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变大人戏花魁》 第一章 宛阳县令一向自诩是个糊涂风流官,不爱办什么严肃的刑案,更不爱理一般的纷争讼事,只愿逍遥自在地游戏花丛间。 宛阳县的县民,大概也不知皇上为何指派了这么一位怪里怪气的年轻俊少下任宛阳县县令。放任著公事不办,天天流连于宛阳县内首屈一指的勾栏院——咏蝶阁。 说起咏蝶阁,可是名传方圆八百里,出了名的美女、酒肉窝,即使底下小小、不起眼的妓女,也可媲美貂婵再世;而那四大首牌花魁,也就甭论了。 宛阳县令,本名邵馨玉。在咏蝶阁,人人称他为邵爷,时日一久,大伙也忘了他的原名,但只除了她之外。 她是谁?她就是咏蝶阁四大花魁之一—霍无痕。 咏蝶阁中,以挽朱、笑生、离垢及霍无痕四人为首,阁内大小妓女多达三百人。 无论是商旅、富贾,甚至朝中大臣,小到县府令官,来到宛阳县,莫不在此驻足,钻钻女人窝,尝尝温柔乡。 这么多不同来头之人齐聚此地,也因此使得龙蛇混杂的咏蝶阁成了绝大部分案件线索的来源地。 一如往常,咏蝶阁高朋满座、座无虚席,为什么呢?因为今日又逢月圆时分,也是四大花魁同时列席的日子。在咏蝶阁中,四大花魁同时出席时的情形鲜少发生,除非高官显达莅临,才得以出现四大花魁同时列席的绝美画面。 座上大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今天会是谁先出场?” “不知道,没风声。” “你希望是哪位?” “挽朱娇、笑生媚、离垢柔、无痕艳,都好。”咏蝶阁的四大花魁净是无可挑剔之绝世美女。 啃瓜子、吃甜糕、饮盅上好桂花香茶,再来壶女儿红,听奏著和宛之筝曲,莫怪乎古今文人雅士乐此不疲地以胭脂花楼为题,吟诗诵词一番了。 咏蝶阁绣帘绮窗,牙笺玉轴,雕刻几案;瑶琴锦瑟,陈设左右;香烟缭绕,番马丁当。建筑之精巧,陈设之豪华,非一般妓家所可比拟。 众美女如云,穿梭于其间,胜却人间风景无数。 咏蝶阁中有一人工湖泊,湖上有书舫泊于湖中。上用篷敞,悬以角灯;下设回栏,中施几榻;盘盂尊食,色色精美。画舫左右不设窗帘,以便能眺望湖边景色。 每当放船落日,双桨平分,扯鼻风荷,沁心雪藕。聆清歌一曲,望彼美兮盈盈,真乃缥缈欲仙、尘襟尽涤矣! 不过这画舫是专门接待文人雅士之处,一般腐官是不会主动要求上画舫的。因为,上得了画舫之辈,若非才高八斗,便是博学多闻之士,没个才学三两三,是上不了画舫的。 在占地十甲之大的咏蝶阁中,要天界虚幻情景、要人间奢华之地、要乡稼朴拙之所,应有尽有,故也是各阶层人士,只要有点银两,便想上门的好地方。 月圆之夜,咏蝶阁点上万盏华灯,顿时将天际染成一片光亮,犹如白昼同一光景。 七龙桥挤满了不少寻芳客,湖心搭起的水中阁已挂满了红灯彩带。 湖上会可是宛阳县每月例行盛会,不少高官爵爷、乡绅富贾纷纷慕名而来,人声鼎沸,挤得是水泄不通的。 邵馨玉自然也不会放过如此万众聚集的盛会,老早已在一旁等候了。 据密报,江洋大盗胡不归,亦趁今日咏蝶阁举行月圆湖上会时混入人群之中。 邵馨玉外表给的人感觉,倒不是一般油里油气的粗俗之辈,而是风流倜傥的翩翩美少年。极少人知道,他可是当今圣上之得意心腹高手,其行事只要具理由且正当,连皇上也不会过问只字片语的。 老鸨轻云老早就周旋于名绅高官左右。 ?哗对邵馨玉而言,如隔了个空间似的远嚣,丝毫不影响他的冷静与锐利的敏思。口啜香茶,眼观正方,心却四处飘,竖耳听闻风吹草动。 在咏蝶阁众多追蜂戏蝶、竞相攀折的寻芳客中,不乏江湖侠士或是三教九流之徒。在这样的环境中,自是藏身之最好地方。 捕头低头将嘴附于邵馨玉耳边,道:“大人,他出现了。” 邵馨玉仍不改其姿势,只是稍稍点头示意,捕头立即离去。 邵馨玉抬起头望向桥上,桥上的胡不归,已然理去行走江湖、制造凶相标记之横眉竖眼、腮胡满面,而是还其原本面目——剑眉朗目、隼鼻英唇,一副翩翩佳公子之模样。 “轻云大姐。”见轻云走过他的身边,邵馨玉立即招她过来。 轻云见是邵爷唤她,也即刻飞了过来。“邵爷,有事吗?” 邵馨玉手指著坐在远处的一名俊美少年,问道:“他是何方人氏?” 轻云由他手指方向望去——“哦!他是挽朱的新恩客。” “挽朱姑娘?”邵馨玉沉思一会,又问:“来自何方?又如何称呼?” 轻云尊他好歹是个宛阳县县令,也不瞒他,将所知的一五一十全说了。“那位公子来自淮州,自称姓归,到于名嘛!就不得而知了。挽朱称他归爷,要不就是归七郎。” 见轻云老实,邵馨玉也不再为难她,拿了几锭银两打发她走。 “没事了,大姐,您下去了。” “谢邵爷!贪财、贪财!”轻云开开心心地将银两往怀中一塞,又恭恭敬敬地向他告辞。 邵馨玉突然起身,一只画扇左右摇晃,自在又洒脱地没入人群中。 众杂人群中,行动也较方便,他随即进入离垢的房内邵馨玉一进门,离垢便支开侍婢离去。 “你怎么来了?等不及了是吗?”离垢长得面如满月犹白,眼似秋水还青,那性子更是比水还柔。她对邵馨玉是百依百顺的,只要他说一,她绝无二字出口,这中间,全为一个“爱”字驱使。 “挽朱你熟不熟?” 他坐在床边,目视著她上妆,离垢由铜镜看向他——“为何问她?”她质疑了。 “她与一名姓胡的来历不名男子交往深吗?” 原来他是来办案的,离垢暂且放心,她还以为他又另寻目标了。 “我和挽朱不怎么熟,而且她最近的恩客也不姓胡,好似姓归的。那个归爷好似来自南方,听他的口音,并不像此地调调。”离垢打七岁就进咏蝶阁,轻云见她资质超凡,面貌又具花柳之姿,便极力裁培她诗文笔札、水墨丹青、丝绣画扇,故年仅十四,已成了咏蝶阁当红的花魁之一。 “南方?” “据闻他初来乍到,出手阔绰,且人又长得温文儒雅,待人更是和善,口碑不差呢!” “哦?”邵馨玉心中暗忖,这大盗非一般莽夫,还懂得招徕众信。 见他不语,离垢欺身过来——“怎么了?他有何奇特之处吗?” “目前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她见他今日心情绝佳,也放大胆问他心思。不过经邵馨玉盯上一眼,她立即噤口道:“原谅我!” “我并没开怒,你要我原谅什么?”他面无表情地起了身,临走前,丢下这话来。 离垢怕死了他的绝情,他翻起脸来,可不认情分的!她只能目送出去了。 在外的侍婢一见邵爷走了,又进房为她整妆。 邵馨玉走向人群,已有花魁出来了。他冷眼看了一眼,记得她是住东闺绣阁的霍无痕。 无痕姑娘非他喜欢之类型,柳眉笼翠、檀口含丹,生成了一副风流标致的模样; 只可惜,眼带冷、傲、艳,如此之人,他是绝不愿招惹的。 白绫紫绣丝,嵌上一朵青连花,长长白纱拖曳约十尺长,侍婢左右各三,派头十足。 笙歌响起,梨园声籁直达天际。 邵馨玉一直不明白他为人虽浪荡不羁,可也未曾得罪人,何以他总能在霍无痕的眼中看见仇视呢?姑且不论这些,他还是先捉要犯要紧。 当府衙官兵逐渐包围上胡不归之际,突然,挽朱的侍婢由内奔出,大喊失火。 这么一闹,寻芳客们莫不仓皇逃离现场;这么一骚动,原本已经盯上的目标,也在一瞬间失去了踪影。 捕快回报,邵馨玉只是报以冷笑而不答。 轻云经这么一声张,也损失了不少生意。原本该是大赚的湖会上,这会却成了落汤会,当然她是不会轻易放过挽朱的侍婢。 轻云先到大厅,向众爷们一一赔罪。 原本的四魁会,倒成了流会,不少远道慕名而来的宾客,莫不大叹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啊! 轻云费尽口舌,才平息了这场突发状况。 看情形已稍稳定下来,轻云即往挽朱绣阁行去 走过桂花径,来到挽朱的闺房绣阁,只见挽朱的侍婢们全在外排排站,轻云便问:“刚刚是谁出声嚷嚷的?” 轻云这个鸨母可非普通货色,她曾是叱吒江南、风靡河房妓馆之顶红才女,人称“红拂”的知名粉头。 轻云责备的口吻一现,侍婢们更是噤不敢答话。 轻云凤眼一瞄,她们六人吓得直发抖,各个脸色发青其中一名婢女鼓起勇气回道:“嬷嬷,我” 就在此时,挽朱拉开大门——“嬷嬷,是我叫她们去喊的。”挽朱梳斜髻,著红衣,显得十分地慵懒。 她这么一说,更令轻云生气了! 挽朱明知今日是每月一度的湖上会,她竟这么藐视咏蝶阁的老规矩——不放过任何的发财机会。 “挽朱,你倒说说,为何要这么做?”轻云收起愠色地问她。 挽朱是个骄气过纵的女子,一向不太卖轻云面子。由于她也替咏蝶阁赚进了不少帐,轻云也不太为难她。可是这回,她犯了轻云的大忌,阻挡了轻云的财路,轻云是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嬷嬷,我人有点不舒服,起身时不小心打翻了烛火,才会引来一场虚惊,我有错吗?”挽朱露出一副病态,恹懒懒的。 轻云见状,也无可奈何! 不过,自挽朱出来到现在,她房内似乎另有客人。 “你房内有客人?” “嗯!”有客人也好,至少不是不事生财。 轻云气也不生气了,不过嘴巴仍是嘀咕好一番才肯走人。 她不骂挽朱,倒是六名侍婢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的。 轻云一离去,挽朱才松下一口气:“你们下去准备几道小菜送上来。” “是,挽朱姑娘!” 她们一退下,挽朱便转身回房 房内的上客,即是官府四处追缉的——胡不归。 “怎么了?”胡不归问她。 挽朱耸耸肩,坐在他的身侧。 “酒菜待会便上来了。”瞧她净说些无关痛痒的话,胡不归也知她八成是受气了。依她这娇纵脾气,鸨母不念她几句才怪! 挽朱本是江西人氏,与胡不归是同一故乡之青梅竹马。 两小倒无猜,只可惜环境逼得他们不得不拆散。 挽朱来到宛阳县,胡不归也是辗转才打探得知。 为了生活,他一个书生沦为草莽山贼,从无到有,杀人掠夺,无恶不作;而今,他亦不敢将实话告诉挽朱。 挽朱还当他出手阔绰,是因商人身分才发迹的。 “仕儒,你何时带我走?”她斜倚在他的胸膛上。 挽朱虽出身粉头,可是幼时编织之梦未失,仍心存一丝期盼,冀望能从良寻个好归宿。 “快了!再不消一段时日。” 他老以这个理由搪塞她;而她并不知,她青梅竹马的爱人归仕儒,乃京城重金悬赏、欲缉捕到案的江洋大盗——胡不归。 归仕儒为免挽朱遭他所累,故他丢去多年的伪装,恢复本来真面目。他原以为再也没有胡不归这个人的存在,可是情况似乎有变,有人认出他来了。为防万一,只好先躲进挽朱绣阁。 河房乃人杂之处,什么三教九流、地痞流氓、高官爵爷,莫不往此处钻,也因此造就了他好藏身之处。 “老以这话搪塞我!”她半怨半怒地娇嗔著。 胡不归见她心生不悦,便加了剂安心贴予她:“这里有五千两银票,先给鸨母当赎金前款。”他由怀中取出一张颇富盛名的合记银票予她。 “五千两?” “你这下安心了吧?” “不!以我之身价,没个上万两是赎不动的。”挽朱在这受裁培,也有十三年光景,轻云嬷嬷不会这么轻易就放人的。 “好!一万两银票。”他二话不说,又取出一叠银票,由其中取出两张五千两银票道:“一万五千两,够不?” 挽朱见他诚意方殷,顺手推回银票。 “银两,挽朱不缺。你既有心,挽朱也意足了。” 此举引来他的不解:“你什么意思?” “要赎身,挽朱有银两、黄金可赎。” 胡不归不明白,她既有银两、黄金,又怎么不脱离青楼呢?在这种善恶交杂的环境里,纵有满腹才情,也只是白白地浪费在此浊流中罢了! “既有,何必再委身于此?” “这你就不懂了。在这里,我一介女流,才不用怕受欺凌。” “那为何问我何时带你走?”她这话可不是前后有矛盾吗? 她也知他的疑惑。 “现在有你出现,所以我才想过要离开此地。” 原来一切全为了他! 胡不归狂笑在她心中,她仍是占有一席之地的。他还以为,挽朱在这享尽荣华,早忘了故乡的旧约了。 酒菜上桌,他们话起当年往事;而此时,邵馨玉早登上挽朱绣阁琉璃瓦上。 跟踪了这么大半时日,岂容他再兔脱?悄悄移开瓦片,眼前此景令邵馨玉心中暗忖! “这么会享受!绝色美女在侧,醇酒、佳肴,胡不归呀胡不归!你这临死前之一宴,可真丰盛啊!”四大花魁,各坐落于咏蝶阁四方。照理说,他伏在瓦上,除非是顶尖高手,否则是绝不会有人瞧见他的身影;可出乎他意料的,霍无痕打一回阁,即眈视住他的行踪。 霍无痕坐在双凤床上,直盯著瓦上怪客瞧着。 邵馨玉可是受过训练的文武状元,她的逼视早引来他的注意。 邵馨玉悄悄放回琉璃瓦,一跃翻下约两层楼高的阁楼,迅速换回儒装。他的突然消失,令霍无痕心惊!“人呢?”她探向窗外去,心想,莫非他是鬼不成?才一下子即不见踪影,奇也!怪也! 霍无痕左右上下、仔仔细细地找了约半刻时辰,她已然确信没人。 当她一转回头,倒抽了口气!眼中明显的惊吓,在片刻间即恢复平静。 “邵爷,您何时上来的?” 她的口气略微颤抖,而且是明显压抑著情绪。 邵馨玉嘴角微微一扬,道:“刚刚。” 霍无痕在短短三秒内调适回心情。 “邵爷,您忘了规矩了?” 在咏蝶阁里,想见花魁,还得经过引见、安排时刻才得以上来。 而今邵馨玉却在无人自请的情况下匆匆上来,这于理可不许的。 “没忘,我也是照规矩来的。” “哦?”“是轻云大姐带我上来的。”他还举得出人证来。 霍无痕存心拆他台,接著又问:“是嬷嬷?” “不然还会有谁叫轻云呢?”他大剌剌地坐下,也不待她伺候,便倒起茶欲饮。 霍无痕收起疑心,又问:“有吩咐嬷嬷送来酒菜吗?” “有。”他一饮而尽,十分自在潇洒,让霍无痕要捉把柄亦无从捉起。果真,不一会工夫,侍婢已送上酒菜,证明他并没有欺骗她。 “邵爷,原谅无痕失礼无痕在此先向您赔个不是!”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丝毫不让须眉。 “痛快!无痕姑娘艳冠天下,连饮酒亦不输人。” “邵爷过奖了!小妮子出于红尘,自然也忠于红尘。” “爽快!我邵某人还一直以为无痕姑娘高不可攀,今日这么一夜叙,只叹自己无缘早与姑娘结识,真有点相见恨晚呢!”邵馨玉半是真心,半是探她口风。 “多谢邵爷抬爱!无痕再敬您一杯。”霍无痕动不动便藉机灌他酒。 她倒忘了,他邵馨玉可是千杯不醉的海量。 待一坛酒空,邵馨玉仍是神色自如,而霍无痕早已呈半醉状态。 “无痕姑娘,酒已空——” “擒香,送酒!”她唤侍婢下去取酒,心中暗道:他竟如此厉害,千杯不醉? 她偏不信!今日若不套出他的恶行,便是愧对家兄赋予之重责。 酒再打上,侍婢一退,她聪明了,自己不喝,只是猛灌他酒。 夜已深,而咏喋阁才正值颠峰阶段,处处灯海,连成一片。 霍元痕以为他该醉了,可是他没有,心中忍不住咒骂了起来。 邵馨玉见她神情已变,也知她也有些儿恼羞成怒,却没忘了自己仍有重要事在身。 “馨玉先走了。明天,我会再来。” 霍无痕一脸错愕著,他说——他还会再来?再给她一次设计他的机会?太好了! 委身此地两年,总算也有了代价。 送走了邵馨玉,已是三更天。 霍无痕打发收拾好了的侍婢下去,解衣准备休息,可是西边传来大呼小叫的嘈杂人声。她立即起身,声音是从挽朱的闺阁方向传来的。 邵馨玉人虽在霍无痕处,可是全副精神却灌注于捕头的行动上。 胡不归一松下戒心,他们即刻行事,当时也正是邵馨玉告辞的时刻。 挽朱一心想助胡不归,见官兵围捕,遂张扬出声,引来了不少的妓女及寻芳客聚集在她攀月阁四周,以碍官兵侵近。 他外表虽是一派书生状,可是气质全变了!他不再是开朗、孜孜上进的归仕儒; 他阴沉、忧郁。且暴戾杀气如虹。 纵使他千方百计欲盖去这恶性昭彰之气,可惜仍躲不过她阅人无数之锐目及细腻思绪。 “仕儒,你怎么会来这?”这话她问了至少十遍。 千遍一律的,他总回答:“我来这做生意。” 偏偏他总无口中的生意可提出证明。 白天,他窝在她的香闺;夜里,他也足不出户,她几乎未曾见他出去谈过什么生意。 后来她发现了,他不是没出去,而是他每总在一盅茶后,他们双双入眠之际。 而他却只是假寐,以待她熟睡后才出门。 挽朱在数度上当后,发现明明足不出户的人,怎么鞋底会出现新踩泥土之痕迹? 这于理是不合的。 她开始观察他,原来问题就出在那盅茶上!她学聪明了,偷偷地换了那盅茶。 秘密出现了!他夜夜等她入睡后便出门,且不是用走的出去,而是以飞的出去。 一介书生竟会轻功,这其中必有蹊跷! 挽朱虽不会武动,可是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她暗暗地观察他;终于就在今夜,爆出了此件缉盗行动。 她的归仕儒竟是名扬天下的贼盗——胡不归! 她虽受到很大的打击,可是却仍不忘助他脱逃。 她将一生寄托在他的身上,没有了他,她纵有万两黄金与享不尽的荣华,也无法就此满足;因为,在富丽堂皇的背后,她是空虚而寂寞的。 一阵?哗,胡不归顺利地逃出了官兵围剿。 邵馨玉也不气怒,只是冷笑着他怀疑,霍无痕和挽朱是同一伙人;一个收留人犯,一个帮助要犯。 邵馨玉打定主意,要由她们俩身上下手以缉盗归案。 当然,这两名美人共犯,他亦不会放过。 霍无痕一直站在阁楼上往下望——“怪事?下面闹烘烘的做什么?”她披件外罩衫,远远站在绣阁阳台。这时,邵馨玉又好死不死地抬头望向她。 虽距离七、八尺远,可是他仍看出黑暗中的她,独伫立于黑夜中。 正当她发现他的目光朝向自己而来时,想躲也来不及了。 霍无痕这么一闪,宽大的外罩衫如风吹似的飘扬,隐没于黑暗中待捕头回报追缉无功,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只要城门一关,任他插翅也难飞!现在,我们往阁外搜捕。” “是!大人!”数百名官兵全撤出咏蝶阁,往城内搜捕胡不归的行踪。 邵馨玉是最后出阁人,他一声令下,也押走了挽朱。掩藏重犯之罪,该是同级处置。 轻云看在邵大人平时对咏蝶阁亦十分尝脸,当他下令捉人,也不敢出言说“不” 窝藏江洋大盗,罪可大了! 即使是十个她轻云,也不敢担当这个重责,只她任由邵馨玉处置了。 这事一张扬出去,众人也对挽朱姑娘胆敢私藏重犯而议论纷纷的。 轻云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却也只能任它头大而无可奈何了 第二章 溜了个贼,捉了个人质;要引虎出穴,也非难事。 也许平时的邵馨玉不正经惯了,挽朱可一点也不卖他的帐。 他一刑求,她倒大义凛然、毫不畏惧生死,一反女子怕疼、怕死的形象,这点反倒让邵馨玉心生赞叹。 “师爷,你看这事——” “大人,何不押她出衙门,以引胡不归出面营救?”师爷董信庸献出他的一百零一计。 “押她出衙?当街吗?” “对!当街。” 鲜少人知邵馨玉不单是文状元,也是武功顶尖的高手。除了当今圣上之外,也就只有他的师父及挚友知道了。 “好!明日午时,拖出去——” 他这么一激动,师爷吓得一身冷汗“大人,万万不可呀!”师爷双手颤抖地谏言。 怪了?明明是你自个说要当街钩饵,怎么这会又反对了? “师爷,我是说拖出去——当饵,有何不对吗?”他这么一转,董师爷才将那把冷汗捏掉。 幸好、幸好!否则挽朱姑娘若遭斩首,这咏蝶阁台柱不缺一脚才怪!那宛阳县的课税也将减少不少。 “没大人说的是!是小人耳背了,听糊涂了!” 邵馨玉知道,他在别人眼中是个昏官;不过,他并不在乎外界的看法,因为他只注重破案效率。 男人嘛!不风流枉少年。他是个男人,亦自认爱美人,对进出粉院是毫不排斥; 再说,流连粉院也是为了促进银两流通、增加税收。他的所作所为,也算是为了宛阳县两万百姓之福祉而牺牲“小”我呢! 当然,有腐官,也会有败师爷,才能凑成一对。 邵馨玉身旁这个师爷也是吃、喝、嫖、赌、拐、诈,样样精通的。 人前信誓旦旦的:“我们大人是清官。”人后却是五指伸得老远死要钱,没钱即判罪。 纵使师爷行径如此恶劣,可是邵馨玉可不吃贿赂这一套;一手拿钱,口里却另判一道罪刑——污蔑县令清誉。 久而久之,根本再也没人敢走后门。 故即使邵馨玉再怎么行为荒诞,也没有人敢不服他或是小看他,至少他在判案时还算公正。 至于行径嘛!只要不碍正事,也没人说他怎么了。 一下了决定,立即要人放出风声——明日午时,将咏蝶阁花魁挽朱,五花大绑地游街示众。 想当然耳,此消息一发布,没钱上妓院的县民莫不纷沓而至,为的是要一窥美人面容;尤其是落难美女,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为哦! 时辰一到,大街上挤满了围观人潮,将官道挤得水泄不通的,还得累及官差沿著府衙一路维持著秩序。 挽朱姑娘打一出府衙,胡不归便盯上了她。 他喃喃自语:“是我害苦了你!”拉低笠沿,缓缓随著囚车走动。直到囚车停在广场前,将她架出囚车外止。 邵馨玉知道他会出手,故设此险计。 胡不归也知此去或许是条死路,可为了挽朱,就算是命丧于此,也不足惜了他缓缓解下了笠沿系带。 躲在远处的邵馨玉早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就等他这条大鱼上钩。 胡不归站在距挽朱约三尺远之距离,如盯上猎物般的扑狼,直勾勾的眼神盯著挽朱不放。 挽朱在千钧一发之际高呼:“仕儒!回去!”她那凄切之呼唤,令在场群众莫不惊心胆跳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男子能令她如此无畏生死? 邵馨玉混在人群中,伺机逮他。 圣上已下旨,凡见胡不归,格杀勿论、就地正法。如此谕令,使他已有足够权力置胡不归于死地;可是他要胡不归心甘情愿地受国法处刑,而非在这种追杀游戏中了结性命。 胡不归一步也未停下;他若怕死,就不会在此出现。