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骨 下》 分卷阅读1 伞骨 下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1 【第七支伞骨:关山去】 49.第七支伞骨起(上) 申屠衍上京后的许多日后,才隐约知道那道圣旨背后故事的本源。 不过是一局棋,而他,委生为卒。 许多日后,他从崇明殿的正殿的正殿走出,华灯初上,沿着那白玉台阶慢慢的往下走,身边是鱼贯而入的朱衣紫袍的官员与宰辅,鳞次栉比的人从他身边擦身而过,晚风拂动着那些人的衣摆,他竟然能够听到衣料的窸窣声和私语声,可是明明离得这样远,他想,他大概是幻听了罢。 从一个边防驻守的籍籍无名的一营守将连升三级作为皇子的副将,恩,大抵是许多武将一生都遇不到的恩宠,更何况,那人还是心照不宣的储君候选。 嗤笑,恭贺,眼红,还是嗤之以鼻的不屑,他都能够料得到几分,所以也不必去听得真切。他由宫娥领着穿过那曲曲折折的回廊,四周的景致有些黑,他有些看不清路,但是影影绰绰中,他却觉得这样场景有些眼熟,他自己将他三十余年的人生细细的想了一遭,终于想起是在哪里见过。 这东阙作为大晁的帝都,格局自然是严谨,一道黄墙隔开外城和皇城,他自然是进不去的。他少时长于东阙,那时候他也是有些少年心性的,只是不表现出来,也想要探探这让草原游牧民族垂涎多年的富贵与喧嚣,可是终究没有这样做,稍微长些,更加不会这么做。而唯一能够见过的,就这有 烦劳问一下,那边是? 提着宫灯的少女驻了足,偷偷望了申屠衍一眼,面上有些红,想着这样的年轻将军竟是与话本传奇里的毫不相似,那些传奇总归是诓了她吧,看着申屠衍已经不自觉往那边走了,才急红了眼,低声道,将军留步,那是前太子住的西苑停鹤居,去不得,莫要往前走了!可是那个男子却没有按照他想的轨迹,走向那头校门,却是调转了轨迹,忽然对着一棵古槐树,微笑起来。 宫娥宽了心,笑道,那是琼苑,万岁宴请新科郎君的地方,因着平时甚少有人来,因此树木由着疯长,自然也丰茂些。 便是这个地方了罢,申屠衍这样想着,十六岁的新晋进士,如芝如兰的年纪,穿着最末等的青碧色,神态肃容,跪拜着他的帝王,凝视着一杯御酒里的前程。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申屠衍记不清了,对于这一段回忆里,所有的细节甚至远远比不上那个少年微微发热的掌心里的糕点来的印象深刻。 他没有比这个时刻跟想要回家。 将军,我们走吧,在迟些怕是要门禁了?小宫女试探着问,他看着眼前的男子竟然对着一棵槐树看呆了,她这样想着,那样的亭台楼阁楼阁,华池奇石不看,也真是个古怪的人。 申屠衍转过身来,温和的敛起笑,跟上宫女的步伐。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小宫女忽然弯腰躬身,右相大人。 申屠衍怔怔抬起头来,凝视着这个当朝第一重臣传闻中的女干佞媚幸。他也在玩味的打量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起,原是申屠小将军? 申屠衍一怔,他刚才在金殿上见到他时,也是颇为惊讶的,年岁似乎是与萧无庸毫无关系的,十多年的年岁容貌居然没有丝毫改变,但是自己早已从少年长成了这副模样,他应该是认不出来的,想到这儿,恭敬的道,萧相有礼。 萧无庸也笑,刚才出了殿,也没有来得及说上一句恭贺,陛下如此看重将军,委以重任,恭喜将军了! 申屠衍默默不语,他在军队里养成的性子,素来不知官场应承,许久才挤出一番说辞来,多谢陛下抬爱。能为营下兄弟平反,已是陛下最大的恩赐了。 萧无庸又看了他一眼,又望了一眼那蒙蒙夜色中参天的古木,将军刚才一直看着这颗树,可是有什么稀罕的东西,还是将军以前也见过这样的树木,才引起些旧事思绪来? 申屠衍心中一冷,眼眸中已经生出了些异样的情绪,但仍然笑了,萧相大人说笑了,我生于边陲,后来又驻扎边陲十余年,从未进京,又怎么能够目睹着宫苑繁华呢? 哦?那倒是我多想了。萧无庸道,不过将军一提,倒是令我想起十多年的一位小友来。 申屠衍顿时觉得耳边一声闷雷,夜风掠过,竟将对方的声音分裂成无数回音,不断回荡反复。他不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面上仍然只是弯了弯唇,萧相的小友想必贵不可言,天色也不早了,卑职就不多叨扰了 萧无庸却继续说下去,仿佛根本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我初遇见他时,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游历于祁镧山下,积雪封山,没有看到雾霭松林,却只是目睹了一场杀戮,我便是在那个时候看到那个孩子的那可真是个倔强的孩子,枯树皮一样耐磨的性子他讲到这里,不禁抬头望了望,见申屠衍没有反应,问道,将军常年驻守边陲,想必知道祁镧山下的奴隶场? 申屠衍面色僵了一下,很快道,知道一些,祁镧山下有大大小小的奴隶作坊,奴隶在周遭抓捕游儿圈养,饲养他们成狼。萧相说的杀戮,想必是这群奴隶在猎捕肉羊。肉羊非羊,而是经过的富商和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 不错,可是这一次的肉羊却不是寻常的百姓,而是身带弩弓的身高马大的胡狄人 申屠衍沉默不语,以为他还要继续说下去,谁知道萧相话锋一转,都二十多年了,都有些记不清了,讲个故事都不通畅了,小将军莫要笑我,也不早了,皇上还要找我议事呢。 他看着萧无庸笑得淡然,仿佛自己真的只是为了说一段故事,讲一段经历。他想不透萧无庸说这样的话是为了什么,也只能朝着他行礼送行。 萧无庸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笑道,陛下赏下的府邸,似乎和原杜太傅的府邸很近呢。申屠衍没觉出味来,那广袖朱袍已经消失在这冥冥夜色中。 申屠衍惘然,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等到出了宫门,才终于发现了事情的不对之处他走的方向根本就不是崇明殿,而是废太子的停鹤居。 车马粼粼,马车一步不停的穿越东阙城的大街小巷。 而此时,广袖朱袍的朝中泰斗正在叩开许久没有开启的宫门。 停鹤居隐于荆木深处,于别处的富丽堂皇来说,实在朴素简陋的可以。它命名为停鹤居,据说是应为前朝之时,这里果真是圈养了许多丹顶鹤的,后来城池崩催,鹤踪不在,却是仍然叫这个名儿。 他进门的时候,几乎没有看到任何宫人行走,因此静得可怕,许久才看到了一个宫装女子,正拿着锄头刨着土儿,将细小的种子往土里播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伞骨 下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2 种。 萧无庸疑惑,依着她的妆饰,却分辨不出是太子的妻妾还是宫娥来,一时也找不出何时的称谓,小娘子,借问大皇子何处? 女子抬起头来,想了想,指了指一道偏门,然后又埋下头去。 萧无庸沿着幽径一路走着,尽头是一扇木门,映在木门上面的身影颀长而消瘦,他进门前,方才看清了废太子李昶的模样。 那是一个异常消瘦而苍白的青年,十成继承了仁宣皇后的美貌,却看不出当今陛下的半分模样,正坐在案桌前研究一本古籍。 他行了礼,李昶却没有因此而答应他,他一连唤了好几声,青年才抬起头来,有些迷惘,先生过来看看,这画上的驯鹿是否真的是李钟隐的真迹? 萧无庸缓缓的抬起头来,看着那幅画许久,摇摇头,是不是后主的真迹,臣不知道,可是臣却知道,殿下的画卷在宫外,大好河山的卷轴正在徐徐展开 李昶一愣,绕过萧无庸的身体,看见刚锄了土的小姑娘站在夜色的亭廊中,慢慢掩去了猫一般的眼神。 50.第七支伞骨起(下) 天已经全黑,华灯繁星将整座城池笼于一种晦暗不明中,站在很远处的山顶上,也可以看到这灿若明珠的不夜之城。 最富饶的土地,最璀璨的文化,最温和的季风。 关外人心心念念想要踏足的地方。 申屠衍到达自己的府邸的时候,略惊讶了一下。萧无庸说御赐的府邸离杜太傅的故居很近,其实岂止是近,分明是当年的杜太傅府,只不过封了原来的门,而重新开了一个门来。 出来相迎的是一个老翁,将军好,我是这里的管家,姓郭,以后,也便是将军的管家,将军有什么吩咐? 申屠衍望了望那宅院,那牌匾仍旧还挂着青斋书院的,不由得蹙了眉,郭管家便道,这里原是老杜太傅的府上,老太傅获罪后,一直是小人在打理,小姐这么多年也不回来,后来逐渐荒废了,老太傅是个有学问的,宅子里藏书很多,渐渐有人上门求书,老爷在时常说独乐了不如众乐乐,老奴也不好将人拒之门外,久而久之,这里就变成了书院了,如果将军不喜欢,小人马上派人重新布置 申屠衍看了一眼古宅,想起了一些往事,会心一笑说,这样就很好。 杜荀正的宅子,他也是来过几次的,那时,他跟在钟檐后面,钟檐少年心性,总是跑的没影,他就像影子一般跟在他的后面,因此,他对这里也不是不熟悉,所以,他自己逛了一圈,找了一间厢房,睡去了。 一瞬间灭了灯,空荡荡的宅院如同一张细密的网一般,将他的记忆和意识包围在其中,窗户突的自己开了,他猛地坐起身,觉得青冥天际有一个声音在问他。 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是你回来了? 他无言以对,命运总是强大的出乎意料,他没有想过,会是他,以这种方式,代替钟檐回来。 长夜漫漫,与废太子的停鹤居相比,六皇子的寝宫却是通宵达旦,灯火通明。 夜相对于白昼存在,是因为他更有包容性,白昼没有办法见光的东西,可以平平安安的曝于琉璃灯火下,隐秘而安全。 六皇子的脸上仍然带着笑,从金殿上下来就一直带着的笑容。 他努力回想自己今日在殿上的表现,完美的天衣无缝,每一个细节都恰到好处。早上朝堂上的事,现下京城内外都已经传开,他们戏说着大晁朝的六皇子是如何将一个身居卑职的武将迎上殿的,又是怎样将虎符托付给他的,如果这是一场戏,他必定是最赤胆忠心的那一个。 他记得每一个细节,那个年纪与他略长些的青年人,眉梢隐约有故人的神采;他握着时,长着老茧的手心的温度;他交出兵符时皇帝温煦微笑中一闪而过的情绪;他一步一步踏上的白玉台阶,是薄冰也是深渊他都记得。 如今,他终于可以把自己的真心拿出来透透气。 到底不过是一个臣子。他苦笑着,心中却一直了然。 君臣父子,他心中分明。 白日里他维持那些表情,几乎觉得脸都要僵硬了,似乎花了很长久的时间才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他十余年来,生于草莽,长于战场。与其说是深宫里长成的皇子,倒不如说是荒原里长成的野兽,善伪装,富有攻击性。 年岁逾久,他不记得自己是为什么渴望战场,或许是因为他的母亲申屠泠奚,那是一个他的父亲和百官连提也不屑提的名字,草原部落族长的庶女。 百官皆知李胥是大晁的六皇子,申屠泠奚却不能是他的母妃。 皇帝一直知道他是知道当年的缘故的,那个异族女子携满腔仇恨而来,却只留下一个襁褓中的婴孩儿和一个令人唏嘘的背影之后他是如何辗转进宫的,连当年的老嬷嬷都记不清了,却说起来也是三十多年前的爱恨了。 况且整段故事里只有恨,没有爱。 他看着周遭的宫殿里灯火渐渐暗下去,知道是宵禁了,忽的一只燕雀扑闪着翅膀落在了窗边。 浑身纯白,头上有杂色,不像是宫里的鸟,就是在东阙城中也是少见。李胥脸上却没有惊讶之色,他慢慢抓起鸟,解开绑在脚上的竹筒,抽出纸条,展开。 他看着白纸上的疏疏的几行,戏谑的勾唇一笑,然后用内力将纸条震得粉碎。 静谧的夜里忽然飘起了雨丝,因为夜色浓重,只有落在了脸上,他才察觉。那些飘散的纸屑到了明天都会统统不见,而他,通过它们,却听到了千里关山外的声音。 局已摆好,君敢来否? 君敢来否? 是试探也是邀请。 第二日清晨醒来,才发现下了急雨,土壤和草木都是潮湿的,昨夜天黑着,他也看不太清,现在才发现,偌大的院子里,居然只剩下了三两个下人,大概都是与郭老沾亲带故的,所以才留下来了。 将军,要不我去招些家仆回来?老管家有些诚惶诚恐,毕竟让新晋的官员住这样的房子总归有些说不过去。 申屠衍淡笑,这样就很好了。反正也是住不长久的。 他望向远处,那荆木从中有褐色的半截木头露出来,他走过去,看了一眼,竟是一只小小的木鸢,在岁月的侵蚀下褐迹斑斑,他情不自禁的勾了勾唇。 老管家见他感兴趣,笑道,这是以前小姐的玩物,好像是表少爷搬过来的,以前她总爱在上面玩耍,可是小姐也没有回来,也不是作了哪家的新媳妇,有没有受夫家的气。 申屠衍是知道杜素妍的死讯的,却也不好说开,只是笑笑。他记得以前家里是有这么几只木头鸟的,钟檐时常指着那木鸢指桑骂槐,呆头鸟,呆头鸟,你比呆木头有灵性,戳戳脑袋摇一摇,呆木头千年冰不化可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伞骨 下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3 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几只木头鸟就不见了,原来是搬来给表小姐玩了。 如今,呆头鸟依旧吱吱呀呀的摇着,昔日的木头少年却已经满面风尘,华发早生了。 51.第七支伞骨承(上) 钟檐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家屋檐上有一块呆瓦片儿,忽然长了腿又跑到了他跟前,扯着他的衣袖,没有什么表情,嘴里嚷嚷着要嫁给他。 他铁青着脸看着这样一个瓦片儿,拒绝得干脆,不,我要娶姑娘的。 见他没有反应,他又加上了一句,你不是姑娘。 呆瓦片皱了皱鼻子,似乎是懂了的,依然是面瘫的脸,不言不语的将他的屋子收拾个遍,然后站到他面前,继续扯他的衣袖,仿佛在说,瞧,我比田螺姑娘还勤快,算姑娘了吧。 他想了一想,迟疑着摇头,不,我要娶姑娘的。 呆瓦片又把院子里的柴都劈了,把地都扫了,又站到了他的面前,他依然摇头。这个梦境实在太过于繁复,以至于他记不清有多少次,可是最后,他认真说,你再怎么做,你都不是姑娘。 这一下,那片瓦片彻底恹了,垂着脑袋就要离开。 他拉着这块呆瓦片儿刚想说几句,梦却醒了。 可是一觉醒来,他抬头看屋檐,瓦片都还好好的盖在屋檐上,哪里有逃走的痕迹呀。 果然是梦呵。 他如同往常一般开铺子,削伞骨,和人胡乱扯闲,好像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忽然朱寡妇问他,哟,你那好了不得的表哥呢,又送货去了?他随口答道:什么表哥,你梦游了吧! 钟檐扔下这样一句话来,留下一脸懵的朱寡妇,扬长而去。 他想,一定是那婆娘扯淡,哪来的表哥?他就一间铺子三分地,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妈的怎么会有表哥呢?一定是弄错了。 他如同往常一样收摊,重新装上铺子的木门,一日又这样结束了。 他将昨天晚上剩下的冷面条煮上,勉强吃了两口,总觉得味道不对,也说不清是哪里不对,他这样想,一碗烂面疙瘩有什么对不对的,十几年来不都是这么吃的吗,他扒拉着面条,很快就见了底,还打了个饱嗝。 天渐渐黑了下来,寻常人家到了此时也是饭后的闲暇时刻,他觉得吃得有些撑着了,就走到了后院去散步,傍晚的光线氤氲,懒懒的铺洒在屋檐瓦柱之间,时间仿佛一般已经入夜,一半停留在白昼。 他走进去看,发现院子边上松软的泥土上已经冒出了点点绿芽,虽然不明显,却是很多天前洒下的菜苗苗,因为昨天晚上下了春雨,所以冒出芽来了。 钟檐蹲下去,触摸着毛茸茸的芽芽,却忽然捂住了胸口,他的原本空落落的胸口忽然被什么东西填满,甚至快要满溢出来。 都不是梦啊,他是真的回来过。 可是他现在又去哪里了呢?他该到哪里把那块瓦片儿找回来了呢? 不过,钟檐很快就知道了答案,东阙城里的消息传播的速度,比瘟疫还要快,于是全云宣城都知道了近日来陛下封的兵马大将军,真是好威风啊,兵符重托,钦赐府邸,皇子亲迎,好像全世界的风头都要被他抢走了。 对了对了,那个兄弟好像也是从金渡川一役幸存下来的,和你那个啥还挺像,叫什么申屠申屠那光头匪爷自从来到云宣以后就不走了,整日闲着没事就在他身边瞎扯淡。 人家叫什么,关你什么事?拿上东西赶快走,再不走不怕你家秀才来揪你耳朵呀!钟檐将鸡毛掸子扔在他的身上,再来借,我家的鸡毛掸子全在你家了!我还做不做生意! 哦!光头匪爷应了一声,悻悻的走了。 钟檐还想着骂骂咧咧几句,可是却忽然觉得没趣。三月的天说变就变,他收了凉在后院的菜,看着一泄如注的水帘,想着,有什么呢,阴晴雨雪,不过是人生常态。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申屠衍在东阙,也没有过几天清净日子。 比起永熙年间的战火纷扰和那一次差点攻陷都城,这些年来,大晁边境虽然时常有滋扰,但是总体来说,也是太平的不像话了,甚至连去年最大的金渡川一役,也没有越过边境,便已经草草结束。与其说是一场战役,不如说是一场试探。 可是,那一场战役,就像是一条引火绳一般,将局势引向一触即发的局面。整整十一年的隐忍,大晁的百姓隐忍得太久了,掌权的贵族们也是,十一年,足够让新酒变醇,红颜迟暮,少年白头。 他回京之后的不久,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他想了许久,总算想通了,为什么皇帝会选中他,他不是军功赫赫的老将,也没有盘根错杂的关系,甚至,他连大晁人都不是。 正因为如此。 不过如是。 三月的细雨中,他坐在青斋书院的楼前擦拭他的剑。 雨雾蔼蔼,眼前是打着伞不断的在藏书楼进出的人,意气风发的,怅然失意的,汲汲于名利的,想要报于帝王家的,形形色色的读书人,交织在早春的和风中,酝酿着大晁将来的希望。 自从钟檐住进了宅子,他也告诉老管家,这里仍旧是书院,想要读书的可以随意进入,他这样一个大老粗,看不懂这墨宝,总不好意思,将满箱瑰宝收藏着,暴殄天物吧。 他仍然专注擦拭着刀刃,忽然望见那书楼的后面又青烟袅袅,觉得稀罕,便沿着小径往书楼后面走去。 他知道这书楼后面有一片墓地,葬的便是杜荀正杜太傅夫妇,是郭老管家下的葬,因为位置偏僻,甚至很少人知道,原来老太傅的坟墓是在这里的。 等到他走近时,蒿艾杂草前,立着一个人,撑着油纸伞,雪缎的袍子,修长的眉眼。 是你?六这回轮到申屠衍惊讶了,他没有想到,站在昔日杜太傅坟前的会是这个人。 那人挑眉,用手势示意他禁声,唇边漾起笑,六公子。 申屠衍意识到在宫外是应该避嫌,因此恭恭敬敬的答应了一声,是,六公子。 