之。”用自率大军,复迫近魏寨,一面修筑壁垒,一面列阵挑战。司马懿疑曰:“吴用连败二阵,非但不退,反迫近我寨擂战,却是为何?”疑其有所图,邓艾进曰:“斥斥斥候报贼分军渡颍水,莫莫非欲袭我阳翟?”司马懿恍然悟曰:“司马望、戴陵兵少,必然抵挡不住。阳翟若为彼夺,我军进退无据也!”急令邓艾:“士载引精兵三千,就颍水南岸速往援救。”艾领命,点兵三千,只作袭宋营之状,鼓噪而出。司马懿亦引军出寨。吴用因已定计策,故只使龚望、李忠分兵截住。魏军冲突一阵,司马懿自收兵回,邓艾却引兵从小路东走,直往阳翟去。时雷横军方到阳翟,分列围攻。司马望、戴陵奋力抵御,正在相持,背后邓艾拍马舞刀,率三千精兵杀来。司马望、戴陵亦杀出,前后夹击,雷横兵抵挡不住,沿河败走。邓艾谓司马望、戴陵曰:“贼虽败退,若纵之去,后必卷土重来。诸君休要松懈!”三将遂纵兵追袭,雷横大怒:“贼子欲赶尽杀绝耶!”亲引数百精兵,提刀断后,奋力死战。魏军却也不能十分进逼。正逶迤交锋,西边杀声大作,乃是吴用闻邓艾西援,令单廷珪、魏定国引五千军马,复来助雷横。雷横大喜,鼓勇逆袭;宋兵势大,反将司马望、邓艾、戴陵困在当中。魏军舍生忘死,方杀开血路,退回阳翟,戴陵落后,被雷横一刀所斩。雷横、单廷珪、魏定国相顾大笑:“魏军兵微势寡,却看尚有何方?”遂在阳翟城外驻下营寨,修筑壁垒堑壕,以作围困之计。司马懿闻讯,心甚焦虑。欲分兵他援,自家手下也不过万余人马,且久战困乏;外间吴用防范严密,若轻出,恐为邀击,反致速败。两下顾虑,只得坚守。吴用围住了司马懿,便沿颍水两岸,多布巡哨,河上亦安排船只接应两边。又得李应、朱武公文,北线曹真虽数度反攻,两家并无胜败。山东杨志亦报节节攻进,臧霸困守数城而已。吴用谓众将曰:“曹魏区区兵将,而分路深入我境,此不为投羊入虎群,自取其败乎?今却看他那一处先溃灭!”顾盼之间,甚有得色。 雷横、单廷珪、魏定国三将围住翟阳,日夜攻打。无十日,将翟阳城外诸垒,逐一夺取,只剩孤城。城周土山耸立,堑壕纵横,其势岌岌。三将甚喜,以为大功将就。是夜三更,诸军多已安歇。忽听寨外杀声大起。急惊起看时,火光纵横,无数铁骑从北冲突而来。宋军自度城中兵微,外又有吴用大军,岂料祸从天降。转眼之间,已被撞入寨内,军士未及披甲,早被刀砍枪刺,杀倒一片。有士卒于火光中窥见旗号,惊呼“西凉军!西凉军来也!”雷横、单廷珪、魏定国各自闻讯,惊起之时,合营已乱,宋军遍地奔走,安能抵挡,被西凉军人赶马踏,营寨迭次踹破,士卒只顾抱头鼠窜,撞死扑倒,不计其数。单廷珪、魏定国好容易纠了千余军马,往后寨去护粮,见一员小将,提枪而来,火光下威风凛凛,恰是天水姜维也。见了二将,冷笑道:“草寇残党,今尚不降乎?”单廷珪、魏定国怒目对顾,齐声高呼,刀枪并举,齐取姜维。维控马横枪,只待迎敌。看看相距无十五步,忽左侧杀出一将,大喝一声,轮刀便砍。单廷珪措手不及,早被一刀斩于马下。众观其人:身长八尺开外,红面长髯,两家军士,多不识面;若报名出,却当赫赫贯耳:义阳魏延也!魏定国大惊,哪敢再战?便拉马向右,斜刺里躲避。不防火光中一将骤马而出,魏定国方折同伴,正失魂落魄,只顾奔走,未及招架,来将一枪起处,魏定国翻身落马此人非是别个,正是刘玄德义子刘封也。原来姜维知宛洛之战,事关三家存亡之势,故密自天水寨中,请此二将来助,马岱亦是不知。因闻南面吴用与司马懿相持,姜维便进言马岱曰:“今洛阳之局,势难骤解;而南面颍水之争,恰关存亡短长。不如以我西凉精骑,密行南下,助魏军破其围。若能败吴用,则宋诸地,可举手而取也。”岱然其言,拨精骑四千,令姜维率领南下。维引此军偃旗息鼓,骤伏夜行。将近颍水,探得战局,遂攻宋军翟阳之围,果然出其不意,一举得手。正是: 伯约奇计出奇兵,马踏颍河逐战云。笑荡宋旌如翦草,威风不灭汉将军! 单廷珪、魏定国既死,宋兵四下溃败,合营俱乱,焉能拒战?便被西凉军砍瓜切菜,恣意追杀。城中魏军见宋营大乱,原尚疑是计。邓艾自引百余骑出城哨探一番,情见非诈,遂亦麾军杀出。万余宋兵,皆作犬羊奔散。雷横倚仗武艺,奋力杀开阻截,只办得仓惶败逃。秦、魏两军会于宋营之中,魏延、刘封自回避。姜维、邓艾当初于关西便曾并肩为战,今相见,艾谓姜维曰:“伯伯伯约,此番相助,实有扭转乾坤之功。”维曰:“此亦大魏诸君奋战之力。总归同斗伪宋,何必多礼。今翟阳之敌自溃,须得乘势追赶,将吴用一并击破。”邓艾曰:“甚是。可选精兵,将宋兵衣帽穿戴,乘尾随追杀之机,混入溃兵中,入吴用寨里应外合,必破宋军。”维大喜。遂一面遣人飞报司马懿,秦、魏两家各引兵数千,尾随雷横追来。 吴用在颍水之寨,忽闻翟阳方向有火光骤起,心知不妙。急令往探,严密回报。未几,军情迭至。用顿足道:“雷横无能,误我大事!”天将平明,雷横引残兵三四千名,狼狈奔回。后面无二里之地,秦、魏军步骑并行,追袭而来。又报司马懿所部魏军亦大开寨门而出。看看溃兵将入营寨,吴用猛悟:“休得纳入!”守兵即拉起吊桥,寨外兵将尽愕然。雷横高呼:“敌军在后,快快开门!”吴用从寨墙探身曰:“雷横将军请从偏门纳入,其余军卒不得放入。”败卒皆面面相觑。未几,眼看追兵将近。众军呼号开门,至有垂泪哀求。雷横朝上叫道:“都是大宋将士,虽有兵败之过,丞相为何如此绝情!”吴用道:“我非绝情也!西凉军铁骑数千掩杀,而我军步卒竟能归来许多,中必有诈!若被奸细混入,乱我军阵,此大祸也!”雷横怒道:“丞相此是何言!左右军士,尽是随我一夜数战,方得浴血归来。尚有大半将士,捐躯疆场。如丞相所说,倒是敌人故意放纵一般?”用曰:“雷将军速进城!”雷横曰:“数千将士,皆是大宋功臣,今死里逃生,丞相犹欲复送回敌人刀斧之下么?”吴用看背后魏秦军马已不过二三射之地,遂厉声道:“雷将军!数千将士虽多功臣,汝敢以人头担保其中无一奸细否!”雷横一怔,环顾身后,无言以对。众军皆默然。忽有一军士暴起,高声道:“丞相既视我等为奸细,我等何不自去投魏军,免雷将军为难!”摘下兜镂,回身便走。众军骚然。吴用大怒:“此即奸细也!速与我拿下!”雷横亦怒道:“吴用!此是我帐下亲兵小校,你莫欺人太甚!”言语之间,追兵已至,但见劲弩一排,劈空而来,斜斜落入人丛。虽力竭不曾伤人,却叫众军更其惶惶。内中有数十军士一起嚷道:“魏军来了,快快放我等进寨!”便朝寨门冲去,众兵纷纷相随,攀爬寨墙,欲强入寨。吴用心中一急,切齿传令:“放箭!”宋兵多不忍,吴用拔剑道:“违令者斩!”但听弦响一片,前头溃兵纷纷中箭栽倒,哭喊之声不绝。后面的不敢再进,皆哗然而散。雷横周围只剩数十个亲兵,戟指寨墙上大骂:“吴用,误国奸臣!”拨转马头,率众朝东而去。有诗叹道: 秦魏伏兵犹未起,宋家骁将已扬鞭。栋梁蠹者自先腐,岂只敌谋非等闲。 数千溃兵,一些各自奔散本乡,余下径去秦、魏军前投降。姜维、邓艾驱兵到寨前,见潜伏之计虽未售,却得了二千余降兵,甚喜。恰司马懿所率军亦出寨到此,遂趁士气旺盛,分兵三路,齐来攻宋营。却使投降宋兵与豫州乡土之卒,在前呼号,述吴用不仁,呼将士倒戈。宋军军心大乱。更兼魏秦名将甚多,张辽、邓艾、司马父子、姜维等各统军马,分头攻打。吴用虽善用兵,麾下不过打虎将李忠、花项虎龚旺、病大虫薛永几个头领,手段寻常,如何抵挡?从旦至昏,各处尽皆告紧,偏寨两处被魏军夺去。待日暮之后,秦、魏军暂退。吴用召众头领曰:“一着失算,以致于此!似此下去,寨子难守。惟乘贼军连夜奔战,疲惫之时,前往劫营,以图反败为胜。但劫营之举,胜败机半。恐敌营名将甚多,使众兄弟深入冒险,我心甚忧。”薛永慨然道:“军师何必小窥我兄弟!眼见大夥死的死,散的散,早去了大半。战局既不好,自当舍命一搏!管他甚名将,也与众兄弟刀口上过!”用喜曰:“众兄弟如此,事尚可济。”遂留李忠守寨,使龚旺攻魏军左寨,薛永攻魏军右寨。用自引军为中路,约以火鼓为号,两路若得手,中路随之掩杀;若有失,中路接应后撤。是夜三更衔枚出寨,都往颍水边去。到得魏营外,发声喊,两路杀入。