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万岁》 第1章 [gl百合] 《长公主万岁gl》作者:明裕【完结】 本文文案: 江辞与李承霖仅有几面之缘,可她被赐死那天,向来端庄持重的长公主第一次乱了方寸,竟冒着谋逆之罪带兵闯进天牢,在众目睽睽之下唤她小名、揽她入怀。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她有着令她难以忘怀的长相。 重生后,江辞步步为营,主动接近李承霖。 她要靠着这张脸,迷惑她、欺骗她、引诱她,只要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即使是替身也毫不在意。 她怂恿她造反登基,却在她执意立她为后时假死,妄想逃脱。 没想到李承霖如疯如魔,不肯将她安葬,夜夜抱着她的“尸身”入睡,在她耳边近乎疯魔地低语: “阿辞,既然招惹了我,就休想逃走。即便是死,你也永远属于我。” 阅读指南: ★架空,大杂烩,有私设,勿考据 ★不是真替身,女主前期误会了 ★封面为美工处购买的模板,非独家授权 ★看文就图个乐呵,如不喜请及时退出,不接受写作指导 第一章 天泽二十年秋,风清日朗,天高景明。 而狱中的江辞就快要死了。 她饮下了御赐的毒酒,面色苍白、体温骤降,只觉得五脏六腑痛得几乎碎裂,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可她生而倔傲、不服输,即使身处阴暗潮湿的天牢中,即使在这将死时刻,她也还是挺直了腰杆,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前方。 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是当朝皇帝李承贺,他雍荣闲雅,垂眼惋叹道:“可惜了,若你识相知趣些,朕又如何舍得让你玉殒香消呢?” 江辞冷笑:“白日做梦,像你这样的昏君,迟早会作茧自缚,可怜东越百年基业,终究要毁在你的手中!” 李承贺倒也不生气,只是轻轻勾起了嘴角:“死到临头,还是那么不识抬举。” “越武帝英明神武,有你们这群后代,便是他一生之耻。” 听到江辞骂自己,李承贺不怒反笑:“那又如何?朕手握着至高无上的皇权,对就是对,错也是对。” 江辞本就美得不可方物,就算落魄至此,眉目依旧清澈明朗,犹如雨后新虹,绚丽,却仅有一瞬。囚衣上带了点点血迹,仿佛忘川彼岸盛开的曼珠沙华,昭告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惊心动魄的死亡。 李承贺依旧点头微笑,似乎对江辞的结局很是满意,正昂首阔步打算离开这个血腥阴冷之地时,不远处却突然传来阵阵打杀声。 不多时,一个凤冠霞帔的美人带兵闯入,将李承贺团团围住。 李承贺陷入孤立无援之地,转过头看着那眉眼间与自己有几分相像的美人,怒喝道:“李承霖!你是要造反吗?” 李承霖凤目微睁,手中长剑带血,声音清冷:“皇兄,你果然不肯放过她?” “朕问你话,你这么大阵仗,难道是要造反吗?” “噗——” 江辞吐出一滩鲜血,喉间腥苦,惟觉肠胃尽被绞断,疼得她再也直不起腰。 看到江辞这般惨状,李承霖没空回答李承贺的质问,顾不得长公主端庄稳重的仪态,慌忙跑上前去,半跪在草席上,将江辞扶起,靠在自己怀中。 江辞费力地喘息着,抬眸瞧了眼李承霖,刹那间又呕出一口黑血。 向来面若冰霜、不苟言笑的长公主李承霖第一次表情失控。 她擦拭着江辞不停从嘴角流出的黑血,声音颤抖:“阿辞,不要闭眼。别睡!千万别睡!” 话音刚落,天地变色,电闪雷鸣。 可江辞撑不住了,她失了所有的力气,彻底倒在了李承霖的怀中。 意识渐渐模糊,闭目长眠前,她听见李承霖大吼:“李承贺!本宫要你陪葬!” 噼里啪啦,大雨突兀而至。 - 睁开眼,周围白茫茫的一片,瞧见不远处一抹鲜红色格外扎眼,影影绰绰的,看起来似乎是个女子。 江辞大胆地向她走去,还未近身,只听见那女子轻轻叹了一口气:“最是无情帝王家,我这悲宫司怕是又要添上一本簿子了。” 说完,女子转过身来,看见江辞,似乎很是惊讶的样子,而后她微微摇头:“江辞,于天泽二十年十月初五,殁于越帝李承贺之手,阳寿未尽,身先死。” 江辞被吓了一跳,她与女子的距离不过几步,何况这里又这么开阔,怎么女子的声音听起来悠悠的,似如井泉之声。 “你是谁?”江辞忍不住发问。 女子微笑答道:“阎罗殿悲宫司阴司,梧桐是也。” “原来我真的死了。”江辞低头看了眼自己近乎半透明的身体,又看着周围弥漫着的雾气,喃喃道,“阴曹地府也不过耳耳。” 梧桐闻此,便轻轻挥了挥衣袖,白雾顷刻散去,展现在江辞眼前的竟是一派勃勃生机。青山傍水,风景宜人,百花争艳,芳香沁脾,鸟虫相鸣,悦耳舒心,身在其中,不由得惬意万分。 梧桐道:“怨念极深、情缘难断或是执念太过强大的灵魂,不肯入轮回再世为人,灵魂便由各司收留,再作打算,而我这悲宫司收的自然是宫廷之魂,上至帝王后妃,下至宫女宦官。但……”她顿了顿,又继续说:“但你不该来这,至少现在不该来。” 第2章 “可我已经死了。”江辞不解地说。 梧桐闭着眼捻着兰花指念了个咒语,而后用食指在江辞额间轻轻一点:“江辞,你走错路了。” 江辞只觉得头脑一热,平生经历过的事情如同走马灯般一幕幕在脑海里重现: 天泽二年正月初三,江辞降生于青阳郡太守府,娘亲夕清山药师虞秋月,因江辞难产而亡。 江辞的爹爹江秋声,时任青阳郡太守。 江秋声爱江辞,可他更爱青阳郡百姓。 他教她念书识字,许她习武练剑,十八般武艺,只要为江辞所念,江秋声必欣然允之。可一旦百姓有了什么差池,他便会抛下江辞,立即前往探视。哪怕当时的江辞额上正汩汩地冒着血,哪怕当时的江辞着了风寒高烧不退,哪怕当时的江辞心心念念盼着爹爹能陪自己庆生辰…… 江秋声任青阳郡太守二十载,勤政为民,殚精竭虑,事无巨细必亲自过问,已是积劳成疾,日夜咳血。 天泽十七年四月初二,江秋声病逝。 就连死前写给江辞的绝命书,也三句话不离青阳郡:“阿辞,爹爹上任青阳郡时,曾在乡亲们面前立誓,只要爹爹活在世上一日,便护着青阳郡一日。江家世世代代,也必然护着青阳郡。阿辞,青阳郡乃爹爹毕生所念,务必珍重。” 江秋声死后,朝廷指派了新太守上任青阳郡,新太守名叫杜松,原本在嘉州任职,为人刚愎自用。 杜松上任后,立马更改了不少江秋声定下的旧制,先是取消了禁渔期,再撤离云山的守卫、动员百姓去云山挖药材。并计划在青河畔开垦农田,以引进北姜国特产灵果广为种植。还打算置购一批北姜鲟鱼苗,放入青河中散养。 不仅如此,甚至还关闭了官办学堂,胡乱办案,加重赋税…… 百姓们苦不堪言。 江秋声爱民如命,江辞是江秋声的女儿,身体里流淌着他的血液,骨子里那种大义是无论如何也更改不了的。她没法坐视不理,于是私下请见杜松,向他陈述利弊,没想到杜松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还讥讽她不过是妇人之见。 江辞无法,为了拯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青阳郡百姓,不惜铤而走险,借用他人身份,女扮男装参加科举考试。 春闱拔得头筹,殿试一篇治国策引得所有阅卷官爱不忍释。 皇帝问政于千秋殿,她回答得滴水不漏、头头是道,三言两语就给远在青阳郡的杜松使了绊子,不仅当即被皇帝钦点为新科状元,还使杜松丢了青阳郡太守职位,再不能为虎作伥。 进士宴上,女扮男装的江辞又得祺安公主青睐,一时风光无二。 可惜后来身份不慎败露。 欺君罔上、代人科考……桩桩件件都是夷灭三族的大罪,皇帝龙颜大怒,将其打入天牢,追 更百 合文关注公 众号 梦白推 文台原本她还担忧长姐江笑会因自己而受牵连,却在狱中得知齐明长公主下令为江笑改了宗籍,总算保了江笑一条性命。 青阳郡太平、江笑无碍,狱中的江辞再无牵挂,恰巧皇帝亲赐鸩酒一杯。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江辞没有犹豫,端起鸩酒一饮而尽。 突然,走马灯停。 江辞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一幕幕她从未经历过的、却与她息息相关的场景。如同开天眼一般,把她这一生的所有谜团都完整地剖解开来,孰是孰非、孰好孰坏,她统统都明了了。 原来…… 原来如此。 梧桐又在江辞额间轻轻一点,江辞回过神,只见周围绿水青山的环境突然变幻莫测起来。 天降流火,刹那间,这幅秀丽江山便如同画卷一般毁于火中,取而代之的是滚滚狼烟。 耳边是刀枪相鸣,哀咽连连,眼前是兵荒马乱,饿殍遍野。这是江辞最不忍看到的画面,她不由得双眉紧蹙,身体也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梧桐道:“这是以后的青阳郡。” “怎么可能?”江辞瞪大双眼不敢相信,“杜松不是已经被撤职了吗?怎么可能会变成这个样子?” 梧桐答非所问:“别再走错路了。”然后她挥了挥衣袖,消失了。 而她之前所在的地方立马出现了一片耀眼的红光,那片红光仿佛有着巨大的吸引力,江辞像是被下了蛊似的,竟不受控制地往那片光中走去。 第二章 额上传来的阵阵疼痛使江辞逐渐清醒,她抿紧双唇,慢慢睁开了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素色的帷幔,别过头一看,不远处的窗边桃花开得正盛。窗下有一红泥小火炉,火烧得正旺,火苗肆虐地舔舐着药罐子,药盖氤氲地冒着热气,耳边传来鸟儿清脆的鸣叫和煎药的咕噜声……一切的一切,都彰显着恬静美好。 江辞立马翻身起来,四下看了看,脸上不禁写满了疑惑:“这里是……师父的家?” 然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感受到指腹上传来脉搏的跳动后,江辞的手不禁微微颤抖。 额头上传来的疼痛宣告着这不是梦,而颈上脉搏的跳动则宣告着江辞生命的延续。 ——她还活着! 江辞觉得奇怪:明明已经喝下了鸩酒,也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死亡,怎么如今还好好地在这里呢? 她又想起在阎罗殿悲宫司瞧见的那些个画面,一时真真假假,竟分不出梦境还是现实。 第3章 正想着,小屋的门从外面被人推开,一位仙风道骨的中年男子背着药篓走了进来。 江辞看见此人,眼中禁不住闪起了泪花,二话不说冲到他面前,揪了揪他的胡子,又捏了捏他的脸,指腹传来温热的触感后,她忍不住泪流满面了。 她一把抱住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臭虞山,坏虞山,我就知道你没有死,我就知道你是吃了假死药捉弄我呢……” 虞山不明所以:“胡言乱语些什么呢?我活得好好的。” 江辞吸了吸鼻子,“我以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虞山搞不懂江辞为何这般失态,他只是出门挖了几株草药,不过半日光景,怎么就说出这般语句呢?果然又触景伤情了吗? 虞山以为她是想念她几天前病逝的爹,不愿再提及她的伤心事,便佯装抱怨道:“早就跟你说过了,飞焰不是那么好驾驭的,你得慢慢跟它培养感情。这下好了,摔疼了吧?” “飞焰?”江辞忍不住皱起了眉。 飞焰是一匹汗血宝马。多年前,先帝还未过世,齐明长公主李承霖还是皇太女时,不知为何得了一种怪病,陷入昏迷、气若游丝,久久不醒。 先帝爱女心切,张贴皇榜遍寻全国才能之士,虞山揭了皇榜,将一纸药方献了上去,宫内太医按方配药,李承霖这才醒了过来。 先帝高兴非常,赏赐给虞山一应金银宝物,其中就有一匹汗血宝马,虞山见它毛色赤红,跑起来速度飞快,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团火焰凌空而行,便取名为“飞焰”。 江辞负责监督惊鸿堰修建,每日要在青河和熊县之间往返,江秋声死后,家里的老马们像是有灵性似的,也随之而去。 江辞没了马匹,赶路不便,便打算向虞山借飞焰一用,可飞焰桀骜不驯,不肯让除虞山之外的人驾驭,江辞偏不信这个邪,“霸王硬上弓”,结果弄得个人仰马翻,额头还磕在路边的石头上,肿了个大包,好几天才消。 想到此,江辞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摸了摸额头,一阵疼痛自额上传到心脏,江辞痛得咧了咧嘴,连忙跑到铜镜前。 看着镜子里那个大包,莫不如当年情状。 两股记忆交汇,不断地刺激着江辞的大脑。 江辞蓦地往后退了一步,表情忽然变得欣喜,她转过头看着虞山:“师父,兴许是撞了脑袋,我觉得有些浑浑噩噩的,现在可是天泽十七年?” “天泽十七年,四月初七。”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江辞看了眼活生生的虞山,看了看周围熟悉的一切,终于确定了自己重生的事实。 是的,她重生回到了三年前。 天泽十七年四月初七,江辞不会记错,这时的她不过十六岁,父亲也才将将过世五天。 江秋声爱民如命,江辞索性遂了江秋声遗愿,俭行结束江秋声的葬礼后,便马不停蹄地投入到惊鸿堰的修建中。 惊鸿堰是项大水利工程,一旦建成,将惠及万千百姓。 这是江秋声临死前多次叮嘱过的,而惊鸿堰的修建就快进入收尾阶段,江辞须得每日往返于青河和熊县间视察,更不能掉以轻心。 想到此,江辞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阴司梧桐让她看清楚了她的过往,也看到了青阳郡的以后。 如今她带着上一世的记忆重生,以往扑朔的迷局如今一览无余。 既然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便要牢牢抓住,少走弯路,誓不负爹爹夙愿,为自己、为青阳郡、为东越挣得一个绚烂的明天。 而这时,药罐子沸腾了起来,药味瞬间扑满了整个房间,江辞警觉地朝火炉的方向看去,如临大敌。 上一世的今天,虞山就是试吃了这罐安神药后,中毒而亡。 那时江辞伤心极了,觉得自己就是个丧门星,克死了身边所有人。 后来她才发现,虞山的安神药中有一味半夏,半夏虽有镇静安眠的药效,但也具有一定的毒性,单独使用尚可,倘若与即子相和,便会加重半夏的毒性。虞山试药心切,一时忘记了自己才试过含有即子的丹药,一碗安神药下肚,再加以清酒催化,两药相克,一代药师就这么憋屈地殒命了。 趁虞山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江辞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小火炉前,拿起一旁的麻布。 上一秒,她轻轻捏起药罐把手。下一秒,药罐子重重地摔在地上,药渣汁水撒了一地。 虞山倒是顾不上药罐子,连忙关心江辞是否被药汁烫伤,毕竟爱徒才是自己的心头宝。 虞山不敢忘,江辞可是自家小师妹虞秋月宁死也要生下来的孩子。更不敢忘虞秋月弥留之际,特意支开江秋声,对自己说的那一番话: “我这短短二十载人生,前半生风雨飘摇、孤苦伶仃、无名无姓,幸得师父收留,还给我起了名字。师父待我如同己出,将毕生所学全部传授与我。我与师兄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师兄更是待我不薄……可惜此生无以为报了,若有来世,秋月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师兄的恩情。如今我快去了,却有一事放心不下,阿辞小小年纪却没了母亲,秋声又爱民如命,不比师兄清闲。烦请师兄收阿辞为徒,多多照拂,来日为阿辞寻个好归处,莫叫她漂泊无依、颠沛流离。倘若师兄答允,我便可安息了。” 第4章 虞山对江辞,本是爱屋及乌。 可十几年的教导,虞山早就把江辞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了。江辞这孩子又聪明好学,虞山恨不得把自己的本事全部传授给她。 见虞山一脸担忧的模样,江辞连忙摊开双手翻了翻:“师父,我没事。可我不这样做,你就有事了。你才试了含有即子的丹药,转头又喝含有半夏的汤药,分量这么重,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虞山怔了一下,而后恍然大悟。 自家师父常说:“药性如人性。”针对同一病症,虞山性子急躁,所用之药大多烈性,效果虽好可副作用也不容小觑。虞秋月性子温婉,所选多为温补之药,润物细无声。而这一对比,虞山没少被师父骂过。 虞山刚浮起一股劫后余生之感,却又转念一问:“你这小丫头不是在昏迷中吗?怎么知道我试用了什么丹药?” “还不是……”江辞哑言,连忙胡乱掰扯道,“还不是娘亲托梦。” 这话别人换做别人也许不会信,可虞山却信了,他忍不住追问道:“你娘还说什么了?” 江辞转了转眼珠,“娘说了,让你惜命,别再以身试药了……” 见虞山若有所思的模样,江辞于是撒娇似的继续说:“师父,我现在没爹没娘的,倘若以后长姐成亲了,我就只剩你一个长辈陪在我身边了,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啊,不然我诉苦的地方都没有……” “我答应你娘。”虞山看着江辞,信誓旦旦地说道,“也答应你。” 这话从虞山嘴里说出来,语气无比真诚可靠,江辞一笑,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与此同时,京城皇宫内。 齐明长公主李承霖右手撑着头在案上打盹,看起来她似乎做了噩梦,眉头深锁,还未入夏,仍是凉爽的季节,可她额间却已布满了密密的汗。 一旁的宫女见状,便指挥外头的小太监取了蒲扇来,自己则接过扇子,在一旁轻轻地扇着扇子。 “你叫什么名字?” 李承霖梦中喊出这句话,蓦地惊醒。 宫女不解李承霖是何用意,却也还是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礼:“回殿下,奴婢贱名红雁。” 李承霖看了看四周,方才慢慢平静了呼吸,而后她看着红雁,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谁让你进来的?”不等红雁回答,李承霖便继续说:“滚出去,不许再踏进我的书房。” 红雁心下委屈,却也只能应了声“是”,然后匆匆退下了。 李承霖揉了揉太阳穴,回想着刚才的梦境。 她又做了相同的梦。 已经是这个月第七次了。 最可怕的是,这个梦并不是子虚乌有的,而是她真真正正亲身经历过的。 李承霖此心耿耿,总觉得是上天在昭告些什么,便唤道:“秦时元可回京了?” 秦时元是她的亲信,武艺高超,只是平日里并不显山露水。 一旁的内侍答道:“回殿下,昨个儿已经回京了。” “让他立马来见我。” “是。” “对了,以后不许让她踏入我的书房。” 内侍知晓李承霖口中的“她”指的是皇帝送来的宫女红雁,便行了礼:“是,奴才告退。” 第三章 齐明长公主李承霖虽说是含着金汤匙出生,但也是命途多舛。 三十一年前,东越举国动荡。邻国犯边,天公降罚,五个月不见一滴雨,皇宫尚且缩衣节食,民间更是卖儿鬻女。 百姓认为定是上位者不仁不德,触怒了上天,万民请愿皇帝退位让贤。 当时还是燕王的先帝便就是在这样危难的情况下,被众人推上了龙座。 十月初五辰时,登基大典结束。燕王成了皇帝,燕王妃成了皇后。 十月初五巳时,皇后腹痛难忍,即将临盆。 十月初五午时三刻,皇后顺利诞下一女,与此同时,惊雷伴随着婴孩的哭声阵阵作响,大旱了五个月的东越国突降甘霖。 十月初五戌时,前线传来急报:大将军韩斯屡战屡胜,已经打到了敌国王都。 自公主出生后,捷报频传,先帝自然喜不自胜,认为此女身被祥瑞,必能为东越带来太平。 一个月后的朝会上,大臣们听说先帝为公主起名为“承霖”时,当即反对道:“陛下,万万不可,公主纵然高贵,但终究是女流之辈,何以担得起这个‘承’字?” “公主身被祥瑞,为东越带来了甘霖,怎么就担不起了?” 大臣面容严肃,继续说道:“陛下,这不符合祖制。” “无需多言。”先帝凛声道,“公主名字就叫‘承霖’,不仅如此,朕还要亲自给她一个封号。东越之势,迅疾攀升,也终将与日月齐光。公主的封号,就叫‘齐明’吧。” 大臣们哑口无言,大将军韩斯是先帝旧部,有此威慑在,他们不敢再持反对意见,只得恭恭敬敬行礼:“东越有陛下,必将如日中天。” 李承霖作为先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身被祥瑞,又是皇后所出,先帝自然对她赋予厚望。 才将四岁,便被立为储君。 先帝不仅亲选东宫六傅和太女宾客,还从翰林院中选择优秀人才充任伴读和教辅官员。闲暇时,还亲自教她读书习字、骑马射箭。 而李承霖天资卓越,从善如流,人人谓之不负圣恩。 第5章 不料李承霖十四岁时,皇帝皇后在同一天内相继离奇离世。 