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夫小妹》 楔子 湘南一带丛岭密布,一个夏日午后,郁热的气流抑得人心沉沉,郊道上一列长长马车队缓缓走着。 “夫人!这种天气真是辛苦你了!” 马车里坐着的是洛阳富商许兆畿及他纤美柔细的妻子和十五岁的独生子许霆昊,这次由洛阳到零 陵遥遥数百里,又因车上有女人孩子无法赶路,整个车队已风尘仆仆地缓行了多日。 “老爷,”许夫人娴静柔雅的笑容浅浅道:“谁叫三舅爷住得那么远呢?这八十大寿是多大的福气,咱们自不可失了礼数不去参加。” 欣慰于妻子的体贴懂事,对另一旁始终不曾出声抱怨的许霆昊,许兆畿更是发自内心的骄傲,这孩子虽仅十五岁,却有着超于同龄少年的冷静与聪颖,颇高的身子配上出色的五官,隐隐然已是个美少年,这会儿他静静地凝神着窗外景物,对双亲的话罔若未闻。 突然一阵慌乱的马鸣划破宁静。 许兆畿正想探头出去问个究竟,车门幕帘已被急急掀开,一向庄重自持的李管事气急败坏喘个不休。 他急道:“老爷,不好了,一群山贼朝咱们这儿冲过来了!” 许兆畿心头紧了紧,由车门往外望,黑压压一片人马呼啸而来,衬着偌大的黄旗嚣张飙驰着,漫天漫地袭来的沙尘及贼人杀杀吼声叫人胆战心惊。 捏着妻子冰冷颤抖的小手,许兆畿像是安慰妻子又像安慰自己“别怕,福威镖局那些镖师们个个身手不凡,没事的。” “是吗?”始终安静的许霆昊开了口“咱们就只那十来个镖师,对方多出咱们两倍之多,盼爹说他们身手不凡是真的,否则咱们可要麻烦了。”他讽言“爹,您老是瞧不起那些会武功的练家子,不许我习武,说人生最重要的事是赚钱,希望经过此役咱们还能留下条命来享受您的钱财。” 没理会逆子的调侃,这孩子为了学武一事和他闹了几回,这个节骨眼却重提此事,真叫人气结,许兆畿揪紧身子切切殷望着他的镖师们大发神威。 人马杂沓挥杀嘶叫,许兆畿的脸色由灰转为死白,他的洛阳十大镖师接续落马倒地,许家的仆役们纷纷惨叫颓倒于地,没伤的也四处逃窜,扔下几箱他原打算送给三舅爷的宝物,扯着喉撒腿逃亡。 人人只求自保,除了个忠心的李管事,没人有空惦着他许家三口,可是忠心在这当口起不了作用,看他颤得一脸眼泪鼻涕,再抖下去怕连裤裆都要湿了。 一个大斧横劈过来,哐啷一声马车顶硬生生被掀去盖,烈日炙热灼着马车内的人,一个满脸胡碴身子壮硕的莽汉,瞪着铜铃大眼兴致盎然地盯着许兆畿一家三口及那软了腿瘫在车旁的李管事。 莽汉道:“瞧瞧这儿,大肥羊全在呢!” 一个朗笑,他对着陆续过来的山贼道:“这两个男人若听话便捉回去当苦力,若要反抗一刀砍了干脆,这娘儿们生得可真不赖,带回寨里梳洗一下;今儿晚就让她来伺候本寨主,至于那小娃儿”虎目凛凛望向那安静凝睇他的少年,平静无波的眸光中竟寻不出丝毫恐惧,这个看来顶多十来岁的少年有着连大人都比不上的胆识。 “立刻给我杀了!”山寨主冷声下令道,这孩子资质不凡,不斩草除根,假以时日必成祸患,做这行看得很清楚,会酿成威胁的断不可手软。 他口中命令一出,嘤咛一声,许夫人昏厥倒地,许兆畿颤巍巍地挪着身子挡在许霆昊跟前,一心想护着他这独子的命,反倒许霆昊一径无声地用着冷淡目光觑着他。 “何以不开口求饶?”山寨主举高亮晃晃的大刀,他深知这一刀劈下肯定会叫这少年剁成两半,讶然于这少年的冷静,他忍不住问了。 许霆昊一径漠然响应“我开口求饶你便不杀我吗?” “聪明!”山寨主忍不住赞许道,但手上大刀落势未曾歇下“以你的资质,阎王爷肯定会收你当干儿子的!” 刀锋炫目便要挥下,许兆畿及李管事惊叫声响起,远处突然传来马匹奔驰声。 “难道这些肥羊还有帮手?”心念一动,大刀悬在空中未曾落下,他眯紧了眼望向灿日下来人。那是两匹马,一黑一白追驰向许兆畿等人过来。 “三小姐!慢点儿,您要是有事老爷会宰了我的!”骑在黑马上的双子对着前方气急败坏嚷着。 白马上的人丝毫没有缓下之势,银铃似的娇笑可得意着—— “来追我呀,追着了给你买糖吃!”觑着前方剑拔弩张,大刀高持的一幕,来人眼睛一亮,笑道:“哇!有热闹可瞧呢!” “小祖宗!别”“过去”两个字叫汉子硬生生吞下,他的小祖宗已策马奔近那前面看来是山贼打劫的现场,他叹了口气,转身对着天空发出信号。 白马踱到跟前,众人这才看清那骑在高高马背上的竟只是一名八九岁的小姑娘,瞧那模样方才可 能还摔过马弄得一脸黄泥,心型小脸蛋上看不出五官,披散长发上原系了几只小彩蝶也叫她搞散,只剩左右各一摇摇欲坠,看来狼狈而肮脏,只那兴味盎然灿然若星的眸子叫人移不开眼。 “好玩!好玩!”小姑娘勒住马双手鼓掌,笑得可乐了“要砍人喽!” “小姑娘,你”山寨主皱眉,手上大刀只得搁下。 “我是来瞧热闹的,您别管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砍人!多学学将来没得准许还用得上!”小姑娘一脸贼兮兮笑道:“还请您说解清楚,从哪个部份下手较利落,哪个部份砍下时让人死得最惨,半死不括拖着口气,求死不得!” 明明该是个八、九岁天真烂漫小姑娘却嘿嘿笑着,一脸认真开口要学砍人,山寨主浑身不自在,反而不知如何下手。 “还有,”小姑娘纵身下马走近许霆昊,野猫似的贼贼目光紧觑着他,小姑娘转身向着山寨主指着许兆畿道:“烦请从那位胖伯伯开始,他身上肥油多,一刀砍下又是血肉横飞,又是油飞四溅,一定够精彩。至于这位大哥哥”她望着许霆昊赞道:“他生得真是好看,您怎生砍得下手?大爷,您开个价,我向您买下他吧。” 山寨主仰天朗笑道:“好天真的娃儿!”冷哼了声“从来没人敢同我伏虎寨谈生意,我想砍谁,便砍谁还需问过你同意?” 大刀再度扬起,那小姑娘挡在许霆昊身前,双手叉在腰际毫无惧色。“都说了我要他,你怎地不讲道理,若真要砍他,你先砍我吧!” 他冷着声“你道我不敢吗?阻我办事,就是阎王老子来了我也照砍!” 大刀挥落之际,一只镖羽自空中飞掠而至,来者功力惊人,单单—只镖羽便震掉了山寨主手上大刀。 “好大的胆子!是哪个龟孙子竟敢插手管我伏虎寨的事儿?” 一个大鹏鸟似的人影掠下,艳阳照耀下,那男子高挑昂扬的身子如天神般炫着光,他冷哼了声“好个伏虎寨,夺人钱财也就罢了,竟还意图杀人,胆子大的是你们这些龟孙子吧!” 此话一出,伏虎寨的山贼们气鼓鼓地殷红了眼,十来名大汉高举手上家伙向那男子招呼过去,只见那男子气定神闲不疾不徐地在众人之间游走掠身,几下功夫便制伏了那些山贼,不一会儿男子随行的仆役骑着马跟了过来,恭敬地对着男子唤声庄主后,便依他的指示取了麻绳将众山贼捆缚制住。 “将这些家伙都送去官府吧!”男子挥挥手交代下人,转过身,男子用着严厉眼神扫向那小姑娘道:“楚怜兮!你整日闯祸,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为什么要怕?”小姑娘哼了声,一脸阿谀笑挽着男子的手“有个英明威武的爹,我为什么要怕?早算准您要来救我的!” 男子摇摇头不再理会女儿,向着尚未从惊惧中清醒的许兆畿开口“几位受了惊吓,敝庄就在左近;如不嫌弃,不妨随在下一道回府。” “那多不好意思。”许兆畿对这救命恩人实是感激莫名,望了眼倚在自己怀中昏迷的妻子“多谢恩公出手相救,内人受了惊吓不能再赶路,幸得恩公收留让我们喘口气,许某亦想借机与恩公交个朋友,来日定当回报!” “不需客气!”男子摆摆手,眼神饶有兴味地盯着许霆昊不放“只是你这孩儿极有个性,甚得我缘。” 他问向许霆昊道:“孩子,你会骑马吗?”见他点点头,男子吩咐女儿“怜兮!你的马让给这位大哥哥骑,你同爹一起吧!” “不成!不成!” 男子原以为女儿舍不得心爱坐骑借人,没料到她竟拉了许霆昊坐上她的马,纤小身子往上攀起,坐在许霆昊跟前与他共骑。 “小点儿顽劣不驯,连我方才都跌了一跤!这位大哥哥骑不来的,为了保护他,女儿同他一乘吧!” 也不等爹爹同意,小姑娘双腿一夹喝了声,留下灰蒙蒙尘埃,人已远去! 男子摇摇头,其实那白马驯良得很,只是再好的性子遇上那小恶魔都会转了性! 望那刚由贼人手中逃过一劫的少年受得了。 李管事驾马车载着许家老爷夫人尾随男子上路,一路上由其他随从口中得知,他们的救命恩人名叫楚天翱,是湘南顶有名气的红叶庄庄主,这趟出门办事恰巧出手救了许氏一家三口。 许兆畿暗暗谢着上苍得遇贵人。“这趟若能平安回家,肯定要斋戒三月以报天恩呀!” 第一章 许霆昊望着在他怀中睡相娇酣的小丫头。他从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有这么多话,也不知道从嘈杂到寂静是如此瞬间的事,那丫头说着说着便在言谈间没了声息,细瞧才知道她竟已叫睡神召了去,蜷在他怀里安然人眠,对个认识不到一个时辰的人毫无防备。 其实所谓“言谈”大部份是他听她说,他只需偶尔答话就成了。 “你说小点儿顽劣不驯?”他抚了抚跨下乖巧马儿不解问道。 “它坏,摔得我好疼!”楚怜兮哼了声“我不过是想瞧瞧何谓‘火烧屁股’,在它尾巴上点火,它竟跃身将我震落!你说,这样对主人还不算顽劣不驯吗?”她皱皱鼻子理直气壮。 许霆昊望着怀中娇小轻盈睡得像只猫咪的丫头,想起方才她央着要他留在红叶庄住下的请求。 “我只有两个姐姐没有兄弟,她们整日玩的东西当真无趣得紧,庄子里其他人见着我同见了瘟神一样退避三舍!昊哥哥,”楚怜兮认真地道“你留下来当我的兄长吧!我爹爹武功可好的,你学了他的功夫保证日后不用再怕什么山贼哟。” 静睇那甜睡小脸,虽截至目前他依然看不清她的真正面貌,但搂着她纤小馨香的身子,他心头闪过一股奇异的感觉,这丫头周身的奇妙组合深深引他人迷,她的脾气刁钻古怪,却有着娇酣纤细的性子,并具有着迥异于一般女子的胆识,她挡在他身前不让山贼伤他的那一幕已深深镌刻在他心头,这个十五岁的少年第一次涌起想要拥有一个东西的念头! 他要这个小姑娘,一生一世,不是当她的兄长,不是当她的朋友,而是另一种天长地久生死契阔的联系!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低语道。 红叶庄以饲蚕织丝及种茶维生,方圆百里内均是满眼翠绿,春意盎然。 用餐时许兆畿见着了楚夫人及她的三个女儿,楚天翱共生了三个女儿,大女儿楚盼兮今年十二岁, 二女儿楚倩兮今年十一岁,两个小姑娘均有著名门淑媛风范,盼兮乖巧柔雅,一双媚人大眼烁亮晶莹, 倩兮心型小脸蛋上有对深邃梨涡,嫣然一笑倾倒众生,两个小小年纪已俨然是小美人胚子。 “美目盼兮!巧笑情兮!”许兆畿开口赞道:“真是人如其名得很,楚兄的两位千金仪态大方,端雅秀丽,嫂夫人调教得真好!”“那么我呢?”一个小东西双手攀桌撑起身子贴近许兆畿,九岁的楚怜兮嘴里含着尚未嚼碎的肉丸子,说起话来含混不清,方才她返家时饭菜已布妥,楚夫人因招呼客人也无暇叫人先将三小姐清理一下,所以这位小姑娘依旧顶着左右两只可怜小蝴蝶的乱发及稍稍干净了些的脸上桌,这会儿她满怀期望得到赞美的眼正直直瞅着许兆畿。 “嗯”许兆畿咳了几声,却接不下话。 “许伯伯,您一定不爱念书。”楚怜兮嘟哝“我的名字好记得很,是‘可怜兮兮’的怜兮,娘说那是“我见犹怜’的意思。”转过脸她直勾勾地望着许霆昊,她比较在乎的是他的想法。 “昊哥哥,我是不是也同姐姐们一样‘人如其名’?” “差不多是了。”许霆昊难得说话“但有一个字用错了。” “哪个字?”楚怜兮傻愣愣地问。 “该改成‘我近犹怜’。”许霆昊一本正经“凡是接近你的人都满可怜的。” 不同于立于后方楚家众仆役掩嘴闷笑,楚天翱朗笑出声,半天才说出话来“霆昊,没想到你才同怜兮相处不久,已如此了解她,这丫头叫人伤透脑筋,用‘我近犹怜’果然是够贴切。” 楚怜兮气嘟了嘴却不说话,脚丫子狠狠踹向对面的许霆昊,但人小腿短,触不着对方,她一个气急硬压着桌沿想要撑着桌板拉长脚,却没想到用力过猛“砰”地声响,面前几盘珍馐自桌上弹起,旁边的人见状惊呼着左闪右避,可怜的小怜兮压根不及反应便叫那些汤汁菜肴由头淋下,成了个落汤鸡! 在旁人忍俊不住的大笑声中,头上犹挂着几块萝卜豆干肉片,模糊了视线的楚怜兮隔着滴如雨瀑 的菜汁,只听到许霆昊慢条斯理地说了话—— “这会儿你倒是真的‘人如其名’了。” 零陵距红叶庄半日行程,许兆畿同许夫人在红叶庄上休憩片刻,在楚天翱派遣的几位护院陪同下继续上路。 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楚天翱眼神有着复杂光芒,霆昊这孩子骨架子硬朗,悟性高资质甚佳,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的妻子慕晴雪生怜兮时身子损耗极大,大夫言明她今后不能再生孩子,而绝了他生个儿子的念头。 当初怜兮还在晴雪腹中时,人人都说看模样这胎肯定是个男孩,没想到生下来还是个千金,这对一心想生个宝贝儿子承继衣钵的楚天翱无疑是个莫大的打击! 晴雪曾劝他纳妾延续楚家香火,但他与晴雪鹣鲽情深压根不可能再对其他女子动情,这个念头每次晴雪一提便被他以荒谬二字回之。 这次机缘巧合见着了霆昊,这个寻找传人的念头再次牵动了他的心! 想起昨儿晚他特地去找许兆畿谈及他有心教授许霆昊武功一事,却遭许兆畿礼貌而坚持的婉拒。 “我曾祖爷爷是个武人,却在一次市井冲突中叫名混混砍杀送了命。”许兆畿解释道:“自那时起,我们许家家规中便列了一条后代子孙不可习武的规矩,到我爷爷那代,我爷爷的三弟,也就是我的三叔祖偷偷在外习武,后来竟与人抢夺武林秘笈招致杀身之祸,死无全尸,这‘习武’二宇在许府更成了绝不可提的禁忌,到了我这代,霆昊是我的独子,我担不起他任何闪失,是以更不可能让他去学武功。” 歉疚地拱拱手,许兆畿道:“恩公对许家大恩,小弟不敢或忘,任何事均可依从,仅此一事小弟不能应允,还请恩公不要为难小弟!” 悄悄走近楚夭翱身旁,望着自己相公若有所思的脸,慕晴雪开了口“对于霆昊你还不死心?” 浅笑揽着妻子肩头,楚天翱道:“就你对我的认识,我会是那种轻言放弃的人吗?” “但许老爷心意坚决,儿子是他的,你能怎么做?” 楚天翱眼中有着狡黠的光芒“我知道霆昊有心学武就够了,至于他爹那关,我会有法子让他同意的。” 摇摇头,她浅笑“我相信怜兮的古灵精怪是遗传自她的父亲!” “真可惜,这小丫头若是个儿子,我又何需再费心思?” “别再说这种话了!”慕晴雪不悦地指责丈夫“怜儿自小便是听多了你与旁人望她是个男孩儿的 想法,这才会越来越没个女孩儿的模样,她虽不说,我这当娘的看得可清楚,她很在乎你的想法,你对她的这种期望是不公平的!” “娘子!别生气了。”楚天翱哄着妻子赔罪,笑道:“我答应你今后会小心说话,不再犯这种错,成了吧。更何况”目光亮着光芒“以后我有个霆昊可训练,断不会再拿怜兮这丫头当儿子用啦!” 零陵城里人烟稠密,是湘南一大府城,这会儿许兆畿一家人自三舅爷府中辞别而出,参加完了老人家的八十大寿了了心事,许兆畿一心只想找家好镖局护送他夫妻儿子三人及那忠心的李管事速速返回洛阳城里。 在往三舅爷介绍的一家镖局路上,许兆畿经过了个热闹的市集,集子里三教九流各路人马均有,他压低了头只望快快经过少生事端,蓦地却叫一个苍老的声音叫住步子。 “这位大爷,请留步,老朽有事相告!” 许兆畿抬头见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端坐桌后,一旁竖着黄旗,上头写着“南海神算子”五个大字。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向着李管事道:“李政昌,拿锭银子给老人家!”语毕提起步子正待离去,却见那老翁摆摆手辞去了李管事的银子。 “这位大爷挺阔气的,但我神算子也是有骨气的人,断不会白拿您的银子,叫住大爷是想积点德!”老翁年纪虽大,目光却是炯然有神,只听他道:“如果老朽没看错,这位大爷前几日是否险险发生血光之灾,家破人亡?” —许兆畿心头一震,他原不是个迷信的人,但这句话却撼动了他。 折返走回老翁摊子旁,他恭敬地开了口“还请老人家赐教!” 老翁点点头,细细地打量起眼前的许兆畿。“这位大爷耳厚鼻阔适于经商,金银流转手间传,想必是开银庄起家的。” 许兆畿猛点头,对这南海神算子的话更添了三分信任。 “你命中只有一子,此子乃文昌星投世,仕途运亨,非富即贵,而且孝顺恭敬,恭喜这位大爷,您晚运极佳,光靠这独子您这一世衣食无虞。” “谢谢老人家美言!”许兆畿笑得合不拢嘴。 “只不过”南海神算子皱起眉头轻言。 “只不过如何?”许兆畿心头一紧。 “小公子十五岁时有一血光之劫,敢问几天前是否险些丧命?” 许兆畿点头如捣蒜。 南海神算子捻须一叹“大爷可别以为如此一来便没事了,此劫未见血前可不算了结,可大可小,小公子若过不于此一关口只怕性命堪虞,将来的富贵功名成空,您老夫妻俩晚年无靠,晚景凄凉!” 许夫人听得自己宝贝儿子有丧命之虞,心头一急,险些又要昏过去。 许兆畿扶着妻子,急急追问:“请老人家救救小儿,只要能保住昊儿的命,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出,请老人家指点迷津!” “依老朽推算,小公子命中得遇一位贵人。”南海神算子掐指一算“看起来此贵人应已在日前出现在大爷跟前。” “我眼前?”许兆畿傻了眼,并开始清算自己在三舅爷筵席中见过哪些人,又是哪个人会是霆昊的贵人。片刻他搔搔头道:“晚辈愚昧,还请仙翁明示!” 他已十足十信赖眼前这南海神算子,是以连称呼都改成了“仙翁”二字。 “这样吧!请先将小公子的名字写下,我为他排排。”南海神算子将纸笔推近许兆畿,并递了签筒给他“请大爷抽支签,贵人下落便可知分晓。” 南海神算子瞧着许兆畿写下“许霆昊”三字,沉吟片刻开口“这个名字笔划极佳,大爷当初取名时肯定算过,霆昊二字天上有日有雨,大有一统乾坤之豪气,但需提防的是,日雨侵袭时需有林木布疋物事加以遮荫抵挡免损自身福份,小公子将来良配,姓氏中以有木或有布疋为佳,当然若能两者兼备自是上上之选!” “有木?有布疋?”许兆畿和李管事又开始猛搔头。 “楚”一旁的许霆昊淡淡然开口,第一次开始正视起眼前一身白髯的南海神算子,老人家炯炯目光让他想起一个一直想留住他的人,一个姓“楚”的男人。 “小公子果然聪明!”南海神算子呵呵—笑。 许兆畿执着手上抽出之签号寻着签诗,上头短短四行字—— 木目水聚群向南, 赤色枝头争荣发。 壮士低身隐草轩, 五载春秋易稚颜。 “这这”许兆畿搔得头发都快掉光“敢问仙翁!这是什么意思?” “木目水聚群向南,”许霆昊开口“指湘南,第二句指红叶,壮土低身隐草轩指的是‘庄’宇,至于最后一句”凝目望向南海神算子的眸光难掩兴味。 “这签诗意思是我的贵人就在湘南红叶庄,而必须在红叶庄待满五年方可化除此劫!” “请问仙翁,小儿此解可对?”许兆畿恭声下问。 “照字面而言,小公子解释得十分吻合,但信与不信端看个人,毕竟要肯放手与独子分离五年不是易事,只是有时候双方若命格中有所相克,分离一阵子躲过劫数也是不得不从的。”海南神算子浅浅一笑道:“大爷不妨与夫人、公于商议后再作决定,倒不一定非要信小老儿的话。” 许兆畿转身拉着妻儿及李管事移了几步。 “老爷子!”许夫人先开了口“这神算子样样说得神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可不要在回洛阳的途上再来一次惊魂!我只有昊儿一个儿子,绝不允许任何可能伤了他的事情发生!”许夫人一向柔顺,这是第一次她强烈表达自己的意愿。 “五年!”许兆畿反不如妻子洒脱,他有些许犹豫“你真忍心跟昊儿分开那么久吗?” “老爷呀!”李管事插话“眼光看远,五年后少爷也不过才二十,忍一忍便可得到一家子后半生的顺遂,更何况,神算子没说五年里您不能见少爷,大不了有空便上红叶庄小住便能见着儿子了!” “昊儿!”许兆畿专注地望着儿子“爹想听听你怎么说,毕竟这是有关你未来的事,你年纪虽不大,但爹对你有信心,我相信你的抉择,更何况这个决定尚涉及你未来择妻一事,爹要知道你的想法。” 许霆昊淡然“孩儿一切听从爹娘决定,您二人定会帮孩儿作个最好的决定!” “乖儿子!”许夫人泪眼婆娑,轻揽着已高过她一个头的许霆昊“娘知道你懂事,娘真是不舍,但为了你好,你可得好生忍个五年寄人篱下!” “对了!”许兆畿猛一击掌道:“红叶庄楚恩公共有三个女儿,方才神算子并未言明哪位才是我许家未来儿媳妇呀!”急急转身,仙翁二字尚未出口,却发现人影已杳然无踪,什么桌子、旗子压根没了影,许兆畿张大嘴与妻子、管家对望无语,要不是几人同时亲眼所见,真要怀疑只是梦境一场! “果然是个神仙!是个神仙!”许兆畿摇摇头喃喃自语。 “盼曦阁”是红叶庄大小姐楚盼兮的绣阁,三岁起便酷爱针黹的她,央着楚夫人为她请了个湘绣师傅授她针法,十二岁的她已经可以独立设计构图完成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精致绣品。 这会儿,楚盼兮垂着螓首安坐在绣架前一针针地轻巧绣着布帛。 “再加只雀儿!再加只雀儿!”楚怜兮跳上跳下地绕着楚盼兮及她的“观音净水图”直嚷着要大姐添几针绣上只喜雀。 “小妹别闹大姐了!”楚倩兮叹口气道,搁下手上专注着的曲谱,大姐爱刺绣,她迷恋的是乐曲歌谣,弹得一手好琴,惟独小怜儿,这小丫头啥都没大兴趣,最爱的只是捣蛋。 “大姐的‘观音净水图’是要给娘贺寿用的,这绣画庄严肃穆要挂在佛堂,大姐有她的分寸,你别乱了套,昨儿嚷着要加乌龟,今儿又要添上三只喜雀,这些配衬事物占了大幅布面会乱了主题的。” “二姐,加乌龟是祝娘长寿,三只喜雀是代表咱们三个丫头捎来喜讯耶!”九岁的楚怜兮理直气壮地伸直腰杆坚持她的看法“其实最好是连观音都改一下。” “观音要改?” “改成‘观音送子图’才是娘的最爱!”楚怜兮窃笑。 “大小姐!大小姐!”门口跌跌撞撞地奔来楚盼兮的贴身丫环桃儿,入了房见着二小姐三小姐都在,她吁了口气神秘兮兮地道:“二小姐、三小姐都在正好,桃儿听到这大消息同您二位也有干系呢!” “算了吧!”盼兮一心全搁在眼前针线上,连眼皮都没抬起“你这丫头一点事儿便大惊小怪得很,能有什么大消息让你知道而我们却没听说的。” “大小姐别小看了桃儿。”桃儿挺了挺胸膛道:“这事儿真的是个大消息,现咱们红叶庄大厅里正坐着前次老爷救回的许老爷一家人。” “许伯伯?”楚盼兮不解“他们来做什么?” “许老爷向咱们老爷请求,说他遇着仙人指点,许少爷命中需远离父母五年避劫,说爹是许家少爷命中贵人,许少爷这五年的日子需跟着咱们老爷留在红叶庄方可逢凶化吉!” “这许伯伯怎会如此相信江湖道士的话呢,真是迷信!”