既已现身,他就必须救回挽朱方可。 人群脚步直扑向囚车,他亦顺势混入人群中。 邵馨玉在东,胡不归在西,相距有二十尺的距离。 也许胡不归死期未至,突来轿队打散了官兵的注意力——是咏蝶阁例行进香的队伍。珠帘纱轿,依序抬著无痕姑娘、笑生姑娘及离垢姑娘,独空一顶纱轿,那原是挽朱的座轿。此刻她人在大街示众,他们三人再无情,也不可能漠视她于不顾。 霍无痕有心闹场,笑生则认为此是例行祈福之事,亦不反对。倒是离垢,不去不行,去了又怕得罪邵爷;而轻云则是心猿意马的,去与不去难决定。但在霍无痕坚持得很之下,就这样三姝便成行了。 咏蝶阁轿首抬著的霍无痕一出现,一会儿间,秩序全乱了,围观人群不再光只注意挽朱姑娘,人潮愈涌愈多在人群失控下,胡不归出手劫走了挽朱。 而邵馨玉早被咏蝶阁此举扰乱了方寸,加上胡不归如迅雷般劫走挽朱;人潮又阻住了官兵追缉之路。 邵馨玉夺过箭手的弓箭,箭在数里远之处射中了胡不归手腕。 只可惜围观群众一层又一层,一时冲不出重重人墙逮他。 邵馨玉这回有点恼怒了!几度围剿不成,枉费他还拥有“御前带刀”之美称; 也就是——即使在皇帝老爷面前,他亦能无往而不利。 人犯被劫,重犯又未缉,三番两次全在霍无痕这名女子出现之后,莫非空囚车与大批人马全调整回府衙,咏蝶阁浩荡队伍过去了,街上人潮也渐散邵馨玉站在绡轿前,冷眼看着霍无痕。 霍无痕掩嘴而笑此景没入邵馨玉眼中,解析出来的是——她正笑他连捉个强盗也大费周章,仍是无功而返,可笑呀!可笑! 邵馨玉在纱轿一过,立即调头回府衙。 他这个人什么没有,就是有极度的耐性沉著应事。 纵使霍无痕讥讽挑衅,他也会理智地理出正确的行事方法,不再重蹈覆辙。毕竟失败只能一次,第二次再发生,便是自己的疏忽;而若失败的原因来自个人因素的疏忽,那便不可原谅了。 他决定今夜再去会霍无痕! 华灯初上,咏蝶阁已成一片灯海夜会。 邵馨玉一下轿,嬷嬷便向前招呼:“邵爷!”她热心招呼,邵馨玉也不摆个臭官架势地亲切待人:“轻云大姐,今夜无痕姑娘——” “是的,邵爷您昨夜已先付订了,所以——全准备好了,只等尊驾光临呢!” 轻云直推他上楼,毕竟一夜代价可不菲呀! 邵馨玉一上楼,门外两名侍婢便恭敬迎他。 “邵爷!”两人异口同声向他问候。 “好,有赏!”他由怀中掏出两锭银子,每人各一,侍婢开心地直向他道谢,并为他开门。 一进门,一名侍婢端上一盆清水及白绫巾,供他洗手拭净。 “有赏!”他又掏出一锭银子。 霍无痕见礼数也够了,便打发侍婢下去。 “邵爷,您请坐。无痕再上一根珠长簪,即刻便好。” 这支珠簪可是霍无痕的护身利器,珠簪上涂毒,见血毒性发,必七窍出血而亡; 这簪乃四川唐门师兄给予之护身物。 她投效咏蝶阁时年已二八年华,也懂得如何去应付淫绅色官了。应付他们的手段,则是使用一随身秘物——快活丹。 这快活丹,若是性欲高张之男人一饮下肚,便会幻想共赴巫山之情景,实际上却是呼呼大睡;而她也乐得轻松,得以堕入红尘两年仍保有处子之身。 霍无痕坐在镜台前,一只金丝八宝攒珠簪斜斜倚在一只檀雕白鹤精巧的木箱中。 邵馨玉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后。 “不如由我帮你。” 霍无痕映在镜内的花容顿时褪白,不过又迅速恢复原貌道:“好哇!” 男人替女人做此事,是不合礼规的。古有房玄龄为妻子画眉,已传为千古笑谈,便何况他们仅限于嫖、妓之关系。 邵馨玉由檀盒中小心地取出发簪,因他识毒,一见蓝汪汪的珠簪,也不得不注意起霍无痕这名女子居心何在了。 她拥有一双锐眼,得以视之暗夜潜伏于八尺远之阁楼上,现在又拥以此毒簪。 看来,她真非普通之粉头。 而霍无痕也担心万一他不小心划破了她的头皮,绽出了血珠,自己非死不可了! 邵馨玉站在他身后,拿著发簪在她髻上左右比划道:“这吗?或这?” 他存心引起她心生畏惧,但,霍无痕会潜伏于此,早不顾“生死”二字;更何况小小的恐惧,她更不会放在心上。 “你认为将它插在哪最美,便让它插在那吧!”霍无痕语毕,邵馨玉反倒微微一笑。 “再美之首饰,也比不过你美人娇。我认为,它并不适合插在你这美丽的秀发上。” 邵馨玉语尽,霍无痕也不多作表示。 早是有备而来,亦知他非一般凡人;不过即使他这个人有点神秘,那也无妨。 他有招,她亦有棋。 “随你意。”霍无痕悠然起身,邵馨玉则小心地将珠簪放回盒中。 他们一前一后,而她似乎忘了方才的紧张气氛,有礼地招待:“邵爷,您坐。” 不一会工夫,酒菜全上了;当然,酒内也加了快活丹。 男人上粉院找粉头,无非是想寻暂时之欢;而霍无痕纵使是花魁身份,亦不能免俗接客。只是她比其他粉头多了优渥的选择条件,她有要与不要的权利。 霍无痕斟上酒,甘醇美酒,沁人心脾。 “是咏蝶阁的招牌嘛!” “邵爷,你鼻子挺灵的!” “人说咏蝶阁有三绝——一绝,四大花魁绝;二绝,环境宜人绝;三绝,自酿百花酒等数百种酒品绝。这一壶定是拂手酒,酒气浓郁、酒味甘醇,正如你们这些粉头般,看似高傲,其实骨子里是柔媚得很。”此番话却是道尽了咏蝶阁一贯的作风。 阁内女子是不准嬉哗大笑,端庄略熟五艺方可成妓。故每个粉头外表一字“傲” 是她们的特征,然待客之道却是柔情似水,将寻芳客们尊为帝王般,故男人一进此地,是再也忘怀不了个中滋味的。“邵爷过奖了!来,无痕敬邵爷一杯!”她举杯敬邵馨玉。 邵馨玉制止她:“不!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她早有所闻,霍无痕驭男有术,且总在酒过三巡之后。邵馨玉为人虽放浪,但对这档子事倒是择人而慎之。 见他不上钩,霍无痕也不进逼,反正她有的是时间。 “那您先用菜吧!”她夹了块扣肉往他嘴上送。 邵馨玉见状,推也不是,只好硬接下来。 咏蝶阁的厨子,手艺可真不差!?肉熟透又甘甜,入口即化。 约七分饱,邵馨玉问她:“无痕姑娘,请问何方人士?” “无痕来自长安。” “长安?那为何来到宛阳县讨生活?”长安是大都,像她这等拥有绝俗容貌与博学才华之女子,要讨生活更是轻易。 “无痕在长安早无家人,来此地寻亲依靠,怎料”言到此,霍无痕已开始啜泣。 邵馨玉近身安慰:“可怜女子!当初怎么不找个好人家嫁呢?沦入风尘,犹如坠进无底深渊,难以再翻身呀!”他有感而发道。 霍无痕也正觉得奇怪他竟如此具悲天怜人之心肠,怎么可能会为了夺取功名而不择手段地污陷友人? “你曾在庚午年上过京求取功名吗?” 她突来的问语,令他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为何如此问?” “无痕有个恩客,曾言及与你同期赴考。” “姓啥?名啥?何方人士?” 霍无痕一时说不出个人来,只好道出自己哥哥的名字——“霍焕昌。” “是他?”邵馨玉怎么也没想到,霍无痕竟接过霍焕昌这小子! “你认得他?” “当然认得!我们还有著不共戴天之仇呢!” 抖出来了,原来他与哥哥真有一段仇事,那也证明了哥哥并未骗她。他既已全招,即使她要下手,亦毋须再经求证了。 “哦!那我们先干了这杯酒,慢慢再聊。”她暗忖,也该是快活丹发挥威力之时了。 “姑娘勤劝酒,莫非另有所图?”此话问得霍无痕手上酒瓶倒也不是,不倒也不是。 良久,她才说道:“来此之男子,不都是为了饮酒作乐而来的?” “不!我的目的仅是贪女色。”他也不忌讳地坦诚。 霍无痕即使想强颜欢笑也笑不出来了,莫非今夜真过不了此关? “那关于夜宿——”“全谈妥了,银货两讫。”霍无痕已无对策好脱身,她一会床铺未铺,一会门窗未关,借口一堆,只想拖时间;可是愈急著度时,更觉得度时如度年。 邵馨玉也挺有耐性,早已解衣待她;而她仍是东摸摸、西索索地迟迟不肯上床。 要找替身也临时无得找,只因侍婢全都打发走了,要讨救兵也难了,而他又坚持不肯饮下快活丹。天呀!天欲绝她是也! “无痕姑娘!” 在他频频叫唤下,不上架也不行了。 吹熄烛火,霍无痕缓缓解下外衣,邵馨玉坐在床畔,仔仔细细地盯著她瞧在月光的薰染下,她那白皙的凝脂玉肤,呈现著前所未见的柔嫩。 邵馨玉以为看走了眼,他竟看见她腕上有著一颗守宫砂! 霍元痕一躺下床,解下帘帐道:“你动作温柔点。” 霍无痕也有打算,让他失去戒心,再痛击他一番;即使牺牲了清白,她也认了。 再说,除了与哥哥有仇恨外,他这人人品似乎不恶,给了他,也不算太吃亏。 “此话怎讲?” “没事,我们可以开始了。”她不想多作解释,怕他半途后悔。 可是邵馨玉已觉事有蹊跷,倏然起身;而霍无痕却稍加用力,将他拉回怀中。 美人在侧,岂有男人不动心?加上话语缠绵,他不冲动,也枉为男人了。 邵馨玉后悔了,他不该占人清白;可是话又说回来,霍无痕在咏蝶阁少说也有两年了,怎么可能“为什么你仍是处子之身?” “是有点稀奇,不过你毋须感到愧疚。” 当然,他是不需要对粉头谈负责的。不过也因此夜,邵馨玉对神秘的她产生了更进一步的兴趣 他的天天报到,令离垢大表不悦,也大感难堪。 恩客移师它处,这对她这个四大花魁之一名号,著实是一大羞辱。 “嬷嬷,邵爷他今天人呢?”离垢已足足半个月未曾见过邵馨玉人影。 “他去了无痕那儿了。”嬷嬷也知他们之间微妙关系。只是花钱的是大爷,他高兴往哪去是他的自由,她这个老鸨是无权说什么的。 离垢一听他又到霍无痕那,再也沉不住气:“我去找无痕!” “你凭什么去找无痕?”嬷嬷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制止她做傻事。 “嬷嬷!” “离垢,学聪明点,你什么身份也不是。” 轻云太明白争风吃醋这事了;只是这样的丑事,在咏蝶阁是出不得的。离垢见嬷嬷眼神坚定,也软下心来。 见离垢不再坚持,轻云接著说道:“他若知你好,就会回心转意回头来找你的;若他不,即使你跪地求他,也没用的。” 经嬷嬷一番晓以大义,她只好又率侍婢回绣阁。 轻云也有感,这阵子真是咏蝶阁的多事之秋啊! 胡不归受箭伤,躲在城东郊一废弃民房。 挽朱夜扮村妇外出,卖伤药、购米食及日常用品,躲躲藏藏地出了城到城东郊。 大批官兵由她身旁过,她镇定地装成若无其事,以躲过追缉。 她叩了暗号,胡不归才来开门。 “有人跟踪吗?” “没有,我很小心的。”她很快地没入门中。 胡不归伤势已有好转;只待一段时日,他便可带著她远走高飞了。 她将物品全放在桌上。 “我听城内人说,县太爷出双倍赏金捕捉你。” “双倍?如此重金?可见得我非普通泛泛之辈。” 挽朱取出一壶酒,以碗当杯,斟上酒,他一口饮尽。 “仕儒,为何沦为盗寇?你明明已答应我要上京求取功名,以赎我回乡,怎么誓言全变了?”挽朱在粉院多年,为的就是这么一天,能够风风光光地走出咏蝶阁。 而今她的确风光了,但却是因她跟上了个江洋大盗胡不归,命运真是捉弄人! “家乡匪乱,我一介书生,除了读书,又没个求生本事。上京要盘缠,而我身无分文,求助于亲戚,人人见我避之如蛇蝎,我拿什么、又凭什么上京赴考?一路走来,半途遇上土匪强盗打劫富贾,见他们获利不少,才萌生此意,加入打劫的行列。由黑风寨的哥儿们教以习武,因资质不错,学得上乘功夫,才得以由南往北找得你的下落。”总归一句话,他再怎么样的改变全是为了挽朱。 挽朱闻言,更生感动“仕儒,只要你伤势一好,我们立刻走得远远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好不好?” 挽朱轻倚在归仕儒壮硕的身子,他的手交叉锁住她的柔荑,好不温柔。 不过现在情况不容他们多做温存,挽朱轻轻推开胡不归。 “以目前的情况而言,我们时刻都得小心,以防再生变数。” 归仕儒点头示意:“是的!要温存也得等离开此地再说了。” 夜,对他们而言不是缠绵时刻,而是必须将警觉性提得更高。 霍无痕知道,他们一定躲在城外;果然,她一派出侍女在城门处守候,终于侯到了挽朱一身村妇打扮地出了城。 挽朱不认得霍无痕的婢女,但婢女则对她了若指掌。 她们一前一后,终于让婢女盯出她的住处落脚地,赶忙回报霍无痕:“无痕姑娘,找著了挽朱姑娘了。” 霍无痕正在绣阁中梳理仪容,一听擒月如此说,忙搁下月牙梳,转身问道:“她人在哪?” “在城东郊一废弃屋中,那屋门外有著一株梧桐。” 有了擒月的报告,霍无痕满意地一笑。 “擒月,你先下去吧!” “是!无痕姑娘。” 霍无痕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露出一抹冷笑,油然心生一计若要取得邵馨玉之心,必先替他立功;若要立功,可怜鸳鸯只有牺牲成为刀下俎了。 邵馨玉今夜又来了,霍无痕正在梳妆,由小婢伺侯著他。 邵馨玉在门外便被守门的小婢拦住:“邵爷,姑娘正在更衣,请邵爷稍侯!” 邵馨玉瞪了她们一眼。 “我来去咏喋阁,还没人敢拦我,你们两个当自己是什么人?浑帐东西!还不退下?” 小婢被邵馨玉一斥责,莫不噤口。 霍无痕在内房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遂差小婢先出去,并备酒菜拿上来。 她梳了个云仙髻,懒懒的、松松的,万种风情尽皆流露。 门咿呀关上,邵馨玉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霍无痕也不回头,只是倚著铜镜望向他,并假装插著发簪,无空理会他。 她每插一支,邵馨玉便拨一支。她耐性极好,也不嫌烦地陪他玩著;玩了她一会,霍无痕启唇问他:“你今日又来,不怕离垢姐姐——” “我邵馨玉从没怕过谁!”他回答得倒坚定。 霍无痕浅浅一笑:“连皇上也不怕?” 邵馨玉镇定地答言:“他例外。” 霍无痕冷笑:“皇上也是人,你又何须怕他呢?”她以激将法激他。 邵馨玉差点就冲口告诉他——他和皇上可是有约的好兄弟,他们一同约定要为民造福。 “皇上哪是人!”当他这么说出口,霍无痕以为他真敢污蔑当今圣上;不过他接下来的话却是:“他是真命天子、九龙之尊,乃人间之神,又何来说他是人呢?” 霍无痕脸色霎变,心忖这个邵馨玉果真不是凡人!他不但外表过人,连智力亦不差。 酒菜一一上来,邵馨玉走回座上;而霍无痕假借挽发,以掩适才之不安。 上好酒菜,霍无痕支使她们下去,由她亲自斟酒伺侯。 “来,我敬你一杯!”霍无痕先干为敬。 今日酒未下药,邵馨玉倒大方畅饮。 霍无痕心忖:莫非他早先知道酒有问题,否则怎么邵馨玉倒随兴,酒足饭饱后也思起淫来。 霍无痕推不,他不怒,反倒说了:“不勉强。” 这点又令霍无痕诧异其行径颇为君子。趁他未醉,霍无痕对他提起:“邵爷,你不正在找江洋大盗胡不归吗?” 邵馨玉看了她一眼:“你知道他的下落?” 霍无痕浅浅一笑:“你不会告诉我你不知道挽朱与胡不归的关系吧?” “当然不会!别卖关子了,他人在哪?”邵馨玉已对胡不归太过宽容,也给他太多逍遥法外的机会;这一回,也该是他回笼的时候了。 霍无痕不卖关子,将所知一五一十地全说了出来。她知道,想要博得他的信任,就必须拿人当垫底。 邵馨玉有了霍无痕提供的线索,在天未亮前,胡不归与挽朱还在熟睡的当口,轻而易举地将他缉捕到案。 能够这么顺利圆满地逮到要犯,功劳全拜霍无痕所赐;而邵馨玉还打算面禀圣上,好好地奖励她一番。 挽朱想当然耳地肝肠寸断,只知归君果真如其名不归矣! 胡不归一缉到案,破了规矩即庭审案,并于次日午时立斩无赦。 挽朱病了;不过,在他处斩之日,出去领了他的尸首回家乡安葬,并自骗了胡仕儒之未亡人。 她一回咏蝶阁,也不再卖笑;过没几日,便在闺中自缢身亡了。 霍无痕该为了她的自尽感到痛苦才对,可是她却没有;因为她必须踩著别人的尸首不择手段,才能完成她的复仇心愿。 她告诉自己,霍无痕啊霍无痕,收起你的同情心吧!要怜悯他人之前,也等报完仇再说了吧! 第三章 在挽朱自缢身亡后,邵馨玉便极少再至咏蝶阁;即使来了,也只召离垢,好似早已忘了霍无痕的存在。 霍无痕见此情况,不但不心急,反倒泰然。 今夜,也不知是什么风又将他吹来了。 嬷嬷阁楼下吆喝著:“无痕,见客!” 这么一句“见客”侍婢们立即一字排开,迎客入主子绣阁。 邵馨玉今天就是这么不由自主地想见她,于是就来了。 穿过大厅,走向回廊,进入阁内小径。上了阶梯,终于来到她房门口;照礼数,仔细打赏后才开得了她的房门、进得了她的绣闺。 而绣闺主人,早已扫好蛾眉,上了胭脂,打扮光鲜地见客了。 霍无痕今日这身打扮彩绣辉煌,仿若神妃仙子;头上戴著金丝八宝攒珠簪,绾著朝阳五凤挂珠钗,身上穿著缕金百蝶花、大白云缎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绉裙,一副天仙打扮。 邵馨玉笑问:“敢情无痕姑娘这身打扮,是为了在下?” 霍无痕媚眼流转,伶俐地回道:“是,也不是。” 基于男性虚荣心态作祟,邵馨玉也开心她这么卖他面子。 “今夜,我决定在此过夜。”他对一旁的侍婢下令:“你们下去备酒菜,大爷我今夜打算来个不醉不归!”他口气豪迈,宛如北方汉子。 霍无痕亦自愿为他献曲助兴:“不如由无痕来吟上一曲。” “好!大爷今日好心情,有你助兴更添欢喜。”邵馨玉不知她今日何来兴致,愿意破例为他一展美嗓。不过,他亦不想追究是何原因致使她有此雅兴,因为,他只想好好度过今晚这美妙时光。 自挽朱过世迄今,咏蝶阁再次听见筝弦和奏的美妙乐音,而它却来自霍无痕的凝雪阁。 笑生往凝雪阁望去——“小琏,是从无痕那传来的吗?”笑生面无表情地问侍婢。在她心底认为,挽朱新丧不久,怎么咏蝶阁内还传来嬉哗吟喝之声?这不是阁中在此时该有的情况。 侍婢小琏回答:“是无痕姑娘阁内传来的没错。” 笑生叹了口气:“同为天涯沦落人,怎堪这厢对待?挽朱再错亦归尘土,同是风尘女子,对她的际遇该抱以同情,怎可在此际仍一如往昔地兴酒客笙歌达旦、浑然忘我呢?” 轻云不知何时已上来绣阁,正好听闻笑生的抱怨,她没好气地斥责笑生:“若每个粉头全是你这等想法,我轻云也甭混饭吃了!而这咏蝶阁也早该关门大吉,至于你们这群堪可怜悯的烟花,也不知该流落何方去了!” 侍婢一见来人是嬷嬷,纷纷跪下赶忙道:“嬷嬷,我们——” 轻云纤指一挥:“这没你们的事,先退下吧!” 她们见嬷嬷不和气,立即退出笑生闺中。 轻云见侍婢已走,才摇摆生姿地向笑生走来——“不是我爱说你!你来这也有十一、二年了,比起无痕那丫头更不懂事。挽朱那丫头,当我轻云白养了她,吃我、住我、用我——” 笑生插了嘴:“好歹她也替嬷嬷您进了不少帐呀!” 轻云见她伶牙俐齿地顶撞她,心中更有气了:“反了、反了,全反了!连你也窝里反了是不?” 笑生急辩:“笑生不敢!笑生知嬷嬷养育之恩大如天,只是阁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挽朱又是我们的好姐妹。我们合该为她敛习三、七日。” “这是什么大道理?若照你这么说,咱们阁内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只要有人一过去,那得为他们举丧个三、七日,那我这阁不能甭开了?”轻云真不知,她用心调教的粉头,竟也这么不懂事!不替她赚钱不说,还净替她盘算这种赔钱事。 在咏蝶阁中,每个月都有新来的乡下稚女,年龄在七、八岁左右即被嬷嬷买进,并加以训练,当然其中也会有一些不屈服命运的小稚女。 可想而知,她们的命运是——顺从者是吃著大鱼大肉、过著穿金戴银的好日子; 不服者,重者死于禁房中,轻则打残了,再做些卑贱工作,折磨至死为止。因此,咏蝶阁中几乎日日皆可传出死讯。若照笑生的说法,那她不关了店门喝西北风去,还能干啥? “死丫头!枉费我花了这么多银两栽培你!” 笑生见嬷嬷这么势利,只是叹了一口气,坐回床沿,情世之感油然而生待在这粉院中,也没几个是真心相待的。客人图她美貌、贪她身子,同是粉头之间,又没几个可交心的,唉!苦呀! 轻云见她垂头丧气的,在心底直“呸、呸、呸”了三声,怕触了她的霉头。 “好啦!打起精神,开心点,楼下有白花花银子等你去拿呢!”轻云唤了侍婢:“小琏,好好替笑生姑娘梳妆打扮,准备接客了。”轻云扭著水蛇腰又出了去。 笑生见状,也只能怨自己命薄,才会来这污浊之地,白白糟蹋了自己这一身清高傲骨。 霍无痕伴侧邵馨玉身边,任他在她身子享受软玉温香抱怀的滋味。 “说也奇怪?我怎么老对你产生莫名的熟悉感?” 霍无痕慌了口:“怎么?我们不过在这阁内见过面罢了,你又怎么来的熟悉感?” 邵馨玉心忖:也对!他们并未在其它地方见过面,理当不会有任何的熟悉感,是以应声:“难不成我们前世见过,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我们前辈子是夫妻也说不定。” 笑话!他堂堂知县大人,怎么可能会与一名妓女在前世有任何的干系?简直荒唐到极点! 不过她也不至于傻得赶紧与他撇清关系,他们之间,是愈模糊愈好。若能纠葛在一块,那就更棒了! “或许是也说不定。” 杏子红绫被,裹着他的体温及她的温柔。 皎洁月色,懒懒地倚在半空中;透过棂框窗,折射在铜镜上,显现出一片白雾似的不真实。 至夜深,窗外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远处传来狂欢淫乱交杂的细碎声音。这对霍无痕而言,本该适应的环境,却在今夜将她的心湖打乱了她不由随口吟唱——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 已觉秋窗秋不尽,哪堪风雨助凄凉! 