先头冲入几座营帐,俱是空空。接着寨中火号齐发,魏军呐喊而出。宋军慌忙便退,吴用按兵不动,只待魏军追来;约一炷香时,宋军尽数退出,魏军并不曾追袭。吴用接了龚旺、薛永,检点军士,只损折百余名。遂叹曰:“司马懿、姜维皆三国名将,名不虚传。”教龚旺、薛永在前,自统军随后,回归本寨。谁知到本寨时,前部人马方进辕门,四周鼓作雷隆,秦、魏旌旗,突如林立,张辽、邓艾、姜维各引精兵杀来。吴用急令后军布阵抵御;奈何宋军连遭挫折,俱已胆落,更兼魏秦将勇,用身遭千余人尚能连兵而斗,其余尽皆披靡。张辽引军连突,杀散中军,截断寨门归路。魏军齐进,无移时将吴用团团围住。但见四面人喊马嘶,火把影绰,左右无不变色。吴用尚强镇定,下马指麾布阵,仍渐不支。正自叹息,忽看寨门大开,薛永、李忠、龚旺引军倾巢杀出,反扑魏军。魏军见彼来势凶猛,急分兵抵御。两下便在寨外混战。司马师引一路军,乘隙杀入宋寨,四处放火。梁山几个头领率军杀入重围,会合吴用。魏军攻势不减,又使前番降魏的宋兵出来,呼兄唤弟,尽力招降。宋军遂无斗志,多释甲弃兵。吴用看左右斗兵渐稀,若至天明,只待毙耳,便会同三将,奋力突围。魏军四面截杀,李忠死于乱军之中;薛永奋力断后,正遇张辽。战无十合,被辽一刀所斩。龚旺舍命保了吴用,冲出重围。一气奔出三十里,回看左右,仅余数百骑耳。此为吴用入汉来大败战中最凄者,然亦非徒用兵之过也。正是: 千里兴衰只手当,雄兵数万一朝亡。貔貅尽在萧墙殒,莫怨帷中计不良。 吴用、龚旺狼狈奔回洛阳,上表曰:“臣丧师辱国,致使京洛震撼,罪当万死,乞陛下秉公而决。”时败讯所传,朝中惧惊。宋安平少不得好生抚慰:“丞相忠心为国,更负辅国之任,是朕之师也。胜败兵家常事,当重振旗鼓,再图报仇。不可妄自菲薄,使朝野无措。”用深谢,自贬为卫将军,行丞相事。复整顿司州军马,以备复战。然颍水既折去三万军马,余军顿捉襟见肘。未几南方报来,司马懿引军不即北上,反往西进,似欲截断宛洛道。一面传檄四方,司州州、豫州、青州、莱州诸地因此一战,俱各震动。地方豪强多有响应者。用四处平息,终渐不支;连番往南北进兵,又败数阵,反被曹真、马岱将司州左近县镇,夺占许多。连函谷、虎牢二关,亦各为秦、魏所占。遂召诸文武议曰:“贼军四面集,洛阳受兵,非御驾当临之地。莫若迁都。”有石韬曰:“今官兵虽败,便京畿尚有数万雄兵。大河之渡,犹在我张横将军掌中。魏、秦远来入寇,久战疲惫。丞相若议迁都,恐寒军民之心,又挫朝廷威风。不如坚守洛阳,更调各地军马勤王,与魏决战,成败未知也。”崔州平亦曰:“迁都避敌,则魏人不胜而胜,大宋不败而败,非大国当为。”吴用曰:“公等皆迂见也。洛阳虽有数万之兵,多是步卒。魏、秦贼军则多马军,于平野之处,往来倏忽。兼洛阳屡被兵,城墙颇有损处。我既定都洛阳,必须固守;而粮秣供奉,又当运入;而四处要隘,又必据之。由是我兵虽众,分守四处;贼仗马步之异,攻我之必救,而我四处疲于奔命,为敌所乘,此实前番屡失利之源也。若持守于此,唯将国家兵马,尽数耗于浪战;而中原之地空虚,为贼任意纵横;京畿城则孤悬,粮则不济,况今四塞尽失,尚强留此,实亡国之道也。今不如迁都江陵,则圣驾临两江之间,有艨艟千艘相护,贼不敢犯;我军进屯宛城,连接襄樊,背靠江汉,水网纵横,贼骑亦不得大用。然后训练军马,缓图恢复。”孟建曰:“若迁都江陵,则司隶与兖州、豫州、青州、莱州数百座城池,岂不弃之于贼?”吴用曰:“关东数州,本是大宋腹地;皆因集兵于洛阳护驾,致令魏人纵横空虚。今迁都后,襄樊之守纵须重兵,无如守洛阳之多;则官兵可调他处,或守坚固之城,或截野战之敌,中原可固也。”诸官尚有异议,吴用曰:“司马懿之军,正攻宛洛道。若再只耽搁,宛洛道为其所截,我等纵欲退而无路也!”众几番议论,终是吴用势强,遂决迁都之计,复奏皇帝。宋安平不过一孺子,虽然聪明,作得甚主?更兼原本畏敌,也喜迁都以避。遂降诏相从。宋爰平二年五月,迁都江陵。刘唐、皇甫端引精兵数千,护送安平与百官,出洛阳先至析县,然后弃车登舟,顺淅川入汉水,再从襄阳下于江陵。从德阳调青眼虎李云入江陵,整治宫室。然后吴用引洛阳军马,尽退宛城,为猛虎在山之势,以图再举。 宋军南迁之事,虽戒备消息,待大军弃城,岂能瞒人?曹真得讯,便令郭淮、孙礼引兵五千,先进洛阳。郭、孙急行城下,闻城头一声号鼓,旌旗皆立。郭、孙二将大惊,抬头看时,却是马岱在城头,呵呵笑道:“二位将军何来迟也?便请进城歇息,军马却当约束城外。”郭、孙面面相觑,只得入城来见。马岱设宴待曰:“烦回禀曹大都督,今两家中分司隶,洛阳城池,先居者得之。这番却要谢大魏相让。”郭、孙只是口中寒暄。回禀曹真,真暗怒道:“大魏举国南进,却为西凉小儿坐收渔利。此辈为患,后当除之。”忽报司马副都督引兵前来,曹真大喜,急升帐迎。曹真大军渡河,困守黄河之南,进遇强敌,退临大河,自是凶险;而司马懿一军独入敌后,以寡斗众,转战数千里,更是九死一生。两边诸将相会,都甚感慨,至有相拥出涕者。真赞曰:“仲达以两万军入青州,转战数千里,掠城杀敌无算,遂破宋贼之势,此盖世之功也。”懿曰:“此皆将士用命,亦赖都督在河内威胁洛阳,使贼东西奔命,懿方有此机可乘。”遂大摆酒宴以贺。酒毕,懿暗谓曹真:“西凉军虽与我并力破宋,终究难保其心,都督不可不防。”真曰:“吾恰有此意。仲达之见,当如何处置?”懿曰:“眼下宋贼尚有许多兵马城池,故须暂借西凉军力。行军之次,暗中戒备,却勿令他看破。待宋贼略定,方可翦除之。”真善其言。懿又曰:“山东尚有数万贼军。我若分兵往剿,则此地势弱。宋贼既迁都江陵,便无洛阳四面受敌之忧。必将集麾下军马,以图反扑。故以吾见,且无须顾山东之贼此路贼军虽多,并无大志远略。虽能攻城略地,无奈臧宣高何也。今宜以一军据宛洛道,当吴用大军;却遣良将分略兖州、豫州两处。豫州前番为我一路攻略,城池多降;然大军过后,复为宋军夺回叛者亦多。兖州四战之地,武皇帝昔起兵亦在此。若得此二州克定,非但可广复疆土,重振人心,更能叫宋贼东西不能顾也。”真大喜:“如此,仲达引军当吴用,吾自去攻取中原,如何?”懿曰:“便从都督令。” 再说姜维率精骑助司马懿于颍水大破吴用,亦引本部回洛阳,见过马岱。并收得降卒数千,钱粮辎重无数。马岱大喜:“伯约真少年英才也。”维曰:“此亦将军洪福所致。然吾南下之时,魏将邓艾、夏侯霸、司马懿皆相厚待,言语之间谈及昔在关西战时,多有笼络吾离秦向魏之意。吾看魏家目下同盟,却未必有诚挚之心。将军亦稍戒之。”岱冷笑曰:“魏人果然狡诈。”遂与姜维、徐庶议进退之道。徐庶曰:“洛阳虽为我得,但司隶大部皆魏军所据。若是两家复开衅,魏军旬日可围洛阳。眼下魏军连胜,宋军连败,已退宛城。我西凉自弘农之挫,能战兵不多。若仍助他掠取中原,一则损耗颇大,二则打下城池俱是魏家的,我军纵能占据,四面魏军环围,如何固守?三则魏人有不轨之心,设使发难,我军进则易,退则难也。故于今之计,莫若一面守御洛阳,安抚百姓,而撤东进之兵,却自长安南下攻取巴蜀。巴蜀军民反宋之心向未绝,且宋魏力争中原,彼处必空虚,我军得尺辄尺,得寸辄寸,待一并巴蜀,方出川口与宋魏争锋,此霸王之业也。”岱曰:“两川路途艰险,恐攻取不易。”徐庶曰:“将军勿虑。有川将李严,与某有旧。彼在川中颇得人心,熟通地理,更兼深恨吴用。若得此人相助,两川如在掌握也。”马岱大喜:“李严现在何处?”庶曰:“他自与成都被吴用击败,退入川西落草。现有三五千军马。将军若起兵西征,吾愿前去通款,使严为内应。”岱甚喜:“如此,辛苦先生。”遂将西凉军马分一军镇洛阳,一军守函谷,一军守潼关。余皆撤回雍州,密备粮秣辎重,预备取川。徐庶复密谓马岱:“将军今虽有秦王之号,却是宋所封赐。今宋廷为吴用所据,行文用法之间,我军实有尴尬。现宋魏之势略逆,三家鼎足将成。将军宜思虑名份:或自立社稷,或仍奉宋朔而清君侧,或别图大谋。此关我军顺逆之计,非小可也。”岱曰:“吾边鄙之人,不识大体。名号之事,尚须先生指教。