你心里一定会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的目光绕过坟前冥币和祭品,抬头,我是来祭拜杜太傅的。 申屠衍觉得荒谬,这个世间真是好笑,十余年他一心辅佐的太子从来没有来祭拜他,而来祭拜他的,却是与他毫不相干甚至可以说是敌对的皇子。 杜太傅品格高洁,修竹茂林之风,大晁无人可与之堪比,我是十分仰慕的,可惜生前不能聆听他的教诲,特来祭奠,也顾不上唐突了。 六公子有心了,杜先生克勉一生,泉下,看见如今大晁群臣都如六公子一般,想必会很欣慰的。李胥听到了臣这个字的时候,眉头忽然皱了皱,却也很快笑道,听说将军驻守边关十余年,第一次上京述职,住得还习惯吗?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伞骨 下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4 京都繁华,不是边塞弹丸之地可比。申屠衍勾唇答道。 李胥却道,我却不这么认为,大漠戍月,羌笛狼嚎,才是大好男儿真正的风景,这些莺歌酒风,虽然醉人,却也在无形之中伤人。李胥忽然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我以为我跟将军是一样的? 申屠衍望着那坟前将开未开的雏菊,雨滴打在上面,微微颤动着,笃定道,六公子说的不差,可是更多的百姓只是想要好好活着,锱铢营生,那才是真正的生活? 哦,难道将军也只是这样的人?李胥有些失望。 申屠衍忽然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来,眼角隐约有了笑意,不卑不亢回答,我是,我一直是。 那可太让我失望了,我第一次见到将军的时候,我的随从其实是很惊讶的,他说将军的眉目间,有几分和我长得相似,所以我以为将军是和我一样的人呢。他的语调虽然是开玩笑,却不像是玩笑。 六公子龙章凤姿,卑职怎么敢长得相似呢? 但愿如此。李胥望了望天际,道,天色不早了,改日再来聆听杜太傅教诲。希望将军好好想想今天的话,或许会很有趣。 是。他慢慢恭送这个不速的贵客离去。 雨水连绵,雾霭一片,他低下头去,即使没有下雨,他的袍子已经湿了一片了。 52.第七支伞骨承(下) 三更夜雨无人顾,看尽杨絮又一年。 钟檐再上暮归楼时,已经是三月下旬,他受暮归楼的老板娘的委托,上暮归楼送一批货,他记得去年上暮归楼见到秦了了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雨。 清风明月苦相思,荡子从戎十载余。征人去日殷勤嘱,归燕来时数附书。 暮归楼的歌女来来去去,来了一批又走了一批,唱了一支又一支的歌,新曲旧词,不变的,屹立在这座山城上的暮归楼。 他将这些伞搬上去的时候,正好老板娘也在,给暮归楼上的姑娘用的伞,讲究的就是一个好看,因此钟檐也做得十分的考究。 老板娘看了看,很满意,便爽快的付了银子,老板娘姓傅,据说以前是跑江湖的,很有些江湖的豪爽作风,不知道哪一年起,就在云宣城扎了根,经营起了暮归楼这间酒楼,久而久之,暮归楼几乎可以和云宣画上了等号。关于老板娘的过往,可谓是个谜,没有人知道她有没有嫁过人,只是她在云宣城时,身边就带了一个养子。 她经营着这间暮归楼,数十年如一日,有人说,她是在等什么人回来。 暮归楼,暮归楼,每个人心里,大抵都一个想要他暮归的人吧。 小钟师傅,你手可真巧,有媳妇了没,都说风尘爱才俊,我楼里的姑娘可不一样,她们只是想要寻一个本本分分的手艺人过日子呢。 钟檐却笑,谢谢老板娘的美意了,我有媳妇了,等到他回来,我们就成亲。 哦?怎么没听说呀?全云宣的人都知道,钟师傅自从发妻跑了,就守着伞铺子一个人过日子,很多年了,却没有想到暗地里早已经有了第二春。 那是个什么样的姑娘?老板娘取笑他,一定长得俏?一定很贤惠?还是很可爱? 钟檐抿了抿唇,才忍住没有笑出来,俏?贤惠?可爱?和那个人似乎都很不搭,可是钟檐忽然眯了眼,努力回想和他相处的细节,眼中渐渐有了神采,那个人一点都不俏,不贤惠,甚至不可爱可是,我很喜欢他呀。 暮归楼是什么地方?上了暮归楼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很快,全云宣都知道了,金井坊里的开伞铺的老光棍钟师傅,终于铁树开花了,有了新媳妇了,温柔贤惠长得俏,把钟师傅迷得团团转,等她回来,他们就要成亲了。 同一日,东阙城中。 黑压压的兵甲齐聚在朱雀门外,申屠衍骑在马上,回头望去,那此起彼伏相送是他的百姓,那金銮车驾上坐着的是他的帝王,那朱衣玉带随行的是大晁的帝王。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他永远不可能知道从古到今那些出征的名将的心情了,霍去病也罢,辛弃疾也吧,可他,总归知道自己的心情的。 皇帝一送再送,足可以知道对于这次出征意味着什么,那杯御赐的酒,是恩赐,也是不归的符咒。他前半生都在边境游荡,从来不属于任何国家,很早以前,他就说过他是一个没有故土的人。可是,他无君无臣无纲无常,却因为是他生活着的土地,情感有了偏差,这样的土地,他想要守住。 出发!一声号角中,城门打开,军队如潮水般涌向城外。 时年宣德十二年早春,兵马大将军申屠衍持上钦赐虎符,出师东阙,北上缴寇。众将士歃血为盟,不破胡狄人不还。 那是数十年来大晁对于北靖的第一次反击,彼时,离历史上著名的缙王之变,也仅仅只有半年的时间了。 钟檐送完货,回到家的时候,看见一个紫衣的身影蹲在自家的店铺门前,似乎要把他家门槛前的蚂蚁数个通透。 钟檐凑近一看,了不得,这可是徽州商界跺跺脚就会塌掉的崔五爷呀,便生了开玩笑的心思,哟,崔五爷这是要让我家跟前的八角虫儿学打算盘吗? 崔熙来抬起头来,眼眶隐约有些红,缓过神来,也不摇扇了,似乎是真的恹了,钟檐有些奇怪,他极少看见崔熙来是这副德行,即使当年崔老爷去了的时候,她也是一把手的将她爹的丧事料理的妥妥帖帖,不过十余岁的年纪,斡旋在七大姑八大叔的亲戚关系和商会利益之间,才没让崔家散了家,可是,眼下,又是什么光景,钟檐不免也有点好奇。 见崔熙来没有站起来的意思,他索性也坐在门槛上,看着她要怎么样,许久,崔熙来忽然轻飘飘的来了一句,喂,师父,我觉得,我好像失恋了。 钟檐那竹竿敲她的脑袋,仿佛她还是十四岁的那个小姑娘,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叫做恋了吗?怎么就先失上了? 崔熙来摇摇头,大概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失恋!钟檐觉得好笑,继续敲她的脑袋,问,难道是冯赐白那个臭小子欺负你,你不晓得打回去哟! 崔熙来摇摇头,他敢?他们冯家除了儿子带了把,还能骑到我崔家上来。云宣谁不知道崔家和冯家是天生的对头,样样攀比,冯赐白和崔熙来就是大人的攀比声中长大的,是发小,更是对头。 那还有什么原因呢?钟檐忽然想起前些日子的谣传,莫非是因为你新收进铺子里的男狐狸啊? 这下崔熙来没了音,许是被说中了心事,许久,她才咬牙切齿道,师父,你说一个男人,怎么可以这么迂腐,死心眼,小气,好好的当我当铺的典当不好吗?非要挤破头的去考什么功名,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坑啊! 钟檐嘿嘿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伞骨 下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5 笑道,他脑子有坑,你还中意他? 呸呸呸!谁中意他了,他明明那么不好。 崔熙来又说,光用指掐着,就能数出好十条罪名来,可是这样的倒霉星子说要走,原本没有什么的,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倒是放不下了,觉得不能够再欺负他了,总是少了趣,可是以前数十年,没有他的时候,她欺负欺负小算盘和小秤砣,不也就这么过来了吗? 难道还会过不吗? 再说了他明明那么不好。 这话听到了钟檐耳里,如同雷霆闪过,以前他不懂得,总是嫌弃着那个人,面瘫,木讷,还有点事妈儿,可是偏偏放不下,不是最好的人,可是唯有这样的人,陪着自己,磕磕绊绊,跌跌撞撞,才算是真正的过日子。 他揽过崔熙来的脑袋,拂过她的头,我们的小五长大了,他想,那个人是真的入了崔熙来的心了,可是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经历要去经历,谁也拦不住,留不得。如果他还属于这里,绕了多大的圈子,总是会回来的。 崔熙来摇摇头,没来由的来了一句,那么,师娘会回来吗? 钟檐知道她指的是谁,咬牙切齿,却是面无表情,淡道,会回来的。不回来的话,我扒光了他,浸猪笼。 崔熙来嘴角抽搐了一下,心里想道,还是师父威武呀。 到了四月的时候,江南进入了农忙的时期,而边塞战事进入了僵持阶段。天南地北的,烽火传信,总是要隔好几天才能够听到最新的消息,因此时间总是要延迟了好几天,这一日,我军在哪个地点取得胜利了呀,那一天,我军被围困在什么山岭上,过了几天,又有消息传来,我军已经成功收复了哪个城池呀老百姓们不懂得军国大事,可是总是知道他们是为了保护这片土地和人民而战的,因此,心里总是为他们悬着一颗心,捏着一把冷汗的。 钟檐也竖起耳朵听,听到人们说起那新来的将军,是如何如何英勇善战的,总是要弯唇偷偷乐一乐的,别人问他为什么乐,他却怎么也不肯说。 那是他一个人的秘密,他谁也不想告诉。 他在心里偷偷的对那个人说,我是一个伞匠,帮不了你什么,所以我只能把自己的本行干好,把伞做得天地良心,然后,你在那边要好好的。 我负责把伞做好,你负责把仗打好,这样,好不好? 渐渐地,战事进入胶着阶段,朝廷开始在各地征收壮丁,钟檐没有想到,率先报名的人中,会有光头匪爷和娘炮秀才。 走的那一天,钟檐去送了行,因为光头匪爷和秀才的素质和身体不过关,所以只是最末等的小卒,混迹在服役的队列中,却也是分外醒目的。 嘿,我现在才发现,你是真爷们! 光头匪爷咬牙,格老子的,老子什么时候不爷们了,以前落草为寇的时候,总是想着杀贪官,为人民除害,却不知道力气往哪里使,做下许多错事来,如今,老子才算干对了一件事了,叫什么卖给皇帝来着 秀才戳了戳匪爷的光头,冷哼,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没文化! 匪爷也哼哼,有文化怎么了,还不是照样给老子干屁股! 钟檐看眼下两人口没遮拦的,咳了两声,道,那么,两位一路走好,我就不多送了。 53.第七支伞骨转(上) 北靖和大晁以祁镧山脉为边界,山下有川,贯通南北。 深入沦陷腹地是军队出征后的一个月,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收复了一州二城,虽然崎岖艰辛,各有伤亡,但是总算有些进展。军旅凄苦,虽然早就已经开春,但是边塞寒地,依然很冷,料峭春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 申屠衍骑马站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大风猎猎地鼓动着衣袖,看着冻裂的土地。那些土地上的裂纹,那些裂纹上的尸骸,零零散散的分布着。 是人间的皱纹,也是脓疮。 一场战役尘埃落定。 安营扎寨!沉重的号角响彻着这空落落的天地间,申屠衍抬头,一只巨大的黑鹰盘旋而过,飞往遥不可见的天际。 申屠衍低下头来,想着,今年的春天,大概又与他无缘了吧。 接下来,是盘点,清理,疗伤,商讨行军路线天气实在太过于恶劣,一会儿是暴风狂沙,一会儿又是突如其来的冰渣子,几位副将表示,纵然是久经沙场的老兵都有些顶不住,可是军中保暖的棉衣物资却是非常的短缺,甚至连粮草,也有些紧缺。 各位,有什么良策?申屠衍问。 几位副将不约而同的摇头,这朝廷派不下粮草,国库里拨不出银子来,还有什么招?他们打了一辈子的帐,舞刀弄枪还可以,弄银子的事情,又不是财神,倒是真是难为他们了。 哎申屠衍长叹一口气,可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他在军中多年,自然知道这种难处。很多时候,朝廷不是说没有银子,只是银子到不了对的地方而这样的局面,不是一个帝王,几个官员所能够左右的。 等到所有人都散尽,申屠衍独自一个人坐在大帐中,白日里的大事已经处理完毕,即使犯愁也没有什么用,他慢慢从胸口掏出几张纸儿,慢慢展开,细细研读,然后嘴角微微上扬。 那是他离开那天写下来的故事,与其说是写,不如说是画,他认识的字实在是有限,所以只能用这样一种蹩脚的方式记录。 这个东西他一共留了两份,一份留给了钟檐,放在了他暂时还看不到的地方,另一份他妥帖的藏在胸口。 他不相信自己的记忆,记下了总是会牢靠一些。 他有将纸上的话细细的读了一遍,仿佛这件事成了他活下来的唯一的兴趣爱好了,虽然那的确是一个非常古怪的兴趣爱好。 然后安心睡去。 半夜忽然起了狂风,冰渣子打在大帐上,噼里啪啦,竟然生生砸出了大窟窿。 申屠衍醒来,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流给骇住了,看着胡乱抢夺帐篷的混乱场面,恐怕没有死在北靖人的铁蹄下,反而要被这寒灾冻死了。 申屠衍站在帐外一刻的功夫,眉毛嘴唇已经结了一层白色的霜,他纵身一掠,站到最大营帐的顶棚,摇动旗帜,呼喊,将士们!我知道你们冷,可是,我们出行的目的是什么?是收复沦陷山河!我们这样自乱阵脚,只能让胡狄人耻笑!只能让他们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是你们愿意看到的吗? 帐篷间的骚动渐渐平息,士兵们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望着同一个方向。 那里,站着他们的将军,是带领他们走向胜利抑或死亡的人 申屠衍举起虎符,声嘶力竭,道,众将士听令!速将队伍编排成三列,一等伤残为一列,二等伤残为一列,无伤残为一列,一等伤残入大帐修养,二等伤残入小帐,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伞骨 下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6 无伤残的,帐外站岗! 申屠衍说完这样一句,见有仍旧没有行动的,忽的解开了腰带,将上衣一抛,赤裸上身,本将身上无伤,与众将士一起守岗! 寒风烈烈,将帐篷的顶棚吹得呼呼作响,几番整顿后,大军终于安静下来,申屠衍站在寒风之中,尽管身体已经冻结,但是习武之人,还不至于撑不住。 那苍苍渺茫的荒原尽头,他忽然发现了一个极其小的存在,虽然离着还很远。虽然不甚分明,可分明是他曾经做梦都想过要打到的地方。 那里,会是玉门关吗?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的玉门关吗? 申屠衍忽然觉得心中的雀跃一点一点的积累,慢慢汇聚成一份巨大的幸福,他眯起眼,看着山仞与城门,他知道,他终于要到达大晁的西北了。 而此时,云宣的庭院中,长春藤已经慢慢攀爬上了屋檐,婷婷袅袅,倒是将春光尽数缠绕在枝蔓上了,钟檐在庭中给菜苗施肥。 几番春雨下,菜苗已经长得叶肥枝粗了,其实春天的菜,去最中心的芯最嫩,即使白水烹煮,也是原汁原味很鲜的,可是,钟檐种的这些菜,菜梗菜筋已经十分明显,显然已经错过了最好的食用时期。 他拔下了一颗白菜,正巧了朱寡妇来串门,呀,钟师傅,你家的菜这么水灵,怎么种的? 钟檐继续除草,眼皮子也没抬,猪尿灌溉,猪粪填土,怎么能不水灵? 朱寡妇咦了一声,嫌弃道,钟师傅,就是是事实,你也不用说出来吧,真不好听! 好听能开出花来啊?鲜花还要牛粪的滋润呢。钟檐终于抬头,嘴上依旧不好听,还是说,朱嫂子家的菜,是珍珠白银供奉? 朱寡妇知道他这张嘴,知道说不过他,继续说,对了,你那两件大红嫁衣还得再改改,我就纳了闷了,你说你把嫁衣改那么大做什么?你那新媳妇那体型啧啧啧,我记得你还嫌弃我表妹把床板压塌了呢,怎么,这下不嫌弃了? 钟檐想起那人哪是压弯床板呀,简直想时时刻刻压弯他,这样想着,腮上忽然涌现一丝红来,很快不见。他又很快想到他的媳妇只能他自己嫌弃,哪里轮的到别人嫌弃了?抬眸,蹦出三个字,我、乐、意。 朱寡妇自觉没趣,看着钟檐手里的白菜,要不钟师傅,送我几棵菜吧,真好晚上包饺子。 钟檐望着手上的菜,迟疑了一阵,终于伸出手去,把菜递给了她。 朱寡妇得了便宜,又磨了一会儿嘴皮子,兴高采烈的走了。 钟檐低着头,又除了一阵子草,忽然把工具,赌气的扔到了土里,再过几天,菜老得都上了芯,他那么用心的除草做什么呢? 他望着满地绿油油的菜叶,忽然发了狠。他对自己说,申屠衍呀申屠衍,大木头呀大木头,你再不回来,我就把你种的菜统统都吃完,不吃完也统统送掉,送不掉就扔掉,一点都不留给你。 那时大军被困北地,云宣已经五天没有关于大军的最新消息了。 就在大军被困第三天,这股子寒流渐渐退去,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就能好过些,朝廷拨不下来款来,即使拨下款来,也到不了将士们的手里,饿得狠了,就开始掘树根扒树皮。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无论在哪里同样适用。 申屠衍看着眼前的场景,忽然想起金渡川一战,仿佛所有的历史都要重新上演。 他已经三天没有展眉笑过了,即使睡着的时候,想的也是这样一件事。说来又是一件蹊跷的事情,自从他离开云宣的那个雨夜,他的大脑仿佛被抽空一般,就再也没有做过一个梦,无论是好梦,还是坏梦。 不梦闲人不梦君,真是一件令人惆怅的事。 可是现实再怎么残酷的事情,总是要睡觉的,就在他强迫自己睡去的第三个晚上,事情还是有了转机。 他在朦胧之间,忽然听到铁马冰河入梦来的声音,那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越来越近,渐渐包围他的一切。那咯噔咯噔的声音,与其说是想是敌军的铁蹄,倒不如说像是木头车的两个轮子。 他不会做梦的,他是知道的。 他意识到这一点,从床上跳起来,撩开营帐,外面早已点起了火把,时刻警惕着准备迎敌。 只见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是大大小小的马驹,马驹后面拉着一个木头车,木头车上鼓鼓囊囊的,不知陈列了什么货物。