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续。 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挑泪烛。 泪烛摇摇热短檠,牵愁照恨动离情她在床上喃吟著,邵馨玉由半梦中醒来,也听见了语尾,便问:“怎么了?不睡?” 他一手枕在她的头下,在她的耳边厮磨一番。 霍无痕推开他,披上白袍起身,走向窗边,睇视这恼人雨,打得她心也不踏实了。 邵馨玉亦立即起身,走向她身后。 “想什么?说来听听。” 他低下身,在她颈边啃咬她的粉颈,那又痒、又疼的感觉,令她闪亦闪不急。 “别——” “别什么?别停下是吗?”他逐渐卸下她的防线,再一次地侵占她。 他太野了,一点也不知怜香惜玉。这会换她累了,她已入眠,而他却精神奕奕,起身郎郎?地著装,便出了绣阁。 然而,霍无痕也累得忘了吟后半阕的词句。 他的来去匆匆,令人不解;不过她只记得,她与他还有仇未解。 霍焕昌,乃常州人士,自幼不学无术,及长,学会的只是如何狎弄女子。 其父霍易学对他可大大地伤脑筋阿!为了替他弄个芝麻官做做,就不知捐出了多少银两;可惜他就是不成材,当没三天官,便在窑子闯出祸事来,原由为此——在春花院的私窑,窑内众美齐全,窑中有一名唤小翠的粉头,不但长得俏,且柳眉笼翠、檀口含丹,而她那副蛇腰,就不知摇掉了多少公子哥的色眼了。 当了官的霍焕昌,仍不改色性,强占小翠姑娘为妾。小翠不从,竟一拳将她打死! 春花院全仰赖翠姑娘支撑大局,这会翠姑娘气绝了,他亦难逃其咎;于是他丢下官帽,带著父亲往姑苏避难去了。 途中霍父遇见为葬父而沦为女乞儿的霍无痕,心生怜意,便将她收为义女,与霍焕昌以“兄妹”相称。 霍焕昌为怕事迹败露,一改往习,认真习字读书。 霍父见他有心改过,也决心助他一臂之力。为了让他仕途一帆风顺,不但替他雇用了书僮,也给了他丰厚的盘缠,供他无忧地上京赴考。 谁知败家子仍是败家子!霍焕昌一上了京,流连京内有名官妓院芙蓉坊;一涉足芙蓉坊,纵有家财万贯也得尽空于此食人不吐骨头之地。 霍焕昌一再流连,将霍父托予之盘缠不出半月便花尽,连书僮也抵给了他人。 住同一客栈中,是来自四方之有志仕人,心意尽同——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求取功名,是他们一致的目标。对于霍焕昌这类道不同不相谋合之辈,自然没人当他朋友看待。 霍焕昌在贫病交迫之际,幸有一名穷书生邵馨玉分神照顾他,才使他不至于客死异乡。 霍焕昌这种人,从不懂什么叫“感恩”他在邵馨玉身上得到了好处,却又得了便宜还卖乖,一夜——临科期已近,霍焕昌与邵馨玉共处一室读书。霍焕昌异想天开,认为邵馨玉才学高他不仅千百倍。若邵馨玉肯替他捉刀,等他功成名就之日,再向父亲索取金银珠宝以赠之,让他在下一回科期时再应试。这么一来,他得以轻轻松松光耀门楣,而邵馨玉也可拥有一笔财富侍奉他的年老母亲,以及家中年幼的弟妹。这样邵馨玉则可以在下一次的科考再中个状元,可不是一举数得? 他倒是如意算盘仔细盘算著,且傻不愣登地果真对邵馨玉开口提起此事。 想当然耳,邵馨玉再没有人格也不会答应此事;他不但没答应,还大斥霍焕昌:“霍兄,做人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及人格。你曾想到这样不光明之事,我亦可以肯定告诉你,即刻起,我们割席绝交,不再是朋友!” 他下了逐客令,使得霍焕昌想解释挽回兄弟憎爱分明也不可得了。 为此,霍焕昌怀恨在心;加上邵馨玉不但一举成名,成了文状元不说,还得了皇上御赐一品官爵位。如此,不但风光到家,更成了文武百官竞相争取的东床快婿人选。这一切的一切,霍焕昌全看在眼里、恨在心底。他暗暗下誓,非要他难看不可!故当他一返家,即对一向知恩图报的妹妹霍无痕搬弄是非。 霍无痕谨记霍家对她之恩德,故霍焕昌才说了一小部分事实,以及绝大部分的谎言之后,她便义愤填膺,当下答应霍焕昌,非扳倒邵馨玉这个利用朋友来换取功名之小人。 以霍焕昌之好色,怎可能放过貌美如花的义妹,而没干出辣手催花、人神共愤之丑事?那是因霍无痕自小习过武,纵使霍焕昌贪恋她的美色,也还没胆动她一根寒毛。霍焕昌早对此抑郁不平,对义妹也不留半点情分的,故借由她来施以借刀杀人之计,以便教训那不识相的小子——邵馨玉。 霍焕昌唯恐霍父知他教唆此事,故瞒著父亲,将霍无痕弄进咏蝶阁。 嬷嬷见她人长得标致,且花容月貌、娇俏非凡;二话不说,便将她收纳阁中。 言定,不拘她的自由,也不迫她接客,全凭她个人喜好;可是私底下,霍焕昌的为人怎肯白白便宜轻云?他开口要价一百两当订金,若霍无痕不干了,再将订金奉还。 可这一百两银子,早不知已被他花掉多久了。嬷嬷即使想找霍焕昌要,大概也成了要不回的呆帐了。而嬷嬷若想找霍无痕要,那也比登天还要难!因为善于计算的霍无痕,恐怕还要反过来向嬷嬷要薪俸呢! 自与霍焕昌、霍无痕一块移居姑苏的霍父,一直纳闷著:霍无痕这孩子究竟上哪去了?也不在她妹妹家。据霍父之妹表示,侄子霍焕昌曾上门找过霍无痕;但自此过后,霍无痕也在霍焕昌离去时不见跟踪。是以霍父判断,霍无痕定被霍焕昌那败家子诱拐走了! 事隔个把月,霍焕昌那小子终于回来了。 霍焕昌若无其事地走入内房,不过霍易学可不让他如愿。 “焕昌,你过来!” 他行迹如窃贼以的鬼祟走到霍易学面前,打哈哈地作揖问其父:“爹,您老近来可安康?” 霍易学吹胡子瞪大眼:“臭小子!无痕她人呢?” “爹!”他唤一声“爹”的当口,人也跪了下来。 霍易学见此光景,也知事情大条了!否则这小子不会这么心虚。 “你你倒说说!无痕她人呢?”霍父一指往他头上点个不停,急煞了!他这王八羔子,一定又干了什么好事情! 霍焕昌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霍父一急,拿起手边古董花瓶往他脑袋瓜一砸——完了,全都完了!这一砸,砸得霍焕昌这小子头破个大洞、血流成河的霍父愣了一会,才记得赶紧呼人来救霍焕昌。可惜呀!可惜!霍焕昌因此一砸而成了痴傻呆子,他以前所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已无人可与他当场对证了。 唉!可怜远在宛阳县的霍无痕,还傻愣愣地要置邵馨玉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于死地呢! 咏蝶阁,笙歌依旧,而宛阳县也成了重犯潜逃之好地方。 由于娼馆狂肆,过路之人又多,自然死角也多。 邵馨玉身为宛阳县之父母官,自然亦得疲于奔命于粉院及官府中。 他日在宛阳县衙内办公,夜则潜身窑子窝打探重大人犯之消息。 邵馨玉知离垢无心机,下点迷药迷昏她,她便一觉到天亮;而在霍无痕处,一睡到天亮的却是他,而非霍无痕。 他常笑称,霍无痕那风水好、地理佳,总能让他无烦无恼地一觉到天明。殊不知他如此之好眠好睡,也无关那风水、地理,完全是霍无痕在搞鬼。 也许有人会奇怪,县太爷夜寝咏蝶阁,岂有宵小敢驻留阁内?如果这么想,那你就错了!古有明言,最危险之地,也是最安全之处。 咏蝶阁内往来的份子一向十分复杂,只要有钱上门来找女人的,官府亦管束不了。若非有相当的证据,否则亦无法在阁内任意搜索。故歹徒也猖狂了,大人睡隔壁,他照样也能与粉头共赴巫山,享受云雨之乐。 宛阳县是离京往南行的必经之地,亦是盗贼喜欢窝藏之地。只要上头下谕令,邵馨玉便得忙得不可开交;东奔西波不说,还得落个风流官之臭名。谁都不知他是哑巴吃黄连,苦在心底说不出啊! 今夜,空中飘著毛毛细雨对他而言,这可是绝佳的潜伏时机。 他全身紧贴在屋瓦上,让自己在瓦与风之间无丝毫之空隙。 此回又是个麻烦的棘手高人进入宛阳县,大内公公们在前天给了他一封急召,要他在这五天内急缉荒野狂煞马忌到府归案。 据他了解,马忌乃因刺杀宜乐亲王而遭缉捕。此人极为嚣张,自恃仅以一把飞刀便可横行天下,故才会做出此狂人之举动,去吓吓那年已九十一高龄的宜乐亲王。 此举果然奏效,宜乐亲王死了;不过并非飞刀所伤,而是惊吓过度而亡。这事令圣上大怒,斥责狂徒嚣张,吓死亲王,还特意遗留飞刀,仿佛有意昭告天下,他荒野狂煞马忌乃天地无惧之人物。 邵馨玉打一接到密诏,便开始昏天暗地地查缉恶徒,终于——马忌这人贪杯,黄汤下肚便醉醺醺的不省人事;不过,至咏蝶阁中的任何一位客官大爷,倒没一个像是书像中的马忌。可想而知,他是易过容了;想要查出易过容的马忌,那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每日进出阁中有数百员,经邵馨玉一筛选,就属常窝在笑生姑娘房内的那位俊俏书生纪世民,以及在如花姑娘房中的萧一霸最可疑了。这两人平时都是日不出户,只有夜里才会行动,且行迹可疑,邵馨玉早盯上了他们。 今夜,他先上来探探萧一霸。 微微细雨打在他的身上,只让他感觉到——凉快。 悄悄移动一块瓦片,微微泄出一丝光线。 “萧爷,如花敬您一杯,祝您永永远远开开心心的。” 当然得祝他开心,不开心,他还会再来吗?这几招灌迷汤,将男人捧得老高、耍得他们心痒痒的伎俩,这全是轻云嬷嬷的看家本领。虽是老套,却也十分管用至今仍未挂败绩,眼前这位萧爷亦不例外。 左一句心肝萧爷,右一句宝贝萧爷,叫得他心儿乱乱飞;不知不觉地,钱袋内的银两也逐渐被掏空。 萧一霸笑得横肉全往眼眶四周挤,将那双眼挤成了一线天。 邵馨玉见此光景,即便断定,非也!这个萧一霸肯定并非狂煞马忌。 他仰望天际,雨势似乎大了点,也该收兵回去歇著了。 他以一个完美弧度翻下两层楼高的阁楼,迅速离去 回府衙后,他更衣梳洗,撑把伞,又再起轿出门。 私轿摇呀摇,又摇进了咏蝶阁;不过今夜离垢有客,霍无痕亦然,他只好一个人待在楼下喝闷酒。 轻云见冷落了邵爷,打算叫几位姑娘来陪他饮酒解闷。 “邵爷,我叫芊芊、凤官来陪陪您。” 邵馨玉挥手表示:“不用了。没离垢,没无痕,其他的我也不要不过,若是你,倒可例外哦!”邵馨玉指指老鸨。 轻云错愕了一张脸他谁不指定,竟指定上老娘我来了!不过她在烟花界多年,可不是白混的,转了个弯笑问:“邵爷,您老何苦寻我开心?轻云徐娘半老的,哪让您瞧得上眼!” 邵馨玉坚定地看着她。 “你瞧我像在开你玩笑吗?” 轻云摇头道:“不像。” “那就对了!你坐下吧!” 轻云只好坐了下来。 “来、来、来!轻云先敬邵爷您——” 他制止她敬酒:“这阵子,阁内又来了不少异乡客哦!”“是比平日多了些。邵爷,难不成又有——”这种事实在太频繁了!轻云每每逢他召见——像今日这种老鸨陪酒的情况时,一定又是有重犯进到阁内了。不光官府,连她咏蝶阁也首当其冲地犯灾殃。 “别声张,这人仍在阁内。若有风声让他逃了,你,可要惨了!” 又来了!老是吓吓她这妇道人家。不过她轻云可不是被吓大的,她才不理会他哩!不过,为了生存大计,她还是得与他配合。 “我懂得规矩的,邵爷您大可放心! “我也知道你会懂的。” 她斟酒,并吩咐膳房上几道小菜,好好地招待邵爷。 霍无痕一送走尤富贾,正在房内歇著。 此时,轻云立即告诉邵馨玉:“尤富贾走了,无痕房内现在正空著呢!您若要——” “我上去了。”他不等她说完,便起身往她房内走去;他才一上去,侍婢因撤下狼藉杯盘,而不在阁外。她不待通报便推门而入,霍无痕不但不惊,反倒手持发簪,准备袭击来人。 邵馨玉自铜镜中看见她的表情,只觉她太过沉稳以及强烈的戒心,不似正常之女子。 他在门侧轻叩,霍无痕惊讶地问他:“你人都进来了,为何还要叩门?” 他潇洒走向她——“知会你一声啊!”霍无痕卸下耳坠,挽个松垮垮的发髻,样子极为妩媚。 邵馨玉走到她身后,伸手在她发上游走发黑如绸缎般,熠熠珠饰在她发上绽出光芒。 “这玄珠发饰是谁赠的?” 霍无痕淡然回他:“宝庆王爷赠的。” 邵馨玉暗忖:宝庆王爷这么大手笔!这玄珠乃南海方有之稀物,数十年才结一次珠;而这玄珠发饰共大小三十六颗珠,大珠约一公分圆径,逐一排列成漩涡状,手工之精巧,炫人夺目。 “很美,也很值钱。” 霍无痕微微一笑:“若是你,你会送我吗?” 他摇头。 霍无痕笑道:“这么吝啬?” 邵馨玉倒不认为自己吝啬,只不过若叫他下重资购买这种只具观赏价值之奇珠异宝赠美人,他宁可多花点俸饷去救贫民还来得有益些。 “若有这闲钱,我会好好地规划利用,济贫民、造桥铺路,什么都好,干嘛将它花在女人身上?” 霍无痕诧异一向穿梭花丛中的他竟会有这样的观念,他并未如外传的浪荡不羁? 其实,凭良心讲,截至今日,她亦未曾听过有谁抱怨他办事不公,或是指责他是个贪官污吏的。 “没想到夜夜流连花丛的邵爷——邵大人,竟有如此情操!难得、难得啊!”她站起身来,走向圆桌,倒了杯茶敬他。 邵馨玉亦随后跟上,接过她的茶。 他一直怀疑无痕的来历,连嬷嬷也不知她从何而来,又是因啥原因栖身于咏蝶阁内。 在嬷嬷心底,若有貌美姑娘愿意委身阁内,她就求之不得了,哪舍得问东挑西地吓跑姑娘呢? “无痕,你何方人氏?” “邵爷您真贵人多忘事!无痕来自长安,此事您曾问过无痕呢!”霍无痕确是长安人士,不过因流浪到常州后被霍父收容,即与霍家移居姑苏。当然,她自是无须向他解释。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没错!他确实问过她,他再问:“高堂是否仍健在?”问及此,霍无痕不禁投双凝惑之眼神,邵馨玉笑称:“我可没有什么不轨居心,只是随口问问,想了解你罢了!” 了解?她在心底中央全会嗤笑着:堂堂县令大老爷,竟关心起她这种卑贱身份之人的身世来历? “那我可要感激您的抬举了!” “不用,那倒不必。只不过说真的,你为何来到宛阳县?又为何进入咏蝶阁?”他对她感兴趣,不光只因她是个无以伦比的美女,也是因为她的眼神太诡异,也太神秘,总让他有著一股截然不同的感受,她实在太特殊了! 霍无痕令已上完酒菜的侍婢先下去,才轻声细语地问邵馨玉:“那邵爷您为何来到宛阳县?” 他噗哧一声哈哈大笑她问的是什么废话?人人皆知他乃奉钦命到任的宛阳县令,否则,他岂敢随便说来上任就来上任的? “为了领官饷,所以我就来了。” “我也是为了领薪俸而来到宛阳县的呀!”看来,这位邵县令与她聊过的话题是忘得一干二净了。犹记得,第一次与他对饮之际,他便问过这样的问题;可他现在又问起,她也懒得再编造以前所说过的话。反正他不记得了,也就与他穷抬杠算了。 邵馨玉只愣了一会,便畅笑一番:“慧黠如你,可惜呀!可惜!你不该在这英浑水的,而我也只能奉劝你早早回长安了。” 霍无痕怒瞪他一眼,他在说什么?言下又是何意? 邵馨玉见她怒冲冲地瞪视著他,立即婉转解释:“我的意思是——你何不回长安从良,由我赴长安迎你回宛阳?” 他在说什么?要她回长安?他再去长安迎她?她人在此地,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你到底想做什么?” 邵馨玉以为他讲得已够明白、清楚,怎么她耳背了、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纳妾? 他说要纳她为妾?不可能的嘛!这太荒谬了! “邵爷,你八成是喝醉了!我看,不如你先歇著,我唤人——” 邵馨玉笑着截断她的话:“你见过我醉了的样子吗?” 霍无痕仔细回想,他确实不曾。 “不曾见过。” “那就对了!一坛陈绍都醉不倒我,更何况这薄薄的百花酒。” 霍无痕不禁怀疑他到底是何来历、是何出身?既会酒、又会嫖;更奇的是——他又不像她义兄霍焕昌,老自称是文生儒者,却一肚子草包;问他诗,他还会对成词。而据她所知,邵馨玉是经皇上御试满意册封为一品官人的,没有两三下是无法瞒人耳目的;再说,所瞒之人又是当今圣上。 “不过,说也奇怪,您这德行也能当官?难不成” 她特意套他底细,邵馨玉也不讳言:“也许你的怀疑是对的。几乎每个人都认为我是个糊涂中带清明的好色之徒,不过我这个人最大的好处便是公私分明,办起公事来绝不会参杂任何私情于其中。 若办起私事来,也不会将公事混为一谈;这也包括我决意纳你为妾一事。” 霍无痕从未听过,尚未娶妻之人会想先纳妾,直觉他在玩弄她。 “不提这事,我们喝酒吧!”她替他斟上酒,打算当他从没提议过这件事。 邵馨玉讶异她对他的提议不积极,这可大大地伤及他男人的自尊心。 他按下她高举酒杯的双手,慎重地表示:“我哪里不好?” 霍无痕嗤笑着:“邵爷,您是官,我是妓,怎么也凑不上来的!离垢也不差,您怎么不——” “谁说我不?” “没有。” “那就对了!我邵某人要娶妻纳妾,又何患无呢?我只不过中意了你,想将你收入己私,这有何不妥?” 是无不妥。只不过她霍无痕没兴致当人小妾,纵使成为庄家村妇,亦不屈身官爷、富贾为小的。 “你是无不妥,我可有了。” “你好?怎么说?” 霍无痕再次强调:“因为我仍恋眷这样自由自在、客来迎去的日子,我怕独守空闺的寂寞,所以我——” “你大可放心!在我未找著下一个比你更吸引我的女子之前,我绝不至于冷落你的。” 霍无痕听得都快吐血了!他当她是什么样的女人?受宠时亲匿恩爱,不要时又充之如敝屣。她再傻,也不接受这种事先言明的不平等对待,叫他省省力气吧! “谢谢邵爷好意及不嫌弃!依小女子之见,我宁可在这窝到老死的。” 邵馨玉见她一脸的忿然,也不再往此事上转;二话不说,举杯即干了。菜未动盘,他却不客气地在她身上活动;而霍无痕则无视他的安禄山之爪,频频劝酒,希望他能饮酒过度,好好休息一番。 而他也不知哪生来的精力,酒是照喝,手也不安分霍无痕自然也半推半就地任由他了。 第四章 邵馨玉来自宛陶,父亲是耕作农稼汉,母亲则是一名纺织女。家中兄弟姐妹众多,挣钱的人少,张嘴吃饭的人多,日子生活自是不易。 家里并没有多余的银两供他上进,故自幼即在富商家中当书僮;既能贴补家用,又能偷学诗文书经。 后来他被父亲送到一家武馆兼打杂,时年已十四了,功夫底子也是在当时打稳的。习了三年的武,又在偶然的机会下与武馆少主人一起接受夫子教诲,十年寒窗苦读,他由乡试、省试、会试及到上京赴考的盘缠,全由武馆师父供给。今日他之得以功成名就,最大的功劳全归师父身上。 故每年柯师父大寿,无论如何,他亦亲自到场祝贺,且不因官高而有失礼仪。 至于他染上喝花酒、嫖妓的恶习,也是为了破案使然;而这些亦全拜圣上所赐。 圣上一句破案,纵使虎穴他也得闯过,不过倒是闯进了女人穴,借由她们无意中提供线索,以侦办棘手之案件。 因此,他的声誉也毁之尽半;不过他的侍亲至孝与对兄弟的提拨,及对属下之对待,却是无可挑剔的。 在属下眼中,他是个无官派架子,且用心随和的好长官。 纵使受过他严刑的恶霸在外怎么打压、毁谤、攻击他,他的属下也不受丝毫动摇;只因他周遭之人,即可以证明他在办案方面是个刚正不阿、不受贿、不贪渎,有其冤必为其伸冤,丝毫不打马虎眼的好长官。 待霍无痕一早醒来,邵馨玉不知何时走了。 她懒懒地倚在枕上,思忖著该怎么拆穿他那伪善的面具,好让霍焕昌洗刷不平之冤? 霍无痕来此,转眼间也三年,霍焕昌竟对她不闻不问! 霍无痕也纳闷著心想,回去看看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一日,她对轻云提起:“嬷嬷,无痕打算回乡一趟。” 轻云正在画眉,一听霍无痕要求,手这么一抖动,柳叶眉竟画成了卧蚕眉! 她低斥自己粗手,拭了好一会才记得霍无痕提及之事:“无痕,你说你想回家乡呀?” “是啊!来了三年,也不知家里什么情况,所以我——” 轻云转过身来说:“我知道你思乡。好吧!明儿个我雇顶轿送你回去,如何?”她这会儿不但仁至亦义尽,霍无痕该感激她的了。如此施恩,她也不至于一去不回,那她的咏蝶阁也才不会因而再缺个脚。 霍无痕见嬷嬷也不为难她,还开开心心地为她作妥了安排才出去。 霍无痕并未让第三者知道她要返乡,于次晨即起程回江苏。 邵馨玉为了马忌,亦未再找过她。故等他缉得马忌后,再到凝雪阁,丽人已人去楼空。问她的侍婢也无人知晓她的去向,后来还是由嬷嬷口中得知,霍无痕回乡去了 离垢已有数日不见他人影,又听侍婢说他人在大堂内,竟不顾其花魁之身份而涉入前堂。 想当然耳,非得百两纹银方可见著的花魁一进入厅堂,绝大部分无缘见其真面目的酒客莫不趁此机会多瞧上一眼。 轻云在众多的赞美声中回头一看,哎呀呀!这哪得了?离垢可犯了她的大忌了! 又非湖上会,岂可随便轻易让人瞧见她的花容月貌? 轻云令下:“阿五,叫几个人包围住离垢姑娘,送她回阁内。” 阁内武夫一得令,立即趋前将离垢团团围住,并强迫她回阁中。 离垢在无奈之际,一双美目瞪邵馨玉,好不甘心地才移步回阁。 邵馨玉连正眼也未瞧她一眼,只是喝著酒。 这一幕全看在轻云眼里,轻云走向他问:“邵爷,您不上去?” 他仍维持著饮酒动作,丝毫不理会她所说的的话,轻云只好沉默下来毕竟天大地大,财神爷最大,财神爷是万万不好得罪的。 离垢忿忿不平,自己也不知输给那姓霍的小妖精什么,竟平白地输掉了心上人! 就上门恩客而言,邵爷是那种颀长优雅中又带点浪味的,总以一双看透人似的佻眼盯著人,总让被盯之人思绪无所遁逃。 而她偏偏就爱他的狂傲,也偏偏爱他的不凡。 她来到咏喋阁已十二、三年了,偶尔也会想找个人好安定下来。可是千帆过尽,她就独爱他一人,尽己所能地百般讨好他,以为日久能够逐渐在他心中有个地位,并期盼有朝一日他会垂怜于她,纳她当个小妾也好。