李承霖生在皇家,也跟随将士们上过战场,看惯了太多生离死别,可是当这件事真正发生在她自己身上时,她仍然觉得不可置信: 母后前一天还给她送来银耳莲子羹,还笑着摸她的脑袋说长高了长壮了;父皇前一天还轻言细语询问她功课,夸她又有长进了。 怎么会?不过一个晚上未见,怎么会这样呢? 然而还没来得及感叹命运不公,一场危机已悄然蛰伏。 帝后离世,举国哀悼。 因皇帝生前喜食青河鱼,舒贵妃便提议让李承霖亲去青阳郡取鱼,舒贵妃在太后面前泪眼婆娑道:“陛下生前如此宠爱承霖,怕是死后也放心不下,不如让承霖为陛下取来这青阳郡之鱼,陛下看到承霖终能独当一面,九泉之下也能安心啊。” 太后十分悲痛,自是没有细想,于是李承霖便被安排着坐上了前往青阳郡的马车。 京城离青阳郡虽有些路程,但皇家马均为良驹,自然节约了很多时间,只是到青阳郡地界需过一段水路,这让李承霖很是忧心,她小时候不小心在荷花池溺过水,从此不敢靠近河湖。 不过这次,为了替父皇取鱼,她便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大船。 李承霖坐在船屋内休憩,饮了杯茶后,顿觉头晕目眩,手脚无力,便令侍从谷子扶着她到甲板上透透气。 “殿下,”身旁的侍从谷子笑着说,“过了这青河就到青阳郡了。” 李承霖眺望远方,船只果然离岸越来越近,只是她的头却越来越晕,险些就要站不稳。更令她想不到的是,她刚收回目光准备回屋休息,身边的谷子却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张帕子,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口鼻。 李承霖手脚乏力压根挣扎不开,不由得瞳孔放大,小脸涨得通红,颈上青筋暴起。 谷子见李承霖没了动静,便二话不说将她扔进了河里。 “扑通”一声响,有谨慎的随从忙问:“什么声音?” 谷子回应道:“一条大鱼罢了,到了青阳郡有的是大鱼,殿下让你们再快些。” 原来李承霖只是昏死了过去,经这青河水冲击,反倒“活”了过来。 见自己身处这危难之中,顿时头也不晕了,手脚也有力气了。 她拼命挥动双臂,双腿乱蹬,可她完全不会水,做的全是无用功。鼻子嘴巴耳朵全都在进水,她想喊,可是喊不出来。 河水很快淹没了李承霖的头顶,她就快要窒息,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清…… 突然,她感觉有只手从背后而来,穿过她的胳膊托起了她,使她的头重新回到河面上,呼吸到了水面上的空气。 但她的意识还不是很清醒,便条件反射般想伸手抓住那人,却因为那人在身后而没能如愿,脑海里的念头催促着她要抓住这棵救命稻草,她还想继续尝试去抓,身后那人却喝止:“别动,不然都得死。” 李承霖很听话,便不再挣扎,任由着身后的人托着她回到岸边。 到了岸上,李承霖胃里一阵翻腾,吐出了好多水,恢复了神思。这才打量起她的救命恩人来,在河里意识模糊只听出是女声。 面前的女子光着脚,浑身湿透,连头发丝也滴着水,却如出水芙蓉般清秀雅致…… 当然,最惹人注目的还是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估摸着有三四个月了。 李承霖回过神来,意识到一直盯着别人看是不礼貌的行为,连忙收回目光,向她道了谢:“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小姑娘,不会水的话,就少在河边走,很危险的。”说话间,女子已经穿上了鞋子,打算离开。 “等一等!”李承霖摸了摸自己身上的物什,犹豫了片刻后,一把把玉佩扯下来递给她,“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是我心爱之物,从我出生起就伴着我,你既救了我的命,我便把它转赠给你,表示感谢。” 女子本来不想收,但看到李承霖十分诚恳的模样,索性遂了她的意,接过玉佩,笑着说:“举手之劳而已,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倘若你以后遇到什么困难,大可以拿着它来京城找我,我必然尽我所能。对了,我叫李承霖。你……” “夫人——” 李承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声焦急的呼喊声给打断。 “夫人!原来你在这儿!老爷找不着你,在府上快要急疯了。”一位衣着缟素的侍女冲到二人面前,看到女子浑身湿透,不由得大吃一惊,着急问道:“夫人,你下水了?你怀有身孕,怎么能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呢!” 侍女牵起女子的手,上下打量着,眉毛快拧成了麻花,“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这里。”女子摸着小腹,低头蹙眉,“有点疼。” “我的天老爷!赶紧回去请郎中来看看。”侍女如临大敌,慌忙扶着女子离开了。 ——你叫什么名字? 李承霖最终还是没有喊出这句话,看到女子捂着小腹微微皱眉的模样,她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想:她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目送着她们走远之后,李承霖开始思索起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她想起舒贵妃惺惺作态的模样,已然明白了真相。 李承霖对此并不十分意外。 第6章 她意外的是,推她入水的侍从谷子,从她记事起就一直跟随着她的谷子,她是如此信任他,青阳郡之行特意点了名要他跟随,而他竟然推她入水? 果真是人心不可测。 李承霖混进青阳郡城中,躲躲藏藏了半月,途中听说了朝廷派人来青河大肆寻人的消息,但她不敢现身,她怕她一旦出现便会掉入另一个陷阱。 而且此时现身,即使安全回宫了,也不是个好法子。 人只有在失去后才会懂得珍惜,只有让来搜寻的人无功而返,再回去禀告给太后,告知给她的丞相外公、大将舅舅,等他们真正体会到了失去的滋味,她回宫之后的安全才会有保障。 经历了丧母丧父,自己又险些溺死,李承霖仿佛一日之间长大了。没有了父母的荫护,她必须一步一步忖度自己的未来了。 青阳郡是边关之城,离京城还是有些距离的,李承霖原以为山高皇帝远,这里的百姓应当尚未开化,可能会带有蛮夷气息,不好相处。 然而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青阳郡和谐有序,当地百姓也是温和有礼,她藏入一户人家,被主人发现,主人非但没有驱赶她,看她有些狼狈,还送给她一些干粮和水。 她起初还抱了些戒心,离开后碰见一只流浪狗,随手掰扯了一块饼扔给它,狗儿几口便吃得干干净净,狗儿吃得开心,摇着尾巴眼巴巴地跟着李承霖走了一路,直至天黑,李承霖来到一座破败的寺庙里,狗儿都还在跟着。 李承霖笑了,她摸了摸狗儿的头:“你还活着,真好。” 她寻了处干净的地方坐下,扯了一块饼送进嘴里,嚼了嚼,真好吃。 然后她便和流浪狗一起将主人送的两个饼分食了。 夜深,李承霖有些困了,索性席地而睡。 这晚,她做了个很香甜的梦,梦中阳光和熙,天空碧蓝如洗,绿草茵茵,她在草地上跑着放风筝,父皇和母后笑着让她慢点跑…… 一个月后,李承霖觉得时机已成熟,再加上这一个月的所见所闻,她觉得青阳郡太守定是个好官,于是主动联系了青阳郡太守江秋声,凭着信物确认了身份,江秋声立马修书一封,派人送往京城,又亲自挑选了一队精锐,护送李承霖回宫。 李承霖安然回到宫中,太后又惊又喜,眼眶刹那就红了,却还是忍着泪水,长舒一口气道:“孙孙受苦了。” “皇祖母,承霖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您了。倘若是上天注定要承霖去泉下陪伴父皇母后,承霖便也认了,可此番落水,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承霖是为父皇去取青河鱼,父皇若泉下有知,恐怕也不得安息啊。” “竟有此事?” “是谷子推承霖入水,可他一个奴才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定是有人幕后主使,还请皇祖母为承霖做主。” “岂有此理!来人,传谷子觐见。” 最后当然是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谷子一口咬定是他自己恨透了皇太女,畏罪自杀,太后无法,治了同行守卫之罪,罚的罚,撤的撤,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李承霖咬咬牙,却也无可奈何。 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谁知祸不单行,老天爷对李承霖似乎过分苛刻。 李承霖的舅舅——夏执夏将军,在执行任务时不幸被山石砸中,砸断了双腿。 而不久后她的外公——夏丞相在上朝途中马匹受惊不慎摔下轿,摔破了脑袋,当场死亡。 而夏执闻此消息,又气又悲,伤口血崩,任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了。 夏家满门风光,一朝大厦崩塌,悲矣,叹矣。 年仅十四岁的李承霖,在这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内,先后失去了父亲、母亲、外公和舅舅。 不仅如此,她身为皇太女,先帝驾崩,理应由她继位,可先帝轰然离世,她前去青阳郡取鱼消失了一个多月,众人只以为她早已溺毙,守旧推崇燕王李承贺登基。 等她从青阳郡回来,母族势力也分崩离析,纵她有心也是无力。 于是,李承霖成了长公主,陈太后成了太皇太后,舒贵妃成了舒太后。 李承霖经历了这一切,只觉得天都塌了。 她面容呆滞,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命运何其不公!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 “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承霖哀极反笑,倒把太皇太后吓得不轻,连忙把她拥进怀里,抹了抹泪道:“孩子,哭吧,哭出来就不难受了。” 李承霖这才放声大哭:“皇祖母,承霖没有父亲母亲了……承霖什么都没有了……” 太皇太后拍了拍李承霖的背,满是心疼地说:“有祖母呢,祖母在呢。” 李承霖抱紧了太皇太后,哭了许久也不肯松开。 悲痛之余,李承霖也很清楚,背后之人是冲着她来的,不曾想她被人救下逃过一劫,而母族却被连根拔起。她身为女子却从小被立为储君,宫中不少人都眼红,如今没了母族的荫庇,她在宫中行走如履薄冰,不得不小心谨慎了。 太皇太后则是她唯一能依仗的了,她一定要牢牢抱紧这棵大树,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找到证据,为至亲之人报仇。 转眼十几年过去,李承霖羽翼渐丰,却还是无法手刃仇人。 第7章 世间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仇人就在她眼前晃悠,可她竟找不到一丝证据,更找不到一个时机,始终无从下手。 在这桃花盛开的季节,李承霖平白又添了几分愁意。 不多时,前太女诸率秦时元经过通传,终于进入永安宫,到达李承霖跟前。 秦时元不敢直视李承霖,毕恭毕敬地向她行了礼:“殿下,属下得到消息,信差已携着画像陆陆续续地从青阳郡出发了,不日便可送至宫中。” “有多少?” “据殿下的描述,又经户部统计,符合的共有三百七十五名。前往青阳郡的几位宫廷画师已画完一百九十九幅,如今仍在起早贪黑地画。” “这事皇帝知道吗?” “谁也不知,户部那边对外说是户籍补充,而画师那里对外只说是采风。” “甚好。” 李承霖嘴上说着“甚好”,心里却疑云成团,她始终想不明白:当初,她明明告知了那个女子自己的姓名。李承霖,世间能有几个李承霖?东越除了她这个曾经的皇太女,谁还敢取名叫李承霖?可她为什么不带着信物来找她呢? 是不想沾惹皇家?还是已经…… 李承霖拼命摇了摇头,她是个有恩必报之人,自然不愿想象这个最差的结果,于是安慰自己道:“恩人一定活得好好的,不来找我,应该是有什么顾忌罢了。” 第四章 飞焰虽然难驯,但江辞凭着上一世的经验,与其培养感情,花了两天时间,终究还是把它骑下了山。 回到太守府,她第一件事便是将众人召集在堂前,要沈都尉拿出江秋声的任命书。 东越国自有规定,太守拥有级下官员任免权,且若有突发情况,太守可亲选代理长官,稳定州府以候朝廷决策。 上一世,江秋声病在榻上许久,自知时日不多,却也放心不下即将完工的惊鸿堰。因此不肯让江辞在床头尽孝,仍然命她监督修建惊鸿堰以惠及百姓。 然私下里却找了沈都尉做见证人,亲写了任命书并盖上太守印,授予江辞代理太守一职,并将任命书交由沈都尉,望他在自己死后能将任命书拿出来公布于众。 沈都尉接过任命书,满口答允。 没想到江秋声死后,沈都尉存有私心,擅自将江秋声的任命书藏了起来,并未示人。 如果不是阴司梧桐,只怕江辞这辈子也还被蒙在鼓里。 此时此刻,面对着江辞的质问,再加上江秋声平日里待他不薄,沈都尉还是心有愧疚,最终还是将江秋声的任命书公示于众人。 然而除了沈都尉和江辞,在场的人无不震慑惊愕。 “你本无一官半职,怎么会选你当代理太守,别是伪造的吧?” 江辞于是回应:“确是太守字迹,且太守印更不是我能拿到的,沈都尉可以作证。况且太守可亲选代理长官,这是东越律法明文规定的,有据可依。” 众人低下了头窃窃私语,直到有人大声反对说:“怎么能让女子来做代理太守?” 众人这才像抓住了什么把柄,你一言我一语地质疑起来。 “这不是闹着玩吗?” “怎么能把青阳郡交到一个黄毛丫头手中?” “自古以来就没有哪个太守是女子。” 质疑声、不满声此起彼伏,逐渐淹没了江辞的意识。 江辞皱眉,思索再三,将任命书举过头顶大声道:“诸位!你们都是父亲的部下,自然深知父亲的为人,他为了青阳郡百姓可以说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青阳郡就是他的命!举贤不避亲,他正是信任我才会委以重任,你们也是从小看着我长大,我的所作所为,我的才干,我的能力,你们都一清二楚。两年前父亲病重不便走动,惊鸿堰的修建便搁置了,是我接下了父亲的担子,用脚步丈量,用双眼勘测,在熊县和青河间往返了九个月才完善方案,又亲自监督修建,待惊鸿堰建成,又会灌溉多少农田?前几年,宝悦典当铺失窃,也是我找出窃贼追回失物。青阳郡的每一寸土地我都有踏足,一草一木,一山一水,我跟父亲了解的一样多!难道这些还不足以证明吗?” “可你终究不是男人啊。” “东越就没有女子当官的先例。” 江辞愣住了,堂下人此起彼伏的声音,莫不如上一世朝中大臣们的口诛笔伐。 果然,重来一世,她还是免不了因为性别而遭受质疑与声讨,她强忍着内心的不忿,咽了下口水,微微叹了口气,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沈都尉见状,便也劝说道:“阿辞,江太守看重你,我们大家都是知道的,只是如今江太守将将过世,你仍在守孝期,诸事多有不便,要不……” 上一世,沈都尉做代理太守期间,倒也兢兢业业。且众口铄金,如若她非要当这个代理太守,反倒平白落人口舌,还不利于以后隐藏身份。 罢了,江辞索性也下了台阶,将任命书揣进袖子里,道:“既然如此,在朝廷下达决策之前,由最高长官沈都尉做代理太守,一切照旧,这样可好?”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再说话了。 月华似练,伴着飘落的桃瓣一同铺满了整个院子。 房间里并未点灯,桌上是未了的棋局,江辞倚在窗边,思绪随着月光温柔蔓延。 第8章 如今是四月份,等到乞巧节过后,朝廷会派遣新太守上任青阳郡,青阳郡的太平日子至此结束。 江辞试想了无数种可能,却没有哪一种可能可以阻止杜松上任青阳郡。 果然,还是只能女扮男装参加科考,待殿试放榜前夕,皇帝问政于千秋殿时,至少可解青阳郡燃眉之急。 只是这次,须得做万全准备了。 不仅如此,还得留有转圜余地。 也不知怎的,江辞脑海里鬼使神差地闪现出李承霖的模样。 齐明长公主? 如果阴司梧桐为她展现的那些画面是真实的,那么李承霖一定会帮她这个忙。 因为虞秋月救过李承霖的命,而江辞不仅是虞秋月的亲女儿,还和虞秋月有着一模一样的长相。 虞秋月在怀着江辞的时候,曾下水救过一个落水的豆蔻少女,这个少女就是李承霖。 其实李承霖一直都在寻找小时候把她从河里救上来那位夫人,她按照记忆,命宫中画师画像,结果没有哪一个画师能画出她记忆中的救命恩人。 她索性命令户部和画师去青阳郡画像,为的就是搜集画像,以便和记忆中的救命恩人比对。 上一世,虞秋月在生下江辞后就撒手人寰了,自然没能等到宫廷的画师前来画像,临死前,她把李承霖赠予的信物玉佩转交给虞山。 江辞及笄时,虞山便把玉佩还给了江辞。 后来,江辞不小心把信物玉佩从怀中掉出来,正好被长姐江笑捡到,江笑爱不释手,江辞倒是大方,直接就把玉佩送给江笑了。 也是因着这块玉佩,李承霖才保下了江笑,不知江笑跟她说了些什么,她竟带兵冲入关押江辞的天牢,可惜还是去迟了一步。 想起在悲宫司看到的一切,江辞喃喃道:“她倒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她赶紧摸出怀中的玉佩,月光下,上面的龙纹熠熠生辉,江辞不禁暗骂自己愚蠢。 上一世,她竟没有发现玉佩上竟是龙纹,东越国一向等级森严,平常人家哪能用龙纹呢!她早该知道玉佩的主人身份非凡了。 这时,丫鬟云桃婀娜着步子提着一盏灯走了进来。 “小姐,怎么不点烛呢?屋子里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云桃说着便点上了蜡烛,转过头看见江辞一脸懊恼的模样,又忍不住关心道:“小姐在想些什么呢?可是惊鸿堰的修建出什么事了?” 江辞手撑着下巴靠在窗边,漫不经心地回答:“惊鸿堰倒是没事,估摸着九月或是十月就能收工了。” “那您在忧心些什么呢?”云桃走到江辞身边,“对了小姐,明日可别出门了。” 江辞不解:“为何?” “京城那边来人了,说是户籍上的事,官差领了画师要来画像呢。” “画像?画我?” “画你和大小姐。” 江辞闻此,便下意识地蹙了蹙眉,难道又是李承霖的手笔?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从小到大,凡是见过她的人,无不惋叹一句“这孩子跟她娘简直一模一样”,如果特意模仿娘亲当日的打扮,想必李承霖应该能一眼认出。 江辞心内一动,便拿了云桃的灯,亲去库房里寻东西去了。 第五章 次日巳时,江府内,有官差领了宫廷画师在正厅候坐着,丫鬟们已斟了两次茶。 画师任务繁重,面容焦急、坐立难安,不停地观望着门外的春色,半晌,只好对着其中一名丫鬟道:“稍后还要去其他府上,烦请再催促一下你家二小姐。” “是。”丫鬟应声行礼,待要转身时,两道身影走了进来。 只见江辞身量纤纤,梳着惊鹄髻,头戴珠桂金冠,身穿月黄底小白花窄衫长裙,配以松叶色披帛,手戴银镯,腰悬玉带,额间一点花钿,眉如新月弯弯,杏眼顾盼生辉,见之神采斐然。 画师看得呆了,面前的女子明眸皓齿,花容月貌,行如弱柳扶风。可她目光如炬,眉眼间又带着杀伐决断的气质。本该两相矛盾的风采,在她身上竟如此和谐…… “画师久等了。”江辞轻启朱唇,微笑着向画师颔了颔首。 画师的焦急和怒意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嘴里说着“无妨”,又连忙铺好纸笔。 画师画得极为认真,他先以极细的墨线勾勒轮廓,以墨染、晕洇绘色,笔法如行云流水,色彩明暗,如真人跃然于纸上。 云桃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啧啧称赞:“这画不像画,倒像是小姐的孪生姊妹。” 画师画完后,便将画幅展示给江辞看,果真如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江辞道:“画师果然技艺高超。”转过头,却瞥见了江笑的画像,便随口问道:“阿姊也画过了?怎么不见她人呢?” 一旁的丫鬟回答道:“大小姐一早便画了,说是天渐渐热了,要为二小姐您做两身素色衣裳,只是家中的布料略厚重了些,又听说兴胜布坊从京城新进购了一批丝绢,便领了几个小厮去兴胜布坊了。” 江辞一笑,点头不语。 其实江笑和江辞并没有血缘关系,江笑的亲生父母原是江秋声的好友,可惜夫妻俩死得早,独留一个女婴在世,连名字都还没来得及起。 江秋声和虞秋月于是把女婴带回了家,怕她生出寄人篱下之悲,于是就给她起名为江笑,隐瞒了她的真实身份,只当是自己亲生女儿,如此竟瞒过了众人。 