然今且打下西川,再议不晚。” 却说吴用自迁都江陵,又从荆州搜罗兵马,凑合了军卒数万,马数千匹,自宛东下,欲夺回许昌。被司马懿引兵当住昆阳,几番交战,未见高下。吴用心中愈躁,便令山东杨志分兵夹击豫州。那杨志屡战山东,虽将臧霸围困数城,终不能一举而定。后闻吴用兵败颍水,迁都江陵,山东诸镇前为魏军所震,本即纷然,如今更是扰动。故杨志虽有数万兵马在手,实如陷孤岛。无多时,曹真又引军出虎牢关攻兖州来。杨志等虽战于山东,粮秣多出兖州,焉能不守?便分兵西据,腹背迎敌,亦甚艰苦。忽接吴用书信,使分兵南下豫州,不禁叫苦道:“前攻莱州,后守兖州,已然兵力不敷,焉有余力下豫州?”回复书信,明其因果。吴用勃然大怒:“杨志拥倍敌之军,踯躅山东数月,进不能歼敌,退不能复土,今尚有面目强词夺理耶!”便再发军令,严令杨志南下。正自气恼,岭南柴进更有书信来。吴用拆而观之,不看则已,这一看,恰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不知柴进所言为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回舆榇降魏国大结局 吴用正焦头烂额,忽交州柴进又有书至,用拆视之,略云:“小旋风柴进,谨拜大宋丞相吴用:公高居庙堂,操权弄政,可称心耶?昔东征西荡,屠戮功臣,堪为快也。今手足凋零,任魏人纵横逞威,尊意足乎?岭南将士,以藩属之义,欲助兵勤王,惟求割四郡之地,少藉慰意。公义正焉,辞严焉,辄言国家土地,朝廷威仪。至魏秦三路入寇,公东西奔命于黄河,丢盔弃甲于颍水,败兵折地,避敌迁都,国家何在,朝廷何在?土地何在,威仪何在?惜岭北数郡之土,而失黄河千里之地,此臣之未解也。岭南示好朝廷,公或允或否,皆当以礼;而斥使辱国,待我何堪?今王师连溃,曹魏复请使于前。士燮既怒洛阳之辱,亦贪进取之势,必欲许之。我以兄弟之谊,劝君速割湘州之地,以结两家之好。如此交州数万军马,仍为宋御边。否则,魏秦攻其北,交州伐其南,我恐加亮大权虽揽,寝食不得安也。” 吴用看毕,火冒三丈:“匹夫如此无礼!你既要北伐,我何妨先发制人!”遂入朝禀曰:“陛下,今有交州士燮、柴进,索地不成,欲兴兵来犯。臣欲先发讨之,特来请旨。”宋安平道:“朕闻柴进原是我国名将,深通谋略。前番三路南征,无疾而终。今曹魏入侵,若再分兵南下,恐于国不利。”吴用曰:“前番南征,以士燮尚有悔意,故而班师。今彼如此无礼,若再姑息,是养护为患也。讨伐岭南,以湘州廖立、邓飞之军为中路,原本即是备南线之战。另以扬州、巴郡两路为辅,故无须分北线之兵。曹魏入寇,臣自当之,陛下无虑。”群臣或有劝者,吴用尽驳回。遂使廖立、邓飞尽起湘州之兵,进抵南岭。使阮小五引江州兵为西路。又令李俊自扬州调步军一万,水军七千,战船三百只,下南海走水路,迂回攻交州之背。令到之日,即刻起兵,违者立斩。 那宁王混江龙李俊,本引水军在莱州助杨志。司马懿入豫州后,因未知其踪,便退回本州整顿。吴用令来,李俊甚踌躇,与童威、欧鹏等议曰:“我等自起兵太湖,治江东十余年。承父老推戴,尚称安稳。前番公明哥哥北伐,征去数万丁壮,太半死于河北。今又令我等浮海南征。海路遥遥数千里,风激浪高,更兼岭南风土与江东大异,从背登陆,是入九死之地也。若从其令,实不知又断送多少儿郎。”欧鹏、童威都道:“哥哥心系一方百姓,自是仁义。但吴加亮挟朝廷旨意,如何能违?”俊摇头不语,一面虚应令,只推打造军器,造浮海大船,以此拖延。过得三十余日,忽有岭南使者送书信来。李俊密拆之,正是柴进所书,云:“李俊兄弟:前番奉命南征,我让二郡之地,免手足相残,甚是庆幸。今闻扬州大造浮海战船,想欲复南征乎?今曹魏在北,耽耽相向,而吴加亮以睚眦之怨,必欲干戈内向,遂令江东百姓,复有涂炭飘摇之苦。兄弟亦好义之人,当思及此。若必欲战,兄惟整岭南之众,挺身自卫。但苦两处百姓,为一人之癫狂抛妻别子,浴血断头。未知君居庙堂,能闻野哭乎?”俊看罢信,默然不语。侍者曰:“来使有云:若大人以信中所言有理,乞赐一会。”俊令传使来。须臾,岭南使携一随从入,随从以帛覆面。进得后堂,随从去其覆面,竟是柴进亲至。李俊大惊:“哥哥如何来此?”柴进笑曰:“李大郎,亏你还叫得我哥哥。似吴学究,恨不嚼碎我骨头生吞哩。”李俊叹道:“风雨中来,水火里去,兄弟终是兄弟。哥哥无事不行,来此有何见教?”柴进曰:“闻兄弟要讨伐岭南,吴用无非欲得我后快。故特来自首,兄弟可拿了我去请功,救得两州军民。”李俊正色道:“哥哥若真以李俊为这等无义人,怕也不敢来此。既来之,望直言勿相戏。”柴进敛容谢过,谓李俊曰:“宋廷令扬州伐交州,兄弟欲从否?”俊曰:“以我之意,自不愿同室相残。然哥哥背宋自立,却也好不顾义气。”柴进大笑:“兄弟,我等梁山一百单八人相聚,是应天命乎?慕义气乎?贪权贵乎?”李俊沉吟不答。柴进曰:“若是贪权贵,则吴用胁皇帝之威,我等自唯唯俯首。便有冤狱,也只任其剖剐。若贪权贵,李大郎你擒我入江陵可也。”李俊怒道:“自然不是贪权贵。”柴进笑曰:“然也。若是应天命,则入汉之后,这般凋零。蔡福、董平、杨雄、卢员外、林教头等俱死的蹊跷,天命何在?若是应义气,吴用弄权操术,蒙蔽宋江哥哥,将自家兄弟一个个害死,更把众人辛苦打下江山,弄得七零八碎,义气又安在?”李俊愈加沉默。柴进长身道:“天下非一人天下,有德有能者居之。昔宋江哥哥义薄云天,胸襟如海,故能号召群雄,横行九州,而建大宋。惜登基之后,居高而偏听,遂令吴用握权。吴学究智谋过人,然心术险恶,惯用阴谋,便自家兄弟,一味算计。若非他故弄手腕,梁山安得这许多萧墙之祸,使手足流血,遗恨无穷?吴用好大喜功,不从庞士元明睿之见,贸然大举北伐,使二十万将士魂飘河北,宋江哥哥亦崩殂于阵。今大宋皇帝宋安平,不过是宋清兄弟之子,且有何德何能,敢为君上?无非做得吴用傀儡,用以挟持群雄。他又嫉贤妒能,刚愎自用,以大宋九州之地,屡为魏人所败,实祸国之贼!我等若只以宋安平做了皇帝,便匍匐从命,当初何必聚义造反?入汉后又何苦自立争霸?今宋帝懦弱,奸臣弄权,李俊兄弟若仍要愚忠,上负天意,下背民心,兄弟义气怕也无从说起!”李俊悚然而动:“然哥哥何以教我?”柴进曰:“背宋自立,非我本意;手足隔绝,更痛我心。然今日宋廷,非梁山兄弟共创之社稷,实是吴加亮弄权之柄。义气既散,民心亦失。若只奉此朝廷之命,生死相从,则任你将官军民,俱不过一死!”李俊曰:“莫非哥哥欲使我亦自立?”柴进曰:“然!兄弟今握江东八十一州,甲兵可数万,战船过千艘。更有童威、欧鹏兄弟,皆是二十年肝胆。振臂一呼,天时地利人和俱全,此足媲孙权之业也。得脱吴用挟持,欲奉宋正朔也可,欲自立一国也可。只要义气尚存,便不共一国,何愁不能相助如手足?若义气没了,就在一殿为臣,貌合神离,同床异梦,更有何益?”李俊听罢,拍案起道:“哥哥说得甚是!吴学究当初何等睿智,便是中这‘权贵’之毒,遂成阴险之辈,害人害己!”柴进点头道:“兄弟既有此心,我亦甚慰。”两个细细商议。 吴用在宛城与司马懿屡战,一面连催三路伐交州之兵,又促青州杨志、朱仝等人速分兵豫州。杨志、朱仝接令,进退为难。忽有插翅虎雷横、出洞蛟童威自江东到青州。杨志等甚喜,设酒相待。席间都带醉意,谈起此间军事,朱仝道:“吴加亮自诩善兵,屡屡失计,折了许多兄弟。反又怪罪他人。今他迁都江陵,弃了洛阳,便是教青州孤立。偏这般催促,好生无理。”众人七嘴八舌,都满腹怨恨。童威曰:“闻朝廷有旨,使青州分兵南下豫州,未知诸位哥哥如何安排?”朱仝、杨志等具言其苦,至有牢骚谩骂。童威道:“小弟这番来,奉了李俊哥哥之命,欲使诸位哥哥同江东结盟。”杨志愕然曰:“我等本是兄弟,又同为大宋将领,何用再盟?”童威曰:“结盟拒吴学究之令,共保东南。”众皆大惊。解宝曰:“如此岂非造反?”雷横曰:“造谁人之反?我等兄弟当初俱是江湖上顶天立地汉子,因慕彼此胸襟,应石碣排位,方才聚义,非为权门家奴也。