她自认自己不是贪心之人,也不想捞个几品夫人头衔,只期盼能将自己永远纳入羽翼中疼惜,让她永生伺候著他。 可是,现在情况变了。自从那小狐狸精一出现,他便极少来她这儿过夜;但现在姓霍的不在,他也不肯来了,这是什么一回事?没道理嘛!她辗转无法平下心来,楼下又有武夫看着,她肯定是见不了他,遂招来侍婢——“小君,你将这纸箴交到邵爷手上。”她的一张哀求书,企图挽回他的心。 侍婢果真将书信悄悄地交给了邵馨玉,而邵馨玉也上来了。不过他上来,并不代表今夜就会上此过夜。 离垢一见到他来,脸上的笑容是隐藏不住的,笑靥如花地迎向他——“你看信了?” 邵馨玉摇头道:“没有,不过我知道你写些什么。” 她心忖:原来他们这么心有灵犀一点通,好心情不自觉地又提高了几分。 “那你决定了?” “我是决定了。离垢,枉费你仍有这么美丽的面貌及才华,可是你却很傻!你忘了我邵馨玉的脾气,我是最不爱勉强而来的东西,而你却偏偏傻得来犯我大忌”当他言及此,离垢已苍白了一张俏脸。她知道,她下错了棋,好好的一盘棋,全被好给搞砸了! 她颓坐在床畔,任他走出绣阁。此时,她亦明白,他再也不会来了 霍无痕一回姑苏,便在姑母的提点下去找霍父。一回到家中,才知霍家发生了这么大一件事——义兄竟罹患痴呆,终日浑浑噩噩的没有意识。 “无痕呀!这阵子你都上哪去了?” 霍易学见义女终于回来,才后悔自己鲁莽伤了爱子。 “爹,不孝女擅自离家,未能在您身边尽孝,真是大不孝!请您原谅无痕” 她一进门,立即跪地道。 霍易学赶紧扶她起身。 “别说这话!无痕,你这阵子究竟去哪了?” “回爹话,无痕遇旧亲,并随之回去小住以叙旧。当初我也想告知爹爹,可是爹却不在,所以——” “无痕,你可说出实情。你姑婆明明说是焕昌带你离家的,你为何还要隐瞒实情呢?” “爹——”她又跪地了。这一回,霍易学不问便可知,霍焕昌这小子准又没干什么好事来了! “无痕,瞒爹算什么?” 她头更低下回道:“不孝。” “那就对了!你老实说,你哥带你去哪?” 哇!难了!义父若知,义兄将她送进勾栏院,他不被大卸八块才怪!可是不说又不行。 “嗯哥他带我去粉院。” “什么!?” 果然不出所料,霍父这回不光只是拿著花瓶;他取出了家法,准备好好伺候霍焕昌这个浑小子! 霍无痕见状,赶忙起身,企图制止父亲伤及霍焕昌:“义父,万万不可!这会出人命的!” 霍易学才走入回廊,立即止步:他思忖:上回一只花瓶便让霍焕昌痴呆了心神,若这一回再以这一寸厚的丈尺家法一敲,他那傻儿子不死也半条命了,到时又是苦了谁?累了谁?索性把家法一扔,他叹口气踱回房内。 霍无痕望着他那略驼身影,思忖:自己是否该再去宛阳? 她果真一去不复返,这回轻云嬷嬷可慌了!花魁有四,一个死去,一个又不知来时路,那她咏蝶阁也甭开了嘛!为此,好想出了因应之道,再以重金征召美人入阁;重金之下,必有脱颖而出之丽人。也因此,咏蝶阁的生意才没因此受到影响而关门大吉。 邵馨玉得知霍无痕不再回咏蝶阁,随之派人前往长安查探其下落未果,日子一久,他竟也忘了这位神秘女子,直到——三年后,邵馨玉获准调回家乡上任。 圣上因体恤他在宛阳县劳苦功高,日审公堂,夜滞勾栏,怕他累出病来,故准他回乡。 姑苏此地,也许是民风较朴实,十年来,只传出抢案一件、失窃两件,并无重大案件可办,故是个闲职;再加上邵馨玉的故乡就在邻近,是以圣上二话不说,即将他“贬”至姑苏。 离家近,而且又清闲,自然说媒的人也就多了。 “邵馨玉,你瞧瞧,这柳家闺秀长得是眉清目秀。若娶得这样的妻子,保证撑得住你这官夫人的位置!” 邵母可是热心了!什么不忙,净忙她的终身大事。常不见她老人家身影,原来是上街去寻人家闺女去了。 “娘,儿不急著娶妻立室。” “谁说不急?你也老大不小了,身为兄长的你未娶,底下的弟妹们不就也甭娶、甭嫁了?” 因涉及底下弟妹们的幸福,他不得不——再多考虑一下。 “好吧!全凭娘的主意。” 邵母这才放心。因为,邵馨玉在她心目中,总是最乖、最体贴的一个孩子,当然这事也例外不得。 有了邵馨玉口头上的答应,邵母更是积极地寻求名门闺秀。 丹青犹如雪片般飞来,邵母及其妹看得目不暇接。原来光是小小姑苏城,美女竟也这么地多! 书上美女,个个皆体态婀娜、腮凝新荔、俊眼修眉、花容月貌、娇俏非凡。邵母愈看愈动心,这个也好、那个也要,这么精挑细选地择出五名闺秀,决定寻个日子让邵馨玉仔细瞧瞧对方。 霍无痕随霍父来到姑苏也有一年光景了,平日倒学著大家闺秀做做针线、绣绣花。 刚巧正逢新到任的知府大人选亲,霍易学心想:既然儿子不成材、当不了官,何不碰碰机会,看能不能捞个官家岳父来当当?于是乎,他亦将霍无痕丹青送放府衙内。 霍无痕美虽美,独独可惜长得不似一般闺女之素净。 面如满月犹白,眼似秋水还清,倒像个女伶人。 就这样,不合邵老夫人之意,暂搁一边去了。 今日正逢选亲大日,邵馨玉坐在内室中堂之上,邵母坐后,其妹在邵母之后一字排开,准备好好陪审。 闺女隔纱帘而坐,毕竟她们身份不差,且又待字闺中,是不得过于抛头露面的。 五名小姐个个打扮得美若天仙,邵母见了莫不点头赞美,唯独他——男主角,异常地不热衷。邵母问一句,他马虎答一句,不知怎么地,一挑五名竟全上了,他这才紧张。 “娘,馨玉只要一妻!若她们五人统统要了,这又——” 邵母也知他不是那种男人,笑答:“若不要,那你就得挑出一名合适人选来。” 邵馨玉这才有了转回余地。他仔细地瞧清楚了,各具春秋、各有特色。为了公平起见,他掷了玉穗子,由它替他挑吧! 结果薛家千金拨得头筹,这事一传回薛家,没多久时日,薛员外即刻送来嫁妆,不等邵馨玉先下聘了。 婚期定了,以为一切尘埃落定了,可是霍无痕的一张丹青像却又打乱了一切啊也许,他们终究有缘。 邵馨玉今日办了件讼案,待退堂休息,入书房中归档。咦?什么东西由文件中飘落? 他拾起一看,这书中人寻眉目挺面善的,好像他想了好一会,记忆才拉回了三年前。 “是她!?她怎么”他看了看落笔。 姑苏东大城角,霍易学闺女——霍无痕。 他看傻了眼了!怎么会?怎么会呢?那已遗忘许久的女子,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又来凑上一脚呢? 他匆匆下去找母亲:“娘,她——” “怎么啦?这书早该丢了,怎么还会在你手上呢?邵母想接过书像,并顺手将之扔掉,可是他并未交给母亲。 “娘,您为何未挑上她?” 邵母诧异,他的眼光竟看上这样女伶人样的闺女! “她?馨玉,她不适合你呀!” “娘,不管适不适合,我们有渊源在的。”他不知该怎么对邵母言明这一切原由。 邵老夫人一脸的莫名:“儿子,你们有什么渊源呢?你和霍家千金怎么结识?她人在姑苏,你人在宛阳,这千里路途,你们又哪来机会相识呢?” 邵馨玉对母亲解释:“娘,这您有所不知,无痕她——” “无痕?”其母见他唤得如此顺口,更感诧异! “她和其父赴京,途经宛阳,就是我已卸任的管辖区。在无意中一瞥,我便钟情于她;加上无痕对我也有著情意,是以我们——”这事的确不好启口。 邵母一猜也知他们之间已有夫妻之实,只是无夫妻之名罢了!她也有心想凑合他们:“既是如此,一切就交由为娘的处置。我保证,让你如如意意地娶得美娇娘!” “那薛家千金呢?” 啊!差些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邵老夫人思忖了一会才道:“儿呀!这可棘手了!薛家已送来嫁妆,而我们也收下了,总不好退还对方,这这该如何是好呀?”这回轮到邵老夫人伤脑筋了!不过,依眼前情势来看,唯一的法子只有纳霍家千金为妾了,不然倒是别无它法了:“要不,咱们纳霍家千金为填房好了。” “她不会接受的。” “你这么清楚她?”看来他们之间的交情已深不可测,连对方的性子也摸得一清二楚了。 不是清楚,是他询问过的事实。他根本连她底细也不知道,又何来懂她? “我向她提过,她说若当小妾,她宁可不要,所以,我们别想用这招。” “可是馨玉,你有更好的法子吗?” “没有。” “那我们只好这么做了,你何不亲自上门去劝她委屈点当个妾?” 邵馨玉相信,凭她那硬脾气,要劝服她,难矣! “娘,我想大概行不通吧!” “不试试怎么会知道?” 在邵母的鼓励下,他决定亲自走上霍家一趟! 当官轿抵达霍府,霍易学吓软了腿!怎么知府大人会往这来?莫非他什么地方出了岔?想想也没有,按时缴税、救济贫困这样的他,足以当选好人好事之典范,怎么还会让大人亲临寒舍呢?他想不透呀! 邵馨玉望望方案十尺朱门,暗忖:她出身于非富即贵之家,又何以沦落烟花界? 不一会儿,通报门僮已将霍员外带上来。 霍员外一见是大人,即刻跪下。 邵馨玉挽起这位搞不好是他未来丈人的霍员外问:“无痕姑娘在吗?” “无痕?”怪事!大人怎么会“大人,您驾临寒舍,是为了小女无痕?” “是的!我决定迎无痕回府衙。” “迎?”他以为他听错了。知府大人要迎他女儿回府衙做啥?“我女儿犯了什么错需要迎回府衙?” “岳父大人,无痕没做错什么,只是我要迎娶她入门。” 一句“岳父大人”叫得霍易学心儿痛快异常! “你要娶我女儿?” “岳父,我说得够清楚了,不是吗?” “是、是!很清楚、很清楚!”他岂能说“不”?这门亲事不攀,那他还攀谁呀?不过,他并未因此喜过头了:“可是外传薛员外之女已雀屏中选为知府夫人,怎么小女也” “薛千金是我母亲挑选,而无痕则是我亲自选的。” “那不就一大一小?谁大?谁又是小?” 邵馨玉这才说:“薛家已先送嫁妆,所以——” “所以我家无痕当小的?”霍易学怎么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霍易学再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有地位、有名望之人。霍无痕虽是义认女儿,好歹她姓“霍” 她怎么能去做人家的小呢? “不过我不会让她吃亏,我会先迎她入门的。” “先迎她入门?这不太合理吧!” 霍易学不知这大人是何用意?娶妻纳妾原有个先后,先来的称“大”后来者称“小”怎么他要纳霍无痕当小的,却又要先迎她入门?这算哪门子礼嘛! “反正,我这人也喜欢不按理出牌。您老若答应,明日我就来下聘;您若不答应——” “我要要要!当然要!只不过我担心无痕那丫头会不要。” “您是长辈,您作的主她敢违背吗?” “这她倒不敢。”不过这是他自个儿猜的。 “既然不敢,那就这么决定了。”邵馨玉一心想着,只要杀得她措手不及,也不怕她插翅再飞。 他们两人就这么匆匆地决定,而在闺中的霍无痕却丁点也不知自己已被人算计了 次日,正逢天德贵人好日子,邵夫人领人前来下聘。这一份原本是该送到薛家的,如今却先用在霍家千金身上;改明儿托人上京采礼,再补送给薛家。聘礼大小十二件一送达,霍无痕才知自己被卖了。 “小姐,厅内知府大人已差人送礼来了。” 侍婢小青慌慌张张、毫无大体地就冲了进来;而霍无痕正做著女红,一听新上任的知府大人送来了礼,犹不知出了什么事。 “大人送礼来做什么?” “听福哥说,是来给小姐您下聘的。” 霍无痕大怔! “小青,阿福有再说什么吗?” “有哇!福哥说,这个知府大人长得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可比潘安再世,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你说呀!何必吞吞吐吐的?” 小青怯怯答道:“只不过知府大人是纳小姐您当小妾,而非正室。” 霍无痕搁下手上针线,不悦问道:“义父收下了?” “是啊!而且对方人马也走了。” 霍无痕不平自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出卖了,可是又无法怨恨义父再造之恩故她决定去探探那位知府大人是什么底细再说。 一日,她假借休息、不允许人打扰为由,将侍婢全遣了出去,再易为男儿身,悄悄地出了霍府 姑苏城东大街,热闹非凡,市集上来往面姓纷杂。 她走在大街上,不知该至何处找著知府大人?耳边突然传来人言嘈杂地对话——“听说邵大人今儿个上寒山寺拜佛” 她只听到他会上寒山寺,立即动身前住。 寒山寺是姑苏城出了名的胜地,一整年香客络绎不绝。 邵馨玉心想,自己也来了好一段时日,却一直未到寒山寺朝拜,今日特地偕同邵母一起前来。 他身边随侍的是师爷吴肥,他乃汾安人,人如其名,肥肥胖胖的像条嫩猪。 霍无痕躲在柱后,耳闻香客言及:“知府大人偕同老夫人来了。” 她探头一瞧——我的天!这位邵知府活似一头白猪,圆脸、圆身子、短粗手指才瞧上一眼,便令人阵阵作呕。心想日后若得日日见此人、夜夜遭他抱,恶——不敢想下去了,先溜为快!她决定违背义父之意,誓死不嫁! 也许是走得过于慌张,衣角勾上了一名男子之玉佩,她头也不抬地直拉著对方走。 邵馨玉不过去个禅房拜会老方丈,才一出来,便撞上个冒失鬼;而对方衣角勾住了他的玉佩坠带仍不自知,死命地拖著他走。 霍无痕也正奇怪,怎么走得这么沉重,拖也拖不动的?而邵馨玉伸出一双手来企图替她解开。 霍无痕一见狼瓜伸来,用力一拍——呵!邵馨玉顿时大怒!这清秀少年郎,竟这么没有礼貌!他好心帮他,他不知恩图报也罢,还动手打人。 霍无痕怒瞪他一眼,这一瞪可出了问题见著熟悉的他,她转身便想走人,全忘了那牵扯住他们俩的玉佩坠带仍未卸; 经她这么用力一扯,连同玉佩也被扯走了。 而邵馨玉则是慑于那熟悉之面容而无法回神,待她消失在人群中,才猛然回过神来——是她! 适巧邵老夫人叫住了他:“儿,该给菩萨上香了。” 邵馨玉浑然忘了玉佩已随她而去之事,上完香,起轿后才发现坠带已断,而玉佩也不见踪影。不过,他并不急著找回,因他知道,定是霍无痕取走了,就当是送她的定情之物吧! “千纠扯、万交缠,全是因为你!” 她一回霍家又心神不宁的坠带是解下了,可是一潭平静心湖却被挑乱了。 门僮来报,知府大人又上门来了。 霍易学活像只哈吧狗,摇头摆尾地百般讨好:“大人——” “怎么不唤贤婿?” “是、是!贤婿,对了!贤婿今日来——” 邵馨玉在半途先差人送邵母回府衙,自个却转向霍府来。今日再见美人,虽易为男儿身,可是她那风情更添几许妩媚,不免令他动心、怦怦然的,心想过来会会她。他亦明了,依她性子,绝对会为了一条腰坠气呼呼的! “我想见见无痕。” “见无痕?你们见过面?” 这太令人讶异了!原来他们两人早见过面,那更好说了。只是闺女未过门便见著了对方,似乎不太合规矩。 他有所顾忌地问邵馨玉:“贤婿,小女尚未过门便与你照面,这不太好吧?” “若只因这规矩使然,要不,我明日就过来迎她过门。”邵馨玉也太随性了,也没事前先择个黄道吉日便要迎亲,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嘛! “贤婿,你这不嫌过于草率吗?” 霍易学既巴结于他,也怕死了这个女婿。万一惹来他不悦而毁了这门亲事,他霍易学少了与官家攀亲之机会不说,还要被人笑话了! “要不,您至少也择个良辰吉时再上门迎娶。今儿个老丈人就容你与小女见个面,不过这事千万别让外人知道,否则我担心” “您大可放心!这事悠关无痕清白,我会守口如瓶,只不过您府内” “我会自律自家的仆役,贤婿您放心!我这就带您去见无痕。”霍易学因急于攀附这门亲,故殷勤得很。穿过花园,领他来到了霍无痕绣阁外。 霍元痕早已被那玉佩的主子扰了心神、坐立难安了,霍父突然到来叫唤,使她更加心神不宁。 “无痕,快开门啊!”霍父一边敲门,一边叫唤。 霍无痕立即起身应门。门才一打开,霍父身后的邵馨玉令她慌了神,随即也忘了霍父仍在场地立即又合上了门。 邵馨玉一手顶住大门,令她关不了。 霍父见状,即斥霍无痕:“无痕!怎可对自己夫婿无礼?” 当霍父一说出邵馨玉乃她之未婚夫婿,力道也放弱了。 他顺手一推便开了门,霍无痕错愕地目瞪著他霍父见她乖乖地开门,便对邵馨玉说了:“贤婿,你们慢慢聊,我先下去了。 “谢谢岳父大人成全!” “哪里的话!” 霍父抛了一个眼神要霍无痕好好招呼他,才即刻出去。 霍无痕往内走,邵馨玉跨进房内,并顺手关上门。 “原来你果真不是一般女子身份。” “你现在全知道了还来?”霍无痕表现得并不热中,倒有点冷淡的。 不过,不碍事!他不怕他的冷漠对待,因为他相信,自己的热情足以淡化她的冷淡。 他由她背后侵向她而来,霍无痕本能地挣扎著。当他的唇濡湿了她的那片红唇,霍无痕企图呼来下人,他却在她耳边说著:“若要旁人来看好戏,你尽管呼人来。” 他恫吓她,霍无痕果真静了下来,他便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游走。 霍无痕如紧竖了神经的猫儿,戒心十分地重。 他在她耳边呼气,并软言告诉她:“放轻松点!我保证,我们会很快活的!” 语一毕,霍无痕趁他正沉醉于男欢时,咬了他的舌头。 邵馨玉一惊觉不对时,迅速拨身,血滴却已迸出他不怒反笑:“你这撒泼的小野猫!” 霍无痕尝著唇内那略腥、又带咸的血味,是他的。她不懂,她已放过他了,他又何必再来苦苦纠缠著她? “你走吧!你若只是贪这个,城外多得是河房。” 在姑苏城外,有不少靠河房(即水中舟,形如书舫,专供寻芳客召妓之地)卖身之私娼粉头。 邵馨玉若真只是贪女色,大可不必为了她的神秘而追逐不已。若非她出乎人意料的特殊,他也不会执意要娶她。 “我若只贪这点温柔,又何必只单对你提及婚配?我根本不用对身处勾栏的你用情。欢场女子是出了名的没心肝,可是我知道你不是。” 他的一番剖白,直扣霍无痕的心门。 “你当真要娶我?” “以前是,现在亦然。” 他笃定得很,毫无一丝犹豫,霍无痕又问:“何时迎我入门?” “尽快。” “好吧!我等你,你可以先回去了。”她下逐客令。反正他人也见著了、亲热过了,只差过门这程序未办,要温存也得等过了门再说。 邵馨玉也满意她的答覆,便向她及霍父告辞回府衙,并差人择定日期,好早早完婚。 第五章 府衙并未张灯结彩,一座简单的大红花轿也不算寒酸地将霍无痕迎过门,这事一让薛员外得知,便在喜宴上大发一顿脾气。 “邵老夫人,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听人说,我那贤婿今日娶亲,可是我家闺女仍在闺中,这怎么对?” 邵母这会也不知该如何应对,目光便投向师爷吴肥身上。 吴肥一收到来自老夫人的求援信号,立即将薛员外揽到一旁去——“薛员外,今日是我家大人大喜之日没错,只不过今日他迎的是妾,而非正妻身份呀!” 薛员外可湖涂了!什么跟什么嘛?还没将正妻迎进门,哪能先纳小妾的?没这规矩嘛! “不!我要找我贤婿去!” “喂!等等!薛员外,今日知府大人大喜,倘若你犯了大人忌,这恐怕” “恐怕什么?” 吴肥丢下恫吓:“这恐怕薛家就攀不上这一品夫人的头衔,严重点还要吃牢灾哟!” 薛员外脸色顿变若真失了这门亲事,又犯灾殃,这可得不偿失。他摸摸鼻子,只有无奈地退出府衙。 不算寒酸,倒也风光,霍无痕是进了邵家大门;不过新婚燕尔,没三日,底下人已不知觉地说漏了口风。 霍无痕有两位陪嫁丫环,小青这人倒挺机灵的。 一日,她上庖厨替主子端莲子汤,这风言风语飘呀飘地飘入她的耳中——“那薛家千金何时入门?” 仆役婢女多,嚼舌根的自然也多。 “大概在白露时节会迎进门吧!” “那到时候,霍二夫人不就” “是啊!情况就不一样了。” 小青贴在大树干后仔细聆听,底下人一言一句,乱了她的心神怎么一回事? 她主子明明先入门,怎么随即又有另一位夫人即将入邵家门来呢? 小姐未过门前,是曾有这样的传闻;不过,再怎么说,也是她主子先入门的,怎么他们全称她霍二夫人呢?不对呀!这事不禀告主子不行!小青端了莲子汤,匆匆进入霍无痕所居之东厢房。 “小姐!小姐!” 小玉正替霍无痕梳妆理云发,小青匆忙急促的叫唤,惹来小玉的不悦:“何事这么冒冒失失、大惊小怪的?你当人还在霍府吗?” 小青已急煞了,再加上小玉的指责,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霍无痕见状便问:“因何事这么慌张?” “小姐,大事不好了!” 小玉听了,不耐地催她:“什么不好了?还不快快说了,温吞个什么劲?” 小青这才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了。 霍无痕刷白了脸——“小青、小玉,你们先下去。” 她没由来的一句,令她们两人明白了,她们的主子还是受到影响了。 “小姐!”她们俩异口同声。 “我没事,你们先下去,我只是想多休息一会。” 她们两人依令下去,霍无痕此刻真有欲哭无泪之感他的一句讥言,真让她成了只当小妾的命! 霍无痕愈想愈不甘心,她只想等他亲口说一句——有或没有。 霍无痕毫无异样地奉茶给邵老夫人,一如往常地恭恭敬敬,邵老夫人对这新媳也印象绝佳,老笑自己:“人老了,眼光也差了,差点将这么好的媳妇儿放走!”说话时还笑呵呵的,神情十分地愉快。 霍无痕若要气她欺瞒也气不上来,所以,她将所有的错全归罪在邵馨玉身上。 今夜,月儿格外地圆,也分外地亮,夜风伴著阵阵栀子花香。若没这扰人之事惹人心烦,这该是多么令人心旷神怡的夜啊! 邵馨玉办完公事,霍无痕便问:“你何时迎她过门?” 邵馨玉故作不懂:“她?谁?你在说什么?” 霍无痕冷笑他还真会装蒜!这事全府上下恐怕是人人皆知,就除了她及她的婢女外,他还不肯说出实情? “你知道的,薛家千金呀!” “无痕” “合该我是当人妾的命吗?”她无面表情地说出。 