楚倩兮说了话。 “管他是不是迷信,老爷可乐得很,满口承诺会好生照料许少爷,拿他当自己儿子一般,还要延请最好的夫子传许少爷学问,因为许老爷一心希望许少爷能赴京应试得个功名回来,不过,许老爷向咱们老爷一再强调,学什么都成就是不许学武!” “爹怎么说?”楚盼兮好奇。 “老爷答应绝不在红叶庄内传许公子武功!” “看来爹为了得到个‘儿子’倒是降低了不少标准,简直是‘求儿若渴’!”楚倩兮摇头道。 “好吧!就算霆昊哥要在红叶庄住下,这又同我三姐妹有何干系?”楚盼兮又开始了手边的活儿。 “精彩的还在后面呢!”桃儿诡异地笑,目光在三姐妹间流转“许老爷说那位仙人提到,依许少爷的命格,他当娶姓楚的女子为妻才能永保安康,福寿康宁,为此他今日是代他那十五岁的儿子至红叶庄向老爷提亲的!” “提亲!”楚盼兮与楚倩兮异口同声,只一个楚怜兮不为所动,对她而言,嫁人还比不上整人来得有趣,反正三姐妹中她最小,这种倒霉的事轮不到她。 楚倩兮颦眉向桃儿认真地问:“许老爷是否提及要提的是哪位楚家小姐吗?” “那位仙人未及指示便离去了,老爷同意了许老爷的提亲,还说为顾及双方孩子还小,他建议五年后许少爷二十岁要返家时再作决定,三个女儿任他挑选!惟一的要求,许少爷将来生下子嗣中需有一子姓楚以传继楚家香火!” “我的天!”楚盼兮摇摇头“爹像是迫不及待要把女儿嫁出似地,还三个女儿任他挑选,问都不问我们一句。” “是呀。”桃儿掩着嘴笑“老爷还加了句,如果届时三个都喜欢,那就全娶回去吧!”望着大小姐、二小姐铁青的脸,她敛起笑正了声“还有!三小姐,你当心点,方才老爷送走急着返回洛阳打理生意的许老爷夫妇后就轮到要同你算账了,他嘱了叫你到书斋找他。” “什么事呀!”楚怜兮嘟哝着,依旧懒洋洋地。 “程夫子向老爷辞行,说能力不足无法胜任三小姐家塾夫子一职,他把你在他茶里放了巴豆害他狂泄三日,及这些日子里你的恶行全告了状!” “这下惨了,肯定要被那老山羊给害死了!”楚怜兮唉叫了声,程夫子蓄着短髭,到了楚怜兮这劣徒口中自然便成了“老山羊” 楚怜兮磨蹭着入了书斋,却见楚天翱在房里沉着脸,见着她,怒喝沉声“楚怜兮!这已经是被你吓跑的第七位夫子,自三岁起我便为你受教一事伤透脑筋,今年九岁了,写的字像鬼画符,什么经典史籍都不会,你不乖乖受教也罢,还要成天想尽办法整夫子,再有耐心的夫子全叫你楚三姑娘吓跑,月俸再高也没人敢来,你实在太过无法无天,今日我若不狠下心来惩戒你,将来还了得!琴儿!”楚天翱唤着伺候他的丫环“给我拿家法来!” “爹!”楚怜兮扑通一声跪下,那绿色大藤鞭打在屁股上灼热刺骨的痛她可是深志不忘,家法还没来,小丫头已吓成了个泪人儿。 “怜儿不敢了!怜儿答应爹爹以后一定乖乖听夫子的话!” “原来这世上还有你会怕的!”楚天翱冷哼了声“现在说不敢,过两天你就忘得一干二净,这回我是铁了心要惩治你,说什么也没用!” “爹爹!除了家法,怜儿什么惩罚都愿受!”楚怜兮脑海中急急寻思“女儿是个姑娘家,那个地方打坏了留下疤痕,嫁不出去,爹可得养我一辈子!” 一听之下,楚天翱泄了怒气,这话打动了他,要他养这小魔王一辈子,惩罚的可是自己。 片刻后一个顶着水桶跪在地上的楚三姑娘出现在书斋外廊上,红叶庄人对此情景早巳见怪不怪,没有太多的惊讶,只一个刚住下的许霆昊止不住好奇蹲身平视这个虽受着罚却依然一脸不驯的小丫头。 他觑着她,虽不言语,眼中却是兴味盎然地透着笑意。 “瞧什么瞧!”她恶狠狠地开了口“当心我挖你眼珠子!” “你有手吗?”他挑衅。 “当然!”她怒火一升压根忘了头上顶着的水桶,伸出手的瞬间“哐啷”一声响,整桶水当头浇下,她人如其名地又成了个“可怜兮兮”的落汤鸡。 再一次透过模糊的眼帘,她怒眼望向她的冤家,她不能揍他,当然不能,爹正在里头,这家伙是爹的心肝,而她正在“诚心”悔过。 过往的丫头园役们见着她的模样均抿嘴忍着笑匆匆掠过,他却未同旁人发出幸灾乐祸的笑,伸手帮她拂了湿发,她看到他眼中闪动着心疼的光芒,她不可置信地用力眨眼,她一定是眼花了。 许霆昊起身入了书斋,不多时琴儿得老爷吩咐叫她起来进屋里。 见着她一身狼狈,楚天翱摇摇头道:“养女不教,我这个做爹的也有错,今儿个看在霆昊份上暂且饶过你!” 她一脸惊慑望向那伸出援手的家伙,这家伙怎可能如此好心?他是不是有更可怕的手段要折磨自己?楚怜兮心头突起寒意。 “从今儿个起,昊儿便是你的夫子,他自愿教你,你可得好好跟着他学,别再胡闹!” “夫子?”楚怜兮心中拿着老山羊同眼前男子做起比较,这家伙一丁点儿也不像个夫子,但管他呢,先过了爹今天这关不用受罚再说吧! “夫子!”她粲着笑,甜腻着声开口唤道,当她楚怜兮的夫子需有过人胆识,希望这个家伙捱得住! “昊天居”是楚天翱刻意为许霆昊布置的厢房院落,派了好些丫头园役供他使唤,他在红叶庄的地位就像个名正言顺的大少爷,样样事每个人均顺着他意,对他恭敬有礼,只一项,他望着伏在他书牍上奋力执着狼毫笔沾着墨汁写着难以辨识字体的小小人儿楚怜兮! “写好了,夫子!”楚怜兮得意地拿起桌上涂鸦似的纸交给许霆昊,自那日他救她免于受罚后,小丫头对他完全心悦诚服,连称谓都改成了“夫子”因为她佩服他有勇气敢当她楚怜兮的夫子! “我叫你写什么?”许霆昊盯着那张纸,淡淡地问道。 “夫子,您记性真差,您叫我写自己的名字呀!” “那么,”许霆昊望着那狗爬似的大字“楚兮兮’是你的名字吗?” “是呀!是呀!我不要叫什么‘楚怜兮’了,那个怜字难写得很,我已经决定改叫楚兮兮了!” “那你何不干脆叫楚一一?” “夫子果然聪明!”楚怜兮眼中俱是佩服光芒“明儿个我便去同爹爹说,就换楚一一这个名字吧!” “怜兮!”许霆昊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抹去她脸上墨渍“名字是不能改的,每个人要从天上降世下来时,姻缘簿上便登录了你的名字,用一条红线系住了你同你未来的夫婿,你若要改了名,月老找不到你,那这天定的姻缘便成不了,而那个被你系住红线另一端的可怜家伙便得落得孤苦一世了!” 将小丫头按在自己胸前,许霆昊用手捉紧楚怜兮的手,拿了张干净的纸一笔一划地捉着她写着端端正正的“楚怜兮”三个宇。 “原来每个人的名字都有个浪漫的故事呢!”楚怜兮欣道,难得安静地随着许霆昊一笔一划地写着,仿佛可以这样写到永远。 第二章 这一年,许霆昊十九,楚怜兮十三岁。 他已脱去少年稚气,高大俊挺的外型,出色的五官恍若镌刻。 她总算抽高了点身子,一张娇俏的菱唇还是时时挂着使坏的笑容,对好玩的事儿她永远兴致勃勃, 灵通的很,惟独对他的用心,她永远少一根筋。 秋凉的夜,刚用完晚膳又到了晚课时光,以往许霆昊用白天的时间帮她上课,楚怜兮要不打瞌睡就是被门外任何声响引得失了神,小丫头大发奇想说晚上学东西精神最好,四周黑黝黝地她比较能专心,坚持改上晚课,许霆昊只求小丫头能多学点东西,也就依了她。 这一夜的晚课是在红叶庄后园的大榕树枝桠上头上的,楚怜兮坚持有晚风有明月有着虫鸣蛙啼,她才有办法融人前人古诗缈缈意境。 静静夜色,楚怜兮悠悠轻声吟唱着李白的长相思。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罩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绿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楚怜兮的嗓音软甜甜地渗着蜜似地十分悦耳,但许霆昊却蹙起眉心。 “谁教你唱这首词的?” “当然是二姐呀!”楚怜兮晃着双足扇起了凉凉的夜风“这几天她迷上这词,她自个儿谱上了曲,可好听的。” “倩兮适合,你不适合!”许霆昊摇摇头“又是凄凄又是相思,不合楚怜兮的味道。” “但我宁可背这词也好过你教的‘出师表’和“祭妹文’,又臭又长地真要命!”楚怜兮合上眼,身子一倾枕着许霆昊结实的腿,她就是喜欢拿他的腿当枕头用,蜷在他身旁耍赖。 在她单纯的心思里,她始终拿他当个夫子,是个兄长,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这套压根用不上。 “开始吧!夫子,我认命了,你今天要教的是什么呢?” 许霆昊尚未出声,却听到树下细细脚步声及女子说话声响,因为两人位在高高树枝梢头,是以来人压根见不着他们身影。 “嘿!这场赌局只剩一年了!”听声音说话的是楚盼兮的小丫环桃儿“目前局势扑朔迷离,昨儿晚管蚕丝的骆总管直嚷着要加注呢!” “这些赌鬼也不知又在赌些什么?”楚怜兮小小声地问向许霆昊。 “骆总管押的是谁?”问话的是楚倩兮的小丫环蕙儿。 “当然是大小姐喽!”桃儿顶神气的“大小姐和霆昊少爷差三岁,性情都是不温不火慢条斯理,更别提两人在外表上有多匹配了!” 桃儿顿了下,语气中充满梦幻的憧憬“少爷生得面如冠五,眉似剑弘,身子高大俊挺,是个标准的美男子,和咱们大小姐站在一块儿,连神仙都要赞叹!要我说,当年那个南海神算子指的楚小姐就是咱们大小姐!” “那可不一定!”蕙儿轻嚷着“少爷爱读书爱听曲儿,他常一个下午时光同二小姐在书斋里研究经典,他二人又是受教于同一个夫子,朝夕相处肯定有情!” 轮到蕙儿用着梦幻的语调“你肯定没见过他们一个吹萧一个抚琴时的光景,那样地情意脉脉,珠联壁合,一旁看着的人都忍不住要感动落泪呢!” “随你怎么说,”桃儿用杠上的语气“我再加二十铢钱赌少爷选大小姐!” “小桃儿想清楚些喔,”蕙儿接口“二十铢钱是你一个月的俸给,想到要赢你的血汗钱,妹妹我真是不好意思,总之我斩钉截铁、坚持果断少爷喜欢的一定是二小姐!” 两个丫环喋喋不休地走远直到没了声息,楚怜兮倾过身子攀在许霆昊身上,撑起双手面孔儿紧贴 着她的夫子,两人交换着彼此气息,楚怜兮用晶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许霆昊一言不发,静谧的氛围诡谲,两人双眼对视良久,仿佛一个世纪后,许霆昊开了口。 “你究竟要看多久?” “我只是在纳闷那两个丫头说的人是不是你日同你一起,倒不知你有这么多优点。” “别学着人瞎起哄!”他轻斥道“可以开始专心背书了吧!” “好夫子!好哥哥!”楚怜兮发起嗲。 许霆昊寒毛直竖,这丫头每次有所求时就是这种声调,而通常她的要求都离谱得匪夷所思。 “怜儿这阵子手头紧了点,你行行好先把答案透露给我嘛!”楚怜兮眼中金光闪闪。“若我赢了钱,肯定分一半给你!” “什么答案?”许霆昊不解。 “你究竟会选大姐还是二姐?” “你凭什么认定我一定选她们其中一个当妻子?”他的声音清冷。 “是那个什么神算子说的呀!你一定得娶红叶庄楚家小姐为妻方能大富大贵的,不是吗?” “那么,”许霆昊叹了口气“红叶庄楚家只有两位小姐吗?” “是呀!喔,不是,瞧我糊涂的,我就是楚家三小姐嘛!”楚怜兮笑得像只顽皮的狗儿“可我不算呀,我和你差了六岁,等我长大你都老了,而且你是我的夫子耶,夫子当然不能娶弟子,这道理我还明白,你别唬弄我。” “我只是教你读书识字,可没正式让你拜入门下收为弟子,夫子是你自个儿喊的,”许霆昊叹口气“现下我不想同你争论,你再不认真学习,明儿起我就取消这晚课,以免白耗时间!” 吐吐舌头,楚怜兮知道夫子生气了,虽无法理解他气些什么,但安静点儿准没错,乖乖地,她开始上课了。 红叶庄楚三小姐有个病症,是全庄子里的人都知道的事,这指的不是她满脑子稀奇古怪念头及刁钻任性的脾气——虽然以上那两点同样无药可医。 自解事起她便爱雪成痴,也不知是不是和她娘的名字有个“雪”字有关,小怜兮就是爱极了那晶莹剔透但若遇着光便要绽放炫人光芒的神奇宝物,即使这个宝物伴随而来的是冰冷湿透的寒意。 红叶庄的人都知道她这毛病,每年的雪初初落下时,照顾她的丫环管事们总要松了口气。 “下雪了,三小姐的痴病要犯,只会呆呆静静地盯着落雪不放,咱们可以安静一阵子了!” 爹娘和姐姐们都知道她这性子,却没哪个会跟着她疯,只一个许霆昊例外。 他留在红叶庄的第一年冬天,那第一场雪下得缤纷雪艳,他原不觉有异,却在入夜时发觉一整天里都少了个专门坏事的小丫头来打扰,寻遍各处最后却在楚天翱为储书之用请了工匠师父砌成三层楼高的藏书阁悬梁外顶处,找着了一个几乎要冻僵身子的小小人儿。 在一旁青龙、白虎等瓦兽环伺下的楚怜兮纤小到几乎瞧不真切,她的鼻头早已冻得通红,肩上身上也积了层薄雪,像个小小雪人儿,她却丝毫没有感受到寒意,痴傻了地抬着头双掌向上,承接那已在她掌心累积成山丘状的落雪。 许霆昊走近她身旁坐下,学着她目光向上瞧着墨黑夜空里纷然落下安静的雪片。 “需要爬上这么高的地方看雪吗?” “当然了!”小丫头的声音少了往日的乖戾,她一脸酣醉神情“这儿是庄里最高的地方,摸到的雪当然最干净呀!” 许霆昊没再搭腔,卸下外衣披在她身上,任由她守了一夜的雪,而他,守了一夜的她。 这场赏雪的结果是第二天两人均发了高烧,许霆昊身子壮只病了三天,而小怜兮却躺在床上个把月,还曾一度烧到差点儿停了气息,吓坏了她的娘亲慕晴雪,整日守在床榻旁抱着那病得奄奄一息的小女儿直淌泪。 在楚怜兮终于痊愈恢复往日生龙活虎神采时,楚天翱也下了道“禁雪令”凡是下雪的日子里,任何人都不许让三小姐走出屋子,违者重罚,要看雪只许隔着窗棂。 “尤其是你,霆昊!”楚天翱沉着声“你太纵着这丫头了!” 第二年楚天翱在许霆昊的要求下帮他请了个做琉璃的老师傅到家里学手艺,楚天翱一直不明白这 孩子是何心思,怎会突然对这项手艺起了兴趣,但他向来事事顺着他,也知道他的性子不愿对自己的行为多作解释,所以也不多问,却在那年的第一场落雪时弄了明白。 大雪纷飞中,楚怜兮见着门外盛宴却被关在房内无法出门,正自怅然懊恼时,许霆昊敲开了她的门,分几次递进来了一坛一坛的琉璃罐,她惊讶地发现他用各色琉璃烧制成各种形状的容器,红、橙、蓝、绿等各种色泽,圆形、方形、不规则形等各种形状,惟一相同的是它们都盛满了白皑皑还新鲜着的雪。 “这些雪都是在藏书阁屋顶上接的。” 他依旧淡淡然地仿佛说着再平常不过的事,她却骇然地在烛光掩映下发现透过琉璃反射出的五彩 雪光冶艳地有如鬼魅般攫获了她的心魂,使她更无可救药地恋着雪,她开心地扑在他怀中,搂着他的颈项感动得无法言语。 “我还在想着怎么偷偷溜出去呢!” “不许!”他一脸正经“你的身子抵不住你看一阵了,待雪融了,再帮你换新的。” “我已经够坏了,”她低语,依在他怀中凝着一屋子亮灿灿炫着流光的雪,有着片刻失神。“你这个样儿会把我宠坏的!” 他不说话只是揽着她,他就是喜欢宠她,喜欢看着她的笑,喜欢她的一切,即使这个丫头压根不明了他的深情! 这一年冬,许霆昊依旧为楚怜兮准备了“琉璃雪宴”不同的是,明年他就得返回洛阳,他希望在离去前让这个迟钝的小丫头知道他的心。 “哇!夫子!”楚怜兮惊叫着开门,接过他手中一盏盏各色琉璃雪盅。 “一颗心,两颗心,大的心,小的心,蓝的心,红的心!”楚怜兮边排边数,脸上起了疑惑“夫子,其它形状的模子是不是坏了?不然何以今年你给我的全是心?” “没坏,”他淡然回答,睇着她的眼神却亮过台子上摇曳的烛火“只是想让你看清楚点儿我的心。” “看清楚点儿你‘做’的心!”楚怜兮纠正他,一脸得意“用词不当愧为夫子也!” 小脑袋转呀转,她粲笑出声“我懂你的意思了,咱们夫子动了凡心!” 她习惯性地双手环住他的颈项贴着他,一脸贼笑低语“说吧!我答应不告诉别人,是哪个倒霉鬼被选中了要当我的师娘?” 她猜着“是盼兮姐姐?” 他摇头。 “是倩兮姐姐?” 他再摇头,鼻端嗅着她甜甜少女馨香,心下微恼,努力抑下想吻醒这个笨丫头的冲动。 “是桃儿?是蕙儿?”却见他一个劲儿的摇头,脸色愈来愈差。“是庄子外的人?” 他泄了气宣告放弃,冷冷道:“别再猜了!” 楚怜兮满脸疑惑,低语“你这几年几乎都在庄子里,不是我的两个姐姐,又不是府里的丫环” 楚怜兮惊叫“不会吧!昨儿见你同膳房里的余嬷嬷多说了两句,你不会是不会是看上她了 吧!”她用着同情目光看他“她的年纪可以做你娘了,又是个寡妇,许伯伯不会同意的。”“我同她说话是因为你前两天老嚷着头疼,我让她帮你炖些东西补身子!”他没好气。 “真是我的好夫子!”她娇笑“要不是知道夫子关心弟子乃天经地义的事儿,我真要怀疑你喜欢上我了。” 他的心漏跳一拍,搂着怀中人儿,嗅着她熟悉的甜香,他闷着声“我不能喜欢你吗?” “当然可以呀!”小姑娘抬起坦荡荡双眸,一脸固执认真,他的心正为着她的回答跃动不已,尚来接话却听她接了下去。 “我也是好喜欢好喜欢你呀!整个庄子里,我连爹的话都不太搭理,可你的话我都乖乖照办哟,因为我知道你最疼我,瞧这满屋子的雪,你对我的好,我可都惦在心底,你是我永远永远最喜欢的昊哥哥、好夫子呀!哎呀!瞧我这个迷糊鬼,”她跃起身“我的雪太靠近烛火会溶的!”觑着那在屋里团团转的小丫头,他寻思他对她的心就像烛火,只望有一天能溶了她那裹在心窍外头笨拙的冰层。 但另一个更大的可能是到了末了,他的心被烧熔殆尽。 一疋银瀑自高耸山头狂泄而下,激溅飞散的水珠子亮闪闪地炫着光,轰隆隆的水声直如千军万马 激战时发出的奔啸声撼动人心。 一条银白身影由瀑布下头往上窜升,持着剑的人影轻足点落攀高,完全无视于强大的水柱沉压于 身子的阻力,眨眼间便已窜至瀑顶,人影一个旋身后翻,喝了声“蛟龙跃泉!”由山顶跃下,顷刻间没入水底。 蓦然一道强力水柱由潭底冒起,那银白的身子旋起层层漩涡水花点点,潭边树叶纷纷落下,原本憩息林子里的鸟群受到惊吓,喧嚷地四处飞窜,剑气之强劲叫人瞠目结舌。 楚天翱望着那光着上身由潭中收了剑势翻身上岸的身影赞叹不已,二十岁的许霆昊已完全脱去十 五岁刚来红叶庄时的青涩稚嫩,只花了五年的时光这孩子几乎已习得他毕生绝学,为了谨守对许兆畿“不在红叶庄中教霆昊武功”的承诺,这五年里他总是利用空暇编个理由带着霆昊至野地里习武。 这事儿一直是个秘密,为了让大家不会漏了口让远在洛阳的许兆畿知道他的宝贝儿子已被调教成 武林高手,所以许霆昊从不在人前施展武功,这是属于楚天翱和许霆昊的秘密,楚天翱连自己妻子女儿都瞒着。 看着眼前一身古铜肤色,结实壮硕高大的许霆昊走来,水珠子犹悬在他结实的胸膛及湿透了的发 梢上灿着日光闪动,让人看得目光发直,无怪乎他那两个一向心高气傲的女儿见着了霆昊总要红着脸现出小女儿娇态,可惜楚天翱摇摇头心头一叹。 “楚叔叔!”许霆昊在楚天翱眼前站定“爹来了信,要我赶在白露前回到洛阳。” “日子真快,你在红叶庄竟已过了五年!”楚天翱喟叹。 “这五年来感谢楚叔叔的悉心照顾与教导!” “没什么可谢的!”楚天翱摆摆手“我才真的要感谢你爹给了我机会让我多了个儿子教养,你是个令人骄傲的好学生。你若已决定要走,过两天我派些人伴你一道回洛阳吧。” “不用!”许霆昊摇摇头“楚叔叔给我一匹马便成了,以目前您传授霆昊的武功,相信寻常小贼还为难不了我。只是另外有一件事情要请楚叔叔帮忙!” “有什么事楚叔叔可帮你的?” “我回洛阳一事不想太过张扬,我已决定后天一早启程,待我离去后您再告知其他人我回洛阳便成了。” “你不亲自同那三个丫头话别?”楚天翱惊讶。 “我会同怜儿说一声,至于婶婶及两位妹妹那里就劳您帮我辞行。” “对于当年承诺的亲事,你的决定” “楚叔叔应当明白霆昊的决定!” “明白是明白,但”楚天翱叹了口气“五年前我便清楚你要的是怜兮那小丫头,但我总想你是一时糊涂,被那丫头的天真可爱所欺,所以故意拖延你再考虑五年,没想到你对美丽的盼兮,聪慧的倩兮还是不动心,只是可怜了我两个宝贝女儿对你可是倾了心。”他突发奇想“不然吧!霆昊,三个丫头你全要了吧!” “婚姻一事绝非儿戏,请楚叔叔慎言!” “你样样都好,就是凡事太认真了点,你这性子真要配上怜兮那满肚子贼心思的丫头,这一世怕都要被她牵着走!” “霆昊分得清楚轻重,不该由着她的我会坚持,其实怜儿的性子就是像您!”许霆昊眼中闪动笑意“要不是这样的性子,又怎会出现个南海神算子将我留在红叶庄!” “你知道是我?”楚天翱满心讶异。 “那南海神算子出现的时机太巧,是我爹娘老实又刚受惊吓,自然奉为神旨!” 许霆昊淡然轻言“其实就算楚叔叔不出此招,霆昊也会另想法子留下向您学师!能留在红叶庄学 武是我的福气,至于怜兮,十五岁起我便开始喜欢她,若能娶她为妻今生无憾!霆昊非常感谢楚叔叔想出这个妙计,帮我劝服爹娘让我留下做想做的事。” “但未来三年里我要专心应试,这段时间里将无暇再来看你们,等到怜儿十七岁时,我会请爹娘正式托媒下聘,用大红花轿接她回洛阳!这三年里我要完成爹的期许考个功名,届时我会让怜兮过着安稳舒适的日子,请楚叔叔放心!” “对于你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楚天翱感叹“只一件事希望你能完成楚叔叔的心愿,叫我一声 ‘爹’让我开心一下吧,反正你将来娶了怜兮也是得这样叫我的,不是吗?” 许霆昊实在很难拒绝那张殷切期盼的脸。 “爹!”他生硬地喊了声,其实这五年的朝夕相处,楚天翱疼他如子嗣一般,两人感情早已形同父子,只是他的性子拗硬,实在很难若无其事地叫出“爹”这个字。 楚天翱满足地闭上了眼,再张开眼时,眼眶中竟已隐约蕴着水气,感动地上前用力搂抱着已经高过他的许霆昊,楚天翱喃喃低语;“好儿子!好儿子!真是个好儿子!”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两匹马奔驰着。 “瞧我!”楚怜兮斜倚着马背像耍杂技般地变换姿势,一会儿挂在马身左侧一会儿在右边,她得意地笑灿了脸嚷着“我还会站起身呦!” “怜儿!不要!”许霆昊皱眉,因着她的上下起伏心惊胆战。 “放心!我”她惊呼了声,小点儿因路上石块颠簸了下,震落正拟站起身捉着缰绳立在马背上的楚怜兮,她刚闭上眼就被他扑过来的身子抱紧,两人在地上滚了几滚方止住冲势。 她一身尘泥,他也是,她还是咯咯娇笑,他却沉了脸。 望着压在身下被他护在怀里毫发未伤的少女,他粗嘎了声“你总是闯祸,叫我怎生放得下你?” “小时候有爹,长大有你!”她答得理直气壮“有什么好怕的?” “我迟早要离开你的,你不怕吗?” “到时再说喽!”她笑“改天轮到我去找南海神算子,问问我命中究竟有多少贵人,也许你走后会有别的傻瓜守着我呢!怕啥!” 听她若无其事地说着“别的傻瓜”他恼着,是否在她心中他也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傻瓜?