今宋公明哥哥已死,皇帝幼弱,为吴用挟持,只图自家功名,屡坏手足情谊,何必忠他?”又将颍水之事,说了一遍:“俺只恨他如此无情,故独自走了,免受闲气。现投江东,李大郎别有教诲。”遂同童威两个,将当初柴进所说言辞,复了一遍。诸头领尽皆默然。忽报丞相府又有文书到。众迎入,仍是吴用令诸将速调兵南下,言辞甚严,有限二十日不到,军法从事之语。众面面相觑,忽看插翅虎雷横拔刀而出,立斩使者于堂前。众大惊:“此为何意?”雷横厉声道:“吴用为人,心机过逾,独无义气!诸位不见卢员外、林教头下场乎?再不决断,或被他暗害朝廷,或被他送死沙场!吴用之使我杀,众兄弟欲擒我以报吴用,便请动手!”众尚犹豫,有金眼彪施恩曰:“雷横哥哥斩了丞相府使者,大祸已出。纵请罪恐亦难消衍其罪。何去何从,关乎众兄弟与数万将士安危,请诸位哥哥议决之。然后生死与共,同担其道。”稍默片刻,有美髯公朱仝慨然出曰:“事已作下,徒悔无益。我虽不才,此地数石碣排名,尚较众兄弟为先。此事便我领衔。吴加亮挟持幼主,滥行专权,先坏梁山义气。我等但为自保,亦非叛也。”施恩曰:“诸位哥哥既都有此心,便当歃血为盟。”遂令取器皿与牲血,七个好汉,逐一盟誓。哪七个?乃是: 天满星美髯公朱仝 天暗星青面兽杨志 天退星插翅虎雷横 天哭星双尾蝎解宝 地英星天目将彭玘 地进星出洞蛟童威 地伏星金眼彪施恩 七人共盟,以此间数万军马,誓同进退,生死共担,不从宋廷之命。却推朱仝统管此一路。盟毕,众议进退。金眼彪施恩道:“青州、莱州之地,民心向魏。我军屯驻于此,四面受敌。兖州顾悬傍河,守御不利。以愚见,不如退守徐州,与江东唇齿相依。度我东路数万军马,北据泰山,南临淮河,再得江东为后盾,扼守要害,虽十万军来,能奈我何?”众皆赞之。朱仝大喜。施恩又曰:“张横哥哥所率水师,尚横行河上。此路甚是得力,若拉他入盟,大局成矣。”童威曰:“此无妨。张横哥哥同李俊哥哥最是要好。吴加亮弃洛阳后,他水师顾悬黄河,全仗兖州、青州为依靠。我军既撤,彼必从之。某愿前往游说。”朱仝道:“如此辛苦兄弟。”于是诸将收缩兵马,将兖州仓廪钱粮尽数带了,却向徐州进发。时爰平二年秋八月。扬州李俊、欧鹏、童威,青州朱仝、杨志、雷横、解宝、彭玘、施恩,联署传檄天下,言吴用把持朝政,误国祸民。徐州、扬州诸军,自此不奉其令,自保本境。并与交州士燮息兵罢战。无十余日,黄河水师船火儿张横亦引本部响应,顺流入海,往依徐州。火眼狻猊邓飞原本领军屯于南岭,防范交州入寇。得讯竟弃了全军,自带亲随,复投李俊去了。有诗叹道: 九州震荡义无穷,至此分崩西与东。十万雄兵拖戟走,独留宋帜照秋风。 张横水军既东下,魏黄河南北两军通路大开。东臧霸,西曹真,亦得顺水相连。曹睿便传旨渡河。毛玠劝曰:“河南新定,境非太平,陛下不宜犯险。当暂驻河内,待诸郡稍安,然后移驾可也。”睿曰:“昔曹子丹受困河阴,内外交绝,犹未云险。今诸敌连溃,朕若尚畏难贪安,何以对死生将士?”遂过黄河,驻跸陈留。遣使告各路魏军,赏功犒劳。魏军尽皆振奋。夏侯霸自许昌送曹植见驾。睿草草一见,亦不处置,令且送邺城。尹大目进言曰:“今伪宋山东、吴越诸镇,皆不满吴用而自立。陛下何不往封厚禄,使彼助我,令伪宋四面受敌。”睿然之,便遣董昭使徐州,陈矫使扬州,分会朱仝、杨志、雷横、李俊等人,许以重爵,求为盟好。昭、矫分至二处,各言利害。朱仝、李俊皆大怒,拔剑斥曰:“我等割据州郡,只为吴用乱政。梁山好汉,岂为利禄背手足情,肝胆恨,而从曹贼!回告尔主,梁山好汉一个不绝,早晚斩汝狗头!”将董昭、陈矫逐出。二人回报,曹睿亦怒。司马懿闻之进言曰:“贼自分为三,吴用势弱,此天幸大魏。然朱仝、李俊据数州之地,拥十万之兵,诚不可轻触。我若犯之,三贼畏天威,或复合为一,则更添社稷之害。今王师之征,当取其首领。故乞陛下约束诸军,莫犯徐州、淮南,更于泰山、鲁、沛诸郡止兵撤守,示朱仝、李俊以休兵止战之意,使其心安。然后专一自豫州、司隶两路攻荆州,并联接士燮为外应。待吴用溃灭,余亦不足扫也。”睿大喜从之。 吴用引兵自南阳攻许昌,纠葛数战,虽得小利,不能大举。忽闻山东、江左两处,各举旗自立,用惊怒交集,几乎晕倒。左右救醒,用指东方大骂:“无义匹夫,昔日宋江哥哥何等恩情,今乃背信造反!”刘唐、李应等尽默然。朱武道:“山东众人虽反,我料必不至于助魏人入侵。”吴用切齿道:“既是造反,如何不助魏人!”朱武曰:“若以理论,自然害我利敌。但朱仝、李俊、雷横、杨志诸人与魏军交战多时,各有血仇,助魏攻我之事,当不为也。故必各守州郡,两不相助。今宜遣人安抚,不宜过责。”吴用曰:“此等逆贼,公然背国,焉能安抚?”朱武曰:“今山东、江淮尽反,中原又为魏军所得,则曹真、司马懿陡失牵制,必合兵攻我。丞相不可不防。”吴用点头曰:“此言是也。”遂一面整备军马,频频出战,一面暗作准备。十月,徐宁报曹真亲率三万军,沿淮水西进,欲切断南阳退路。吴用使朱武速回江陵,征集后方军马钱粮。使李应留守南阳,自引兵截曹真于桐柏山西。大战数日,未见高下,司马懿引本部前来助战。再相持数日,忽又报士燮拜柴进为征北都督,引交州兵二万,攻打湘州。廖立、阮小五引兵往迎,两军对峙,未尝大战,荆楚境内,却早一片风声鹤唳。吴用尚强镇定,又闻邓艾、文聘引数千精兵,突进江夏,桐柏山以东尽皆震动。各处宋军,兵无斗意,连为击破。更有许多军士,成群结队,竟往淮南投奔李俊去了。 吴用得各处告紧,急火攻心。忽报曹真亲率军马,来寨前讨战。用谓众人曰:“今四下烽火,惟杀败曹真,社稷方有转机!”遂令韩滔引兵五千,埋伏于东南角,龚旺引兵五千,埋伏于西北角。嘱咐“待我中军旗摇,方才杀出。”用自同刘唐、扈三娘引兵出阵。对面魏旌招扬,曹真、司马懿并马而出,扬鞭大笑:“吴用草寇,今成釜底游鱼,尚欲顽抗耶!”鼓点起处,张辽、张郃、王双、陈泰诸将各引精兵,大刀阔斧掩杀过来。宋军亦一起迎住,两边混战,魏将往来冲突,势不可挡。刘唐、扈三娘虽自骁勇,形单力薄,如何与他争锋!只办得草草招架,且战且退。吴用看魏军大进,独立中军旗下,凝目看两军厮杀。眼看己方前队退下来,左右皆色变,用独抱臂冷眼相看。或云:“可引旗退避。”用厉声道:“旗在阵在!后退半步者斩!”鏖战半个时辰,前沿犬牙交错,宋军阵形渐凹。吴用方令摇旗。韩滔、龚旺左右杀出,三面夹击,反将魏军围在核心。用大喜,督促诸军,并力猛攻。魏军亦竭力抵御。再斗一时,宋军渐成合围之势,魏军堪堪将溃。用正得意,魏军中烟火突起,便闻宋军阵后杀声暴作,两支伏兵撞出,乃郭淮、孙礼也。早奉司马懿之命,潜至宋军寨旁,待宋军伏兵尽出,然后击其后。可怜宋军并力向前,如何防得后方,一击之下,顿时崩溃。曹真、司马懿督军腹背掩杀,魏将个个拿出平生手段,如虎冲羊群,只杀得宋军丢盔弃甲。花项虎龚旺乱军中撞上张郃,自知武艺不敌,遂诈败用飞枪取之。一连飞出两枪,尽被张郃拨开。旺惶恐待退,张郃马到,枪起处,龚旺脖项喷血,斑驳一片,翻身落马。百胜将军韩滔见宋军情急,亲率本部,反冲郭淮、孙礼。三将丁字战了二十余合,韩滔遮拦不住,更兼势危心乱,被郭淮、孙礼刀枪并举,斩于马下。宋军折其大半,余奔走回寨,未曾全入,魏军尾随杀进。吴用立足不住,弃寨而走,寨外军尽绕寨而逃。魏军一路掩杀,斩俘无数。紫髯伯皇甫端守把寨子,见魏军突入,便抢马奔逃。不料乱军中马受流矢,翻倒于地,端为魏军所擒。曹真亲审,端瞠碧眼曰:“曹家鼠辈,前番在河北几为我大宋所灭,今侥幸偷生,却还敢劝降梁山好汉,好不可笑!”大骂不止,真怒斩之。 吴用残兵一路朝襄阳、樊城败退,汇合徐宁,尚欲整军重战。却闻魏军分兵两路,一路使张郃取新野,断南阳李应退路;一路使张辽取随县,策应文聘、邓艾夺江夏。用见魏军势猛,知南阳终不可守,遂撤李应之军回襄阳,自引众同张辽争夺随县。数战不能得利,司马懿又会同张郃,合兵杀奔汉水来,鏖战十日,夺了樊城。徐宁、李应退守襄阳,凭江抵御。吴用见后路受敌,只得弃了随县,并退南新。