邵馨玉见状,心疼不已走向前拥住她,而她亦没如预期般作出挣扎的动作。 “我也不想啊!只是命运好似和我们作对似的,总无法如意。”她是花魁之时,他便恋著她;她不告而别后,他也以为自己早该忘了她。就在决定新娘时,他也是随便一挑便成定局;谁知她又调皮地姗姗来迟,来得令他措手不及,也让他连挽回的机会也没有。为了她,他破了例,先纳妾、后娶妻,为的只是渐渐地求得她的谅解,再进行那件早该完成的婚事。 他可以向她保证,自己可以冷落了薛家千金而独宠她一人,可是她的反应却说了一个“不”字。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事?” “看你啊!”霍无痕叹了口气:“好吧!我决定回霍家。” 邵馨玉不信:“你要我写休书?” “有何不可?”她倒泰然,完全不担心往后世人将拿什么眼光看她。 新妇遭休,可是奇耻大辱!贞节烈女甚至以死求全,她这又是何苦呢?邵馨玉怎么也不可能立下休书,只因她并未做错什么,他又能以什么名目来休了她? “我绝不立!” “你不立,我马上走人。” 她那坚定的神情,令他不得不信,她是说到做到的。 邵馨玉二话不说便出了房门。他知道,依她的性子,绝对会磨他至有个结果出现;而现在的情形,他犹如钻进了死胡同啊! 见他悄然出去,霍无痕冷著的脸逐渐卸下,取而代之的是痛苦的神情她不肯落泪,只因她不认命呀! 次日霍无痕必恭必敬地奉完茶后,小青邀她出府衙挑胭脂水粉。 邵馨玉则派了几个随行官兵保护他们主仆三人。 恰巧,薛家千金也出门采购婚嫁布疋、胭脂水粉。 小青一句:“小姐,这粉儿不差。掌柜的,这是什么制成的?” “这位姑娘,你真识货!这乃紫茉花种研碎了,是上料制成的。”经掌柜的解说,小青将粉倒在掌心看时,果真轻白戏香,四样四美。 “小姐,这好耶!” 在小玉及小青一句好、两句美下,她也不三心二意地便卖下它。薛丽官,也是薛家千金,年方一十六,人倒白白净净的,颇有大家闺秀之优雅气质。 很巧地,她亦同时来到姑苏城中出了名的云霓粉苑购买胭脂水粉。 伙计又忙霍无痕,又忙薛丽官。 伙计一声“邵夫人”引来薛丽官的注意。她早有耳闻,霍家千金与她未来夫君一事;如今一见,两人典型果然不同。那霍家千金,长得既媚且艳;反观自己,徒具高雅气质,亦难捉得男人之心。难怪知府大人会先纳妾、后娶妻。她实在太出色了! 薛丽官的婢女倒不饶人:“见了大夫人,你们还不知下跪吗?” 霍无痕在一声趾高气扬的叫唤中,抬头略望了来人一眼。 衙内官兵见过薛家千金,要行礼也不是,不行礼又怕没规矩,左右为难著小青见状,便问对方:“来者何人?” 薛丽官的贴身丫环小梅不客气地回答:“大胆丫头!竟不知我们小姐乃堂堂知府大人未过门的原配吗?见了大夫人还不下跪见人?” 霍无痕哪耐得住气! “都还没过门,要谁叫人?不懂规矩的小丫头!”霍无痕一敛起笑容,发起怒来可没人敢招惹她。 这几名小小婢女,一见霍无痕扬眉,莫不收起神气,退缩至一旁。 霍无痕仔仔细细地看了薛家千金个究竟,衣著挺华丽,气质倒不差;只不过身边那位开口的婢女,似乎是她周遭唯一的缺憾。 霍无痕问:“你是薛家千金?” “小女子薛丽官。敢问你是霍家千金?” “是!没错。” 她们两人之间没有强硬气氛,倒是两人身旁的婢女起劲得很,怒目相对,谁也不肯让谁。 她们两人在即将成为姐妹之前先照了面,情况似乎有点尴尬。不过,就霍无痕而言,反正她已决定,薛家千金入门之时,就是她离去的时候;她是宁可丢了清誉,也不原与人共事一夫。 “我见你挺有缘的。掌柜,将店内玫瑰蓿子取一盒,装在白玉盒中,我想送给霍家妹子。”薛丽官示好,买了上等胭脂先计好她,以免日后入了门不好相处。 霍无痕知她存什么心,她也不好下什么无聊的马威,于是乎,她也道了谢,收下那白玉玫瑰膏子,两人才错开身来。 小青与主子出了店后,便对霍无痕抱怨:“薛家千金的丫环,还真放肆!” 小玉也搭腔:“都还未过门就这么嚣张,来日我们不全遭殃了?” 霍无痕始终不发一言,因为,她根本无惧什么。 稍后,她们又往布街走,挑了几疋白绫绸缎、青葱缀穗,便打道回府,几乎用上了半晌午的时光。 邵馨玉刻意避开她,生怕她会再提立休书一事;而邵老夫人也发现了他们之间的貌合神离。 一日,霍无痕奉完茶欲下去之际,邵老夫人叫住了她:“无痕,你先别走,陪娘说说话。” 霍无痕搁下茶具,便坐在邵老夫人身边,邵母问:“儿这阵子几更醒来?” “娘,您为何——” “几更?” 霍无痕已好几日未见著他,怎会知他几更醒?她推托著:“照往常吧!” 邵母虽是织布女出身,不过对事情的判断力可不输人。一日,她在四更天便见邵馨玉独立于书房中。夜里不在寝中,却出现书房里,这不奇怪吗?加上她由下人口中得知,邵馨玉已数日未回东厢房,这不也意味著他们之间出了事?” “无痕,夫妻拌拌嘴无碍,若闹起分房,可就不好了!” 霍无痕不知婆婆竟对他们的房事这么地了若指掌!不过这样也好,趁这次机会全讲白了。他既不肯立下休书,就看婆婆肯不肯了。 “娘,我和馨玉无法再维持了。无痕求娘作主,劝馨玉立下休书吧!” 邵母不置信地望着霍无痕:“这太荒诞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无痕一清二楚。” “你倒说说,你与儿又怎么不和了?” 霍无痕乃刚强之人,遂将心中不愿全说了出来:“我不与人共事一夫。” “共事一夫有有何不好?儿也不亏待你,你何不委屈自己一下,让这事圆圆满满地结束?” 霍无痕气愤表示:“他欺瞒我在先,先娶我入门再立正室,这事我早对他言明,我绝对不从的! 可是他依然故我——” 邵母反驳:“儿并未欺瞒你!他对霍老说清楚了,而霍老也同意了这门亲事。骗了你的人是你爹,而非我儿馨玉。” 原来义父全知道了,而他却未透露只字片语让她知道。 见她不语,且若有所思,邵母急问:“怎么啦?” 霍无痕回过神道:“娘,容媳妇先行告退。” “也好,让你仔细想清楚了也好。” 霍无痕向她揖礼后退出堂,心中净是不平及委屈,跌跌撞撞地回房后,不禁放声痛哭,沉积已久的泪水还是决堤了她稍嫌薄的身子,在痛哭过后强忍住抖动,低啜著她的不甘心 邵馨玉已无法再拖延婚期,于是师爷吴肥替他出了一计:“大人,何不将薛家千金许配给大人之弟为妻?这样一来一举两得,薛家千金一样是邵家人,而您与霍二夫人之间的不愉快又得以摆平。”吴肥计策是不差只不过,怕只怕薛员外不是那么容易打发之人。 对于邵馨玉一再延缓婚期,薛父早有不满,已催了几封书帖。如今邵府终于有了正面回应,将于霜降时日迎娶女儿入门,薛员外这才消了怒气。 霜降日,天降大雪,白花花的雪飘落檐上。府衙出人意料地并未结彩,府内丝毫觉察不出半点喜气来。 小青得知今日姑爷即将迎娶正室,匆匆忙忙地赶去报告霍无痕;而她早有所知,他这阵子将迎薛家千金。她是存心伤害自己的,在突降大雪之日,独自待在结冰的池塘边望着雪花飘落。 皑皑白雪,飘在她她白的脸宠,冻红了她的鼻尖。 小青见小姐这模样,赶紧拿著毛披风冲了过去。 “小姐,您这又何苦呢?” 霍无痕没有泪水只因邵馨玉不放人,她也走不得。唯有在此虐待自己,以死求得解脱。这一切全看在邵馨玉眼底,可是他却无法阻止她。唯有今日之计成功了,再求她谅解。 花轿摇摇晃晃地将薛家千金迎出,薛家只陪嫁了四名丫环;在这种情况下,吴肥的偷天换日之计,成功率也跟著提高。 薛家位于城中,离府衙仍有一段距离;天寒地冻的,行脚也慢了许多。当薛府陪嫁丫环发现他们已走偏了路径,也为时已晚。 一名丫头嚷嚷:“轿夫、轿夫!我们走偏了路!” 轿夫缓缓回笛,看了那丫头一眼,不答话,又继续赶路。 在轿内的薛丽官也发现,他们似乎走出了城,可惜良好的教养又令她不敢嚷声出口。她心忖著:反正知府大人之妻是没人敢劫的,也许邵郎是怕她入门了会刺激到霍大妹子,才特意将她们分开来也说不定:于是乎,任凭轿夫抬著她走。 行约两个时辰之久,轿夫才喊了一句:“先歇轿。” 八人大轿歇在亭中,薛丽官的婢女立即附在轿边对她主子说:“小姐,事情有蹊跷耶!” “有何蹊跷?” 薛丽官的小婢如秋便将自己的感觉全数说了:“轿行来这,离姑苏约十里路,新姑爷怎么会在这有居所呢?二来,那轿夫似乎全是府衙中官差。我问他们,他们又好似神秘古怪得紧。小姐,你猜这会不会有陷阱?” 薛丽官经如此一说,又问:“这路是往何处?” “是经宛陶的路。” 若是往宛陶,那就对了!她记得爹说过,邵朗来自宛陶,那他准是想迎她回故乡,这样并无误才对,因此她对如秋说:“不用疑心了,若往那就对了。还有,记得回邵府,嘴巴紧点,别再大惊小怪的,以免惹人嫌,懂吗?” “会的,如秋谨记在心。” 轿子果然来到了邵家老家。由于邵馨玉是皇上御前红人,故邵府也大大翻修一番,以往的寒酸贫困,如今也成了豪园华宅。 邵府张灯结彩,大红喜字挂厅堂,薛丽官在新倌人踢轿底、敲轿头之下迎下了轿。邵府办喜事,围观之人也多;只不过群众与她一样,全搞不清邵馨玉与邵粜玉差别在哪里。 在大伙都糊里糊涂之下,邵馨玉仍留在姑苏,而邵粜玉则在宛陶与薛丽官拜堂成亲。 新婚夜,由邵粜玉代劳,神不知鬼不觉的,小两口恩恩爱爱地将生米煮成熟饭,要后悔也来不及了。而薛丽官身边婢女,也只曾在帘后见过邵馨玉一眼,她们也搞不清状况,新姑爷倒是喊得热络得紧。 邵粜玉离家多年,即使是当地人亦不太记得他是老大或是老二,故人家唤他邵馨玉,大伙也相信他便是那个当官的邵馨玉。就在这样的因缘巧合下,瞒天过海之术亦顺利完成。 不过,鸡蛋再密也有缝,即使想神不知、鬼不觉的,亦不可能。新姑爷总要见老丈人,这么一见,薛爷可瞧出不同了:“你不是邵馨玉。”当薛父一句震憾全场的话一出口,薛丽官大吃一惊,多日枕边恩爱的郎君竟是冒牌货!这可得了? “馨玉夫君?” 邵粜玉见情况难收拾了,立即承认,此玉非彼玉。 薛员外自是盛怒万分,一状告上了知府大人处——也是始作俑者的邵馨玉。 即使被告是自己,邵馨玉还是收了状纸,升堂办案。 薛员外怒气冲冲地一指指向大人眼前:“我要控告你诈婚!” 邵馨玉不但不慌,还问:“薛亲家,我邵馨玉哪有什么诈婚嫌疑?” 薛员外侃侃数出他的罪行:“第一,下聘的人是你。” “薛亲家,我邵馨玉何时亲自下聘了?” “你在白露之日先来下了聘。”薛员外心有不甘地恶言相向” 邵馨玉又问:“是我邵某人亲自去薛府下聘的?” 良久,薛员外才摇头表示:“不是你,是邵老夫人。” “那就对了!我娘有三子五女,邵家又不光我一个儿子,我娘下聘说不定是为我弟弟下的,这又何来诈婚之嫌?”邵馨玉征求闺女,也未言名是知府大人本身或是为其他人征求。即使闺女上门时他在场,这也并无不对,兄为弟择亲,并不违过啊! “不,那不同!邵老夫人当初言明的人是邵馨玉——” “错得离谱!我娘明明说是邵粜玉,是您听花了吧?”邵馨玉硬是转得薛员外晕头转向的。 薛员外仔细回想是他先送上嫁妆,当初的确未言明是送给邵粜玉或邵馨玉,自己猴急匆匆忙,才会铸成这大错。二来,邵老夫人也未言明是替知府大人择的亲或是替邵粜玉择的亲;再说,邵馨玉又没贴告示选妻,一切是耳闻,没凭没据的,只知知府府衙有人择亲,东错西差,才会闹出这等荒唐亲事来。 可是他已一状告上来了,要他服输,似乎有点下不了台。不行!他非告到底不可!薛员外又说:“可是明明是知府大人派出花轿,轿子不是回到府衙,反倒回宛陶,是你存心蒙我老人家!不!这一状我非告不可!”薛老坚持告邵馨玉、邵老夫人及邵粜玉三人,邵馨玉只好和他卯上了。 这事一转到霍无痕耳中,她只是嗤笑这场闹剧。 “小姐,原来姑爷并未娶薛家千金。” 霍无痕见他并未出过府衙,也知他未迎娶薛丽官进门;只不过,依轿房表示,当日花轿确切出了府衙无误。只是那花轿上哪去了,又迎了丽官姑娘上哪去,她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现在得知薛员外告邵馨玉,才知晓了始末。而那一回,她受了小小风寒也值得了。 霍无痕那天在外冻了半天,被送回房时,人如出了冰窖似的发尖结冰,冻得直发抖。迷糊中,有人贴着她入眠。她知道她发热过,也有人以口喂她服药;模糊意识中,她还是知道他是谁,只是刻意地不去想他。 而他倒来真的,只要她醒著,他便不进房内;只有她假寐时,他才会悄悄进来。 邵馨玉不知道自己何苦为了一介小小女子这么地小心谨慎?又怕惹她气恼、又怕惹她伤心,凡事小心翼翼;而她却只知一味地糟蹋自己的身子,惹得他又气、又怜的。 见她冻得发烫,他一刻也无法自她身边离去。 夜里,她咬牙拒绝不喝下苦药,他还得安抚她,替她先尝尝这苦口良药。她喊冷,他又以自个儿的体温去暖她。这么地用心良苦是为什么,还不全为了她霍无痕? 而她却与他呕气至今,犹不肯罢休! 他知道她根本没睡,可是却又不敢吵她,怕她又会一句“立休书”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想起她离开咏蝶阁那段时间,他好想找到她,却只知个地名,派人查探也不出个所以然,而现在他知道连那地名也是杜撰的。以为今生无缘,殊不知,他们终归有缘。异地再度重逢,偏偏好事多磨,杀出了这段邵、薛姻缘,才惹得她不开心。 如今,他以为搞了个偷天换日法便可解决这档子事,谁知邵粜玉又办事不力,没几天便被拆穿了身份。这会薛亲家不忍岳父成姻亲,告上了公堂闹笑话,她也不帮他一下,又来个数日风寒,使他疲于奔命,内忧外患的夹攻,他真苦不堪言呀! 想他一向自诩风流倜傥,这会栽了个大跟头吧!更可笑的是——娶妻之后,连想当个风流官也不可得,真是“惨”字挂胸前啊! 第六章 第二回开审,薛员外携家带眷,存心要他难堪。不光如此,还吆喝城内居民全往这知府府衙涌进,准备让大伙瞧一场好戏。 “升堂!”师爷吴肥丹田有力地一喊,犹如市场般闹烘烘的气氛顿时肃静了下来。 双边差役一名:“威武——”立即镇下周边嘈杂人等。 薛员外愈想愈不甘心,好好的一条肥羊,这么一偏差,竟让他给跑了!纵使换成同一家门子弟,可是邵馨玉可是一品官爷耶!邵粜玉又算得了什么?他不平呀! 邵馨玉头戴乌纱,穿带官袍,玉树临风地出现公堂之上,拍案一声,便审起案来:“堂下所跪何人?” “草民薛大贵,叩见知府大人!” “起身答话。” “谢大人!”他们一行数十人,犹如前来抗争似的。 不过邵馨玉这人,是该怕不知怕的软硬通吃。 又是老调重弹,薛员外状告他及邵老夫人、邵粜玉三人联合诈婚一事。他身为地方父母官,自是有案件就得案理。 薛员外这会找来家仆当呈堂证人,一听也知全是套好后才来的。 甲说他曾听闻,乙说他有见著,总归一句,邵馨玉一家子都有罪。 霍无痕今日心情好,竟走向公堂!这阵子她病体初愈,人也显得柔弱了许多,不过那气势仍不稍减。 她在小青的陪伴下,站在公堂外听审过程。 薛家人一口咬定千错万错都是邵家人的错,非要邵家人还他个公道始肯罢休! 邵母在堂上也屡向薛员外道歉说不是,只不过薛员外一得理更不饶人,非邵 玉作出个决定不可。 就在他们左右为难之际,霍无痕站出来说话了:“薛员外,您说要有合理及如您意的结果出来方肯罢手是吧?”当她开口说话时,不光是薛员外本人,连同邵馨玉及邵老夫人全吓了一跳! 邵馨玉知她聪敏灵巧,见她站出来,也知她定有法子帮他脱离难关,是以并未斥责她无理扰乱公堂秩序。 薛员外可不客气了:“你是谁?竟敢插手我薛家与邵家之事!你不怕——” “我霍无痕从没怕过什么。”霍无痕一说出姓名来,薛员外才知,原来她就是邵馨玉的二房霍易学之女——霍无痕。 他见她面对公堂众多围观群众仍不显畏惧,著实诧异了:“你一介妇道人家,竟无顾廉耻在公堂之上公然畅言,这可有辱你夫君的面子啊!”薛员外连邵馨玉也牵扯上了。不过邵馨玉倒不生气,他只想知道霍无痕能有什么方法制住薛员外的霸气。 霍无痕一听薛大贵连邵馨玉也扯上了,她可不给薛大贵留下颜面了,反讥他:“薛员外,所谓烈女不事二夫,莫非你要丽官姑娘一人侍奉邵家兄弟两人?一称夫又得称伯,或者一称夫又得称叔的才甘心呀?”语毕,即引来满堂围观者哄堂大笑、私语不断。也对呀!倘若邵馨玉再接受薛丽官,薛丽官就该称呼邵粜玉小叔,这一边小叔、一边大伯,何不尴尬? 薛大贵这口怨气以她这么一嘲讽,更是自寻难堪,反问霍无痕:“若我坚持要人呢?” “那我亦可退让。”霍无痕倒大方爽快。 薛大贵眼见情势不利于己,便不管了:“好!我决定要邵馨玉重迎我女丽官过门,而邵馨玉即刻立下休书!” 霍无痕倒无畏这种事,不过就在薛大贵自认胜了一筹之际,丽官姑娘也随即进入公堂:“且慢!我不同意爹爹这么做!” 薛丽官在侍婢陪侧下,缓缓步了进来。 邵粜玉一见分离达半月之久的妻子重新出现在眼前,欣喜自然不在话下“丽官!” 薛丽官走向邵粜玉身边,亲拥在他怀前。她初知邵粜玉不是邵馨玉时,亦曾气愤他的欺瞒,是以决定回薛家,不同他住。而今,她想清楚了;邵粜玉纵使没有官职,不过,在那段日子里,他待她也是真心的。与其与霍无痕争一夫,何不找个肯专心疼她之夫婿? 再加上邵粜玉也即将上京赴考,若能榜上题名,功名说不定在邵馨玉之上,她又何苦为了贪个头衔而放掉一个肯用心疼惜她的邵粜玉呢?是以,她决定一辈子要跟著邵粜玉了。 “粜玉!”他们俩也不避嫌地在公堂上大演亲热戏。 薛大贵一见女儿拆他台,气愤之下扬言:“我不再理会你的事了!文武,咱们回去!”他叫了下人,便一标人马又回薛府去,也平息了这场闹剧。 一下公堂,邵馨玉追在霍无痕身后跑:“娘子,多谢了!” 霍无痕瞪了他一眼:“谢什么谢?我又没帮你什么。”她自顾自地往闺房走。 邵馨玉暗示小青先下去:小青一得令,立即在半途中自动消失,邵馨玉也跟上了她,而便光明正大地进了房。 霍无痕一进房,也不回头的,不客气地质问他:“你进我房里做啥?” 邵馨玉不安好心地替他关上门,又上了闩。 霍无痕急问:“你干嘛闩上门?” 邵馨玉走向她他为了她可忍耐了好久了,不趁今日烦心事全解决了,不好好攻占她的堡垒怎行? 霍无痕杏目横视,好不诱人。 邵馨玉自动自发地解下乌纱、脱下官袍。 “喂你在做什么?” “不做什么。回了房不解下这身官袍,就不自在得很。” 哼!他哄谁呀?不解官袍就不自在?她看他是不安好心才是! 霍无痕退到梳妆台,手拿发钗准备他再侵近时让他吃她一记毒簪。 邵馨玉也不知是存心还是不知情的,卸下外衣后,现在又要——“邵馨玉,我要你马上离开!否则的话——” 他挑衅地问:“否则的话又如何?” “否则我会杀了你!” 这是邵馨玉所听过最烂的笑话!知府夫人竟想宰了知府大人?好玩,他倒要试试死在美人手中是何等滋味? “来吧!若能死在你的手中,我也是甘心的。” 霍无痕实在搞不清他这人到底是哪儿有毛病,她可是扬言要杀了他,而他——却一副开心状? “我是说真的!” 邵馨玉笑答:“我也是说真的呀!” 霍无痕见他竟往她这么快速靠近,她举起簪,只差毫寸便要了他的命,而他还是泰山于前仍不改其色般地对她微笑。霍无痕再近一寸,他仍毫无惧色。 邵馨玉还鼓动她:“来呀!你若要我命,我不会还手的,决来呀!” 他一再纵恿她,令她方寸大乱,举簪之手也软了下来。 邵馨玉伸手握住簪尖道:“它只要见血,必教人在三刻钟内毒发身亡,这乃天山奇毒。你会用它,必然是四川唐门之徒。” 霍无痕如被抽了底细似的慌张,手微微一颤:“小心!不可伤了自己。” 她不懂,他既知道,为何又留下虎在身旁?而且还这么千方百计地讨好她? “为什么?你为何要对我——” “我们有缘嘛!?” “胡扯!什么叫有缘?什么又叫无缘?”霍无痕才不信什么缘不缘的,命运毕竟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 “要不,便是我们前世是夫妻,情分未了,今生又结为夫妻还彼此的情债。” 霍无痕将他手指轻轻掰开,将毒簪收入盒中,以防伤及他。 邵馨玉笑道:“你终究不忍伤我。在咏蝶阁中,你也有机会伤我的,不是吗?” 她停顿了动作,心忖:怎么他连这事也知道? “你知道我想杀你,为何又不拿下我?” 他笑道:“因为你是美人,美人是用刑不得的,所以我——” “少耍嘴皮子了!你总该有个理由吧?” “你要理由?” 他不确定地问她,霍无痕却肯定地回他:“是的,我要理由。” 他一反平日的嘻皮笑脸,正色地对她说道:“你见过我上挽朱的阁楼,对不?” 霍无痕自认毋须瞒他什么,故也坦承不讳:“是,我见过。” “那你知在湖上会——” “当然知道!而且一清二楚。” 他也曾在心里暗道:无痕功力确实了得,幽暗潜伏竟也知悉!即使连场面混乱,她亦观察入微。由此可知,她实非一般只是习武防身之人。 “霍易学是你亲爹?” “不,他是我义父。他救我出贫病,是以”霍无痕对霍父存著极大感激之意。纵使他出卖了她,她亦认了。 “无痕,我们有仇吗?” “没有。” “既没有,又何苦为了要我项上人头而沦入青楼?”他不懂。他并不曾与人结怨,为何她会想取他性命?而且在身上常备剧毒发簪呢? “你记得霍焕昌这人吧?” “记得。”他当然记得这人,那种光想利用金钱来收买他人以博取功名之人,最令他不耻了! “他乃我义兄。” “他姓霍,你也——原来如此!那他一定是为了央求我代为促刀,而被我拒绝一事怀恨在心了。” 霍无痕忙问:“促刀?我义兄他——” “对!他就是要我替他人考,若能因此获得功名,即付我一笔丰厚酬金,要我在下一次考期再上京赴考。”当他说完霍焕昌之劣行,霍无痕气愤不已! “幸好你并未答应他这荒谬行径。”和邵馨玉相处一段时日,他所说的话比起义兄的信用度高上了许多。 “我邵馨玉再无耻,也不愿做出这种危及乡民百姓之事。若让霍焕昌这种人当上了官,不鱼肉乡民才怪!”