看着她灿然若星的笑颜,贴着她日渐丰腴越趋成熟的身子,他努力抑下想俯身亲吻她娇俏诱人菱唇的冲动。 他翻身躺在草原上伸展四肢,明日的离去是对的,他已二十,怜儿才十四,对这懵懂不解风情的丫头他越来越克制不住自己,他爱她,想要她,从来间断,但他不能吓着她,他必须捺着性子等她自己开窍。 一个黑影移来挡住他觑着天上浮云的视线,小丫头压在他上头谄媚地笑。 “你生气啦!好哥哥,好夫子,怜儿向你赔不是嘛!”她腻在他身上在他耳旁呼着气撒娇,全然不知自己的举动已在他身上放了一把火!她只当是儿时延续下来的游戏,突然 “小点儿!你这劣马,别以为我会忘了你这家伙,不许再动!”楚怜兮跳起身气嘟嘟地向着坐骑追了过去,留下许霆昊兀自躺在草地上。深深地,深深地,他吁了口气。 夜晚,在红叶庄后园老榕枝桠上,楚怜兮一脸惶惑。 “你真要回洛阳?”不明白心头酸涩是为着啥,她有些难以接受这个突然的事实,没错,他不是红叶庄的人,早晚要离开,但真到了眼前,她还是不愿相信! “那以后没人教我读书,没人陪我溜马,没人在我犯错时帮我说情了。”她扁扁嘴,向来尽是调皮光芒的眸瞳中难得起了雾“你舍得我呀?” “舍不得!”他据实回答“但该做的事不能搁下,未来三年里我要做到对我爹的承诺,而你,要乖乖过日子等我。” “等你?”她不明白。 “怜儿,我一直在等你长大!”他叹口气“不只等你的身子更要等你的心长大,等你明白我对你的心,只是现在我没有时间再等了。”他自怀中取出条红丝绳截成两段。 “这半条红绳我早想给你,却始终没有适当机会。”许霆昊柔声道:“如果你愿意当我的妻,这条红绳就当咱们订情信物,一端缚着你,一端系着我,作为今生鸳盟所证。” 楚怜兮瞠目结舌,无法消化他的一番话语。 他笑语“你老爱问我搁在心头的人儿是谁,我却不知怎么告诉你这傻丫头,我的眼里心底全是你,哪还容得下旁人?” 将红丝绳搁入楚怜兮掌中,他在她额头印下深情一吻。 “我不逼你,你自己想清楚再作决定,如果你心底有我便收下这红绳,若不,只需差人送回此绳,我便明了!” 他将那兀自呆愣的小人儿轻拥入怀。“你只需明白,我会等你!不论多久,我都要等。” 夜风袭着枝叶沙沙作响无语。 第三章 时光匆匆度过了两年多。 这一年楚怜兮再过两个月就是十七了,十二岁起她便开始拉高了身子往上发展,蜕去了童年时的 婴儿肥,在众人惊异目光中,这位楚家三小姐竟也继两位姐姐之后蜕变成了个人人赞叹的小美女,虽然没有大姐明媚的大眼,没有二姐深邃迷人的梨涡笑颜,楚家三小姐有着白里透红的水嫩肌肤,砍弹可破的雪肤没有半点瑕疵,还有那娇俏俏诱人至极的菱唇,年纪越长竟与楚家长女楚盼兮——第一美女越有几分相似。 这儿指的是当她的脸干干净净的时候,不过这样的时候着实不多。 楚怜兮虽拉高了身子长了岁数,但若依楚天翱他这做爹的形容,这丫头是长身不长心,顽劣依旧! “有谁家的姑娘三天两头的挂在树上!”楚天翱吼着“我叫你背颂的‘女诫’,你是背完就拉光了是吧!” 自许霆昊离去后,再也没人敢任职楚家三小姐夫子一职,所以简单的说,楚怜兮一直处于“失学”状态,打十四岁起她便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 “怪不得我,不是我不想学,是没人肯教我!”楚家三小姐是这样解释她的不求上进。 许霆昊许是早就预见了这样的结果,回洛阳后这三年里他专心乡试、郡试及京试,不曾再踏入红叶庄,只是他每个月均会差人送来东西,给楚天翱夫妇的是养生补品,给楚盼兮的是刺绣珍品,给楚倩兮的是洛阳城里新近风行的乐风曲谱,同时他会捎来洛阳城的佳肴特产、点心干果给红叶庄里所有的丫环管事仆役们尝鲜,红叶庄上下提到这未来的三姑爷时均是笑得合不拢嘴,视这每月定期补给为庄上盛事,至于他送给未婚妻楚怜兮的东西则永远是书。 由历史到地理,由医书到佛书,由市井掌故到乡间逸事小品,各种类型俱全,他并且要求楚怜兮每天都要写一封信练字,一个月后差人取回三十封,长短不拘但一张都不能少,此外每本书看完后均需写出心得。 楚天翱由衷佩服许霆昊的本事,楚怜兮虽懒散但对这夫子的话却是心悦诚服不敢不从,小姑娘每 天起床第一件大事便是磨墨写大字,一张白纸有时一堆蚂蚁爬来爬去,有时四字“今日无事”便作打发。 夫子: 我今日又惹爹生气了,但不能怪我,是他不肯让我上湘阳城里,我闷得慌,才会想试试结了茧的蚕蛹是否耐烧,结果一把火烧了半座蚕丝场,我又不是故意的,爹居然请出家法,我已经十五了耶! 没有这么大的姑娘家还被人掀裙打板子的,现在我连走路都有问题,未来几天只能趴着给您写信, 字丑了点,夫子莫怪。 我很惦着你,有你在,我的日子便不会如此无趣,我也不会去寻旁人秽气了。 不过,我觉得爹比我更惦着你,他整日数着你来的日子,好亲手将我送走!我想他真是恨透我了! 兮 夫子: 我今儿个看了“孟姜女”的故事,哭得很惨! 爱一个人居然可以悲情至此!哭倒长城要多大的伤痛! 情爱伤身,智者切勿轻尝! 那日你离开前同我说了好些话,我想了好久好久,因为在心底我始终当你是个夫子、是个兄长,是个倾吐的对象,是不该涉及那种奇怪感觉的人! 但你走后我便将你给的红绳请大姐帮我缚在手上,缚得越久,看得越明白。 你是我生命中顶顶重要的人,你要我当妹子也罢,你要我当妻子也罢! 我就是想要一生一世与你厮守不离,我知道你会守护我,不让我受半点儿委屈伤害! 你对我的宠溺早在不知不觉中缚紧了我的心! 我向往的情爱是快乐甜蜜,我不要像流传的故事那般波折悲凄,虽然那也是一种隽永。 你是否赞同? 我会缚着红绳等你来接我,我期待着属于咱们的故事! 兮 许霆昊接获此信时,看了一遍又一遍,感动莫名的情绪冲击胸口久久,虽然他花了很长的时间等待,他的小小人儿毕竟没有辜负他的深情! 纵有千言万语想同她说,他的回信依旧短短几字。 怜儿: 我心亦然。 夫子: 小点儿死了! 原谅我这封信有好些字晕开,因为我边写边哭满纸俱是伤心泪。 爹很坏,他居然说至少小点儿不用再受我的凌虐升天享福了。 虽然我偶尔会欺负它,那是因为我喜欢它呀该明白我的。 我想你会问,小点儿是怎么死的? 相信我,与我丝毫无关! 我也不知道她是何时同马厩里的那只“阿大”对上眼的,总之它们二马情投意合的结果是小点儿大了肚子。 长那么大还没见过生娃娃,我抱着毯守了一夜,没想到却守到了这样的结果,更没想到生个娃儿要流那么多血! 我的毯子全沾上了小点儿的血,我不许简婆婆洗掉,小点儿不在了,至少我还有它的血,毕竟它是我的第一匹马! 小点儿虽然死了,它的孩子小小点儿却存活了下来,我真是爱极了那温热肉糊糊的小东西,她原包着血肉模糊的胎衣,是我用剪子帮它戳洞拉出双腿,给了它生命,现在它粘我得紧! 见识过小点儿生娃娃,我问了娘,她说女人就是这样,生个孩子就像在同阎王讨生命,一个不妥便要送了命,而且会流一摊于血。 我同爹娘闹着说不要嫁人,就算嫁人也绝不生娃儿! 我不要步上小点儿的后尘,留个小小点儿含恨而终! 爹可不许,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说这话时是背着娘的!否则肯定要受她三天的眼泪和七天的叹息)。 爹说女人的功能便是用来传宗接代,延续于嗣,更何况你许家到你是单传,我明白他的私心,他还不是为了咱们生下那第二个姓楚的娃儿。 他说我的责任重大,不是我嚷着说不生便不生,真不肯生便是逼你纳妾。昊哥哥,我知道你疼我,能不能,咱们不生娃儿光做夫妻? 也或者,你去娶一堆小妾,就是别叫我生娃儿? 怜儿: 很难过听到小点儿死了! 日后骑新的坐骑务需当心,它们不如小点儿驯良,别再恣意妄为! 很想看看你的小小点儿,在你的照顾下,希望它别像它的娘亲命运乖舛! 至于生娃儿的事,如果你不想生,我不会强求,更不会纳妾! 我要的是小怜兮,不是小小怜兮,更不是别的女人! 怜儿,接下来的日子我要进京赴试,无法再捎给你音讯,下个月爹会差人先至红叶庄正式提亲下聘,再见面时应是大婚之日,我会领着大红花轿来接你。 附上三个月份的书册,你还是得好好研读,勿懈怠。 来日当面验收成果! 楚盼兮已近二十,一般的女孩儿在她这年龄别说嫁人,有的连孩子都生了,自她十五岁及笄起,红叶庄的门槛不知被媒婆踩烂了多少次,但楚家大小姐挑得很,做庄稼的,不嫁;做商贾的,没兴趣;官家子弟,嫌人家游手好闲,画画的、做杂艺的,嫌人家不够庄重;在媒人婆一次又一次的碰壁后,这位被称为湘南第一美女的楚家大小姐依旧待字闺中,而因着大姐尚未婚配,老二情兮也乐得清静,没人叨念她快快嫁人! “还不都是老爷害的!”楚盼兮的小丫环桃儿提到这事儿总要怨叹“霆昊少爷住在红叶庄五年,勾走了大小姐的魂,三姑爷是顶尖优秀的男人,与他相较起,那些凡夫俗子怎可能人大小姐的眼呀!” 红叶庄楚盼兮的湘绣是出了名的,湘阳府县尹甚至将其绣品进贡皇城京畿,当成湘阳府岁贡珍品。 这一日天晴,楚盼兮带了丫环桃儿要进湘阳城里采买各色丝线,她一向偏爱城北隆顺丝线铺那儿 卖的丝线,其产品品质拉劲均是上品,红叶庄虽能自行纺丝,但没有染料,所以各色丝线还是得外求,每隔半年左右庄子里丝线用罄,她就不得不亲自走一趟细细挑选,这也是她惟一会上街的机会,楚盼兮性子沉静,如非必要,她不愿出庄去面对外人。 轿子方出了庄,蓦然一个鹅黄色的身影窜了进来。 “三小姐!”桃儿惊叫。 “别出声!”楚怜兮手指比了比唇示意她噤声。 “小妹!”楚盼兮颦眉“爹罚你禁足三日,你怎地又偷溜出房?让爹知道了你肯定要糟!” “放心!我探清楚了,爹今儿个要去三洼地收账,不到天黑是回不来的,我陪你上湘阳城里买丝线,晌午便归,你不说我不说,还有桃儿也不许多舌,又有谁会知道?” 楚盼兮摇摇头,看了一眼瘫软在轿子里卧榻上,怜兮那一脸天塌下来也不怕的模样,脑中不禁升起许霆昊对她“我近犹怜”的形容真是颇为贴切,希望真如她所言速去速回,不惹事端。 三人在隆顺丝线铺里消磨了约莫两个时辰,楚盼兮付了钱并嘱他们派人送去红叶庄,事情了结后 楚怜兮想去云升茶栈喝个茶吃点点心,楚盼兮看了看天色还早也就依了她,上了二楼小二哥给她们觅 了个靠窗隐密的桌,小二哥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问着三人要吃些什么,心中一声声赞叹,听人说红叶庄的小姐们均美若天仙。 今日见着本人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尤其是楚家大小姐实在是叫人看呆了! “看够了没!”楚怜兮沉声一喝,用力拍向桌子。 “还不收拾收拾你的口水去拿东西过来!” 桃儿低低窃笑,小二哥落荒而逃。 楚怜兮靠着窗台望着下头熙熙攘攘的人群,咧开小嘴开心地笑了,她生性就是爱热闹,要她整日守在红叶庄里实是惨无人道。 底下忽然来了一群穿着同样服饰的汉子,他们簇拥着位身穿锦衣华服,肥胖着身子一脸瘢疣的男子来到了云升茶栈。 “我走累了,就这家将就将就吧!”那男子敞着喉叫嚷。 只见他手下冲进茶栈,大声呼啸赶走一楼散客“今儿个这地方我家少爷包下了,闲杂人等不得驻留,都给我滚!” 那男子许是这湘阳城人尽皆知的恶霸,被赶的客人摸摸鼻子二话不说结了账走人。 “少爷!二楼清幽些,小的陪您上楼吧!” 听到对方要上二楼,楚盼兮皱皱眉。“小妹!咱们也走吧!” 楚怜兮点点头执住大姐的手“见着这种恶人我的兴致也没了!” 三人刚起身,下头那男子却已沿着楼梯登上二楼,为首那身着华服男子一眼见着楚盼兮惊为天人,身子夸张地向后一纵。 “乖乖!这是谁家的姑娘,生得真是漂亮!”“少爷!”男子手下贴近涎着笑道:“方才问过小二哥,楼上只有一桌客人,她们是红叶庄楚家大小姐、三小姐和丫头。” “原来就是那传闻中湘南第一美女楚大小姐,莫怪生得美如天仙!” 男子涎着脸道:“小生自我介绍,在下是湘阳县尹的二公子,上朱下铎山!”他长声一叹“今日见着小姐,才明白小生何以会蹉跎婚期至今未娶,原来就是”他挺了挺肥胖的身子,恍若幻化成了个顶天立地的美男子。“原来就是为了等这一天与小姐遇着共谛良缘!” “猪头三先生!” 楚怜兮一句嘲讽震醒了他的美梦,朱铎山涨红了脸像只煮熟的虾子。 “我大姐对于肥胖的男人没有兴趣,你先去刮了这身的油再来吧!” “小妹,不得无礼!”楚盼兮斥责妹妹,转身向着朱铎山礼貌轻语道:“婚姻之事由父母作主,盼兮不敢违礼,朱公子真有心,请来日托人至红叶庄找我爹娘!”楚盼兮捏紧小妹的手就要离去,却叫那朱二少爷挡住去路。 “红叶庄是你爹作主,可这湘阳城里却由我爹作主!”语毕,朱铎山竟动手想摸楚盼兮的手。“我带你去同我爹说,他肯定会同意,至于你爹那儿,放心吧!能嫁给县尹之子,他高兴都来不及了怎会反对,楚妹妹别那么不近人情急着走,看不见楚妹妹天人之颜,小兄会想死的!” “你死便死干我姐姐什么事!”用力拍去那只油腻腻的猪蹄,楚怜兮冷声“你要能死了,湘阳城少个恶霸,咱们开心都还来不及呢!” “三姑娘好利的嘴!”摸不着美人小手,朱铎山心痒难抑的垮下脸。 “还望楚妹妹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儿是我的地盘,我就不信请不了几个小姑娘回去做客!”他手一挥“朱豹!先帮我捉住那小姑娘,别让她老来乱我的事!” 那朱豹压根不将楚怜兮这小姑娘放在眼里身向前便要去擒她,啪的一声却吃了楚怜兮一巴掌。 “别用那脏蹄子碰我!”楚怜兮冷着声。 这下子惹恼了朱豹,恶虎似地扑过来,桃儿紧捉著大小姐闪在一旁。楚怜兮哼了声,几下轻灵移动便踢得朱豹狗吃屎地四脚朝天! “没用的家伙!我自己来!”朱铎山怒骂出口,挽起袖口。“让你见识一下我朱铎山的‘珠光幻影手’,晓得了我的本事,小丫头自会心悦诚服让我当你姐夫!” 他一向对自己的功夫信心满满,放眼湘阳城里没有对手,殊不知以他爹的身份,谁又敢惹这小霸 王! 楚怜兮与他过了几招便看出他的底,望着大姐饱受惊吓的脸,她不想再同这猪头三耗下去,空中一翻,素足纤纤一扬踢向那朱铎山,力道劲厉,叫他被这一脚掠起了身子朝向二楼敞开的窗棂飞了出去“砰”地一声由二楼摔下,落在茶栈门口街道上,他杀猪似的怒骂声惊慌了朱家护院,个个抢着下楼奔出门搀扶他家二公子,楚怜兮觑着了空,一手捉着楚盼兮,一手拎着桃儿。 “快走!” 待跑了两条街,确定后方没有追兵,楚怜兮放开喘不过气的两人,再也忍俊不住地笑弯了腰。 “三小姐!”桃儿佩服不已,赞道:“桃儿还不知道您的功夫这么好呢!” “是吗?我的三脚猫功夫也只能拿来对付这种猪头三罢了。”楚怜兮巧笑“大姐,你方才有没见着猪头三飞落前,那副嘴脸真是比猪头还像猪头!” “怜儿,别再闹了,回家吧!”楚盼兮惊魂未定“那朱铎山好歹是湘阳县尹的儿子,我怕他不肯善罢甘休!” “再大的官也不能强娶民女呀!更何况有爹在不用怕!”楚怜兮亲昵揽了揽楚盼兮肩头要她安心。“大姐放心!怜儿一定会护着你,不让那猪头再来吵你!” 楚天翱满意地看着楚怜兮低头扒着饭,今儿个他收账回来发现小女儿反常地留在房里练着大字。这丫头总算懂事了!他欣慰地想道。 “快了!快了!”桌上其他人包括楚夫人都忍不住抬起头望向那不断发出吃吃傻笑的楚天翱。“再两个月丫头就十七了,忍一忍就过去了!” 楚天翱的欣慰并未持续太久,却见骆总管气急败坏地铁青了脸奔入。 “老爷,老爷,不好了!” “是茶园还是丝场的事?” “都不是!”骆总管猛摇头,脸色死灰的觑了楚怜兮一眼“我在湘阳县衙里有个当差的兄弟,他方才急急托人送了口信,说县衙门里派了大队人马朝咱们红叶庄来,要捉三小姐!” “捉怜兮?”楚天翱不解“把话说清楚!” “他们说今儿晌午三小姐在湘阳城里将湘阳县尹朱绍康的二公子由二楼一脚踢出了客栈跌到大道上!” “楚怜兮!”楚天翱双目喷出了火“你今儿个是不是上了街?” “这事儿不能全怪我,”楚怜兮跳起身子一脸不驯“那猪头三妄想染指大姐,我不过是给了他点儿教训!” “如果只是这样倒不怕,只是”骆总管嗫嚅道“那朱二公子竟竟在一个时辰前暴毙断了气!”吸气声此起彼落,厅子里一片死寂,骆总管摇摇头续道:“朱县尹问了朱二公子的手下,他们说朱二公子晌午时与咱们三小姐在云升茶栈起了争执,被三小姐由二楼一脚踹下,当时不觉有异,可能是受了内伤才会突然暴毙断了气!这会儿朱县尹已派了大队人马向红叶庄来,要捉三小姐归案!” “我杀了人?”楚怜兮喃喃出声,脑中一片空白。 “都是我的错!”楚盼兮伏在桌上嘤嘤哭泣“是我害了小妹!” 楚倩兮冷静道:“未必是小妹的过失,到了公堂上请那仵作彻底勘验死因才是最重要的,此外若论起理是那朱二公子先来招惹我们,怜兮纯粹是自卫!” “怕的是怜兮未到公堂便要被人先在牢里用刑,就算不死也只剩半条命!”楚天翱沉声道:“县衙门大牢衙差俱是朱县尹手下,为了替他家二公子报仇肯定会先折磨怜兮,或来个屈打成招画押作供也不无可能。那朱县尹受了丧子之痛,就算是再清明的官吏也要昏了头,又怎可能真正秉公处理。” 楚天翱沉吟片刻心下打定主意,望向楚怜兮。“事不宜迟,不用收拾包袱了,身上多带些银两,你即刻启程去洛阳找霆昊,自今日起你就是许家的人,楚家的事不用你插手!”他转身望向楚夫人慕晴雪“晴雪,你带着盼兮、倩兮上长安府回你娘家,多叫些护院陪着。” “老爷,衙差来时若捉不到三小姐”骆总管提醒。 “让他们捉我吧!养女无方是我的错,她犯下错事合该由我来担!” “翱哥!”慕晴雪泫然欲泣“你让我留下来陪你吧!” “你留在这儿只是多增牵绊,”他柔声对着妻子“听话!带着两个女儿先去避避,那些人若寻不见怜兮肯定要寻其他人秽气,你们留在这儿只会造成我的负担!” “娘跟姐姐们都不许走!”楚怜兮走近楚天翱夫妇,目光坚决地跪在父母跟前“怜儿做错的事怜儿自己去担,没理由要爹去顶这个罪!只是,”她低身叩了三个响头“怜儿没法子再服侍二老,生养之恩来生再报!望爹娘与两位姐姐善自珍重。” “不是你的错!”楚盼兮冲至妹妹身旁陪她跪下,心疼她的坚强,揽紧了她纤小的身子,楚怜兮坚定的目光中毫无水气,反倒是楚盼兮已哭成泪人儿。“这场争执因我而起,若那朱县尹真要治罪便让他治我的罪吧!” “时间不多了还在这儿蘑菇!”楚天翱斥声道:“骆总管!叫方颛护院带走夫人及大小姐、二小姐!另外,帮我把‘满天雪’牵来,三小姐要用!” “我哪儿都不会去!”跪直了身子的楚怜兮脸上是盘石般的意志“如果爹硬要赶我走,怜儿只有一死!” 啪地一声,楚天翱给了女儿一巴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是你想死便死的吗?你才十六岁又是个女孩儿家,进了大牢别说命,连身子都叫人糟蹋了,伤的是谁?还不是生养你的爹娘!你进了牢认了罪这事儿便了结了吗?不留着有用之身,光会在这儿逞匹夫之勇!” 望着一脸倨傲不为所动的小女儿,楚天翱叹了口气。“爹虽然整日骂你,那是因为三个女儿中你是最像爹,如果爹真的有了什么事,红叶庄及你娘、你姐姐还要靠你,算爹求你好吗?” 楚天翱瞬间出手点住了楚怜兮的穴道,楚天翱深知小女儿的性子,若不用强逼,这孩子今儿个绝不会肯走! 骆总管牵来满天雪,楚天翱将楚怜兮送上马,将她两手环抱住满天雪高昂的颈背,持条棉绳将她紧紧缚在马上,再在她腰际挂上一袋银两,贴近满天雪。 他对着爱马低语道:“我将心爱女儿托你,快带她去找个安全的地方!” 不舍地轻抚了抚小女儿的脸,楚天翱道:“爹在你身上点的穴道三个时辰后会自行解开,如果你真的对爹好,就听爹这一次——去找霆昊!”用力一拍击在马儿臀上,他喝道:“驾!” 满天雪撒开了腿由后门向着黑夜奔去,在马背上因着奔驰不断上下骋动身子的楚怜兮因被点了穴道不能动弹,不能转身,不能回头! 终于,一颗莹着光的泪珠,悄悄无声地她眼中滑落! 第四章 洛阳许兆畿府第自早到晚盈满贺客及亲朋好友,大红鞭炮绵延丈许,爆竹及贺喜声不绝于耳! “许老,您真是本事,生个好儿子参加京试一次就登科当了状元郎!” “是呀!许公子那篇‘论当今京畿之防与外番通好之盟’深得主考翰林院士推崇,齐荐皇上与当今兵部尚书共赏以为参本,听说皇上阅后赞不绝口。” “那倒是!”许兆畿提起许霆昊就满脸骄傲“皇上亲设晚宴邀请此次京试上榜的状元、榜眼及探花,咱们霆昊今儿个就是要去赴此皇宴,没法子亲自跟列位致意,礼数不周,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无妨,无妨!只是外头传言科科状元貌比潘安,没见着心底总有些遗憾!” “欢迎诸位乡亲随时再来,随时再来!” 许霆昊隔着窗棂瞧着外头喜气洋洋的一切,由着家仆打点他着上状元郎官服,心头却感染不上半点喜意。 他自京试回返,报喜的探子同爹派去湘阳的媒人同时到了许府。 得知他高中状元,府里头由上而下欣喜若狂,热热闹闹地整日欢庆,只有他却在听了媒人的回音后心头郁闷。 媒人到了红叶庄并未见着楚老爷、楚夫人提不了亲,向家丁问起三小姐的下落却又支支吾吾地说不明白,还提起庄子里人丁寥寥,萧条寂静。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在心底不断自问。 怜儿是否安然无恙?这样的念头不断盘旋,使他对自己高中一事压根兴味索然,却因中了状元身负官职,接踵而至的责任叫他抽不了身去瞧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就像今日之宴,虽说设宴者乃当今皇上,却依旧激不起他的兴致。 他想念他的怜儿,相约时刻已到,何以她没有守约候在红叶庄? 皇上设晚宴君鏖殿,许霆昊到时天色尚早,信步踱至御花园,园子里处处奇花异卉,他不是懂花之人,未曾伫足只是往深处行去。 出人意料外踱过广阔湖水后方,园子深处竟辟了个深幽隐密的露天武场,场子中心一名男子裸着 上身正练着武,也是凑巧,许霆昊到时觑着那男子脸上青紫不定的光芒,知他练武出了岔子,当下不容多思,绕至男子身后双掌贴向他背心,将自己内力输给对方助他打通体内筋脉,折腾近一盏茶时间,两人周身水气蕴然犹如落水一般。 那男子调整体内气息后,瞥了许霆昊一眼“你知道这儿是大内禁区吗?” 许霆昊摇摇头,静盯着眼前这面如冠玉一脸贵气的男子。 “这儿是当今皇上习武之外场,连大内侍卫都不能擅人,你竟然敢闯了进来?你难道不怕死?” 许霆昊一派自然。“那么阁下呢?” “你知道我是谁吗?”男子一脸倨傲。 “你是一个练功练到出了岔差点儿要送命的人。”许霆昊道“你运功的法子不对又心急躁进,这性子不改武学上难有突破。” “听你的口气你倒是很懂武学?” “不敢!”许霆昊摇摇头,眼前这家伙一脸倨傲不禁使他想挫挫他的锐气,加上为了怜兮的事他正心烦,少了往日的谨慎,否则他该猜出这名男子的身份。 “但比起阁下倒是懂得不少。” 这句挑衅的代价是他费了些时间和这一意蛮干的男子过招,那男子武功不是他的对手,连市井流氓打架蛮干等下三滥的方子全用上了。 不消片刻许霆昊冷着脸将那男子制倒在地。 “比武过招可以,这样乱打一气恕不奉陪!””你不错!”被压在地上的男子反而笑了“天底下真的敢跟我动手的人实在不多。” 远处跑来了一堆太监、官娥颤巍巍地跪身搀起那男子,确定了他的身份,那男子就是今日宴请他的主人——当今天子,年方二十三的年轻皇帝朱承晔。 许霆昊淡然对着朱承晔行君臣之礼,由他发落这犯上之罪,他向来无心仕途,对于触怒龙颜并不是很放在心上。 朱承晔却对许霆昊大为赞赏,他喜欢他不忮不求真实的性情,对他武功超凡允文允武的本事更是印象深刻。 一场夜宴下来,皇上老爱捉着这位同年的状元说话,让另两位同期登科的白发榜眼及探花妒得直捶心肝。 三天后,朱承晔召了许霆昊进宫,两人进御书房后,朱承晔摒退了身旁伺候随从,他直言道:“当日你给朕的印象是个有胆识的人,现下朕有件差事想交付予你,这事儿并不容易,你可有信心?” “只要对社稷百姓有所贡献,微臣自当戮力以赴!” “你知道当今朝廷除了朕,谁是最有权势之人吗?” “论律法原应是左右尚书,但事实上真正掌权者是桂王爷!” 朱承晔点点头“先皇英年早逝,驾崩得突然,朕五岁即位,由皇叔朱彝桂辅政,自那时起,朝政大权均落人皇叔手中,造成他跋扈专制不可一世的气焰,三年前朕陆续掌回主权引起他极大不满,处心积虑在朝中培植班底,甚至同我朝世仇大理国王通好。 “表面上朕佯装不知情任他胡为,前阵子他借故杀了几个忠于我的臣子,似在警告我不可妄动,朕苦于没有证据不能动他,他根底太厚,不能无凭无据入他的罪,更怕一个不慎反要逼他趁势领兵造反,以他现在握在手中的兵权,若再联合大理国,战火一撩,会是百姓之祸。” “皇上当真要微臣去搜集桂王爷谋反凭证?”许霆昊微讶道:“兹事体大,皇上信得过微臣?” “当然!朕相信自己的眼光!”朱承晔目光炯炯“从你应试之文及朕对你这些日子的观察,你绝对是个人才,此事朕得找个能干的人来办,朕信得过你!过两天我会在文武百官面前封你为代天巡狩的御史钦差,授予尚方宝剑,你一方面替朕巡狩天下,另一方面暗地里替朕搜齐桂皇叔谋反之证。朕”朱承哗话语未尽却叫一个莽撞冲入的身影打断。 “那些家伙干嘛拦着我呀!”那是个漂亮得恍若瓷娃娃的十六岁小姑娘,她怒气冲冲“皇帝哥哥!你答应了今天要陪我上围场猎花鹿的!” 见自己疼爱的妹子朱嫣柔冲进来,朱承哗叹口气,这丫头一来就别想干正事了,偏这小丫头早叫自己宠上了天,谁的账也不买。 “嫣柔!”朱承哗肃了声,有外人在不能太纵着她“太傅没教过你进房前要先敲门吗?” “对不起嘛!”朱嫣柔吐吐舌笑颜如花,她亲昵地跳近朱承哗,眼神一溜却伫在许霆昊身上良久。“谁叫那些蠢蛋拦着我,君无戏言,你答应我的事可不能不算!你允诺我今儿个要陪我上围场狩猎的嘛!” 朱嫣柔噘起红润小嘴,语气娇嗔,见自己截断了兄长的谈话又有外人在场,难得地诧红了脸。 朱承哗注意到小丫头的不同于以往,她向来跋扈任性恣意胡为何时在意过旁人目光?他为两人作 了介绍,在见着丫头异于往常的神情后,做兄长的心中有了谱,看来小丫头思春了。 “你没提我倒险些忘记!”朱承晔伸了伸腰“许卿家!刚好你也在,一块儿去活动活动筋骨吧!” 两天后,朱承晔在金銮殿上正式宣布策封新科状元许霆昊为一品御史钦差,领皇命代天巡狩并颁予尚方宝剑,先斩后奏,勘察民隐。 圣旨一下,满朝官员对这位新科状元莫不投以惊羡目光,一个年仅二十三的御史钦差当真是空前绝后。 “魏杰!”朱承晔唤出御林军统领“你武艺超群,联命你点选七名御林军连同你陪许卿家代天巡狩!”为方便许霆昊暗中查案,朱承晔刻意隐瞒了他会武一事。“许卿家是个读书人,你的责任重大!” 稍后,朱承哗清清喉咙道:“此外,朕想同许卿家结个儿女亲家,舍妹嫣柔品行端良貌美才高,”他一边说着一边些微自惭,嫣柔除了貌美外实在一无是处。 “与许卿家甚是匹配,倒不知许卿家意下如何?” “微臣谢过皇上美意。”许霆昊在众人讶然声中当场拒绝了皇上。“微臣自小即有婚配,不能另娶。” 金銮殿上一片死寂,皇上亲口许婚,对象又是后宫中长相居冠最得皇上疼宠的嫣柔公主,万没想到这新科状元毫不考虑一口回绝,别说皇上有些下不了台阶,连众人都觉得尴尬。 “是朕唐突了!”朱承晔笑了起来,他的笑总算化解僵局。 他就是欣赏霆昊的个性才会委以重任,反正他努力过了,对嫣柔那儿也有交代“许卿家是个重情义的人,这事儿勉强不来,待你任务完成回转京城时,若你能与那丫头有缘再说吧!” 湘阳城里依旧是热闹鼎沸的,今儿个告示栏上贴出了新的官府通缉要犯告示,引来了喧嚷声响。 “瞧!这杀人逃犯是个女的耶!而且瞧这模样,还是个小美人呦!”看清楚上头文字后,有人喊出口, “去!是红叶庄三小姐嘛!” “怎可能!那小姑娘才十来岁呀!” “这么小年纪就会杀人,将来肯定要做江洋大盗啦!”一个婆子扯了扯手上牵着尚涎着鼻水的小娃儿“小三子,看好了,这大姐姐肯定是没人好生教养才落到了今日这步田地,要管要教,孩子才不会变坏,知道吗?以后阿婆骂你可不许再回嘴,否则长大变成杀人恶徒就来不及了!” “不过死的是朱二公子那恶霸倒是太快人心!”一个人小小声地说。 “听说三小姐逃走后是红叶庄主出来顶罪,现下人已被关人县衙大牢。” “我看这案子也别审了,死的人是县太爷的二公子,只有死罪一条!官字两个口,你就算是天大的理由也没得救了,现在就算三小姐投了案,县太爷震怒之余,一个包庇罪犯的名目还是要牵累到楚庄主!” “真可惜!楚庄主是个好人呢!” “谁叫他养了个不肖女!” 混杂的人群中,一名瘦小黑着脸的汉子钻出着脸,正是更了男装的楚怜兮,她心头低语,是的, 他们骂得对,她就是那不肖女! 揉了揉发疼的额头,她到街角买了几个馒头回满天雪身边。 “我该怎么办呢?” 她绝不会听爹的话去找昊哥哥,然后当这一切不曾发生,她一定要想办法救出狱中的爹爹!劫狱的念头一闪立即被她否决,这样一来只是确认了她的罪,就算成功也要累得全红叶庄的人同她担着不名誉的名声,更何况,她冷嘲着自己,凭自己的本事还干不出劫狱这么大的勾当。 方才路人的对话在她脑海中响起,是的,官字两个口,这案子若要落在湘阳县尹手里,她永无胜算,更不可能以自己的命去换爹的命回来,她必须找个更大的官,一个有权审理而且立场不会偏颇的好官,就算死,她也要死得有代价!念头一定,楚怜兮翻身上马,勒着满天雪转了向,她要去找这样的官来。 而这样的官只有朝着京城里去! 奔驰两昼夜不曾合眼,只要念着爹还在大牢里受苦,楚怜兮就不许自己休息! 炽热的天里,她的头昏沉沉地嚷着疼,进了座林子,因着突然的沁凉身子舒坦了些,却因光线突然由亮转暗,叫她眼前一片昏暗,没见着前方横梗纠结盘错的树根,满天雪虽是良驹却也收势不及,耳边只听得满天雪嘶叫了声,楚怜兮由马背上弹起跌落,瞬间陷入昏迷! 迷迷糊糊中只听得一个磁性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回旋低语,她不断做着梦,所有的梦境都是片片段段地,她一下发冷一下发热;有双手帮她火热的额头拭去冒出的汗珠子,在令人安心的声调中她再度沉沉人眠。 再次清醒,楚怜兮发现自己竟身在一个暗沉沉的屋里,身无寸缕泡在一个泛着花瓣的温水桶子里, 旁边一个老婆子正用着清凉的水净着自己的身子。 “瞧瞧这细嫩的小脸蛋和这一身欺霜赛雪的玉肤,真是个漂亮的姑娘!”老婆子一边手上工作一边得意道:“那些有眼无猪的狗家伙当时还真以为这是个小伙子,还是我王婆有眼力,一眼便知道这是个姑娘家,请寨主交给我老婆子,否则若要真叫岗子里面其他弟兄们看了去,那可不妥!” 见楚怜兮睁开眼干咳了声,王婆递来一杯清水。“快喝个干净!你严重缺水,烧了三天三夜呢!” 楚怜兮一口喝尽了水,这才有力气端详四周。“这是哪儿?是婆婆救了我吗?” “这儿是蟠龙岗,小姑娘叫我王婆婆便成了!”王婆笑着“至于救你的人不是我,老婆子没那么大本事,是咱们寨主褚少冥将你带回来的,你由马上摔落跌得不轻,加上你中了暑气,热火攻心高烧不退整整睡了三天!” “这三天都是”楚怜兮讷讷望着自己光裸的身子,要不是身子太虚,她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会立刻跳出这大水桶穿妥衣裳离开这地方。“都是婆婆照顾我的?” “那是当然!”王婆骄傲得很“寨主屋子里除了我之外可没别的女人,我虽然年纪大了点,寨主跟前大小事宜可都得靠我打点,不过”她笑得暧昧“姑娘发高烧的那两晚都是咱们寨主陪着你的!老婆子年纪大了守不了夜,姑娘高烧不退相当危险,需有人盯着你以免染上恶寒,否则届时连仙丹都无效。” “姑娘不用不好意思,你的命是寨主救回的,这条命算是他帮你同阎王老爷抢回的,当时情况紧急也是没办法的事。咱们蟠龙岗里七百多人,三百余户人家都由寨主统管,他少年英雄尚未娶妻,二十二岁便自老寨主手上接管了蟠龙岗,意气风发得很,他看上姑娘那可真是你的福气!”她偷偷窃笑道:“昨儿夜里我拿了消夜来,却见他坐在床沿看着姑娘看得痴了,如果老婆子没看走眼,咱们寨子里该是快办喜事喽!” 楚怜兮面色死白无语。 “这条红绳子绑着姑娘肯定不好受,这两天我早瞧着碍眼,让我帮姑娘先取下了吧!”王婆伸手便要去解楚怜兮手上的红绳,却见她用尽全身仅余力气,蛮得像只全力护着骨头的小狗,声音暗哑而坚定。 “不许碰我红绳!” “王婆,吓着人家小姑娘了!”一个磁性沙哑的男音响起,只见王婆恭敬地唤了声寨主,正要解释却见男子挥挥手“去忙你的吧!” 见那婆婆当真要走,楚怜兮慌了,极不愿她留下自己身无寸缕,同个陌生男子共处一室。 “婆婆别走!”她细声恳求,却见王婆转头眨了个眼,说声“别怕!咱们寨主是好人!”便出了门。 见那男子走向自己,方才始终垂着头不愿正视他的楚怜兮再也不能任着自己忽视这家伙的存在 了,她潜低身子完全浸在水下,整个人蜷起像只虾米,高昂了头预备见个粗俗鄙陋的“山寨主” 第一眼见着那家伙,楚怜兮不否认自己的讶异,那是个浑身散发着粗犷男子气的好看男人,他有着坚决而近似蛮横的目光,披散了发,下巴处俱是胡碴子,—凛凛而危险的气质叫人心惊,这会儿他望着楚怜兮的眼中亮着邪佞有趣的光。 “看够了吗?小姑娘!”褚少冥走近楚怜兮,蹲下身子望着那一脸戒备的小脸。 “你昏迷时我一直在想,这样的姑娘该配上怎样的名字。” 他伸手欲去摸那柔嫩诱人的小脸蛋,却叫楚怜兮伸手一掌挥掉,恶狠狠地瞪视着他。 褚少冥失笑“我还是喜欢你昏迷时的样子只乖巧的小绵羊。现在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我姓痴,叫狗屎!” “很好笑,但不是我要的答案。”褚少冥将脸逼近楚怜兮,他有一种迫人的气势压得她心头沉沉。 “如果你不想失去那条宝贝而可笑的红绳,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静谧良久,两人对视中流动着诡谲气氛,楚怜兮知道眼前这家伙不得到他要的是不会放弃的,不情不愿地,她开了口“楚,楚国的楚,楚怜兮!” “怜兮?可怜兮兮?” “不错嘛!没想到你读过书。”她哼了声。 “这个名字很配你昏迷时的样子,但你清醒时就一点都无法人如其名了!” 这话让她想起了另一个说过一样的话的男人,楚怜兮有片刻失神! “等你精神好些再说吧!”褚少冥起身,临出门前转过身问了句“夫子是谁?你昏迷时一直叫着这个名字。” 见楚怜兮酡红了脸,只是用着喷火的眼瞪着他却不回话,褚少冥淡然耸肩道:“不管他是谁已不重要,对你而言,他已经是个过去,我喜欢的东西向来不会让人,我很喜欢你,我的小可怜儿!” 朗笑着,褚少冥走出房合上房门。 “我是怎生让自己陷人这场混乱的!”一边恼着自己一边抚着手上心爱的红丝绳,楚怜兮自语“你不是说挂上红绳,月老就不会认错人了吗?” 一滴水珠子落在桶子里,勾起了层层涟漪“以我现在有罪之身,就算能毫发未伤逃出这蟠龙岗,你还会要我吗?’’叹了口气,她低声轻语“我好想你!” 三更天时分,夜闲人静好梦正酣,环着蟠龙岗三哩左右俱是枝叶茂密间布着坑洞的相思林,林中时有飞禽走兽出没,煞是个野生山林野地,若非熟悉环境者肯定要陷在这自然天成的天罗地网里无法动弹,更何况这里还有蟠龙岗人为防外敌设下的几道关卡陷阱。 这会儿楚怜兮正困在一个用坚硬藤丝编制成的网锢中悬在高高树上,偶尔几只夜鸟咕噜噜地朝她 身旁掠了过去,仿佛嘲弄着她的无能,她懊恼地用力扯着网,却完全无济于事。 “我的小可怜儿!你知道夜很深了吗?”树顶传来熟悉而讥诮的声音。 楚怜兮憋着一肚子的气却不回话。 “这是第三次了,你是不是想试试这蟠龙岗的防卫能力究竟有多好?但”他叹口气道:“就算你不累也该体恤我白天要打理岗子里的事日理万机,夜里还得隔三差五爬下床来带你回去。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是想提醒我注意你吗?” “只要你一天不放我,我还是会想尽办法逃走!” “只要你逃得掉,我也会睁一眼闭一眼地放过你,只是以你这种三脚猫的本事,你压根是在找麻烦。” 语音未尽,楚怜兮头顶上银光一闪绳网断裂,她的身子往下掉落到一个她已经有些熟悉的男人怀里。 “如果不是时间地点不对,我的小可怜,我会非常欢迎你的投怀送抱!”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我?”因为太多次的挫败,她已磨钝了不少锐气,落在他怀中,楚怜兮连挣扎都懒了,她深知他的武功高过自己太多,不驯的气息只能由眼中传递。“如果你耽误了我救我爹的时间,即使你救过我,我也永远不会原谅你!” “只要你一句话,我调几个弟兄救出你爹并不难,为了你,”褚少冥揽着她神情自若地朝着蟠龙岗运着轻功行去,他调笑道“刀山火海我都愿意去!” “我已经欠了你一条命了,我不想再欠你任何东西!”她坚决着语气。 “我就是要你欠我!”褚少冥眼中是霸气的光芒“欠到你必须用一辈子来偿还!” “你要任何东西我都可以给你,惟独一辈子,”楚怜兮忆着许霆昊的深情瞳眸,小脸上满是温柔。“我的一辈子已经许了人,我能给你的只有感激。” “那么我别无选择只有扣着你了!”冷冽语气中透着怒意,褚少冥不再言语,任由夜色吞没两人身影。 第五章 每天王婆都会来陪她说说话,由她口中楚怜兮对蟠龙岗有了认识,当年因着改朝换代,兵燹处处, 褚岳鹏——褚少冥的爹带了志同道合的袍泽及师门兄弟,携家带眷来到这无人之境开疆辟土,不受朝廷管束,在这儿他们自给自足过着和乐生活,三年前老寨主因病辞世,当年的褚少冥才二十二岁,但他胆识过人武艺超群,历经波折总算顺利接掌寨主一职! “咱们寨主样样都好就是眼光太高,他谁都看不上眼,惟独对姑娘您动了心,”王婆喜滋滋地“这也算是上天安排的姻缘吧!” 楚怜兮明白蟠龙岗里的人对她的期盼,那日褚少冥陪她至岗子里走了一圈,那些人善意到近乎谄 媚的目光都告诉了她这一切,甚至连三岁的小娃儿都笑眯眯地来到她身旁表示善意,肥嘟嘟地敞开手要她抱。 “楚姐姐,你好漂亮呦,咱们寨主哥哥很喜欢你,寨主哥哥是个大英雄,和姐姐在一起就像天上的金童玉女一样好看!”小女孩圆睁着稚气而认真的眼。 “你会留在咱们蟠龙岗,同咱们一起生活吧?” 楚怜兮讷讷然不知如何响应。 “羽恬!楚姐姐病刚好,没有力气回答你的问题。”褚少昊抚了抚小女孩的头,一把将她抱起旋在 空中,换得了小娃儿咯咯不休的笑声。 这岗子里上下七百多人,他都识得,楚怜兮知道他是个用心的人,如果想过自由自在无拘束的生活,这儿会是她的天堂,只是现在时间不对心情也不对。 没留意楚怜兮早已神游太虚,王婆的嘴可没歇一下,她续道:“咱们虽与外界隔绝,但还是布了眼线在外面,以免哪天要被剿了还不知情,那天狗子下山回来,提到开封府里过两天要来个钦差大臣。”她兴致勃勃道:“你知道吗?就像咱们说书里常提过的钦差大臣,专杀贪官污吏平民冤的那种!” 楚怜兮回过神,第一次开始用心听起王婆的话。 “听说这位钦差大臣是今年京试高中的状元郎,皇上十分赏识,还有意将最疼爱的妹妹嫣柔公主嫁给他呢!皇上下了诏钦点这状元郎代他巡授天下,并赐与尚方宝剑准他有权先斩后奏严惩贪官污吏,探察民间疾苦! “皇上想借这三年一试选出的状元为他勘察民情。楚姑娘,你想想看呀!这状元郎不曾在朝为官自然没有人情包袱,可以全力施展所为,该杀的、该砍的、该平反的一个不放才叫钦差。不过这位钦差的品行操守可一定要是万中之选,受到皇上认可,否则公器私用那还了得?” 闻言楚怜兮心头一动,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王婆说你找我?” 褚少冥神态自若进了门,望着楚怜兮依旧戒备的眼神。 “开始懂得想我了?”他调侃着她。 “我要问你什么时候才肯放我走?” “这问题你问过许多次,不腻吗?” “除了‘楚怜兮’之外其它的要求我都依你。” “可是除了‘楚怜兮’我什么都不要!” 不可讳言她对他有些感动,但“我早已许了人!”她叹了气。 “那红绳的主人?”褚少冥语带不屑“你出事时他人在哪里?更何况依你在湘阳城干下的好事看来,如果他是个规规矩矩谨守礼教被叫成‘夫子’的人,他是不可能还会要你的!” “那是我的事不劳费心!”沉吟片刻,楚怜兮知道再争下去永远无解,她没有时间再耗下去,为了爹,她必须做些牺牲与决定。 “我考虑过了,你让我先去救爹,你要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是吗?”褚少冥眸中尽是光芒“你想通要让我派人去大牢劫出你爹?” 摇摇头,楚怜兮道:“这种方法会累我爹蒙一世臭名,让他恨我一世。你只需将满天雪还给我让我去开封府找那钦差,请他彻查此案还我爹自由!” “我凭什么相信你会回来?”褚少冥平静地问:“如果你因此被捉人大牢定了罪,我上哪儿去找人?” “如果如此你大可派人劫狱捉我回来履行诺言!我只求救出我爹,毁了身子毁了名誉已不是我能 在意的,如果我真的有罪,就让我用这下半辈子的时光陪你留在蟠龙岗赎罪;如果无罪,确定爹没事后我会回来找你,就算我不回来,依你的本事一定能捉回我!”她脑海里不住浮着许霆昊的身影,没想到月老年纪大了办事果然不牢,否则两人已系红绳,何以仍生变故? 这个决定骤然断绝了两人姻缘,但她不得不做,是她闯的祸,她活该忍受痛楚,绝不能让爹代她受过,目前最要紧的是救出爹,其它都不重要! “瞧你一脸慷慨赴义的模样,跟着我没那么惨吧!”褚少冥走近楚怜兮,伸手轻抚她的脸颊,楚怜兮硬直了身子。 “其实我干嘛那么傻,绕一大圈去得到你,我大可用强,得到你再说!” “如果你要的是具没有温度的死尸,我倒不反对!” 褚少冥笑了起来“我就是喜欢你这种辣椒似的脾气!”俯下身他倾身吻住楚怜兮,他的吻霸道而温柔,甘醇如酒,他的性子与楚怜兮血液中好冒险的因子相近,她的心难免有些悸动,她并不讨厌他的吻,但是她的心还是忍不住淌了血,她从未料想到,她的初吻竟然不是给她的夫子! 楚怜兮并未拒绝他的吻,她方才已允诺了他的权利! “好甜的嘴,好冷的反应!”褚少冥浅笑着离开她。“没关系,我会耐心等着你的唇、你的身子为我沸腾的一天!届时我会亲自帮你解开那条红绳,那条缚在你心头的红绳!” 楚怜兮心头微微透着冰凉,因着他的誓言。 “需要我陪你去吗?”褚少冥问道。 “不用!”楚怜兮固执地摇头“我做的事我自己解决!” “明天我会带满天雪来给你,再送你下山!你可以拒绝我的帮忙,却无法阻止我暗中保护我的所有物!” 楚怜兮不再言语,在他出房合上门后,她瘫软身子,脑中一片空白无法思想。 她方才和魔鬼做了交易,她出卖了自己! 开封城外三里处,烈日下,八匹骏马开道后方跟着一乘官舆,前方一个轻喝,马儿停止了前进。 “看看前面发生什么事情,魏杰。”隔着轿帘,轿中之人出声。 “属下立刻过去!”有着一身雄伟体格的护卫跃下马往前行去,不消多时他走回官舆旁,手上多了张状纸。 “大人!是名跪在道上的姑娘拦住咱们车队!” “她要什么?” “那姑娘说要投案!” “投案?”轿中人声音依旧平淡“请她去找当地府衙,她这样越级直接找上我并不合程序。” “属下也是这样告诉她,但那姑娘说她的案子与当地官府私人家事有关,她担心对方审查不公,所以执意一定要找大人!”他恭敬地弯身呈上手上状纸。 “那姑娘写了封状纸陈述一切,还请大人裁夺。” 轿中人伸手取过魏杰手上状纸,半晌他叫过魏杰低声吩咐,魏杰点点头走回前方,对兀自跪在地上叫汗水湿透了身子的楚怜兮道—— “大人说你这样拦着车队妨碍公务并不可取人人学你这样,法纪荡然无存,不可再犯!” “你家大人不肯见我?”她一脸失望。 “大人请姑娘晚上到大人投宿的福悦客栈找他,届时再说!喔,对了,”魏杰眼中漾着笑补充了句“大人称赞姑娘的字写得很好!”不明白这钦差大人究竟是何用意,望着车队向前远去终至隐没,置身滚滚沙尘中的楚怜兮心头纷乱。 黑沉沉的夜,楚怜兮进了客栈,依着白日见着的那护卫指示来到钦差大人房外,迟缓地,她轻敲了房门,一声“进来吧”让她震动莫名,这声音怀疑自己思念过度产生幻觉,顾不得礼节,她使劲推开那阻隔在两人之间的门扉。 门扉应声而开,楚怜兮只觉得一切时间空间都凝止了,她傻愣愣地望着他,将近三年的分离,时间削去他二十岁时残留的稚嫩,他比当年离开时更高更壮硕,沉稳内敛的性子使他始终有股淡然而坚定的气质,从容不迫的自信让人相信就算天塌下来他都能一肩承受。 楚怜兮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泪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或许是因为她太想他,或许是这些日子以来的压力和无穷尽的委屈,他离去前同爹保证会努力挣个好日子护她一生衣食无虞,他守了自己的诺言,现下他已是个状元郎,少年钦差,瞧瞧自己楚怜兮黯然地想,她竟成了个杀人罪犯! 许霆昊叹了口气,望着这挂在他心头多年的小未婚妻哭得泪人儿似地,他放下手中批阅的公文,起身牵着她进房合上门,轻轻为她拭去泪水。 “按咱们的约定,再见之期应在大婚之日,不是吗?”他凝睇着她“我的小闯祸精,你又惹麻烦了!”将楚怜兮宠溺地揽人怀中,许霆昊由着她哭湿了自己衣襟。 “你为什么这时候出现?为什么要出现?你很坏,白天里在官道上为何不认我?”她哽咽。 “我还想问你为何在这儿出现呢?我爹派去的媒人到红叶庄扑了个空,害我心神不宁,连高中都无法高兴起来。 “晌午时在官道上不认你是因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即使你是我的未婚妻亦不能循私。我叫你晚上过来找我,因为这会儿我是许霆昊你的未婚夫,不是什么钦差大臣,卸了职我才可以做我自己!” “夫子!”楚怜兮埋在他怀中不肯抬头,心思沉沉“如果查到那猪头三真是因我而死,你会怎么“你是为了保护姐姐自卫伤人,罪不至死,我会等你!” “又要等我?”楚怜兮失笑,自出事至今好长—段时间,她第一次有了想笑的念头“你这个笨夫子已经花了太多时间等我长大,你还要再等?” “无妨!”许霆昊耸耸肩“我习惯了!” “你该去当驸马爷的。”楚怜兮心头微酸。 “不可能,我心有所属!” 楚怜兮叹了口气道:“你还是一样有本事,不像我什么事都做得一团糟。” “以后不会了,我会好好守着你!”揽着胸口小小人儿,这个他花了八年时间等候的姑娘。 “下个月你便十七了,如果你的事能善了,我会同皇上告个假咱们先成亲,然后你便跟我一道代天巡狩,待责任一了同皇上辞了官,再带你畅游名山大川,今后你的苦难喜悲我都会同你一起承受!” “苦难喜悲一起承受!”原是甜美而温馨的承诺,却在楚怜兮忆起自己另一个承诺时变得嘲讽,如果昊哥哥早些出现就好了,如果她没有踹猪头三那一脚就好了,如果她乖乖待在家中不上湘阳城就好了,如果、如果她的头隐隐发着疼,什么都不愿再想,楚怜兮将身子埋进许霆昊怀里! 虽然许霆昊到各郡县时均受邀至当地县尹府上作客,但他一律谢绝,宁可住在客栈而由当地县尹送上公文及相关资料供他视查,若有需要,他会藉当地衙门公堂审案,住在客栈的另一个方便处是,这个外表斯文俊秀的状元钦差总是趁夜潜行,实际勘查当地人真正的生活,及积极搜证有关桂王爷专权通敌之证。 他身边所有人包括他的贴身护卫魏杰均不知他其实有着一身好武功,许霆昊一直守着对楚天翱的 承诺,不在人前用武,他淡然承受别人对他是个文弱书生的误解。 楚怜兮支颚看着许霆昊审视公文,打小她就爱在他看书时缠着他,他有种认真的神情十分吸引人,他做事一向专心,爱一个人也是! 楚怜兮叹了口气,这男人太好,好得不该属于她。 “你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喜欢我的?”她好奇。 “该是从你挺身为我挡在山贼大刀下,那一刻喽!”他头也不抬。 “你的意思是当时不管是谁为你挡那一刀你都会爱上她喽!”她刁钻“即使是管膳房的余嬷嬷?” “你对那余嬷嬷特别有成见。”他笑“她年纪太大了,不合我!” “你要娶我是为了报救命之恩,根本不是喜欢我。”她挑毛病。 “那天救我的并不是你楚三姑娘,是楚叔叔!”他提醒她。 “如果我不小心嫁给别人,你有没有可能爱上我大姐或二姐?”她不放过他。 “没有这种‘不小心’,”许霆昊头也没抬“我不会让你嫁给别人!” “如果我死了呢?” “我拒绝回答这种尚未发生的事情!” “如果我爱上别的男人呢?” “我会放你走!”瞥了她一眼,他继续审视公文“我会尊重你的选择,我从不强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 眼珠儿一转,楚怜兮又有了别的问题“你给我的红丝绳自分别那天起,我便缚在手上从来取下过,你的呢?” “我是个大男人当然不能戴在手上!” “那你戴在哪里?”她缠着他“给我看看嘛!” 许霆昊难得微红了脸“你的问题太多,这么晚你该睡了。” 她的语气霸道“你是不是忘了戴,才会差点去娶了公主!” 他无辜道:“我没有!” 她就是不讲理“就有,不然干嘛不让我看!” 楚怜兮试着攀上他的身子在手腕翻掏着,许霆昊又要避开她的骚扰,又怕她一个不慎弄乱了官府里的公文。 “怜儿!别闹了!”两人拉扯间摔落地上,许霆昊怕伤着她,旋身以自己的身子护着她,形成楚怜兮的身子迭在他身上的暧昧模样! 楚怜兮气喘吁吁,他则是文风不动静静瞅着她,双目对视,静谧诡谲的氛围让他们同时忆起那年在树上上晚课时的一幕,及他离开前几天她由小点儿背上摔下,他护着她滚在草地上的那一刻。 现在的她终于能体会当年的他为了等她长大所做的忍耐,他睇着她的目光一直有着炽烈的火焰,是她不懂罢了,对褚少冥的吻记忆犹存,楚怜兮突然有个冲动,她想用许霆昊的吻来盖去褚少冥残留在她唇上的气息! 俯下身子,楚怜兮主动吻住了许霆昊! 笑不可支地跑回自己房间,楚怜兮永远不会忘记她的夫子那一脸震惊,她粉碎了他的平静,她吻了一个规矩却深爱她的男人,一个状元钦差,她的未婚夫! 原来真心爱一个人时,任何细微的接触都是惊心动魄得可以,在触着对方的那一瞬间,一股电流窜过了他与她的身子。 回到房里,楚怜兮望着室内一片黑暗,倚着门她的神志犹停留在那甜蜜的一刻。 蓦地一只强劲的手臂将她揽了过去,待嗅着来人怀中熟悉的味道时,楚怜兮咽下口中原先要出口 的叫嚷,心头一沉,她欢乐过头竟忘了她的魔鬼。 “恭喜了!想不到我的小可怜竟会是个未来的状元夫人,这下子你压根不用紧张你爹了,还劫什么狱?喊什么冤?让你的夫子开个口,什么样的罪犯都可以放出来,不是吗?” “昊哥哥不是这种人,他不会公私不分!”她忍不住要帮许霆昊说话。 “是呀,他是圣人,他样样都好!”楚怜兮的眼睛渐渐习惯了室内的黑暗后,借着窗口投入月光,她觑着褚少冥怒火烈炽的瞳眸。 “所以你要投怀送抱主动吻他!” 楚怜兮酡红了脸“他是我的未婚夫,我喜欢他为什么不可以吻他!” “那我算什么?”褚少冥眼中是冷冷邪佞光芒“楚姑娘的承诺只是个权宜,现下你找到正主儿,问题解决了,答应的事也就不用作数?” 他蛮横地将她揽入怀中,她心头紊乱,沉默着不知如何回答。 “不许你再吻他,你已和我做成协议,不要逼我出手伤他!” “不许为难他!”楚怜兮心急“他只是个读书人,你伤他胜之不武!” “你是我的,他敢碰你我便会杀他!” “我不是任何人的,我是我自己的!” “是吗?”褚少冥语气冷然,瞅着她的眼神如冰。“也许我该先杀了这名钦差大臣,绝了你的念头后再谈这个问题!” “你明知他是朝廷命官就应三思而后行!”她硬着声“希望你不要因着一己之怨殃及蟠龙岗里其他的人。” “你关心的人究竟是我还是他?”褚少冥讥诮。 楚怜兮叹了口气。“昊哥哥、你和岗子的人我都在乎,我不想看到任何人有事!所有祸事因我而起。 我欠你一条命,欠他一段情,同你有协议,同他有承诺!” “我现在只想救爹,待确定他没了事,对于这团纠葛不清的结,大不了一刀了结,给他我的心,给你我的身,来生投胎轮回绝不再涉‘情’字,是否就能皆大欢喜?” 良久良久,褚少冥冷冷开口“在你爹平安前我答应你不去找那家伙麻烦,等一切告一段落,我迟早得与他有个了断,”他顿了顿“在这之前我不会再来打扰你,这是我惟一可以答应你的!” 转过身,他推窗如来时一般没有声息地遁去踪影! 她转身趴在床上嘤嘤哭泣,昊哥哥说得对,她着实是个惹祸精,原本单纯美好的情爱怎地被地处理得如此紊乱,对于霆昊她有情,对于少冥她有愧,她该怎么做? 许霆昊感觉得出她的转变,虽说经此变故,怜兮变得安静许多也少了笑容,但都不像现在这样 道她在躲他! 白日里他同魏杰等人赴当地官衙办事,将她留在客栈,魏杰等人均知道了她的身份——她就是那 使得许霆昊当众向皇上拒婚的女子,他订有婚约多年的未婚妻! 她现是待罪之身,所以从未要求要出门,她只是安静地守在屋子里。 “安静”二字并不适合楚怜兮! 许霆昊开始不懂这个丫头的心思,这是从来未有过的事,她的心思一向透明,尤其对他。 在她躲了几天后,他再也按捺不住,夜里他来到她的房,她却急匆匆地跳上了床。 “我要睡了!”她作势伸了懒腰,打着呵欠“有事吗?” “我要告诉你,再十天咱们就能进湘阳城了们先绕经湘阳再往他处。” “谢谢你!”她真心感激。 “我不是来听你说谢谢!”在她床沿坐下,他望着那蜷在被褥下只露出一双大眼的楚怜兮,微恼道:“为什么躲我?”他伸手去捉她纤纤柔荑,他想念他那娇俏可爱的小未婚妻。 “我没有!”她急急抽回手“我只是累了,你也该累了,工作了一天,快去睡吧!” 他不说话,只是静默地盯着她。 “我真的没事,”她低语“我只是想爹想娘想姐姐,想我的小小点儿!” 静默片刻,她抬头望他。“昊哥哥,我想过了,咱们解除婚约吧!我现在这个样只会拖累你!加上,”她幽幽开口道“我对你只有兄妹情谊,做不成夫妻的!” “你撒谎!”他硬声“你那天吻我时的反应可不像兄妹!” “那是个错误,不会再有!”她绝情,并动手去拆红绳,却听得“砰”地一声响,他满心怒火无处宣泄,一拳击向她床旁墙上,劲道猛烈,碎裂的墙屑飞扬,割伤了他的手。 见他的手冒了鲜血,她心头一紧,捉着他的手吮着伤口,不再去动红绳,眼泪不听使唤地滂沱落下。 “不许再这样伤自己!” “比起你在我心头给的伤,”他冷声“这着实不算什么!” “对不起!”水气蕴然的眸子是悲凄的光芒,她叹口气“你该相信不论我作什么决定都是为你好!”“我不需要什么你为我好的决定,”他生气道:“我只要你!” 他低下头攫获她柔嫩的唇,品尝她的甜蜜,抵着她的唇,他低语“别在我的心头剜个缺口,怜儿,别这么残忍!” 他深情地啄吻着她的眉心,她的泪水,她动人的小小耳垂,她纤小的鼻尖,最后来到她诱人的菱唇。 “你掳获我全部心魂,却告诉我那只是个错误?”他叹气。“如果对你而言那是个错误,我也只有错到底了!” 他深深吮吻着她的唇,伴着她咸咸泪水掺人,这个动人而激情的吻又是甜蜜又是咸涩,良久,她放弃了抗拒,双手揽上他的颈项,在这个绵长的吻结束后,她在他耳畔轻语—— “就算是个错误,我也只能陪你错到底了!” 他揽紧了她,无语。 第六章 秋后入冬第一场大雪落下,空气是凝人的寒气,楚怜兮望着飘落纷飞的雪花如棉絮般地落在她的身上、脸上,及她缚住了双手跪坐着的囚车上。 是的“囚车”!楚三小姐返乡的方式着实不太光彩,尤其相较起前方八骑开道乘坐官舆的许霆昊。 是她自愿用这种方式回转湘阳的,她不愿让许霆昊落人口实,目前案情未明她仍是待罪之身,理该受到如此待遇。 “是钦差大臣耶!”两旁簇拥等待已久的人群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听说他还是今年京试的状元郎,人生得十分俊俏!” “我还听我远房的亲戚说起,在经过的几个郡县里他平反了好些冤狱,惩戒了当地欺压百姓的狗官,受惠的人都称他作‘活青天’呢!” “喂!瞧瞧!后头跟了辆囚车,是个小姑娘呢,你瞧瞧,她好像是” “哎呀!就是前阵子悬赏缉拿的红叶庄楚三姑娘嘛!” “呸!一个姑娘家人模人样地,竟会是个杀人凶手!” 一旁絮絮叨叨的人语喧嚷评论越益不堪,楚怜兮充耳未闻,她仰着头双手向上承接着白皑皑的雪片一点一滴地落下,驻留在她小小的手掌心里。 “好干净的雪!”她痴愣低语,想起许霆昊为她准备的“琉璃雪宴”想起他为她烧制的各色琉璃心型雪盅,想起他说要让她看清楚他的心时认真的表情。 “傻瓜!”楚怜兮对着掌心的雪柔柔笑起,他对她的好,她向来迟钝。 就这样,一个跪坐在囚车里被雪覆了一身的女子,在众人议论谩骂声中依然浅浅带着笑,望着即将盈握的雪。 魏杰踱过来为她披上外衫,并为她驱赶那些看热闹甚至顽皮地向她扔掷雪球的孩童。 “我没关系的!”楚怜兮摇摇头轻语。 “姑娘没关系,那坐在轿子里的人可有关系!”魏杰调侃道:“姑娘若受了寒,心疼的可是咱们大人,还请姑娘多保重!” 湘阳县衙大堂步入京城来的贵客——御史钦差许霆昊,县尹朱绍康早在门口恭候多时,迎着许霆昊,他躬身恭敬地逸着笑将他迎人。 “许大人!您同几位随扈官爷今日光临敝县,真是咱们湘阳城的福气,方才您来的路上落了雪,是否需先入内府休息?下官已在衙内为您备妥了房,您若不愿住在衙内,下官宅第就在左近,业已备妥您的歇脚处。” “不用!”许霆昊向朱绍康回礼“本官在来途中遇得贵县一民女投案,为恐此案延宕太久,想藉朱县尹衙堂审理此案,是否方便?” “方便,方便,当然方便!许大人太客气了。”待觑着随后押人的楚怜兮时,朱绍康脸色一双黑目殷红,转过身对着许霆昊道:“若许大人指的是楚姑娘与小犬一案,此案已结,不劳大人费神。” “是吗?”许霆昊端坐中堂,示意楚怜兮跪在堂前,淡然开口道:“凶手尚未缉拿到案,没有呈堂供词画押,不知朱县尹是如何结案?” 朱绍康被他一句话堵得红了脸“此案人证、物证俱全,小儿为此枉送一条性命,下官自要迅速审理以慰小犬在天之灵!”他看了许霆昊一眼“莫非楚姑娘是许大人旧识,您是来为她说项?” “朱县尹的话贬低了本官也贬低了自己!”许霆昊依旧漠然。“我倒想请教如果此案已结却始终捉不着正犯,您会如何处理?” “我已贴出告示,楚天翱养女不教继之包庇女儿护她私逃,三个月内楚怜兮若不到案,便先公开处斩楚天翱以示惩戒。” “朱县尹的判决倒是明快果决!”许霆昊望着他“现下犯女已自行投案,包庇之罪已无,尚且拘在大牢中的楚天翱该先放了吧?” “若她有心投案,何以不亲至湘阳府?”朱绍康兀自嘴硬“可见并无诚心,楚天翱不能先放,需待此案了结!” “此案与朱县尹有切身关系,一般人有所顾忌在所难免。”许霆昊眼中闪着光芒。“此女投案程序一切合法,有罪无罪本官自会查明,楚天翱与此案无关,还望朱县尹想清楚,勿因私怨违了法纪。”冷哼了声他续言“有罪当惩,无罪当赦,此为审理案件之第一要规,朱县尹似乎忘记了。” 朱绍康听得一身冷汗,低下头开了口“下官一时糊涂,多谢许大人教诲!”他转过身吩咐衙差“去将楚天翱由罕中解出!” 待见着全身鞭笞伤痕昏厥萎顿的楚天翱让两名衙差挟着扶上堂,楚怜兮再也抑不住自己,伏在父亲身上嘤嘤泣起。 “魏杰,将楚庄主带到咱们落脚的客栈里,先请个大夫看看。”许霆昊漠然而冷静,待魏杰带走只剩半口气的楚天翱后,他转向朱绍康,语气讥诮—— “湘阳城的大牢里果然人才济济,这样的大刑伺候下,哪还需等到三个月?瞧楚天翱的模样,本官若迟了两天,就算带了真凶来投案,也换不回他的一条命。根据律法,包庇之罪,罪不至死,刑求误杀之罪却可让您丢官呢!” 朱绍康涨红了脸,无言以对。 “朱县尹所说的人证、物证现下可以呈上堂了吗?” 朱绍康嘱师爷派衙役去找来当天随朱铎山至云升茶栈的贴身随从朱豹,及茶栈当日亲眼目睹争端 发生时的店小二小狗子到堂应讯,并差人调出本案之文书纪录及仵作验尸报告。 “根据仵作勘验小犬尸骸所做的报告,”朱绍康道“在他后脑勺裂了个口子,就是当日被楚姑娘踹下楼时后脑着地所致,初时不知有伤,他还起身骂人,回家后才觉头疼欲裂,呕吐不止,等不及大夫到来便断了气!”忍不住老泪纵横。“白发人送黑发人,椎心之痛呀!大人,下官为此重惩楚天翱实是情难自己!” “执法时若放人个人情感,就枉为地方执法父母官了。”许霆昊翻阅审视着手中仵作报告。“描述得很详细。”他望向朱绍康问道:“不知死者尸首现下暂放何处?” “尸体业已火化。”朱绍康解释道:“下官家乡中有个规矩,遭横死之晚辈七七四十九日内需速火化,否则会影响家中长者运势及健康,下官家中尚有老母,作这样的决定实是迫不得已。” “这倒真是‘死无对证’了!贵衙仵作现下人在何处?” “前两天他回乡今日可归,明日应可上堂应讯。” 言谈间朱豹及小狗子已被带上堂,两人跪在堂上向许霆昊磕头行礼。 许霆昊叫两人抬起头,指着楚怜兮,他问道:“堂上跪着这姑娘,两位可识得?” “她化成灰我都认得!”朱豹抢着回话“她就是那日与我家二少爷在茶栈起争执,一脚踢得我家主子由二楼坠下,害他枉送了命的红叶庄楚三小姐。” “小狗子!”许霆昊看着那浑身打颤紧张的店小二“你看清楚了,是这姑娘和朱二公子在你店里起冲突的吗?” “是的!”小狗子低声回了话。 “小狗子,你知道他二人何以起勃溪吗?” “是她先动手的!”朱豹再度抢着说话。 “阁下似乎不叫小狗子。”许霆昊冷声,击下惊堂木沉喝“再犯一次廷杖十下,小狗子回话!” 震慑于许霆昊的威势,小狗子抖着身子伏在地上,断断续续回想当日情景。 “那天楚大小姐同楚三小姐先来到店里,她二人同丫环坐上了二楼,后来、后来朱二公子同他一群手下来到店里,说要、说要包下小店,其余的人都被赶了出去。” “这位朱公子倒是阔气。”许霆昊道:“继续。” “后来朱二公子上了二楼,瞧着、瞧着了楚大小姐,惊为天人,当场便向楚大小姐求亲,楚大小姐推说婚姻之事需由父母作主,她请朱二公子日后找人上门提亲再说,但、但朱二公子不允,伸手便去捉楚大小姐的手,却被楚三小姐挥掉,然后”小狗子恐惧的眼神飘向朱豹恶狠狠的眼。 “堂上证供务需尽实,否则你也会有罪,你是本案关键证人,没人敢动你,不用怕!”许霆昊语气虽淡,却含着警告“然后呢?” “然后朱二公子便派了现下跪在小的身旁这位朱爷与楚姑娘动手,被楚姑娘掠倒在地,朱二公子一怒之下自己动手,他使了招什么‘珠光幻影手’的,仍不敌楚姑娘,后来、后来还被楚姑娘一脚踢出了二楼阳台,坠落小店门口道上。” “你陈述的经过与犯人投案状纸内容吻合。”许霆昊沉吟道:“你可知那朱二少爷跌下地时,哪一面先着地的?” “正面!” “背面!” 小狗子与朱豹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 “大人!是背面,当时小人是第一个冲下楼扶起少爷的人,我清楚看到少爷是背面脑勺先着了地 的。”朱豹急急说明。 “小狗子你怎么说?”许霆昊冷冷问了声。 “回大人,狗子冲到现场时朱二少爷已被众人簇拥,小人看不真切,但、但依当时路人转述的话语,他们说他们都说”小狗子涨红了脸接不下去。 “他们说什么?” 小狗子吞吞吐吐嗫嚅出口“他们都打趣笑说,仿佛天外飞来一头肥猪跌了个狗吃屎!” 一旁许霆昊的随沪听着这话都忍俊不住窃窃笑起。 许霆昊冷眼觑着朱绍康“主要证人供词有异,倒不知朱县尹是怎地结的案?” 朱绍康急急辩白“当日仵作剖了小儿尸体。判定死因确是后脑震裂,不会有误!” “此案明日由本官开堂重审,你实时派人召回仵作,明日午时所有人证、物证不可短缺!”许霆昊道:“嫌犯楚怜兮暂且押下大牢候审,朱县尹,”他望向朱绍康眼中是慑人寒芒。 “我提醒你,此女是否犯案目前尚未厘清,明日堂上我要看到的是毫发无伤的人!希望你明白,至于小狗子及朱豹等证人在结案前,他们的安全也是你的责任,有任何损伤一律算在你身上。” 许霆昊起身踱下堂与朱绍康辞别步出县衙大堂,不曾望向楚怜兮。他离去后,楚怜兮突觉寒冷,她用手环紧了身子。 “来人!将楚怜兮押人大牢,上了手铐脚镣免她脱逃,”朱绍康沉声吩咐。“另外,”他顿了声“交代下去暂时不许难为她!” 见楚怜兮没了踪影,朱豹贴近朱绍康低声“老爷,看来这姓许的钦差绝非善与之辈,他铁了心要彻查此案,这案子若被他搅和可要乱了局。” “不然能怎么办,不许他查吗?他是天子派来的人,你凭什么阻着他?”朱绍康冷着声“还不快去办你的事儿!” “小的知道了!”朱豹领命离去。 甫步出县衙门,许霆昊唤来身旁侍卫张义及焦雄嘱道:“守住各处门口,只要见着朱绍康的手下出此衙门办事便跟紧了,看清楚他去找什么人做什么事,若他们要杀人便救人,我回客栈等你们消息!” 两人领命而去,许霆昊则回转客栈等消息。 点灯时分两人陆续返回客栈,焦雄先行报告。 “一名衙差出了门,他到了城西清水胡同名唤黄升的仵作家中,用着严词要挟他明日上了公堂不得胡说!” 许霆昊沉默地点点头,瞥向张义。 张义诡笑着开了口“我这边的可精彩了!”“随着衙役之后出府衙的是朱豹,他去了城北的‘凝翠楼’,那儿是湘阳城里最大一处妓院,当时天色尚早,院子里冷清得很,没什么客人,院里的姑娘们也大多仍在寝中,朱豹踢翻了大厅陈设,要求凝翠楼的主事老鸨薛嬷嬷出来,龟奴颤着声回复说那薛嬷嬷上城外普凡寺祈福不在院中,朱豹不信,逐一踢翻了每个姑娘的房说要找出老婆子。” 张义忍不住摇摇头道:“这朱豹也是个仗着势的走狗,见着了院内姑娘兽性大发。合上了门光天化日便干起那档子事,短时间内想他是无暇再去寻那薛嬷嬷,属下问过院内龟奴得知朱家两位公子均是院内常客,隔三差五总要来院里消磨一夜。” “朱二公子出事那日傍晚,听说有人见着他出现在凝翠楼里,现下那朱豹尚卧在温柔乡中没有其它动作,属下只得先行回来禀报大人,再继续去盯着那家伙。” 见许霆昊点点头,张义转身离去。 “魏杰!”许霆昊下了命令“立刻潜去朱府查清楚朱家大少爷是否尚在府邸中,如果不在,给我查清楚了人在哪里,明日午时前我要你将他带回,若届时我已在衙门,直接带他上公堂见我。”沉着声他低语“此案朱绍康一直故意模糊焦点,死者是他的儿子,他却刻意维护真凶,此事必有蹊跷。” 薛嬷嬷蠕动着肥肿的身躯紧随着赶来报讯的凝翠楼护院胡大虎,潜行在人了夜一片黑暗的普凡寺后山小径,老婆子一边拭着汗水一边叨念—— “完了,完了!朱大人派人找上了我,肯定是为了那档子事,大虎,你这几天也甭到院子里上工,陪着嬷嬷赶快远离湘阳城觅个隐密处,待风头松了些再说吧!” 困难地行了段山路,一个山坳处矗立着个墨黑人影,薛嬷嬷心头一惊“别是来捉老婆子的吧?” 那人目光炯炯,声音磁性低沉“凝翠楼的薛嬷嬷?” “老天爷呀!是来索老婆子命的索命使者啊!”她浑身起颤推了胡大虎一把。“快!快!去挡下他呀!” 转过肥肿身子她另觅活路,跌跌撞撞跑不了几步路,那男子如风般再度挡在她面前。 “壮士饶命!壮士饶命!”薛嬷嬷跪在男子面前磕头如捣蒜,眼泪鼻涕淌了一脸,无视于一身昂贵的丝绸衣裳,整个人仿佛要贴上了那泥泞肮脏刚溶了雪的黄陂土。见男子并未出手亦不言语,薛嬷嬷心头亮起一点希望。 “壮士放心,只要今日您肯饶老婆子一条贱命,朱大人付您的酬劳我三倍奉还,并且速速远离湘阳城,您只需同大人说老婆子已死便成了。” “怎么,朱绍康很希望你死吗?”男子淡淡轻语。 月光移出乌云照在男子身上,薛嬷嬷乍见那男子的模样心头一叹,连恐惧都险险忘了,这夺命使者一身冷然尊贵的气质叫人移不开眼。 “只要你明日在公堂上说实话,我会保证你的安全,不让朱绍康动你及你的凝翠楼。” 薛嬷嬷傻了眼呆跪着,怎么,这夺命使者不是朱大人派来的吗? 黄升辗转着身子却无法入眠,看了眼一旁鼾声如雷的老伴,他摇摇头起身到院子,外头雪已停,天气冻人得紧,他纠紧披在身上的狐皮氅子,张开口嘘着白茫茫的烟气。 冷不妨一个男子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湘阳县衙仵作黄升?” 黄升心头一惊转身,见着了一个高大挺拔的陌生男子立在他身后。 “我查过你的资料,你黄家三代均在湘阳城里任仵作一职,数十年来从未出过错,是湘阳城里极受尊重的人物。”