第9章 若不是阴司梧桐,江辞只怕也不知真相。 上一世,江辞犯了夷灭三族的大罪,江笑也因此受了牵连,御林军抄家途中,江辞赠予江笑的龙纹玉佩被搜了出来,并传到了李承霖的耳朵里。碰巧江笑也是青阳郡之人,李承霖才知道江笑便是当年救命恩人的女儿,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才肯冒着极大危险求皇帝为江笑改了宗籍。 江辞心下想道:我是一定要参加科考的,可这次万不能让阿姊受此牵连了,追 更百 合文关注公 众号 梦白推 文台与其到时坐以待毙,还不如现在就告诉她真相,让她认祖归宗,她就再也不是江家人了,以后不管是夷灭三族,还是满门抄斩,都不干她的事了。 未时三刻,江笑带着家仆回到了府中。 只见她莲步轻盈,走过假山石,穿过长廊,径直走到江辞的房间,见江辞垂首正看着惊鸿堰的设计图纸,便没有出声,只悄悄走到她前面,轻轻地从她手中抽出了设计图纸。 江辞这才抬起头,惊喜道:“阿姊,你回来了。我正好有要事要和你商讨呢。” “有何要事啊?”江笑这才打量起江辞的打扮,却是急忙地摇了摇头:“小妹,这不合规矩。” “啊?” “父亲过世不久,你我仍在守孝期,怎打扮得如此昳丽?若是外人见了,难保不会做文章,快快换下了吧!” 江辞这才反应过来,这一世父亲过世才一月不到,仍在守孝期内。她只想着尽量还原娘亲当日穿着,却忘了这一茬,连忙致歉:“是我疏忽了,多谢阿姊提醒。” 江辞记得文昭张皇后过世时,皇帝悲痛异常,一道圣旨自千秋殿传出。 东越举国哀悼,天下人皆缟素,整个国境都弥漫着哭声。 就连边关之城青阳郡也被这沉痛气息覆盖着。 那时江辞方十岁,正是热衷于明艳光亮的时候,要她整日穿着素衣,她自然郁郁不乐:“爹爹,我从未见过皇后娘娘,为何要为她服丧呀?” 江秋声替她整理了下衣角,微笑着说:“阿辞,皇后娘娘贵为国母,如今薨逝,天下子民理应为她服丧。何况这是陛下的命令,君命不可违。” “可孩儿不这么认为,既然皇后娘娘是国母,天下百姓都是她的子民。如今天下子民都要为国母服丧,农民搁置了农活,工匠丢下了手艺,坊市变得冷冷清清,大街小巷一律听不得欢笑声。这真的是为人父母希望看到的吗?” “阿辞觉得如何?” “孩儿以为,死者已逝,便是再大的排场再多的悲哀,她也不能再感知到了,与其死后无限铺张,倒不如在世时多些问候。再者生者固然怀念,可更应珍重自身。若生死不可更改,我等应泰然处之、坦然赴之。” 江秋声摸了摸她的头,笑言:“你娘亲当年也跟你说了同样的话。” - 不多时,江辞卸了金冠花钿,换上了素衣。江笑便催促着江辞前去用膳。 江辞和江笑并肩而行,江笑开口问道:“之前你说有要事要和我商讨,是何事?” 江辞犹豫再三,终于开口:“阿姊,其实……你并非爹爹亲生,你的亲生父母是嘉州人。” “我知道。” “我说的是真的,爹爹说……”江辞原以为江笑不会相信她说的,便做好了解释的准备,可没想到江笑径直来了一句“我知道”,这句轻飘飘的“我知道”直接把江辞接下来要说的话给堵死了,使江辞倒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江笑继续说:“我及笄的时候,爹爹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那你不打算认祖归宗吗?” 江笑摇了摇头:“阿辞,他们都已经死了,即使认祖归宗,也没有任何意义。更何况,我从未见过他们,是爹爹养育了我。我在江家,至少还有你这个妹妹,而你也还有我这个姐姐,如此,我们都不是孤单的一个人。不过一个姓氏而已,对我而言,没有那么重要。” “不,很重要。”江辞驻足,转过头望着江笑的眼睛,脸上的表情既认真又严肃,而后竟毫无征兆地跪在了江笑跟前,仰头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说:“阿姊,阿辞求您,认祖归宗。” “阿辞,你这是做什么?”江笑急忙弯腰打算扶起江辞,没想到江辞如同坐定的磐石一般,不肯挪动分毫,江辞又是习过武的,江笑动她不得,白费了番力气后,只好作罢。 江辞面容坚定:“还请阿姊迁出江家族谱,前往嘉州认祖归宗。” 江笑双眉紧蹙,脸上表情又急又气:“阿辞,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难道非要断绝我们的姐妹情分吗?” “不管阿姊姓江还是姓周,在我心里,阿姊始终都是我的阿姊,可如果阿姊不这样做,那才真是断了我们的姐妹情分。”江辞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祈求,眼中有泪光在闪动。 她接下来要做的事,一旦被揭穿,就是夷灭三族的大罪,她再也不敢像上一世那般鲁莽,不计后果。只要把长姐从自己身边择出去,那么三族仅余她一人,她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江笑看到江辞眼中的泪花,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从小到大,江辞受了多少苦,她是每时每刻都看在眼里的。 因着虞秋月早亡,欲给江秋声说亲的人不在少数,有人劝江秋声趁着年轻,续弦要个儿子,江秋声摇了摇头:“江某有阿笑、阿辞足矣。” 第10章 那人又说:“终究是两个女娃娃,若无男丁,待你百年之后,江家又该如何呢?谁来守住江家百年基业呢?” 江秋声还未回应,小江辞却较起了劲,她高傲地扬起了头:“女子又如何?男子又如何?他人做得的,我为何做不得?别说是一个江家,就算是整个东越国,我也守得住!” 见小江辞这傲气的模样,那人便调笑似的说:“小阿辞,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些事情不该由你来做。” “人和人哪儿就不一样了?” 那人想了想,哄孩子似的,干脆编了顺口溜:“头发花白是老人,黄发垂髫是小孩;绫罗华裳是贵族,短褐布衣是平民;男子志在朝堂、征战沙场,女子织布绣衣、洗手羹汤。什么人就该做什么事,自古如此,不是吗?” 小江辞立马辩驳道:“我现在是小孩,可我将来也会两鬓斑白;祭拜娘亲时,我身着华服,和夏婆婆种菜时,我穿着短褐布衣;你说女子洗手羹汤,可爹爹做的糖醋鱼比夏婆婆做的还要好吃,爹爹难道是女子吗?我自小读书识字,也学了骑射兵法,为什么我不能征战沙场、权倾朝野呢?” “这……”那人被江辞说得哑口无言,嘴里只能重复着“自古如此”四个字。 小江辞不依不饶:“自古如此,便对吗?” 那人无言以对,只能落荒而逃。 小江辞便仰着头问江秋声:“爹爹,我可以像飞虎将军那样吗?” 小江辞那时刚读了东越史书,对史书中立下赫赫战功的不败战神飞虎将军周策十分崇敬。 江秋声不愿拂去她这份热忱,便摸了摸她的头微笑着说:“只要阿辞想,就一定可以。” “太好了!我可以征战沙场、拜相封侯了!”小江辞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心中有了信念,发誓以后练武习字要更加用功,一定要好好努力,将来一定要成为周策那样的文武全才,留名青史,流芳千古。 江笑在一旁看着,觉得江辞真的是太肆意、太大胆了。 可是当看到江辞舞刀弄枪手上长满了水泡时,江笑还是忍不住点起灯来为她涂药,药物接触到肌肤,江辞的手明显在微微发抖,额上也布满了细细的汗,可她从不喊疼,还笑嘻嘻地说:“阿姊,以后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保护好咱们的家。” 江笑突然又觉得,江辞像一轮小太阳,浑身都在发着光。 从那时起,江笑就一直坚定地认为,未来的江辞一定会无比耀眼。 如今,看到江辞跪在自己跟前,眼里溢满了祈求。江笑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块地方被触动了,她不愿让江辞就这么一直跪着,也不愿让江辞就这么眼巴巴地望着。就像她之前所说的:“不过一个姓氏而已,对我而言,没有那么重要。” 罢了,有什么能比得上她与江辞之间的姐妹情深呢。 江笑伸出手指抚了抚江辞鬓边的发丝,温柔道:“好,我答应你。” 江辞喜上眉梢,却又在刹那间酸了鼻子,眼眶红红。 果然,重来一世,阿姊还是一样地娇纵着她,连她这样“大逆不道”的要求都能欣然允之。 她站起身来,紧紧抱着江笑不肯撒手。 第六章 京城,永安宫内,李承霖不厌其烦地将一幅幅画卷打开又合上,打开又合上。 一旁的内侍见状,便上前道:“殿下,这种事还是让奴才们来做吧。” 李承霖摇摇头:“全部的画像都在这里了吗?” “回禀殿下,三百七十五幅,一幅不多,一幅不少。” 不多时,三百七十五幅画卷已被李承霖翻阅了大半。殿内一片狼藉,可还是没有看到记忆中那副面孔。 送去青阳郡画图的画师都是李承霖精心挑选的,手艺自不必说,可为什么画像里就是没有那个女子的身影呢? 她明明已经扩大了搜索范围,上至五十岁,下至十五岁,统统都没有落下,可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呢? 东越等级森严,就连称呼要求也十分细致,那侍女叫她“夫人”,说明她丈夫起码是个举人。 青阳郡的举人户部都有统计,明明已经严格按照户部统计的名单来搜寻了,结果还是一无所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是十几年过去,恩人长相大有变化,而我却没能辨别出来? 李承霖皱紧眉头,却还是没失了耐心,轻轻揉了揉眼睛后,依旧不厌其烦地翻看着。 她机械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终于…… 凤眼蓦地瞪大,打开画卷的手停在半空足足有半分钟。 画卷中的女子梳着惊鹄髻,头戴珠桂金冠,身穿杏黄色窄衫长裙,配以青白披帛,手戴银镯,腰悬玉带,额上生花,眉如新月,杏眼温柔,见之忘俗。 就是她!就是她! 李承霖回过神来,连忙查看一旁画师的批注:青阳郡太守江秋声次女,江辞,年方二八。 十六岁?年岁不对,难道是恩人的女儿? 这么说,恩人是江太守之妻?李承霖不由得感叹,她在太守府住了几日,竟然都没有与她见上一面,白白错过了好时机。 她放下画卷,向一旁的内侍吩咐道:“高进,明日随本宫前往青阳郡,令秦时元、成向东二人护送即可,备好马车,不必以长公主仪仗。” “殿下,先前长乐宫来人求见,奴才见您正忙,便擅自打发了。” 第11章 “可有说是为何事?” “说是祺安公主新得了一件宝贝,邀您明日酉时去长乐宫同赏呢。” 李承霖沉思了片刻,然后冷冷说:“如此,青阳郡之事暂且作罢。你去告知祺安,本宫明日必定按时到访。另外,画师们办事得力,从库房里取些宝物赏给他们便是。” 高内侍行了礼:“是。殿下可还有其他吩咐?” 李承霖看着画像思虑片刻,然后说:“去户部为本宫调一份档案,青阳郡太守江秋声之妻。” 两个时辰后,高内侍回到永安宫,如实奉告:“殿下,户部并没有您所说之人。” 李承霖心境一下子跌至谷底,身为太守妻,户部却没有登记在册,那只有一种可能:她已离世,所以户部将她的档案注销了。 高内侍惯会察言观色,看到李承霖脸色陡然一变,慌忙弯腰道:“殿下,奴才赶到户部的时候,他们正拿着江秋声的档案准备销毁,奴才询问才知,不久前江秋声也过世了,青阳郡传了消息过来,望朝廷指派新太守过去上任呢。” 他停了一会儿,甩了甩拂尘,一旁的小太监便端着三个册子走上前来,高内侍从小太监手中接过红盘,双手捧上:“奴才擅自做主,将江秋声和其女的册子带了过来,还请殿下宽恕。” “无妨,你做得很好。”李承霖拿起一本册子,迫不及待地打开翻阅着。 原来恩人叫虞秋月吗? 她合上江秋声的册子,又翻开了江辞的。 想起恩人救自己时已身怀六甲,她略微推算了一下时间,发现江辞的出生日刚好能对得上。 再加上江辞的长相与记忆中恩人的模样几乎一模一样,李承霖基本上可以笃定,当初救她的人就是虞秋月了。 等等,江辞的出生日便是虞秋月的忌日,如此说来,她是难产而亡? 李承霖将册子合上,轻轻叹了口气。 为那些臭男人生孩子做什么?还白白赔掉了自己的性命。 “册子不用送回户部了,”李承霖吩咐道,“放入永安宫书房。” “殿下,青阳郡之行是否就此作罢?” “本宫还是想确认一下。”李承霖说,“那时本宫把自己的贴身玉佩赠送给恩人以作信物,让秦时元单独去青阳郡,暗地里查查这块玉佩是否在江秋声两个女儿手中。” “是,奴才告退。” - 沈都尉做代理长官期间,无功无过,但终究顺顺当当,倒也相安无事。 乞巧节后,朝廷派了新太守上任青阳郡。 果不其然,如同上一世一样,新官上任三把火。 新太守杜松上任后,立马更改了不少江秋声定下的旧制,先是取消了禁渔期,再撤离云山的守卫、动员百姓去云山挖药材,还计划在青河畔开垦农田,引进北姜国特产灵果广为种植。还打算置购一批北姜鲟鱼苗,放入青河中散养。 不仅如此,甚至还关闭了官办女子学堂,不许女子上学,又胡乱办案,加重赋税…… 百姓们苦不堪言。 不到四个月时间,街上竟多了不少流民,青阳郡的天仿佛一下子暗沉下来,变得灰蒙蒙的。 某个阴天,江辞感觉天要下雨,便和往常一样,带了把雨伞打算去观测青河的动向,路过市坊时,瞥见一个熟悉的面孔,不多时,便在一个卖鱼的摊位前停下了。 摊主是一个约摸十一的小姑娘,穿着粗布衣裳,虽沾染了鱼腥,但很整洁干净,她见了江辞,便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辞姐姐可是想吃鱼?” 江辞很是疑惑:“媛媛,现在这个时辰不是应当在学堂吗?” 媛媛低下头,表情很是沮丧:“头两日学堂来了官兵,将所有学生都赶出来了,说是不让我们听课,连带着把学堂也改成了商铺。” “竟有这事?” “江太守建立的女子学堂被拆也就罢了,男子学堂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们说了,每月要上缴两升米、一只鸡、两匹布,才能继续待在学堂呢。” 江辞双眉皱起,忍不住粗哼了一声:“岂有此理?又是杜太守的命令?” 媛媛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嗯,家里不富余,爹娘都去云山挖草药了,我出来卖鱼补贴家用,可这大街上都是鲜肥之鱼,倒少有人买了,赶明儿我去梁州碰碰运气。” 江辞看了看天色,阴霾更重,再听满街的叫卖之声,不由得叹了口气:“将要下雨了,你赶紧回家吧。” 江辞走至青河边,到最易决堤的几处仔细检查了一番,估摸着没有问题,这才放心地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噼里啪啦的,果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江辞连忙撑起伞,耐不住雨势太大,就寻了个躲雨的屋檐,静待雨小。 江辞看着檐边雨水连成线,不禁陷入了沉思。 她从小便没了母亲,是江秋声一人将她抚养长大。 他是江笑、江辞的好父亲,更是青阳郡百姓的好太守。 江秋声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我怜这天下女子总是受尽苦楚。” 他认为世上的男男女女并没有什么不同,可世人对待女子总是过分苛刻了些。他便在他能力范围内,尽可能让男女获得相同的对待。 他言行合一,很快便落实了官办学府,开设多门学科,免除一切费用,鼓励适龄学童前来学习,有父母不愿的,还亲自登门拜访,耐心劝说。 第12章 几年来学堂欣欣向荣,但由于固有观念影响,任凭江秋声多次劝讲,女子学堂的学生终究比男子学堂的学生少很多,而媛媛是难得的其中一个。 不知不觉,雨渐渐停了。 江辞踏进水中,看见水中自己的倒影,感觉江秋声二十年来悉心构建的美好人间,就快要颠倒了。 “我江家世世代代,也必然护着青阳郡。阿辞,爹爹把青阳郡交给你了……” 脑海里又传来江秋声临死前的叮嘱,江辞已然下定了决心。 第七章 杜松府中有一位叫做魏廷辉的门客,通敌叛国、诡计多端,明面上却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又小心谨慎,一般人根本抓不到他的错处,也不知他究竟使了什么法子,偏偏杜松还对他言听计从。 表面上,杜松是只大老虎。实际上,魏廷辉才是大老虎身上最锋利的齿和爪。上一世让他侥幸逃去了北姜,这一世可不能轻易放过了他。 慢慢来,有的是机会。 她也不吝啬,并打算再给杜松一个改正的机会。 上一世,江辞私下请见杜松,向他陈述利弊,结果他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这一世,干脆在堂前正大光明地让大家听听他的新制是多么错误和不合理,看看他是否能觉悟。 江辞算准了杜松在府中,便身着孝服,在太守府门前一下又一下地敲着鼓,将动静闹大,引来了不少民众围观。 众人见状于是小声讨论: “这不是阿辞吗,这孩子从小就没了娘亲,江大人又猝然离世,唉,也是可怜。” “唉,我们又何尝不可怜呢,家里本就不富裕,现在每月要上缴那么多银两,这可让我们怎么活哟。” “这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可聪明了,可惜是个女娃娃,不然也能像江大人一样,护一方水土啊。” 过了许久,人越围越多,这才有官差一脸不耐烦地来领她上堂。 在见到杜松之后,江辞开门见山道:“杜大人,我认为您所颁发的新令有一些问题,并不是长久之计,贸然引入他国特产更是十分冒险……” 江辞有条不紊地陈述着自己的观点,分析了新令的不合理性。最后又加重语气道:“为官者为民,还请杜大人三思啊。” 杜松新上任便有人对他的令制指指点点,本就十分窝火,更何况还是一个女子,便不服气地反问道:“本官尚在嘉州任职时,就已耳闻青阳郡有二绝,一是青河的鱼,二是云山的草。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现成的宝贝为何不用啊?百姓们捉了鱼、挖了草,自然就能换得银子,如今国库空虚,国不立,民如何存啊?本官调整赋税,自然也是为民。” “大人,我从小在青阳郡长大,父亲察访时也往往带上我,青阳郡的情况我了如指掌。据说父亲刚到青阳郡时,青河年年洪涝,周边村县年年被水灾所扰,严重时农民颗粒无收,上万人流离失所。父亲夙夜难寐,花费了很多精力才找出原因,一方面加固堤坝,一方面挖渠引水,更注重保护河畔草木,设立禁渔期,由官府统一捕捞分配,保护了青河的同时也使青河鱼更为珍贵,世人才会对青河鱼十分向往。大人难道不知‘物以稀为贵’吗?再者青河自云山而发,父亲便命人看守云山,父亲说守住了青河的源头便是守住了青阳郡。云山虽然药草众多,但并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加以节制,自然会有挖完的一天,这暂且不论,大家都去捉鱼挖药草了,还有人种田制物吗?等到市面上到处都是青河鱼虾和云山花草时,原本的珍贵之物只会一再贬值……” 然而不等江辞说完,杜松就摆了摆手说:“本官还有要事在身,你且退下,明日再说吧。” ——这老东西,真是冥顽不灵。 江辞腹诽,正打算离开时,只听见一个官差冷嘲热讽道:“妇人之见罢了,我们杜大人可是历经了两朝,其眼界岂是你这个黄毛丫头可比拟的?” 江辞想起江秋声在时,她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万千宠爱都集于一身。 江秋声教她念书习字,许她习武练剑。 她的母亲虞秋月,因生她难产而亡,她在江秋声的书房里看见过虞秋月的画像,果真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仿佛照镜子一样。 小时候,夏婆婆教江辞针线女红和洗手羹汤时,江辞常常扎着手指、烫着手背,不由得为夏婆婆的一双巧手惊叹不已,夏婆婆却笑盈盈地说:“要说针线活和做菜的手艺,倒没有谁能比得上你娘亲。” 江辞有些伤心,也有些憧憬。 她想:要是娘亲在世,那该多好啊。 夏婆婆又说:“你娘可是个大好人啊,在怀着你的时候,不顾自身安危下河救人,因此落下了病根,身子孱弱。生产时又败坏了气血,当天便撒手人寰了。唉……”她抹了抹泪,“可怜的孩子。” 后来有不止一人劝说江秋声,让他趁着年轻,续弦要个儿子,曾经沧海难为水,江秋声与虞秋月琴瑟和鸣,哪里还会倾心其他女子呢?索性借口道:“江某有阿笑、阿辞足矣。” 那人又说,终究是个女娃娃。 江秋声不悦,简简单单“送客”二字便表明了立场。 从此再无人前去说媒。 江秋声会带江辞去视察民情,遇到问题时会主动询问她的看法,倘若他觉得她说得对,便按照她的想法来实行。 第13章 江辞便一直以为自己的意见是举足轻重的。 直到江秋声去世后,她才明白:原来她的意见不是那么重要,多数人会对她的意见视而不见,更有人会直说“不过是妇人之见”。 江辞怅然若失:就因为我是女子吗? 她离开太守府,魂不守舍地在街上游荡,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回过头,一个妇人将一块玉佩塞进她的手中,笑言:“阿辞啊没事,会好起来的,你看看你,东西掉了都没发觉,我在你后面喊你好久都没反应。” “谢谢婶。”