他虽自承是个痞子官,可是至少还不会草菅辖区百姓之福祉。 霍无痕惭愧自己一味听信义兄之言,而差些诬害了邵馨玉。 见她羞愧之神情,邵馨玉纵有再大的不平,也全抛到脑后。 邵馨玉将她揽至胸前:“反正我邵馨玉又没死在你手中,所以你用不著如此不安——”他还拿自己开玩笑,以娱乐霍无痕。 霍无痕纤指立即捂上他的唇:“幸好没让这种恨事发生。” 他执起她的手于唇上一吻,感性地说:“怕什么?若死在你手中,我要你的名字一辈子刻在我的墓碑上永生永世伴著我。” “若我变节了呢?” “那我也会气得爬出坟扯你后腿,教你怕得求饶!”他嘴里说著,手也不安分的。 霍无痕推说:“大白天的,让人撞著了,不好呀!” 邵馨玉才不怕让人撞著,夫妻恩爱有何不妥? 尚来不及谈情款叙,便与亲亲夫人共享云雨之乐了 也许在咏蝶阁吃多了麝香,一连半月恩爱,仍未传出喜讯;而薛丽官却已先传出喜讯来了。 自然邵老夫人心也偏了,三天两头地回宛陶。一日,她回来姑苏,也许是见薛丽官肚子一日日地隆起,而大房霍无痕这又无消无息的,便趁早晨奉茶时问她:“我说无痕啊!怎么你和儿成亲这么大半时日,仍不见动静?” 霍无痕错愕著婆婆这事她也急呀!只不过“娘,这事无痕也急,也找了大夫看过捉了药只不过还是无消无息的,这我” 邵老夫人也不逼她,至少她有用心在烦恼这事,亦贴心地安慰无痕:“不急!顺其自然,慢慢来,该来的他还是会来的。” “谢谢娘体谅!” 邵老夫人倒不是体谅,只不过是心里想着,若过些时候再没个消息的话,便让霍无痕这个小妾永远当小的吧! 这事让霍无痕闷闷不乐了一整天。邵馨玉才一休息,便见娘子一张俏脸臭臭的。 “怎么了?谁又惹你了?” 霍无痕这会倒埋怨起他了:“还不都是因为你办“事”不尽心!” 邵馨玉自认办起公来颇用心,对私事亦十分关心,她怎可以此论断他? “我邵馨玉做事一向仰无愧于天、俯无怍于地,怎么可能有疏漏之余?你何不说来听听?” 霍无痕开始数落他的罪行了:“第一,我们在一块这么久了,怎么我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该不会是你存心故意不将种留在我肚内吧?” 哎哟!天地良心呀!邵馨玉敢发誓,绝没有一个男子像他这么用心、用力地伺候娘子了;尤其她又是这等闭月羞花之容貌、婀娜窈窕之体态。光看到她的人,他是随时以性欲勃发的,怎可能怠职嘛! “无痕,这话可关系到我男儿自尊,合该你是怨我孬种?” “不敢!只不过人家粜玉与丽官才短短数月,丽宫那肚皮儿已日益隆起,而我——”她低下头看着自个儿的肚皮,竟么不争气,还教婆婆说她。唉!丢人哟!” 邵馨玉这才明白,原来是这么回事。他开了玩笑道:“也许送子娘娘忘了我们的存在,所在才迟迟没有消息。要不,明儿个我捎封信给送子娘娘,要她下一回记得排个胖娃娃给我们,这不就得了?” 原本感伤之事,经他这么三言两语,便逗笑了霍无痕:“你可知送子娘娘住哪了?否则你捎信给谁呀?” 邵馨玉歪著个脑袋瓜,假装累索,才答道:“那不我问粜玉去,看他可知丽官弟媳腹中胎儿是谁送来的,这不就明白了。” 他在说什么神话故事?每个人都知送子娘娘不过是传说中的仙子,这号人物是否真的存在还不得而知,也无从求证起。 “好了!你有这心就够了,我再多话也是苛求。不过我说真的,若我真无法生子,你会再纳妾吗?” 邵馨玉笑称:“我早纳了妾,还纳什么妾不妾的?再说,倘若我命中无子,又何苦去强求? 你别穷担心了!会的,依我看,你这丰臀,少说也能生下七、八个,怕什么?”他还真拿起色迷迷的眼神往她身上瞧。 霍无痕对他真的没法子,气他老爱拿她开玩笑。 “你什么时候又学会看相了?” “我这才能只对你一人发挥,其他女子呀!我可是非礼勿视,恪守我个人清则的。” “少耍嘴皮子了!” “我是说真的!”邵馨玉巧妙地将她闷了一天的烦思化解掉了。 邵老夫人这阵子又往邵粜玉那去了。少了婆婆的眈眈注视,霍无痕感觉轻松了不少。 邵馨玉也不知何来好心情,趁姑苏城中庆元宵,提议陪霍无痕前去赏花灯、猜灯谜。 今年灯主是城西的顾员外,故大半城中百姓全往城西拥进。各式纸糊花灯高高挂,有彩鱼、有蝶只,更甚者是十二生肖,将姑苏城点缀成不夜城了。 台上顾员外出题,台下亦有不少人争相答题。 邵馨玉身为姑苏城父母官,自然成了座上客,霍无痕则陪他坐在台上另一侧。 顾员外念道:“猴子身轻站树梢——打一果名。” 台下争相举手,顾员外不偏袒,一会东、一会西,人人都有机会,这会点著了站在南方的一名壮丁,他高喝:“荔枝!” 顿时赢来不少的掌声,并由顾员外抛礼送他。 顾员外又出题:“南面而坐,坐北面而朝,像忧亦忧,像喜亦喜——打一用物。” 这会举手的人更加踊跃,顾员外也不知该给谁机会,台下有人建议:“这题给知府大人答。” 有人开口,不少人也跟著附和,一时此起彼落,好不热闹,顿时众人目光全往他这瞧来了。 霍无痕笑着怂恿他:“快呀!回答嘛!” 邵馨玉假装苦想着答案,急煞了霍无痕及台下百姓! 他一副这题还得再思考一会,唬得霍无痕及主持人一愣一愣的,连台下百姓也被骗了。台下不少人窃窃私语,想打暗号,可是总怕他贵为知府大人,若在这时出了糗,不笑掉大牙才怪! 邵馨玉也不乱猜,不过倒是考虑良久,才慎重表示:“这太简单了!是镜子对不?” 他一答出答案,不光是霍无痕及顾员外,连台下听众也大松了一口气。邵馨玉也想凑热闹:“不如由我出个题,礼我负担。” 大人有心热闹,底下人也开心,台下顿报以热烈的掌声。 邵馨玉念道:“能使妖魔瞻尽推,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成灰——打一顽物。” 台下争相举手抢答,邵馨玉在空中画了个大圈圈,才随随便便点著了一名坐在父亲肩上的稚童道:“就你了!知道答案吗?” 稚童点了点头:“爆竹。” 邵馨玉给了那稚童贺礼,将怀中一红带编坠子送给那娃儿,稚童也开开心心地收下厚礼。 邵馨玉于半席间,便偕霍无痕先行告退了。 后来,他们往寒山寺而去。今夜寺中亦是热闹非常,香客将寒山寺包围住;人虽鼎沸,不过礼佛之人仍是不受干扰地保持肃静。 今日他们身边无官差随行,自由地观赏寺内周围满的红灯,上书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等庆国运昌隆之祈文。 他们沿寺边走,今日他一袭大红金蟒狐腋前袖,外罩石青貂裘排褂;而她身上则是桃红百花刻丝银鼠袄,葱丝盘金彩绣绵裙,衬出他们金童玉之扮相。 他搀著她小心走,寺边池塘红梅绽放彩灯高挂,格外引人。霍无痕不禁叹道:“所谓良辰美景不常,见这天色已莅尽,明日不知是否也有这情况。”邵馨玉念在圣地不敢污秽其圣洁,才不至于在此地做出不规矩动作,只是牵引她的手回道:“何必烦忧?小过年一过,明年此时又可再见,担心什么呢?” 霍无痕认为他不懂愁滋味,直嚷嚷:“你不会懂的。” 邵馨玉与她一出寺,便对她道:“懂不懂,待会你便知道。” 待一回府,夫妻俩难得同游花园,在姑苏,这知府府衙乃前一王孙贵族之旧地,故正面有五间,上面筒瓦泥鳅檐,门栏窗格是细雕时新花样,一色水样,一色水磨; 群墙下,白石台阶,凿成西番莲花样。左右一望,雪白粉墙,下面虎皮石砌成纹理,不落富丽俗套。 他们穿过其中一正门,开门一进,一只翠玉屏障挡在前头,今儿个烛光灯无宵夜,故府内大灯、小灯皆燃上。 曲径通幽,白石峻?,纵横拱立,微露羊肠小道。他扶她走入小径中,这原是供有情人私会的最佳场地,故此处不上灯,若隐若藏,灯光昏黄不辩。 邵馨玉一带她到此处,那双手便大不安分,又是解衣、又是拨钗,霍无痕稍作挣扎,愈是引发他的兴致。 他脱下金蟒袍铺地,又搂又抱的,逗得霍无痕笑呵呵。 他是情爱个中高中,懂得怎么带给她欢愉。 霍无痕也顺著他一回,在这露天园外与他荒唐缱绻 现在的邵老夫人,可将大半的心全偏向邵粜玉那去了。 邵粜玉今年即将上京赴考,薛丽官一个人守著邵家旧园子,老夫人不安心,便要人送她过来姑苏府衙。 衙内范围大,彼此原是不会有任何相干;只是邵老夫人的不满与日俱增,无端怨怪起霍无痕不会生育来了。 今日又巧逢邵母大寿,薛员外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他这个丈人可威风了!女儿出阁未及半年,肚子已这么隆咚大;反观那霍家千金,仍不见动静,自然说话也损起人来了:“我说霍兄,怎么你家女儿过了门也有一年半载了,肚皮仍这么不争气?也未替咱们知府大人生个一儿半女,合该不会是她——” 霍老今儿个在贤婿的大帖邀下,也备了大礼准备巴结邵老夫人;殊不知才一进门,便瞧见本该是贤婿之大夫人丽官小姐圆滚滚的肚皮,刺眼极了!再加上这讨人厌的薛老大肆声张,使他也更是一把无名火冉冉上升他趁机拉霍无痕出寿堂,在一纱亭中问:“无痕呀!你老实说,来了邵府如此久了,怎么仍不见喜讯传出?敢情你在勾栏院中服了院内特制的不孕药是吗?”霍易学是男人,多少了解青楼院中之规矩。 他早年丧偶,虽未续弦,不过女人院他也是很用心地去钻。什么花花燕燕,他全耳熟能详,而且还在青楼得了霍财神的美称。 霍无痕也不知何原因,只是相公说过不急,一切慢慢来,她也才搁下担心。而今义父又提起,她乱了分寸“义父,无痕看了大夫,也照药帖捉药吃了,而且很尽心地在祈求菩萨啊!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孩子又不想让女儿生,所以” 霍易学才不理会什么孩子肯不肯的问题反正他决定了,他要延请远在四川的伍神医前来替她瞧瞧,看毛病到底出在哪?他才不想让那姓薛的太得意!“不管什么理由,反正我明儿个叫下人去四川请伍神医来替你把把脉象,查看原因究竟出在哪?” 他们父女在亭中的对话,全都邵老夫人的贴身侍娘曹大婶听到了。曹大婶口风紧得很,也不急著在邵老夫人大寿之日拆穿。 邵老夫人做寿,一连做三天大戏。 老夫人出身贫穷家庭,嫁了邵老爷这个耕稼汉,也没过过好日子。爱瞧人唱戏又苦无机会,如今长子争气,供她舒舒服服的锦绸随意穿,吃山珍、用海味,出门又有轿代步,而今又有稳稳达达的太妃椅伺候著她这把老骨头又看戏、又食蜜饯,又嗑瓜子的,她岂能说不满足呢? 府衙内咿咿呀呀地唱大戏,又不时有人前来祝寿,热闹滚滚的。 而薛丽官随时伴在邵老夫人身侧,一会有汤水饮,一会又有人寒暄问候;比起霍无痕来,未免差太多了!不过她倒不在乎婆婆疼不疼的,反正她只要有相公可倚靠,什么也毋须愁了。 戏班一撤,府衙又恢复了往日平静。邵老夫人挺大方的,她看中的花旦、生净、丑角,一律打赏。 这女伶中有一名唤芙蓉的,生性灵巧,懂得讨好人心,故邵老夫人对她亦格外地喜爱碍只碍于霍无痕也没什么把柄落入口舌,故邵老夫人只好对芙蓉的喜爱搁在心里了。 第七章 隔了数月的某一日,曹大婶正服待老夫人至府内一处名唤“凌仙园”之府衙腹地。 邵老夫人在青篱下歇息,忽对曹大婶提及:“奇怪了?亲家也这么用心地替无痕找大夫、捉药帖用药了,可是无痕这孩子怎么也无消息传出?真是怪事哦!”邵老夫人将疑问抱怨给曹大婶听,曹大婶这才将寿辰上所听来的一字一句原原本本地全说了;只见老夫人脸色顿时大变,老拳愈握愈紧,曹大婶才赶紧住了嘴。 老夫人仍精干著,他气恨霍易学竟瞒住重大之事!她是一刻也坐不下了。怒气冲冲地往霍无痕闺房行去——霍无痕正在绣花,一见婆婆进来,犹不知发生什么事。哎呀!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打得她晕了头、昏花了眼。 小青立即站出来护主,邵老夫人周氏连小青也不放过,辟哩拍啦地朝她猛打。 泄完了忿恨,周氏只搁下句话:“限你一刻后,自动离开邵府!”来去无风的,霍无痕连句话也未启口,便大势已去。 霍无痕在小青搀扶下起身,不适直勾著她的心魂霍无痕没机会问相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为邵馨玉今儿个上了京城,而婆婆既已开口赶人,她也不好强硬脾气地坚决不走。 霍无痕乖乖地收拾简单细软,才风出了邵府,已有坐轿等著她。她没有回头眷恋地看着府衙,而坚持随行的小青与小玉亦被她拒绝了。她吩咐轿夫不要将她送回霍府,而是出了姑苏往北行。 行至半途,霍无痕已吐得七荤八素,瘫软在轿内。轿夫不忍再行,不顾她的吩咐将她送回霍府。 方一下轿,霍无痕一见是回自个家中,也无多余的力气说“不”给了轿夫几锭银两,谢过他们,才有气无力地叫了门。 来人一见是小姐回来,还欢欢喜喜地报告老爷知道。 霍无痕苦笑着若他们得知她是以弃妇身份归来,那分欢喜之情况恐怕褪尽。 霍易学一见是霍无痕回来,高兴之余也终于发现她是一个人归来,这太反常了! 于是霍易学问道:“无痕,小青、小玉她们两人怎么没陪你一块回来?” 霍无痕先前不适,已令她面无血色、气若游丝。 霍易学先叫人熬汤上来,并派人延请大夫去。 霍无痕一回家中,泪水再禁涸不住地狂奔经大夫一把脉,向霍学及霍无痕贺道:“恭喜霍员外!知府夫人已怀身孕了。” 唉!上天捉弄人呀!待在邵家一个子也蹦不出,而今才被逐出邵府,却传出了喜讯。霍无痕不喜,反在心中喊苦。 霍易学则直夸伍神医医术高明,也一直嚷嚷著要让薛员外知晓,她女儿并非不下蛋的母鸡。 霍无痕则是啜泣不止,霍易学问她:“无痕,你是喜极而泣?” “义父,你有所不知而今女儿已是个弃妇了。” 不对呀!现在才怀了身孕,邵馨玉怎么可能休了她?他们俩不是都为了孩子之事急慌了吗?他不懂。 “无痕,馨玉怎么弃你?难不成你偷人了?” “没有。” “你犯妇德了?” 见她摇头,不对呀!既没红杏出墙,亦无损妇德,他邵馨玉拿哪一条休她呀? “若没有,他怎能” “义父,不是相公休了我,而是婆婆赶我出门。” 霍父不解:“邵老夫人为何休你?” “我不知呀!” “不知?荒唐至极!那邵家人也太过欺人了。不!我非得找理论不可!”霍易学怒气冲冲的。 霍无痕制止了她:“义父,别去了。” “不去问个究竟,我咽不下这口鸟气!” 霍父不再多言,起轿即刻过府理论。 这一去可想而知,周氏一句她没有当过粉头的媳妇儿,让人连辩解的余地也无,霍父便如同战败的公鸡颓丧而回。 霍父再也沉不住气,持起棍棒,直往痴呆了的霍焕昌棒喝。 棒若雨点,霍无痕随后得知义父拿义兄出气,便在家婢扶持下,来到了霍焕昌房中,双膝跪地道:“爹呀!邵馨玉干兄何事?” 霍父才将原本说出他恨霍焕昌绝了他的美梦,今日他非将这不孝子打死不可! 听了原由,霍无痕反倒不气亦不怨,只怪自己涉足勾栏,仍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的美梦。 霍父老泪纵横,为的是官丈人名没了;而霍焕昌哭著,只因挨著了皮肉疼。 霍无痕则是伤心自己命苦,只叹这孩子早不来,这么晚才来,大势已去矣 邵馨玉奉旨入宫,与他那拜把好兄弟睿宗叙旧。 “邵老弟,远调姑苏闲职,好似胖了许多。” “皇上爱说笑!我这是娶得美娇娘,才心宽体胖的。至于远调姑苏,皇上称是闲职,馨玉可不敢称是了。”皇宫内院,人多口杂,倘若遭人奏上一本,他这闲官一职可待不了多久。纵使皇上与自己是拜把兄弟,他亦不敢大意,小心祸从口出。 “美娇娘?小老弟,你已成家立室?怎么没开口请邀朕呢?” 邵馨玉解释:“皇上是九龙之尊,这小小喜事岂可劳驾皇上您远赴姑苏?故馨玉才未通知皇上你呀!” 想想也对,公事缠身,让他想脱身亦难;不过他也怨怪邵馨玉没给他偷闲出宫走走的机会,毕竟皇宫内院待久了也会闷。 “要不,小老弟,你在这多盘桓几日,陪我奕棋打发时间,如何?” “皇上玉旨,馨玉岂敢不从?”邵馨玉和睿宗殿试一会,睿宗极为赏识他。尤其在御花园那一回的谈话,更是赞叹邵馨玉之天赋,两人遂以“兄弟”相称。 晌午,兄弟俩同游御花园,佳木蔽葱、奇花烂漫,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泄于石隙之下。再往北面走,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 俯而视之,但见清溪泄玉,玉磴穿去,白石为栏,环抱池沼,石桥三港,献面衔吐。 两人走向桥中亭,匾题“泌芳”二字,大右并一副七言对绕堤柳借二篙翠隔岸花分一脉泉不知何时,泌芳亭上已备齐酒菜,左右并有宫女伺候著。 亭属六角,每一面皆有粉色绸绫分隔著。 “邵老弟,愚兄敬你一杯。” “那我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对饮,闲话家常。席过,又在泌芳亭中小奕几局。邵馨玉总在即将胜棋之际放水一棋,而睿宗亦知他的用心,斥责一番后,邵馨玉也不敢再有放水行径,老老实实地凭实力以博之。 各有输赢,两人下著下著,也忽略了暮色已重;在公公的提醒下,两人才移驾回御书房再战。 在宫中吃惯了珍奇佳肴,竟也想念起家中的粗茶淡饭。滞留数日,邵馨玉就向睿宗提出了回乡要求。睿宗虽不愿放人,可基于他乃姑苏城中父母官,只好放行。 邵馨玉领了绫罗绸缎数百疋、金玉如意各一柄,及紫金笔锭如意锦十锭,方火速赶回姑苏。 一回府衙,师爷面禀,邵馨玉方知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周氏在得知邵馨玉返回家中,兴匆匆地要邵馨玉纳女伶人芙蓉过门。因她已将一切办妥,就只等新郎倌回来即可。 邵老夫人身后跟著曾大婶等六位侍婢,匆匆往前堂而来——“儿!”邵老夫人一句儿,但见邵馨玉眉头紧皱,遂走向前问道:“儿,为何事苦脑呀?” 邵馨玉令闲杂人等全退下后,才问母亲:“娘,无痕人呢?” 邵老夫人即刻气呼呼的:“甭提她了!一提起她,我就有气!” 邵馨玉不知母亲何以在他短短出门数天内,对霍无痕的好印象便掉到谷底? “娘,无痕惹您生什么气,您何须如此气呼呼的?” 周氏问道:“儿,娘问你,你老实回答娘。”周氏神情严肃地问他:“那霍无痕到底是什么来历?你又在何处认得她?” 邵馨玉半实情、半谎言地回答:“她是霍易学,也是我丈人之义女。无痕双亲早世,而霍易学怜她身世凄凉,是以收留了她,我们是在宛阳县结识的。”很清楚,但疑点也不少。周氏又问:“她一个女孩子家到宛阳县的?” “不是,她是偕同霍府下人及其义兄霍焕昌一同到宛阳。” “霍焕昌?老身为何从没见过此人?”邵馨玉解释:“他人发了疯症神智不清,一向被关在霍府中。” 她又问:“为何得疯症?他带未出阁的义妹去宛阳又做啥事?”周氏不问个清楚是不肯罢休的了!“娘,你到底知道了什么?又疑心什么?” 周氏也不想和他再玩猜谜,坦白将所知之事全告诉邵馨玉:“她是勾栏院中的粉头,是吧?” 邵馨玉只稍稍一怔,问道:“娘,您该不会因这个原因而将她赶走的吧?” 周氏不懂,邵馨玉是玩乱了脑子,抑是——堂堂一品官人娶娼为妻,谅谁也无法相信。他究竟是以何心态看待这事?不过,无论儿子心态为何,她是绝不容许这样败坏门风之事发生在邵家! “馨玉,我们邵家虽起于困苦,但也不能容许这样的女人踏入邵家门槛的!你懂吗?” 邵馨玉嗤笑这荒诞谬论,不过他还是好言相劝:“娘,我若说无痕进了勾栏院两年仍保有完壁之身,您是否相信?” 周氏以骇然眼神望着邵馨玉:“你说什么?” 邵馨玉又重复一遍:“我说无痕在遇上我之前,已在粉院中待了两年之久,却仍保有处子之身。” 这会周氏大大吃上一惊,这霍无痕她——“你确定?” “没错!在跟了我之前,守宫砂仍在她手上。” 这太不可思议了!连周氏也搞混了,她霍无痕如何能在污浊之地仍保有清白之身达两年之久? “儿,这该不会是你为了骗娘而撒的谎吧?”周氏将这不合理的说法推在儿子为了偏袒霍无痕才编造出来的漫天大谎。 “娘,我邵馨玉只爱奇女子,而她正是。不多说了,我必须去接她回来。” 在他未出门之前,周氏撂下一句:“来不及了。” 他猛一回头问:“什么事来不及了?” 周氏不敢走向前,待在原地。 “我已让人立了休书,休了她!” 邵馨玉震惊非常:“为什么你擅作主张休了她?即使要休她,也只有我才够格啊!娘,休书呢? 我要撕毁了它!” “休书已送回霍家,而霍家也准了。一切已回天乏术” 他邵馨玉可不是被礼教绑大的,他绝不相信,他们俩这么轻易就让人给拆散了。 他快马加鞭往霍家去,才到霍家大门,便遭挡驾。 “知府大人,擅闯民宅,论起罪来非同小可啊!”门僮早被霍易学教会了应对之辞。 “我是你们的姑爷,你胆敢拦门对我无理?” “对不起,您已不再是我家姑爷了;再说,我家小姐再一个月便要出阁。知府大人,您请回吧!”大门咿呀便关上。 邵馨玉不信霍无痕会如此对他!花前月下、山盟海誓,怎可能在短时间内成了过往云烟? 邵馨玉为了霍无痕失了心魂、落了魄。 周氏问他,他也不睬,此举惹来周氏不悦;指责她为了个女人连娘亲也不认,母子闹僵了! 至于小青与小玉二仆,可倒了楣!主子被休,她们理该也被逐出家门,与主子人进退的。偏偏无痕小姐不要她们,害得她们两人现在不干侍婢反成苦婢,不再巧手巧脚地伺候人,反得关在苦力房磨豆腐脑、制浆,苦不堪言!谁叫她们的主子不在了,也没人能够护著她们。 一日,邵馨玉正巧进入苦力房,撞见她们两人这等苦样。小青、小玉直哭诉她们的委屈,邵馨玉因思念霍无痕,为了与她能见上面,他便要小青、小玉两人回霍府,并引霍无痕出来后花园一会,以做为交换条件。 小青、小玉恨不得即刻脱离苦海,也不多想地便答应了下来。 她们两人由邵府跑回霍府,门僮一见是自家人,也不疑有它便放行了。“是谁遣你们出来的?” 小青一见小姐已怀身孕,大喜望外!