至此中原数百里复为魏军所夺。 吴用连败,心中纳闷。使李应、徐宁守襄阳,刘唐、扈三娘守南新,蒋敬、阮小二守江夏,嘱令坚守勿出,自回江陵调后方军马。朱武曰:“各处或为魏军所据,或举旗自保。朝廷所占,不过荆湘百余县。前番北征之时,民力已乏,今犹需供十万之军,兵源实竭。纵使涸泽而渔,无补于事也。”吴用胸中气闷,入朝见陛,宋安平曰:“朕闻王师连败,州郡多叛,丞相当为朕一决,莫叫先帝社稷,到此倾覆!”言罢垂泪。用亦不禁辛酸。有谯周出班奏曰:“伏惟陛下,今南北受敌,实难抵挡。以臣之见,莫若先向魏人请和,再图后计。”宋安平尚未言,吴用先怒道:“佞臣可斩!以天朝正统,而欲屈膝降敌!”谯周战皇,安平曰:“既是丞相有言,出降之议当绝之。然今势急,尚望丞相出谋,度此危难。”用自沉吟,费诗出曰:“荆湘虽有长江之险,今南北受敌,难于坚守。何不移驾蜀中,据天府而临丛山,可观天下之变。”崔州平曰:“非也,今十万将士,或募自中原,或出身荆楚。若移驾蜀中,是弃楚地也。楚地何以能守?军心何以能安?纵苟延一时,已失复天下之望。”两边相争,吴用亦狐疑。次日上朝,孟建、石韬亦持崔州平之见,费诗之计遂不行。忽有铁面孔目裴宣自汉中飞报,说马岱令姜维引兵二万,自褒道伐汉中。宣赞于半路截击,连战皆北,军卒损折甚多。又有郑天寿自巴郡飞报,云川西李严举兵反宋,更有刘璋、刘循余党费观、张嶷等辈,或纠数百人,或合千余人,四处蜂起响应,据镇攻县。郑天寿势单力薄,难以抗衡,乞朝廷速发兵入川。宋君臣闻讯,正是雪上加霜,乱作热锅蝼蚁一般。宋安平稚子垂泪,问遍诸臣,束手无策。半晌,费诗云:“吾昔在川中,与费观、张嶷等有旧。愿请旨西行,招抚彼等。若以西川之地任之,使出兵助我御魏,想观、嶷等当从,如此尚能求变。”吴用道:“彼川将素无信,常相反复。与我争斗多时,便是恭王亦死于川军之手,焉能赦之!”费诗曰:“丞相所言自是,然今兵凶战危,荆州之守尚且不敷,安得余兵入川?与其累战而失,何不弃一土而得一助?”用曰:“若都依此理,则天下无良之徒,俱先造反,然后谋求招安做官也!纵乱臣之心,坏朝纲之础,此议断不可从!”费诗默然退下。群臣叹惋各散。 吴用是夜归府,沉思一夜。平明邀朱武议曰:“我得一计。惟有割让益州土地,借南蛮之兵勤王。”朱武曰:“王土只余荆楚、两川,若再割益州,何以安朝野之议?”吴用叹道:“我何尝不知割地借兵如剜肉补疮,然今荆州之守不敷,安有余力顾及西川?与其两处皆失,何如壮士断腕。士燮、李严皆以敌国作乱,若许之,是削己资敌也。南蛮孟获,与我梁山素有联络,曾助我灭刘备,伐刘循。且有周通、杨林、宋万三位兄弟在彼。我以西川割让,使蛮军出川相助,一可遏魏军攻势(文学网。),二可抑川军复起。然后固守荆楚,以待后变。昔我梁山初兴,亦不过据荆州之半,今但得余下兄弟精诚相结,岂无转机?”朱武沉吟多时,问曰:“然往南中,何人可为使者?”吴用道:“此事关系重大,思来想去,除我亲去,难保必成。”朱武惊曰:“丞相掌举**政,岂只作一使臣耶?你若去,魏军、交军来犯,谁人主持?”用叹道:“我如何不知。然周通、杨林、宋万三位兄弟所在,遣朝臣出使,恐难言语密计。而我剩余兄弟,更无能言之人。故只得我去。我去后,一应军政,暂交兄弟总管。计南蛮至荆州,陆路无三十日可到。我若说得孟获出兵,便走水路顺江下来,一日千里亦可。故六十日内,必返。我料魏军虽得甚多土地,水军薄弱,且累战疲惫,你守二三月皆当无虑。”朱武道:“丞相多加小心。”有诗叹道: 剜肉填疮究可哀,请兵割地势徘徊。当朝丞相作邮吏,只手能将天挽回? 吴用上朝禀明天子。群臣闻此策,多瞠目结舌。谯周道:“南蛮之人,素无恩信。且纵他入川,岂不祸害子民?”用曰:“大宋自立国以来,蛮人多服礼教,更有贤士相佐,害民之事,自可规避。且若不借蛮兵,任魏军倾覆社稷,荆楚百姓,不亦遭难?”宋安平只得从之。遂使朱武主持军事,吴用自携节杖,从人数十,先入白帝城,再进巴郡。沿途郡县接送,不到一月,便入南中,见过南蛮大王孟获。孟获摆宴相待,无非自酿米酒,南国异国禽兽,却也甚丰盛。因大笑道:“南人居蛮荒之地,多年也久闻吴大丞相在中原赫赫威名。今日得见了,却不知道丞相大驾过来,有甚事指教?”吴用亦不迂回,直言割地借兵之事。孟获道:“你等来找我我借兵,前后已是三遭。第一遭许南中子女金帛,第二遭割南中数郡,却也损我不少族人。今欲割全川,恐又伤我儿男性命。”吴用道:“宋与大王,素来唇齿相依。今魏军南下,势不可挡。皇上故使我亲来求援。西川五十四州膏腴之地,大王素知也。今欲相奉,而大王不敢取,敢是怕曹魏?既如此,我亦不勉强。闻云南尚有八部番军,我且请他来助可也。想来那五十四州土地,尚不至无人问津。”孟获道:“八番皆奉我为盟主。”吴用冷笑道:“八番奉大王为盟主,为大王血勇也。今畏魏人如虎,尚有面目称盟主乎?可叹南军勇猛,因此堕名,我实不忍见。”孟获怒道:“我何曾怕过魏人!今便点南中军马,出川同他见个高下!”用曰:“我素知大王勇猛,只戏言耳,大王莫怪。然魏军兵进长江,非比寻常,大王当约会八番之兵,协力东进。若只轻敌,恐中其算,损了南中儿郎性命,我心亦不安。”孟获道:“丞相言之有理。”遂使人往八番各部送书,约以共出兵荆州,瓜分西川土地。 去无半月,八番各部大王,皆引军前来,云集三江城。但见满目犀皮兽甲,铜刀铁斧,雉尾雕翎,诸般古怪,齐聚一色。哪八部?第一部,乃秃龙洞主朵思大王,有洞兵数千,皆善弓弩,飞射禽兽,无有不中。箭头带毒,见血即杀。第二部,乃银冶洞主杨锋,与其五子皆凛凛彪体,武艺精熟。更有精兵数千,身披铁甲,能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极是骁勇。第三部,乃莫殳国主星威女王。是国女子主政,男子虽耕猎供奉,居家操作而已。蛮姑数千,尽披发跣足,善用铁矛、短弩,阵前冲杀,不逊男子。因与孟获之妻祝融夫人交好,故来助战。第四部,乃孟获妻弟带来洞主,部兵数千,惯骑矮马奔驰山道,进退迅疾,犹善夜战。第五部,乃八纳洞主木鹿大王,善驯兽,出则骑象。部下驱虎豹豺狼,巨蟒莽牛上阵,势惊鬼神。第六部,乃乌戈国主兀突骨,身长丈余,神力无穷,麾下兵卒,取山涧石壁古藤作甲,入油浸泡晾晒,反复数年而成,渡水不沉,刀枪难入。第七部,乃天苗洞主姜盖大王,善用毒药,以苗地草药配炼成霜,军士战前服之,辅以魔咒,则刀劈无痛,不畏生死,勇添百倍。第八部,乃印兰洞主皮赛大王,所部獠丁不着盔甲,善使刀牌,腾跃如飞。八番军马数万,各设帐于三江。孟获自携夫人祝融氏,大将金环三节、董荼那、忙牙长、杨林、周通、宋万等,亦引本部汉蛮兵各万余,合帐于中央。南中豪帅高定、雍凯亦来相会。杀牛宰马,大摆宴席。八部国主与各洞酋长皆席地坐,举斛痛饮,欢笑不绝。却请吴用坐上席。酒酣耳热之际,用再以利害相说,更激“叫中原人士,知南中诸大王神威”八部国主,皆哄然相从。更有周通等于内煽风点火,一时间群情激昂。遂定出兵之计,并议五十四州如何瓜分云云。吴用见事谐,大喜。便嘱孟获及早出兵,许以蛮军出川口之日,即行交割西川土地。又暗地同杨林等三人交代一二,便辞了孟获,归西川去。 孟获送走吴用,与八番各部点兵。南蛮并无衙门司粮,辎重尽须临时往各寨各洞征集。吴用入南中时便已开始。十日之内,草草备齐,向东开拨。蛮军纷纷扰扰,首尾拖延百里,前锋将出越隽,后队尚在建宁。获自与八部洞主、高定雍凯等,各引亲兵数百,合成中军。行进间,忽前队来报:“有武陵番王沙摩柯,遣人问候。”获令请进。见几个小番簇拥一秃头大汉,昂然入中军:“洒家是五溪番王沙摩柯结义兄弟鲁智深,特来拜会大王。”孟获道:“贵客,能饮酒否?”鲁智深笑道:“如何不能?尽管大碗上来。”获大喜,先请智深落座,叫蛮兵把酒肉搬上。智深连尽数碗,甚是豪爽。众蛮酋都喜。喝过一时,孟获道:“这酒比五溪酒如何?”智深道:“此酒好,五溪酒亦好。但恐再难喝到此酒耳。”