江辞麻木地接过玉佩,摩挲着玉佩上面的龙纹。 是时候准备了。 夜深,天空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两个蒙面黑衣人在街巷飞速地游走着,最终停在了一处荒废的宅院门口。 苏府。 “小姐,真的要进去吗?我听说这里闹鬼,怪瘆人的。”说话的这人是云桃,那另一人自然就是江辞了。 江辞不置可否,反而观察了一下四周,最终挑选了一处稍矮的围墙,三下五除二地翻爬进去,然后给云桃开了门,待云桃进门后又轻轻关上,对她做了个噤声手势:“还好闹鬼,不然苏府若一片狼藉,就不好找到我们要的东西了。” 东越人民对鬼神一直是持有敬畏之心的,所以苏府在荒废那么久的情况下,府中珍宝竟无人敢盗,保留完好。但江辞此番前来并不是为了珍宝,而是想找到应试文牒。 三年前秋闱放榜,苏家独子苏昌于乡试喜中举人,一时间风头极盛,一日出门会友,三日未归,苏家连忙报官,官差搜寻了月余,依旧不知所踪,因此苏昌就成了失踪人口。 苏老爷苏夫人念子成疾,先后离世,着实可怜。 东越律法规定,失踪人口可保留五年户籍,这案子是江秋声经手,江辞便也记下了。 苏家本就是书香世家,苏昌中了举人,如果没有失踪的话,肯定会在次年参加会试,礼部应该早就送了应试文牒过来。 皇家的东西平民不敢损坏,应试文牒想必仍在苏府里安安静静地躺着。 应试文牒作为考生的唯一通行证,十分重要,江辞想要参加科举考试,必须得到它。 江辞这个行为未免也太胆大妄为了,云桃也不禁头皮发麻,再三确认:“小姐,先不说替考乃是大罪。如果被陛下发现真实身份,那就是欺君啊!” 江辞道:“我也没办法呀,剑走偏锋试试咯。” 云桃嘟起了嘴,她这个小姐呀,从小就古灵精怪、离经叛道,偏偏江大人还纵容着她,她呢奇怪得很,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安静时如娇花照水,等到上蹿下跳时,又无比调皮顽劣。一会上山打猎,一会青河凫水。一会想骑马,一会想练剑。一会想学诗,一会想学兵法。十八般武艺就没有她不想沾染的,偏偏她又是这块料,学啥成啥,见者无不惊奇。 有人还感叹道:“阿辞这孩子才多大呀,学啥都有模有样的,可惜了,若是男儿身,假以时日,必能出将入相啊。” 小江辞听见此话,高傲地仰起头,像是赌气似的说:“女儿身又如何?我一定能做出一番大事业!” 随着年岁渐增,再加上江秋声染病,江辞也变得沉稳了不少,不似小时那般桀骜,但偶尔还是少不了那股少年意气。 比方说现在。 但谁还没有冲动的时候呢,毕竟是自家小姐,既然她有了这股冲劲,还能怎么办?只能宠着依着呗。 云桃深吸一口气,急忙跟在了江辞的身后。 苏府近三年无人居住,从内而外都透着一股荒凉的气息,灰尘仆仆,不时还有怪风肃肃,吓得云桃一直抓着江辞的手臂不敢松开。 江辞掏出火折子,吹出了一缕火光,头也不回地说:“你不要一直想着,便不害怕了。这些恐怖之物,本就是人臆想出来的。” 云桃点了点头,却仍不肯松开手。 苏昌作为独子,应当住东厢房,从苏老爷苏夫人爱子情深的表现来看,苏昌的房间应当是风水位置最好的一间,再加上上一世已经来过一次,所以江辞准确无误地走进了苏昌的房间。 翻找了几番,在抽屉里找到了应试文牒。 江辞翻开文牒看了一下,上面登记了考生的相关信息,还有考生的外形特征:面白无须,眼角有痣。 江辞会心一笑:“点痣还不好办吗?” 第八章 次日,江辞乔装打扮后,悄悄溜出门,将自己为数不多的珠宝首饰拿去当铺换了银子,去布坊精心挑选了一批布料,嘱咐云桃做成衣裳:“苏昌生于书香世家,又中过举人,做与他身份相符的衣裳即可。” “知道了小姐,我先赶制两套出来。” “阿姊去嘉州认祖归宗了,嘱咐小厮,待阿姊回府后,就说我在家里闲得无聊,出去游玩了。” 云桃手艺精巧,白日里从不停歇,夜里也点烛忙活,十天后便将衣裳做好了。 江辞迫不及待地换上,并在眼角点了颗痣,云桃也换上了男装。 趁着天黑打算出门时,碰见了年迈的夏婆婆。 夏婆婆见她俩行为服装有异,忙问她:“阿辞,你这身打扮是要做什么?” 江辞避开夏婆婆的目光,有些心虚地说:“婆婆,我想出门游历散散心。” 第14章 夏婆婆许久不说话,江辞以为自己露馅了,心急如焚,没想到夏婆婆却摸出一个荷包递给她说:“也好,散散心也好。拿着吧,路上吃得好一点。” 江辞深受感动,迟迟不肯接。直到夏婆婆说:“我老婆子一个,几十年都活过来了,给你这些钱还能饿死了自己不成?”江辞这才接过荷包,向夏婆婆行了礼后,依依不舍地道别了。 于是二人连夜渡船离开青阳郡。 - 眼前的公子玉树临风,头戴素色漆纱方巾,身着一袭秋罗质地的月白色石青镶边行衣,颈上系着白袍,面如冠玉,杏眼柔和,瞳孔里闪烁着光芒,似是盛满了天上的星河,流转间,阿蔓又看呆了,连他递过来的铜钱也忘了接。 那公子见阿蔓无动于衷,便将铜钱置于桌上,道:“茶很甘甜,小生急着赶路,就不打扰了,阿蔓姑娘,告辞。” 公子声音温润,如清泉滋人心田,阿蔓不禁红了脸,再不敢看他。便将两个水壶递到公子的随从手中,悄声说:“今日难得相见,前方路途尚远,阿蔓赠予两抔清水供你们路上解渴,愿你家公子得偿所愿、金榜题名。” 公子如玉,他的随从也十分清秀,阿蔓注视着二人翻身上马,不禁有些慨然。 此时暖阳当空,阳光透着树叶的空隙洒落下来,公子身上光影斑驳,仿佛游离于尘世之外,行衣赤马,遗世独立。 这幅场景好看得过分,阿蔓只恨自己不懂丹青,不然定要把他留于纸上,一生珍藏才好。 随着一声长鞭,骏马嘶鸣、马蹄声起,主仆二人渐渐远离了阿蔓的茶摊,阿蔓目光远送,直到彻底不见。 不过阿蔓大抵不会想到,这个公子其实并非男子,而是女扮男装的江辞。 日暮,抵达福临客栈,江辞、云桃二人在此歇脚。 简餐后,江辞拿出纸笔,让云桃研墨。在纸上写下“苏昌子兴”四字,叮嘱云桃说:“出门在外,切记不要暴露身份。刚才你险些露馅,我再来考考你。你叫什么名字?” “黎华,青阳郡人氏,随我家公子进京赶考。” “你家公子姓甚名谁?” “姓苏名昌字子兴。” 江辞点了点头说:“这就对了。切记,不可再错。” ——苏昌,苏子兴,时局所迫,不得不借用了你的身份,多有冒犯,敬请见谅。 江辞在心里向这失踪之人致了歉。 云桃眼皮直跳,心突突的,不由得有些担心,她再三询问:“公子,真要这么做吗?倘若被发现,欺君可是大罪。” “赌一把了,我绝对不能让青阳郡毁于一旦。虽是不幸,亦是万幸,三族仅我一人,我无所畏惧。”江辞握紧了龙纹玉佩,看着窗外的朦胧月色,心内更加坚定。 日夜兼程,二人终于抵达京城,来不及欣赏京城的繁盛美景,她们在玉门学宫附近找了客栈住下,今日正是正月十五上元之夜,京城会在上元节解除宵禁三天,这三天人们可以在夜晚出行,赏月吟诗,观灯醉酒,自由浪漫。 回到房间,江辞坐在圆凳上,拿出从父亲书房里找到的书籍便开始翻阅,书里记录的是历届科考状元策论。 虽然上一世她的答卷得到了考官们的一致赞同,但她也怕这一世的考题会与上一世有所不同,干脆未雨绸缪,如此一来自己也好对症下药。 江辞觉得奇怪的是,三年一会试,怎么这本书偏偏缺失了二十一年前的状元策论呢。 江辞再三确认,发现十八年前和二十四年前中间确实少了一篇,不由得十分纳闷,但她也没想太多,开始从他们的句子中仔细揣摩着皇帝及批阅官员的喜好和关注点。 云桃见江辞看得认真,闲得无聊便自己打开窗户,满是好奇地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感叹道:“小姐,京城真热闹。不过居然要实行宵禁,青阳郡就没有宵禁,晚上不能出门也太无聊了吧。” 江辞翻着书,随口回应了一句:“毕竟是京城,人太多了,设置宵禁方便治安管理。” 云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即又兴奋地说:“掌柜说今晚京城可热闹了,小姐,我们去逛逛怎么样?” “依你。”江辞头也不抬。 不知不觉中,夜幕已然降临,街边人声更甚。天边挂起了一轮圆月,月光透过窗柩映照下来,在地上画起了大大小小的框,又有微风起,烛火也跳起了舞,江辞的影子开始变幻莫测了起来。 云桃怕影响到江辞看书,连忙上前打算合上窗户。顺便往窗外观望了一眼,只一眼,目光便久久不能离开了。 江辞合上书,知晓下头的景色大抵十分好看,所以云桃才伫立许久,夜深风凉,便拿起斗篷披上,道:“我们去逛逛吧。” 二人出了客栈,才发现街上人来人往,家家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如同白日一般。卖糕点的、卖糖人的、卖玩偶的比比皆是,沸反盈天,简直热闹非凡。 然而不多时,行人小贩们纷纷都往同一个方向赶去,步履匆忙,嘴里还念叨着什么“飞仙湖”“陛下”,出于好奇,江辞便拦住了个路人问问始终。 “大婶,我看大家都往那边跑,嘴里还说着什么‘飞仙湖’‘陛下’之类的话语,可是发生了什么?” 大婶眉飞色舞道:“飞仙湖以前不叫飞仙湖,是因为有一年正月十五,武帝正为了边关战事苦恼,正巧路过此湖,似乎见一仙女在湖上翩翩起舞,见者无不沉醉其中,一舞毕,仙女化作一缕云雾散去,在场之人无不惊奇。次日朝堂上就传来了飞虎将军收复雁城、曜州的好消息。朝臣们都认为是仙人相助,武帝龙颜大悦,便将此湖赐名为飞仙湖,此后每年上元之夜天子亲访,于湖边参拜,祈求仙人庇佑、国泰民安。一代代传下来,倒成了京城最大盛事了,百姓们在这一天都巴不得能一睹圣容呢。” 第15章 江辞听见“飞虎将军”几个字,内心激动不已,她在史书上读过飞虎将军周策的事迹,对其钦佩不已,没想到这还有个史书上没有记载的趣闻,不由得十分向往,笑言:“想不到我初来乍到竟有幸见识此等场面。” 大婶也附和说:“赶紧走吧,一会都来不及了。” 不多时,二人已随着人群大潮赶到了飞仙湖,飞仙湖早有重兵把守,然而也抵不过民众的热情,官兵身边依旧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远远望去,除了满目的人头,什么也看不到。 云桃有些悻然,原地蹦跶了两下,还是放弃了。 江辞不愿拂她的兴,仰望了一下四周,道:“跟我来。” 两人便远离人群,转头上了山。 山上有座亭,估摸着视角正好相对,虽然远些,但登高望远最是合适,总比在人群中伸长脖颈却什么也看不到的强。 怕错过好戏,她俩爬走得十分卖劲,速度也比平常快些,至亭台时,不觉有些微喘。 偏偏有云遮住了月光,刹那间四下黯淡,什么也看不清了。 江辞摸索着扶上了栏杆打算坐下休息,指间却传来一阵温凉的触觉。再往下触碰,一股黏腻之感却由指尖传来,她蓦地缩回手,意识到有人先至了,连忙道歉:“在下不知此处有人,多有冒犯。” “无妨。”那人声音细弱蚊鸣,隐约听得是个男子。 不多时风吹云散,皎洁的月光又重回大地。她这才看清楚,此人身着玄衣,上半张脸被面具遮住,身体蜷缩颤抖,十分痛苦的模样。 江辞搓了搓刚才触碰此人的手指,还有些黏腻之感。再结合此人的表现,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她后来碰触到的黏腻之物,是血。 此人声音气息微弱,大抵情况十分严重,罢了,就蹚这一趟浑水吧,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她微微歪头,轻声询问:“你看起来很不好,需要帮忙吗?” “我可以……信你吗?” “我尽力帮你。” “送我去盛丰酒楼,这里的血……擦干净……”说完这句话,玄衣人便晕了过去。 第九章 江辞见状连忙探了探玄衣人的鼻息,察觉到还有气息,略微松了口气,对云桃说:“还有救。” “公子,我们该怎么办?”云桃蹙起柳眉,表情焦急慌张。 江辞沉思了一会,嘴里吐出一个“救”字,然后便将其扶起,不经意间发现此人的手冰冷刺骨,索性将自己的斗篷取下,系在此人身上。 两人把玄衣人送到了盛丰酒楼,并把此人嘱咐的话语告知了酒楼老板。 酒楼老板问起姓名时,江辞只是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老板再三请求,盛情难却,大有不告知姓名就不让她离开之势,江辞无法,只得说:“苏昌。” 客套几番后,才脱身回到客栈,店小二正在打盹,没有注意到她们,江辞这才舒了口气。 黑色不易显,玄衣人虽浑身是血却也看不出来,不过江辞可遭了秧,她一身素白,上面不小心沾染了几处鲜红,十分扎眼。 幸得众人都去飞仙湖凑热闹了,一路上都没见着人,不然她们拖着一个蒙面人行走,而自己身上还沾上鲜血,难免会引人注意。 回到房间,江辞和云桃连忙把脏衣裳换下了。 云桃惊魂未定,身体还在不住地发抖,她颤声道:“血……小姐,好多血……全是血……” “别怕。”江辞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做了好事呢。待会把衣服烧了,明日随我去买批料子,报上尺寸让裁缝做几套新衣裳。” 次日早晨,天朗气清,江辞和云桃来到京城名声最好的一家布行,一进门云桃就傲慢地对老板说:“把你们最好的布料拿出来,我家公子要挑上好的布作聘礼,可别怠慢了。” 老板于是让人捧上了几匹布料上来,江辞用手试了试,摇了摇头:“太次。” 老板又换了几匹,江辞试后,依旧摇了摇头。 云桃于是掏出一锭银子塞入老板手中,轻声道:“我家公子诚心想买,还请老板不要吝惜,把好的都拿出来吧。” 老板把银子又还给云桃,道:“我看你们脸生,既是诚心想买,我便不藏着掖着了,公子随我来。” 老板带领江辞进了内室,原来这里头也大有天地,陈放的布料虽不如外间的多,但明显能看出都是精品。 老板介绍道:“这里头的布匹,都是用上好的丝线织就,不是我自吹,整个京城再也找不出比我这更好的织工和绣工了。” 江辞仔细摩挲了一下其中几匹的质感,与昨夜的相比还是逊色了些,便问道:“没有更好的了?” 老板笑道:“公子好生挑剔,小店在京城一向出名,这已经是小店最好的了,再好的那得是皇宫里头咯,恕小店无能为力了。” 江辞也笑言:“皇宫的东西那自然是极好的。” 江辞仔细回想了一下昨夜触碰时的手感和衣服上的金色兽纹,想起书籍中描写的织金锦,便试探性地问:“可有上好的织锦?” 老板挑眉:“公子莫不是说笑,平常人家哪能穿织锦?出名的云州云锦,还有蜀州蜀锦等等,都是要送进宫中给贵人用的,平民用织锦,可不是僭越了吗?” 第16章 至此江辞更加笃定,她果然没有猜错,如此,昨夜那玄衣人果然不是普通人,昨夜她不小心触碰到那人的衣服,从触感来看,她就感觉那人非富即贵,今日则印证了她的猜想。 为了不露馅,她随便指了几匹素色布料让老板送到客栈。 回客栈的路上云桃抱怨道:“公子干嘛非要买那么贵的布呀,我们已经没多少钱了。” 江辞拍了拍额头,才想起自己一穷二白这个事实。 父亲一生清廉,自然没有留下多少财产,再加上她走得匆忙,因此身上是没有多少银两的。来京城途中已经花费了不少银子了,这一下子买这么贵的布料,真是奢侈。 但是木已成舟,总不能让店家退钱吧。 愁,真是愁。 “抓贼啊!抓贼啊!”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之声,身旁一个人影呼啸而过,一位书生模样的人也随之追赶而来,这位书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身体实在遭不住了,只好在原地停住大口喘气,江辞路见不平,对云桃说:“在此等我。”说罢飞奔去追赶贼人。 那贼人已被书生追赶了好些脚程,已是没了多少力气,见后面还有人在追,索性把钱袋扔在原地,自己连忙溜之大吉。 于是江辞很轻易地拿回了钱袋,将钱袋送还给那位书生。 书生感激涕零,就差给江辞当场下跪了,他道:“钱财虽乃身外之物,但这钱袋是家母生前所绣,意义非凡,倘若丢失了,我不知该如何自处啊。恩人,在下唐风,青阳郡人氏,此番进京赶考。敢问恩人姓名?” 江辞暗叫不好,青阳郡人氏,万一他认识自己,或者认识苏昌,那就完了。 正犹豫着,云桃却因为见到同乡十分兴奋,抢先一步开口道:“巧了,我家公子叫苏昌,也是青阳郡人氏,也是进京赶考的。” 唐风身高八尺有余,剑眉星目,脸方方正正的,长得就一副正直的模样,他又向江辞行了礼,低头间,突然盯着江辞的脸皱起了眉。 江辞眼神躲闪,完了,不会真的认识我吧。 没想到唐风却问:“恩人看起来年岁不大,竟也考中了举人吗?” 江辞长吁一口气,笑着说:“你也别叫我恩人了,举手之劳而已。在下家道中落,常常食不果腹,因此长得瘦小些,不似唐兄威武雄壮。” “原来如此,我一见你便觉得亲切,你刚才既叫我唐兄,那我便唤你苏弟了。你我既已称兄道弟,你又帮了我大忙,做哥哥的自然会照顾弟弟,以后有兄长一口吃的,就不会让苏弟饿着。我自小便离开家乡,不知家乡近况如何?” “欣欣向荣。” 唐兄和“苏弟”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把云桃看得一愣一愣的,很是不解,直到唐风决定做东,邀请江辞和云桃去吃午饭,云桃这才喜笑颜开。 这段时间风餐露宿的,都没吃上什么好东西,唐风这个打算正中下怀,江辞看出了云桃的迫切,便欣然应约。 唐风低头思索了一会,然后开口询问:“我听说盛丰酒楼为京城一绝,饭菜甚是可口,苏弟意下如何?” 江辞的笑容一下子凝结,唐风这一提醒,倒使她开始认真思索了起来。 昨晚把玄衣人送到酒楼还留下姓名确实过于冲动。 仔细一想,玄衣人为何会受伤?是被仇人追杀吗?那她是否会受到牵连?且不知玄衣人是死是活,要是死了,酒楼的人追究过来怎么办?要是活着,不领这个恩又该怎么办? 江辞只想狠狠地敲一下自己的脑袋,这段时间舟车劳顿,连头脑也不清晰了吗?非常时期,可不能出任何岔子呀。 唐风看见江辞这样子,以为是对方怕他破费,急忙解释说:“苏弟不用担心,愚兄家中有些小财,只因父亲告诫财不可外露,因此才这副打扮。” 她之前本来就答应得好好的,唐风又这么说了,再推脱就着实奇怪了,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三人走进盛丰酒楼,一个酒倌连忙上来接待。 唐风环顾了一下四周,说:“寻个安静人少的位置吧。” 酒倌于是领他们去了一个偏角落里的位置,点了菜后,酒倌告退,另一个伙计给他们各端上了一杯茶说:“后厨还得现做,几位客官稍等片刻。” 江辞觉得那位酒倌很是眼熟,昨天她把玄衣人送到这里时,他不是一直站在一边吗?怎么今天一副从未见过的模样? 不及多想,唐风便端起茶杯说起了豪言壮语:“我与苏弟有缘,既是同乡,又帮了我个大忙,今日一定要吃饱喝足,痛饮三百杯!” 江辞只好附和:“不醉不归!” 唐风将茶水一饮而尽,“酒倌!上酒!” 没有人注意到,酒倌已悄悄跑到二楼雅间,恭恭敬敬地朝着昨夜的玄衣人汇报情况。 “殿下,昨夜送您来此的苏昌刚刚进了酒楼,此时正在角落处,不知是何用意。” 原来江辞的猜想果然没错,玄衣人果然是皇宫里的人。 但她没有想到,昨夜她听到的是男声是对方故意变声之后的。 她救下的玄衣人,实际上是东越的齐明长公主,李承霖。 李承霖右手紧紧抓住漆金椅,微不可见地咬了咬后槽牙。 十几年了,十几年了,她的身边居然再次出现了内鬼。 第17章 自从当年被谷子背叛,这些年李承霖处处小心谨慎,向来不用可疑之人,没想到昨晚出宫的行踪再次被人泄露,自己落单又遭遇埋伏险些丧命…… 想到此,李承霖半张金色面具下的表情愈发讳莫如深。 她嘴唇仍旧泛白,可见昨夜的伤势十分严重,但她还是硬撑着站了起来,走出房间远远注视着江辞一行人。 无奈距离太远看不清脸,她收回目光,轻轻地开口:“先查一下苏昌的底细,派几个人跟着他。” “是,属下领命。” “以及,找出泄露我行踪之人,不必通报,杀无赦。”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极轻极缓,声音淡然,却像是阎王爷的宣判,让人不寒而栗。 酒倌低头抱拳:“属下遵命。” 酒倌离开后,李承霖咳嗽了两声,嘴角竟然浸出一排血,她用手背豪横地将血拭去,咬紧了牙关,想起昨晚那场刺杀,眼神开始变得狠辣。 ——终于坐不住了吗?舒太后,以及,我的好哥哥。 第十章 江辞一行人喝着茶水,耐心地等待着酒倌上菜。 与此同时,盛丰酒楼楼上的一个雅间内却推杯换盏、风起云涌。 房间内就两个人,主位上坐着的是一个稳重的中年人,他穿着紫色常服,腰间别着玉带,是为品阶不低的朝臣,即礼部尚书吕伯言。 他瞥了满桌饭菜一眼却始终不曾动筷,直到旁边的年轻男子拿起酒壶准备为他斟酒,他才淡然道:“会试在即,我等奉陛下之命,为东越挑选国之栋梁,不敢有疏忽,这酒恐怕不能饮。” 身旁的年轻男子尴尬地笑了笑,准备斟酒的手停在半空中,片刻后他放下酒壶,恭恭敬敬地朝着吕伯言作了个揖:“是学生疏忽了。三年前皇家书院,老师对学生的一番指点,学生仍感激在心。适才听闻洛儿妹妹不幸患疾,需得北溟玄珠用作药引,学生不才,家中正好有这宝贝,学生愿意将它献出,以救洛儿妹妹的性命。不知老师意下如何?” “秦振,你如何得知?”吕尚书双目圆睁,有些不可置信。 “目前最重要的,是洛儿妹妹的安危,不是吗?” 