男子瞥了他一眼,淡然续道:“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我对仵作一职素来敬仰,因为你们敢碰触那些世人忌讳的死者尸骸,你的工作是忠实地挖掘出死者死亡的原因,让人们逮住凶手,相当于冤死者的活青天。” “你要什么?”黄升扬着苍老的声音,心头大概明白了对方来意。 “我要朱铎山真正的验尸报告,并要你明日上了公堂说实话。” 黄升死白了脸却不说话。 “我保证不让朱绍康动你家人,你可以放心只要求你依着良心做证!” 这雪夜着实好冷,黄升心头发着颤! 能吗?他能吗? 第七章 午时时分,湘阳城里又开始飘飞着雪片,但再寒的天气也抑不了汹涌人潮挤往衙门观看朱二公子一案重审的欲望,大堂两侧沸沸汤汤地全是人,有些挤不进来的还是簇拥着守在衙门外,等着里头乡亲报告最新消息。 楚天翱按紧了胸前的伤口,许霆昊不愿他顶着伤口来这儿,但他怎生按捺得下心呢?最后许霆昊叫了个随扈在大堂外围右侧安了个椅子陪着他才算了结。 这个霆昊,楚天翱摇摇头,欣喜于自己的慧眼识人,这孩子果然有出息,只是唉!他摇摇头,看着女婿中着自己女儿办案的心绪真是百味杂陈,朱县尹一声声说他不会教女儿,他着实不服,瞧瞧霆昊,还不也是他调教出来的? 一声“威武”平息了衙堂里嘈杂的人声,静谧中许霆昊登上大堂主位,在他右侧坐着湘阳县尹朱绍康。 “将犯人带上堂!”伴随着许霆昊淡漠威严的声音,楚天翱见着了楚怜兮,他心头一酸,小丫头瘦了好多,这个自小让他伤透脑筋,刁钻古怪精力充沛的惹祸精,怯然的神情少了往日自信满满的神采,着了一身白色囚衣披着及腰长发,扣着手铐面无血色,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她缓缓在许霆昊及朱绍康面前跪下。 “许大人!”朱绍康恭敬地道“昨日朱豹与小狗子二人证词不符一事,下官已找到当日经过云升茶栈的路人,相信他的证词会比那并未真正觑着小儿落下时机的小狗子的话更加可信!”歇口气“可否先请朱豹同那证人王信儒先行上堂?” 许霆昊点点头,朱绍康坐直身开了口 “传证人朱豹及王信儒!” 只见朱二公子贴身护卫朱豹同另一个清瘦汉子上了堂。 “朱豹、王信儒见过两位大人!”两人跪下施礼。 “王信儒!”许霆昊扫了他一眼淡然问道:“听说当日朱铎山由二楼落地时,你刚好在现场?” “是的,大人!”王信儒抬起头投向许霆昊的眼神冷静,许霆昊知道这家伙迥异于朱豹那种莽夫,思想缜密。 “那日小民恰与友人欲至云升茶栈对面的棋社对奕。那是我四人每月固定赛局,这点大人可派人至棋社查证小民是否说谎,当日我四人正谈笑着走过云升茶栈时,突然一个黑影由天而降轰然一声,我四人急急上前查视,原来是那朱二公子!” 王信儒摇头道:“可怜朱二公子这一跤跌得真惨,他后脑着地身子瘫在地上动也不动,我们初时还以为出了人命,急急上前探视也不敢动他,半晌他岔回了气便开始破口大骂,这时我们才知道原来是红叶庄楚姑娘将他从楼上踹下,那红叶庄庄主武功盖世,楚姑娘颇得父亲真传,那练家子的一拳一脚都会要了咱们寻常百姓的一条命!这样的人留着对咱们不会武功的人来说真是个潜在的危险,生怕哪天一言不合触怒了对方便要同朱二公子一样枉送了命。” 王信儒说得情真意切,闻言乡亲莫不点头附和。 “请大人明鉴,给小民及所有乡亲一个可以安居乐业不用恐惧的日子。此外大人若对小民的话尚且存疑,可请小民棋友上堂问个详细。” 许霆昊不语,静默半晌,他望向朱豹道:“那日朱二公子跌跤后可曾去别的地方?” “回大人,我家公子跌跤后深觉扫兴加上身子不适直接回家,直到暴毙前都不曾出门。” “大胆!”许霆昊拍下惊堂木沉喝“当着本官还敢撒谎!你家少爷当天傍晚还去了凝翠楼,是或不是?” “没有,没有,小人怎敢说谎!”朱豹急红了脸冒着汗“大人明察,我家公子当日没有再出府。” “是吗?那当日妓院里的龟奴、姑娘们都见着鬼了吗?”冷哼了声,许霆昊淡着声“传凝翠楼主事老鸨薛嬷嬷上堂。” 朱绍康闻言脸色凝重。 众目睽暌下,薛嬷嬷扭着肥肿身躯踱上堂。 “民妇薛氏见过许大人、朱大人!” “据本官调查,当日朱铎山曾去过你们凝翠楼,他在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今日在公堂上你只需老老实实将事情本末交代清楚,本官保证不许任何人动你!” 觑了眼坐在堂上寒霜满面的朱县尹,薛嬷嬷倒抽口冷气,肥肿的身躯忍不住抖了抖。 “启禀钦差大人,上月初三刚掌灯,朱二公子来了咱们凝翠楼,他同我说那天午时他积了一肚子怨气要来咱们院里消消气,二公子指明要玉红姑娘作陪。” “骗人!骗人!一派胡言!”朱豹吼叫,舞动着手脚似乎想扑上那薛嬷嬷。 “张义,给我拉着他,若再发生扰乱公堂事宜立即掌嘴!”许霆昊沉声嘱咐,望着薛嬷嬷“说下去!” 薛嬷嬷续言“我同二公子说五红是他兄长朱大少爷的相好,早就言明不许另接他客,劝他找别的姑娘,但二公子发了横说他觊觎玉红姑娘良久,还说没听过开了妓院不许客人挑姑娘的,别说兄长就算是老子来了,只要是他看上的女人谁都阻不了。二公子一脚踢开了玉红姑娘的门入了房,也不管玉红愿不愿意,不由分说地强拉了玉红上床撕了她的衣裳行事。” 一旁乡亲听得面红耳赤,但认识他的人都知道这朱二公子行事向来霸道乖戾,想要的东西绝不罢 手,听薛嬷嬷形容得活灵活现,朱绍康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玉红姑娘的丫头巧巧在二公子硬要人房时,便被玉红支去请朱大少爷过来,当时是我陪着大少爷入房的,一进房二少爷刚完事,玉红抽抽噎噎衣不蔽体地投入朱大少爷怀中,朱大少爷铁青着脸怒斥弟弟无法五天,连大哥的女人都不放过,二少爷顶了句,他嚷着别说女人,连朱家的产业迟早也都是他的,他早瞧着大少爷不顺眼,一直想找机会教训他。” “两人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大少爷是个斯文人,哪儿是二少爷的对手,三两下便被揍得鼻青眼肿倒在地上爬不起身,二少爷却还不放过他,讥讽他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妄想当朱府未来当家,他拉着玉红直说方才不够尽兴,现下干脆就在大哥面前来场活春宫吧!” 旁听的人听了这话无不猛吸口气。 薛嬷嬷摇摇头叹了口气“老婆子也曾劝二少不要太过份,却叫他一脚踹到了墙边,二少转身将玉红压在床上,恶狠狠地硬扳开她双腿,老婆子闭紧了眼不敢再看,却听得一声惨叫,我睁眼一瞧,竟是朱大少爷气不过横下心,捉起玉红房里切水果用的匕首猛力刺向了二少爷背心!”众人惊呼了声! “那一刀太少爷用尽了满心的怨气和全身的力道,刀刃直没入身,由背心几乎穿透到了前胸,二少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带着一脸的不信及怨气断了气,倒在玉红身上染了她一身红,玉红急急闪开躲在角落尖声嚎叫,大少爷吓呆了身子无法动弹,我急急起身先捂住玉红的嘴再去探了探二少爷脉搏,确定他真的断了气,这下子我也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 “恰好朱豹闻声而来,见了这场面他威胁我不可张扬出去,他自有法子解决,他找了人用麻袋将二公子尸首带回朱府,并带走了大少爷及玉红姑娘,隔天县衙门贴出悬赏告示,我这才明白他所谓的解决方法,竟是拿红叶庄楚姑娘来顶这杀人之罪!” “老婆子满口胡言!”朱豹大叫“她一定是楚天翱花钱买来为他女儿脱罪的工具,空口白话没有凭证,谁会信她?” 许霆昊不去理会,开口问向薛嬷嬷。“凶器现下何处?” 薛嬷嬷点点头,自怀中揣出个红布包交由衙役转呈上堂,摊开来赫然正是一柄犹粘着干涸血渍的匕首。 薛嬷嬷解释“当日朱豹叫我将匕首扔掉,我见了这刀子便会想起朱二少死前骇人的模样,又怕被人瞧着误会,只得先将它埋在后园子里,今儿早才去挖出。” “朱铎山尸身已焚毁,无法对证死因。”许霆昊吩咐衙役道:“传仵作黄升!” 黄升一身青衣,登堂施礼立在一边。 “黄仵作,当日朱铎山的尸体可是由你勘验井立下书据?” “回大人!”黄升躬身道:“当日朱二公子的尸体确由属下亲自勘验。” “这张报告,”许霆昊扬起那日朱县尹交给他的书据。“就是你当日勘验的结果吗?人命关天,我希望你想清楚了再说。” 静默半晌,众目睽睽下黄升跪下垂老身躯。 “大人恕罪!这张报告是属下依着贾师爷的吩咐作假所写,真正的报告,”他自怀中取出一封盖有印信,抬头书写湘阳县衙公函用纸的纸张递由衙役转呈许霆昊。“一直留在属下家中,朱二公子朱铎山真正死因是由利刃自背后直入穿透心口,一刀毙命!” 这下真相大白,堂上一片死寂,人证、物证俱全,原是朱县尹家中兄弟相残的一件丑事,却硬要诬指至旁人身上抵罪,堂上聆讯乡亲们望向朱绍康这位父母官的眼神均透着不谅解。 此时一骑快马奔至府衙门前。 “大人!”魏杰推开人群进了衙堂“属下连夜赶至零陵带回了朱家大少爷朱峻山,及与他随行的一位玉红姑娘!” 魏杰将两人带到堂前跪下“他已招认是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弟弟!” 许霆昊望着跪在地上的男女,朱峻山生得斯文而瘦弱,面貌上与朱绍康倒有几分相似,由外表着实看不出他会杀人,而且杀的还是个出了名的地痞恶霸,自己的兄弟,可见当时满怀愤恨。 跪着的朱峻山面无血色一副从容就义模样,一旁的玉红红肿双眼低垂螓首,打着颤的小手犹紧紧 握着朱峻山。 “朱峻山!你承认是你杀了朱铎山吗?”见朱峻山点点头,许霆昊再问了句“现下你是否后悔?” “罪民并不后悔!”朱峻山打直腰杆“只是没能及早投案,毁了楚姑娘名节,累了她一家深觉歉疚。” “玉红虽自小堕入青楼,但与我相识后两人情意相投,只因家父不许她入门,所以只能让她暂时栖身凝翠楼,舍弟明知此事却故意挑衅,我忍无可忍一时冲动犯下错事。”他垂下头低语“我不后悔做了这样的错事,只是累了家父为救罪民脱罪渎职,滥权掩饰私情,还望钦差大入网开一面,不要将罪民犯下错事牵连到家父身上。” “许大人!”朱绍康长声一叹,他做了一辈子的清官,却因教子无方家门不幸,落得如此下场,事发之时他挣扎良久,最后还是选择昧着良心听了朱豹的建议,为保住朱家最后血脉铸下不可饶恕的大错。“您说得对,执法时放入个人情感,就枉为地方执法父母官,我辜负了所有湘阳城乡亲的托付,您依法定夺不需考虑下官,请将下官一并治罪吧!” 思索片刻,许霆昊作了决定。“朱峻山,你杀人致死,事后脱罪潜逃,罪当处斩,但念你平日索行良好,乡人对你的评价都说你谦冲有礼,迥异于朱铎山作威作福欺压百姓之劣行,当日所为起因于对方挑衅铸下大错,望你今后行事务必三思,以暴制暴,对你自身只会招来祸害。” “北方边关胡人来犯,湘阳城物阜民丰未曾遭兵燹之苦满不能明了这种苦楚,本官判你发配边关充军十年,望你在这十年内尽心卫国!” “多谢大人恩典!”朱峻山真心诚意伏首拜谢,他原笃定这回只有死路一条,没想到竟有了个重生的机会。 “律法制定是要让做错事的人有赎罪的机会,而非鼓励报复,就算要了你的命也于事无补,盼你能珍惜有用之身多为社稷生民谋利。” 他看向一脸死灰的王信儒“公堂之上竟敢捏造假口供,杖责五十大板!”语毕命令将人拿下执法“至于你,朱豹!”许霆昊皱起眉头“你主导了这场骗局,说得好听是为主饰过,事实上是为害怕失势,狗仗人势指的就是你这种人,你平日陪着朱铎山到处为非作歹,今日又在公堂上公然撒谎,若不给你些惩处如何服众?本官判你实时押人大牢服刑三年,每周扫街一次,让你用心照顾湘阳城!” 这个判决大快人心,围观群众响起鼓掌及喝彩声,显见湘阳城民对这走狗平日所作所为早已深恶 痛绝。 朱豹垂下头不敢申辩。 “薛嬷嬷及黄仵作在最后关头还是做了忠于良心的事,之前知情不报及刻意作伪不予追究!” “楚怜兮!” 楚怜兮抬起双眸望向这个仿佛忘了她的存在的男人,她揉揉发酸双腿,心头重担搁下,往日不驯的性子又冒了出来。 这个死猪头三,害她担心害怕了那么久,还累得整个红叶庄的人同她受罪!听到许霆昊喊自己的名字,楚怜兮心头窃思,该是要弥补她的损失了吧,却没想到他板着脸道—— “你当街用武伤人就是不对,学武只求强身,姑念你此次出手是为保护家人,对方挑衅在先,本官罚你缴纳白银百两济助湘阳城贫苦乡民,算是惩戒你扰乱城里安宁之过,此外官府将广贴告示说明此案缘由还你清白名声,盼你记取教训切勿再犯!” 楚怜兮扁扁嘴,她是此案受害者,竟然还要受罚? 最后许霆昊望向朱绍康道:“朱县尹,你任湘阳县尹一职十五年,政绩卓著,人民安居乐业,本官极不愿因此案毁了个清官。” 朱绍康面色死灰“多谢许大人的肯定,常人或许可以犯错,身为管理地方人民的父母官却不行,否则来日行政治理时,有何面目立场去要求别人守法守律,请代下官向皇上辞官让下官返乡,湘阳县尹一职另请高明。” 许霆昊点点头道:“朱大人心意已决,本官不再勉强,辞官一事我会修文奏明圣上,在新到任者未到职前,湘阳城里一切事宜仍劳费心。” “这个自然,让许大人费神了。”朱绍康愧然道:“下官多谢许大人给了小儿一条活路,为我朱家留一线血脉,朱某自愧这些年一心经营仕途却教子无方,造成众人不安深以为憾!” 他对着乡亲一揖。“下官在此对所有乡亲致歉,并将捐出三分之一家产兴建义学,资助有心向学之贫苦子弟!” 众人面面相觑无言,今日见识到这位钦差大臣英明果决的睿智判决,那薛嬷嬷及黄仵作胆敢上堂 指证朱绍康的私心包庇;也定是事前受过许大人开解,若不是这位钦差,这事儿又怎可能翻案? 相较之下,朱绍康虽有悔悟之心,虽有多年经营之功,但功不及过,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一念之差,令人欷吁! 红叶庄骆总管日前风闻此案重审,他一方面差人去迎回夫人及大小姐、二小姐,另一方面领了群家丁守在衙外,这会儿好消息传来,人人欣喜不已,待见着衙门步出的楚天翱及楚怜兮后,他喜道—— “快去拿干净衣物给老爷小姐换上!” —个命令下,众人抬来两顶轿子,分别让父女俩着上一身干净新衣,热热闹闹开开心心地便要上路返回红叶庄。 许霆昊先到楚天翱轿旁探问伤势后,他开口道:“楚叔叔!小侄一事相求!” “说吧!别这么客气,旁的不提,你还是咱们红叶庄的大恩人呢!” “这些都是昊儿份内之事,楚叔叔切勿言谢。小侄领有皇命在身,此趟任务短期内恐难完成,想征得楚叔叔同意,让怜儿与小侄先在红叶庄成亲,然后带她一道巡行。” “我这儿当然没有问题,只不过”楚天翱疑问道:“你爹娘那儿可会同意你如此草率行事?你毕竟是许家独子。” “小侄自会修书与两位老人家禀明,他们是开明的人,不会有问题。”许霆昊行事一向果决。“待皇命完成后,我会带怜儿返回洛阳择期另行宴请亲友!” “若能如此,真是太好了!”楚天翱眉开眼笑“红叶庄好久不曾办过喜事,经过这次灾劫,庄子里暮气沉沉,你二人亲事能在此时举行,一来了了多年心愿,二来增添喜气,楚叔叔立刻回庄子差人准备妥当,你爹娘那儿我会差人去请他们过来主婚!”楚天翱一向性急,尤其攸关小女儿的亲事。 “骆总管!待会儿再走,咱们先研究一下该在湘阳城采办些什么东西准备婚礼!” 许霆昊嘱咐焦雄待会儿陪同楚家人回红叶庄后,踱到了楚怜兮轿旁,掀起轿帘,他娇俏俏的小未 婚妻托着腮帮子倚着窗口向外望,一向淘气的眼眸却隔了层雾,让他看不真切。 “想什么?”他放下轿帘依着她坐下,软轿很大,两人坐人还可旋身。 “想该如何谢你!”她回了神,凝睇他。 “以身相许。”他虽是笑语,却认真得可以。“我是个惹祸精,你该远离我,”她笑语“你以前总说我是‘我近犹怜’,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也许我该离开你!” “如果想拥有你,就该准备接受任何可能的麻烦。”他说得诚挚“虽说你是个惹祸精,但谁叫我早已无可救药、不能自己、无法自拔、至死不渝地爱上了你这个惹祸精!” “人人都赞你聪明,我倒觉得你傻得可以!明知我是个惹祸精,还硬要揽在身边。”楚怜兮双臂攀向他颈项,将他拉近蜻蜒点水般啄吻了一下,看似亮着笑意的眸却杂着丝感伤,她轻声道:“如果日后我真的不得不离开你,你可要记牢,我也是那么无可救药、不能自己、无法自拔、至死不渝地爱着你这个傻子!” 语毕她刚要放手,他却不让,贴近她,他伸出手扣住她的后脑,用力压住她的唇,在她艳红的小嘴里深深吻吮着她的柔软和甜蜜,电殛般的震撼在两人之间流窜,理智全被狂猛的漩涡席卷而去。 她只觉脑中无法思想,身子猛然地烧灼着她不明白的焰火,抗拒不了他的吻,一声柔软轻嘤自她口中逸出,忍不住娇弱地急喘着,纤纤皓腕攀紧了他。 他在她耳畔低语“没有什么‘不得不离开’的,我不许你离开我,永远不许!” 像是宣示着他的决心一般,他用力将她纤细的身子卷进自己怀里,紧紧的、浓烈的,把她柔软的胸脯抵住自己,想将她镶嵌在身上似的。 “先回庄子里等我,待我处理完手边的事便去找你,我会修书同皇上告假,待成了亲再行公务。”他深情低语“等我!” 她却不说话,只是蜷着身子紧偎着他。 “大人,不好了!”焦雄奔人客栈房内。 “什么事?”许霆昊放下笔,看着这向来沉稳的男子一脸焦躁,这个时候焦雄原应在红叶庄才是,心头一紧。 只听得焦雄道—— “楚姑娘被人带走了!” “你说什么!”他沉着声。 “回庄途中,一名披散着发的高大男子骑着马挡在咱们路上,他说他要带走楚姑娘!楚庄土伤重未愈,路上发了高烧兀自昏迷,属下无能不是他的对手,属下深知楚姑娘对您有多重要,拼了这命也不能让他带走,当时情势危急,楚姑娘出来阻止,她跟那男子说了句‘我同你走,不许伤人!’继之转身嘱咐属下将楚庄主安然送回,再来找您,她托我跟您说 “她说请您好好保重,专心仕途,别去找她!”焦雄自怀中取出红绳递给他。 看见红绳,许霆昊身子震了震,面色死灰。 “楚姑娘托我将此信物交还给您,她说今生无缘,来生再续!” 许霆昊呆愣愣不言不语。 “虽说楚姑娘是自愿同他离去,但属下看得出她的心底压根舍不下您!”焦雄叹了口气道:“她哭得好伤心,扯下红绳的当儿连唇都叫她咬破渗了血,属下叫她别这样委屈自己,另想法子打发那男子,她却摇摇头说是她欠了人家一条命,迟早要还!” 许霆昊兀自僵立,心头自语,怜儿竟然是自愿离去,她不能欠人家一条命,却宁可欠他一世情? “大人,楚姑娘会作这样的决定说到底也是为了您,那男子武功高强,楚姑娘怕他会伤了您,所以不愿再生事端,要不您即刻下令,咱们调遣人马追上去,他们是朝西南方行去,外头下着大雪,跑不了太远的。” “焦雄!你帮我将这封信送达京师面呈皇上,我要同他告假处理私务,吩咐其他弟兄到红叶庄等我。”许霆昊卸下官服换上一身劲装。 “大人,您” “我要亲自去带回楚姑娘。” “可您不会武,这样贸然追去太危险了。”焦雄阻止道:“您让魏统领去吧!” “不用武并不代表不会武!”许霆昊拍了拍他肩头“别担心,我应付得来,怜儿是我的未婚妻,我会将她带回,脱了官服我只是个寻常百姓,有权去寻回自己的妻子!” “大人”焦雄语音未尽,许霆昊轻身一扬,出门后瞬间失了踪影。见着他矫健身形俨然是个武林高手,焦雄看傻了眼! 第八章 “你是打算一辈子不同我说话吗?” “我只答应给你我的人,”她冷声“可没答应给你我的心!” 褚少冥披着黑色狼氅,邪气而俊美的眸在雪地里亮着光,他觑着坐在身前刻意打直腰杆与他保持距离的楚怜兮。 这丫头肤嫩如雪,月牙儿似的弯弯柳眉下一对灿星双眸透着寒芒,她穿着他为她准备的白色狐裘,沿着兜沿外围是一圈绒密雪兔毛,更衬得她那娇小的身子纤巧袅袅,因生气而噘着的菱唇红艳动人。 他就是喜欢看她,盛怒中的她像朵满布了刺的红蔷薇。 “要心作啥?”他不以为意“你的心不就正裹在你身子里吗?十几二十年后,我就不信还哄不着你所谓的‘心’!” “你要去哪里?”人目俱是一片白茫,她清楚这并不是到蟠龙岗的路。 “暂时我不会带你回蟠龙岗,”他哼了声“你那状元郎断不会就此死心,我可不想去扰了岗子里人的清静。” 行了里许,转过一个山坡,地下白雪更深,直没至膝,马儿已难抽出蹄子,褚少冥跃下马将她抱下放在雪地,先将马儿牵入一处木屋马厩,里头早已备妥大量清水秣草,他将马牵入关妥木门,不让寒雪侵入。 “我要带你去我避暑之地!”不等她同意,他拦腰抱起伫在雪地的她道:“只这会儿,原是飞瀑之处十自全结了冰吧!” 绕过一个坳处,楚怜兮诧然望着眼前不远处一座笔立的山峰倒抽了口气,那山峰虽非奇高,但陡峭笔直,宛如一根笔管竖立在群山之间。 他抱着她转过一个山坡进了座大松林,林中均为数百年老树,枝柯交横,树顶上压了数尺厚的白雪,林中雪少,反而好走,出了松林即到山峰脚下。 此峰近观更觉惊心动魄,即使在夏日亦难爬上,眼前满峰是雪,硬要攀上,一个不慎落下,肯定要粉身碎骨。 他来到山峰左侧,那儿自底往上钉了一列仅可停驻一足的木桩,一条条木桩向上蜿蜒终至不见,因着大雪,木桩上覆雪成冰,湿滑难行,要想站妥已属困难,若要借此攀上峰顶着实匪夷所思。 “捉紧!”褚少冥将楚怜兮负在背上,依着木桩运着绝顶轻功向上窜升,楚怜兮只觉凭虚御风、腾云驾雾一般,到了峰腰,她往下一望山下景物已模糊不清,这山峰远望似不甚高,其实壁立千仞非同小可,楚怜兮只觉头晕目眩,低呼了声,虽不情愿,也只能紧攀着他的身子不敢再望。 约莫一盏茶时分,两人来到峰顶,由上向下觑,只见雪雾缥缈,连底都见不着。 “你那许公子若能孤身寻来此处,又上得了此峰顶,我便服了他!”褚少冥轻笑,捉起楚怜兮的手往前走,转过了几株雪松,只见前面一座极大的石屋,屋前屋后都是白雪。 进了门穿过长廊来到前厅,厅角生着盆炭火,进厅合上门,寒意立消,身子也热呼了起来。 褚少冥帮楚怜甘卸下狐裘,牵她坐下烧了壶热茶。 “这儿不错吧!”他喝着茶觑着她“每年夏季我都要上速小屋盘桓一阵子,冬季里倒是少来,为了你,前几日来了趟,备妥了几日清水饮食。”他笑得邪气“让咱们俩在这离群索居的地方好好培养感情!” 她哼了声道:“你又猜得出我那官司肯定没事?” “你那钦差大臣本事得很。我不信他救不出他的心上人!” 一提起许霆昊,楚怜兮双眸起了雾气。 “如果你真要我同你在一起,就不要再提他!”她冷声。 他走近她,啧喷出声,伸手抬高了她的下巴。“瞧你伤心欲绝的模样,尝到情伤之苦了吧!何必呢?”他亮起恶意的笑“我有个好东西倒可以帮你!” 他自怀中取出一粒黑色丹丸。“听过‘孟婆汤’吧!任何投胎转世的人都要喝它,忘了前尘往事方能重新开始,方能解除椎心思念之苦!” 