而统统这一切,只有在中间车上的一人驱赶。 申屠衍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那坐在木头车上的人吹了一个口哨,所有的马匹都停了下来,那人笑嘻嘻的跳下车来,走到申屠衍的跟前。 那人很丑,在惨淡的月关下简直丑得鬼哭狼嚎,可是申屠衍却对着他笑了。 应是故人来。 申屠衍拍拍穆大有的肩膀,笑道,你怎么会来? 穆大有也笑,将军,我怎么来不要紧,关键是我来干什么,他转头望了望身后的马车,我是来给你送钱来的。 马车上盖着的布被缓缓揭开了,满满当当都是棉衣和物资,申屠衍吃惊,敢想问,只听见穆大有说,经过当年的事情,我已经是一个废人,跟随将军怕是再也不能了,可是我总是想做些什么。 见申屠衍仍然蹙眉,他笑着说,反正也不是我的钱,是赵世桓那老儿的钱,那老儿这么多年不知道贪了多少钱,简直富得流油,他逃走的时候没办法带走,猜藏在哪里了?嘿,全在古井底下。 申屠衍楞了半刻,抚掌大笑,拿得好! 54.第七支伞骨转(下) 拿得好!申屠衍痛快抚掌。他在兖州时就觉得奇怪,那一口口的古井,在那片荒地中事根本打不出水来的,与其说是取水的井。倒是更像是仓库。原来是派了这样的用场。 只是那兖州太守赵世桓数十年来的经营,搜刮来的民脂民膏,临了,变成了这成车成车的军粮与棉衣。他要是知道他的真金白银作了这个用场,不知道会怎么样气青了脸。 看来我这一趟是来对了!坐在马车上的男人跳下车来,将鞭子递到申屠衍的手里,将军,粮草已经送到,我也该回兖州了,我那婆娘还在家里等着我咧! 申屠衍看着穆大有,想着人生事总是聚少离多,才相聚便要分离,便学着当年在军队里的语气,眯了眯眼,穆大有,你这么急着逃,莫不是怕我治你一个服役期间临阵脱逃的罪名么? 穆大有看着申屠衍严肃的神情,心中一沉,回过劲来,大笑,怕!我怕得很!我穆大有一生没出息,就想经营点小买卖,谁知道误打误撞进了军营,沉浮这几年,胜仗,埋伏,沦陷,被俘,死里逃生,什么都经历过了,现在老胳膊老腿了,折腾不动了,就像回家搂着婆娘好好过日子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伞骨 下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7 申屠衍凝视着这个毁容得面目全非的男人,忽然觉得有些感伤,这个残缺的人,几乎已经很难和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联系在一起,穆大有比申屠衍略长几岁,也比他早入伍许多年,所以他入伍的时候便是一直叫穆大有穆大哥的,甚至到了现在也不曾改口,那时,他们一营的弟兄同生死共患难,在一起很多年,甚至连对方身上有几道疤,这些疤从哪里来,都一清二楚,从年少到如今,十余年的功夫,却是同道殊途,青衫枯骨,两不相知。 同来何事不同归。 同来何事不同归 我倒是真的很想治你的罪,申屠衍回过神来,拍拍他的胸膛,可惜你的军籍却再也找不回来了哎 将军你!穆大有抬头,大吃一惊,他们都知道军籍丢失意味着什么,可是终究不能到明面上来说,他向着他的将军抱拳告别,大恩不言谢!将军,从此山高水长,后会无期,请多保重! 保重!申屠衍也抱拳。再多的话语也比不上一句保重,所以他们也只能道一声保重。 马车在草原上疾驰而去,割开暗夜里的风,溅起满地的草芥子,纵然是天寒地冻的恶劣天气,依旧有不顾严寒冒出头的细小植物,它们这样一意孤行,只为曾经来到过这个人间。 他目送他的兄弟离开,忽然觉察到,远处城门上重新亮起了烽火,星星点点,恍然是这无尽天地间的幽灵,他知道,另一场战役就此来开了帷幕。 而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在对面的城楼上,也同样有一双眼睛在默默看着他们。 无悲无喜。 李胥接到军情的时候,是他进爵的第二天。 李胥年少时封王,在大晁的历史上已经非常少见,这些年来战功卓绝,陛下圣宠,日益鼎盛。 所有的人都以为,在前太子被废之时,所有人都以为,缙王会是日后的东宫之主。然而,皇帝只是不断的赏赐,一赏再赏。 李胥心中冷笑,到底还是那一半血的缘故。 他恭敬的退下,神情肃恭,举止得体得天衣无缝,一回宫,就得到了急报,恭喜王爷,我军已经收复一都二城,现已经军临玉门关下。 李胥许久,才抬眸,修长的眉轻挑,哦,比想象中要快,看来这个申屠衍也不是草包,玉门关守将是谁? 回王爷,是拓跋凛麾下最得意的副将之一,耶律跶鲁,此人身长八尺,体宽如山,踱足如震,是一个很不好对付的人 他嗤笑一声,再难对付也不过是一个莽夫 另外,据不可靠消息称,拓跋凛似乎派了一只队伍暗中朝玉门关的方向中来据目睹的探子称,为首的很可能是拓跋凛本人。 他的指节发白,微微颤抖,都下去吧。 皇城的春意总是最先在花枝嫩柳中冒出头来,在鸟雀儿的跳动中传递着,他望着满目的春光,却忽然生出了许多惆怅,他这些年来在边关,是极少能够见到这样完整的春天的,今年,却在京中,度过了完完整整的春天,却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他终于缓缓闭上了眼,试图将这人间虚景遗忘,可是还是不能平静,他拔出剑鞘里的剑,剑花飞旋,扬起满园落英缤纷。 几番剑招下来,花瓣慢悠悠的飘落在他的肩头和发间,他抬起头,额头上的汗水从额头冒出来。 到底是意难平。 这些年的挣扎,荣耀,他的戎马半生,他的父严子孝,都是一场笑话,到头来不过仍是一场空。他和他的那些哥哥们终究是不同的,甚至比不上废太子的地位。从他记事起,他就没有同别的孩子一般在父皇面前撒过娇,比起儿子,他一直是臣子。 宫宇的檐上不知什么时候起停了一只浑身白色的雀儿,他将纸条塞进竹筒里,向天空一抛,那雀儿就飞过来,伸出朱红的小爪儿,抓起它,飞向天际。 那纸张力透纸背,却只有两行。 人在珍珑中,身常不由己。 五月来时,农忙将尽,忙完桑麻事的人们喜欢常聚在一起谈论些闲话,从王家生的儿子很可能不是王二少爷的种到张家的小娘子居然跟他的公公有一腿,总之,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八卦。 而暮归楼,就是东阙八卦的聚集地。 这些天来,钟檐就时常上暮归楼,当然,不是为了酒。 凡是个人,总是有八卦之心的,被人八卦了一遭,自然又要将别人八卦回去。所以钟师傅上暮归楼,总共就是两件事:八卦了别人,被别人八卦回去。 话说我们的军队在大将军的带领下,过五关,斩六将,终于到了玉门关前那好汉眉飞色舞,如同说书一般,钟师傅却高兴不起来。 依旧和昨天一样,自从军队被困玉门关前,就再也没有消息了,他反反复复听了第五遍了。 可是座上的人却丝毫没有察觉出钟檐的异样,依旧雷打不动的进行着第二件事情:将钟檐八卦了回来。 呀,钟师傅,我们战事说完了,说说你的事吧,听说你讨了一房新媳妇呀,如花似玉什么的? 呀,人家小娘子怎么还是没有回来,不会跟前一个一眼,跟人跑了吧? 钟师傅,你别太气馁,三天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婆娘还不是满街都是啊,改天叔给你说一个靠谱的 如果按照平日的脾气,钟檐是一定要用利嘴说回来的,此时他却不言不语的站起了身,径直朝楼下走去。 云宣是徽州典型的布局,粉墙黛瓦,街道阡陌交错,这些街道他不知道走了多少次,哪里有口古井,哪里有高耸的马头墙,哪里有节妇的牌坊,他闭着眼都能够清楚,但是,他想看到的,却不是这些,他心心念念惦记着的,只是后院的一畦菜地。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一抹灰突突的泥土颜色映入眼帘。 布衣长衫的伞匠忽然蹲下来,喉头滚动着难以抑制的悲伤,他忘记了,那些菜早已上了芯,开了花,老得不能再吃,早就在昨日锄土的时候挖掉了最后一颗菜。 伞铺在第二天就再也没有开过门。 作伞的钟师傅是连夜走的,所以谁也没有惊动,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有人说他是去找了迟迟不肯回来的小媳妇儿。 可是谁知道呢? 路过的春风总是知道其中的秘密的。 55.第七支伞骨合(上) 钟檐没有想到今生今世,他还会会重新踏入这座都城。 如果说犯人塔的那场死劫是他前半生和后半生的分水岭,那么东阙两个字,无疑是筑在上面的围墙。 在城里,他是青衫红袖招的官家少年郎钟檐,出了城,他是病骨支离万事休的制伞师傅钟檐。 晌午的街上很热闹,这种热闹,是与别的地方很不同的,即使同样烟火风尘,他也带着古都独有的骄傲与荣耀,他牵着马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伞骨 下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8 走过蜿蜒曲折的街道,城池的变化总是说不清的,说不清哪里便了,可是心底就是知道,它变了。 就像许多年前一样,拉着一个小尾巴一样的小女孩,后面还跟着满脸怨念的面瘫少年,就这样在这个街道上横冲直撞,为了看游街经过的新科状元郎。 他在东阙城中,走了一阵子,想着还是要回去看看的,十多年前的路已经记不太清明,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找到自己的家,严格意义上已经算不得自己的家了,哪里早已经被拆迁,重造,成了或喧哗或冷清的集市他早该想到,或许他们被流放离京,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以后,这里就没有一个叫做家的存在了。 但是终究还是不死心,他拉住了旁边的一个赌骰子的老汉问,请问,这里以前是不是有一户姓钟的人家? 老汉念着胡须想了很久,才想到,好像是有,不过是十多年前的事啦,好像还是个什么官,他们家败落后,好像家底儿都被管家儿卷走了 钟檐疑惑,当年他是看着福伯回乡下的,怎么会是他呢?不过钟檐很快就知道了为什么会这么说了。 因为他马上就要见到他了。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的钱袋子被小贼顺手牵羊了,在他牵马走过朱雀桥的时候。 他想着,现在的贼儿都这么张狂吗,真是世风日下,撩起袖子就追上去,追着跑着就到了一座熟悉的院门前。 他甚至没有看牌匾,就冲到了宅子中,只见那小毛孩儿知道躲不过,就往着白须老人的身后钻,仿佛躲在老人的背后,就万事大吉,十分安全了。 那时老人正拿着剪刀修剪院中的花草,他知道现在的这个场景,定是自己的孙子惹祸了,抬起头来,注视了怒气冲冲的钟檐。 你们家怎么管孩子的,别人的腰包里里东西可以随便拿来当弹珠玩? 老人这么一听,就知道了事情的大概,自从主人走了以后,他们爷孙几个守着这座宅院,要维持这样庞大的开支是极不容易的,大概也就是那个时候,他的小孙子染上了这个不干不净的毛病。 他面上冷了下来,孩子知道爷爷在发怒,所以一点一点的探出脑袋,却最终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顿。 他教训完孙子,转头来向客人赔不是,却发现客人的目光早就不在这里了,他沿着他的目光,看见荆木从中微微摇动着的木鸢,痴痴犯傻。 许久才扯出一丝笑来,我以前小时候也爱雕这个,可惜后来大了,不完了,就全送给我妹妹了 老人顿时也傻了,讶然失声,转瞬间,昏花两眼间泛起浑浊的泪来,你是表、少、爷你回来了,我们家小姐呢? 钟檐回过身来,看见门牌上大大的青斋书院几个字,还是他的姑父杜荀正亲自提的。 钟檐在玉门关下驻扎的第二天,就已经意识到,这可能是他生平战场上遇到的最难打的一场仗了。 玉门关位于敦煌郡境内,紧接凉州,历来是易守难攻的军事重地,天险之势,不过如此。一夜来,他和几位副将想了很多方法,突袭不行,火攻也不行,所有兵书上的兵法阵法,到了这里都没有用武之地帐中的人,大多是身经百战的武将,面对这样的情况却也是一筹莫展。 听说那耶律跶鲁已经在玉门关上摆了一夜的酒,不如我们冲进去,拼了! 行不通,耶律跶鲁何许人也,怎么会这么掉以轻心,怕是一出空城计。 最后最年长的老将道,将军,现在还是不是时候,就算敌军真的轻敌,光凭着这天险,就可以让他们三日无忧了。 一番讨论下来,还是一筹莫展。 就在申屠衍在帐中来回踱了第三十八次时,帐外忽然起了一阵喧闹,火光从帐帘中露进来,似乎是一场鸡飞狗跳的好戏。 申屠衍掀开帐子出去,看见正一小队人正在围捕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上蹿下跳,这阵仗,真是好不热闹。 别抓我!别抓我!我没有偷吃鸡,真的!那人嗓音尖锐,像扑闪着翅膀,失去理智的老母鸡一般,折腾了许久,才被按到在地上。 怎么回事! 回将军,此人上战场就会躲,让他在炊事营中烧火,就会偷懒,现在还偷吃鸡!申屠衍望着那个满身都是土嘤嘤小声哭着的人,忽然有一个圆溜溜亮光光的脑袋闪到眼前,像护雏一样护住那人,大吼道,别打我媳妇,我媳妇细皮嫩肉,不经打! 申屠衍楞了,随即哈哈大笑,匪爷护起短来,原来是这个样子。 光头匪爷觉得声音很熟悉,抬起头来,眼珠子差点掉下来,怎么是你!你不是小钟师傅屋屋里藏着的那个野男人吗? 他心里嘀咕着,嘴上却不敢继续说下去了,即使他不知道申屠衍是统军大将,也知道,在这里是他的地盘,马上改口道,嘿嘿,误会误会。 误会?申屠衍挑眉,马上变脸,在军规面前,没有误会,来人,将两人拖出去,将还没有执行的兵法给执行完毕! 呀,格老子的,我们好歹共患过难,你怎么这么对老子!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只剩下噼里啪啦杖打的声音。 等行刑完毕,只剩下杂乱的呼喊声,娘的,你小子真下得去手!我的腚哟!两个人挨在稻草边上,叫苦不迭,暗自把申屠衍祖宗骂了千儿百遍。 气死我了,该死的,我真是命苦啊,才来不过几天,我的皮肤就粗得没法看了。秀才也抓狂,真想把他抓起来打一顿! 是谁想要把我抓起来打一顿?颀长的身影在眼前站定,遮住了原本就昏暗的光线。 秀才感到了巨大的压迫感,嘿嘿笑道,不敢不敢,我们谁也没说呀,光头,你说是吧? 光头匪爷也应和,对对。 申屠衍却不恼,反而在他们两个之间坐下来,执行军棍是公事,如今,公事已经了了,我们来谈谈私事。他停顿了一下,嗓子有些涩,小钟师傅,他还好吗? 两个人同时愣了,却没有想过他会问出这样一句,随口答道,好得很,尖酸刻薄会骂人,动不动就拿扫把赶人 他听着这样的话,不知觉嘴角翘起,这大概是他听见的最好的话了。 光头匪爷继续说着,却不知道怎么话题扯到了自己的身上,想我一个堂堂男子汉,以前在寨子里的时候是英雄义气呀,痛快呀,想杀谁就杀谁,现在娘的就想为国家做点事,没有想到,居然让老子去烧火,还有我媳妇,虽然怂,也是灌了一肚子墨水的人呐,没想到啊没想到 申屠衍沉吟,想了想,你们如果真的想要出一份力,也不是不可以。 从那天以后,原本炊事营帐里的两个兵,一个被调去做了先锋,一个被调去做了参谋,这可是大晁历史上的头一遭,一直到很多年后还为人津津乐道。 56.第七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伞骨 下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9 支伞骨合(下) 钟檐坐在院子中,听着郭管家说当年的故事。 日头温软和煦,像是许多年前的那些个春日,母亲父亲在,小妍也在,赌酒泼茶,蛮狠耍赖,闲来无事虚掷青春,这样的日子,似乎永远没个尽头,又似乎下一秒就要结束,如今看来叫人平白无故生出蜉蝣之叹来。 那一年的事情,他始终不能完全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朝局混杂,那时他虽然入朝有些年岁了,却仍旧只是涉世未深的少年一般,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局面仿佛一只无形的手,一回首已经是这个局面了,再无回旋之地。 钟檐仍旧不清楚当时,他只知道,不过是选了一个最适当的时机,将一个人推出来,然后他的姑父杜荀正,那时就站在风口浪尖上。 所以就把他推出来的。 哎,老太傅和夫人的坟墓就在藏书楼后,你有空就去看看他们,他们看见你肯定会很高兴。老管家停了停,不如也把尚书大人和夫人的坟迁过来,好做个伴。 钟檐点头,他的父母的尸首早已被狼啃噬干净,不见了踪影,可是总该立个衣冠冢,这样也算回到了家里,落叶归根,也不至于孤独无依,和姑父一家在一起,也应该是很愉快的了。 嗯,也好。钟檐点头,父亲和姑父生前总是被社稷所扰,但愿在底下能够将这些事情都放下 老管家也点头,老爷这些大事,老奴不懂,但是表少爷这样一提,我倒是想起来,老爷蒙难的前几天,还在为国事操劳,但是后来出去过一次,半夜回来,行为就不寻常,整日的将自己反锁在书房里不出门,有一天,我去给老爷送汤,门缝里看进去,发现屋子里乱七八糟,书籍凌乱,地上都是老爷写的,没写完的文卷,纸团。老爷那样一丝不苟的性子,我极少看见他那副样子当时我也害怕了,没敢进屋。 当年姑父出事,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先是触怒天颜,锒铛入狱,过了一夜就是一尺缟素,只有故事的急转直下,被抄家,被流放,姑姑的病离,表妹哭得如同核桃般的眼,这些场景在他的脑海里,鲜活的如同在昨天,他心中倏然一痛,能带我去看看吗? 郭管家说好,老爷去后,他的房间就一直锁着,十多年没有动过了,表少爷想看,就跟老奴去吧。 他带领着钟檐走过回廊,有花枝轻颤,花粉在空气中飘散开来,沾得子衿满怀,钟檐忽的觉察出了那书楼廊间络绎不绝的年轻人,实在是有些多,疑惑着皱眉,怎么? 郭管家笑道,我一个人守着这宅子也是寂寞,偏偏老汉我不识字,真是白白浪费了老爷那一匣子瑰宝,不如让这些年轻人看看,到时候能用上几分算几分。索性现在虽然老宅易主,但是申屠将军也不是什么不通事理的人,也没有驱赶这些年轻人 钟檐眼神一亮,你说申屠衍住在这里? 老管家也有些惊讶,这里被皇上赐给申屠将军做府邸,只不过他不拘小节,所以一直没有换牌匾,难道表少爷认识申屠将军? 算是吧,见过。钟檐面上淡淡,却没有刚才那般激动了。 可不是见过?他这一次可是来寻他的么,谁曾想,误打误撞进了他的老巢还不自知。 老管家将一大串钥匙来回摸了个遍,才找到正确的钥匙,沉甸甸的锁链稀拉拉的落了地,他推门进去,果然是满地纸卷,他蹲在地上,翻阅着那些字句,忽的觉得眼底酸涩极了。 