吕伯言想到了自己病榻上的女儿,会试殿试结束后便是三年一度的秀女大选,洛儿偏偏在这个时候患上了难疾,皇帝特许宫中资历最老的窦太医前来医治,窦太医诊断之后惊奇地说:“这……竟和二十年前长公主的病状一模一样。那时长公主也是昏迷不醒,面容苍白,如同抽丝。先帝广招天下贤人,最后是一位巫医给了个偏方,给长公主煎服后方才苏醒。” “不知是什么样的偏方呢?” 窦太医道:“别的倒还好寻,只是其中有一味药引‘北溟玄珠’,产于北姜国,需得水性极好之人游至北溟水下最深处方可得之。不少人下水后再无生还,因此可是宝贝中的宝贝。幸得先帝宏光泽被四方,北姜国使臣到访时,献上了一颗‘北溟玄珠’,先帝只当是个稀罕物,放进藏宝阁便不管了。直到巫医给出了那个偏方,先帝才急忙命人找出北溟玄珠,长公主这才得救啊。” “如此说来,只有北溟玄珠才能救小女性命吗?” 窦太医点点头:“别无他法。” 吕伯言有些恍惚,直到秦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老师有的是时间思量,就是不知洛儿妹妹等不等得及。” 吕伯言回过神来,严声道:“如此难得的北溟玄珠,你是如何得到的?” 秦振早已读懂他的言下之意,胸有成竹地说:“老师不必担心,学生自有办法。”说罢便在吕伯言的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吕伯言斟酌了片刻,终于还是点头了:“我答应你。” 秦振喜笑颜开,又恭恭敬敬地向吕伯言行了礼:“学生在此谢过老师了。” 吕伯言十分惋惜地摇了摇头:“从此我不再是你老师。” 秦振直起身,片刻的错愕后又恢复了平常神色,他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一个木匣子,慎重地把它交到吕伯言的手中:“拜托吕尚书了。” 吕伯言打开木匣子,验了验北溟玄珠,将其合上,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下秦振,挥了挥衣袖,决绝地离开了。 秦振目送着吕伯言离开,眉头紧锁,眼神里有些许期待和无奈,直到吕伯言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他这才自嘲地瘪了瘪嘴,把门关上后自己一个人坐到饭桌旁,在酒杯里斟满了酒,端起便一饮而尽,一杯接着一杯…… 第十一章 而楼下江辞一行人依旧谈笑风生,唐风脸庞绯红,双眼朦胧,已有些许醉意,却还是举起酒杯,豪气地说道:“苏弟,再来!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江辞见唐风已然有了醉意,好心劝说道:“饮酒这件事,小酌怡情,过犹不及呀,不如就到此为止吧。” 唐风闻言也识趣地将酒杯放下,喊道:“酒倌,结账。” 江辞虽已酒足饭饱,但看到桌上的糖醋鱼只吃了一口,葱油鸡还剩大半只,觉得有些可惜,于是说:“唐兄一直饮酒,却不曾动过筷子,桌上的菜还剩许多,何不填填肚子呢?” 唐风言:“这几日胃口不佳,吃不得这些荤腥油腻。” 江辞看了看满桌的剩菜,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原以为唐风是胃口大,才点了这么多菜,早知如此,先前应劝说他少点些。 第18章 但他今日做东,自然要显得大方些,他也没有错。 江辞记得小时候,她挑食不爱吃米饭,便偷偷把饭倒掉,结果被江秋声发现,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和蔼的父亲动怒,他厉声道:“若是不喜欢吃,大可以让婆婆少盛些,为何要把饭倒掉?你可知这天下还有多少百姓吃不饱饭?” 后来江秋声让她同农户们一起耕种,烈日炎炎,江辞知晓父亲是真的生气了,松土除草,一刻也不敢停歇。 连着七天,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快要散架,掌心的水泡也被磨破了,疼得令人发抖。 夜晚,灯下。 江秋声轻轻握起她的手,看到她掌心破掉的水泡,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泪光,他拿出药膏小心翼翼地为江辞涂抹,并轻声问:“累吗?” “累,还疼……” 江辞鼻子一酸,这几天的经历确实让她身心俱疲,她想到了农户们晒得黢黑的肤色,追.更百.合文关注.公众.号梦白推文.台豆大的泪水一串串落下来,从脸颊流至下巴,再滴落到地上。 烛光模糊,恍惚间,她好像懂了为什么江秋声会这么生气。 从此以后,她的碗里总是干干净净,再也没浪费过一颗粮食。 所以如今看到桌上仍剩了不少饭菜,倒觉得有些心疼。 不多时酒倌已来到桌边,江辞便跟唐风说:“盛丰酒楼的饭菜果真美味,我看仍剩了如此多的饭菜,觉得甚是可惜,唐兄可否让我带回去用作晚饭呢?” 唐风愣了一下,急忙说:“若是苏弟喜欢,便让后厨再做一份。” “唐兄理解错了,”江辞说,“你我将在三月参加会试,也算半入仕之人,怎能不体恤民情呢?这一粥一饭都来之不易,听闻嘉州最近闹饥荒,竟饿死了不少人,若是饥民能吃上这一桌饭菜,便不至于饿死。小弟正是怕铺张浪费,才要带走剩菜的。如此一来岂不相悖了吗?” 唐风恍然大悟:“苏弟竟有如此格局,愚兄自愧不如。” 唐风结了账,酒倌便将葱油鸡和糖醋鱼打包好,再递给江辞,云桃抢先接过,并道了声谢。三人有说有笑地走到酒楼外,唐风问:“苏弟在哪里住宿?” “玉门学宫附近的金杏客栈。” “那不巧了,我住皇家书院附近,如此一来只有分道扬镳了。” 江辞拱手行礼:“今日多谢唐兄盛情款待,他日再叙。” 与唐风告别后,江辞和云桃于是往客栈的方向赶去,临近客栈时却听闻客栈内一阵嘈杂之声,难不成是有人闹事? 进了客栈才知道,原来大家都在兴致勃勃地讨论一件事情。 有一个大嗓门的房客兴高采烈地说道:“你们知道吗?礼部尚书吕大人的千金得了怪病,须得北溟玄珠才能医治,吕大人现在贴了告示,重金寻求北溟玄珠,愿用黄金万两换之,啧啧,要是谁能拿到北溟玄珠,不就发财了吗?” “北溟玄珠是何物啊?”有人发出了疑问。 一个见多识广的老者回答道:“北姜国有一陆海名为北溟,北溟玄珠便产自北溟水下最深处,北溟水深不知几许,为求得一颗北溟玄珠,不知多少人丧命于此,因此十分稀有。吕千金这病,怕是要耽搁了呀。” 另一位年轻人又说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没准真有人能拿到呢。” 江辞听见这段对话,不由得看向云桃,云桃也心有灵犀,二人对视一眼后,脸上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二人回到自己的房间,将打包回来的葱油鸡和糖醋鱼放在桌子上,然后坐在凳子上开始思索起刚才那段对话来。 最后还是云桃率先开口:“小姐,不……公子,你有没有觉得,北溟玄珠好像很熟悉的样子?” 江辞附和道:“正是,爹爹书房中存放有一张老旧的信纸,上面涂涂改改不少字,其中就写有‘北溟玄珠’四字。那不是爹爹的字迹,簪花小楷,清丽娟秀,还有从爹爹那么宝贝它的情况来看,我猜测是阿娘的笔迹。” 云桃点了点头:“那个时候我们俩不小心把它翻出来,老爷发现后可着急了,生怕我们把它损坏。” 江辞开始回忆着那天在纸上看见的字,嘴里嘟囔道:“除了‘北溟玄珠’,还写着‘洛神花’‘迷迭香’‘金线兰’……剩下的想不起来了。” “全是花草,难不成夫人喜欢养花?” “洛神花、迷迭香、金线兰,”江辞低头默念着这几个名词,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抬起头,“这几样都是可以入药的,难不成是一个药方?” “这就奇怪了,老爷放个涂改过那么多次的药方在书房里干嘛。” 江辞也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就不去想了,时间还早,便拿出状元策论继续研究。 按理说她完全可以凭借记忆,将上一世所答的内容誊写下来,但她是个谨慎的人,心想着万一有变,自己也能很快适应。 不知不觉已近黄昏,江辞放下书,窗外已经渐渐暗下来了,才惊觉时间竟过得这么快,看了看对面的云桃,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贪睡的样子倒有些可爱。 江辞宠溺一笑,也难为她困成这样。 江辞轻轻地站起身来,生怕吵醒她,又怕她着凉,然后便打算去行李里找出斗篷给她盖上。 然而她把行李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她这才想起,昨夜把唯一的斗篷系在玄衣人身上,送至盛丰酒楼时,忘记取下来了。 第19章 她不由得有些懊恼:那可是新做的斗篷啊,只穿过一次,要不然去要回来? 但她随即又想到那玄衣人浑身是血的模样,也不知如今醒过来没有。 罢了,钱财乃身外之物,更何况京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冷。 没有了斗篷,江辞于是走回到云桃身边,小心翼翼地将她轻轻抱起,像是守护一件易碎的珍宝,慢慢地把她抱到床上,为她脱掉鞋子,又细心地盖好棉被。 看到云桃仍然睡得极香,这才放心地走到桌子旁,拿起葱油鸡和糖醋鱼便走出了房间。 走到楼下时,掌柜的正和一美貌妇人聊天,只见妇人抬起手摸了摸头上的发簪,满是炫耀地说:“我这发簪,可是来自北姜,瞧瞧这工艺、这品质,我相公花了好大价钱才得手呢。” 掌柜也道:“确实不错。” 江辞特意看了眼她的发簪,普普通通的样式,并无特别之处。 她向掌柜的借用了下厨房,打算加热一下上午的剩菜,顺便买了两大碗米饭。在厨房等水开时,隐隐听见门外面有说话声,江辞的耳朵向来灵敏,老远地方的声音都能听到。便认真听了一下,只听见一男声小声地说:“还是个举人,抠抠搜搜的,只买饭。” 另有一女声附和:“对啊,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剩菜,笑死人了,剩菜剩饭呀,给我家狗吃都嫌晦气呢。” 后来两道声音交合到一起,讥讽的笑声毫无例外地钻进了江辞的耳朵。 江辞知晓他们在说自己,倒也不生气,只是感慨。 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这些歪风邪气,助长了这些不良恶习,什么时候珍惜粮食也成了可以嘲笑的事情了?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东越史书记载,一百多年前,东越还没有如今这么强盛,北姜不时来犯,边陲百姓提心吊胆、人人自危,后来北姜更是对东越发动战争,双方战力悬殊较大,东越皇帝不得不委屈求和。 当时年仅八岁的还是皇子的武帝,自请前往北姜皇宫为质子,换得了几年和平。 可后来北姜失信,不仅占领了东越的雁城和曜州,还要求东越每年上贡无数金银粮草。 是可忍孰不可忍,武帝弱冠之年寻机会逃回东越,接下了这个烂摊子。 而飞虎将军周策此时也才十九岁,见此场面不由得怒火中烧,索性丢掉了手中的笔杆子,弃笔从戎,投身于军队之中。 武帝自然也是不想东越永远如此境况,百姓吃苦,他也跟着百姓吃苦,但却对军队十分慷慨,意图让更多人参军,以强军复国,但他知道东越境内有不少北姜国的眼线,而现在东越的战斗力远远比不上北姜,倘若被北姜发现大量操练军队,恐怕会为东越带来灭顶之灾。 踌躇之际,是周策通过大臣向武帝进言。 周策说,蜀州地势易守难攻,又有着天堑之险,水草肥沃,民风淳朴,最宜驻军练兵。 二人一拍即合,几天后,蜀州太守收到密令,开始寻一佳地秘密修建校场,并储备物资,几个月后,一群又一群来自全国各地的壮士在蜀州集结完毕,其中有上过战场的老兵,也有初进军营的年轻人,但无一不是怀着满腔热血。他们身着便装,约摸两万人,个个斗志昂扬,从此开启了地狱般的训练。 后来队伍不断壮大,三年后校场已有五万兵士,个个训练有素、视死如归。 武帝暗地里来校场检阅过,觉得时机已成熟,誓要把东越领土夺回,并给北姜以震慑。 蜀州兵士前往战场时,沿途百姓以泪相送,省下了不少米粮,都给兵士们送去,自己则过得紧巴巴的,恨不得一粒米掰成两粒吃。宁可自己挨饿,也不能让将士们没有米吃。 那个时候浪费粮食可是大过,人人为之不齿。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百姓们都还保留着这个习惯,掉落在桌上的米饭,会急忙捡起来放进嘴里。教育孩子时会说“再淘气就没有饭吃了”。 可如今日子过得好了,便忘了过去受过的苦了吗? 将士们浴血奋战,百姓们勒紧裤腰带,先人们受苦为我们换来的今天,应该更加珍惜才是。 她生活在青阳郡时还没有太大感受,当她来到其他地方,才感觉到奇怪之处,发现不管是百姓还是官员,他们的心态和观念好像都往一个奇怪的方向发展了,这很不妙,江辞觉得这其中大有文章,如果任由其发展,必将后患无穷。 思索中,饭菜已热好,江辞凑近闻了闻,喷喷香,不由得心满意足,顺便借用了盘子、筷子和食盒,提着饭菜上楼了。 云桃本来是在熟睡中,却也似乎被这香味唤醒,起身坐在床上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说:“我怎么睡着了?” 江辞抬眼看了看她,将食盒里的饭菜尽数拿出来摆好,然后说:“正好你醒了,赶紧来吃饭。” 云桃“嗯”了一声,打着哈欠下了床,走到桌子边情不自禁地嗅了嗅鼻子,感叹道:“好香啊,上午吃的时候都没有那么香呢。” “尝尝看。”江辞将筷子递给了云桃。 云桃拈起一小块白嫩的鱼肉,放进嘴里抿了一下,忍不住又拈起一大块放进嘴里,尝完味道后,云桃惊叹道:“真好吃!上午的时候我还觉得有些腥,怎么现在反而变得这么清香入味了?小姐你是重新做了一份吗?” 第20章 江辞说:“稍微加工了一下而已。这鱼要是青河鱼还能更好吃呢,这糖醋鱼在盛丰酒楼时,你我都只尝了一口,口味确实不尽人意。” “没想到京城第一酒楼做出的鱼口感这么差,要说做鱼呀,还得是咱们青阳郡,青河鱼鲜美,我们做鱼的手法也精彩,据说先皇生前最喜欢吃咱们的青河鱼了。” 江辞点了点头说:“对,我知道。”随即又意识到自己所说太过笃定,补充道:“不然先皇薨逝,太后也不会让太女殿下来青阳郡取鱼了。” 云桃闻此,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开开心心地吃起了鱼。 第十二章 为防止李承贺起疑,李承霖不得不硬抗着身上的伤,在内应的配合下,扮作来往宫人模样,趁早混进了宫中。 回到永安宫,刚换好衣裳,李承贺果然已经到达宫外了。 李承霖不紧不慢地走出殿外迎接,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齐明见过皇兄,不知皇兄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李承贺双手背于身后,扫视着李承霖微微垂下的眼眸,眼中寒芒闪动,不冷不热地答道:“昨儿祺安来给朕请安,说是听闻你身子不适,偏偏你又嘱咐了宫人,不许任何人踏入永安宫,祺安求见不得,很是挂念,便再三请求,要朕前来慰问慰问,她才能放心。我瞧着你气色不太好,可请窦太医来看过了?” 李承霖微微侧身道:“多谢皇兄关心,齐明身子已经大好了,多吃几副补药便是了。皇兄可要进去坐坐?” “不必了。既然你身子大好了,朕和祺安也能放心了。” 话音刚落,殿外就闯进一位衣着绮丽、风姿绰约的美人,她无视皇帝的存在,径直跑到李承霖身边,饿虎扑食般抱住了她,把头枕在她肩膀上,面带微笑,娇俏地抱怨道:“姑姑,我就知道,非得父皇亲访,您才肯敞开永安宫的大门呢,这几日我日日求见,您总不肯见我,当真是无情。” 李承霖胸口上方伤口未愈,经李姝这一扑,伤口反而裂开,鲜血慢慢浸透了里衣,李承霖怕露馅,速即想抽身而退,没想到李姝反而抱得更紧了。 “祺安,愈发无礼了。”李承贺佯装斥责道,“没大没小的,哪儿还有公主的样子?成何体统?” “不嘛,我就要抱着姑姑,我喜欢抱着姑姑。”祺安公主李姝摇头晃脑,不满地嘟起了嘴,又像是闻到了些什么,把鼻子凑近李承霖的脖颈处,使劲地嗅了嗅鼻子,好奇问道:“姑姑,你衣裳上熏了什么香?好香啊,我从来没有闻过呢。” 为了掩盖血味和药味,李承霖特意让宫人提前将衣裳熏好香,数种新鲜花卉研磨成粉,再以十几种香料调和,制成香丸,放入熏笼中点燃,香烟冉冉,浸入丝线,香气可留存数月之久。 “你若是喜欢,本宫便把这制香的方子写给你,你拿回去命花房和司药房的奴才们赶制出来便是。” 李姝这才站直了身体,雀跃地说:“说好了的,姑姑不许反悔,非得要亲笔书写才成呢。” 李承贺微微眯起眼,看着李承霖笑言:“祺安命苦,才刚出生,母妃就殁了,你与她母妃陈贤妃本是闺中密友,她自小便喜欢与你一处,你又是看着祺安长大的,她被朕惯坏了,还请皇妹多担待些。” 李承霖又向他行了礼:“我看着祺安如此活泼可爱,也是欢喜得紧,祺安得皇兄多年宠爱,陈贤妃若地下有知,必能瞑目安息。” “你我兄妹二人自是不必行这些虚礼,朕还有事,先回千秋殿了,皇妹可要多多注意身子,若有不适,及时去请太医,万不可像先皇那样,讳疾忌医啊。” “多谢皇兄关心。” 李承霖和李姝起身送至殿外,直到李承贺的銮驾远去,李姝才迫不及待地牵起李承霖的手,忧心地询问:“姑姑,你得了什么病?怎的气色不大好?可是太医院不肯尽心的缘故?” “原是我体弱,前几日着了风寒,太医倒是开了药,我嫌苦不爱吃,这才耽搁了。” 李姝歪起脑袋,好奇道:“姑姑也怕苦吗?” “怕,怎么不怕。” 李姝捂嘴轻笑:“姑姑真是小孩子脾性,良药苦口,万不能因为药苦就不愿意吃药啊。我宫里人新做了栗子糖糕,甜糯可口,我吃着还不错,我这就回宫,亲自为姑姑奉上……” “不必了。”李承霖打断她的话语,按着太阳穴,皱眉道,“本宫有些乏了。” 李姝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却也实在担忧她的身体,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方才行礼:“祺安告退。” 待李姝离开后,李承霖立马让宫人关了宫门,屏风后,贴身宫女紫菀缓缓为她褪下衣饰,检查着她的伤口,鲜血粘结,里衣都染红了一大片,倘若李姝再迟些走,鲜血便要把霞帔上的金线都染透了。 此刻李承霖上身□□,只用一块丝绸微微遮住胸口,胸口上方伤口汩汩流血,紫菀忙不迭地搬来圆凳软枕和药箱,为她止血敷药,看着她咬牙忍痛的模样,紫菀的表情也愈发凝重。 “殿下,秦时元回京了。” 李承霖蹙眉,轻声道:“本宫并没有传他回京,只让他待在青阳郡打探情况,怎么就擅自回京了?吩咐他做的事可办好了?” “嗯。”紫菀点头,“他已经调查清楚了,虞秋月多年前的确下水救过一位落水女子,身上也的确有一块玉佩,只是临死之前嘱咐师兄转交给她的女儿了,现在玉佩应该就在她女儿手中。” 第21章 “虞秋月的师兄?她师兄又是谁啊?” “虞山,就是当年揭了皇榜、献上一纸巫方将您救醒那位巫医,先皇还赏赐给他数应金银财物,其中就有一匹汗血宝马。” 李承霖怔了一下,喃喃道:“竟然是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又继续问道:“可有说是交到哪个女儿手中?” “秦时元说,虞秋月只有一个女儿。” 李承霖不解:“去年我调看户部册子时,上头不是写着‘长女’和‘次女’吗?怎么如今却说只有一个女儿?” 紫菀一边处理着伤口,一边耐心地答道:“长女江笑本是嘉州周氏后代,只是从小由江家养着,前些日子已去嘉州认祖归宗,便算不得江家人了。只有那江辞,真真正正地是虞秋月所生。” “那江辞现在何处?” “这正是秦时元回京的原因,这几个月,江辞就好像从人间消失了一样,连影子都瞧不见,他偷偷问过江府家仆,仆人们只说她外出散心,却连去往何方都支支吾吾说不上话,秦时元深觉不妥,方才回京禀报。” 紫菀开始撒药,伤口处忽地传来阵阵灼痛,李承霖禁不住“嘶”了一声,急得紫菀当即停下手中动作,询问道:“可是奴婢手太重,弄疼殿下了?” 李承霖咬了下嘴唇,凛声道:“无妨,你只管上药。” 半晌,终于将伤口和身上的血处理好了。紫菀得了空,方才问道:“殿下,怎的受了这么重的伤?” “有人泄露了我的行踪。”李承霖小心缓慢地穿上衣裳,“这处是外伤,只看着严重,待痊愈后便无碍了,目前要紧的是内伤。” “内伤?殿下受了内伤?” “刺客来得突然,一剑刺中肩下,另一刺客从身后偷袭,手持一根又长又粗的铁棍,估摸着起码用了十之二十的力,铁棍狠狠敲在背上,当即就飞出几米远,差点没能逃脱,从昨日开始,嘴角总止不住地溢血,想来五脏六腑定是受罪不浅。” 紫菀如临大敌,慌忙道:“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不可。”李承霖制止了她,“太医院的人本宫一个都不敢用,你只传话出去,命盛丰酒楼的人去一趟幻境山,求一粒丹药来才好。” “这……”紫菀犹豫道,“那老天师未必肯帮这个忙。” 李承霖勾了勾嘴角,笃定道:“你只管传话,就说是齐明长公主亲求,他会帮这个忙的。” 