孟获笑道:“你若爱喝,我送你十坛,如何喝不到?”鲁智深起身道:“洒家沿江过来,见一路兵马不绝,不知大王约会了众家国主洞主,却欲征伐何处?”孟获道:“特助大宋去伐魏国。”鲁智深摇头道:“如此,洒家再难喝到此酒也。”获疑曰:“这又为何?”智深起身道:“蒙大王款待,洒家便直言相告。大宋近年用兵多吃败仗,把天下大半断送,眼看便要亡。此时借南蛮军相助,是拉南蛮数万将士为他殉葬。我怕众人皆不能归故里哩!洒家再要喝酒,却寻谁去?”孟获道:“吴丞相割西川之地相谢,这般厚礼,如何舍得?”鲁智深曰:“大王善猎,当知狼贪肉死,鸟啄饵亡。大宋损兵折将,只剩荆州一处,连两川都要吃李严、马岱夺去。他把西川割你,却让你南中大军都出荆州替他打仗。若是荆州兵败,这西川土地你如何享用?便荆州得胜,西川被李严夺取,蛮军也回不得故里。若是荆州西川两处都得,他又岂肯好好将西川让你?少不得乘你厮杀得疲惫,反连南中夺了去哩。”孟获与诸洞主都不禁狐疑。片刻方曰:“宋廷与我多往来,非无信也。”鲁智深曰:“宋相吴用,乃天下第一好弄心机之人。大王耿直纯朴,难怪为他所诈。洒家也曾作得他兄弟,端知其人,心胸狭隘,嫉贤妒能,好弄诡计,最无信义。交州柴进,当年入南中,大王当知此人,前年也与吴用决裂。尚有数人在此,大王若问,便知吴用所为。”孟获请进,于是又进得数人,乃武松、燕青、关索、关凤等,各说吴用素行。孟获与众人都听得八分相信。然欲就此撤兵,却也不甚甘心。 朵思大王乘了酒意起身道:“吴用便是狡诈,我南蛮与他结盟,但为取西川之地,何必顾其他?你道无论胜败,我等都取不得西川,岂不小窥我南中将士?今愿一展武艺,却叫你等也知南人手段!”鲁智深笑道:“未知大王欲显何手段?”朵思大王叫蛮兵取随身弩来,又使人提过一只樊笼,内有鸟雀十余只。随从开了樊笼,鸟雀俱展翼出来,朵思大王抬手连射,但听弦响连环,啾啾哀鸣,十弩射出,八雀带箭坠地,只两箭落空。二鸟惊飞,回旋帐内。众皆喝彩,彩声未落,燕青臂不抬,身不动,掌中川弩一发,短箭疾出,只听得半声促叫,一箭穿了两雀,齐落帐前。众蛮王皆瞠目。木鹿大王看的起劲,叫道:“射鸟之技,果是不凡。却看驯兽之机如何?”将手掌连拍,口中呼哨一声,一头金钱豹子,忽蹿到跟前。木鹿大王手舞足蹈,那大豹摇头摆尾,盘桓周旋,白牙森然,只在木鹿大王脖项边晃动。旁人看的心惊,木鹿大王浑然自乐。舞蹈一回,再拍手数声,那豹俯首贴耳,蹲伏脚下。蛮人皆鼓掌大笑。木鹿大王顾燕青等:“此舞你等能作否?”鲁智深道:“说不得,洒家且试试。”便走过来。木鹿大王退回座后,那豹子见了生人,低吼一声,两爪往地上一按,便朝鲁智深扑来。鲁智深急闪过,回手一拳,打在豹子腰上。豹子吃痛,扑落于地。待要起身,早被鲁智深转身跨过,伸出两条铁打似胳膊,拦腰抱住。叫声“起!”沉胯用力,把个二百余斤的豹子抱得四爪离地。那豹还要回头咬人,鲁智深双臂夹紧,好似铁箍一般。豹子挣得几下,便无能为,只摇头晃脑,四脚摆动,口中呜呜作声。鲁智深笑道:“畜生却也有气力。”抱了豹子,亦跺足扭腰,作蛮人舞蹈。动作虽甚粗陋,众蛮人彩声不绝。智深舞了一回,放下豹子。那豹俯首贴耳,碎步跑到木鹿大王脚边,瑟瑟发抖。木鹿大王拍拍它后颈,豹子夹了尾巴,同蛮兵出帐去了。兀突骨笑道:“果然好手段,好气力。我来同秃汉子摔角。”便挺身出来。鲁智深身长八尺开外,甚是魁伟。那兀突骨却高他两头,相较之下,众皆哗然。智深也不畏怯,待要动手,燕青道:“哥哥方才抱豹子舞蹈,恐也累了。待小弟来试大王身手。”兀突骨看燕青比鲁智深还短去半头,甚轻之,举手便来揪他。燕青一矮身,从他腋下钻过。原来蛮人摔角,多仗气力。兀突骨身长丈余,故凭力逞威。见揪燕青不着,急回身去,燕青又从他右边绕出来。兀突骨长大不便,只想抓燕青,三换两转,反把自己步子弄乱。燕青忽如趔趄,卖个矮桩,兀突骨大喜,俯身伸双手去抓燕青腰带,早被燕青一手交到档里,髋骨一顶,便把兀突骨扛了起来,就势旋半圈,扑地扔出,打翻碗坛数个。兀突骨手上身上多被碎陶划破,幸皮坚肉硬,不曾大伤。他倒也豪爽,起身大笑道:“这白汉子厉害!”手上血往皮衣擦擦,换地坐下喝酒去了。 银冶洞主杨锋见状,亦来兴头:“白汉子摔角厉害,我来同你斗斗拳脚!”起身下场。燕青待要相迎,武松道:“我陪大王走遭。”杨锋皱眉道:“你只有一臂,如何同我动手?”武松笑道:“大王便两臂齐来,怕的不算好汉。”杨锋亦笑道:“我若用双臂,便胜了你也不算好汉。”叫蛮兵取绳来,将自家左臂缚在身后:“如此方是公平。”两个拉开架势,便在中间拳脚往来。武松原本力大,武艺又精;断臂多时,举动已熟练。故招式往来,尽合章法。杨锋搏击之术虽亦不俗,临时缚了一臂,进退都不自如。斗十余回合,杨锋渐落下风,心道:“我身为洞主,连残废之人亦斗不过,安能立足?”不免更加急躁。武松忽转身走,杨锋自以为得机,疾探身前扑,却被武松回身虚晃一拳,使开生平绝学,便是那玉环步,鸳鸯脚。虽少臂周转不便,也甚犀利。杨锋缚了臂,何从躲避?即被劈面踢中,后退三步,普通坐倒。半晌方起,自己解了缚,搓*揉道:“好生厉害,杨锋服了。”群蛮哄堂大笑。又有皮塞大王提刀出曰:“杨锋好搏击,我只善用刀牌。不知哪位肯来斗个高下?”关索道:“愿从赐教。”两个提刀下场厮斗。一家名门子弟,一位南蛮异士,双刀并举,翻翻滚滚,战了数十合,未见高下。座中诸人,尽看得欢欢喜喜。莫殳国主星威女王与祝融夫人附耳数语,两个柳眉婉然,掩口胡卢数声。星威女王凛然起身,举蛮刀谓关凤道:“世间岂止男人耍得刀剑?那女子,可愿同我放对?”关凤拱手道:“愿。”拔剑而出。刀剑相交,便如两道雪光,环绕二位佳人。娇躯腾挪,玉臂开阖,关凤带似柳扬,星威女王发若云飞,恰一似双莺并舞,二月对映。众人俱看呆了,关索与皮塞大王亦罢斗观战。斗约六十余合,各自分开。星威女王笑道:“妹妹好武艺。”关凤亦笑曰:“承姐姐相让。” 孟获见众人各献其能,大喜,呼蛮人多上酒肉。众人痛饮饱啖,加之彼此钦佩,俱甚相得。酒意未满,燕青复谓孟获与众蛮主曰:“诸位大王既为蛮方之主,当看顾百姓军民,不可为奸人所惑,而行祸国之事。今若出兵,实百害也。试为诸大王言之。荆湘至南中,遥遥四千里,道路崎岖,水土大异。蛮军远赴荆湘与魏军征战,人丁疲累,粮秣艰难。宋军大势已去,蛮军自南中转至荆湘,沿途须行百日。纵然赶到,与魏军血战,必损折甚多,使丁壮抛尸异域,妇孺悲泣家园。吴用许西川之地,实因西川已为李严所攻,朝不保夕。大王若出兵荆州,兵寡则是送死,兵多则后方空虚。设西川为他人所夺,则军马顾悬于外,我恐蛮方百姓,将遭祸也。且吴用奸诈无信,大王纵真退得魏军,取了西川,亦必为所嫉。鸟尽弓藏,势在难免。赵王卢俊义便是下场。我等寄居五溪番寨,本不欲问宋魏成败。唯不忍见南中蛮人,为吴用所诱,千里赴战,使汉蛮百姓,多添涂炭之苦。诸位大王为族人拥戴,此关举国安危,务请细细思量!”孟获等见燕青所言笃笃,情真意切,遂然其言。于是举座畅饮,至夜方散。 次日,早有耳目报与周通、杨林、宋万,言五溪番寨来使,诸蛮王议决罢兵。三人皆惊,相议“如此怎好?”忽数人闯入帐中,恰是鲁智深、燕青、武松等。周通等又惊又喜:“几位哥哥如何来此?小弟得朝廷消息,只说诸位哥哥不愿做官,自退隐了,不知端的。”武松冷笑道:“朝廷,朝廷!此时吴用,便是那时高俅。我等若不‘退隐’,早如卢员外、林教头般吃他害了。”周通三人哑然。鲁智深道:“不瞒三位兄弟,洒家在五溪,得孟节老大王书讯,闻吴用借蛮兵出川,故与武二郎、燕小乙前来劝阻。”周通道:“同是梁山手足,吴用哥哥定计也是为大宋社稷,三位哥哥何必作梗?”燕青道:“吴用将自家兄弟害了又害,何曾见手足之情,社稷之利又安在?”周通三人面面相觑。鲁智深道:“三位兄弟久在南中,恐尚不知中原之势。”遂自董平行凶起,至林冲故去止,将梁山兄弟惨烈之事,一一相叙。周通等俱唏嘘不止。鲁智深又道:“洒家自感激刘玄德恩德,不愿倒戈为敌,遂同史大郎一死一退。