他觉得杜荀正笔底的那些古人,都要透过那些墨迹,那些临帖,活了过来,一时间,前朝故梦,金戈铁马,拍岸而来。杜荀正活着的时候,他还年少,对着这样一位整日板着脸的姑父也算不上亲近,可是经历了这么多年,他略微懂得了姑父的心,那些情怀和忧思,是属于诸葛孔明的,也是属于他的,是属于岳武穆的,也是属于他的。 郭管家见钟檐神色不对,知道她是触动了旧情,也不言语,只一个人默默的退出去。 那一天,钟檐在书房里呆了很久,才略微拾起一些父辈的吉光片羽,原来的他的姑姑曾是那样的美人啊,也曾经那样执拗坚韧,他们的故事从墙头马上开始,本可以以当垆沽酒结束。还有他的爹爹和姑父,那么不对盘的人,居然是同窗了四年。还有他的名字,钟檐,竟然是他的姑父取的 流光如斯,终究将一切雨打风吹去,可是历史就是这样循环往复,昨日如此,今日如此,明日也会如此,又有什么要紧的。 当繁都的春天走向尽头时,北国的春天才刚刚开始。 它来的如此迅猛,以至于一夜之间就可以绿遍整个荒原。申屠衍站在山岗的高处,俯瞰着这些细小而勃发的生命,抬头问,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士兵回答,自从几天前的一战后,主将就一直沉迷于声色,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申屠衍忽然想起探子来报,有大批人马正在逼近,心头一凛,笃定了心思,不能再等了,通知下面,今晚突袭,一举破城。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样一群人马,为首的是不是真的是拓跋凛,但是他知道,如果真的是拓跋凛的话,他原本就只有一半的胜算恐怕要对折再对折了。 申屠衍望着城墙头上聚拢在一起的晚云,想到,这可能是他一辈子作过最正确的决定,也可能是最让人后悔的决定。 而决定这一切的,结看成败。 战鼓雷动,草原中的风也带上了沉甸甸的重量,将战鼓的声音传到了几里远,奔腾的马群在夕阳的城门下停下来,申屠衍立在马上,仰望城门,城门上两旁已经聚集着弓箭手,却没有主将。 进攻!申屠衍大呼,一时间,两股势力如潮水般拧在一起,马蹄声,厮杀声,鲜血喷注的声音,喧嚣在这广袤无边的天地间。 这是一场势力悬殊的战斗,若不是玉门关的地势,申屠衍绝不会拖这么久才进攻,可是即使是无主将的军队,因为地势的优势,这场战打起来也不那么容易。 天色逐渐暗下来,战争却远远没有停歇。 每当申屠衍的部队靠近城门,便会涌现新的一队弓箭手,箭落如雨。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申屠衍的额头上渗出冷汗来,他知道,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一旦援军过来,他们就再也没有得手的机会了。 号角响起,继续进攻!杀进城去!他呼喊着,率先冲到了城门下,四根巨木一下一下的撞击着城门,约莫半刻钟后,终于撬开了一条缝隙。 可是城门打开以后的场景却让所有的士兵大吃一惊,不是一波一波涌过来的敌军,而是用麻绳绑成一排又一排,挡在大开的城门前。 他们竟然用百姓做人肉墙! 瞬间,所有的士兵都愣住了,因为要顾忌着百姓,投鼠忌器,所以进攻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伞骨 下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10 也变得不那么凶猛了,战事变得更加严峻。 城门上忽然飘下火光来,起初是星星两两的几支,到了后来,竟然是漫天满地的箭雨,照亮着这片天地。 申屠衍拨开朝他袭来的几支火箭,踹了踹马肚子,道,敌军负隅顽抗,但终究是无帅之军,一盘散沙,何足为惧! 士兵们听到这句话,纷纷回头去看他们的将军,他立在高高的战马上,举着大晁的旗子,旗子上血迹斑驳,是敌军的。 那是他们的将军,也是他们的信念。 士气被鼓舞起来了,虽然这场战异常艰难,但是,他们知道他们为什么而来,也知道他们是为什么而战。 这一股士气持续了半个时辰,天已经全黑起来,黑暗中听觉的感官被放大,他忽然听到那远处地平线下如雷霆般的马蹄声。 谁说他们没有主将!他们的主将在这里!当然,也是他们的王!其声铮铮,立在耶律跶鲁前面的男子,俊眉星目裹在黑色貂裘之下,优雅地如同信庭漫步的豹子。 一回首,全军皆惊。 申屠衍仍旧在马上,手心上渗出了冷汗。 他知道,他们之间的战争,虽然还没有开始,可是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第八支伞骨:莫愁曲】 57.第八支伞骨起(上) 钟檐本来是要继续北上的,但是却被一件事情绊住了脚步。 那一天,甚至郭管家已经把他送到了朱雀桥上,他们互相说了再见,郭管家说,你安心的去吧,我会替老爷夫人,还有小姐,好好守好这间宅子的,我死了,还有我的孙子,我们郭家,世世代代都会守下去。 钟檐看着老人的神情,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心里不忍,郭伯,其实小妍她已经没了,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其实我也猜到了。老管家见这次钟檐回来,迟迟不吭说小妍的下落,也从没有提起小妍的任何事,应该是心中有数了,可是老爷的这一辈子,留下的东西,能够证明他这样的一生的,也只有这间宅子了,所以我要守住,别人都忘记了,至少我要让我的后人们都知道,大晁,曾经有这样一位贤臣。 我们都不会忘记。钟檐重复着,握了握老人苍老的手,然后,转身离开。 和杜荀正不一样,朝局怎样,他无力去力缆狂澜,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啊,人间的爱恨嗔痴,他都占全了,俗人一个。他知道,他要去找不是大晁的将军,而是他的媳妇儿,那个说回来就要和他成亲的人。 可是他还是没有走成。 原因无他,能够阻止他去找申屠衍的也只有一个原因,皇命。 宫人是直接在朱雀桥下拦下他的,他将腰弯得很低,低得几乎看不到眉眼,你是钟尚书之子吧,殿下有请。 钟檐疑惑,知道他前半生身份的人,大多都不在了,那个口中的殿下是怎么知道的,他心中虽然疑惑不情愿,但是却不敢明着面儿违抗旨意,就跟在他的后面,走过重重殿阁,终于走到了那四面的皇墙之内。 在皇权面前,他和他们,更多的人,轻如草芥。 他们一路走过来,草木幽深,却没有什么人,他想,他们兴许走的是小路,他并没有抬头看,宫里的华贵的朱门亭廊也不过是一个住人的小格子。他也是这样被人领着,走进了一个小格子里。 这个庭院不大,甚至十分寂寥,完全没有其他宫殿里的精致,甚至让人觉得,这仅仅是隐于山野的隐者的居所。 白衣披发的男人转过头,对他笑了一下,钟檐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他不是没有见过模样好的郎君,便是申屠衍之流也是长得好的,可是眼前的男子,朱唇眉目间,竟然好似将大晁河山的钟灵毓秀全部敛了去,美好得想要细心妥帖的藏好,再也不让别人看去半分。 钟檐呆若母鸡,他年少时在琼林宴上是见过缙王的眉目的,没有大了竟然鬼斧神工的长成了这样。 钟先生,冒昧的请你来,实在是唐突了,主要还是关于我夫子的事情。男人便说着,又忍不住咳了几声。 你不是他不是缙王,这一事实倒是推翻了钟檐所有的猜测,难道你是想到这里,他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对面的男人却温和笑道,是,我是那个被废的太子,怀昭。得到证实,钟檐面上变了变,只听李昶继续说,其实,我请你来,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白衫的皇子朝着钟檐行了个礼,钟檐惶恐。 殿下言重了。 夫子当年也是为我所累,你是夫子在世唯一的亲人,受这一拜也是应该的。 李昶回头将案桌上的书抽出来,展开,竟是半卷未完成的史志,夫子在世的时候,一直在编纂这一部书,如果这部史,能够完成,必定是旷世巨作,可惜但是我知道夫子临死前都没有放弃编纂,你是他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想必知道遗落的几卷在哪里。 钟檐仔细的想了想,他昨日待在书楼里,确实也见过类似的卷宗,只是实在太乱,很难理出头绪,说道,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需要时间。 李昶大喜,那么就有劳小先生了。 我才学浅薄,可否借殿下的前半部卷宗一用?钟檐又问道。 当然可以,书桌上的手抄本,先生自取便可。 钟檐抱着书,原路返回,终于走出了宫门,他吁了一口气,翻出书,低头看了一眼,总觉得熟悉,于是又看了一眼,许久,他才明白了不对劲的地方。 不是内容,而是字迹。 他忍不住翻了翻这本手抄本的时间,是不久之前抄录的,距离不过半年。 他觉得他的心跳漏了半拍,可是怎么可能呢,他当年明明亲眼看着她被狼群撕碎的残肢的。 微风习习,又翻了几页过去,书写在上面的字迹,到捺的地方总是不自觉微微往上翘,就像少女抿着嘴对着他笑。 而在钟檐不知道的北疆,申屠衍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失败。 对于大晁来说,这场战争他们谋划了这么久,却还是太迟。 一开始,就已经太迟。 申屠衍站在迎风翻飞的旗帜下面,金戈铁蹄的声音逐渐在夜色褪去,可耳边依旧是嗡嗡作响的回声,他仔细便清楚了,是不远处敌军的号角,带了凄厉的喜悦,让人欢喜也让人惆怅。 申屠衍回过神来,看着营帐之间缓慢挪动着的担架,血腥味道在空气里浮动着,不浓,但是足以让人没法忘记,这里是修罗场。 而他们,都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人,平均三个人中,就只有一个人能够爬出来,而那些再也没有出来的人,就在不远处的山坳里,层层叠叠,没有章法的排列着。 军功未成已是万骨成枯。 他踱到帐外,值班的士兵向他报告,又有一批士兵不治身亡,鲜活的生命顷刻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伞骨 下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11 间变成了没有温度的尸体,申屠衍听完,淡淡的点头,我知道了。 他又巡视了一遭,终究在一个不起眼的帐篷后面蹲下来,一言不发。 看什么看,他只是睡着了。旁边在用纱布包扎着胳膊了的男人狠狠的瞪了一眼。,他回过头去,心里咯噔了一下,你的袖子 娘的,留个胡狄狗作纪念了!申屠檐望着他空空如也的袖子怔了,光头却越发不乐意了,你那什么眼神!少了只胳膊,老子就不英俊了? 英俊!你是世界上最英俊的人!卧在沙包上的男人悠悠转醒,汗涔涔的中衣上都是红色凝固的血迹,却又看不出伤在哪。 申屠檐也笑,说的是。 嘿嘿,老子可是砍瓜切菜一般杀了好几个统领呢,将军,你是不是该给我记一功?光头匪爷痞气笑道。 一定的。申屠衍答道,等班师回朝的时候就封你个将军当当。他看着这个男人,依旧是土匪头子的模样,可是隐约有什么东西已经发生了变化。 申屠衍站起来,默默往前方走去,空气里依旧是淡淡的血的气味,也许是这股气味引得远处山峦中狼嚎不止。 他默默的想,会有班师回朝的那一天么?总会有的。 一个谎言有多轻,一个承诺就有多重。 他总是要回去的,那里有青石长街,那里有柴门犬吠,那里有一个人在等他。 他这十余年来,不是没有经历过死亡的,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经历死亡,可是都没有这样的感觉。即使是金渡川一战,也没有。 他记得那个时候他是被人从天与地的那块棺材匣子里挖出来的,他被人放在枯枝搭乘的架子上,一步一步拖着走,那时候他还是有些意识的,他能够听到盘旋在灰白天空中的秃鹰,也能够看到无限倒退的天空。 他不死不活了很多天,也不知道在哪里。 他记得这句话他是问出口的,那人笑眯眯的回答了他,可是地名太过于拗口,所以他记不住。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不是黄泉。 他的耳边总是回想着童子吱吱喳喳的笑声,和那些古怪的药香,等到他意识再清醒一些,他能够隐约看见一个总角童子的背影,每一日念叨着,爷爷会回来吗?爷爷会给我带糖葫芦吗?要不要把爷爷的胡子剃光呢就像紧箍咒一样,每一日不停的念叨。 就在他一度以为自己没有死在战场上,也没有因为这些伤而死掉,而是要被一个小孩子念死了。 还好,他很幸运的活下来了,还回到了云宣,也找回了钟檐。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这一次会不会还这么幸运。 可是从那次死里逃生之后,他就知道自己是当不成一个好将军的,因为他的心里有了牵绊,有了不可割舍的东西。 他怕死。 他不能心无旁骛,做战场上的亡命之徒。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怕死,更怕的是见不到他。 58.第八支伞骨起(下) 这一日郭管家是真的被自己的孙子气着了。 垂髫小儿跪在这春日庭院中,不敢抬头看大人。郭管家气得已经话也说不出,竹竿啪啪啪打在他的手心上,小孩儿终于嚎啕大哭。 知道哪里错了吗? 小孩儿啜泣着点头。 年纪大了,终究心软了,只是背过身去,他的一生本本分分,唯一求的也不过是不要辱了杜太傅的清名。所以罚还是要罚,他没有看他,只是让他恭恭敬敬的跪着。 春日阳光甚好,所以那些书楼里的书都院子里晒着,横七竖八,不用抬头,也可以听到风翻动书籍的声音,好似风语松涛。 后来风着实大得有些吓人,竟将一本薄薄的册子卷撷到门外去了。小孩儿眼睁睁看着书出去了,却跪在哪里不敢动,后来想着他祖父最宝贝这些书,吹了去一定心痛死了。 小孩儿吭哧吭哧的跑出去捡书,却撞到了一个人怀里,他抬头,可不是前些日子里被他摸了钱包,住在这里的瘸腿先生吗? 这时候郭老汉也出来了,惊诧抬头看,一身布袍风尘仆仆的青年手里抱着一本书,对着他笑,郭伯,我可能还要叨扰几天,你拿着扫把,不是来赶人的吧。 郭管家立即将本来收拾兔崽子的扫把收起来,笑道,哪能啊,表少爷想住几天就几天。 钟檐就这样又住下了,他不是不想赶快去找申屠衍,他留下来,一方面是因为怀昭太子的嘱托,另一方面是因为那半卷书上的字迹。 会是小妍吗? 他在回来的路上已经问了自己好多遍,世上相似的东西这么多,前者不是有秦了了的声音同小妍这么像吗,或许只是巧合?又或者这是小妍十多年前写下的,也不一定。 可是这个想法很快被他自己推翻了,墨迹的成色绝对是新墨,而且还是贡品可是不管怎么样,他总是要留下来,只要有一丝希望。 可是他的猜测没有告诉郭伯,他不想,有人和他一样,一场欢喜一场空。 北境,狂风肆虐。 天似穹庐,马在庐下跑。 荒原茫茫,万物生息不止的喧闹到了此刻都归于寂静,好似天地之间只剩下这一匹战马狂奔而去。 风停了,马也终于在断崖前停了下来。 一道沟壑,如同天然的屏障,绵延几千里都是如此,他知道,他们过不去。 所以他们只可以用正面突围,背面突袭的方案只能等他们的军队都长出翅膀来。 他不由得苦笑一声,天时地利人和,申屠衍呀申屠衍,他竟然没有占了一样。真是倒霉蛋子呀。 黑夜中忽的传来一声低低的冷笑,他抬眼眺望,断崖对岸的一双眼睛竟是一直望着他的。 拓跋凛没有带任何人,可是站在这断崖前面,难道是图凉快赏月?鬼才信。 不等申屠衍开口,拓跋凛已经微笑道,你不是时运不济,而是走错路,逆风而行,怎么能不是处处风阻? 哦?敢问阁下,怎么才能不处处风阻? 拓跋凛笑道,自然是顺风而行,风能阻碍,也能推波助澜。 申屠衍望着这两地之间的沟壑,忽然仰头道,可是我偏要逆风而行呢? 我以为你不至于愚不可及。拓跋凛背在后面的手忽然伸出来,行了胡狄的礼,申屠衍,我很欣赏你,是真心想要把你当做安答的。十一年前我承诺给你的事,即使现在,也是依然作数的只要你肯走到我的面前。 申屠衍大吃一惊,他带兵攻入东阙城中已经是十一年前的事了,他说的话居然还记得,你记得我? 拓跋凛点头示意。他是一个骄傲的人,甚至是目中无人,可是不知道怎么就记得这个倔强的小伙子。也许是因为命运安排他们,终将再见。 谢谢你记得我。拓跋凛的嘴角已经轻轻弯起,想必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邀请,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伞骨 下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12 何况是他发出的,可是,我还是不会跟你走。 拓跋凛脸色大变,大晁究竟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地方,那里,本不是你的故乡。 申屠衍双眉微扬,瞳孔忽然涌动着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光采,他说,你说的对,它不是我的故乡。 他稍微顿了顿,想起了什么,几不可闻的说了一句,但是他是。 战马嘶了一声,调头,朝着夜色中奔去,溶入这暗色的背景下。拓跋凛背手站在断崖的另一侧,看着马狂奔而去,默默无语。 刚才他分明听得他说了一句什么,但是又分辨不清什么,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人,富贵转瞬,功名尘土,风流白头,情吗?未免太可笑了一些。 他眯了眯眼,不禁觉得事情有趣了起来。 申屠衍的马一直跑,永无止境,忽然马长嘶了一身,将他重重的摔了下来,失控的往远方跑去,他站起身来,悚然四顾,天空这样低,几乎要沉沉的压下来。 他的脊背渗出了冷汗,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好像下一秒就要喘不过起来。 一阵夜风拂过,吹得半身高的野草簌簌作响,他在恍惚中听到了歌声。 清风明月苦相思,荡子从戎十载余。征人去日殷勤嘱,归燕来时数附书。 依然是这支《伊川歌》。 那些声音飘渺而来,不轻不重的打在人的心上,有些怪异的感觉,胸口的那块地方虽然不觉得有多疼,但是酸胀凄苦的情绪却好似快要满涨出来。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歌声不寻常,它仿佛一根丝线,牵引着人的七情六欲,爱恨痴嗔,红尘的所有纷扰,似乎重新回到了眼前,一一展现开来。 