末了,瞥了眼地上的血衣,想起李姝用鼻子嗅香的场景,脑海里也多了一抹幽香,那是苏昌斗篷上的味道,四下观看,并不见斗篷的踪影,便问:“本宫的斗篷你收起来了?” “那斗篷刺绣功夫虽好,但用料并不上乘,不符合长公主的身份,奴婢便将它收入库房了。” “为本宫取来。” 灯下,李承霖细细摩挲着斗篷上头的刺绣,努力回想着当夜的场景,奈何那天伤势过重,完全记不清苏昌的模样。 她端起斗篷,放在鼻下嗅了嗅,一股奇异清香幽幽扑鼻,隐隐还带了些甜味。 紫菀为她添灯,疑惑道:“殿下可是觉着哪里不对?” “飞榆说是一个名叫‘苏昌’的公子把本宫送到酒楼的,可他遗留下的斗篷却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甚是奇怪。” “男子熏香亦是常见,殿下怕是多虑了。” 李承霖不屑地轻笑:“男子多爱松柏竹梅之香,以为身上沾了这些香味,便能同松柏竹梅一般高洁。”她将斗篷递到紫菀面前,继续道:“可是你闻,这种香味甚是奇异,倒不像是常见的香,也不像是男子喜爱的香。” 紫菀弯腰,深深嗅了嗅,附和道:“果真奇香。” 李承霖放下斗篷,看着刚换好的烛火不停闪烁,耳边噼里啪啦,不由得嘟囔道:“倒也无妨,便算他无附庸风雅之心。本宫已命酒楼的人跟着他,正好探探他的底细。” 而另一边,李姝刚回到宫中,宫人们就忙不迭地为她端上了栗子糖糕。 这小祖宗脾气乖张,不好伺候,好不容易做出了她爱吃的糕点,还不得送到她跟前去卖个好啊。 内侍跪在她面前,将盘子高高举起,虽然低垂着头,但嘴角却扬得老高,就等着李姝品尝之后,高兴地说出那个“赏”字。 没想到李姝并不如白日那般高兴,抬起一脚便将盘子踢翻在地,怒气冲冲道:“什么栗子糖糕!往后长乐宫再不许出现栗子糖糕!” 众人见状,瞬间齐整整地下跪,均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李姝的贴身宫女芸香瞧着生气的主子,已知晓她又在永安宫找了不痛快,便屏退众人,蹲下身,慢吞吞地捡起了地上栗子糖糕,嘴里还宽慰道:“殿下莫气,若是不喜欢,赏给奴才们吃便是了,又何苦动怒呢。” 李姝怒意未消,反问道:“姑姑不要的东西还留着干嘛?” 芸香将栗子糖糕全部拾起,端了出去,不一会儿已净了手走近,试探着问道:“奴婢去司乐房请沈司乐过来?” 听到“沈司乐”三字,李姝脸上的表情稍有缓和,她闭上双眼,轻轻靠在椅背上,叹气道:“聊胜于无罢了。” 芸香识趣地从怀中抽出一张丝绢,叠成条状,小心翼翼地将李姝的眼睛蒙上,随后行礼道:“奴婢这就去司乐房。” 不多时,沈司乐已随着芸香来到了长乐宫。 第22章 看着被蒙上双眼的李姝,芸香道:“殿下,人已经带到了。” 沈司乐慌忙行礼:“妾司乐房司乐沈轻吟,见过祺安公主。” 听到这句话,李姝微微蹙额,芸香见状,便看着沈司乐,嘱咐道:“往后不必行礼,也无需介绍自己的身份,只管唱便好。” 说完后,芸香拍了拍手:“来人,布琴。” 沈轻吟坐定,将手放至琴上,看着前方的李姝,心里总有些怵怵的,始终拿不定主意,便回头问芸香:“我该唱什么好呢?” “最近司乐房排练什么,你就唱什么。” 沈轻吟悄摸换了口气,玉手抚琴,声如天籁:“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 “是苏轼的《蝶恋花》?” “回禀殿下,正是。” “我早跟你说过不要叫我殿下,你听不明白吗?”李姝恨铁不成钢地道,说话间,眼睛上的丝绢滑落下来,她不耐烦地睁开眼。 沈轻吟慌忙从凳上起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如老鼠见了猫般,一个劲儿地求饶:“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李姝按着太阳穴,自嘲地冷哼一声:“滚吧。” “谢殿下,谢殿下。”沈轻吟从地上爬起来,赶忙溜之大吉。 李姝瞧着她鼠窜的身影,竟毫无征兆地狠扇了自己一巴掌,仰天大笑道:“声音再像又有什么用呢?终究不是她。” “殿下!”芸香走上前去,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被扇红的脸,“您再生气,也万不可自伤这千金之躯,若是陛下瞧见,定要责怪奴婢们不尽心了。” 李姝忽地站起,拽着芸香,疯了一般询问道:“你也觉得只有父皇会关心我,姑姑从来都不关心我,对吗?你说,姑姑当真不知道我对她的情意吗?” 芸香有口难言:“这……大抵,大抵是知道的吧。” “那为何她从不将我放在心上!父皇不在,她便不正眼瞧我!” 芸香思虑再三,劝说道:“殿下,齐明长公主与你同为女子,这……” “胡说!”李姝一把将芸香推开,摇头自言自语道:“父皇可以养男宠,本宫为何不能娶公主妃?没有人可以阻拦本宫……任何人都不可以。” “可长公主毕竟是陛下的妹妹,于礼……不合,若您真有僭越之行,那些言官御史会戳断您的脊梁骨的。” 李姝依旧摇头,嘴里念念有词:“本宫不怕,本宫向来不怕这些。父皇不也抢了齐王妃进宫吗?齐王可是他的亲弟弟!本宫明白了,若本宫只是个公主,做什么都有人指指点点,倘若本宫成了皇帝,便再没有人敢乱嚼舌根了!倘若还有人搬弄口舌是非,本宫便诛他九族!” 芸香闻听此言大惊失色,连忙做出噤声手势:“陛下对先帝立长公主为皇太女之事颇为介意,最忌女子干政,殿下万不可因此而失了陛下的宠爱,得不偿失啊。” 李姝满不在乎地笑了:“既然这宠爱即得即失,本宫要这虚无缥缈的宠爱做什么?倒不如皇权来得实在。”李姝站定,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唤道:“芸香,快为本宫披上龙袍,本宫要做皇帝!” “噼里啪啦——”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杯碗碎裂的声音,李姝回过神来,蓦地看向门外,惊呼:“是谁?” 第十三章 唐风极爱饮酒,每日须得喝上个两三杯,身上方才舒畅。不过一个人饮寡酒也是无趣,又因着在京城无熟人,孤身去酒楼更显得孤单,已是将酒虫锁在肚中许久,只觉得心肝痒痒。 他好不容易与江辞结识,二人又是同乡,自以为有了伴,每日“苏弟苏弟”喊得极为亲热,三天两头邀着江辞去酒楼喝酒。 江辞推辞了几次,却拗不过他的热情,终究应约。 盛丰酒楼里,唐风要了两坛子酒,先给江辞满上,又给自个儿满上,豪饮三杯,解了酒瘾,忍不住舒了一口气,感叹道:“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李白的诗我最爱这一句,喝酒嘛,那必得喝得尽兴!” 江辞勾起嘴角:“其他人多钟爱‘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唐兄倒颇有见地,如此看来果真是真心爱酒。” “愚兄没别的爱好,就爱喝点小酒,让苏弟见笑了。”唐风作了个揖,端起酒杯,“来,苏弟,愚兄我敬你一杯。” 一杯又一杯后,酒坛子也空了一个,唐风醉意渐渐显露,一时竟分不清酒杯与饭碗,竟端起饭碗催促江辞道:“苏弟,来干!” 江辞无奈,于是举起空空如也的酒杯,朗声道:“我干了。”随即脖子一仰,将杯子里的空气尽数吞进肚中,演技可谓十分高明,引得云桃在一旁忍俊不禁。 从小江秋声就教导过她,小酌怡情,滥饮不仅伤身,还易误事。 因此江辞饮酒只过过兴致即可,从来不会超过三杯。 可唐风这架势,估计是不醉不休了。 她正思索着如何脱身时,隔壁桌一个胡子大汉忽地站起,兴奋地说道:“你们听说了吗?吕尚书还真找着北溟玄珠了!” 与他同桌的瘦小男子不禁疑惑:“前段时间才开始悬赏,短短几天就找到了?” 胡子大汉拍拍手说:“可不是嘛!早就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隐隐听闻这颗北溟玄珠还是刚从北溟水下捞上来的呢。” 第23章 听到这个八卦,其他桌的客人也不禁好奇,询问道:“是哪位壮士去捞的?这才正月间,虽有太阳,但总不见温度,东越尚且如此,北姜更是寒冷,北溟之水冰冷刺骨,当真不怕死啊?” 瘦小男子啧了一声,接话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有足够的银子,总有人愿意去卖命的,这下子吕千金的病总算是有救了。” “一颗宝珠抵万金啊,且不知吕尚书答允的万两黄金是否全数赠送啊?” “话说回来,吕尚书真有万两黄金可送?”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官至尚书,总有敛财的法子。” “你们说,那位去捞北溟玄珠的壮士安在否?” 瘦小男子撇着嘴摇了摇头:“很难说,早听闻北溟玄珠不易得,非得水性极好之人游至北溟最深处方可得之,北姜使臣多年前来访东越时就带了一颗过来。据说为着这颗宝珠,竟有三四人殒命北溟,个个都是浪里小白龙,最终将北溟玄珠捞上来的那人,也是憋气过久,在床上瘫了好几年,可见十分难得。” “那这岂不是用他人的命来换吕千金的命了?” “虽如此,”胡子大汉口出狂言,“但总算保了家里人一生荣华富贵,也算死得不亏。” 众人还在议论纷纷,角落处有个白发老者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义正辞严地说道:“尚书千金的命是命,平民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说什么亏不亏的,命都没了,还谈其他的做什么?” 他言之有理,其他人自然不敢反驳,各自噤了声。 老者将一锭银子放到桌上,喊了声“结账”,便又在众人的目光下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目送他离去后,在场的人回过神,胡子大汉端起酒杯,朗声道:“打扰各位兴致了,真是不好意思,各位继续。”随后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不多时,酒楼里又恢复平常,热闹自在。 唐风已将两坛子酒喝得一干二净,彻底醉过去,在桌子上趴着睡着了,无论江辞怎么叫都叫不醒。 云桃酒足饭饱,将碗筷放下,眯起眼睛,满足地说道:“吃得好饱。”又瞥了眼桌上的唐风,见江辞还在呼喊着他,便建议道:“唐公子好像睡着了,就别摇晃他了,让他睡吧。” 江辞朝云桃使了个眼色,小声地吐槽道:“我也不想的啊,不叫醒他这顿饭钱谁来结呀,就我们俩?翻空了口袋也凑不齐这顿饭钱。” 云桃瞪大双眼,上一秒还在优雅地整理衣衫,下一秒就摇晃起了唐风的手臂,着急唤道:“醒醒!唐公子醒一醒!唐公子!” 她俩这番动静没把唐风弄醒,倒是把酒倌给引来了,酒倌双手垂放在肚子前,笑眯眯地问:“客官可吃满意了?” “还没吃完!”云桃抢先一步答道。 酒倌看了看比他的脸还要干净的盘子和碗,表情略带疑惑:“客官可是没吃饱还要点菜?” “已经吃饱了。” “那请问谁来结账呢?” “他!”江辞和云桃异口同声,并同时指向已经睡着的唐风。 酒倌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挑眉道:“我说几位,该不会是想吃霸王餐吧?” “没有,没有!”二人急忙否认,“钱袋都由兄长保管,他醉酒不方便罢了。” “那就付钱,共十二两银子。” 江辞无法,只得在唐风衣上摸索,袖中、怀中、腰间,能想到的地方都试探过了,偏就没有摸到钱袋。 去哪儿了?唐风把钱袋放哪儿了?不会又弄丢了吧? 江辞没摸着唐风的钱袋,自己身上的钱又不够,着实为难。 酒倌见她无所获,便故意提高了声音问:“客官不会是出门太急,忘记带钱了?又或者是,故意不带钱,想吃霸王餐呢?” 酒倌声音洪亮,酒楼众人的目光瞬间就移向了这里,江辞可算体会到了什么是“万众瞩目”的感觉,她侧过脸去,瞪了眼唐风,真想端起一盆冷水泼到他脸上去。 突然,她看到不远处有座金鱼木雕,急中生智道:“都说盛丰酒楼乃京城一绝,如今我亲自尝了,倒觉得有些遗憾,别的都好,独独这鱼……味道不尽人意。”说到此,她佯装可惜地叹了口气。 酒倌倒是很清醒,一副“我看你想耍什么花招”的模样,冷静地说:“我们的鱼都是现杀的,可新鲜了。” “我不是指新鲜不新鲜的问题,”江辞微微摇头,扫视了一下四周,“诸位点了鱼的,不妨仔细尝尝,是否带有腥味?” 有客人很配合地尝了尝,然后应声说:“确实有,但无伤大雅,鱼本就是水中之物,怎会没有腥味呢?” 江辞反问:“古人云‘上善若水’,特意用水来形容拥有美好品德的人,由此可见水本是至纯至善之物,为何生活在水里的鱼却带有腥味呢?” 客人挠挠头,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或许是‘物极必反’?” 江辞摇头道:“古人又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而鱼生活在至纯至善的水中,却带有污秽的腥气。难道说是水的问题吗?” 她适时停住,给众人思考的时间,随即又自问自答:“当然不是水的问题,问题就出在鱼本身就自带腥气。” 酒倌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撇嘴道:“我还以为有何高见,绕来绕去,看似高深,实际上却说了一堆废话。” 第24章 “你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江辞继续道,“鱼的腥味是打出生便带上了的,纵使清水洗涤也不能改变分毫,可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水不能消去鱼的腥味,自有其他东西能遮掩中和。” 酒倌双手抱胸道:“你说,什么东西可以中和?” “鱼香草。”江辞回答,“鱼香草,产于青阳郡云山,这名字听起来倒像是为了鱼而生的。青阳郡百姓都拿它当作调料,厨师做鱼时,不管是煲煮炸炒,只需放上几片,鱼的腥味顷刻就消失了,反而更加清爽可口,这便是青河鱼闻名天下的秘方,也难怪先帝生前喜食青河鱼。” 云桃等江辞说完后,便在一旁打配合道:“青河鱼举国闻名,诸位想必都听说过,我家公子是土生土长的青阳郡人,对鱼的做法自然甚是了解。” “没错。”江辞继续说道,“你们老板娘现在何处?在下有一些看法,不知能否与她单独交涉?” “这……”酒倌皱眉踌躇,另一个酒倌从楼上走了下来,在他耳边低语了一阵子,随即离去。 待他走后,酒倌立马修好一副和善的笑容:“多谢这位客官好意,我们老板娘说了,待时机成熟,一定亲去一趟青阳郡云山,去看看这鱼香草是否真如您所说那般与鱼百搭。为表示感谢,今日这顿饭钱就免了,往后可要多多前来照顾我们盛丰酒楼的生意啊。” 江辞向他作揖:“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生拉硬拽,拖着唐风离开了盛丰酒楼,把他送回了他的客栈。 回金杏客栈的路上,江辞感触颇深,微微叹气:“父亲所说果然不假,醉酒果然误事,你我险些就被扣在酒楼了。” “公子,你跟酒馆说想和盛丰酒楼的老板娘单独交涉,难不成你见过她?” 江辞摇头:“不曾见过。” “那你怎么知道她是女子呢?就那么笃定地说‘老板娘’了?” “很简单,看酒楼的装饰。” 云桃不解:“我瞧着并没有什么区别啊?” “你仔细回想一下,酒楼里头的梁柱上刻了些什么纹样?” “纹样?”云桃蹙眉,陷入了沉思,嘴里还喃喃道:“什么纹样呢?无非是花鸟鱼虫、云纹水纹之类的罢了。” 江辞故意摆了摆下巴,催促道:“除了这些,还有呢?你再好好想想。” 云桃想破了脑袋,还是无所获,索性下撇嘴角,耍赖似的跺了跺脚,“公子,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跟我说说吧。” 看到云桃十分着急的模样,江辞也不兜圈子了,娓娓说道:“我在古书上看过,传说中东海之上有个女儿岛,岛上的居民无一不是女子,她们安居乐业,代代传承。” “可有什么出处吗?” “千年之前,神谕国与盛国大战,神谕国败,皇帝为求活命向盛国递交了降书,神谕十七帝姬不愿受辱沦为阶下囚,立于东海边一跃而下,以身殉国。可是海浪像是沾了神力似的,她们不仅没有沉底,反而随着海浪漂到了一个无名之岛,也是因着帝姬们的到来,这座无名之岛变成了女儿岛。” 云桃疑惑道:“既然都是女子,那如何繁衍后代呢?又怎么代代传承呢?” 江辞道:“岛上有一种女儿花,味道清香,通身雪白,只需将自己指尖刺破,滴一滴血在女儿花的花蕊上,便能长出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娃娃。可是多年以后啊,女儿岛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发现了这个世外桃源,当即就起了坏心思,他回去禀告给官府,官府带领了大批人马,想把女儿岛据为己有。” 云桃听得入神,忙问:“然后呢然后呢?” “女儿岛里有一位歧娘子,她不愿女儿岛就此沦陷,便带领女儿岛居民们奋勇反抗,最终成功守护了女儿岛。而歧娘子手中持的宝剑,上头就雕刻着女儿花的纹样。” 云桃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所以盛丰酒楼梁柱上雕刻有女儿花是吗?” 江辞点头:“没错,我亲眼所见,上头的确雕刻着女儿花,女儿花又被认为是女子主动维护自身权益的象征,所以,我这才笃定盛丰酒楼的幕后老板是女子。” “可我听说陛下最忌讳女子……”云桃话说一半适时停住,东张西望,见四周无人注视,才小心翼翼地继续说:“老板娘将女儿花摆在台面上,不怕被人告状吗?” “大抵是不会被人发现的。”江辞无奈轻笑,“这些志怪传说,早就被列为禁书了,一般人哪里晓得?若不是青阳郡是边关之城,藏书阁破败闲置,官兵忘记烧毁,我只怕也未曾听过这个传说。” 云桃有些遗憾,砸了咂嘴:“公子,东海之上真有女儿岛吗?” 江辞皱眉思索道:“关于女儿岛的传说,我看过三个后续,有的说歧娘子带领女子们战胜官兵后,怕他们会卷土重来,像海浪一样,一浪接着一浪,永无断绝,于是献出自己的生命,将自己的身体与女儿岛合为一体,女儿岛有了灵力,便可如鬼魅般在东海上随意漂浮,除了岛上居民,再没有其他人能登上女儿岛了。” “第二个后续呢?” “女儿岛居民勇敢团结的举动感动了东海神女,神女赐予神力,将女儿岛隐藏了起来,谁也找不到。” “第三个后续呢?” “第三个后续跟第二个大同小异,无非是歧娘子自身成神,永远地守护着女儿岛,不许任何人打扰它。” 第25章 听完了完整的故事,云桃不由得有些向往,抿着嘴说道:“别的不说,单是女儿花一样,只需滴血在花蕊上便可长出一个小娃娃,听起来似乎不可能,但结合整篇故事来看,我倒是愿意去相信呢。” 江辞饶有兴致地点头:“传说传说,传和说,自然有真有假。就好像武帝与飞仙湖一样,不管武帝在湖边看到的是不是真的仙子起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次日飞虎将军收复雁城、曜州,武帝只是需要一个由头,证明上天相助的由头。换句话说,飞仙湖之所以成为飞仙湖,前提便是飞虎将军收复雁城、曜州。” 云桃听得云里雾里的,不由得挠了挠下巴,委屈道:“公子,你说得好复杂啊,都把我绕晕了。那女儿岛的传说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呢?” 江辞笑了声:“你啊,平日里要你跟我一起念书,你只管打瞌睡,现在倒是肯问这么多问题了?” 云桃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脸上多了些愧疚神色,“看书哪里有听故事好玩嘛,我……我就是好奇,好奇而已。” 江辞无奈挑眉道:“盛国史书上的确记载过神谕国战败的历史,‘镜侦元年,大破神谕’,就这么八个字,便讲尽了神谕的衰败,‘帝姬十七投海而亡’,另八个字,则讲尽了帝姬的一生。可惜年代久远无法考察,直到现在,人们也无法确定‘帝姬十七’到底是指十七个帝姬,还是名叫‘十七’的帝姬,又或者是十分之七的帝姬。” “我猜测是名叫‘十七’的帝姬。”云桃信誓旦旦地分析道,“一个人以身殉国的可能性比较大,十七个、十分之七的人同时以身殉国……这个感觉不太真实。” 江辞思索了一下,不置可否,反而说:“不管‘帝姬十七’指的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从传说的内容来看,大抵是当时的人们怜惜帝姬投身东海、以身殉国,便编出了女儿岛的故事,只盼望着她或者她们都能好好地活着罢了。” 两人谈论着回到客栈,刚进客栈大门,便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是盛丰酒楼的那个胡子大汉和瘦小男子,他们正在客栈内吃着饭,但似乎都没怎么动过筷子,桌上的菜干干净净、完完整整。 江辞有些疑惑不解,却还是没有多想,兀自同云桃一起上了楼,走到最后一步阶梯时,忽地听那胡子大汉大声说道:“你们听说了吗?吕尚书还真找着北溟玄珠了!” 