他低沉嗓音诱着她“只要你吞下这颗‘忘情丹’,之前记忆,曾有情爱一笔勾销;帮你解了思念之苦,也算是给我个公平的开始。我答应就算你失了记忆也不会强迫你做什么,我会等你真真正正地爱上我后才碰你!” 忘了一切?忘了大树上的晚课?忘了他抱着她由小点儿滚落地上紧护着她的一幕?忘了两人甘醇宁馨的三年鱼雁往返?忘了她强吻他的一刻?这些都是她十七年生命中重要的时刻呀! 但是,是的,她该忘了这一切!从她为了赶去救爹而同意出卖自己的那刻起,她就该绝了这些念头! 她捏起丹丸不假思索一口吞下,药性来得好快,陷入昏迷前她的眼迷迷糊糊地晃动着褚少冥笑得邪气的脸。是的,给他一个公平的开始,给她一个忘忧的未来,虽然这一切对那个深情等她长大的男人并不公平。 但她已决定放弃! 她真心真意爱的人是他,但若注定两人无缘宁可选择遗忘! 最后一个念头,她忆起他教的一阙词—— 薄衾小枕天气,乍觉别离滋味。 辗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 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 也拟待,却回征辔,又争奈,已成行计。 万种思量,多方开解,只恁寂寞厌厌地。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雪儿,别跑那么快,地滑得很,我追不上呀!” 少女娇笑着在峰顶雪地上追逐着只灰毛雪兔,追到崖边,少女急急打住身子,拍拍胸口吁口气。 “小坏蛋,你别再往前了,这一跌下去你肯定要成兔子泥的!”但雪地太滑,兔儿回不来,悬在崖边看来惊险万状。 “怎么办,少冥下山补足清水食粮,我可没他的本事站在崖边,你撑一下,我来想想法子,也许” 伴着少女惊叫,小兔已往下坠,当下不及细思,少女奔到崖边,双手虽是捉住了兔儿,但她发现自己正在跌落,向着山崖下跌落!她紧闭了眼抱紧兔儿,连叫声都咽住了,不多时却发现自己停了落势,一个男人扬身接住了她,运着轻功继续向上攀升。 “是少冥回来了吗?”她疑惑,觑着不是他,那个陌生男子却将她紧揽在胸口,使她险险要断了气,响在她耳畔的声音饱含着感情。 “怜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上了崖,她抱紧小兔急急推开他的箝制。 “喂!你认错人了!”她扬起下巴道:“我不是你那什么怜儿!我不认识你!” 许霆昊不可置信地听着她否认自己的身份,眼前那身披白色狐裘,肤如雪凝,唇似绛梅,整日在他梦中盘桓的小小人儿竟忘了他! 那日仙沿着褚少冥沿路足迹,花了几天工夫终于寻到了峰下马房,臆测怜儿同那男人应在附近,盘桓了两天恰见着一个男人身影由绝峰顶纵下离去,这才确定了她的消息。 他不知道她究竟是着了什么魔,望着她戒慎的小脸,仙叹口气,怎样都成,只要能见着她,怎样都成的,他得慢慢来别吓着她,他会让她想起他的。 “你叫什么名字,来这儿做什么呢?”她不友善。 “我叫许霆昊,我来找我的未婚妻!”他凝睇着她道:“我好想她!” 她笑了,熟悉的银铃笑声听得他痴了。 “你骗人!”她促狭笑道:“这雪峰顶哪有人家,只有少冥同我和我的小兔,哪有旁人影子?”“那么你呢?”许霆昊柔声“你叫什么,又为何孤零零住在这儿?” “少冥都叫我小可怜!”她无所谓“少冥说我生了场大病,以前的事全忘光了,不打紧,少冥说他会照顾我一辈子,忘记就算了,在这儿很好呀!满眼俱是雪,”她满足地吸了口气“我觉得好舒服!” 他的心纠结着,因为她对另一个男人的信任。“也许山下有你的父母亲人,也许有个深爱你的人在等你。” “如果有,少冥会告诉我,他会带我去找他们。” 她不喜欢他这话的意思,她还记得她第一次睁开眼,面对着完全无知的恐惧,是少冥将她揽在怀中,温言暖语地驱走了她的恐惧,他是这世上她惟一熟悉的人,他不会骗她!她抱着雪儿缓缓后退,这个陌生男人给她带来压迫感,尤其他深情缱绻的眼眸压得她心头好沉。 “你快离开吧!这儿没有你想找的人,我不想跟陌生人说话。” “我不会走的,不带走我要的人,我不会走!”他攫住她的手。 “都说了我不是!你是坏人,我才不跟你走!”她边叫嚷边用脚踹他。 “怜儿,对不起。”许霆昊手刀一扬击昏了她,抱着她纤小身子低语“我不得不如此,我要先带你离开这里。” “你的本事远超过我的想象!”一个男人的声音由他后方响起。 许霆昊转身睇向那披着黑色狼氅的男人,他冷冷地立在风雪中望向许霆昊的眼神是狂傲不羁的,那一身野性而随意的装束,披飞的散发及鬓角下颏的胡碴,配上那机警而邪佞的眼神,使他像极了头潜伏着紧盯猎物的野豹——那种嗜血的野兽! “你对她做了什么?”许霆昊揽紧楚怜兮,怒声问道。 “我没有强迫她!”褚少冥漫不在乎,”是她决意断了对你的思念,所以服下忘情丹。” “忘情丹?”他沉喝,他知道这药,那会让人丧失记忆的药。“你胆子真大,你该明白,忘情丹是可以让人丧失记忆,但使用不慎也有可能会让她的智力丧失,退化成永远只有三岁孩儿的智力!” “我有分寸,她现在不是没事吗?” “真心爱一个人就应该尊重她所有的过去,而不是硬生生扼杀她的过去,再植入她对你的信任。”许霆昊冷声“你不配拥有她,今日我要带她走!” “是吗?”褚少冥解下狼氅扔在雪上;邪佞一笑“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许霆昊先将楚怜兮及小兔安置屋内,踱出屋来,他从未对人用武,今天为了楚怜兮,他必须破戒。 天上开始落下鹅毛绒似的雪片,两人身子因着内力运行,热融融的气流在周遭盘旋流窜不已。 褚少冥左掌一扬,右拳呼的一声,冲拳直出向许霆昊胸口。 这一拳势道威猛无比,许霆昊出掌挡架,两人拳掌相交,身子都是一震。 “好浑厚的内力!”褚少冥赞道,他的内力之强胜过以往对战之所有对手,褚少冥嘴角勾起笑,对这一战充满期待,越强的对手才越能激起他战斗的意志。 两大高手对决,酣战多时,论起内力算是旗鼓相当,但论起经验,许霆昊武功来自楚天翱亲传,招数虽然精妙,实战经验毕竟欠缺,两人数十招中打得难分难解,迭遇险招,均在极危急下以巧妙招数拆开。 雪地湿滑,站稳不易,更不容些许疏失,时间拉长,许霆昊渐渐退向崖边。 见他再退一步便是万丈悬崖,褚少冥提醒“再一步你便要送了命,要不要考虑就此打住,放弃小可怜?” “不可能!”许霆昊冷声,手上招式并未歇下“今日若不能带走怜兮,我死也不会离去!” “也好,就让我成全你吧!”褚少冥跃起身由空中发出凌厉掌气,断定许霆昊若硬接下这掌,就算身子承受得了掌气,也要被震得后退掉下悬崖。 却见许霆昊幻动身形,双足粘紧了冰滑雪地,一个矮身竟来到褚少冥身后,他掠动双足时扬起细细冰屑却射人褚少冥眼中,使他疼得闭上眼,这下变故出其不意,褚少冥收势不及,掌气太猛,带着身子往下坠落,却见许霆昊飞身右手紧捉着他的手,左手紧捉着崖旁微微突出之冰柱,两人就这样喘着气息悬在雪峰崖边,冰柱看来随时有断裂之虞。 “你干嘛不放手!”褚少冥硬声“别以为救了我,我便会让出小可怜!” 许霆昊不说话,只是调整体内气息,喝了声,他提起体内真气将右手拉着的褚少冥送上崖顶“喀 啦”一声,冰柱应声而断,许霆昊未及落下便叫崖上的褚少冥一把捉住,扯了他的手猛力向上拉“砰”地一声两人向后一个撞跌,分别仰卧在雪峰崖际喘着气。 良久,良久,许霆昊打破沉默“我还是要带走怜儿!” “悉听尊便!”褚少冥耸耸肩,心中不甘,他本可赢他,却输在大意轻敌。“你已经赢了,不是吗?”他苦笑。“不过你就算带走了她,还有个难题在等着你,她只认得我却忘了你,依她的性子,你不怕她溜回来找我?” “那是我的问题。你放心,如果她同我在一起不快乐,我会放她自由!” “我会拭目以待你的努力!”褚少冥冷哼“三个月后我会到红叶庄,如果届时她还是记不得你,我会带她离去!” 许霆昊无言,如果她始终记不起他,如果她和他在一起很痛苦,他真的放得了手让她走吗? 许霆昊抱着楚怜兮及雪儿下了雪峰,天色已晚,他带着她只得先在途中一处破庙歇脚,这儿离红叶庄至少有两天路程,他得先养足精神才能同这忘了他的小丫头耗下去。 许霆昊从庙中觅得了块木板,清理干净后他脱下自己大氅铺成床,再将楚怜兮放妥,小雪兔早巳清醒,睁着大眼觑着他做事,他生了火,还到外头捉了只野兔。 “别怪我!”许霆昊同小雪兔说着话“我也不想吃你同类,但待会儿你的主人会醒来,我不想饿着她!” 小雪兔似懂非懂,但它不想靠近那锅兔肉倒是真的,它蹦蹦跳跳远离两人,觅了神龛底下一处角落歇下。 忙完后,许霆昊终于得着空闲来到楚怜兮身旁,深情凝视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心上人儿,稍后,他叹了口气更正,不!他尚未得着她,她已忘了他。 她一睁开眼便望入一双湛然若海的瞳子,双目对视下,静谧片刻。终于,她跳起身来尖叫,环顾四周一片陌生,她怒火高炽。 “你这个坏人!你捉我来这儿做什么?” “怜儿!” “都说了我不是怜儿!”她往后退“我知道了,你是个疯子,看到谁都叫怜儿!”她冲到门口。“我可不与你一起疯,我要回家!” “我现在就是要带你回家。”他攫着她的手将她拉回身边,她回身扬手在他脸上划过,俨然是只小野猫。 他忍着疼不放手将她双手箝制于后,搂着她轻声哄道:“你冷静点儿,听我说” 许霆昊叫了声,手上传来痛楚,低头一瞧,丫头在他手上用力咬着,她狠得很,深深的牙印还渗着血,见他固执地还是不肯放手,她换了几处继续再咬。 他又疼又忍不住要笑“小家伙!我知道你饿了!” “谁说的!”她恶狠狠地很有气势,但肚子里响起的声音却折损了她的志气。 她嗅着锅中传来的肉香,评估一下情势,人饿志短,她压根打不过他,惹恼了这疯子,待会儿又将她打昏,她可没落得半点好处。先骗骗他,吃饱有了力气才可找机会跑掉。 定下心头,她放软了声音,甜滋滋地恍若渗着蜜,他认得那声音,这丫头有所求时就是这个声音,但可不表示她已经顺从。 “不管你说我是谁都成,先让我吃点儿东西吧!” 两人暂时休兵,来到火堆旁,他用竹筒为她盛了碗肉汤,她双手捧着热汤,汲着热气,嗅着香味,小脸蛋上是满足的笑。 夹了块肉在嘴里嚼着,喝了口汤,小丫头第一次对他笑了。 “很好吃耶!你满有本事的嘛!”她咽下肉,好奇地问道:“荒郊野外你哪儿来的肉?这是什么肉,好嫩!” “兔肉。”他回答得若无其事。 却听得哐啷声响,她的竹筒着了地洒了满地的热汤,她干呕了呕,肉已下腹哪吐得出来。 她跳到他跟前,小小拳头不断落下他胸膛,她哭着控诉“你吃了我的雪儿!” 他由着她打了半晌,叹口气,站起身踱到神龛旁抱起小雪兔塞入她怀中。“你对我毫无信心,雪儿是你的宝贝,我怎会动它!” 她止了哭泣,搂紧小雪兔,低垂着脸却不说话。 “我知道你不记得我,对我毫无认识,给我点儿时间,相信我,我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 半晌,她闷闷地出了声,望向他的眼有着好奇。“那个怜儿,她都怎么叫你?” “有时候她叫我昊哥哥,但最多的时候,她喜欢叫我夫子。” “夫子?”她笑了“你是她的夫子!” “算是吧!她是个顽劣的学子,除了我没人敢教她。” “是吗?”她哼了声“那我肯定不是她了,我乖得很。” 他觑了眼手上牙印,向着火堆添了柴,无言。 “喂!傻子。”她倒觉得这两个宇比较配他。“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 “湘阳红叶庄!” “那儿真的有我的亲人吗?” “你该自己去试试看,你也不想让记忆里留一片空白吧!” 她想了想“那么少冥呢?他为什么不陪我去?” 知道她惦着他,他有些苦涩“他有别的事要做,是他同意让我带你走的。” “好吧,我跟你去。”她点点头下了决心“但若我始终什么都想不起来,你不能阻止我回去找少冥。” 他也点点头。“若是如此,我会带你去找他!” “若如你所言,我是你的未婚妻,何以我记不得你?”她若有所思道:“你对我肯定不好,所以我把你忘得一干二净!” 他苦笑。 雪夜,红叶庄里刚掌了灯,一名仆役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老爷,夫人,霆昊少爷回来!” 楚天翱夫妇奔出厅堂,欣喜地见着许霆昊果然不负众望来归,他的怀中抱着的熟睡人儿正是他们的小女儿楚怜兮,她怀中尚揣着只小雪兔,睁着好奇的大眼! “怜兮!”慕晴雪泫然欲泣望着宝贝女儿,自朱铎山事后她还没见过这丫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楚天翱欣慰道:“反正所有成亲事宜均已备妥,过两天就让你们俩完婚了吧!” “还不成!”许霆昊摇摇头,不知如何开口解释。 这时楚天翱才发现他俊秀的脸庞上添了几道捉痕,手上布着细细几排牙印。 “怎么回事?你的伤” “怜儿弄的,”霆昊苦笑道“怜儿吃了忘情丹,忘了我是谁。” “忘情丹!”楚天翱低呼,紧锁眉头“这可麻烦了!” “江湖传言此丹一服无药可解,”许霆昊问道:“楚叔叔,是真的吗?” “话是这么说,但我相信一个人的意志力肯定胜过药物,她潜在意识中不可能将所有过往一概抹尽,我相信给她多点儿外在刺激,并让她多看看往昔熟悉事物应该会有帮助。” 第二天清晨,楚天翱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小女儿房间,他的脸上挂了彩,那个不肖女竟然拿花盆砸向他笑着同她说早的脸! “我收回我昨晚的话!这个逆女压根无药可救。你也趁早死了心吧!什么忘情丹,那根本是‘忘恩负义丹’,我养了她十七年,她竟拿花盆砸我!”他对着妻子吼叫。 慕晴雪摇摇头,嘱咐琴儿先去帮老爷裹伤,然后她缓缓走向小女儿房间,轻轻推开门,她看到小丫头一脸戒备地捉着东西护在胸前,躲在角落觑着她的举动。 慕晴雪不动声色,踏过一地残破,若无其事地在桌前落了坐,自怀中取出小雪兔搁在桌上。 “小白,你的主人脾气真坏,一大清早便摔东西!” “它不叫小白,它叫雪儿!”楚怜兮忍不住出了。 “是吗?”慕晴雪望着她笑“姑娘好会取名字,兔子叫雪儿,倒不知马儿该叫什么呢?” “当然叫小点儿呀!”楚怜兮脱口而出,脑海中蓦然出现一个五岁大的小女孩神气地牵着父亲送给她的马来到妇人跟前“娘呀!这是爹送给怜儿的马,我要叫它小点儿!”想到这儿,她精神恍惚了起来,为什么眼前这妇人与她脑海中浮现的人影儿那么相似呢! “是呀!你那么会取名字就是像你娘。”慕晴雪略微哽咽“你姓楚,你娘希望你将来生得‘楚楚动人,我见犹怜’,所以帮你取了个名字叫楚怜兮。” “楚怜兮?楚怜兮?”她喃喃低语,突然间整个头狠狠地发着疼。“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的头好疼!” 见女儿抱着头用力甩动嚷着痛,慕晴雪俯身搂着楚怜兮,心疼地哄她。“不急,不急,慢慢来,想不起来就算了!” 楚怜兮在她的怀抱中瞬间获得平静,失了记忆没有安全感的她突然感到心安。“你真的是我娘亲 吗?” 慕晴雪听着她无助的问语,心一酸,泪水扑簌簌地落个不停,蓦然,一只怯生生小手帮她拭着泪。 “别哭了,我信你!”楚怜兮双眸真挚喊了声“娘!” 慕晴雪再也按捺不住,她紧搂着女儿嘤嘤哭起,不住低语“小女儿,我的小女儿!你终于还是回家了!”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慕晴雪一样幸运得着楚怜兮的认同,楚怜兮依着娘的指示喊了楚盼兮大姐,也叫了楚倩兮二姐。 但见着了楚天翱,小姑娘一扭头。“这家伙顶凶的,他骂过我!” 被女儿排斥,楚天翱尚可忍受,但是见着她对许霆昊的态度,他就忍不住想揍她! 她压根儿不愿与他单独相处,见着他便躲得远远的。 回到家中已十来天,她的心中还是悬着个褚少冥,每次想到这儿,许霆昊心头酸涩,却又无计可施,怜兮不给他任何机会亲近她。 亲事没有进展,公事又悬了太久,许霆昊算了算湘阳离大理来回大概要两个多月的时间,关于桂王爷跋扈专权一事,他已在路过的郡县中以御史钦差的身份取得了不少证据,只剩他通敌大理的凭证尚未取得,要得到这项证明,最好的去处自然是亲自上大理一趟,要不是为了怜兮,他早就出发了,这会儿怜兮已确定平安无事,也该是他行动的时候了。 第二天许霆昊同楚天翱说了声要上大理办事,带了魏杰、焦雄等弟兄乔装商旅便往大理行去。 楚怜兮在得知“那个人”不在后松了口气,却也不知何以心头竟有些怀念起他的纠缠。 娘告诉她,他是她打小便订了亲的未婚夫,是真的吗?为什么她就是想不起他呢? 夜里,楚倩兮房里烧着暖烘烘的炭火,楚怜兮抱着雪儿窝在慕晴雪膝上,听着二姐铮铮乐音袅袅,房里点着檀香,配着娘亲与大姐谈着琐事软软的嗓音让她沉沉欲眠,她有种感觉,这一切仿佛在她过去的生命中是每天例行公事。 对于楚怜兮这个身份,她已经渐渐接受认同,慕晴雪从不迫她,只是整日带着她熟悉一切,一点一滴试图将她突然空白的十七年填满。 她也知道了从九岁起,那个阴魂不散的男人就开始出现在她生命中,她听着娘述说着他对她做的一切,才知道他是个情深意重的男人。 “我大概猜得出小妹何以想不起霆昊哥哥。”楚倩兮的声音划破已接近朦胧的神志向她袭来,楚倩兮是对着娘亲说的,但楚怜兮却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小妹自小怕疼,她的自我保护心太强,”楚倩兮分析道:“如果这事儿会让她痛苦万分,她就会排斥得远远的,那忘情丹并未伤了她的智力,只止住了她的记忆,可见药效并没有十足发挥,是她自己下意识里害怕受伤害,所以蒙住了心灵,不肯去弄清楚罢了!她对他的爱越深,她就越怕受伤,也就越要躲了起来!” “对吧!小懦夫?”楚倩兮对着妹妹耳朵轻吼,然后笑了起来劝道:“别装睡,我知道你都听到了,试试给自己一个机会去弄清楚事实吧!” 楚怜兮翻过身子继续好眠,她才不会被二姐的话煽动呢! 嘴里兀自逞强,第二天早楚怜兮悄悄地来到了昊天居,院子里的丫环见到三小姐来有些讶异,却还是眉开眼笑地同她问了好,并速速离去将空屋子留给她。 楚怜兮来到书斋,他桌上摆设的东西井然有序一尘不染,就像他的个性。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个九岁的小小人儿趴在桌上,认真地一笔一划写着大字,女孩儿抬起头,那沾得一脸墨水笑得灿烂。 翻开左边书橱,她在抽屉中找到一迭纸,由简而繁,那些字体十分眼熟,同她写的字形好像,看来这个傻子居然还将她的笔迹存留了下来。 她打开右边书橱后,轻呼了声! 里头是一堆精致的琉璃罐子,各色各样炫耀夺。 “该用来装雪!”她也不知何以会兴起这样的念头。 她拿了几个盅到外头盛了雪,回了屋子摆成一左看右看就是不对劲。 “不对,不对!夫子都是用藏书阁上头接到的雪,那才是最干净酌雪!”这话儿顺口一出,她骇然停住,她的脑海中浮起一幕景象—— “哇!夫子!”她惊叫着开门接过他手中一盏盏各色琉璃雪盅。 “一颗心,两颗心,大的心,小的心,蓝的心,红的心。”她边排边数,脸上起了疑惑,问道:“夫子,其它形状的模子是不是坏了?不然何以今年你给我的全是心?” “没坏!”他淡然回答,睇着她的眼神却亮过台子上摇曳的烛火。 “只是想让你看清楚点儿我的心。”是呀!那个一直要求她看清楚他的心的男子,那直守着她的心的男子,她怎会忘了他! 她双手一放,手上两个琉璃盅掉落碎了满地。 她的耳际响起他深情的声音回旋—— “别在我的心头剜个缺口,怜儿,别这么残忍!”是的,她对他一向残忍,她愣愣地落下泪。 她居然会忘了他! 第九章 春回大地,嫩嫩新绿在枯了一个冬季的枝头冒出头,溪谷里哗啦啦地俱是冰雪融解后的水流淙淙,红叶庄四周围满眼俱是绿意。 许霆昊一身疲惫望着不远处的红叶庄。 几经波折,他已取得足以立斩那朱彝桂的实质证据,虽然中间过程惊险万分,他们取得了这些证物,却也遭到大理王手下的全面诛杀,回程中他们不断遭受到袭击。 为了顺利将证据送回皇上手里,他同魏杰等人兵分五路,真正的证据由魏杰、焦雄绕了远路送回京,而他与其他弟兄分别诱敌,伺机歼灭,好掩护他二人安全,昨日许霆昊收到魏杰传书,得知他们已安然抵达京畿,悬着的心总算安下! 这段日子里,他专心应敌,待任务完成,他空出心思,而全部空出的心思全指向一人! 近三个月的分离,她还好吗?还是想不起他吗? 为了任务,他与外界断了近三个月的音讯,无从得知她的近况。 不管她记不记得他,他的心头燃着思念的焰,他好想她!他的小怜儿! 他立在高坡上一株张大了朝天枝桠的榆树旁遥望着虹叶庄,远方一匹白马奔驰而来,原先他以为是自己因着思念过度看花了眼,但当那再熟悉不过的笑声传来,他浑身僵硬。 远远地,两人视线交会,他知道她也觑着他了,她敛起了笑,就在他担心她会转头离去时,她却纵马踱了过来,她穿了一身鹅黄绸缎绉纱,发上按了几只彩蝶,随着她的动作翩翩飞起,他不禁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她的发上也是缀着蝶,不同的是她长大了,洁净了脸,一张艳丽无俦的小脸蛋叫人移不开眼! “傻子!你回来啦!” 他的失望溢于言表,她还是记不得他。 “干嘛不说话?”她骑着马绕在他身边转,手指轻点腮帮子。“如果没记错,有人说要帮我恢复记忆呢,却将我扔在这儿,你逃得可真快!” “我没有!”他闷声道:“我有正经事。” “小小点儿听到了吗?人家有正经事呢!”她同马儿说话“咱们算什么呢?” “这就是小小点儿?”他讶然盯着白马。 “是呀!养得不错吧!”她一脸骄傲,继之灿亮了眸夹马轻喝“来追我,追上了有东西送你!” 他摇摇头,这丫头压根没变,他策了马朝她追去。 两匹马在辽阔草原上奔驰追逐,迎着呼啸的风她盈盈然笑着,终于他追上了她,两匹马并驾齐驱。 “接好!”他初时不解其意,待见她双足转向同侧,抛下缰绳,身子轻盈朝他飞跃而来,他的心跳差点儿停止,待真真实实地接着她柔软馥郁的身子,高悬的心才放下。 “你太胡闹了!”他怒斥着并揽紧她,仿佛借此证明她真的没事。 她蜷在他怀中嗅着他的气息,耸耸肩不在意地轻笑。“没啥好怕的,我知道你一定会接着我,就像往常。” 他还生着气,没发现她的话语显示她已回复了记忆。 “别气了嘛!”她揽着他的颈项在他耳畔娇喃细语“做人要守信用,我答应你追上我就有东西送你,我当然要遵守诺言呀!” 他叹了口气“好吧!你究竟要送我什么?”“傻子!”