果然那歌声无休无止,在墙头上唱了了一天一夜。 这一夜所有的士兵,都没有办法合上眼,他们想家,想回到家乡去。 半夜里,申屠衍坐在大帐中,已经有数次士兵来报,士兵被歌声所惑,已经军心不稳了。 知道了,下去吧。申屠衍掏出胸口上那掖着的纸条,他已经很多天没有拿出来了,他望着纸条,发了好一阵子楞,轻轻开口,却不知道是对谁说。 我会回去的,能不能再等一下,就一下。 这一夜,同样没有睡好的,自然是玉门关上唱歌的人。 裹在白色斗篷里的女子,只露出半张脸,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只喜欢唱这一首歌,也是是因为她他见到那个人,唱得就是这样一支歌,可是谁也不知道,她是唱给他的听的,权当是自己的秘密。 她忽的听到身后有抚掌的声音,停下来,转过头去,恭敬的作揖,主上。 拓跋凛笑道,你这些年在中原,倒是把中元的俚曲唱得这么好,倒是一点也不像草原上的女子了。 秦了了抿抿唇,咬牙道,再像我也终究是北靖的女子。 拓跋凛瞥了她一眼,目光瞬间柔软了下来,我当年把你捡回来,你才小豹子那么大,转眼,没想到回来,就这么大了,这些年把你安插在中原市井,确实有不少功用,回来也是逼不得已。不过大晁女子的习气,还是莫要学好。秦了了打了一个寒颤,她隐约听说过他曾被一个大晁的女子所伤,肯定不喜欢她这付模样。 秦了了点点头,忽的觉得酸楚,想着自己终究是没有福分,住进任何人的心里,皱了皱眉眉,眼中睁大大大的,空洞无物,低声道,了了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只属于主上。 拓跋凛觉得耳中轰鸣一声,今天晚上已经是第二个人跟他说这样的话的人了,他这么些年来开疆拓土,只不过是想更多的地方都成为他的故土,但是,今天晚上,两个人却同时对他这么说。 只不过,秦了了说的惆怅,而申屠衍说的坚定。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看见申屠衍的场景,那时申屠衍不过是八九岁的孩子,他一定是不记得自己了,可是他却记得,因为他很少见过,眼神如狼的孩子。 那时的他也不过这样年轻,被几个兄弟的撺掇下,就说要去灭了盘踞在祁镧上上的邪教,自然是铩羽而归,他们逃窜到祁镧山下时,遇到了这样一群孩子。 他知道祁镧山上有大大小小的奴隶场,这些孩子恐怕也就是从那些个奴隶作坊里出来的,看着模样,因该是刚刚洗劫完一批肉羊。 追兵已经近在眼前,他不由得大呼,你们护我们周全,酬金好商量!说完便纷纷躲进被洗劫商旅的马车中。 在旁边沉默着的少年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为难。 脸上有刀疤的少年用胳膊支了支,这么多银子,哪里有不赚的道理! 奴隶场里出来的游儿自然是看钱办事的,他躲在马车里,听见刀箭嗖嗖的从耳边掠过,胆颤心惊,如同死亡只不过是与自己打了个照面,又调转方向了。 他从那些时而被风掀起的帐幔中其实是并没有看到整个厮杀的过程的,只不过到了最后,五六个少年只剩下了,原本沉默的少年和刀疤少年,他如同一只小野兽一般盯着这原本还鲜活的尸体。 拓跋凛被这个场景震惊到了,这样的意志力比战斗力更可怕,他决心要收编这两个孩子,可是,等他重新找回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找不到了。 可是在很多年后,他在大晁的宫殿里,又重新看到了这样的眼神。 哼!荣华功名,不管牵绊你的那样东西是什么,本王都有能力让你得到,你会心甘情愿走到本王麾下的。 59.第八支伞骨承(上) 歌声在城墙上响了三天三夜,士兵就三天三夜没有合眼。 一夜征人尽望乡。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连营里的前锋也有些急了,将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呀,任凭那个妖女唱下去,军中的士气就半点不剩了。 申屠衍看着他,笑他,听了这些曲儿,你不想回家? 光头匪爷此时已经是申屠衍麾下的前锋,仍旧改不了痞气,摆摆手道,谁不想回家,可是谁都回家了,这个战谁来打,再说了,我哪里听得懂这些,比起这个,还不如给老子唱十八摸。 哄堂大笑。 旁边的军师狠狠的拧了光头一把,申屠衍笑道,兄弟说得其实也是实在话。 只不过那个妖女是哪里冒出来的?十步杀一人的兵士没有被刀箭杀死,反而被一个弱女子的歌声给治住了,百炼钢却抵不过绕指柔,说起来也真是天大的笑话。 申屠衍想了想,低声道,我想,我知道她是谁?说完,慢慢走出营帐。 营帐里的参谋和副将纷纷小声嘟囔开了,将军认得,看来那女子与将军竟是有些纠葛的?将军,莫不会被这妖女迷了心魄。歌声尚且如此,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一个旷世美人儿。 而同时,钟檐在东阙,在青斋书院已经闭门不出也有三天,所以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伞骨 下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13 他没有听见满大街的消息,也不知道申屠衍的军队,被堵在玉门关前,已经整整十余天了。 他痴心于书稿的整理。 已经那习惯了削伞骨的手,再拿起纸笔,实在是不容易,当他终于誊写完了最后一卷,抬头看书房的匾额,正好对上以史为镜这四个字 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他想了想,工工整整的在靛青色的外皮下,写下明镜遗录四个大字。 钟檐伸了一个懒腰,推开门,想要出去透透气,没有听到申屠衍的消息,却听到了另一个天大的消息。 武肃帝病危,怕是就在这几日了。 街头巷尾的流言虽然不足以相信,可是总能传达一些正确的信息,他不确定皇帝是不是真的病入膏肓,可是皇上病了,却是不会错的。 可是情势仍旧不明朗,没有人知道皇帝心中属于的是哪位皇子,表面上六皇子是盛宠,今天又特地让他留京,可是盛宠也等于把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朝中几百双眼睛盯着,无疑也是一道枷锁,大皇子早已封爵去国,二皇子早夭,四皇子五皇子平庸,能登上帝位勤勉有加也不失为好的储君,最让人看不透的是皇帝对怀昭太子的态度,好像完全忘记了还有废太子久居深宫,按照祖制,废去的太子应该早就封地离京了。 他一路走着想着,看见了提着大包小包迎面过来的郭管家,郭伯,为什么街上那么多人,这么热闹? 郭管家惊讶,表少爷不记得今天是端午了吗?正好我今天买了糯米和粽叶,艾草,正好我们好好的过个端午节。 于是他们坐在一起包粽子,钟檐没有包过粽子,包起来实在是不像话,不仅一只角大一只角小不说,还光往下漏不说,但是鉴于郭管家的孙子包得更加不成体统,一个大人,一个小孩,竟然不顾体统,闹了一阵子。 郭管家笑他,表少爷的孩子应该也跟阿宝一样大了吧,怎么还跟孩子似的 钟檐好不容易逮住了小兔崽子,将他的胳膊扭在身后,回头,我要是有这么大的兔崽子,还不让我吊起来打屁股。 表少爷竟是没成亲的吗没有就赶快成个亲生个大胖小子,过几年,就能跟你对着干了。郭管家也一样,像大多数的老人,面对晚婚到三十多岁的大龄青年,总是忧心忡忡,忍不住说一嘴的。 就在郭管家接下来就要说东家的远房表妹待字闺中,西边的外甥小姐还没有出阁的时候,钟檐很是时候的制止了他,郭伯,你不用操心了,我有媳妇儿,很好,就是他生不出娃娃。 郭管家依然迷惑,钟檐索性全说了,他是男的。 这下子郭管家目瞪口呆了,他活这么大岁数,不是应该公鸡配母鸡,搂着好下蛋吗?第一次听说两个男人说要搭伙过日子的,想着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呀,几乎和小姐是一样亲的,顿时觉得血气蹭蹭往上涌,可是终究是举着拐杖落不下来。 钟檐却没有躲,平静的笑了笑,郭伯,您是不是觉得挺荒唐的,可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谁像他对我这样好的了,夫妻还大难临头各自飞呢,像寻常人家一样成了亲就真的安稳了吗?郭伯,你放心,我们会一起,将日子过得好好的,比谁都好。 老爷子此时也冷静下来了,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况且不管怎么样也存了主仆的名义的,轻轻叹了一口气。 钟檐拍着老人的肩,笑着说,能和你们一起过端午节,真好。十多年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过节,和家里人一起过节的感觉他早已不记得了。 那以后就多回来坐坐,带着你的他。钟檐看着老人别扭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到了下午的时候,他进宫去面见怀昭太子,一来将《明镜遗录》交给他,另外,就是打听一下小妍的消息。 李昶捧着书,凝神看了许久,最后默默的放在桌面上,就在钟檐也觉察出不对劲来,白衣素服的太子竟然留下两行清泪来,夫子之德,高山仰止,如果能够再活十一年,大晁可能会不同了。 钟檐怅然,默默看着他,朝中皆有传言,说怀昭太子性温软,俨然后主徽宗之流,可是钟檐此刻却在那个男人眼里看到了楚痛,那样深重,是对于国民的哀思。 钟檐以前跟着父亲作画的时候,他总说姑父的山水画做得极好,可是为什么这么好?钟檐通常是摇摇头的,然后半辈子没有说过姑父半句好话的父亲却忽然开口,因为他爱着这山河。因为爱恋,才会百描不怠,才会醉心红尘,才会因着它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而倏然而痛他望着墙上的那一幅鹤舞群山图,忽然想,他一定也是爱着这个国家的吧,才会因为这样一本书而落泪。 钟檐笑道,杜太傅虽然不在了,但是殿下总是在的。 李昶一愣,笑着摇头说,小钟先生太看得起我了,你应该知道我的母家,也就是宣仁皇后,琅琊王氏的男子是活不长久的,我在这个世上已经活了太多时日了,小钟先生,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那个男子笑着,苍白的脸上嘴角微微上扬。 殿下请讲。钟檐被这样的笑容震撼到了,他想自己应该是幻听了,否则怎么会听到冰雪消融的声音。 希望在我死后,把此书交给六弟,若是我转交,他定然是不会接受的,先生不同,是老师唯一的后人他的气魄武治远胜于我,只是少了一份帝王的气度,希望他能够将他用于正途 钟檐心中咯噔了一下,仍是点点头。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钟檐和李昶又研究了一段时间的《明镜遗录》,钟檐其实算不得全懂,可是依旧把十多年他从姑父的见解和主张讲给他听,他还发现,其中不少其实是父亲的誊录,世上人都以为他们是不对盘的,可是实际上呢,恐怕也只有他们知道了。 忽然翻到了一夜,借着由头,钟檐假装无意的问起,实际上声线上已经带了一丝颤抖,他问,这小楷倒是很别致,不知是出于哪位贵人之手? 李昶楞了一下,笑道,小钟先生莫怪,这是我那不懂事的奉仪信手写的。 哦,那奉仪娘子可真是道韫之才啊。钟檐看了一眼太子,没有什么表情,却怕他起疑,找了其他的话题错开了。 他们讨论完这卷书时,已经到了宵禁之时,钟檐便留在宫中过夜。 停鹤居虽然比不得别处,规矩没有那么多,宦侍仍旧嘱咐了一些莫要乱跑,莫要闯祸之类的话,才离开。 宫室忽然安静下来,静得只能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他忍不住想,小妍他会在这么吗?如果真的在这里过得好不好?依着他打听的消息,太子姬妾不多,独宠这一位奉仪娘子,这样的话,想必她过得不错吧,可是得君盛宠,其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伞骨 下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14 他娘子会不会给她使用绊子呢,他将一切想了一通,却觉得自己真的可笑,还没证明小妍还活着,自己又瞎想什么呢。 终究是要乘着晚上去探探虚实,他知道,自己也只有这么一个晚上的机会了。 60.第八支伞骨承(下) 灰色的旗帜飘扬在城门上,猎猎作响。 秦了了抬头望下去,广袤的草原上一人,一马,在这猎猎风声中,仿佛一座站稳了脚跟的雕塑。 秦了了知道他一直站在那里,只是一支歌接着一支歌,好像从来不需要停止一样。过了很久她终于停下来了,她解开斗篷,笑颜如花,申屠大哥,我一直想要送你一支歌,现在我终于唱给你听了。 申屠衍冷着脸,不会答她。 秦了了却像是真的开颜欢笑一般,你能听我唱完这支歌,我心里真是欢喜,你单枪匹马而来,是要跟阿哥说的一样,来接我走的吗? 她忽然脱去了白斗篷,光着脚站到城围上,春衫凉薄,她蜷缩着如同料峭春日中的菟丝子花儿,她失神的望着底下的男子,声音低到了尘埃里。 如果我跳下来,你会不会接住我呢? 申屠衍还没有理解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一道白影已经直直的从城楼里坠落下来,申屠衍暗想不好,伸出手去揽住那一道轻柔的身影。 身体就这样稳稳的落在马背上。 秦了了看见近在咫尺的男子的面庞,轻笑,仿佛刚才只是尝试了一件稀奇有趣的事情,真是好玩,我从来没有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过。 申屠衍木然,你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刚才他不接住她,她必死无疑。 不知道啊,秦了了的回答气得他青筋直跳,却听她幽幽说道,大哥,你能不能带我跑一段?我从小到大,都一直想要这么干,只是我阿哥不让,我们偷偷的跑,不告诉他,好不好? 申屠衍拉起了缰绳,马慢悠悠的一步一步往前晃悠,秦了了皱眉,似乎是闲马跑得太慢了,也不知道在马屁股上作了什么把戏,马忽然嘶鸣着,发了疯似的往前冲了起来。 申屠衍大惊,想要拉住马匹,却怎么也制止不了,回过头,秦了了笑得十分欢畅,呀,飞起来了呢,真得飞起来了呢! 马长嘶了一声调转方向,他回首,赫然发现那马股上插着一根银簪,正是秦了了用来挽发的那一根! 柔顺乖巧的外表下,竟然心狠至斯! 想到她是刀疤的妹子,终究不能直接把她摔下马去,只是,不能由着她胡来,你究竟要怎么样才会罢休? 那个素色衣裙的女子却把头倚在他的背上,这些年来,我在中原,总是听着各式各样的传奇本子,从杜十娘到宋引章,氵壬奔或者许身,到头来,总是惨淡的下场罢,我常常想,是不是总归幸福是属于良家女子的吧,她说着,声音软糯,却酸了鼻,我做不了好女子,总归循规蹈矩了十余年,我总是想要放肆一回的。 她笑的如此平淡,申屠衍的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回过神来,发现马离着断崖已经不过几十仗的距离,冒出了冷汗,他们的马有没有翅膀,怎么跨越的了这天堑。 他感觉得到他身后的女子慢慢松开了手,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根银丝来,卷携住马肚子,鲜血四溅,马颓然倒下。 是夜,城楼上再也没有想起歌声,没有人知道原本唱歌的姑娘去了哪里。 申屠衍却知道,他看着衣袂翻飞的白衣姑娘蹲在马的尸体旁边,吸了吸鼻子,委屈的如同一个孩子,她说,申屠大哥,你不做数,你说会把我和他们一样都忘记的干干净净的,可是为什么你还是偏偏记得他? 申屠衍哑然,不知他如何如何回答,却没有伸出手去,把姑娘拉起来。 他知道,那是姑娘的伤心,与他有关的伤心,可是却无能无力。 众生皆苦,谁又能替谁受得? 申屠衍回到营帐中,却碰巧军库里在清点物资和余粮,申屠衍跟着环视了一周,听副将一一汇报,这么多天的持久战下来,粮草又渐渐地不足了。 即使附近的郡县有粮,也在千里之外,远水解不了近火。 申屠衍想到这里,不禁眉头又紧了一些,京都可有消息? 将军,倒没有听说什么,只是听说这些日子陛下病情又加重了,缙王晨昏侍候在身侧,别的也没有什么动静,将军,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是关皇储,此时缙王是断然不会出城的。 申屠衍听了,没有什么表情,又继续问,那萧相呢? 这个到没有听说什么,除了早朝,皆卧榻病重,闭门不出府,似乎没有异常。 申屠衍的脸色有些异常,却依旧看着他们点粮。 朝中最难以捉摸了的人,不是缙王,也不是太子,而是萧无庸。其他人手段狠辣,都有自己的目的和利益,可是萧无庸这个人,好富贵,好权势,好娈童,又好像什么都不要,都好像每件事情都和他有干系,他似乎是站在怀昭太子这边的,又好像是站在缙王这边的,又好像谁也不支持 申屠衍觉得自己是不能参透了,他记得第一次见到萧无庸,是在祁镧山下,当时他正经历了一场厮杀,只剩下了他和刀疤,而那个站在山岗上的紫衣人,就目睹了这一切,眼中是悲悯,也是淡薄,或者说毫无情绪,当时的他就被深深震撼到了。 他那数十年不变容颜下藏着的究竟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或许知道的人都已经死去。 他转过头去,忽然看到角落里有一大车,盖住布,满满当当的,却没有人去动他,便问,这一车怎么不点? 回将军,这一车是一起被送过来的,却不是棉衣和粮食,而是申屠衍揭开围布,满满当当的可不是当日钟檐给胡老板发的货吗?因为当时是钟檐奴役着他装车的,因此他印象特别深。 那些伞全然是暗色的,撑开来非常的大,因此他还问,怎么这些伞这么大,这么难看?和平时的很不一样? 钟檐不以为意,敲了一下他的脑壳,那当然,铺里那些伞是给闺阁姑娘的,自然漂亮而精致,其实比不上这种耐用,而北方日烈多风沙,因此伞骨粗短结实,伞面宽大,用来抵挡风沙 申屠衍搬着货物,听他眉飞色舞的说,你别看这小小的伞,它们可都是有魂的,你既然靠着它谋生活,就要尊重他,怎么好嫌它丑?伞魂骨魄,都是长着心的,也许到了关键时候,他还能救人命呢!他忽然觉得这个时候的钟檐真是好看呐,布衣青衫,专注于一门普通的技艺,可惜当时只道是寻常。 当时他觉得好笑,便问,怎么个救人法? 申屠衍想了想,说,司马迁在《史记五帝本纪》中,就这样写过,使舜上涂廪,瞽叟从下纵火焚廪。