抬起的脚停顿在半空,江辞怔了一会,随即放下,转过头看着胡子大汉和瘦小男子。 瘦小男子附和道:“前段时间才开始悬赏,短短几天就找到了?” 胡子大汉拍拍手说:“可不是嘛!早就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隐隐听闻这颗北溟玄珠还是刚从北溟水下捞上来的呢。” 等等!这些话她好像听过。 在盛丰酒楼时,他们就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江辞特意多听了一会儿,果不其然,他们后面跟着的话语跟在盛丰酒楼说的毫无区别。 她眉宇间浮上点点疑虑,打量了一下他们后,速即回到自己房中。 云桃锁上门,很快迎了上去,细心问道:“小姐,之前他们谈论北溟玄珠时,我瞧着你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是不是哪里不太对的缘故?” 江辞微微摇头,眉心却渐渐拢起。 从前几日听闻客栈里客人谈论北溟玄珠时,她就隐隐觉得不大对劲了。 她对北溟玄珠的初印象,便始于父亲书房里那张写着“北溟玄珠”的信纸。 那时候小,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来到了京城,才发现北溟玄珠竟是如此宝贝,居然还有治病救命的功效。 这也使她更好奇父亲书房的信纸上为何会写下“北溟玄珠”这几个字。 然而对于父亲书房的信纸,她也只是好奇不解罢了,她真正感到不对劲的,是来京城后听到的关于北溟玄珠的小道消息。 首先是在金杏客栈里头,有客人说吕尚书千金得了怪病,只有北溟玄珠才能医治,于是吕尚书散尽家财只为求得一颗北溟玄珠。 从众人的口吻中,不难看出北溟玄珠的珍稀程度,可偏偏却在贴了告示几天后,真被吕尚书拿到了。 往来的八卦中,多提及尚书千金有救了之事,却从未提起到底是谁费尽心思才拿到这颗北溟玄珠。 最最奇怪的一点是,胡子大汉和瘦小男子,半个时辰前他们明明在盛丰酒楼喝酒吃饭,现在却身在金杏客栈,照样点了酒饭,却一点未吃。 思来想去,他们的目的好像并不是饱腹,而是…… 江辞食指轻敲桌面,最终得出了结论: 散播消息。 他们的目的,是散播消息。 根据她目前听到的内容来看,他们想让众人知道的,无非是尚书千金有救了,无非是北溟玄珠有多难得,无非是北溟玄珠难得而吕尚书却轻易得到了…… 江辞觑起双眼,瞧着窗外,明明还是晌午,却觉得天色暗沉无比。 她咬了咬嘴唇,嘟囔道:“这是要把吕尚书架在火上烤啊。” 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只要传播出去,三人成虎,总有人愿意相信,相信的人多了,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与此同时,尚书府内。 秦振给吕尚书递了拜帖,吕尚书允准后,得以登门拜访。 第26章 大堂内,秦振朝他作揖:“学生见过老师。” 吕伯言正襟危坐,胡子却止不住地打颤,“近日京城掀起一阵风言风语,你没少下功夫吧?” “不过是小小的推波助澜而已。”秦振不装了,现了本性,挺直腰杆,振振有词:“不管怎么说,北溟玄珠您已经收下了,这是抵赖不得的。现在,我有资格与您谈合作了吗?” 第十四章 吕伯言咬了咬后槽牙,他早该知道秦振没那么好心。可洛儿偏偏在这个时候患了怪病,非得北溟玄珠才能医治,如此,他中了他的圈套倒也不算无辜。 北溟玄珠是北姜国特有,又极其难得,多年前北姜使臣来访也不过只献上了一颗。虽不知秦振有何本事,竟私藏了北溟玄珠,还愿将它拱手让人,但吕伯言前脚刚抱着北溟玄珠离开盛丰酒楼,秦振后脚就贴了告示,说是尚书府千金患了怪病,吕尚书愿用黄金万两换取一颗北溟玄珠,几天后,又放出消息,宣称已经拿到了北溟玄珠。 诸此种种,实在很难不叫人多想。 木已成舟,即便吕伯言声称北溟玄珠是秦振所赠,也未必会有人相信,还难保不会被反咬一口,身上更沾腥气,只能默默吃下了这个哑巴亏。 只是可惜,吕伯言一生清廉正直,又忠心为国为民,现如今却背上了疑似贪污受贿和通敌叛国之过。 这几日朝会时,皇帝明里暗里总提及此事,言语间不乏猜疑揣测,伴君如伴虎,吕伯言每每应对,鬓间全是细密的汗。 吕伯言很清楚,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往后逮着点雨露便能生根发芽,便是如履薄冰了。 不过他也觉得很奇怪,洛儿怎么会突然患上这种怪病呢?跟多年前长公主的病状一模一样,还非得用北姜国的北溟玄珠才能医治?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病呢? 不及他多想,秦振又继续开口:“老师,如今您被谣言所困,陛下难免对您有所怀疑,只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学生既然可以制造这场风波,自然也可以解除这场困境,不过……” 他说到这里便停下了,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似乎对自己给出的条件十拿九稳,就等着吕伯言首肯呢。 吕伯言冷哼一声:“你认为我还会信你吗?前几日你只说望我将会试考题提前透露与你,私下里却做这些动静,我若是再应你,便是自掘坟墓。” “您信不信我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信不信您。” 吕伯言对天作揖道:“陛下金刚眼睛,自然能洞察一切。” “纵使陛下再圣明,人多口杂,难保不会有疏忽的时候。”秦振沉声道,“更何况,我所求不多,除了会试考题外,便是……” 他到吕伯言耳边,轻轻耳语了一阵。 听完他说的话之后,吕伯言当即就瞠目而视,怒斥道:“秦振啊秦振,你怎能这般无耻?礼部若是推选像你这样别有用心之人为一甲,只怕东越国将不国!” 秦振并不生气,神色自若道:“没关系,离殿试还有些日子,老师还有大把时间考虑,就是不知道洛儿妹妹能不能捱到那个时候。” 吕洛儿适才喝下了北溟玄珠粉、金线兰、迷迭香、洛神花等熬制成的药汤,已然清醒,怎么秦振却说她能不能捱到那个时候?吕伯言觉得他话里有话,警醒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振眼睛半眯,透露一丝邪气,答道:“我早就知道老师不会轻易答应我的要求,所以偷偷在北溟玄珠上做了些手脚。” 吕伯言眼睛瞪得更大了,他救女心切,拿到了北溟玄珠后慌忙就煎药给她服下了,自是没有检查其中有何玄机,听见秦振这么说,他倒吸一口凉气:“你在北溟玄珠上做了什么手脚?” 秦振嘴角噙着一抹笑:“不过是下了一个蛊而已。” “什么蛊?” “蚀心蛊。”他缓缓道,“蚀心蛊前期发作得少,但发作起来还是挺折磨人,洛儿妹妹身娇体弱,怕是要难受了,不过也只难受三个月罢了,从第一次发作开始算起,三个月后如若没能吃下解药,蚀心蛊便会腐蚀她的五脏六腑,直到她变成一具白骨。” 看着他满不在乎的表情,听着他轻飘飘的语气,吕伯言几乎要把牙齿咬碎。 三年前,吕伯言奉旨前往皇家书院考察,在那里第一次见到秦振。 在皇家书院听课的学生多为权贵之后,个个光鲜亮丽,秦振缊袍敝衣处其间,略显格格不入,不过,那时的他刚二十出头,眼神清澈无比,并无慕艳之意。 吕伯言本是穷苦人家出生,知晓秦振能到皇家书院听课是有多么刻苦不易,便主动与他交谈,三言两语间便觉秦振谈吐不凡,假以时日定能成大器,便对他多加鼓励,往后也时常照拂。 没想到,才三年,他竟生出了这等腌臜心思。 老实说,秦振并不是无才之人,凭他的才能,即使吕伯言不给他透题,他也未必不能金榜题名,如今竟不知是转了性了,还是他本性便是如此,竟一味地投机取巧。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要是单为着自己也就罢了,偏偏还要牵扯别人,把别人的性命当作助他一步登天的垫脚石,当真是损人利己! 可偏偏吕伯言膝下福薄,年过半百,就这么一个千金,实在不能不对她上心,正为难时,府中丫鬟忽地来报:“老爷,小姐她心痛得厉害,竟吐了好大一滩血,您快去瞧瞧吧!” 第27章 吕伯言惊慌失措,顾不得待客之道,火急火燎地随丫鬟前去了。 他赶到时,郎中已经来瞧过了,却也瞧不出病症来,只开了两剂补血护心养身的方儿,此外再没有其他办法。 吕伯言想起秦振所说的蚀心蛊,心内已是明了,他挥了挥手,打发郎中出去,自己则站在床边,看着床上的吕洛儿。 接连遭受病痛折磨,她早已瘦得不成人样,头发枯黄,嘴唇苍白,双眼紧闭,眉头深蹙,眼角隐隐还挂着泪珠,可见十分难受。 吕伯言不忍看她的惨状,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背着手离开了。 不久后,吕洛儿的贴身侍婢青笛端着热茶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将吕洛儿扶起,“小姐,您要的茶,趁热喝。” 吕洛儿接过茶杯,轻轻吹了吹,“我心里难受得紧,用这热茶压一压,兴许会好受些。”她将茶水一饮而尽,却因为身子虚弱、浑身无力,茶水不可避免地洒了几滴。 青笛接过空杯,娴熟地为她擦起了嘴角的茶渍,心疼道:“小姐,您又何苦这样作践自己呢?您本不该得这病的。” “为了她,我做什么都是乐意的。”吕洛儿微微喘息,歇了会又继续道:“只盼秦振不要拖我后腿,继而让她失望。” “可您对自己也太狠了些,竟自作主张下了蚀心蛊,虽有解药,但这噬心之痛却是真真的呀。” 吕洛儿瞥了青笛一眼,随即靠在了金丝软枕上,淡淡道:“不这样,爹爹怎么肯下定决心帮秦振呢?” “秦公子学识过人,即便只靠他自身,也未必不能上榜啊。” 吕洛儿面容严肃地摇摇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他不慎落榜,岂不是又要再等三年?她已经等了太久了,不能再等了。更何况,光是上榜又有什么用呢?若非一甲,就只能去地方上任职了,他必得留在京城才行。到时秦振在前朝,我在后宫,想必她也能安心了。” 她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个生着妩媚狐狸眼的女子,这个女子是北姜的怀绮公主,她最爱的人。 想着怀绮公主,吕洛儿脸上表情渐渐缓和,竟多了些羞赧之色,垂眸道:“我如此谨慎,也只是确保万无一失罢了。为了她的大业,我受些委屈又算什么?” 话刚说完,便看见自己的双手如老树躯干般干涩崎岖,再不复以往纤纤玉润之态,急得她大呼:“青笛,取铜镜!” 吕洛儿双手持镜,镜中女子朱颜不再,仿佛一下子老了二十岁,她抽出一只手,不可置信地抚摸着脸庞,嘴里念念有词:“我怎么这么难看了?我怎么变丑了?不……不能让她看到这样的我,青笛,快去拿珍珠粉!” “小姐,您大病初愈,身上又有着蛊毒,难免病容憔悴,只消服用了弋花解药,待蛊毒散去,再用心养上一些时日,如花容颜便可恢复如初了。” 吕洛儿转头看她:“当真?” “奴婢不敢欺骗小姐。” 吕洛儿舒了一口气,把铜镜递给青笛,挣扎着从床上起来,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对镜梳起了头发,又吩咐道:“既如此,快把解药拿来吧。” “解药仍在秦振手中。” “爹爹还没答允?” “老爷正同秦振交谈,大抵还在权衡。” 吕洛儿眉眼间晕出淡淡愁绪,叹气道:“只盼爹爹快点答应才好,尘埃落定,选秀之前,我便有理由再去见她一面。” 话音刚落,侍婢绿琴便端着一个白色小瓶走了进来,她跪下行礼,将小瓶高高举过头顶,“小姐,这是老爷让我交于您的,让您一定亲自服下。” “知道了。”吕洛儿朝青笛使了个眼色,“放到桌上,下去吧。” “是。” 绿琴听话地将盘子放到桌上,转身向外走去,青笛会意,急忙跟了上去,在院子里喊停了她:“绿琴,你且站住。” “青笛姐姐,可是小姐有事情要吩咐?” “倒也无事。”青笛左右看了看,故意做出一副慎重的模样,将绿琴拉至假山石处,小声地道:“妹妹你是新来的,对这府中规矩不大了解,我只告诉你,小姐喜静,除我之外,其他奴仆一概不许进她卧房的。她又极其厌恶不懂礼数之人,今日你唐突进去,可曾经过小姐的允准了?” 绿琴懵懂地摇头:“不曾。” “这就对了,你未经允许就擅自进入小姐卧房,可不是不懂礼数了吗?你知道小姐一般会如何发落不懂礼数之人吗?” 绿琴闻此大惊失色,慌忙下跪,“还请姐姐支招。” 青笛忙去扶她:“你且起来,我自会在小姐面前替你开脱,只是……” “只是什么?” “你看那边。”青笛伸出手指,指向她身后,待她好奇转过身时,却一掌将她拍晕,继而趁四周无人,扛着她进了阁楼。 不久后,青笛回到吕洛儿身边,吕洛儿已经服下解药,又抹上了胭脂,气色好了不少,抿嘴问道:“处理好了?” “已将她锁在阁楼中了。” “留着也是个隐患,直接料理了便是。” “小姐,我看她懵懂的样子,或许并没有听到我们所说的话,要不饶她一命吧?” “倘若她听到了呢?”吕洛儿反问道,“倘若她真的听到了,将这散播出去,我所有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关键时刻,容不得丝毫差错。” 第28章 青笛微蹙了一下眉心,应声道:“是。” 第十五章 是夜,永安宫内灯火通明,李承霖在书房练字,将一个“忍”字来来回回写了七八遍,均不满意,便唤了紫菀进来,要她重新铺纸研墨。 紫菀训练有素,手上功夫不落下,还能分出心来观察着李承霖的脸色,见她神色自若,方才开口道:“殿下,酒楼那边的人传话过来了。” “哦?”李承霖挽袖准备提笔,动作滞了滞,凤眼轻扫白玉墨砚,又继续在纸上写字,示意紫菀往下说。 “苏昌,字子兴,二十六岁,青阳郡人氏,于三年前考中举人。” 李承霖执笔顺滑,道了句:“倒算是年少有为。” “只是……他考中举人后曾出门会友,几日未归,苏府报了案,官府搜寻了半月仍不知其所踪,从此他便成了失踪人口,却不知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京城。” 李承霖看着纸上的字,思索道:“他似乎不知道本宫是谁,也必不是李承贺的人,不然大可以补上一刀,亦或是任由本宫自生自灭,完全没有必要把本宫带到盛丰酒楼。只是他失踪了三年,却突然出现在京城,难免奇怪。这些日子酒楼的人跟着他,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并无什么异常,他既是进京赶考,自然长时间待在客栈温习功课,偶尔出门,也只是与他同乡喝酒吃饭罢了,并没有与朝中大臣有何联系。”说到这里,紫菀忽地皱了皱眉头,“只是有一点,飞榆随口提到的,说是与殿下有关。” “何事?” “盛丰酒楼虽然出名,但人人都不知酒楼老板的真实身份,可苏昌那日随同乡前来喝酒时,忘了带酒钱,飞荣是最近才调回酒楼的,并不认识他,只以为他要吃霸王餐,便将他拦住了,苏昌与飞荣掰扯鱼的做法,又说想亲自与酒楼老板娘交谈,他如此笃定,必是知道酒楼老板是女子。” 紫菀说完,见李承霖还在思索,又补充道:“殿下,有没有一种可能,那日他救你回酒楼时,偷偷摘下了您的面具?因而知晓了您的女子身份,又看到酒楼的人对您如此恭敬重视,便猜出您是酒楼的主人了呢?” “绝无此种可能。”李承霖斩钉截铁道,“面具本宫做了标记,没有被摘下来的迹象,即使摘下来了,本宫也化了妆,况且本宫与他说话时特意用的男声,必不会被认出。” “那他是如何得知的呢?” 李承霖脑海里忽地闪过女儿花的纹样,恍然大悟,嘴角漾起一抹笑:“大概是凭他的真才实学。”她心情转好,将废纸取至一旁,开始在新纸上涂涂画画。 不多时,一朵女儿花已跃然于纸上,她放下手中笔,将画捧起,怡然欣赏,很是满意,随口问道:“近日宫中可有什么新鲜事?” 紫菀忖度了一会,犹豫着开口:“倒是有一件怪事……但也不是什么大事,恐污了殿下的耳朵。” “这些日子本宫都在养病,整日整夜地拘束在宫中,也是无趣,既有新鲜事,你只说便是了。” 紫菀张望了一下四周,身子不由自主向前倾去,伸长脖颈,煞有介事地小声道:“殿下,红雁没了。” 李承霖微微抬头,很是讶异。 红雁是李承贺送给她的宫女,李承贺表面上说着关心皇妹,派她来照顾饮食起居,可李承霖心里清楚,不过是放个人在她身边好监视她罢了。 她自然不能容忍身边有这么个威胁,正好李姝来访,抱怨着长乐宫的宫人们都笨手笨脚的,她便顺水推舟把红雁指到李姝宫中了。 毕竟红雁是她亲口指派过去的,如今骤然身亡,她不得不多问几句:“什么时候的事?可查明死因了?” “就是几天前发生的,说是替祺安公主上树摘枇杷叶,失足从树上摔了下来,脑袋正好砸在石头上,当场就没了,奴婢偷偷去查看过尸首,后脑勺果真有个鸡蛋大小的伤口。” 李承霖放下手中画作,更疑惑了:“这个时节摘枇杷叶做什么?” “她们倒是冠冕堂皇,说是前几日来永安宫,听见殿下您咳嗽了两声,便打算摘取枇杷叶晒干,再为您熬制枇杷叶水,以此润肺止咳。” 李承霖眼中掠过一丝不屑,将画作放到烛火上点燃,扔进一旁的火盆中,冷哼一声:“如此说来,倒成了本宫的不是了?若真是想为本宫熬制枇杷叶水,司药房有的是枇杷叶,又何必去树上摘新叶呢?还多费时间与工夫。” 画作燃成灰烬,李承霖转身离开书房,掀起珠帘时,留下一句话:“去兰若殿为她上柱香吧,顺便派人替本宫慰问慰问她的家人,算是本宫对她的一点疼惜。” - 会试将临,江辞以苏昌的名义去礼部登记了信息,由于欺君替考是大罪,料想无人敢犯,再加上正式考试时会搜身检查,礼部官员们为求省心省力,只粗略询问了些信息,便就算登记成功了。 回到客栈,却发现客栈里吵吵嚷嚷,似乎有人闹事。 江辞走近一看,发现唐风竟是当事人之一。 唐风看见江辞,连忙喊道:“苏弟,正好你在,快来评评理。” 江辞走到他身边,他便说:“苏弟,愚兄听闻你住在这家客栈,便想换到这里来,与你同住一家客栈彼此好有个照应,刚跟掌柜的定下一间房,定金都交了,这位公子却要抢住我的房间,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这位公子未免太蛮不讲理了些。” 第29章 江辞瞥了一眼对面那人,衣着绮丽却吊儿郎当的模样,似乎来者不善。 她不想惹事,便转头向掌柜说道:“掌柜的,您这就不太厚道了吧。凡事有个先来后到之分,我们已然交了定金,这间房就不再空着了,怎么不撤了牌子,白白让这位公子误会呢。” 掌柜一脸愁容,憋半天一个字儿也没说出来。 倒是对面那人将嘴中的瓜子壳啐到地上,气焰嚣张地说:“知道小爷是谁吗?知道我爹是谁吗?” 他刚说完,一旁的小厮便狗仗人势地叉起了腰,高傲地扬起下巴:“我们小公爷可是安国公的独子。” 安国公韩斯,百年难得一见的将才,亦是东越的风云人物。 早年间可是创下了以少胜多的神话,六万兵士对阵二十万大军,竟毫无伤亡,把对方打得节节败退,直逼敌国王都。 韩斯军功倨傲,朝中言官指责他颇有功高震主之嫌,但先帝爱才惜才,并不将流言蜚语放在心上。 韩斯因此深受感动,自此为先帝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而李承贺上位后,却对韩斯非常忌惮。 韩斯一生戎马、叱咤风云,独子韩良却是个仗势欺人、嚣张跋扈、不学无术的草包,当真令人喟叹。 江辞收回目光,对唐风悄声说:“唐兄,安国公爱子之心京城无人不知,他既是安国公的独子,咱们不如退上一步,只消让掌柜的换上一间房便是。会试将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防止再生事端。” 唐风虽觉得气愤,但江辞言之有理,对方位高权重,他要是一再纠缠,没准还会招来杀身之祸,便将誓不罢休的傲气吞回了肚里,让掌柜重新为他换了一间房。 一场闹剧就此谢幕,客人们没戏可看,也各自散去了。 江辞和云桃陪着唐风进了房间,云桃将门合上后,唐风就忍不住抱怨道:“苏弟,我竟不知天子脚下也会有这样倚官仗势之事。” “势强欺负势弱,富贵压低贫穷。”江辞叹了口气,“向来如此。” 唐风愤愤道:“就因为他是安国公独子,所以便可以蛮不讲理地、无视对错地抢夺他人之物?这世间到底还有没有公道所在?” 江辞想起上一世临死前,李承贺对她说的那一句“朕握着至高无上的皇权,对就是对,错也是对”,不禁有些慨然,摇头道:“或许没有。” 唐风有些失望,将行李放到地上,不慎掉落出一本书籍,看着书封上的“论语”二字,他悻悻地道:“我真是白读了这么些年的圣贤书。” “我真是白读了这么些年的圣贤书。”另一房间内,韩良发出了与唐风同样的感叹,他张开双臂,闭上眼睛,猛地往后倒去,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享受片刻的休憩。 小厮杜衡四下看了看,忙不迭地去把窗户关上,又走到韩良面前侍奉。 韩良先前的盛气凌人早已不复存在,眉宇间含着愁绪,竟有些忧国忧民之态。 杜衡咂了咂嘴:“小公爷,读书为明理,您心里知道就好了。” “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韩良睁开眼睛,眼神中带着疲惫,“父亲的教导我时刻记在心中,只是每日要装出这等跋扈姿态,终究是累得慌。” 