以往所吃的苦全化成轻烟飞逝,欢欢喜喜地问道:“小姐,原来您早有身孕!那为何还不回来?” 霍我痕幽幽问道:“回哪?” “回邵府呀!姑爷思你、念你。伤了心、失了魂,好不可怜啊!”她们临出来前,邵馨玉一再交代,要她们好好为他说几句好话,以挽回霍无痕的心。 霍无痕闻言,是有那么一丁点感动;只不过——她一想到是风光入邵家,而今却是落而逃回霍家,这叫她我怎么敢再回去呢?二来,婆婆对她已心存疙瘩,它日再相处,心结也是存在的,罢了,甭痴想了! 霍无痕这会才发现小青、小玉两人手上净是新伤旧疤,忙问:“你二人在那吃苦了,对不对?” 小青、小玉恐她担心难过,便推说只是打扫伤了的。 霍无痕并不傻,她们两人在邵府伺候她好一段日子,也没见过什么伤;她心疼不已地痛哭失声“是我不好,才会让你们两人在那吃苦受罪”霍无痕泪眼汪汪的,连带她们两人也禁不住开了泪闸,往日所受之苦,在这样感伤的气氛下,全诉说了出来。 主仆三人哭成一团,后来还是小青记得小姐已怀孕,不宜多哭才劝她快快收起泪水,以免伤了身子及腹中胎儿。 三人一夜无眠,彻夜长谈至天方白才入眠。 小青回来霍家已是三日后,她守信,哄霍无痕于庚辰夜至后花园,说是有事商量。霍无痕不疑有它,果真依约前来。 霍无痕绕著碧桃花,穿过竹篱花障编就的拱门,粉坦环护,绿柳周垂,两边净是游廊相接。院中点衬几块山石,一边种芭蕉,另一边种西府海棠,其势若伞,丝垂金缕,葩吐丹砂。 今夜有点月色,霍无痕站在园中亭子等小青。她已来了她一会,仍不见小青人影。倒是由墙外翻入一人,待她想呼人邵馨玉那勾人心魂的声音令她噤了口:“你——” “无痕,别嚷嚷!是我呀!” 也不知该喜他来这找她,或是该怨他休了她,心中百般矛盾啊邵馨玉一走向她,使了全身力量搂住她;就在她想喊却透不过气来时,他倒是先放开了她。 “这是什么?怎么顶在我们中间——”他手往下一探,可欣喜若狂。他探向霍无痕圆滚滚的肚皮问:“无痕,你——” 唉!该来的总会来,只是不知他会来得这么早,她点头附和他的想法。 “四、五个月了。早不来,晚不来,就在那节骨眼却来了。” 邵馨玉才不怨他来迟了,他反倒认为这孩子来得正是时候。 “既然有了孩子,你马上跟我回去。” 他还天真地拉著她便想走人,霍无痕放开他的手道:“不!我不会跟你回邵府的。” “为何不?” 霍无痕今夜单薄白绫纱裳,衬托出她的细瘦,也显出她的清雅。 邵馨玉将她拉回胸膛前,手指爱怜地在她颚下来来回回、亲匿爱惜不已。 霍无痕答言:“休书既出,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再说,我爹也打算将我许配给东村的戴秀才。” “不!不可!你已有我的孩子,岂可再嫁他人?那我的孩子将来不就得唤别人一声爹吗?”他可不允许再错下去。 “有何不可?带了个拖油瓶,以后绝不会有人再说我生不出孩子了!”她推开他,走向另一边去。 邵馨玉追上,并对她请求:“无痕,当我邵馨玉求你,别再嫁吧!否则叵让我每夜思及你躺在另一男人怀中,我会发狂至死的!” 她幽幽道著:“恼人!全是这无端祸事恼人!”若非为了霍焕昌,她也不会认识邵馨玉。分开了三年,又在姑苏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之地再度重逢。她坚持,而她也委身了,而今又为了陈年旧事两人被迫拆散;拆散了也罢!他又不甘命运安排,再回来苦苦纠缠。这么转来绕去,他们始终转不出去,这不恼人是什么? 邵馨玉倒乐观:“这不叫祸事,乃姻缘天注定。” 霍无痕白了他一眼,她才不信什么缘不缘的。 两人相聚后花园,聊聊我我,竟让巡更家仆撞著有人躲在阴暗处,便大声嚷嚷:“有贼呀!” 霍无痕与邵馨玉两人被这一嚷,赶忙分开黏在一起的彼此。 霍无痕推他快快出去,邵馨玉一个翻身便出了园外。待家丁齐聚,才发现原来是无痕小姐;一个人说是在外头赏月,才平息了此场虚惊。 邵馨玉一回生、二回熟,夜夜来到霍无痕处;不过这一回不是私会后花园,而是大胆地攻占她的闺房。连著数日,一直相安无事,直到——霍老也不知何来好心情,想出一计准备好好逗弄逗弄邵老夫人。故他也不管夜已深,而小青及小玉又去了膳房,无人看门之际,霍无痕房中幽暗无光;加上老人家眼力也差了,他入女儿房中,并未发觉床上不仅一人,还问她:“无痕,你睡了吗?” 正缠绵甜蜜中的两人吓得情焰褪了一半霍无痕示意帐内邵馨玉别出声,探个头出白绫红桃帐,问:“义父,无痕已准备歇著了,有事吗?” 霍父兴匆匆的:“无痕,爹想出个妙计,准备好好逗逗那邵家无理的老太婆。”当霍父言及此,邵馨玉也耐不住地动了一下。 霍无痕一手压住他的身,要他别动。谁知哪不压,竟压上他的命根子!原本稍纵即逝了的欲念此刻更控制不了;而霍无痕丝毫不知情地移动了一下道:“爹呀!时候不早了,我们何不” “不!这事得现在谈。若你不方便也不用下床,爹话说完便走。”他自个倒了茶,心中愈想愈得意,涛涛不绝地谈起他的伟大计划“我要邻村戴秀才如期迎娶你,并要风风光光地绕过知府府衙,并喧罗齐鼓地让全城人都知道我霍易学不是泛泛之辈,而你也搭著亮轿让薛大贵那老头看看我女儿可是会生蛋的母鸡。我要他们了解,你绝不是没人要的弃妇!还有,那邵馨玉我更要他知道,是他没福气得我女儿,不是我女儿没那个命!”他自信满满,非要那姓邵的一家子难看为止。 霍父一说完计划,也不问霍无痕意见,又兴匆匆地回房。 邵馨玉坐起身子来,也不知该笑?还是气? “相公,我爹他——” “我知道,护女心切嘛!我不怪他。” 这有够臭了!自个爹爹想设计过去式的婆婆,而那已算过去式的相公却在她身边听著。明明是个秘密计划,现在却成了你知、我知、他也知的透明计划,霍无痕也不知该护著谁了。 邵馨玉问:“你赞同你爹这个相法吗?” 她耸肩表示:“没决定,仍在犹豫中。” 邵馨玉告诉她:“不必决定,也不用犹豫,就照岳父大人的计划行事,我不会怪你的。不过,那一天也许会有更好的戏码登场。”他在情欲高张、无可解脱之际,又听闻此计,性欲顿时被此计划取代,他现在所有的兴趣全在这一场逗耍的游戏上了。 在天未白之前,他已先行离去;而小青、小玉仍不知她们怠勿职守,不过幸好没什么事情发生。 第八章 邵馨玉入夜便出门,天未亮才回来,这事全看在邵母眼中。女伶人芙蓉已进府衙多日,而邵馨玉仍没机会见见她。邵母心知儿子仍气她擅作主张一事,故也不敢太过造次;见时候已到,她才在奉早茶时叫他前来问话:“儿,别忙著走呀!” 邵馨玉总来去匆匆,不与她起正面冲突;而今日邵母叫住他,他也不敢说“不” “娘,有事吗?” 他那口气略嫌冷淡;不过还好,不至于无理,邵母便对他提了:“丽官也将临盆,而娘又缺个能放得下心的左右手,所以呢——” “曹大婶呢?” “她不同,她有点年纪了,要帮我打理,也不够清楚的。依我看,芙蓉那孩子挺合适的。”邵母有意无意地又转到那女伶人身上。 邵馨玉也知母亲用心,只不过他早和下堂妻暗通款曲,偷来暗去的。若叫他顺从母亲再迎新人进门,他可做不到。旧人总是好,至少习惯了嘛! “娘,那芙蓉姑娘是好,不过呢?若当您老人家的女儿不差。要不,您老若喜欢她,何不收她为干女儿更好?” 周氏气白了脸! 邵馨玉也知道,她已千金无数,哪肯再多收一位千金! “你总这么敷衍打发我!”周氏气冲冲的。 邵馨玉赶忙说:“娘,我与无痕才刚刚离缘,您又叫我再即刻娶妻,这不气坏了霍易学吗?万一他又学薛亲家上知府府衙告我们一状,您这伪文休书可是犯法的。倘若霍易学坚持要告的话,儿也是非得接下来:这么一来,儿子审母亲,若传了出去,岂不坏了我们邵家声吗?”邵馨玉拿这一条没规定,也没法可循的条例压著邵老夫人这什么也不懂、只怕惹是生非的老太婆,她自然不退缩也不行了。“有这么严重呀?” “当然!霍易学倘若坚持要告,儿也不能不办。” 经他这么左吓右唬得一愣一愣地信以为真,绝口不再提那女伶人一事。 眼见霍无痕与霍父决定要那书生真办喜事、假娶亲的日子逼近,邵馨玉只好再央小青、小玉,要她们来个偷天换日之计,将霍无痕调包;而他亦央几位武馆师兄弟来帮忙演一出抢婚记。 良辰吉日,霍家出了花轿,果真是盖花轿,四边围上绡帐,而霍无痕倚坐在轿仙,若隐若现。八人抬轿,风风光光,好不热闹! 家婢来报:“老夫人,门外好热闹,咱们出去瞧瞧。” 周氏才刚用过膳,坐在瓜藤底下纳凉中。家婢数人匆匆跑来,要她老人家也出去瞧瞧热闹:其实这当然也是知府大人特意叫家婢在今日辰时,一定得想办法诱老夫人出门。 周氏对热闹可没多大兴致,不过曹大婶可不,她爱极了看热闹!而曹大婶又是邵老夫人眼前红人,她一句话可比十个家婢来更具效力,于是她两三句便说服了老夫人移动尊体,一干人数十名,来到了府衙外。 街边全是围观人群,周氏并不知他们在议论纷纷什么;一会儿,八童鼓吹已来到她们面前,而花轿仍在后头,可见气派之大。 老夫人问:“谁家闺女出阁?又上谁家去呀?” 家婢答言:“我问问路人去。”还没问清,花轿已往这来了。 邵老夫人什么不好,就眼力不逊。纳帐内那人不正是她伪立休书而休掉的霍家千金霍无痕吗?怎么这会又要改嫁了?那她也不用怕芙蓉那孩子进门之事了。只是她这么无意中一瞥,哎呀呀!怎么霍家那千金肚子圆滚滚的?好似邵老夫人也顾不得什么,冲到花轿前直喊:“停轿!停轿” 经她老太婆一拦,轿夫才停下脚步,一员护送大汉问道:“这位夫人,您有事吗?” 邵老夫人无礼拉开纱帐,仔细盯著霍无痕问:“你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手指向霍无痕的肚皮。 霍无痕错愕著怎么她已卸任的婆婆还演出这场出乎剧情需要的拦轿记来了? 霍无痕只是老实回答:“我有身孕了。” 邵老夫人压根想也没想地便发号施令:“轿不准抬走!要走也得往我府内走!” 全场人士莫不议论纷纷邵老夫人的奇怪举动别人家的新娘子,岂有抬到她家的道理? 护送壮汉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即使想走,邵老夫人也不让路;若再不走,眼见进房吉时即将到来,这会他们好为难哦! 邵馨玉与一班师兄弟在城外等了许久,仍未见送亲队伍出城,顿时急坏了! “师弟,你去瞧瞧,到底怎么一回事?怎么送亲队伍这么迟了还没来?”在邵馨玉这位曾经同门的师兄命令下,展毓快马进城;一见,原来是因这事耽搁了,立即又快马出城禀报。 “师兄,我们不必再拦亲了。” 邵馨玉的师兄汉威往师弟脑袋瓜一敲:“说得凌乱,教人怎听得懂?” 展毓师弟挨了一记闷拳,苦哈哈地表示:“是这样的!花轿一行人走到府衙门口,那邵老夫人,也是师兄娘亲,挡在花轿前不容人过。说什么花轿若要走,也得抬进府衙中,反正硬是不放人就是了!” 经师弟这么一解说,邵馨玉才知自己又白忙了。他以为此举只能激刺激娘亲,哪知她却反应激动地出了此招。 邵馨玉想也不想,弃大队人马于城外,自个进城去。原本他是打算来一个换轿记,殊不知轿也不用换了,只因她娘早将新娘子迎回邵家门。 他快马匆匆而来,果见府衙大门人潮汹涌,挤满了围观人群。花轿摆在大门正中央,不光霍无痕吓出一身冷汗,连抬轿的轿夫也不知如何是好,邵馨玉突破重围进入——“娘,您这是做什么?” 周氏一见儿子回来了,还开心多了个有力助手到来,直拉他往轿前道:“儿呀! 您瞧瞧,你媳妇儿挺了咱们邵家骨肉还想他嫁,这是什么道理嘛?”邵母一句话,便推掉昔日强硬的休妻论。 霍无痕对他投以无奈求救的眼神邵馨玉为了这件事已经在城外另置金屋准备要藏娇;这下可好了,经邵母一闹,本来还想当起奸夫淫妇的他们,也甭偷偷摸摸,还可光明正大、双双对对地出入,枉费他还想尝尝妾不如偷的滋味呢! 邵馨玉将母亲拉至一边:“娘,您休书已送——” “我又没送,谁说我送了?”邵母怎么也不肯让她走,不是因为她的缘故,而是邵家骨肉绝不能流落在外。 邵馨玉又问:“您不是差万喜送去了吗?” 邵母即刻反驳:“是万喜送的,又不是我送的。反正今儿个,我不准无痕走就是了!”邵母死赖在轿前不放行。 约半刻,霍易学匆匆赶来了;因为家丁来报邵老夫人拦轿一事,故霍父也知计谋成功,终于让他扳倒了那死老太婆。他在来时路上还一直开心不已,嘿嘿我终于胜一筹了吧! 霍父一到,手指著邵老夫人斥道:“喂!你这是干什么?你耽误了我家无痕进门吉时了!” 周氏一见霍家老家伙来了,她可如找著了正主儿似的走向他道:“我说亲家呀——” “谁又是你亲家?”霍父这下可威风起来了!一句尖酸硬顶了回去。周氏立即打哈哈,和善得很:“我说您老也别这么大火气,不过发生了点小小的误会,您就气得吹胡子瞪大眼。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您老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这妇道人家过不去嘛!” 她这么一番指桑骂槐,霍父也老大不客气地回她:“那当初又是谁说我那闺儿不干净,你们家大门风,是纳不得她这卑贱骨头的呀!” 周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邵馨玉得知母亲也曾以言语伤害过霍无痕,所以他暂不帮她腔。 周氏不忍见邵家种流落别人门下,唤别人爹爹、唤他人奶奶的。故她怎么蒙羞,也全认了! “亲家,我是老来糊涂,听信婢奴乱嚼舌根。要不,我马上遣了她?”周氏将矛头指向曹大婶;曹大婶这会又慌、又怕,直喊不是她的错,状似可怜。 霍父见周氏低声下气了,也就冲著一句大人有大量,姑且原谅了她,不过他可开出了刻薄条件,要邵家答应了,他才肯将霍无痕送还给邵家。 “不,不用了。这大婶我见她也老老实实的,你也用不著遣她走,只不过呢” “只不过什么?亲家,您尽管开口说!”周氏可希翼她再进门、连带他的肚中的金孙也早早入邵家,好让她安心。纵使有什么万难条件,她也都得答应下来。 霍父冷笑,抚著发道:“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易。第一,要当今圣上赐婚; 第二,黄金千两;到于第三嘛” 光听前头就够吓人,也甭提第三了。不过,邵母为了自己一句“什么都答应” 的允诺,明明扛不了,还硬撑著:“第三是什么?” “不难!听仔细了,前六、后六,抬礼十二,十二人大轿,还得绕完整个姑苏城。” 邵母面露难色前面六人引路,抬礼十二人,再加上十二人抬花轿,后又必须有六人护轿,这可是上礼呀!若非王亲之辈,是没人行这一隆重大礼的!这霍老头给她什么难题呀! 他们两人在轿前讨价还价,兼并杀价,才得出了共识,但霍父亦坚持:“不二价!”没有商讨余地。 邵母为了孙子,只好咬紧牙根道:“好吧!给点时间,我全依了” 霍父才不信姑苏城这么大,她要轿夫抬著霍无痕满街跑,若不花上一整日光景才怪! 霍父令轿先行回霍家,至于戴秀才家,他叫人送几锭金子去打发打发也就算了。 邵馨玉一见轿子返回霍家,也即刻上马出城通知武馆兄弟,取消这一切活动。 几位师兄弟忙问,究竟出了什么事?又如何解决? 邵馨玉一边解释,并请大伙上酒楼饮酒当赔罪,同时也谢谢他们。 待邵馨玉回府,邵母正绞尽脑汁、花费心神去筹这一切。皇恩易请,黄金易得,轿夫易寻,只差这游大街似乎耗时多了。若要吉时出,又要吉时入门,这似乎太难了点! 周氏一见邵馨玉回来,便拉著他不放,要他即刻上京求皇上赐婚下旨。“儿,娘知你和那皇上情如兄弟,这事他肯定不会不帮你的吧!” 邵馨玉真不知娘亲在搞什么,好端端的休掉了霍无痕,现在又为了迎她入门而接受了丈人三大难题请求。此去京城,也有千里路程;即使去了,若皇上玩心一起,又留他个十天半个月,说不定霍无痕早成了他人妇也说不定。若要差人去怕办得不妥,又怕没门路见到圣上就折返。他不得不怨怪母亲捅出这么大纰漏,害他们好事多磨! 周氏见他也不吭声,便问:“怎么了?你不肯了?” “娘,此去京城,非要三、五日才能返家。要不,咱们放弃算了!”反正有名分、无名分,他们也都能在一块,他才不在乎娶不娶之事。 周氏独独对此事热中不减:“不!说话算数。我已在众人面前对姓霍的允诺,不得再反悔!”邵母这次是来真的。 邵馨玉在邵母进般逼迫下,不得不动身;不过他在即将出门前接到一封快函,函中说到,皇上即将在近日抵达姑苏会老友。因此,这一趟京城之途,他也就节省下来了。 邵母见他仍迟迟不动身,还当他是不把这事当一回事,心如热锅中紧蚂蚁般的急呀! “儿,你的包袱全打理好了,你也该上路了。”周氏见他仍未走,便上马厩叫马夫替他备马。“儿,马已备鞍,你该起程了。” 一连数日,他仍无动无静,周氏竟在他面前放声痛哭不已“我命苦呀!老头死得早,又加上出了个逆子,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老夫人一哇哇大哭,邵馨玉倒乱了分寸,他忙跪地对邵母致歉:“娘,孩儿不孝!” 邵母止住泪水:“只要你即刻上京面圣,请求圣上下旨赐婚,娘就不哭,也不气了。”又来了! 她又想交换条件。 邵馨玉这才对母亲说了:“娘,您急什么——” “我岂能不急?你也不帮帮我,天天只顾窝在书房!要不便是亥时出、卯时入,也不知在忙什么?” 邵馨玉吓了一大跳!原来自己夜夜出府之事,连娘也全知道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好瞒的。 “娘儿是出去办正事,而非——” “别狡辩了!若说办正事,那这件大事也该先办了才对,哪有不闻不问的道理?” 邵馨玉没法子,只好实话实说了:“娘,这事您可别大声张扬,更不可小声地传出话来,否则你我都得人头落地的!” 什么事这么严重?周氏向他保证:“好,我不说,你说了吧!” 邵馨玉这才关上堂门,偷偷地对母亲附耳道:“娘,皇上今儿个会来到姑苏,并住进咱们家,这事记得千万别让下人知道了! 您只要当他是个贵人来到,其余的就别多问,知道吗?” 哦!原来是皇上要来,难怪儿才得以四平八稳地稳坐书房纳凉。 “皇上要来,那们不就不必等那圣旨下来,便可先迎娶霍家千金回门?” “不!急不得!那绕城之事,娘您可都办妥当了?” 说到此事,周氏才想起还没个著落。瞧她只顾担心圣上来不及下旨赐婚,全然忘了还有另一难巨任务未著落。 邵馨玉找了武馆师父——柯扬飞。 “师父,馨玉想借师兄弟三十六人。” 柯扬飞望着爱徒问:“为何要借这么多人?” 邵馨玉一五一十地将霍父的要求重述一遍,柯扬飞手抚白须道:“这事并不难,为师的教你一计” 在柯师父的一番策划下,邵馨玉露出满意至极的笑容。 差人择了日,也合了八字,并先下聘送全婚书,便于良辰吉时热热闹闹地迎娶霍无痕了。 霍无痕没过问他怎么去办这些事,因为她相信,是聪明的,他总有法子去完成任何艰巨之任务。 照霍父所言,邵家送来黄金千两,并附帛锦十疋、红绫绣布百疋。十二人抬大轿,全是武馆精挑壮汉;六人引路,十二人抬箱,后又有六人护队,风风光光地由东大街将霍无痕迎出东大街将霍无痕迎出霍家,照原路再送她上邵府。轿行至府衙门前,一张偌大的地图铺地,轿行地图一圈,才短短几刻钟,便将霍无痕迎入门。 霍易学在霍府内洋洋得意,他非得要邵老太婆扁了嘴、皱了脸才甘心! 不一会儿,霍府仆佣回来了,不是报喜,反报忧:“老爷,小姐入了邵家门了。” 霍父惊讶得跳起来道:“怎么可能?他们没照条件走吗?” 仆佣答道:“有哇!他们全城都走遍了。” 霍易学怎么也不相信,他们竟能有这么大的本事!才不过离开不到一个时辰,便进了邵家门。不对!他要去瞧瞧,他才不信他们会变什么法术哩! 霍易学乘轿,立即赶往府衙。 那图未收,他人一下轿,仍不知自己站在图中央。 邵府这回是用了心,大大的喜字高高挂,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喜气洋洋地比前次的喜事更为郑重。 霍父招来门僮:“嘿!你来。” 门僮只不过才十三、四岁小伙子,傻不愣登的,还不知门外这位大爷找谁。只见他不指别人,只指著自己。 霍易学招了他来:“你叫什么名字?” “小祥。” “好,小祥,我问你,你们家老夫人呢?” 小祥实话实说,丝毫不防人:“老夫人在里头招呼客人。您老打哪来?又怎么称呼?” 小祥这小伙子倒懂礼,霍易学也不想拿人乱出气,只告诉他:“你下去叫你们老夫人来这见我。” “这位老爷,您怎么称呼呀?” “说是无痕她爹。” 小祥倒是知道新夫人名字,这老爷说他是霍无痕的爹,那不就是亲家了?小祥也不耽搁地立即下去通报。 周氏终于得了媳妇肚中的孩子,她那张笑脸即使是知歪了也值得! 小祥一进门,将霍员外要他禀告之事全说了。 邵老夫人差几位婢女陪她出去,一到大门口,见霍亲家就站在地图上,那神色不定得很。 周氏一出来便问他:“亲家怎么来了也不进来坐坐呢?” 霍易学口气臭臭地问:“你们没照规矩走,所以我来要回无痕!” 周氏既不气,也不火大地反问:“我们又哪不照规矩走了?要圣旨下令赐婚也有了,要黄金千两也备足了,要六前、六后、抬礼十二、轿夫十二也全照办了。” “绕城一周呢?”霍易学不满地指责。这会可没话说了吧? 周氏神闲气定地道:“也做啦!你不知道吗?” “做?在哪?怎么我的人没见著?再说,才短短一个时辰,再怎么快也不可能走遍全城,你们明明是在瞎胡我嘛!”霍易学作势欲冲入找人。 周氏挡著他:“若是作客,你大可请进;若是前来滋事,那就请回吧!” 情况一度紧张著,霍父扬言:“若不给我个合理解释,我就在这守门,不让宾客进入!” 周氏见情况不对,便吩咐下去:“叫人开了中二门。” “是!