舜乃以两笠自杆而下,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伞骨 下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15 得不死。你看,斗笠都行,更何况伞面这么大,可不是救人命吗? 舜乃以两笠自杆而下,得不死 舜乃以两笠自杆而下,得不死 他又念了一遍,将记忆中的话都念出来了。 他想,玉门关之围,可以解了。 竟然是被这小小的伞所解,果然是伞魂骨魄啊。 申屠衍忽然扬眉,抚掌笑道,通知三军下去,今晚突袭攻城。 荒原的气温温差十分大,到了夜里,温度骤降,寒露凝霜,自是苦寒。 守城的士兵在城墙上放哨,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他正揉了揉眼睛,他实在太困了,想要换班以后回去睡个好觉。 然而,在他第十一次合眼睁开以后,忽的发现沟壑之上有黑色硕大的鹏鸟飞过,起初以为是他眼花,然而,有几支鸟儿飞过。 他推搡着旁边的兵头,喂,老大,是不是有情况?我觉得有这么大的鸟飞过。他比了比那尺寸。 兵头看了一眼,大力拍了拍他的脑袋,有病吧!哪里有这么大的鸟,别打瞌睡了。 当他们再一次注意到异常的时候,城内骤然亮起了火把,将城头照得通明,随之而来,是凄厉的号角和如潮水般涌来的兵戈声。 拓跋凛站在城墙之上,看着从内而外打开的城门,大笑,好小子,居然能够想出这样的计谋,玉门关就暂时借给你了。只是本王的东西,一件也不想留给你。 他的身后是白衣素服抱着琵琶的秦了了,站在这暗夜里,如同一朵将开未开的昙花。 了了,杀声震天,怎么无乐! 秦了了低声应了一声,站到了城墙的最高处,拨动了琴弦。 风吹衣响,簌簌有声。 她的身后是滔天大火,淹没了这矮屋长街,盖住了这人间恸哭,盖住了破城以后的凄艳血色。 宣德十二年,玉门关大捷,敌军焚城数里,房屋古迹皆为其毁。 很多年后,关于这场战役,人们记住的,也只有那无休无止漫天的大火,还有城楼上如同鬼魅的白衣女子如泣如诉的歌声。 61.第八支伞骨转(上) 钟檐忽的往后退了一步,回头看去,原来是一段井绳。 虚惊一场。 他的心仍旧突突的跳,却不知道是为了哪般,总觉得今天晚上有什么事情发生。这一天他留宿在宫中,心里却想着另一桩事,为了证明他的猜测,他趁着天黑就翻出了墙。他其实小时候也算得上混世魔王,翻墙捣蛋都是常干的事情,只是后来性子渐渐磨平了,而今天重新做起了这些事情来,还是很顺手的。可是今天翻墙的时候他的左眼却跳得厉害。 好不容易翻出了墙,却发现隔着一道薄薄的围墙,他就已经翻出了停鹤居,他顺着园林亭廊转了一圈,没找到太子妾媵的住处的入口,倒是远远的瞧见那绿树环绕的池子在月光下散发着淡淡的银色,那一人高的树木上竟是系满了殷红色的穗子,不似宫中之物,倒像是民间用来祈福的平安结。 树影婆娑,红穗招风,却听不见风声。 耐不住好奇性子,他还是走了过去,然后就踩到了这一段井绳。 他心中腾地一声,望着满树的红缨,想着定是那些入宫不久的宫女,学着民间的样子,才营造了这样的一树寄托吧。 他觉得有趣,也解下矮枝上的一段红穗,可是才拿到手里,却发现自己还没有想到要求什么呢。 求什么呢?他认真的想了一阵了,最终放弃了要很多很多钱,让时间重来一次和让亡者重生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他默念着一个名字,许下了一个当下可以实现的最质朴最平凡的愿望。 请平安回来。 他将红穗儿高高的抛起,然后它悠悠的落地,他弯腰捡起来,重新向树上抛,仍旧落地,他一遍一遍的向上抛,不厌其烦,却怎么也抛不上枝头。 民间有传言,讲平安结抛上越高的枝头,就说明实现愿望的可能性就越高,如果抛不上枝头,则为大凶之兆。 钟檐没有求到什么,心中却没有沮丧,他努力对自己说,神明和他谁更可信呢?神明尚且会让忠良蒙冤,情人含恨,可是他却是没有一次骗自己的。 所以,这样想一想,还是他比较可信。 所以,他信他。 他转过身去,放弃这个无聊的游戏,想要继续寻找。他之前在宫娥口中也听得一些怀昭太子和这位奉仪娘子的事情,那宫娥叙述不甚连贯,他也听得囫囵吞枣,怀昭发妻乃是河间徐氏,奈何福薄,之后殿下便极少宠幸其他娘子,后来纳了奉仪娘子,便是椒房独宠了。奴婢平日倒是时常见到奉仪娘子,她仍旧是做宫女的模样,温婉如春日里开败了的白玉兰,低眉顺首,不甚明艳,就要低到尘土里哩他笑着道,主子神仙人品,奉仪娘子也不怎么样?你怎么也不争上一争?只听得那素衣宫娥红了脸,半响才答道,奴婢常听人说,才子佳人,可是殿下这样的人物,已经不是凡女配得上了的,站在他身边,难免不被误伤,太子妃是,奉仪娘子也是,想必她们都过得极不容易。至清无鱼,至刚易折,这样的道理,奴婢还是明白的。 钟檐感叹,从那一刻时,他既希望奉仪娘子是小妍,也害怕她是。 做哥哥的,总是希望自己的妹子平安喜乐,哪怕是个庸才,也胜过嫁个注定要使她辛苦一生的男子。 他忽然有些明白当年他父亲对待姑姑的心情了。如果小妍活着,他想要小妍落在适合的枝头,而是一树高枝。 他在停鹤居的周围寻了几遭,仍旧找不到进出的旁门,他沿着那些错落的小径走了一段,在回头,竟然迷路了。 他仍然不服输,又沿着路走了一段,到他面对着一道石壁的时候,他再也无法淡定了,扶额,好了,这下彻底回不去了。 他一介布衣在禁宫私自行走,若是被发现,肯定是重罪,所以他不敢贸然回头,他弯腰通过狭小的山洞,到了最后,霍然开朗,竟是皇家校场。 穿堂过廊的夜风重新回到他的耳廓,他听清了,也看清了。不止风声,还有夹杂在其中呼啸而来的箭划破空气的声音。 他惊了一下,一发十箭,例无虚发。 因为隔着太远,他不确定那两个人究竟是什么人?但是深夜能在校场射箭的,想必是极其显贵的,他正想着,忽的有人拍了他的肩膀,回过头,原来是白日里伺候他的太监。 哟,钟先生,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快跟老奴回去。 钟檐应了一声,跟在老太监的后面。 校场上的男人没有注意到这边插曲,仍旧专注于自己的交谈,所以,钟檐也不会知道,他错过的内容,会让他后悔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 听说玉门关已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伞骨 下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16 经被破了?李胥挑眉。 是,没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这么厉害?为此,王很是忧心。 李胥咬了一下唇,想着,申屠衍啊申屠衍,总该也有他母亲一族的血统,忽的,他轻哼了一声,他会忧心这个?他忽然拉满了弓,箭矢搜的一下,越过箭靶,冲向天际,应声而下的,还有贪慕月光的飞蛾。 这样不就可以了吗?他嗤笑了一声,他欣赏申屠衍,也极其厌恶他,因为他们太相像,恨着他,就像恨着另一个自己。 而此时申屠衍正走在破城后的废城上,他身边擦身而过的士兵抬着的担架,衣裳褴褛的百姓,还有哭着找家人的稚童。他觉得,那些人如同幽魂一般,往着他的反方向走,而他,却只能一直往前走。 一切都结束了,可是他却没有感觉到轻松,反而是茫然,他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头一次,打了胜仗,还是这样难过。 残留下来的人口还没有总数的一般,因此城里格外的空,他晃荡着晃荡着,不知觉到了一家酒馆前。 说来也是怪事,刚遭遇了这样的劫难,那老板竟然还大喇喇的敞开门做生意,丝毫不忌讳。 堂中自然是门庭冷落,遭遇了这样大的事情,谁还有闲心喝酒?可是老板却丝毫不介意,申屠衍觉得有点意思,客官,想要什么酒? 来一碗子规吧,相思总有吧?申屠衍刚说出口,就觉得不对了,连忙改口道,五两白干。 那酒店老板笑嘻嘻,说,客官你说的统统都没有,可是你邻桌的那一位老道长却又一味好酒。 他会回过头去,果然有鸡皮鹤发的老道士和一个小童,莫名的,竟然有些熟悉,他弯唇笑道,哦?什么名头? 老道笑道,我这一葫芦呀,本来没有什么好名字,但是现在却也想给他取个名,就叫欢喜酒罢。 何为欢喜? 世间烦恼皆抛却,便是欢喜。 申屠衍想了一想,开口,可是我还是不想要这样的欢喜,我想要记住那些欢乐,也想要记住那些痛苦,能记住一日是一日。 老道叹气,一年之期快要到了,你终究要忘记。 可是我现在还记得。申屠衍咬牙,慢慢向幽长的街道走去。一年前,他死里逃生,老道就告诉过他,他的头颅受损,为了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救他的老道士不惜用了很烈的药。是药就是三分毒,而他身体痊愈,头颅上的毒却已经进入了五分。 所以他要还趁着他还记得的时候,去江南。 并且一意孤行。 所以有了后来的情节,雨歇处亮蹭蹭的屋檐,背着他跨过飞溅的水花,还有院后面油亮亮的一畦菜虽然他终将忘记。 申屠衍走回去的时候,他的副将骑马过来,仿佛舒了一口气,将军,你总算回来了,密旨已经侯了好些时辰了。 申屠衍走向前去,恭恭敬敬的下跪,从信使的手上接过圣旨。 他几乎是颤抖着将那明晃晃的卷面打开,皇帝苍劲有力的字跃然纸上,老皇帝从北靖与大晁对峙的历史和局面的形成谈到了皇室子嗣单薄,龙体式微的家事,最后顺便提了提南边的藩王也不太老实,洋洋洒洒。他将通篇文绉绉的文字读下来,已经十分不易,终于领悟了这道旨意。 无非是过祁镧,诛北靖几个字。 他想到这里不自觉心惊肉跳,他觉得自己被卷进了一个无止境的漩涡里,用无法解脱。他抬头望去,这座灯火通明的空城终于要亮起来,可是它那么空,那么静,即使天亮以后,也不会商贾小贩的叫卖声,也不会有绣阁小姐怯怯伸出的一方丝帕,更不会有昔日川流不息的烟火生息。 他想要后退,却发现终究是无路可退,他是名将,是要死在战场上的,他还活着,就必须要一日一日的浴血奋战,开疆拓土,只有这样,才能让百姓去歌咏,让统治者去赞赏。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可是他们忘记了,将军也是人,他最初上战场的愿望,不过是想要守住那个自己爱着的人的故土。 小檐儿,我,好像被困住了。 将军的声音极低,所以很快就被吹散过去了,根本没有入任何人的耳。 所以他放心的,将后半句吐露。 这一次,换你来救我,可好? 62.第八支伞骨转(下) 钟檐出宫以后,直接抱着书就回了青斋书院。 期间下了一阵小雨,他跛着腿小跑了一路,依旧比平常人慢些,到了青斋书院时,青衫已经湿了个彻底,还好书用布包着,没有打湿。 他望着卷面上的几行清晰的小楷,感叹道,他还是没能够找到小妍,可是他却没有再进宫的机会了。他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他可能永远也不知道小妍是否活着,过得好不好? 可是他骨子里是希望小妍活着的,他宁愿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然后那个小姑娘活在他看不见的角落,过着或欢愉或艰辛的生活。不管怎么样,总是活着好。 他怅然的进屋子,正赶巧儿郭管家的孙子正在咿咿呀呀的背诵着《礼记》,这些天来小孩儿安分了许多,似乎也是懂得了偷窃的可恶,只是偶尔顽皮。他忽然觉得看到自己当年的模样,也是这般顽劣,这般钻了牛角尖就不肯回头,这般拼了命的往岔路上去,可是最终还是和每一个人一样,往了这人世路上,再寻常不过。 于是在郭管家恨铁不成钢的时候,他对郭管家说,不要着急,不要着急,小孩嘛,干嘛要这么迫不及待的成长起来呢,总是要留些时间给他们磕了碰了,跌跌撞撞。 郭管家看了他的小孙儿,犹豫着点了头。 已经过了立夏,断断续续的雨水终于止歇了,钟檐又住了两日,安排了一些事情,在东阙他其实也没有什么牵挂,唯有一桩,就是把爹娘的坟迁过来。 他知道钟氏夫妇的尸首在犯人塔时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加上钟氏老宅的东西都已经变卖,竟然连立个衣冠冢也不得。 人匆匆在尘世走一遭,到头来却连存在过的半点痕迹也找不到。 钟檐望着那枝头新绽出的桑叶,忽然拿起了桌子上的匕首,割下他发鬓的一缕,交给郭管家。郭管家疑惑,不知道只听得他说,郭伯,拿着我的发鬓去葬了,我的骨骼血肉不就是他们活着最好的证明吗,他们没有走得无声无息,他们来过,活在我的心里。 郭管家接过,怔怔的点头。于是他们几个人就在杜太傅的坟旁边立了一个衣冠冢,算是四个人团聚了吧,虽然是在地下。以后的日子里,他们可以谈书品字,再也不用为了这些世间的俗事难过了,未尝不是一种圆满。 钟檐朝着四位长辈狠狠的磕了几个头,他是他们唯一的后人,所以这些头,有一般是代小妍磕的。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伞骨 下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17 然后,轻装快马,出了东阙城。 他出城十里,原本疾驰的马却突然嘶了一声,然后口吐白沫,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钟檐无奈,从马身上下来检查,发现那马竟然是被这日头活活得给晒死了。 可是终究不是一个好兆头。 同一日,大晁的开国皇帝度过了最后的岁月。 陪在他度过最后一个黄昏的,不是他宫中色如春花的美妇,也不是他那良莠不齐的皇子们,更加不是满朝云锦朱服的大臣。 那一日来得实在是太过突然,以至于各方面的势力都没有准备好。 就在早上的时候,老皇帝还吃了一盘子岭南的荔枝,大叹不辞长作岭南人呢,迟些时候,跟最得宠的丽妃游了一上午园子,然后,像往常一样,坐在御书房中批阅奏折,期间,叫了六皇子李胥进去。侍奉在门边的宫娥内侍很快就听到了屋内的讨论,虽然隔着门窗,仍然能听出大致的意思。 原来是那位草莽出生的申屠将军在攻陷祁镧山脉的时候牺牲了。 也就是军报到达边境的两日后,那一战原本以多对寡,本来可以胜券在握的,可是因为受过了玉门关之战,士气低沉,厌战情绪高涨,持续厮杀了一天一夜后,非常险的差距下败下阵来。 同时,主帅也被拓跋凛逼入万顷沟壑中。 皇帝没有想过,自己慷慨呈辞的奏折竟然葬送了自己的将军。他忽然觉得眼皮很沉。 他想了很久,终于对自己的小儿子说,军中不可一日无帅,你出城去吧。 李胥怔了怔,似乎是跪得十分艰难,面上却仍然是笑着的,他恭敬地跪安,如同他其他在宫闱里长大的兄弟一般,朗声道,臣领旨,谢恩! 仿佛心中早已经有了预兆,所以这一跪,他跪得格外细致得体,将每一个细节都照顾到了,将从前不屑的礼仪做得滴水不漏。 他知道,他拜别的,是他的君王。从此之后,他无父无君。 六皇子退下后,皇帝一个人在书房里待了许久。 回顾他的一生,那么长的时间他都坐在龙椅上,掌握着别人的生死爱恨,末了,竟是连自己的家务事都难以决断,更加别提治国平天下了。 可是贴身侍奉许久的内人劝慰了皇帝几句,皇帝却忽然睁开了眼,忽然笑得凄厉,似乎是唤了谁的名,大笑了几声之后,竟然生生咳出血来,终于晕厥了过去。 皇帝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空旷的内室几乎万籁俱寂,只能听到窗外刮过树枝而来的风声,引得帐幔有一下没一下的摆动,他睁开眼,眼前空无一人,忽而想到自己置身于一个无人的境地,他觉得恐慌。 眼前忽然伸过来一直握着汤勺的手,他勉强喝了一口,看了一眼那人,你在? 是的,臣在。萧无庸回答。 皇帝恹恹的,提不起精神,老六已经出城了吗? 已经出城了,陛下。 63.第八支伞骨合(上) 暗夜行军,衣袂穿过那些或茂盛或稀疏的林木,沾染了一身的露水与星光。 马蹄陆陆续续的连贯着,因为速度,仿佛整支军队都飘了起来,头顶是无边星辰,足下是满满银河,而他们置身其中,注定无果而返。 缙王的军队从未时出东阙,按理来说,现在应该早就行军在千里之外了,可是他们仍然在东阙城外五十里中徘徊。 他府中的谋士们在他决定出城的那一刻就长跪不起,抵死直谏,殿下,此刻出城不得呀,如今东宫未定,天子临危,在这个时刻,出城就等于放弃,朝局更替,落花流水,你甘心这样被雨打风吹去吗? 缙王摘下旁边的一棵新鲜的叶子,嗤笑道,情势不明,东宫未定?父皇驱赶着他的小儿子去守社稷的城门时,不就早就定下了吗?他将那绿叶一点点撕碎,仰头大笑,儿臣儿臣,他想要我做的恐怕只是臣,不是儿! 老谋士声声泣血,那殿下就甘心了吗?他追随着缙王已经有十余年了,看着他从少年长成可堪大用的大丈夫,又走到如今这副田地,殿下,怀昭太子优柔,其他皇子也不足以担当,在臣的心里,只有殿下,才是正真的东宫之主。 年过八旬的老人倏地跪了下来,他身后的士兵也齐刷刷的跪了下来,殿下,请三思!他们看着自己拥护的君主眼神中终于有了异样的神采时,终于安定。 他们屯兵于山上,夜越来越深,山上除了飞禽之声再无其他,到了酉时时,士兵忽然抓捕了一个布衣的青年,那人坐在马的尸首旁边,却不像是女干细。 嘿嘿,小人就是出远门,碰上贵人,真是巧的很!巧的很! 李胥端详了一会儿,总觉得这人的眉眼似乎在哪里见过,他见过的人实在是太多,也不深究了,只命人将他绑在大树上,不要走漏风声就好。 钟檐却认出了李胥,他年幼时曾与李胥有数面之缘,但是李胥注意不到他,他却对这位龙章凤姿的六皇子殿下有印象的很。 他被人绑在大树上,知道缙王也没有杀他的心思,只是默默等待着。 那一夜是大晁命运的转折点,钟檐却被绑在大树上晒月亮喂蚊子喂了一夜。 到了长夜过半的时候,事情终于出现了第一个转折,也不知是哪个小卒先听到第一声丧钟的,紧接着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一声一声的丧钟从彻夜灯火通明的都城里散开,传播。 煤油灯下织布的妇人突然停止了纺织,弄巷里摇着骰子的醉汉也忍不住抬头看,停鹤居里勾描山水的废太子忽然走了笔几乎所有都停下了原本的事情,他们注目,推开窗,仰望,将目光投向那明晃晃的高墙之内,城外山上的士兵不约而同的朝着那个方向行叩拜大礼。 所有的人,几乎是同一瞬间知道,他们的君主驾崩了。 长达几十年之久的太宗之治结束了,成败功过,都已经盖棺定论。 整个过程中,只有一个人没有跪下,他立在山坡上,静静望着他刚出来的城池,那个有着最纷繁的荣华也有着最残酷的阴谋的都城,它出现在边境无数次辗转反侧有家归不得的梦,如今,他要堂堂正正的走进去。 当所有人都换上丧服的时候,只有李胥换成了战袍。 三军听令! 随着号角,整装待发,他们如同潮水一般涌向那座城门,打的是诛妖相,清君侧的旗号。 到了后半夜,内殿终于被凉如水的月光所浸然,巨大的棺椁停在内殿的钟檐,空无一人。 