然武二郎、燕小乙,哪个不是义气为重?实因吴用奸谋害人,不得不走耳。后闻那厮好大喜功,强欲北伐,使宋江哥哥同许多好兄弟命丧河北。又刚愎自用,屡战屡败,断送无数儿郎性命。李俊兄弟据江淮之地,朱仝等引山东之兵,皆不从吴用之命而自保军民。今他教你等唆使孟获出兵。诸位兄弟在南蛮多年,这些汉蛮士卒,便如你等弟兄。安忍为吴用一人之暴戾,令他生离死别?西川百姓,与你的素无仇隙,又何苦引蛮军入川,使他饱受蹂躏,家破人亡?”三人不语。片刻,锦豹子杨林道:“然则,哥哥是欲坐待大宋灭亡?但大宋终究是我梁山兄弟创下,尚有许多兄弟在朝为官,哥哥安能不顾?”燕青道:“实是大宋气数已尽,宋安平侄儿无德无才,不能服众;吴加亮弄权用诈,天怒人怨。且连岁征战,空劳民力。这等朝廷,要他作甚?便是朝中诸位兄弟,我也劝他及早脱身,免做无益之殉。”宋万道:“如大宋灭亡,我梁山兄弟入汉,岂不空空一场?”鲁智深叹道:“乘雷入汉,既是天意,自要我等作出一番事业。然梁山之聚本合义气,义尽则散。洒家想来,当初若一百八兄弟会聚一处,与曹刘孙争夺天下,未必便输;纵然输了,得生死一处,却也算轰轰烈烈。不合宋公明哥哥受了吴用蛊惑,行这龌龊之计,叫众兄弟多死不相见,于今手足凋敝零落,大宋江山还是一场空梦!天意入汉,是为梁山造势;梁山自家败势,却又如何怨得天!今势既败,何必再刻舟求剑,循那蝇营狗苟之计,累及幸存!”这一番话,周通、杨林、宋万三人感慨万千,潸然出涕。鲁智深等亦不禁垂泪。有诗叹道: 孤立蛮方二十年,日思兄弟魄魂卷。犹知情义非流水,谁料操戈已故园? 言罢聚饮。鲁智深道:“三位兄弟在南中二十年,初是受吴用计策安排。今计既败,愿长居于此也好,愿与我去五溪也好,愿自游历四海也好。只莫再弄甚计谋,害人害己。”杨林等道:“哥哥教诲,自当遵从。却请哥哥往南中多住几日。”鲁智深笑道:“便多住一年何妨?只是同来尚有几位小友,须得先送回五溪。不然被川中战火隔断道路,便多费周折。兄弟既脱了战袍,日后往来便利,不拘此时。”便与武松等辞去。杨林三人依依送别。蛮王中军传令,各路兵马尽皆约束。过得两日,前队改后队,后队改前队,竟自回南中去了。有诗道: 华夏但悲烽火侵,蛮方犹幸乐园寻。南中子弟无离苦,酒肉僧人有佛心 再说天机星智多星吴用,见蛮王出兵,自以为得计。又记挂荆州战局,恨不能一日东归。遂与从人兼程行至江阳登舟。那大江顺水,船行甚是快捷,不数日已入临江地界。黄昏遇江上大风,船头进水将倾。用只得登岸,欲往临江城歇息一晚。一行将到城门,忽听一声号令,道旁伏哨人马并起,刀枪森然而立。为头将官喝问:“何人闯道!”一从人斥曰:“丞相至此,安敢无礼!”那将官怪道:“哪来丞相?”从人道:“便是当朝丞相吴用大人,巡行川内,往临江县歇足!你等还不迎入县中!”话一出,但见截道官兵尽皆大喜。那将官呵呵笑道:“原来你便是吴用!我乃黄权大人麾下偏将尤能是也!今既来此,速随我去城中请赏!休要走脱!”将手中刀一挥,左右军士一齐扑上。吴用大惊,急与随从欲走,川兵已围来。两边格击,互有死伤。吴用只恐敌兵源源赶来,幸尚有武艺,挥舞佩剑,斩了两人,沿小路便走。时天色已暮,耳听得身后杀声惨叫,无移时俱息,只有川兵脚步、吆喝声,左右时闻。吴用慌不择路,随足奔走,只往僻静处钻。原来黄权、费观等旧托西凉军名下,马超死后,各拥兵自守。待李严起兵川西,便四处响应。因虑永安为川口要隘,巴郡是川中重镇,皆有精兵守把。若据临江,则可使彼首尾难应,断大将交通。遂由黄权、张嶷引三千兵马,间道夺之。时方二日,川内各处多不知晓。吴用恰于此登岸,阴错阳差,可谓自投罗网。 吴用奔走间从人尽失,独个惶惶如丧家之犬,进了一条山道,不知其地所在。唯听背后人声渐远,稍心安。其时天空无月,暮云蔽星,四下道路莫辨。用连惊带倦,随至一处,便倒卧草丛中歇息。忽见一人过来,用急拔剑起,听来人笑道:“吴学究,尚记我否?”用视之,却是晁盖。不禁惊道:“哥哥如何来此?”晁盖微笑不语,片刻长叹一声,转身便走。吴用方欲追赶,又见宋江满脸血污,蹒跚而来,呼道:“加亮,苦了你也。”吴用见宋江,鼻酸眼涩,拜倒在地:“公明哥哥!吴用自入汉来,殚精竭虑,惟愿助哥哥成就大业。自你去后,独力支撑,好不艰难!你既有灵,何忍看梁山大业,凋敝到此!”宋江扶起吴用道:“加亮,你于我忠义之心,宋江何时不知?但入汉后事,实见我兄弟气度,难及旧时。今势败俱你我之过,非无心也,实无能也。”用道:“哥哥此是何言!后汉群雄,也是一人二目!偏他能逐鹿天下,我梁山兄弟如何不能!今战局虽衰,我正不肯弃之!必要背城借一,同他见个高下!”宋江摇头叹息:“我等入汉建功,当先顺汉之势,然后导之。今偏欲用心机诡谋,改汉为己,却不识人心所在,焉能不败?高下早见,加亮还欲见甚?速走,否则生死难测。”振袖欲退。吴用急伸手去拉,却拉个空,睁眼看时,乃南柯一梦也。忽听隐隐人声渐近,细辨之,都叫“不要走了吴用!”起身看时,山下火把如蛇,蜿蜒而来。用大惊,急往后奔走。转过一处山头,不见火把、人声。方欲寻路,耳边怪风萧萧,用打个寒噤,毛骨悚然。满目磷火无数,悠悠游走。隐隐光中,数十百人影攒动,飘摇上来。定睛看时,却是刘备、诸葛亮、法正、张飞、赵云、黄忠、曹操、夏侯敦、曹仁、曹丕、徐晃、周瑜、鲁肃、甘宁、陆逊等人。或冷眼相对,或沉眸旁观,或瞠目大怒,或磔磔嘲笑:“山野草寇,犹欲学英雄争霸哉!”吴用大怒,戟指骂道:“英雄休问出身!汝等嘲我草寇,自家又如何?还不是为我逼杀?孤魂野鬼,尚敢来扰。速速退去!”众人由他指骂,只是走马般飘来荡去,空中笑声不绝。吴用心头惶惑,急夺路走。行不出数步,迎面又是一阵阴风来,路前拦截数人,乃是卢俊义、林冲、董平等辈,提刀弄棍,齐呼:“吴用,偿我命来!”旋见身前身后迷雾如潮,团团涌来。雾中无数冤魂,中箭的,着枪的,餐刀的,遭火的,断头的,折臂的,开膛的,盘肠的,裹着腥风血雾,如蜂似蚁,张牙舞爪,都朝吴用扑来。用大恐,欲要走时,前后无路。慌的只叫:“休赶我,休赶我,偿你命便是!”一边喊,一边赶步,不防一脚踏空,顿从那数十丈山壁,陡然坠下。可怜纵横后汉二十年,播弄得四野狼烟的天机星智多星吴用,腹中便有千般计谋,亦随作了一滩肉泥。有诗叹道: 名称机智冠军中,攻战行兵谋不穷。欲使汉家扬宋帜,故煽血浪起腥风。多谋能断情终散,挟计专权势渐融。恩义崩摧疆土尽,何颜泉下会诸公? 吴用既死,回说江陵城中,朱武调兵遣将,安守各处城关,整顿军马钱粮,以待再战。待过了预约之期,吴用不归,君臣俱慌。急使人往川中打探,川道上兵烽四起,消息已绝。又使人走黔中小道入南蛮探听虚实。多日回报,说南蛮本已出兵,方离犍为,旋又班师。此时姜维已夺汉中大半之地,宣赞、裴宣据数险要死守而已。李严、吴班、黄权、张嶷、费观诸将联兵并起,西川郡县望风而降,郑天寿独力支撑,终受伏战死,川军兵抵永安,蜀地尽为所复。惟柴进虽兵进南岭,与廖立、阮小五对峙,两家数月未曾大战。宋安平接两川噩耗,急召朱武道:“丞相何日归来?”朱武奏曰:“丞相昔入南中,言六十日归。今已过百日,杳无音讯。又闻南蛮军方出即退,西川尽失,我恐丞相凶多吉少。”宋安平闻,泣下曰:“朕年幼登基,全仗丞相扶持。丞相若不在,如何是好?”朱武默然,半晌曰:“陛下且宽心,但得臣在,必保陛下无恙。”安平含泪谓朱武道:“朕幼年丧父,朱公亦是朕叔父行,今丞相不在,请勿岂朕。”朱武再拜:“臣粉身碎骨,不敢负陛下。”然朝中见吴用久不归,难免议论纷纷。军民之心也日懈一日。军中逃亡者渐多。有诗叹道: 弄权朝野人常恶,嘲骂牢骚皆满腹。一夕人忧吴用走,方知吴用过人处。 魏青龙三年,宋爰平三年四月,魏主曹睿已得兖州、豫州、青州之地,更闻宋廷飘摇,遂复添兵南下。使曹真、张郃、郭淮、孙礼、王双、邓艾、陈泰等攻襄阳,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司马望、张辽、夏侯霸、文聘等取江夏。