老夫人。”这府衙内有五门,这门不开,开别门,反正门多得很,她也有时间陪他在这瞎耗。 在她转头欲走之际,霍易学张口骂人了:“你这死老太婆!竟无信于我!我要在这叫嚣谩骂,我看你也不见得会好过到哪!”他这么一张扬,立即围来了不少群众。 群众一围,老夫人见苗头不对,反身便进了门内。 不一会儿,换邵馨玉身穿大红蟒袍、红倌帽出现在大门处——“岳父大人!” “甭叫了!” 邵馨玉经他这么嘶吼,也不生气,反倒有礼地问道:“岳父,您究竟气什么?说给愚婿听听嘛!” 霍易学见邵馨玉倒也恭恭敬敬地尊称他一句“岳父”才不再大著嗓门:“老夫人承诺过绕城一事——” “有哇!都照做了。” “在一个时辰内?” “没错。” 他应得头头是道,可是霍易学才不信:“那贤婿,老丈人问你,你实实在在地回答我。” “愚婿会的,岳父大人您请问。” 霍易学谅他也不敢欺瞒:“那你倒给我说说,你们是怎么绕完整个姑苏城的?” 邵馨玉指指地上——他所站之处道:“岳父,您现在人就站在徐家磨坊上。” 霍易大怒:“这是城中,我怎么是在徐家磨坊?一派胡言!连你也想蒙我?” “岳父,您往地上瞧瞧,您人不正站在徐家磨坊上吗?” 霍易学低下头一瞧,地上铺了张地图;而他所站之处,则写著徐家磨坊”四个字,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计是谁想出来的?” “四海武馆馆主柯扬飞。” “这老家伙不但武功高强,连脑子也这么好,竟想出这计来。我——霍易学甘拜下风、佩服至极!那贤婿,老丈人是否可以进去喝杯喜酒?” “当然!岳父大人,您请!”两人谈笑风生地进入大堂。 邵老夫人错愕著一张脸怎么这姓霍的老头前后判若两人似的? 同日,邵老夫人之二媳薛丽官产下一女,邵老夫人笑连连地表示——双喜临门呀! 而霍无痕他们也在皇上皇旨亲证婚誓下,完成了二度终身大喜。 睿宗来到邵家,受了上宾招待,偶尔还有邵馨玉陪他秉烛对奕,龙心大悦得很呢! 霍无痕不知这名年轻人是何方神圣,怎么邵馨玉及婆婆对他都是恭恭敬敬的? 一日——“相公,你又要出门了?” 邵馨玉看了霍无痕一眼回道:“好朋友来了,只好牺牲一下我们夫妻的时间了。” 霍无痕并未责怪他,只是他们两人为何这么亲密?而且几乎是形影不离的? “你去吧!我又没怪你!” 霍无痕眼前是说不怪、不怪的,可私底下却吃味得很。她怀了身孕,大腹便便的;而身为相公的他,不但不陪著她,反倒是日经继夜地陪著那英俊小伙子。霍无痕不自觉地自我检讨,自己是否丧失了吸引力? 小青、小玉打她回邵府,她们也跟了过来。霍无痕有苦也全对他们两人倾吐,丧失吸引力的疑点她已不知问了她们多少遍了? “要不,小姐,我去打听打听,那年轻人是什么来历?” “也好,由你去瞧瞧。” 小青一关上门,便往那公子厢房而去——他居住在北边房,苍木参天,一片绿油油草地;鹅卵大石铺平石径,回廊贯穿庭中,连进五座石雕拱门,才得以进下正院。 小青才进入第一座拱门,便见衙中官差守住出入口。小青聪明伶俐,一见行不通,即刻掉头走人,并回报小姐:“小姐,那人真的可疑呢!” “怎么了?小青,你快说呀!”小玉这个太监反比皇帝更急!霍无痕连开口机会也没,旁边小婢兴致倒比她更高。 小青将所见的情况一五一十详细地描述霍无痕听此阵仗,也知此人来头不小。她吩咐小青别再去打探了,以免坏了邵馨玉的声誉。 夜里,邵馨玉又未归;次日一早,他才蹒跚拖著疲倦的身子回房。 他的举动她是一清二楚的,只不过是闷不作声的假寐。 的解衣声,代表他将挤上这张床。霍无痕一动也不动,他探过她的身,望向她来,问道:“你没睡?还是我吵醒了你?” 经他这么一问,她才不得已回道:“你回来了?” “好累哦!”他伸个懒腰,才躺上床来。 霍无痕又问:“他是谁?你何必这么伺候著他?他该不会是皇帝老子吧?” 邵馨玉真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这个小娘子了?她这么聪明,一猜更知晓这位仁兄是当今圣上,不过他问:“你又从哪得知他的身份特殊?” 霍无痕笑道:“他出入有六位侍从护著,而你及娘对他又是必恭必敬,仿佛他的出身十分地尊贵。他若不是王爷之类的,便是九龙之尊,是不?” 他的分析不无道理,著实令邵馨玉佩服;不过,碍于皇上身份特殊,故他也只是推说:“的确!他乃当今圣上之皇兄——之子,所以我及娘对他得十分礼遇,不能有一丁点闪失。至于他身边的戒护!皆是他的安全护卫。” “我还以为你和他感情不单纯呢!老窝在他那,冷落了糟糠之妻。”她摆出一副深闺怨妇之模样,揪得他好心疼、好不舍。 “我也不想啊!只是对方是个“贵”客,我不尽尽地主之谊,是说不过去的!”他比她更呕!天天伴君侧,放著娇妻孤枕,他比她还苦。 “也对!那你昨儿个定又是一夜未眠,不如早早歇著,否则今早若有公事待办,你肯定又要糊涂了脑子!” 面对娇妻的体贴,邵馨玉只有回以深情的一拥 第九章 睿宗只待了一个月之久,便起程南下微服出巡,邵府又归于平静。 而霍无痕也顺利地产下双生子。 好大的差别待遇!邵母天天窝在双生子房内,连平日霍无痕该有的奉菜一职也全免了。 “小姐,您这回终于做对了一件事。” 霍无痕正在镜前梳妆,小青这话,让她停下了手上动作。 “此话怎说?” 小玉解释著:“母凭子贵啊!小姐您一举二男,比起薛家那妯娌姐妹,您是胜了许多。您瞧瞧老夫人,现在是足不出户的,整日待在两位小少爷房内,逗得小少爷呵呵笑,她自己也看得笑嘻嘻呢!”她们两人也因伺候“身份重要”的主子,连带地神气多了。 “我不过比丽官幸远了点而一举得男,这种事岂能当成功劳夸耀?还有你们两人,也别凭著这点便自恃过高,知道吗?” “是!我们会的。” 霍无痕这人也不喜与人争长短,尤其是这种不可知的命远,她更不会因此自恃过人。要嘛!比实力强过人,这才是高明。 正逢过年,姑苏城内一片卖年货的气氛;人潮熙攘,好不热闹。 霍无痕与小青、小玉及一名侍从,四人上街采买。这一边有春联,那一边有干货,她们三人走走停停。仔仔细细地瞧清楚。 江陵王府小王爷欧仕训正巧也来到姑苏,趁著年节热闹气氛,带了两名奴才,也到大街上寻美猎艳。 咦?眼前这位美人儿,美得令他目不转眼的“武才,您瞧瞧!那穿著白绫纱的女子,美不美呀?” 欧仕训身边的狗腿奴才朱武才,那鼠目直勾勾地往街上行人转来转去白绫纱、白绫纱,在哪呢?终于让他瞧见了那美丽女子的倩影了!他低下身,哈巴狗似的回道:“美!美得过火!美得——令人想占为已有!” 欧仕训爱极了这番狗言——“占为已有”对!要一个女人,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将之占为已有。他们三人往霍无痕方向大剌剌地走去,照例,还是由朱武才先行向前搭讪。 霍无痕正瞧一对翠绿镯子出了神,丝毫不知有人侵近。 小青一会望东、一会望西咦?这獐头鼠目之人,怎么往他们这儿走来?小青示意小玉。 小玉往主子身上拉回神:“小青,怎么了?” 小青指指已走近她们的一名气焰嚣张的男子,小玉一瞧不动劲,便提醒小姐:“小姐,有恶人侵近。” 霍无痕收回视线,回望了一下来人;这么一回望,江陵府小王爷心儿已丢了一大半。美人!绝世美人!他赞叹不已欧仕训看那美人儿对眼,直慑人心魂那眉儿更如一弯细柳,又弯,又巧; 那张樱桃小口,令人见了就忍不住想咬上一口,狠狠地痛吻一番,以品尝其中甘美之琼浆玉液。 “文才,她真的很不错哦!”这文武双才,太知悉小王爷的好色性子,见美便忍不住地想占为已有;而他们两人又是出了名的马屁精,几乎所有的劣行皆是见者有分,强淫掳掠,无恶不作。 现在见到了这位再世西施,岂有不知主子心态的?朱文才那双狗眼在美人儿身上上下转了一圈,加油添醋地道:“美!一等货色!小王爷,要不,我们将她夺回府内?” “夺?好辞!就用夺的!” 这欧仕训不光变态,也爱听那种虐待性的尖锐字辞,更爱死了得不到的人、事、物。他下决心,非不择手段夺到她不可! 朱武才一走近,霍无痕立即升起戒心;而在一旁的侍从亦即刻现身,大喝道:“来者何人?” 朱武才清清嗓子:“你是什么东西?敢问大爷是何人?你眼长在哪了?也不去打听看看,我朱武才是什么人麾下的?” 小青笑说:“猪无才?” 她及小玉两人笑得朱武才脸色发绿!他这名可是江陵王爷小王爷亲赐,她们两人胆敢以此作文章,太可恨了! 说起“朱武才”这名字,可是欧仕训绞尽他那豆腐脑汁、费尽他那草包心思才想出来的名字;命名之后,还得意洋洋地表示:“天下文武双才,我尽得也!” 又逢武才姓朱,自然“猪无才”之名不胫而走。 朱武才这人十分崇拜他“英明”的主子,常在王府内四处渲染——“我主子不但脑好,且饱读四书,精通吃、喝、嫖、赌四大秘笈。” 他还得意地宣传:“才高八斗、博学多闻之人士,唯我主子是也!” 一个脓包再加上两个狗奴才,使他们主仆三人狼狈为奸、横行江湖。 “你们两人死到临头犹不自知!冒犯了江陵王府的小王爷欧仕训之待从,罪不可赦!” 朱武才竟无理地想当街打人,霍无痕低吼一句:“你敢动她们,我会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朱武才见美人开口,顿时收起怒意,笑哈哈地道:“敢问姑娘是何家闺秀?” “无礼!你这有眼无珠的奴才,竟对我家夫人无礼!”待从斥骂朱武才。朱武才以眼尾瞄了一下侍从,亦吼道:“你这狗奴才!本大爷与大美人儿说话,你最好滚一边去,懂吗?” 朱武才一指戳得侍从发火了,正欲动气,霍无痕示意他先退下,并反问朱武才:“你的主子呢?” 朱武才指向欧仕训——“他,不叫我家主子。他乃威镇四宇、堂堂江陵王府欧逸颖王爷之子——欧仕训小王爷是也!”朱武才长长名号一念完,小青及小玉立即笑他,重点不说,全篇废话。朱武才仍得意洋洋自家主子名号可是叮响,若非这位大美人受小王爷青睐,否则以他们三人之无礼,早被他当街打死,他们还不知感激他这位大人有大量的朱武才大爷。 霍无痕冷笑:“那朱大爷,敢问——” “不!姑娘称在下武才便可。” “好,武才,那本姑娘问你,你来这做什么?” 朱武才慎重地表示:“我家小王爷决定纳你为第六房小妾,听到了,还不快快谢我小王爷恩典?” 霍无痕忍住气:“你说他要纳我为第几房妾呢?” “第六。”朱武才仍不知楣星高照、死到临头,还不知死活地侃说著。霍无痕笑道:“那还不叫你家小王爷亲自来向本姑娘提,派你这小狗腿来有何用?”她酸中带硬、硬中带柔,朱武才这才赶忙回禀欧仕训这个好消息。 见他一走远,小青立即问:“小姐,您这——” “放心!这种淫夫,不给他点苦头尝尝不可!”霍无痕决定痛惩这色魔淫贼,教他今后即使见色也施展不开来。 朱武才面有喜色地向欧仕训跑去。太顺利了!碰十个也还没这一个美如天仙、又这么好商量的大美人。 “小王爷,上了、上了!那大美人要你过去提亲呢!”霍无痕不过说个“提” 字,到了朱武才口中,却成了“提亲”二字。 欧仕训早知道,依他这副长相,女人见了不爱都难。他大摇大摆,摆出平生最得意的动作——一副玉树临风、翩翩美男子的姿态走向她。 小青及小玉二人,开始从头到脚将她批评得一无是处,甚至说他那丑样唯有“蟾蜍”可相比” 欧仕训一走向她,还摆了个自认为无人能敌之俊样道:“这位姑娘,你姓啥?叫啥呀?” 霍无痕回道:“我不以真姓、真名对,不过你倒可以称呼我——我娘。”她打算先占他口头上便宜。 欧仕训只是怀疑,怎么有人唤做“我娘”的?仍不知自己在口头上已吃了亏,还亲亲匿匿的“我娘、我娘”一直喊。 喊得小青及小玉心中嗤笑他无知,而朱武才及朱文才两人只觉得怪怪的,倒也不解其中之奥妙,傻呼呼地在一旁陪笑着。 侍从一见这三人肯定是登徒子之流,故已先行回府搬救兵,并交代小青、小玉两人好好照应夫人。 欧仕训当着街就对霍无痕示爱:“我娘,我见你对我有意,而我对你也是不用说的爱到了心坎里。要不,明儿个我差人到府上提亲,你说好不好?” 小青及小玉不知道这人脸皮为何如此之厚?来到姑苏城,也不先打听打听,她霍无痕是何等身份?以及贴上何人专有之字号? 霍无痕见他上钩了,便对欧仕训说了:“明儿个,你来知府府衙向邵馨玉邵大人提亲吧!” 欧仕训还当他是权贵人家攀上府衙闺女——绝配!这一回,老王爷绝不会再嫌骂他,老交往一些勾栏中人或是贫户女子了。其实他这哪叫“交往”他这是霸王硬上弓,哪个让他看上的女人脱得出他的手掌心? 次日一早,府衙门外来了他们这三名“尊贵”的痞子。欧仕训是懂礼的大痞子,而另两人则是仗势欺人的小瘪三、烂痞子! 欧仕训身著白袍,倒是有了那么点人样;至于他身后的那两人,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喽,不成人样。 朱武才大嚷:“开门!威镇四宇堂堂江陵王府逸颖王爷之子——小王爷欧仕训来也!” 他那副滑稽模样,笑炸了小祥这门僮,他由内出来探问:“你说你是谁呀?” 朱武才不厌其烦地又重复了一遍:“我乃堂堂江陵王府欧逸颖王爷之子——小王爷欧仕训之侍从。” 小祥这回可听仔细了:“请问你来到府衙做什么?” 朱武才趾高气扬地表示:“我陪我家小王爷前来提亲。” “提亲?提谁亲呀?”小祥不知邵府内还有谁需要提亲的?知府大人的妹妹们各个名花有主,还有哪个是空出来闲著让人家前来提亲的? 朱武才一副——你这个笨门奴!不懂还不滚远点?“你们这里谁主事呀?” 小祥搔搔脑袋道:“邵大人主事。” 朱武才一听是邵大人,怒道:“还不叫邵大人?也就是我家小王爷的岳父大人出来迎接!”朱武才搞混了,这邵馨玉不过是二、三十岁的青年才俊,而他一听到邵家是邵大人主事,便当他是老一辈之人。 小祥一听,不对呀!我家大人年纪轻轻的,又远没女娃出世,怎么他会称大人“岳父”呢? “这位大爷,您搞错了!我家大人他——” “别嗦!要你去叫你便是了,还嘀嘀咕咕迟疑什么?”经朱武才大斥,小祥才一溜烟地进入内堂。 不一会,吴肥即出现在大门之处。 他一出来,欧仕训立即跪倒在地道:“岳父大人,请受小婿一拜!” 吴肥远搞不清东西南北,忙问:“这位公子,您此话差矣!我是有一女没错,只是——” “岳父大人,小婿倾慕小女,望岳父大人成全!” 无巧不成书,吴肥是有一女,名唤“藕娘”他仔细地瞧着对方身上穿著,肯定来人定是非富即贵,还当是妻子未向他禀明女儿已有中意之人。二来,藕娘像他,体型壮硕高大,还一直担心没有人肯要;现在既有人上门提亲,他自然是爽快答应了。 “好!就你一句岳父,成啦!你择个日上门迎亲。” 欧仕训以为岳父亦急著将闺女送出阁,连下聘等等小细节也省了;要他直接娶人,他还乐得开开心心。礼盒一放,便匆扩找人排良日。 次日,他又派朱文才上门,小祥一见他来,便记得前去通知师爷吴肥。朱文才下了合婚帖,要吴肥填上藕娘生辰;这么一配,竟还是绝配!择期不如撞期,也不等良日,便约在吴肥家中迎藕娘入门。 一切顺顺利利的,等送入洞房后,欧仕训猴急著;才一进房,不忙著喝交杯酒,也不忙著尝八果,便急著上床。 藕娘一句:“先熄了灯火,我会害羞呢!” 声音虽然有差别,可是欧仕训一思及美人模样,心花纷纷飞,也不记得霍无痕是高瘦,而藕娘可是高壮;灯一熄也就蛮上了,待发觉不对时——“我娘呀!你怎么短时间内增加了那么多肉呀?” 藕娘一听郎君唤她“我娘”赶忙纠正:“相公,我是‘藕娘’,非‘我娘’呀!” 欧仕训脑袋撞了一下。不对呀!不但声音不像,连名字亦不同,这欧仕训也顾不得未著寸缕,爬起身来,摸黑到了桌边,将烛火一点著,哎呀呀! 我的娘哟!怎么“我娘”成了“肥娘”了? 藕娘一见相公赤裸裸的,羞得一张大脸红涨那肥滋滋的脸,顿时有如涨红猪肝似的。 欧仕训吓得随手一捉,拿了藕娘的亵衣便落荒而逃 朱武才、朱文才两人,正在酒楼饮酒作乐,朱文才表示:“这会小王爷正抱著美人享受软香送怀的好滋味呢!” “是啊!你我这会可是大功一件,明儿个,小王爷非打赏给我们江陵府花集院的香香、翠翠二妓供我人爽爽不可!”他们两人酒一杯、话一句,好不得意。 说到欧仕训这色贼,吃到了羹仓皇而逃,围住女人的亵衣就上了大街,引来不少路人觑观。 他还恶狠狠地宛如疯狗般威胁:“看什么?再看本大爷挖穿你们的眼珠子!”他一路恫吓,一边找那文、武二才。 朱文才、朱武德两人已微醺,鼻儿红咚,酒话乱说,东倒西歪的。 欧仕训一见他们两人在酒楼中快活,怒冲冲地进了酒楼,一掌打得他们两人哇哇大叫。 “谁?谁?”朱文才还不知他的主子已怒气冲来,直问:“谁这么大胆?你不知我乃堂堂江陵王府——” 欧仕训又是一掌奉送,怒斥:“堂你个头!你老子受气了,你还堂不堂?” 朱文才顿时清醒了一半:“小王爷,你不是在——” “在、在、在!在你个头啦!”他愈想愈气:“邵馨玉你竟敢坑我!”他决定击鼓控告他去。 欧仕训误将吴肥当邵馨玉,也不想想,现在才一更天,著了女人的亵衣便往府衙击鼓。 邵馨玉正和霍无痕温存过后准备就寝,官差却来敲门急喊道:“大人!大人!” 邵馨玉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霍无痕的身,著好装,开了门,便对官差说了:“小声点,别吵著了夫人!” 官差放低声量回道:“是。” 邵馨玉一出公堂,仍是呵欠连连;而站在两旁的官差,各个睡意正浓,他拍案一打——“堂下所跪何人?”咦?邵馨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见旁两人跪著,中一人立在堂下,便问道:“公堂之上,为何不下跪?” 欧仕训愤报上名:“我乃江陵王府欧逸颖之子——欧仕训。” 咦?有来头的!邵馨玉也不敢马虎:“小王爷,状告何人?” “我告邵馨玉,他——”他将手指向吴肥,口里却告了堂上大人。 欧仕训也正奇怪?明明那个美若天仙的“我娘”叫他前来知府府衙提亲的,怎么堂上大人却是个年轻人,而那他误以为是邵馨玉之人却又拿著笔坐在一旁?那个位子不正是师爷该坐的位子吗? 就在他糊涂,而邵馨玉也糊涂之时,吴肥开口了:“爱婿,怎么你洞房花烛夜不在房里,却跑来府衙告我家大人做什么?” 吴肥也搞不清,他这乘龙快婿在搞什么把戏? 欧仕训一听他这么说,反问:“邵馨玉是你家大人?” 吴肥点头应声:“是呀!他是我家大人,邵馨玉是我家大人没错呀!” 欧仕训昏了头怎么会这样呢?又问:“我娘呢?” 这回可换邵馨玉开口了:“你娘不在江陵府吗?” 哎呀呀!欧仕训这才知,他被坑了!什么我娘不娘的,还称她是“我娘”便宜全被占了还不知。 “那我问你——”他指指邵馨玉。 捕快大斥:“无礼!公堂之上,不得对大人无礼!” 欧仕训才改了口:“请问大人,府上可有妹妹?” “是有几位妹妹,不过全出阁了,没有一人在姑苏,怎么了?” 欧仕训一五一十地将街上那名女子长相及二婢一侍从之事全说了出来,要大人替他找著这可恶精钻的刁蛮女子,耍得他小王爷团团转,还讨了个不该要的肥婆。 邵馨玉听他形容,也知他口中的可恶精钻的刁女子便是他的爱妻——霍无痕,于是他道:“好!本大人必当为小王爷找出此女。” “谢大人!” “既然没事,退堂了!” 一退了堂,欧仕训怎么也不肯再回洞房,怕的就是再见那肥婆。于是乎,他与文、武二才钻进姑苏当地的河房寻乐子度了一夜。 邵馨玉一回房,霍无痕便问:“又是谁夜里告官?” 她那姿态好不撩人,怪不得那小王爷恋她成痴! “你前日出府,有没有遇上什么古怪?或是答应人家什么事?” 他问得古怪,霍无痕一时也记不得,便问:“怎么啦?和深夜开堂有关吗?” 邵馨玉把欧仕训告状之事转述了一遍,霍无痕掩口笑得银铃声响:“有!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他不是没上门吗?” 邵馨玉这才大悟,问题果真出在她身上!因她的逗弄才惹出这么大的风波。他心想,现在小王爷不肯罢休,无痕呀无痕,你这美丽红颜又惹祸了! 邵馨玉对霍无痕交代:“记住!别再出门了,待小王爷玩倦了、离开姑苏再说。” 霍无痕见他神色凝重,便问:“有这么严重吗?” “有!大者他会夺人,小者我要丢了官纱帽。” 霍无痕才万般后悔,自己又闯祸了 一连数十日,霍无痕果真不再踏出府衙一步;不过此禁令并未涉及小青、小玉两侍婢。 小玉一出府添购胭脂便出了事。小玉惊觉心小,人亦不够机伶;而朱武才在东大街撞见她,认出她来后,趁她走到人少之处,硬将她拖入窄巷内,并将她打昏,才用斗篷将她掩回客栈。 待她醒来,他们主仆三人耽耽怒瞪著她:“说!我娘人呢?” 欧仕训自觉“我娘”这免虽碍眼,可是为了找著美人,不得不再次唤她一句。 小玉发现自己身陷狼窟,哭也哭不得,又镇静不下来,慌、慌、慌了神,什么也答不出来欧仕训见她不答话,作势脱下她的衣服,小玉尖叫一声又被打昏了。 欧仕训责问:“文才,你打昏了她,叫我怎么问出美人下落?” 朱文才是怕她在客栈中尖叫引来外人注意,才将她打昏,没想到小王爷竟斥责他,他只好保持缄默,滚到一边去。 约一刻钟,小玉才幽幽转醒见又是他们三人,她立即又昏死过去。这会欧仕训可恼怒了! “文才,下去要桶水,我不能再等了!” “是!小王爷。”朱文才到了厨房要了桶水,又辛辛苦苦地提了上来。 欧仕训下令:“武才,泼水!” “是!小王爷。”朱武才将一桶水泼到小玉身上。姑苏春天冷气未尽,小玉“哈啾”一声才又转醒;再见他们三人,又放任自己昏去。 欧仕训下令:“别再让她昏过去了。” 文、武二才一得令,一人拉她头发,一人捏她粉颊,小玉登省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