过堂风呼呼的吹过,萧无庸站在内殿的侧门边上,可以清晰无比的看见那匍匐在殿外的皇裔和大臣,他的右手握着黄绸面的圣旨,端详了许久,最终一笔一划的写下了一个皇子的名字。 李昶 他皇城外面慢慢红透了的天空,似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8 伞骨 下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18 乎能够听见车马粼粼的声音,他知道,他们正在朝皇宫的方向行军。 要来了吗?既然造反了,怎么能不为你安排个合适的理由。他望着纸面上的内容,弯唇笑道。他拿着圣旨,郑重走到百官的面前,先帝有遗诏未宣! 跪着的百官间有了一阵骚动,这个时候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无非是继承大统这一桩,他一字一句的将诏书读完,百官都有些呆滞,怔怔的看着萧无庸。 还不谢恩! 皇帝最终选择的是怀昭太子,倒也没有这个可能。皇帝表面上虽然器重缙王,但是对太子却更是暧昧不明,虽然废黜了十余年,却始终不封地去国,这样的不予理睬,也许也是一种保护。 也不知是谁先叩头谢恩的,到了最后,绝大部分的官员都叩头谢恩,就算是承认这位未来的君主了。 萧无庸领着虚弱咳血不止的新君,一步一步的走到龙椅前面坐定,抬头望去,远处天边被火光照亮,如同着火了一般,知道了缙王的人马已经侯在了皇城外,比想象来得迟了些,但是还好,他们终于来了。 到了黎明时分,城门打开,缙王的军队如同潮水一般涌进去,这一切几乎是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发生的,因为东阙的百姓,禁军,根本没有想过缙王逼供这一出,等反应过来,六皇子已经立在了禁门之前。 钟檐被士兵捆绑着,放在马后,目睹了这一切。刚才的颠簸几乎让他头晕目眩,他抬起头,看见圆盘似的月亮越发苍白起来。 他想,天快要亮起来了吧? 他想,天能不能亮起来呢? 皇宫里的风仍旧是一个方向吹着的,穿过亭廊楼阁,汇聚窄小的宫门中,争先恐后的逃离着牢笼。而她,觉得自己也是这风中的一股,却非要逆风行路。 由于逆着风,衣袂和头发都被吹乱开去,他不得不用衣裘裹住自己,不露出半点真容。哎哎哎,哪个宫里的小娘子,叛军就在墙后头,还敢往这里跑!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宫娥的妆容,低声央求道,大哥,放我出去吧,今日是我出宫探亲的日子,我阿哥在等我回家,外头怎么乱也关不了我的事,我一定不会惹麻烦的。 守卫最禁不住的就是女孩儿的眼泪,不耐烦道,快走快走,离得远远! 她欣喜的跨过门去,仰头望去,昏黄的灯光下,那无数散发着冰冷光泽的人与马,都笼罩在一片几乎都要窒息的空气中。 他们自然很快的发现了她,将她捉到缙王的跟前。 你是谁? 钟檐被人捆绑在马背上,十分的难受,本来也是怀里看热闹的心情看这一场戏,那被捉住的少女没有害怕,忽的看见摘下帽子,对着李胥微微笑道,那笑容竟然好似淬了泠泠的碎冰,她说,我不是谁,我是怀昭殿下的女人。 钟檐忽然睁大了眼睛,再也挪不动半分,之死死的盯着那女子,嘴因为震惊而张大,却只能无声的念着那个口型。 小妍。 64.第八支伞骨合(下) 穿梭在宫墙之间的风终于止息了。 钟檐迟疑着抬头看,天为碧擎星为子,倒是一片好夜色。 他捆绑在马背上的姿势极其不舒服,想要翻动一下,却终于什么也做不了,只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锦绣地狱,红尘男女,有会演绎出怎样一段戏码。 可是终究是不同了,虽然他分明记得那么清楚,无数个日日夜夜里,风声不息的庭院,簌簌落下的玉兰花,那个面带晕色的少女低头拾起一朵玉兰,捧在胸口上,送到他跟前,笑着说,人和玉兰花一样,总该长在适合的枝头上 她笑着告诉他,哥哥,我想要长在适合的枝头上呀。 这就是你适合的枝头吗?钟檐看着眼前的女子冷冷一笑,一步一步走到缙王跟前,竟是作势要跪,哦?奉仪娘子这是何意?娘子玉体,这一拜我可是受不住。 那素服女子对着缙王微微作了揖,却没有真的跪下去,反而抬起头,咬了咬唇,似乎是酝酿了许久,把平生的勇气都孤注一掷了,才开口,缙王殿下,妾生于民间,索性老父宠爱,风雨之室,妾长到这么大才略通人事,可是爹爹的教诲,妾总是不敢忘记,我的爹爹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女子也一样,我想了那么久,也没有想要请求您的事情,故此,妾不跪。 李胥挑眉,无求?奉仪娘子难道不求求放过你,出了这道宫门,天高海阔,是投奔你那一肚子酸道理的老父,还是另寻高门嫁人,都是自由,总好过他一句一句不紧不慢说着。 女子望了望宫门,摇摇头,不,我不求。心中有求的是缙王殿下。 李胥更加惊讶了,他没有想到他那苍白得跟纸一般的哥哥身边,竟然有这样一个孩子气的奉仪,不知觉都觉得有趣了,哦,那你说说我求的是什么? 钟檐心中一跳,缙王心中求的是什么,恐怕只要是个明白人,都会知道,可是,却不能说,说出来便是一个死字,而不说呢,恐怕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女子脸上的笑容温和而从容,将手放在胸口,不管你们是怎么看待殿下的,说无能也好,优柔也罢,在妾的眼中,他总是最好的,以前妾总是在想,妾一介蒲柳,站在殿下身边,总是不敢看他,怕给他抹了黑,可是到了下面,我终于可以不忌讳任何人的目光,光明正大的看向他,可是不管怎么样,妾生生死死都会跟殿下在一起,因此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女子的眼光看向缙王,可是缙王殿下却不同,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殿下表面什么都不在乎,其实是很害怕的,你怕输,即使胜了,你也不敢确定,这就是你想要的,殿下且想想,生前功名身后名,父子恩情,殿下还剩下多少,满城百姓,前殿数百双眼睛都盯着殿下,殿下此次进城,是否真能够得偿所愿?名不正言不顺的朝堂,又是否能够真的稳妥? 那个女孩笑颜温煦如春风,弯眉梨涡,与宫中的那些姬妾不一样,对于男人实在是构不成威胁的,可是却如同春风一样,在无知无觉中,已经潜入了人的心底。 我来这里,是为你三哥来带一句话给殿下的。 女子微笑着,看着他慢慢下马来,走到女子跟前,附耳过去。 他自出生起,便在这高墙中,看惯了君臣算计,兄弟倒戈这样的戏码,所以他惯于算计,却忽略了人心,他这样攻进城去,民心所向的问题,就像寒冰下的烈焰,朽木中的蚁穴,良久,他抬起头,审视了一番,我以为三哥只是纳了一个宫婢,没想到是娶了一个女太傅。 女子一愣,笑道,和杜太傅相比,妾是万分都及不上的。 李胥笑道,谢谢娘子提点,他眼里竟然有些不易察觉的无奈,可惜我和三哥总是不同的,我是赌徒,我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9 伞骨 下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19 回不了头了。 纵然还是隔着这么多的距离,钟檐还是清楚的看到,女子的双肩微微的抖动着,慢慢抬起头来,眉间的钿花似乎下一秒就要花落下来,我来过,把话带到了,那也就够了,只是希望殿下姑息这片生养你的土地和人民。 她想必站了许久,腿脚都有些酸涩,花了好长的时间才迈开步子去,跌跌撞撞,难得士兵们也不阻拦,钟檐看着她翻飞的衣裙,由于着喊出她的名字,可是话到嘴边,却终究换了语调,奉仪娘子,且等等。 女孩抬起头来,在千军万马中搜寻着声音,终于找到了来源,脑子如电闪雷鸣一般,轰鸣之声连成一片,风雨过后,那个布衣男子嘴开合着,说着,奉仪娘子,且等等,草民有东西要给你。 女孩一愣,眼角忽然涌出两行泪来,她想她一定是见过这个人的,却不知道是在哪里见过,她痴痴的望了一眼,终究还是慢慢走过去。 这是所有人才都注意到这个被捆绑在马上的平民,他们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他,甚至连缙王默许了将他从马上放下来。 钟檐松了绑,活动了一下了筋骨,才一瘸一拐的走到奉仪的面前,所有人都看着他,看着他要把什么顶重要的东西交给太子的姬妾,李胥也饶有兴趣的看向了他。 可是钟檐没有在怀中掏什么,反而底下头下来,拾起一枚西风吹下的花苞,笑道,你看,它落下了地,我们去替它去找适合它的枝头,好不好? 她望着即将枯萎的花苞,终于了然了这个人缘何会站在他的面前,她像是哭了,却是笑着的眉目,她摇摇头,笑道,这朵花,它是从那边的枝头上落下来的,就还是会回到原来的枝头上去,不管别人说那枝头多么不好,花一定这么想的她忽然将头低了低,声音几不可闻,我也是这么想的。 李胥目睹着一切,可是事情却并不像是他想的那样,他们之间又会有什么关联,姓顾?姓顾!他忽然想林中盘问他姓名时,这个布衣分明说过他是姓顾的,他记得杜荀正结的那一门姻亲也是姓顾的,难道? 李胥把目光转向他,道,怎么?还没有说完?到底要传递什么重要的物件,不如让本王也来看看? 钟檐心中惊了,走到她的面前,护住了女孩儿,抬起头来,坦然对上李胥的目光,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家传的东西,要交给妹子。 哦?原来你就是奉仪娘子的兄长,那还真是巧得很。李胥冷笑,心里却是不信的。 钟檐仍然护住妹子,缙王殿下,钟某这里倒是确实有东西受人嘱托要带给一个人,不是奉仪娘子,更不是殿下心中想的那个人,而是殿下您。 哦?李胥挑眉。 李胥站起来,从包裹中取出一本蓝皮卷子来,呈到了缙王的面前,映入眼帘的是《明镜遗录》四个字。 他拿起书,匆匆翻了几页,倒是好书他看着眼前的人,揶揄道,莫非要本王放下兵刃,安心读书不成? 不是的,殿下可看见落款,此书是杜荀正杜太傅编纂于永熙年间,历时十三载,呕心泣血,前些日子才终于收集成册,是怀昭殿下让我带给您的 李胥原本低头看书的头忽然抬起来,面色大变,为什么是他?是他带给我的? 是的,殿下。钟檐望着背后那座灯火通明的那座城,其实,他一直在等你进城去,不管是用什么方式。 他觉得可笑,他的母亲从来没有对他有过任何期待,他的父亲也是,他的身后这片灯火通明的不夜城中的子民也是,唯一对他抱有期待,竟然是他一直认为的天敌,他几乎像是陌生人一样的三哥。 只有那个他想不到的人是期待着他进城去的。 李胥忽然抬起头,目光扫过身后盘腿而坐的女子,大笑,你诓我!他转过我去,指着钟檐,指着东阙城中的灯火晦暗的方向,大笑,你也诓我!你们都诓我!让我以为我退无可退! 他把书交到钟檐的手里,钟先生,我不需要。他这样轻而易取就让出的东西,是这片江山,可是我这样偏偏不稀罕了。 他的语气如此怅然,仿佛如同一个稚子,不是抢回来的,又有什么意思呢?身着铠甲的年轻藩王重新上了马,浩浩荡荡的人马也慢慢跟着离开,天终于要亮起来了,淡淡的朝霞将光泽重新普照在这座亘古不变的皇城去。 钟檐在霞光中目送他们离开,他知道,他们在赶往边关,这些年轻的,已经老去的将士追随着他们的殿下而去,日后的故事里,他们的名字或留在抗击胡狄的捷报上,或埋在终年不化的祁镧山下,可是,总会有人记得他们。 他们终究没有攻进城去,政变在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悄无声息的极其迅速了,史上称为缙王之乱,也是大晁历史上的非常奇特的一次史书上对于它的记载,无论哪一版都穆棱两可,可是渐渐的,人们也不愿意去深究,因为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 钟檐忽的牵动了女孩的裙角,他低下头去,想要把她扶起来,才一伸手,忽然觉得牵扯了光阴,光阴深处,那个娇气的小姑娘跌坐在繁华的街头,撅着嘴,哥哥,我走不动。 他笑着小姑娘娇气,小姑娘不依,他哄着她,没了章法,忽然温柔了语气,他说,娇气一些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太傅家的女儿总是有娇气的资本的。 他如同往常一样伸出手去,女子却自己站起来,那么,我要回去了,我要和我的夫君一起。 非这样不可?钟檐问,她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高枝虽好,却难以依附,他倒是希望小妍嫁个寻常的人家,丈夫愚钝,却是宠着她,允许着她的娇气的,将她放在手心上的。 杜素妍点点头,坚定如往昔。 她提着裙角,想着城门跑了几步,忽然回过头,笑道,谢谢你,带我回东阙来看花哥哥。 【第九支伞骨:隔蓬门】 65.第九支伞骨起(上) 六月,虽然中原算不上最炎热的时候,梅雨已过,暑气便从街道瓦砾中冒出来,在明晃晃的日头下深入骨髓。 护送棺椁进京的队伍是午时三刻从宣武门进城,浩浩荡荡,尽披缟素。原本匆匆行走的行人也忍不住停下驻足,回望,缄默如同这个夏天的风,将这座城池密密匝匝围住,如铁桶一般。 那是宣德十二年,也是大晁第二位新君即位的一年。 一切都尘埃落定。 钟檐跟小妍交代了几句,把杜荀正编纂的书重新交到他的女儿手里,忽然觉得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没有一个准,原本姑父的东西,终究还是回到他的女儿手上。 他也不再问小妍愿不愿意跟他走,小女孩长大了,终究有自己的心思,谁也不能代替她做决定,他知道,这一定是最后一次见她了,小妍忽然笑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伞骨 下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20 着抚过她层层叠叠的裙下的腹部,哥哥,再见,我会告诉他,他有一个舅舅,代他的阿娘很好。 钟檐迟疑着,明白了什么,点点头。 他从皇城那边走来,耳边是人潮的喧嚣声音,天又终于亮起来了,这些红尘闹市里的百姓,可能永远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是怎么样惊心动魄的一夜,可是,他却看到了。 钟檐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尽管因为各种事情在东阙耽搁了这么多天。现在终于可以出城了,他走过护城河上的那座桥,却在过了桥后,声音瞬间止息,街道两旁那么多的人,目送着缟素扶棺的队伍,却只有粘滞了的风声。 钟檐也在人群之中,和其他人一样注视着送棺队伍朝他而来,又慢慢走远,他刚才皇城那边过来,仅仅知道这仗势,死去的一定是朝廷里的大官儿,却不知道究竟是谁。 他听着身边的两个小哥低语着,从秘而不宣的缙王出城到眼前千里扶棺进京的将军,什么将军?钟檐心中沉重了几分,用手支了支身边的人,问道。 是那个将军呢,带着我们的兵一直打到玉门关的那一位 听说是被敌军逼死的,可惜了前些日子才封的大将军呢,福都还没有享呢! 钟檐听着只觉得耳中轰隆,僵硬的笑了一下,甚至刻意用了平日里戏谑的语气道,可不是,打仗那么拼干嘛!是能多领一份军饷还是怎么的,多领一份军饷就能把自己喂成大胖子了? 旁边的人笑道,说不定他是想把老婆孩子喂成大胖子呢。 钟檐低着头,半响没有响应,再抬头,眼眶有些红肿,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晚上没有睡的原因,放屁! 两个小哥看着这个人可真是奇怪,人家挣钱养老婆碍着他什么事了,是抢了他的老婆还是怎么的。 钟檐却在人群中慢慢走出来,一瘸一拐的跟着队伍,他跟着队伍保持着一段距离,队伍停下了,他也停下了,队伍继续走,他也继续走,所以不仔细瞧还看不出他是跟着队伍的,他就这么一路走,一路跟,跟着绕了大半个东阙城。 到了最后,那口棺材被抬进了青斋书院,也就是先帝赐的将军府,钟檐都始终没有,上前去看上一眼。 郭管家料理完了一些事情,送走了护送棺木回京的队伍,抬头看着偌大的宅院,仿佛还是昨天,他把将军迎进门,踌躇着要不要修葺一番,转眼已经都挂满了白幡,人也不在了。他叹气,以后这间宅子指不定会被指给哪一位官员做府邸,还会不会遇到向申屠将军这样好的主人呢。 他转身去关门,才发现门口跟石狮子比定力的红眼兔子。 你怎么又回来了,你不是要去找你那个老人的脸上有些不自然。 钟檐笑笑,是啊,我和他一起回来了。说着,就自己进屋了。 郭管家不解,想了很久,看见钟檐脸上的兔子眼,忽然明白了。 他看着钟檐越发消瘦的脊背,轻轻叹息了一声,都是命啊。 钟檐实在太累了,之前经历了被撸,叛乱,国变,遇见亲人又是永诀,他觉得这样短短的一天把一辈子没有经历的都经历过了,现在精神处于虚脱的状态。 他实在需要好好的睡上一觉了。 于是钟红眼兔子没天没夜的睡了一天一夜,醒来,红眼变成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他顶着两只大大的黑眼圈问郭管家早。 郭管家脸上黑了黑,都可以跟这个这个越发暗沉的天色媲美了。还早呢,都天黑了。 吃饭的时候,对了,是钟檐的早饭,其他人的晚饭,郭管家一直用余光瞟钟檐,瞧着他吃得挺欢实,完全没有昨天晚上的神情,心里就放心了一点。 但是仍然用目光不停的扫钟檐,并且非常不经意的提起,将军的灵堂已经设好了,要不要去看上一眼。 钟檐装作没听见,扒拉完了米饭,说着还要再来一碗,口里还嘟嚷着,这个菜糊了吧唧的,这个汤没放盐,跟他顿了一下,声音却忽然低了下去,那个谁比起来简直差远了。 在一旁扒拉饭的郭管家孙子听了,好奇道,还有人比我爷爷做饭更好吃吗? 钟檐想了想,敲了敲小鬼头的头,没见识,琼林御宴你吃过没有?没吃过就好好念书,将来吃一回去! 小孩子更加好奇了,眼睛亮晶晶的,都有什么呀? 那可多了,先上的是绣花高饤八果垒,然后是十盒缕金香药,十味脯腊,还有下酒十五盏 小孩听得哈喇子都要落了地,忽然很是敬佩起钟檐起来,觉得他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之后的几天也是这样,钟檐正常的吃饭睡觉,兴致来了还会教小孩儿写字,可是他却没有去灵堂看一眼,甚至到了灵堂他也会绕道走。 甚至连郭管家也觉得觉得那一天他看见的站在门口的表少爷只是错觉,钟檐看起来丝毫不伤心,甚至连陌生人,住了他的府邸,也应该去看望一眼的。 可是钟檐并没有。 尽管如此,郭管家还是觉得他是伤心的,能哭出来的,那都不是伤心,真正的伤心,是哭不出来的伤心。 已经过了七月,天气开始炎热起来,人们开始着夏衫,摇蒲扇,游走在东阙的大街小巷。