她咯咯笑起“这么大的礼都丢在你怀里了,看不见吗?” “你”他呆若木鸡,半天说不出话。 “唉!”她叹口气自语“楚怜兮,人家压根儿不稀罕你的礼呢!” “你这个爱作弄人的丫头!”他勒停了马凝睇她问道:“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从我去你房里看见你为我做的那些琉璃雪盅起!”她笑着。“你走了没多久,我便想起来了,那个什么忘情丹当真无用得紧!” 他搂着她心情激荡。 “我连爹娘姐姐都没说,反正仗着个失忆,谁都要让我三分,好用得很,尤其是爹爹,”她粲笑如星“我不管如何忤逆犯上,他都叹口气忍了下来,只一句‘死丫头,这笔账暂且记下!’便作了结。” “好夫子!”她娇笑“这可是咱们的秘密,不许告诉别人!若爹真要算起总账,我可承受不起!” “那我怎么同你爹解释说你愿意嫁给我了?”对她,他永远无可奈何。 “就说我被你的魅力所惑,重新深深地爱上你。”她敛起笑,认真的眼眸中是深深的爱恋。“反正这是事实,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她献上她柔软的唇紧贴着他的。 一旁传来小小点儿长长的马嘶声,楚怜兮迷乱的神智已无暇搭理。 沉醉在爱意中的两人都没发现远处有一位披着黑色狼氅的俊逸男子正因这幕而黯然离去。 因为成亲后许霆昊尚需继续南巡,所以当下决定便在红叶庄里拜堂行礼。楚天翱选妥了吉时良辰, 办妥了嫁妆聘礼,接来两位亲家公婆,对于那个失了忆的鬼丫头竟首肯同意嫁给霆昊,他当真又惊又喜,没关系,以霆昊的耐性,肯定有的是时间同她耗下去,重要的是,他能尽快将这吃了“忘恩负义丹”的家伙转手出去。 “昊儿能娶得怜兮当媳妇儿真是他的福气!”许兆畿说得有几分心虚,一边说话的当儿,在他脑海中闪过的是第一眼见着这儿媳妇的情景,那左右别着两只摇摇欲坠小彩蝶,一脸的黄泥看不出五官,年仅九岁的楚怜兮已在他脑海中生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着实不敢抱多大的奢望她会改变,但明了宝贝儿子就是非她不行! “怜兮天真活泼,可爱热情,与昊儿真是匹配。”他在脑海中搜寻着未来儿媳妇的优点。 “是呀!怜兮一定会是个能持家的好媳妇儿。”许夫人附和着夫君,但目光却忍不住一再飘向端庄柔雅的楚盼兮及聪慧可人的楚倩兮,她心底深处叹了又叹,可惜了!这么好的两位姑娘竟都无法成为她的儿媳。 “不过说实在的,当年那‘南海神算子’说得可真是神准,自昊儿订了这门亲事后,我的事业大展鸿图,财源广进不说,昊儿陆续考中秀才、举人,最后还一试便中了状元,被皇上封了个钦差之职。”他叹了口气满意至极。“过两天我一定要上零陵城里寻这恩人好好答谢一番,回报他当年指点之恩,这么多年来我心头老挂着这事,怨自己当年没来得及好好答谢这老人家。” “我想不用了吧!”楚天翱一身汗。“能得仙人指引肯定是亲家翁祖上积德才有此福报,那神算子是化外之人,不会同咱们这些凡夫俗子计较的。” 另一边楚盼兮忙着帮妹妹织了幅鸳鸯交颈恩爱缱绻湘绣,色彩艳丽活灵活现。 “再加只小的,加只小的游来游去多热闹。”楚天翱在旁怂恿。 “爹!您的心事咱们明白,”楚倩兮冷眼旁观,爹这性子实在同小妹似绝。“但没有鸳鸯戏水图还加上子孙满堂的,您给他们点儿时间吧!一步一步来,您先确定过两天小妹嫁得成再说吧!” 她敲敲下颏故意吓父亲“以小妹的性子,说变就变,况且她又失了忆,说不成今儿晚一个想不开后悔了便逃婚去也,届时您精心布妥的大典什么都不缺,惟独少了个新嫁娘,那可真是难看得紧。” “不成,不成,那可不成!”楚天翱起身道:“不同你们说了,倩兮提醒了我,这两晚我得守着丫头紧些,这个闯祸精,随时会出问题!” 两个女儿摇摇头,笑望着父亲急促的背影离来吧!” 门扉上响起两声轻扣,许霆昊叹了口气“进来吧!” 开了门,一脸神神秘秘诡笑的正是魏杰,大婚日期一经敲定,这八位与他一同在大理出生入死,情谊深厚的弟兄们便快马奔来为他贺喜。 魏杰合上门走近许霆昊,双手放在背后。 “大人,还没睡?”他客套地来个开场白。 其实在大理那段日子,为了避人耳目,彼此已以兄弟相称,但回转中原,这些下属见了他还是坚持叫回大人,不肯犯上。 “在担心明天晚上吗?”魏杰从身后拿出东西。 又是一本书,许霆昊叹了口气。 “大人,这是属下在京城青柳巷搜罗到的珍品——春宫秘籍,属下研读过了,那真是”他仰天长叹。“精彩绝伦,您今儿晚用心看看,保证明儿晚上会有让您及夫人有个终生难忘的洞房花烛夜。” 见许霆昊不语,魏杰耐心劝解道:“您可别不信,这闺房乐趣影响夫妻感情甚剧,您要是一开始让夫人失望,往后岁月可不好过。”他将书塞人许霆昊手中,转眼却觑见他书牍上已积了一迭书,魏杰好奇翻了翻。 “是其他兄弟给您的?”见霆昊点点头,魏杰数了数竟有八本之多,本本俱是上上之作,香艳刺激。 魏杰将自己的一本迭上去,皱眉不解问道:“加上届下的共有九本!怎会多了一本?” “楚叔叔来过。”许霆昊淡淡回答。 噢了好长一声,魏杰觑着他的眼神更添兴味。 半晌,许霆昊皱皱眉问道:“魏杰,我看来如此不济吗?” “当然不是,大人!”魏杰嚷着“您是属下见过最富男子气概的男人,果决干练,体格壮硕容貌俊俏,只是,咱们这位未来夫人脾气刁钻了点,要求也不同于寻常女子,您看看连她的亲爹都治不住她,更何况您这个谦谦君子?此外”魏杰笑语“您十五岁起就对楚姑娘情有独钟,一直为她‘守身如玉’,没尝过别的姑娘的滋味,这方面的技巧自是青涩了些,所以大家都是为您好,您今夜也别睡了,好好学着点吧。” “魏杰!”许霆昊瞥了他一眼“守身如玉四字用得并不恰当。” “没关系!大人懂就成了。”他起身临出门前再次叮嘱“别偷懒,要全部看完喔,您就当成是要参加京试那样全力以赴便成了,有不懂的地方属下随时候教,别跟我客气。” 见魏杰终于离开,许霆昊摇摇头望着书牍上那一迭书,吁了口气,至少不会再有人来,他的耳根子可以清静了。 青光明媚,天气晴朗,红叶庄张灯结彩热闹得紧,午后庄子里陆续来了好些客人,楚天翱在江湖上人面极广,许霆昊虽不愿张扬,但他要成亲的事儿还是让外人得了讯息,为了巴结这位新科状元兼御史钦差,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大小官员莫不纷纷遣人送了礼。 不过最大的贵客莫过于午时来到的朱公子,他随身带了数位武功超凡的随从,一人了庄,魏杰、焦雄等人见着他俱大惊失色,几个人慌慌张张地便要跪拜行礼,却叫他沉声一喝停了势。 “本公子今日来此纯为私谊,你们可别多礼扰了我的兴!” 原来这朱公子正是微服出游的当今天子朱承晔。 到了许霆昊书斋,许霆昊行了君臣之礼后坐在朱承晔身边。 “我在皇宫里闷得慌,听说你要成亲,可不能错过这个热闹,你也本事,跑这么远来办喜事。”他倾身揽了揽许霆昊肩头。 “你知道我的身份没什么朋友,你算个例外,咱们同年,兴趣相投,武功相当,不久前你又帮了我个大忙,我想了想这喜酒非喝不可!虽说这路途着实遥远,但思及能见着你那倾城佳人,喝到兄弟这杯喜酒,怎么说都算值得。” 许霆昊了解朱承哗虽贵为九五之尊,难得地还保有孩子心性,他摇摇头道:“您本人亲临,给了我这么大的礼,是不是又有棘手的事儿要我帮你?” “嘿!嘿!”许承晔一脸冤枉“我是这种人吗?” “还没时间问你,”许霆昊认真了语气道:“证据在手,你准备怎么办?” “这阵子老狐狸起了谨慎,暂且按兵不动。”朱承晔道:“等你有空上京城时,我将老狐狸叫来,咱们联手擒了他,硬叫他认罪!” 许霆昊往后靠着椅背,轻笑“果然是个棘手的差事!” 朱承晔正想辩解,门扉响起轻扣。 “霆昊哥,我是盼兮,有东西想给您。” 许霆昊趋前开门迎人楚盼兮,接过她那幅精绣多日的“鸳鸯戏水”绣图。 “没什么好东西可以送,我只会针黹活儿,”她笑得腼腆“只能送这个东西,还望您不要嫌弃。” “妹子客气了。”许霆昊接过绣品,赞叹不已。“你这些针黹活儿还送到京城当贡品的,可非凡物。”说到这儿他觑了朱承哗一眼,却见朱承晔凝着她看直了眼。 “对不起!”楚盼兮恬雅一笑,语带羞赧。“不知有客在,小妹先出去了。” 待楚盼兮合上门,朱承晔回了神。 “这姑娘是?”他还是有点儿失魂落魄。 见他模样,许霆昊只觉好笑。“她是怜兮的姐姐,楚盼兮,一个精于刺绣的才女。” 朱承晔赞道:“这姑娘才貌双全,貌美如花,有其姐必有其妹,也难怪你要对尊夫人倾心爱恋了。”朱承哗话锋一转“这盼兮姑娘可曾许了人家?” “你已经有了妃子,别害人家!” “那不同,那些都是母后指给我的,又不是我真心所爱,我要像你一样娶个心爱的女子携手偕老。” “你是究竟是来祝福我的,还是南下猎艳?” “嘿!你这话太伤人了,我对你可是‘情真意挚’得很!” “把你的情真意挚留给别的姑娘吧!”许霆昊抖落一地鸡皮疙瘩。“天子恩宠,小臣承受不起!” 一对新人在吉时拜了天地,拜完高堂再行交拜,三拜之后,宾客讶然见着新娘的爹喜极而泣。 “新娘子的爹哭成这样,想是父女情深割舍不下,着实感动!”众人低赞。 一声送人洞房让楚天翱的心落得扎实,他阻住了新郎,叫人先送新娘子回房。 “来!来!霆昊,先陪爹喝两杯!”楚天翱这声爹叫得理直气壮。 众人见状全扑了上来赶着敬酒,魏杰过来帮忙,今儿个是重要的日子,可不能让新郎被灌醉,啥事也干不成。 “我来,我来!大人酒量不好,咱们来便成了!”八个弟兄抢着帮许霆昊挡酒,大厅里热热闹闹地喧腾上天。 另一头的楚怜兮被送回新房,几个丫环弄妥她后出了门,只剩个自小将她带大的简婆婆在旁伺候。 须臾片刻楚三姑娘就坐不住了,她一伸手掀了头盖,惹来了简婆婆的鬼叫—— “小姐!小姐!掀不得呀!头盖要等姑爷来才能掀的。” 楚怜兮却不理她,见着喜桌上布满佳肴,一个箭步到了桌前。 “好呀!你们总算知道我也会饿的,”她用手捏起了白斩鸡,一口解决。“一大清早天没亮就被捉起来刷头发刷身子刷指甲,泡了两个时辰的桂花玫瑰露,梳了一个时辰的发髻,抹了一个时辰的胭脂水粉,花了半个时辰穿上这身嫁裳,样样都算齐了,就是没给我吃饭的时间,难道别的新娘子都是不吃饭的吗?” 她对自己的胃素来宠溺得很,禁不起饿,这会儿一下子的工夫便扫得盘飧儿见了底,惹来简婆婆拼命摇头。 “小姐,您这个样儿哪像个含羞带怯的新娘子呀!” 楚怜兮没工夫搭理她,吃饱了,她捉起桌上杯子的水正要全数灌下,喝了一口觉得不对却也来不及吐出,她颦眉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好苦,难喝死了!” “这是酒,我的小姐,是让你同姑爷喝交杯酒用的!”简婆婆叹了口气“现下你吃饱喝足,总该给婆婆一点时间和你说说话了吧!哎,说到这事,还真是难以启齿,昨儿晚便该同你说的,你又净顾着睡觉!” 简婆婆伺候楚怜兮漱洗完毕,心中琢磨着,却听得她开了口——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婆婆,不就是那回事吗?你也别难以启齿了,爹筹办亲事时托人买了本——春宫秘籍该是要给昊哥哥的吧,我偷看了。唉!婆婆,知道吗,真是有够恶心的,你可别告诉我所有的夫妻都得干那种事儿吧?您当年同您相公也是那个样的吗?” 简婆婆的脸火烧般烘然灼起。 “这么多花样也真亏他们想得出来,我不懂的是,婆婆!”楚怜兮一脸认真“那回事儿真的这么吸引人吗?会不会不舒服?” 简婆婆酡红了脸,她真后悔答应夫人来给小姐上这堂课。 她清清喉“通常男人比较喜欢这档子事,咱们女人就不一定了,有的怕疼的会厌恶得很,但为了夫妻长长久久,再不喜欢也要忍下,不能扫了夫君的兴。” “疼?”楚怜兮怪叫“没人告诉我会疼,书上也没说呀!” “通常女人第一次会比较不舒服,别怕,痛过就好了。”简婆婆安抚她。 “不嫁了!”楚怜兮用手扯着嫁衣“你知道我自小就怕疼,为什么没人同我说清楚,要早知道这样,我才不会答应嫁人!” “小姐!天地都拜了,你行行好,别在这时节给我扯乱子!”简婆婆急急阻着她,却听门外传来声音喊着—— “姑爷回房!” “姑奶奶!你别闹了,会害姑爷惹人笑话的。”简婆婆用力推着楚怜兮上了喜床坐定覆上头盖,略略收拾了凌乱的喜桌,急急跑去开门。 许霆昊被众人簇拥着入房,他面色潮红,显见喝了不少酒。 “闹洞房!咱们是来闹洞房的!”魏杰大叫,他已喝得烂醉,压根儿忘了自己的任务。众人大声附和,大伙儿都喝了不少,这会儿兴致正高昂。 “不许!不许!”楚天翱力排众议推开人群站出喊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我还等着抱孙于呢!是朋友的今天就听我的,咱们再去喝,谁都不许闹洞房,让小俩口赶快办事!” 这话惹来哄堂大笑,半推半就下,所有闲杂人等全叫楚天翱赶出门,连简婆婆也不例外,喀啦一声响,楚天翱合上门。 第十章 众人离去,偌大的新房突然静下来,许霆昊走近楚怜兮,手持称杆掀开头盖,见着妆扮得嫣红水嫩的楚怜兮,心头一阵激荡,这个让他候了多年的姑娘今日终于成了自己的妻子。 “怜儿!我”深情告白尚未出口,却叫楚怜兮一个跃起打断。 “咱们还没喝交杯酒呢!”她踱到桌前斟满两杯酒,一杯递给他,一杯仰头饮尽,喝得太猛,禁不住辛辣酒气,她猛咂舌“真难喝。” 喝了酒的楚怜兮双颊柔亮红艳,许霆昊胸口一股热气涌上,举杯饮尽。 见他望着自己的眼神灼热,楚怜兮想起简婆婆说的话,心头慌乱,觑着他向自己走来,她急急闪身回避。 “我想起来了,那时你给我最后三个月份的书册,叫我好好研读,要当面验收成果,我还没看完 呢。”她佯装若无其事地往门口踱去。“这事儿拖得太久,真是不该,你等等我,书放在我屋里,我去拿来咱们研究!”踱到门口却被他长臂一伸攫回。 “怜儿,这事儿不急。”许霆昊叹口气。 “怎么不急,亏你还身为夫子呢!” 他有些恼了,不懂她在躲什么。“怜儿,别再叫我夫子了!” “那可不成,一日为夫终身为夫耶!” “现在我是你的夫君,不是你的夫子!”他火了,第一次对她拉高嗓门。 “你从来没有对我大声过,”她委屈得红了眼眶“嫁给你的第一天你就变了,我不要嫁了,我后悔了。” “怜儿。”许霆昊放软声调叹口气,将她拉近身边。“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大声。随你吧!你想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我不会强迫你做不想做的事。” “咱们练字吧!”她骨碌碌的眼儿转了转。 “练字?”他傻眼。 “是呀!等等我。”她蹦起身推门而出,外头的人喝得烂醉,压根没人留意到一身嫁裳的新娘子跑出新房。 须臾片刻,楚怜兮窜回新房,怀里揣了文房四宝摊在喜桌上,转身合上门。 “我最喜欢与你一起看书练字的时候,你总是耐心地捉着我的手教我写字。”她的眼神坠人回忆。“那日你同我说名字是不能改的,每个人从天上降世下来时,姻缘簿上便登录了名字,用一条红线系住有缘的两个人,若要改了名,月老找不到,那这天定的姻缘便成不了,而那个被系在红线另一端的可怜家伙便得落得孤苦一世!”她举起手腕,那日许霆昊由大理归来,两人许了婚期,这红绳再度由他缚在她手上。 听她对自己多年前说的话记得清楚,他心头感动。 她灿着星眸道:“在你捉着我的手一笔一划教我写‘楚怜兮’三个字后,我才开始真正喜欢起自己的名字!” 楚怜兮磨好了墨,将狼毫笔蘸饱了墨汁,拉着许霆昊在桌前坐定,钻入他怀中捉了他的手握住自己的手放在纸上。 “我想写一篇‘上邪’!”她喃喃念道:“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你看这阙词意境真好!”她停了笑,认认真真规规矩矩地开始练字。 她的构思很好却忘了一点,他早已不是十五岁的许霆昊,而她也不是九岁的楚怜兮了。 她柔软馥郁的身子在仙怀中磨蹭,她向来坐不住,一会儿就要蠕动身子,他体内酒精效力渐渐发 作,那朝思暮想的人儿又在怀中依着,许霆昊一身汗,苦不堪言! “你看看,这字写得真好,那日我递上状纸,你也不说破,还让魏杰赞我字写得好,我的字当然写得好,谁叫我有个好夫子。”她压根没发现他的不舒服,自顾自说得可乐了,他的鼻息越益粗浅急促,徘徊在她的鬓角耳廓间,搔得她咭咭笑个不停。“别!别!好夫子,你知道我最怕痒了,你行行好,别再呵我气了。” “怜儿,”他的声音暗哑粗嘎几难辨识,他低语“你别再折磨我了!” “我才没有”她旋过身正要辩解,一转身却和他的唇碰个正着,他的唇火热灼人,她睁大了眼还想闪躲,却被他揽着不得动弹,他的嘴猛烈地吸吮着她的甜蜜。 她还想挣扎,却被他趁隙钻人的舌搅乱了思绪,他急切火热的舌缠逗着她的在她口中嬉戏,让她抛去了所有理智,全身发软没了力气。 他抱起她的身子回到床上,被他吻得神智涣散的她,醺然溺陷在快意的漩涡里,完全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修长的手指轻轻褪下她身上殷红嫁裳,继之轻轻一扯卸下了她胸前肚兜,见着她一身雪嫩诱人的玉肤,他发出一声叹息,没想到他的小妻子个头纤小,却有着令男人咋舌的丰润柔软,他低下头俯在她胸前吮尝着滑润的肌肤,轻轻舔吻她的胸前,引来她急喘诱人的轻颤低吟。 他的手缓缓抚过她的胸前,在她全身燃下火焰,她只觉身子不断发软轻颤,身体里传来一阵阵莫名的殷渴需求。 “好热!”她的眼中漾着柔媚的光,她不清楚自己要什么,只知道弓起身子贴近他寻求解脱。“夫子,我好难受!” “说过了,别再叫我夫子!”他惩罚地轻咬了她一下,起身脱去身上衣物。 乍然见着他精壮男性的身子,她酡红了脸转过头。 他俯下赤裸的身子覆着她的,低声在她耳畔轻语“我的小娘子,我想听听你正正经经地叫一次我的名字!” 他挺身进入她,倾身吻住她的痛楚叫嚷,吻去她的泪珠儿,在她习惯了他的存在后 一次又一次猛烈后,他带着她攀上绝乐的顶峰,终于,她软着疲累的身子在他耳旁轻柔柔地唤出他最想听到的话语。 “霆昊!”她抱紧他的身子,眼角淌出幸福的泪水,在经历这么多波折后,她终于还是回到他身边。 “我好爱你,好爱好爱!” 楚怜兮睁开眼,转过身觑着熟睡中的许霆昊。他依旧是她记忆中那个好看又冷静的男人,但似乎又有些不同,睡梦中的他霸道地揽紧她,生怕失去一样,她不知道严谨守礼的他竟也有如此狂野的一面,她心底明白,他这孩子气兼着倨野的一面只有在她面前流露,知道他对自己的情有独钟深情缱绻,她柔柔笑起转回头回味着方才的激情,知道她会爱这个男人一辈子。 方才她终于见着了他那段红丝绳,他系在脚踝上,她偷偷地笑,为了个脚上缚着红绳的男人! “你在想什么?”他突然出声从后方抱着她,轻轻咬着她柔软的颈项。 “还咬?你一定是晚上那顿没吃饱,瞧你咬得我满身齿痕,遮都遮不住,明天肯定要叫爹讥笑死了。” 他说得真挚“可是除了你,我什么都不想吃!” “你方才问我想什么,我在想,”楚怜兮笑道:“咱们的功课还在桌上没完呢!” “饶了我吧!怜儿。”他哀号“今儿个是咱们洞房花烛夜,我抱着你满脑子只想得到一件事,怎可能捉着你的手练字?” “不写也成,但我要罚你。” “你说吧,怎么罚?”他叹口气,决定逆来顺受。 “爹给你买的‘春宫秘籍’你读全了吗?” 他讶然。“你怎么知道?” “我偷看了。”她笑的得意。 “女孩子家看这个做什么?”他不赞同。 “大男人!为什么女人就看不得?不看看怎么知道比较?”她咭咭娇笑“我要罚你的就是,要你学全里头招式,然后全部教我,以前你是我做学问的夫子,往后就是闺房里的夫子了。” “我甘心受罚!”’他低吼,抱着她的身子又开始蠢蠢欲动。 “不会吧!你现在就要开始?”她讶然于他的精力充沛,却在他的碰触下软了身子,乱了思绪。 “我向来坚持教学要及早开始,而且永不间断!”他将身子埋人了她,轻柔柔低语“我还要教你一辈子呢!” 芙蓉帐里青光旖旎一夜。 尾声 一年后,许霆昊回到京畿与朱承晔布局将朱彝桂引来,当面揭了他的罪状,不容再辩,解了他的兵权送人大牢,圆满地帮朱承晔解决了这个心腹大患! 论功行赏,朱承晔原有意将许霆昊留在身边,却被他婉拒,最后朱承晔只得依了他的意思,任职他做湘阳县尹,接了自朱绍康求去后一直悬着的缺。 “谢主隆恩!”许霆昊解决完所有事情一心只念着在红叶庄内待产的妻子,连承晔最后一句“有空常回宫中看朕”都未曾搭理便匆匆离去。 朱承晔摇摇头,恨透了他的潇洒。 回到红叶庄,许霆昊急欲回到昊天居探看楚怜兮,却叫楚天翱拦下,看着岳父眼眶微有泪渍,许霆昊胸口撞击,险些喘不过气。 “爹!怜兮她她有事吗?” “是的!是的!怜兮她” 见楚天翱猛点头一脸感慨,许霆昊呼吸骤然停止。不,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他要他的小妻子,他的怜儿,他不能没有她! 他想起小点儿死后她给他的信,他答应过她不用生孩儿的,他怎么忘了! 半天,楚天翱接续了口中话语“怜兮这孩子实在懂事,往日我对她着实太苛,她、她一举生了个双胞胎,两个儿子!两个都是儿子耶!”楚天翱跃高身子。 “我当外祖了,而且有了个姓楚的小仔子,有个小家伙可以让楚家承继香火了!” “霆昊,你说说,孩子该叫什么好?”楚天翱一转身,才发现许霆昊早已不见踪影。 “这孩子!”他摇头轻叹“一向沉稳自持,就只遇着了怜兮的事儿便乱了套,真是上辈子欠了这丫头的!” 另一头在楚怜兮房中,许霆昊紧紧的搂着妻子不肯松手。 “你在干嘛?”楚怜兮刚醒来就被丈夫搂得喘不过气,她笑他“知道你想我,但不需如此激动吧!” “我不许你再生孩子了!”他将头埋入她的青丝中闷着声生气。 “我也不想呀!我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就得当人家的娘,想来就可怕!而且挺着大肚子不能穿漂亮衣 服,不能骑马到处逍遥,惨透了,但”她笑他“你每天晚上都缠着我不放,不生孩于才怪呢!” 许霆昊失笑,放松怀让楚怜兮依在胸膛。 “我去请教大夫找些药给你吃,以后都别再生了,反正你爹最想要的‘儿子’都有了,不会再逼你生。”他轻柔柔地揽着她。“两个儿子就交给两边的老人家带吧!今后你惟一的事儿就是陪着我,当我的娘子便成了。” “霸道!”她轻笑,却爱极了他对她的专制。“遵命!我的夫君,我的夫子!” 昊天居两个丫环抱了孙少爷们送来给三姑爷瞧,见着这幕红了脸退出。是呀!这是恋人的天地,闲杂人等勿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