两路数万军马并进。宋分头迎敌,李应、徐宁与曹真战于襄阳,多日不分胜败。司马懿沿涢水进兵,亦为刘唐、阮小二合兵所当。攻战数日,懿见宋军背汉水列阵,遂令司马师、司马昭率三千精兵,从云杜潜渡,沿汉水之南广布营寨,遍插旌旗。一面使游骑往来,皆扬声欲攻取江陵。宋军闻讯,急引军回援,被司马懿伏兵两翼痛击,又纵铁骑掩杀,大败亏输,不及渡河者多杀死北岸滩涂之上,血流盈水。士卒三停中折了二停,余皆狼狈奔走。懿既得胜,留司马望、文聘厄断江夏,自率军朝江陵进发。却说邓艾亦谓曹真曰:“襄阳固若金汤,贼守于此,顿兵累攻,非兵家之利也。不如遣精兵一路,顺汉水抄袭江夏之西,与司马仲达相合,则贼东路既溃,可直下江陵,襄阳之贼无虑也。”真然其计,便留张郃、郭淮、孙礼分兵困襄阳,自与邓艾、王双、陈泰点精兵一万,乘舟东下。沿途破宋军十余垒,恰与司马懿相逢。两督会师,不禁并辔大笑。司马懿曰:“今贼精兵尽在江夏、襄阳两处,可直捣江陵空虚。外贼若回救,为我前后夹击,必败;不救,江陵既落,伪宋亡无处也。”真善其言,遂与懿合兵一处,杀奔江陵而来。 宋安平闻讯魂飞魄散,急召群臣商议。朱武曰:“江陵军不满万,且多孱弱之卒。幸城池坚固,粮草足支数年。可坚守城中,待外军回援。”孟建曰:“我闻襄阳、江夏两处,已自顾不暇;其余各处兵微将寡,便回援亦无济于事。不如乘敌军未至,让城别走,移驾湘州。然后凭长江天险守御。”玉幡杆孟康曰:“司徒所言甚是。魏军铁骑凶猛,我陆路屡败。但大江之上,尚有战船千艘,往来巡行。魏人久困河北,并无能战水军,足保无虑。”众议论纷纷。忽尚书仆射谯周出班曰:“今举国领土,沦落大半,良将皆亡,军马多丧。若合兵守江陵,各处无守,纵有十年粮草,粮尽亦亡,况兵无战心,如何守御?若奔湘州,长江虽险,而西川已为人夺。秦兵顺流,魏渡河战,将何以当之?且岭南柴进造反,兵锋迫近,湘州亦非乐土也。以臣愚见,此实天不佑宋,非人力能挽也。陛下不如降魏,魏必裂土以封陛下,如此上能顺天意,中可守社稷,下亦足安黎民,愿陛下细思之。”群臣皆面面相觑。早有青眼虎李云道:“此何言!当初先帝率我等东征北伐,何等威武,如今却要降魏,你乃奸臣之言也!”谯周曰:“将军虽血勇,不识天意。”转向崔州平、石韬、孟建等曰:“公等今世名臣,必知百姓疾苦。更居三公要职,当为天下思虑。若战而不果,反令苍生涂炭,岂公等愿乎?”三公计议良久,崔州平曰:“若天意在魏,则陛下降亦是仁君之举。然魏宋两家,彼此有先君之仇,今降,恐魏有相害之心。”费诗曰:“臣愿出使魏军,以为沟通。看他允也不允。”宋安平大喜,便令费诗出使。百官纷议而散。 曹真、司马懿引兵杀奔江陵,忽闻费诗出城议降,大喜,重待费诗。诗曰:“吾主以天命在魏,愿奉玺归降。但恐两家交战多年,彼此先帝亦殒战中,未知上国尊意,可能相容。”曹真曰:“正谓两家交战多年,白骨荒野,民生可哀,累及先帝。故今宋君投降,实顺天时,从民心,大仁大义之举也。今上英明贤德,岂以先人之仇,塞断归顺之路?吾今立誓于此,宋君降后,朝廷倘有不周全处,曹真愿以死谢宋君!”折箭与费诗盟。诗再三拜谢。曹真、司马懿送归江陵城中,并遣人相随致礼。宋安平得了回书,君臣尽皆放心,遂定降计。与曹真约期出降,且发使往各处催诸军投降。 朱武闷然退朝回府,孟康、李云入见曰:“宋江哥哥率我等兄弟,打下这大好江山,竟要投降魏人,我实不能忍!今哥哥掌江陵兵权,何不诛杀谯周,带了安平侄儿,南投湘州?柴大官人虽自立,当不忘旧时义气。徐州、江东弟兄,亦只是恨吴用弄权。哥哥若保侄儿退湘州,三处必然拥戴,凭长江与魏人决一死战,纵然败了,也不堕我梁山威风!”朱武叹道:“当初梁山义气好,可惜建了大宋。既作朝廷,则江湖之意自淡。你看吴加亮用以羁勒群臣,俱是官场手段,安得丝毫义气?如今朝廷纲常既败,又更于何处觅江湖义气?大宋势败已定,民心尽弃,何苦再累了安平侄儿?二位兄弟若不甘屈膝,可速离此处,率湘州军民,尽降柴大官人。并联络江东、徐州各处,相互保存,勿为曹魏算计。”孟康、李云曰:“哥哥何不与我等同去?”朱武曰:“宋江哥哥虽登基之后,颇有不妥之处,然于我梁山兄弟恩义深重。宋安宁侄儿横死黄河,我等皆有责也。今上虽非他生身骨肉,亦是宋氏一脉。若梁山兄弟竟无一人随身相护,设有长短,九泉下如何见得哥哥?且吴加亮临去之时,交托朝政于我;安平侄儿面前,我也曾立誓相保。二位兄弟可自去。吾无论生死,必保安平侄儿平安。”孟康、李云闻言,与朱武抱头痛哭一场,出城去了。有诗叹道: 谯周如史献降计,南郡依然树白旗。万里江山终化梦,渔樵把酒空嘘嘻。 时魏青龙三年,宋爰平三年五月,宋安平面缚舆榇,与骠骑将军朱武、太尉崔州平、司徒孟建、司空石韬、御史大夫费诗、尚书仆射谯周等文武百余人出江陵城迎降。魏军因有前邺城之变,故戒备甚是森严。曹真释了安平之缚,并肩入城。遂拜安平为魏车骑大将军,朱武为后将军。余各按高下拜官。出榜安民,交割仓廪,禁军士劫掠。于是百姓尽焚香而拜,江陵城一日即安。宋安平诏所属各地,使归降魏军。荆州诸城,传檄而定。徐宁、李应、刘唐、阮小二、扈三娘、蒋敬等拒不肯降,各整战船顺流而下,往江东投奔李俊去了。廖立闻宋安平出降,拍案叹曰:“竖子不足与谋。”挂冠而去,不知所踪。阮小五遂同孟康、李云等引湘州军马自降柴进。交州军尽得长江之南诸郡。至此宋亡于魏,前后历二帝,七年也。 曹真、司马懿既灭宋,以江南之地尚不足定,而大军累年征战,俱已疲惫,遂留兵一半镇守江北,余皆班师。次年,司马师独行黄河上,见一稚子,年不满十,眉目聪慧,煞是可爱。问其家世姓名,则自称马宁,父早亡,母亦新故,孤苦伶仃。司马师见他虽幼,言谈不俗,甚是喜爱。恰身无子嗣,遂收为子,改名司马宁。众未知其所出也。此是后话。 宋既灭,宋安平为曹真送往河北,曹睿封安平为济南王,多送车马美服,尽其富贵。然叹宋江、吴用苦心之虑,一百单八好汉血战之力,只得此区区收益。后人有古风一首,单结贼三国云: 万里汉疆作沙场,八方豪杰俱鹰扬。梁山群寇驾雷至,凌空入世逞豪强。宋代英雄散汉土,草莽气魄居庙堂。将相谁言自有种?小当为霸大为王!帝胄玄德称仁君,收得流贼充军营。本念爪牙尚可用,孰料帷幄藏祸心?东西征伐尽如故,孙曹战和雪刃纷。凤雏恃才寻明主,宋江诚挚薄天云。西蜀僻路杀气浓,雒城箭丧急先锋。两川略地如席卷,不见天府藏险凶。曹瞒兵退七军没,白衣吕蒙陷关公。三分豪杰展才俊,天机诡谋伏隐衷。东征恰乘昭烈怒,一龙混江孙吴覆。永安再无托孤悲,成都犹闻通天鼓。汉家旌旄蔽日飞,将士腾跃胜貔虎。喜得草莽真英豪,即兴炎刘复中土。故都遥遥已在望,平海忽生千尺浪。恩信未解倒干戈,养虎终承爪牙亮。粱州道寒埋忠魂,蜀郡城孤殒贤相。君臣不堕汉家威,浩气留待渔樵唱。天机虽设还魂计,史郎奋身殉汉帝。承他十载吐哺恩,岂为功名负忠义?玄德传首入许昌,仁君枭雄接踵逝。曹氏手足自相争,魏继汉统是今岁。仲谋另怀别样胎,潜军用武图江淮。怎料黄雀伏脑后,夷州空望海波回。梁山十路兵甲起,华夏九州凌风雷。谁言草莽无大气?金戈烈烈鼙鼓催。三战尽夺中原地,苍穹迭见将星坠。斗阵堪识军师谋,轰雷一震万马避。黄钺白旄拥华坛,罗盖玉陛环车骑。洛阳今又新朝开,**谁闻征人泪?万岁一怒伐西川,忠良进谏皆等闲。苦战堪把西蜀定,精兵数万道中眠。南征北拒多功绩,萧墙伏祸在眼前。最恨董平无忠义,怀愤竟将手足残。大宋疆土广万里,呜呼朝堂变生矣。毒计本自心魔生,长城几处不自毁?千载恩义倾一朝,蜜语谆谆薄似纸!遂令戴笠与担簦,翻作图穷即现匕!兄弟含恨任苍茫,复提雄兵向河梁。欲令八荒归一统,推锋扬旗逼邺漳。百战辛劳亏一匮,铜雀火烟俎二皇。盖地雄师随风去,白骨平沙哭夕阳。吴用犹将残局撑,奈何手足多凋零。曹真司马分军进,中原州郡次第平。临江山中游魂泣,南郡城外降幡行。贼乱三国成虚话,惟留笑谈共酒烹! (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