街道茶肆的热闹,就如同这一个热烈的季节。 那些日子里小孩儿喜欢到巷口桥市上买一种叫做的凉糕的吃食,糯米粉做的,包裹在荷叶上,晶莹剔透,同时有着糯米和荷叶的甘甜。小孩总是把食物留一些给钟檐,以期待他给他讲新的故事,有时候,他也把他在街角巷口听到的传闻告诉他。 老皇帝发丧,新皇帝登基,整个京都都处于忙碌的阶段,小孩儿将场面形容得绘声绘色,使他忍不住发笑。 从小孩的嘴中,他也隐隐的听说了原太子奉仪被封了贵妃,不过,这也是皇权官宦里的故事了,和他这样的小老百姓,也没有什么关系,倒是郭管家,知道了小姐没有死,很是高兴了一阵。 所有的时间都在一刻不停的往前走,没有谁会在原地,也没有人来得及顾及一个死在边疆的将军。 七月以后,棺椁里的尸体开始腐烂发臭,郭管家觉得不能再等圣旨了,就自己决定给他下葬。 他想了一会儿,决定把申屠衍葬在书楼的后面,杜太傅的旁边,那书楼后面已经了大大小小几座坟了,这宅子的第一个主人,第二个主人,都葬在这里,到了那一天,他这个老头子也会埋在这里。 他甚至事先掘好了几座坟,等到时候到了,往里面一躺,也倒省事。 他记得将申屠衍下葬的那一日,天气有些闷,除此之外,是顶普通的一天,他甚至没有选过黄道吉日。 他拜过杜太傅,告诉他又有一个人要和他作陪,那是一个作风很正派的将军,希望他不要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伞骨 下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21 生气,说完这些,才慢慢将骨灰坛子放到棺材里。 他慢慢的合上盖子,却听见急促的脚步声。 他回过头去,钟檐站在那个地方,粗粗的喘气他终于肯过来,愿意来看他一眼。 他看见钟檐缓缓朝棺木走过来,他以为他是来祭拜将军的,只见他缓缓蹲下,却一把将那个骨灰盒子抱在怀里。 表少爷,你这是郭管家面色大变,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钟檐却把骨灰盒子抱得死紧,生怕别人抢去似的。 许久才抬头,他咬了咬嘴唇,郑重的说,郭伯,我想带他回家去。 郭管家眼中酸涩,点了点头,说,好,你们回家去。 66.第九支伞骨起(下) 钟檐果真带了申屠衍的骨灰回了云宣。 七月是旱月,除了几次来去匆匆的雷阵雨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雨水,日头每一日都大喇喇的挂着,明晃晃的碍眼。 生活终究没有什么改变,不过是换了一个皇帝,又不是改朝换代,只不过怀昭帝与武肃帝不同,手段更加柔和,这样的政策在乱世固然不能够维持大局,可是却有利于休养生息。 乱世生意不好做,钟檐的铺子也是门可罗雀,只每一日坐在自家的门槛上与人喝茶胡侃,东家西家,没个边际。 听着朱寡妇说,便是她那圆滚滚的表妹也在上一月终于出阁,嫁的是张屠夫家那痨病秧子的小儿子,虽然是皮球配瘦干子,很不好看,可把他们家的人欢喜了个好歹,成日里挂在嘴边,仿佛他们家女儿嫁的是皇帝老子。 钟师傅啊,可幸亏当初你看不上,这不,缘分到了,挡都挡不住。 钟檐听的无趣,撇撇嘴,着实是好大一场缘分,对了,他们家的大门听说前几天给挪宽了三寸,就是为了迎接这一份缘分,一点不落的吸进去吧。 这云宣城里谁不知道那门的改造,是因为又一次新媳妇进门给卡住了,朱寡妇脸一黑,眉头一扬,不说这个了,你不是去接新媳妇回来吗,怎么不见人? 钟檐不说话,怔怔的出神,好久,才望了一眼朱寡妇,朱寡妇被他这一眼看得慌了,马上说,那啥,好像要下雨呢,我回家收衣服。 钟檐笑了笑,日子还是这么过,京中局势怎么变,边塞又会有什么故事,都不是他的故事了,即使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所有的人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归宿,他守着他的一亩三分地,在这水软山温的徽州一隅,做回一个老实本分的工匠。 只是做不会那一个坐在窗边温书的钟家少爷。 至少,这里足够安全。 七月中旬的时候,钟檐接了崔家的一笔活计,不是什么繁杂的款式,可是在这样的乱世里,能够接到这样一笔生意,他还是很高兴的,忙活了小半个月,才算交了货,回头遇上了小算盘,他遇上了小算盘,问了他们家五爷这几日怎么不见人。 哟,钟师傅,你还不知道吧,五爷她上闽南了。 哦?是谈生意去了?钟檐略微诧异。 什么呀?小算盘语气低了低,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表面上是这样,可是暗地里,谁不知道,她是去找那个人去了偏偏那人是狐狸的面貌,倔牛的性子。 哦。钟檐应了一声,却也没有继续问,倒是小算盘说个不停。你说,五爷是怎么想的,怎么就吊死在一根歪脖树上了呢? 崔熙来不管面上多么强,总归是个女子,总归有自己纠结的地方,钟檐这样想,安慰小算盘,她总归会回来的吧,不管怎么样,回来继续做崔五爷,还是怎么样,这么大的人了,总归会想清楚的。 他说完,便慢慢走出崔家宅子,日光一瞬间直射过来,刺伤了他的眼睛,他记得,自己第一次将这个小姑娘领出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日头。 看着他的下一辈都已经开始演绎了自己当年的故事,他想自己大概,真的是老了吧。 到了七月,边疆又有了新消息,一场败仗连着一场胜仗,胜仗以后又停滞不前,战场上的事情,天时地利与人和,谁也说不准。 只是这连绵的战火,每个三五年是停歇不了的,这是一定的。 李胥站在高坡上,背着手,俯瞰这七月日头下的高原,他想,京都那边那人应该已经登基了吧,他忍不住眯起眼,回想自己是怎么样放弃了的,真他娘的鬼迷心窍。 可是鬼迷心窍也罢,他做出的决定,就丝毫没有更改的道理,即使败了,落魄了,他也是那个骄傲的李胥。 想到这里,他将手中的圣旨捏了捏,那是加封他为亲王的圣旨,八百里加急而来,他想,他仍是守他的边关,就是封了天王老子,又有什么意思呢。 杜素妍没有告诉他一个字,他才难过,他知道,宫里面的日子,怎么会像表面那样风光,多少明枪暗箭,可是她却抬头,继续笑,哥哥,来看看雪来吧。 钟檐此刻才知道小公主叫做雪来,雪来,倒是一个好名字。 可不是,她生在雪天,生出来的时候又瘦又小,天气这样冷,将她冻得浑身发紫,连太医都说她命薄,可是她定然是可怜她的阿娘,硬是活了下来,这样健康,这样勇敢。 钟檐也感叹,真是好勇敢。 这时乳娘将孩子抱了上来,他望着睡熟的孩子,十足十像他的父皇,没有半分像小妍,隐约是失落的,可是想到这个孩子是小妍生命的延续,甚至可以说是他们杜钟一脉最后的香火,又忍不住喜不自禁。 我可以抱抱她吗? 妍妃点点头,到底是男人,笨手笨脚的也不会抱孩子,最后小公主以一声响亮的哭声抗议,他们手忙脚乱了许久,才将小公主安抚下来。 哥哥,瞧你,真笨!她嗔怪着。 是笨。钟檐点头。 皇城外的热闹似乎还在继续,火树银花不夜天,这份团圆似乎要永无止息下去了,可是,谁也都知道,它终究止于日出。 95.第十二支伞骨合(上) 申屠衍来到京城的那一天,是元宵。 举国欢腾,街上都是涌动着的人潮,从街角到街尾,他牵着马走过喧闹的街头,一时间天地旋转,茫茫然的不知道去哪里寻找。 街上有这么多的人,找到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实在是比他想象中的要难得多,后来,他也只能一个个的问,后来想起来也实在是啥,他除了钟檐叫做钟檐,其他的一无所知,这样都能找到人,才奇怪呢。 原来寻人这件事除了努力,还是要靠运气。 他一路走,一路问,后来他果真遇到了一个宣称知道他要找的人的下落的人,他的眼睛忽倏一亮,真的吗?是云宣钟檐? 那人支吾回答,是啊,是啊,是钟檐,他妹子最近生了孩子的那个。 申屠衍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2 伞骨 下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22 了笑,可是我还没有想好见到他说什么呢 那人 最后申屠衍还是跟着那个人走了,可是他到达了地点之后,却发现事情有些不对,那个人带着他停在了一间瓦房前,位于角巷蜗角之间,散发着一股幽然之气。 你确实他真的在这里?申屠衍反问,已经觉察出了不对来。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忽然扑将过来,从屋子里面窜出好几个大汉来,将申屠衍团团围住,狞笑着,此人身形样貌倒是与王爷相近,正好替王爷抵了债。 申屠衍顿时觉得天昏地暗,似乎有什么东西积郁在心口,终于喷涌而出,喉头一阵腥甜 后来,他被人调换了衣服,易了容,在暗无天日的牢里待了足足三天,期间,倒是没有什么不好的待遇,到了第三天,一个相貌与他酷似的人忽然被偷偷送进牢来,他看了他一眼,有些惊讶,是你?你倒是比我有福气。 申屠衍默然,然后被送出了牢里,丢到了大街上。 几日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已经暴风骤雨般的结束,很多年后,他把这件事情将给钟檐听,钟檐似乎是了解其中内情的,横眉道,你怎么不打过去,他居然对你这样嚣张,真是没天良了。 申屠衍也只是苦笑,他那样的气度,必然是有来头的,怎么好打过去?钟檐无奈,却不肯说。 可是,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的情况是,他不仅找不到钟檐,而且原来的衣服被那群人扒光了,什么铜板都没有,恐怕连温饱问题都堪忧。 他摸了摸肚子,腹中空空,觉得更加忧愁了。 而钟檐却不知道申屠衍来了东阙。一心只想着早些回去。听申屠衍的答案呢。可是郭管家实在是太热情,一留再留,说着怎么着也要出了正月才好回去。 郭管家的孙子也分外黏他,觉得他是有大学问的人,整日的让他给他温习功课。钟檐推脱不过,只得应承下来,心里却苦笑,笔底文章,身后功名,好像已经是好几辈子前的事了,他现在,不过是一个糊伞匠,又哪里拿得起这个笔杆子啦。 小孩却固执道,先生就是糊伞匠,也是糊伞匠中的状元,一定是与众不同的,哪里像巷口摆的那个摊子,那伞呀,简直丑死啦,真不知道怎么有勇气拿出来卖的 钟檐笑笑,当做是童言无忌。 每一日,钟檐都带着小孩上街遛弯,战乱后的京都呈现出一派复苏的景象,茶馆酒肆,教坊画阁,他一步一步的走过,小孩儿走在他的前面,哄着脸介绍着,那里有好玩的,哪里有好吃的,哪里可以抄近道,他笑着看着他嚣张跋扈的小模样,却不忍心说破。 他自小在这座城里长大,哪里有什么,他还不清楚吗? 他们晃晃悠悠的走过东阙的老城,正月还没有过,街上还很热闹,各种祭祀活动都还没有结束,祈祷来年风调雨顺的,祈祷天下太平的,祈祷功名及第的,祈祷子孙满堂天下的愿望这么多,人们却都把他们这些愿望寄托在一尊小小的泥塑菩萨身上,那么,送子观音也好,玉皇大帝呀,还是释迦牟尼,该是多么有压力呀。 有一日,钟檐也这样稀里糊涂的被小鬼头拉到了檀山的寺庙里。 檀山历年来香火不断,即使在战乱的时候,也成为了不少游民的避风港,正月里香火尤其旺盛。 小孩儿站在宝相庄严的殿里,弯腰跪在蒲团上,少了方才的活泼,多了少年的沉稳,他郑重的朝着那始终拈花微笑的佛像磕了三个头。 他说,愿我在今年的春闱中,能够谋些功名,也好让爷爷宽心。 钟檐一愣,忍不住看向小孩儿,想着莫约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吧,从少不更事的小孩儿,因为大人的期待,虽然有些挣扎,有过叛逆,甚至走错了,最后都会找到自己的路,然后长成参天模样。 他思索的一瞬间,少年已经变回了嬉皮笑脸的模样,钟先生,你不求些什么么? 钟檐认真的想了想,现在这个世上,求平安吗?现在没有战乱,百废待兴,嗯,大概是不用求了;求富贵吗?他虽然没有怎么富贵,倒是小康果腹;求长寿吗?他的亲人都已经不在了,也没有什么牵挂了他想了想,最终弯腰,鞠躬,磕头。 他来到这个人间,见过很多的姻缘,他父亲和他母亲的,杜荀正和他的姑姑的,小妍和当今圣上的,有良缘也有孽缘,似乎每一个人都不容易可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想要为自己求一求。 金色的光线从窗户里洒进来,照的他的脸上,他终于开了口。 他微笑着,把自己的愿望告诉佛祖最平凡也最奢侈。 愿我同那一个人白首如新。 96.第十二支伞骨合(下)大结局 小孩同那东巷口的买伞摊子吵起来,实在是毫无征兆的。 其实钟檐早就听小孩说起过这一家摊子,小孩儿咬牙切齿说,他家一点生意都没有,偏偏还要摆那些丑不隆冬的伞,那真是丑毙了,难看死了! 可是钟檐却没有见识过那伞到底能丑成什么样,其实他们每一天都会经过那条巷子,可是那个摊子摆在巷子的末尾,需要拐弯才会看到,可是他们却没有一次将巷子走到低。 那一天,其实钟檐甚至已经向郭管家辞行,他离开伞铺实在是太久了他一方面牵挂着伞铺里的生意,另一方面,他不确定申屠衍怎么样,他这样一个手脚不灵便又没有任何记忆的人,如果想不通离开怎么办?这一次他又该向说要,要他的瓦片呢。 所以他归心似箭,可是在关键时候,他却听说了这件事,他的爷爷不在,这样少年打架斗殴的事情他自然是要管一管的。沐春之日,游人如织,击蹴鞠的,耍猴戏的,捏泥人的,喧闹不止,钟檐沿着长街一直走,终于在长街的拐角处找到了小孩儿。 小孩儿叉着腰瞪着眼,气鼓鼓的就像扑棱着翅膀的小公鸡,看见钟檐朝他的方向走来,更加有底气,一下子拽住了钟檐的衣角,战斗力越发旺盛,先生先生,这个大块头居然说自己做的伞不丑,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傅教的你说他是不是丢人现眼? 钟檐斜眼打量了一番这眼前的一堆伞,又看了眼眼前忐忑不安的伞,含了笑意,哦?是够丢人现眼的。 这话音刚落,那站在墙角的七尺男儿竟然涨红了脸,低着头,局促不安的如同被书堂里挨了先生批评的娃娃一般。 我我申屠衍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面对申屠衍,起初的几天他漫天漫地的寻找钟檐,差点没有把整个东阙翻过来,可是始终遇不到,后来,他无端遭遇了牢狱之灾,钱财尽失,只想着筹足盘缠好回云宣,却没有想到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钟檐却自己寻上门来,于是,他的满腔话语都说不出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3 伞骨 下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23 了。 话到左边,无论是 不管我有没有记忆,我都是申屠衍,我都想跟你过。,还是让我们白头到老吧。,或者是我们是那种关系,我觉得很好。都统统说不出口了,只剩下最笨拙的单音节。 钟檐看着他发不出声音来的模样,觉得很好笑,手中把玩着他糟糕透顶的伞,决定逗逗他,兄台,你这技术可真不怎么样,不如把这个送给我,跟我回去好好学几年,再回来摆摊? 申屠衍一楞,没想到钟檐在这个事情跟他杠上了,旁边的小孩也跟着起哄,技不如人,再学几年再出来吧。他鬼斧神差的点点头。 钟檐似乎很满意,横眉道,还愣着干什么,你现在丢的可是我的人!他说完,拿起那把其丑无比的伞,什么也没说就转头走了。 申屠衍也马上收拾着跟着他的后面,可是他面前的人走得这样快,似乎要与东阙的春天赛跑,似乎怕一停下来,时间就会空出一个洞来,似乎怕一停下来,就会惊扰沿途的大好春光。 他和他都只顾着走,没有交谈,也不需要交谈。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似乎是毫不相干的两条线,不停的交织,分离,却总是会通向同一个方向去。 与他们接踵擦肩不断倒退的是两旁的树木矮屋,风呼呼的逆着方向吹,耳畔,他们似乎听到了时光倒退的声音,哪一年沿着护城河落下漫天漫地的大雪,哪一年杜鹃忽然哔剥一声就开了,哪一年熏风吹绿了宫苑门前的杨柳枝,哪一年秋雨如浇,白色的雨珠噼里啪啦打在屋檐上原来时间真的有声音,过去的二十多年一直都以这种姿态保留下来。 他一路走,他一路跟,走到东阙城门的时候,已经快要天黑,钟檐忽然停下来,转过头去,他拧了眉,脸色忽然变得很严肃,出了东阙这个是非之地,要不要回云宣,前面的路,你总是可以自己选的? 申屠衍叹了一口气,我以为你会知道,我都追到了这里,你难道还不明白?还要问我这个。 钟檐嘴角不可察觉的抽动了一下,忽然觉得胸口跳进了一只猫,打翻了陈年老醋,酸楚翻江倒海起来。 申屠衍,你有没有想过未来,我们这个样子,是不会有孩子的。 你,要同我断子绝孙吗? 你怕,老无所依? 申屠衍反问,他不是没有考虑过以后的事,廖仲和说他活不过十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陪他多久,他可能甚至活不到他们口中计划的岁数,就要离开,所以他能从来不敢说出来,怕说出来,那些美好的愿望就会碎去。 钟檐却摇头,不怕不怕,等老了,我们两个糟老头子还像现在这样,我扎纸伞,你来卖,等到老得动不了了,就以为在一起听听雨,看看夕阳,等到死了,我们要埋在一块儿,然后找一个有学问的,给我们立一块碑,不必写你的那些军功,也不必写我的那些沉浮,只挑那些我们计划做的,却没有来得及做的,都记下来,下辈子再一起做,好不好 好。 申屠衍忽然觉得全天底下的欢喜都比不了这一刻,他知道以前的聚散沉浮都已经他们再也不会分开,即使是死亡,他喜欢了一辈子的男人,甚至把下一辈子都交给了他,而他,也答应了他。 钟檐居然真的认真的计划起来他们要做的事,他把玩着手里的伞,这把伞,虽然难看,但是比起你以前做的,还是有进步 我以前也做过伞?申屠衍奇道。 可不是?整整糟蹋了十一伞骨呢,哦,不,加上这一支,是十二支,我都放在房梁上,卖不出去勒 申屠衍冒了一阵冷汗,那时,他不知道,他这个死穴,是注定要被钟檐说一辈子了 可是,又有什么要紧呢,以后,山高水长,日子还长着呢。 都离开了吗?站在东阙宫墙里最高处的丽人望着远方,忽然问。虽然下起了小雨,将整座城池都笼罩在烟雨中,根本看不到城门。 是,钟先生已经离开了。宫女回答。 那就好。她望着黄色的宫墙,锁住了一层又一层,是锦绣,也是地狱。 丽人将双手合实,叠放在胸口,真挚的祈祷: 哥哥,愿你们一路平安,后会无期。 正文完 分卷阅读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