韩斯是先帝旧部,自然效忠于先帝,先帝属意李承霖,这是众人都知晓的事情,更何况,先帝曾私下召见韩斯,将李承霖托付给他,他自然尽忠职守。 十八年前,北姜国屡屡犯边,边疆百姓不堪其扰,先帝便派韩斯前去处理此事。 没想到北姜国迂回避战,他进则北姜退,他撤则北姜又卷土重来,如此再三,甚是恼人,本是一两个月便能摆平的小战,却足足花费了三年时间。 待他得胜回朝,却发现帝后薨逝,朝中早已换了天地。 先帝驾崩,本该由太女殿下继位,不曾想却是早已封地在外的燕王登基,原先的皇太女则成了长公主。 他回想起来,终于明白为何他打了三年的仗,朝中却无人过问;终于明白他为何陷入敌方的陷阱,差点没能活着回来…… 韩斯不在朝中的这三年,兵权早已一分为三,新人接替了旧人,唯有三年前带去边疆的几万兵士尚可差遣。 他知晓中了圈套,却也无可奈何,除了暗自感叹“居心叵测,毫无遮掩”外,再无其他。 新帝忌惮他,他是知道的,只能渐渐敛了锋芒,并教导韩良,要他善刀而藏之,再另寻机会。 韩良是韩斯的独子,父子一心,韩良自然懂得他的良苦用心,便装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为的便是让李承贺少些猜忌,但他心里却时刻记住韩斯的嘱咐:“将来若有变故,你只需记住,唯长公主马首是瞻。” 韩良从床上起身,打了个呵欠:“罢了,这么多年都演过来了,还差这一时半刻吗?” 第十六章 二月草长莺飞,万千举子集于京城,参加会试。 会试由礼部在贡院举行,由翰林院主考。 江辞排着队,等候着进入贡院。她一边数着队伍的人头数,一边不停地往院墙上看去。 进入贡院前须得搜查行李和验明正身,经此细致检查,江辞一定会露馅。 所幸她已提前想好对策。 据东越史书记载,景越十年甲戌科会试,贡院起火,时间情况紧急,来不及传唤官兵,礼部便派了一半官员前去扑火,剩下的一半官员继续对考生进行检查,却因为人手不够,不得不草草了事,只过了眼长相,略微翻查了行李,没有大问题便放考生通行了。 第30章 上一世江辞就是这样瞒天过海的,所以这一次她打算故技重施。 她安排了云桃去纵火,只等待着她的好消息传来。 可她哪里晓得,贡院今日有位大人物要来访,早暗中派人清除场地之患,大人物身边高手如云,一只蚊子都能准确拦截,更别说是浴火之箭。 云桃的浴火之箭还未射到贡院,便被另一位箭术高超之人拦腰截断,一分为二,再起不了火花。 眼看着队伍越来越短,江辞也不由得心急如焚。 ——要不,找借口逃走再作打算? 可兵部在贡院内外守着,她排得好好的,突然就抽离队伍,其他人难免起疑。 纠结着纠结着,竟也排到了头。 终于,轮到江辞了。 考生十个为一组,检查时须得解开衣裳,裸露身子,以防夹带作弊。 她心下犯怵,始终不敢向前迈动步子。 ——这跟印象中的怎么不一样?按理说贡院早该起火了,可是,火呢? 礼部官员见她不为所动,考虑到还有后面不少考生,便催促着她快些上前。 江辞一下失了神,懵乎乎地走上去,将应试文牒交给礼部官员,立在原处听天由命。 “苏昌。”礼部官员翻阅着应试文牒,嘟囔道,“眼角有痣,面白无须。”又抬起头审察着她的长相,看到她的面貌与应试文牒上的特征相符后,方才点了头:“行李放在这里检查,去那边脱衣裳吧。” 江辞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脱……脱衣裳?完了,上一世不是这样的啊。 “长公主驾到——” 耳边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在场的人均大惊,礼部官员慌忙放下手中物品,已经脱下衣裳的考生们也忙不迭地整理衣衫,众人匆匆走上前去,百姓官员们齐齐地下跪:“参见长公主。” 李承霖从轿上下来,一旁的高内侍托着她的手往前走。 江辞恭敬行礼,察觉到李承霖渐渐走近,甚至能看到她下裳上精致的刺绣。 重生后经历的事情与上一世还是有细枝末节上的区别,比方说上一世云桃成功点燃了那把火,比方说上一世李承霖不曾驾临贡院。 江辞隐隐觉得,云桃没有点燃那把火,会与李承霖驾临贡院有关。 为了不暴露身份,既如此,只有赌一把了,先把眼前这关渡过再说。 在场之人因身份不同各自行礼,不过均低眉顺眼,将头埋得低低的,以示对长公主的尊敬。 江辞心中计来,当即直起身子,眉尾一挑,猛地将头抬起,直勾勾地盯着李承霖的眼睛。 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果真被其他人注意到,高内侍当即大呼:“大胆!竟敢直视长公主尊容!” 没想到李承霖在看到她的模样后先是一怔,随即拦住了正欲上前的高内侍,缓缓走到她身边,垂眸问道:“你是何人?” “草民青阳郡苏昌,”江辞行了跪拜礼,“见过长公主。” “苏昌?”李承霖嘴角带着笑,却看不出任何情绪,“好名字,本宫喜欢。” “多谢长公主夸赞。” 李承霖垂眸端详着她的脸,忽地躬腰低头,轻轻勾起她的下巴,用只有她们二人听到的音量轻声道:“你这张脸,本宫更是喜欢。” 她这动作来得出其不意,江辞呼吸微微一滞,忙不迭大声回应:“长公主抬爱,在下诚惶诚恐。” 李承霖站直身子,扫视了一下四周,方才朗声道:“都起来吧。” “谢长公主!” 李承霖到访,吕伯言身为礼部尚书,自然有着迎接的义务,他吩咐底下人继续办事,自己则迎上前去:“不知长公主大驾光临,准备不周,还请长公主见谅。” “吕尚书,本宫奉陛下之命前来视察,无需管顾,你且继续,万不可因本宫的到来而贻误了考试。” “微臣遵命。” 而江辞那边,因着她对长公主不敬,但长公主却并未罚她,不仅记住了她的姓名,还夸赞了她一句,再加上她后来那一句“长公主抬爱”,更是表明了长公主悄声说的那句话大有乾坤。 混迹lt;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gt;官场的哪个不是见风使舵的,待长公主进了贡院后,负责检查的官员端起茶盖碗,抿了一口,朝手下人递了个眼神。手下人会意,立马把江辞的行李拾了起来,笑言:“检查过了检查过了,苏公子赶紧进去吧!” 江辞这才躲过一劫,慌忙提着行李进了号舍。 会试连考三场,每场考三天,吃睡全在这间狭窄的号舍里,礼部还发放了蜡烛,方便考生答题。 贡院的考生们个个都紧张,就江辞心态平和,上一世她已经经历过一次,这一世只要照常发挥即可。 这几日,她坐在号舍里看过艳阳,听过风雨,也被料峭春寒冻僵了手指,她放下手中笔,将手指放在嘴边哈着热气,活动了一下指节,又随意拿起一个馍馍啃着,才发现馍馍都开始发馊了。 正巧这时,隔壁号舍里传来小声抱怨的声音:“真是不合理,连考三场,每场考三天,还得提前一天进贡院,延后一天出贡院,算起来,连着十一天待在号舍里不许出去,饭菜还得自备,这么些天时间,带的饭食已经又干又硬,都馊了。吃吃不好,睡睡不好,还怎么考试啊?” 江辞随意嚼了几下,将馍馍囫囵下肚。 第31章 说实话,朝廷完全有能力替考生准备饭菜,但是既然没有这样做,便是有它的道理所在。 武帝时期,武帝怜才爱才,为了让举子安心考试,便在每个贡院安排设立了小厨房,专门为考生准备三餐,此令一经颁布,天下士人无不赞叹武帝的爱才之心。 可是有一年会试,玉门贡院小厨房竟出现了投毒事件,玉门贡院里共四百二十名举子,仅有一百二十名举子逃过一劫。 东越一下子折损三百名举人,举国震惊,百姓们纷纷要讨个说法,多地爆发游行示威。 小厨房人多手杂,留存的样品无毒,那一定是在送餐的过程中出现了纰漏,大理寺刚查出些端倪,始作俑者便接二连三地畏罪自杀,竟有九个人! 武帝痛定思痛,披麻戴孝,于兰若殿为亡魂守灵七日。除了尽力安抚死者家属外,更是废除了新令,仍由考生们自带干粮。 其实那几场重大的游行示威里,总少不了一些有心人在人群中刻意引导、将水搅浑,但大多数百姓总是听风就是雨,东越险些内忧外患,幸得武帝决断有魄力,不然事况还会更糟糕。 发馊的馍馍被江辞囫囵吃完了,她擦拭了一下手指,继续心无旁骛地开始答题。 入仕之人,本该为国为民,既有这个觉悟,还怕吃不了这点苦吗?若没有这个觉悟,那也不配入仕了。 二月十八,会试结束,考生们有序离开贡院,接下来便是批阅环节。 为了防止黑幕,考生的姓名和籍贯会被折起来,用空白纸封上,即糊名。还会让专门的人员将试卷内容誊写校对,最终由礼部和翰林院共同批改。 二月二十五日,礼部和翰林院汇聚一堂,准备填榜事宜。同时,为了保证录取名单不被提前泄露,由兵部带兵维持贡院内外的纪律。 二月二十八日,会试放榜。 才将寅时,贡院外已是站满了人,等侯贴榜。 金杏客栈住了不少举子,自然也是热闹非凡。 看到江辞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用茶碗盖攃着茶碗,唐风急了:“苏弟,人人都往贡院跑,你怎么还这般冷静?快随我一起去瞧瞧吧!” 江辞喝了口茶,悠闲道:“唐兄莫急,按规定,辰时才会贴榜,如今过去岂不是白白在那里等着吗?” “虽如此,只是心中难免彷徨。” “唐兄不必彷徨,榜上的名字早已是定数,再着急再心慌也不会更改,你且泰然些。” 唐风长叹一口气,只得坐回了凳子。 辰时将过一刻,唐风又催促着江辞前往贡院看榜,江辞应声站起,刚走到客栈门口,不远处便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不多时,店小二跑到江辞面前,猝不及防地行了个大礼:“恭喜苏老爷!贺喜苏老爷!中了中了,第二名贡士!” 唐风闻言又惊又喜,忙拱手作揖:“苏弟,当真是大喜啊!” “哪里哪里,还得多谢唐兄这些日子的盛情款待。”江辞也回礼,低下头,却见店小二还在地上跪着,知晓他特意来报不过是想讨个赏,于是她咬咬牙,忍痛朝云桃递了个眼色。 云桃会意,从袖中掏出钱袋,递了串铜钱给他:“呶,给你打酒喝,去吧。” 小二得了钱,自是喜不自胜,慌忙又磕了两个头:“多谢老爷!多谢老爷!” 小二走开后,周围的人也纷然道贺,江辞一一回应,客套几番后,方才抽身离去,和唐风一起走到贡院外。 大多数举子早在放榜时就过了目,还有些有关系的,在贴榜之前就已知晓榜上名单,因此此刻榜前没剩多少人,并不拥挤。 江辞一眼就看见了苏昌的名字,果真如店小二所说,是第二名贡士。 “你瞧,这前两名都是青阳郡人氏!”一旁的男子发现了榜上的稀奇事,兴冲冲地指给同伴看。 江辞觉得好奇,便望了眼第一名会元的位置。 秦振? 竟然是青阳郡熊县人氏? 她轻抿了下嘴,没想到青阳郡竟是卧虎藏龙。 “苏弟,咱们回去吧。” 身后响起唐风的声音,江辞回过身一看,却见他表情沮丧,很是失落的样子,心内已是明了,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憋了半天,才道一句:“唐兄不必气馁。” 唐风叹了口气:“终究是我技不如人,不比苏弟你才高八斗。” 他的语气里隐隐有些酸意,江辞见不得他这么恹恹的样子,便严肃道:“你我既是兄弟,说出这般话语,岂不是让做小弟的无地自容了吗?” “是愚兄欠虑了。”唐风眉头深锁,“只是家母生前对我寄予厚望,可我考了三次还是未能中选,大抵不是这块料。” “天下万千学子,你既已中了举人,便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了,不过三次而已,又算得了什么?慈懿夏皇后的父亲,不也是考了六次,足足花了十八年才中选,后来官至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唐兄又何必妄自菲薄,凡事总讲究些机缘运气,你且放宽心,三年后再战。” 江辞到底还是会宽慰人,听了她的话,唐风心里也不怎么憋屈了,想着夏丞相的事迹,胸中还多了股动力,他点头坚定道:“是愚兄狭隘了,苏弟今日之话我铭感五内,必定以此为戒,再不可妄自菲薄。如此,咱们回客栈吧。” 第32章 江辞这才舒了一口气,两人并排而行,快到客栈时,江辞询问道:“唐兄接下来有何打算?” “多年漂泊在外,倒生出了些游子思乡之情。我打算回一趟青阳郡,向父亲请罪,顺便见见旧时的亲戚朋友。”唐风突然停下脚步,脸上换了副慎重的表情,转过身看着江辞道:“苏弟,不日你便要参加廷试,可曾准备好了?” “万事俱备,只消静静等待它来便是了。” “果真有魄力,愚兄惟愿苏弟金榜题名、一举夺魁!” 第十七章 天泽十八年三月癸巳朔,上御千秋殿对策试士,制策曰: “朕惟治天下之道,无外乎知人、安民二者。知人则善任,安民则施恩。然,尧舜尚且难为,后世亦不及也。朕本藩服,仰承天命,入奉祖宗大统,朝夕战兢,不遑宁处。自即位以来,灾祸频繁,旱涝相继,嘉州褚州,百姓流亡。朕心惶恐,夙兴夜寐。此非朕官非人而虐民兮?举不贤进退倒置兮?选任者失公平之道兮?民之所欲,天必从之。民不聊生,岂非天谴?民为邦本,而使饥寒困苦,流离伤亡,如何安邦?朕虽存保邦安民之念,然求无所得。朕欲灾祸俱消,民生安度,丰衣足食,不知如何可以至此,特进尔多士于廷。尔多士明道多日,且目睹时艰,自有真知灼见。当悉心吐露,推衍于篇,朕当勉为亲览。勿谄勿惮,勿泛勿略,庶副朕意。” 嘉州褚州旱涝相继,正闹饥荒,出此制策,倒也算关心时局,江辞心存怜民之心,提笔答道: “臣对:臣闻帝王之治致也,必先惩前毖后。孔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嘉州多木,褚州多山,百姓安居乐业,原为世外桃源,今旱涝相继,非民欲,非天谴,实乃为官者无知无能无为,致使山平木移,雨水无拦,百姓受苦可知也……” 洋洋洒洒写了两千字,江辞又细致检查了一番,确认无误后,再次提笔:“臣不识忌讳,冒犯天威,惶恐之至。臣谨对。” 殿试同会试一样,答卷仍由礼部和翰林院进行批阅,并进行排名,不过并不需要糊名誊写,因为最终还要交由皇帝过目。若皇帝亲览后无误,便可开始填榜;若皇帝亲览后觉得不妥,便以皇帝最终的裁决为准,再进行填榜。 殿试并不淘汰士子,只是将会试中选者进行排名,不过这排名对未来的仕途影响较大,不得不重视。 第三甲第二甲第一甲的人选翰林院和礼部并无异议,但却在第一甲的排名上出现了分歧,争论不休。 于是出现了这样的情况:礼部认为秦振应为状弋花元,翰林院却觉得苏昌才名副其实。 吕伯言捋了捋胡子,凛声道:“依老朽之见,秦振为状元,赵回为榜眼,苏昌为探花,如此方才合理。” 翰林学士江之焕立马反驳道:“依老朽之见,苏昌为状元,秦振为榜眼,赵回为探花,更为合宜。” 礼部侍郎赵秀林见二人各执己见,便做了回好人,劝解道:“不管是状元、榜眼还是探花,均为第一甲,同样赐进士及第,不过是个称呼上的区别罢了,又何必争来争去呢?” 江之焕冷哼一声:“既没有区别,那就烦请礼部让步,如何?” 吕伯言本就和江之焕互相看不对眼,哪能让他如愿,双方又开始喋喋不休,一群老头子争论着倒像是小孩子吵架。 双方僵持不下时,有宦官来宣口谕,命翰林院官员和礼部官员到千秋殿面圣。 众人这才带上所有答卷前往千秋殿,到了千秋殿,礼部尚书吕伯言上言道:“陛下,殿试明日就将放榜,礼部和翰林院却持不同看法,始终却无法定下第一甲排名,还请陛下圣决。” 李承贺却说:“今日还早,不必着急。召你们前来是因为朕昨夜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天空中竟有两个太阳,十分耀眼,众卿觉得是为何意啊?” 礼部侍郎赵秀林行礼道:“陛下贵为天子,恐是上天的预示。” “哦?此梦何解呢?” 众人开始思索,翰林学士江之焕左右看了看,上前说道:“陛下,双日同天,此乃祥兆啊。” “何以见得?” “双日为‘昌’,必定是上天预示,佑我东越国运昌隆。巧的是考生中正好有名‘昌’的,他的这篇对策文可谓是针砭时弊、精妙绝伦,翰林院一致认为苏昌可授状元。” “恭喜陛下再获良臣,东越必将国运昌隆、国祚绵长!”翰林院一众人等连忙附和道。 “哦?”李承贺微微挑眉,若有所思。 上个月有眼线来报,李承霖在视察玉门贡院时,主动询问了一位考生的姓名,还勾起他的下巴,似乎很是感兴趣。 后来李承贺便着人调查苏昌的信息,却发现四年前他报了失踪,去年中秋节撤销了失踪档案,再然后便是进京赶考。 乍一看没问题,可李承贺在听说李承霖问他姓名后,便觉得有些奇怪。 李承霖心气高,总觉得世间男子没有哪个能配得上她。这么些年来都不曾动过聘驸马的心思,自然也不屑于在宫中养面首。 怎么会对一个不知名的考生感兴趣? 难道说苏昌果真俊美非常? 更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居然会做双日同天的梦。他昨夜才做的梦,没有对任何一人讲,翰林学士自然不能未卜先知,如此说来,真是巧合吗? 第33章 李承贺昨天午后去兰若殿上了柱香,晚上便做了双日同天的梦,他此心耿耿,总觉得是上天在昭告着什么,而刚才翰林学士的解梦语的确无错可挑。 既是双日为昌,那必定是上天护佑东越国运昌隆。 而苏昌名字里恰好带了个“昌”,翰林院还一致认为他可为状元,更像是在印证这个梦境了。 想毕,李承贺道:“苏昌的对策文递上来朕瞧瞧。” 江之焕于是将苏昌的对策文找出,由内侍呈上。 李承贺将苏昌的对策文来回看了几遍,果真针砭时弊,不由得拍案叫绝:“好啊,真是好啊!好一个惩前毖后,好一个事必躬亲,好一个未雨绸缪,好一个见兔顾犬未为晚也!众爱卿觉得如何?” 不等众人回答,李承贺又随口念了对策文其中一句“勿顾其所言,而顾其所行”,又忍不住赞叹道:“相才!实乃相才!” 江之焕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附和道:“恭喜陛下,东越再添良臣。” 李承贺点头,询问道:“苏昌相貌端正否?” “一表人才,陛下可召他进殿。” “一甲拟了哪些人?” “回禀陛下,青阳郡苏昌,青阳郡秦振,云州赵回。” 李承贺皱眉:“苏昌和秦振都是青阳郡人氏?” “正是。” 李承贺低头思索了一会,朗声道:“来人,传苏昌、秦振、赵回觐见。” 不多时,江辞、秦振和赵回已被内侍领到了千秋殿。 江辞终于见到了李承贺,上一世赐她鸩酒、害她“阳寿未尽身先死”的李承贺,她强忍心中的愤懑,恭敬地向他行礼:“臣苏昌,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臣秦振,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臣赵回,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免礼。” 三人并列于阶下,李承贺见苏昌果真轩然霞举、气度不凡,心下十分喜欢,便问道:“苏爱卿,你既在文中写嘉州褚州之灾非民欲非天谴,而是为官者无能无用无为,何以有此感叹?” “回禀陛下,臣自小在青阳郡长大,小时候,青河年年水涝,严重时农民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自从江太守上任后,凡事亲力亲为,更着重排查水涝原因,颁布了一系列措施,到今天为止,青河已经安定了十几年。相反,嘉州褚州乃我东越宝地,史书上从未有过旱涝记载,近几年却旱涝并发,着实奇怪。自江太守过世后,朝廷派了新太守杜大人上任青阳郡,我听闻杜大人早年间在褚州任职,后来转到嘉州,如今又去了青阳郡……”江辞说到这里恰到好处地停下,“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承贺道:“但说无妨。” “嘉州褚州多年平安无事,却在杜松太守任职后,旱涝并发,还要让后来者收拾这烂摊子,再者他去了青阳郡不过数月,青河隐隐又有决堤的迹象……陛下正心修身,心怀天下,为臣民之表率,然杜太守身为臣子,尚不能斟酌损益,若只是不作为便也罢了,杜太守明显是助纣为虐,他无视青阳郡堪舆,只顾眼前利益,短时期内看倒是收获颇丰,实际上却是后患无穷。青阳郡是臣的家乡,臣自是不愿青阳郡步嘉州褚州的后尘。” 江辞说完,又慎重地行了个礼:“还请陛下做主。” 李承贺皱眉道:“你且说说,他在青阳郡都做了些什么?” 江辞没有添油加醋,只是一五一十地告知,然而李承贺听着,眉头却越皱越深,思索了片刻,扭头吩咐道:“传朕旨意,先停了杜松的职,命都察院彻查此事,若属实,按律处置。” “奴才领命。” 江辞激动不已,慌忙谢恩,李承贺笑了一声:“现在还不是谢恩的时候。” 说完,李承贺当即就钦点苏昌为新科状元,特赐御马游街,以示荣耀。 在场之人无不艳羡,在此之前,东越仅有两位状元受过御马游街之荣,苏昌算是第三个。 江辞回到客栈,客栈里头的士人立马就围了上来,纷纷道喜,他们知道,既被皇帝传召进千秋殿,不出意外的话,定是第一甲了,不管是状元、榜眼或是探花,都是值得笼络的对象。 江辞没出意外,不过,秦振却出了意外。 待江辞等人离开千秋殿后,江之焕便询问李承贺的意见:“陛下钦点了苏昌为新科状元,榜眼和探花可有中意的人选?” “交由你们来定,只一点,为防结党营私,一甲不许有两个同样地方的。” 李承贺说这话意思很明显,一甲只有三人,苏昌和秦振都是青阳郡的,而他刚刚钦点了苏昌为状元,如此,秦振怕是不能居于一甲了。 吕伯言慌忙进言:“陛下,以秦振之才,若只居二甲,倒有些委屈了。” 李承贺冷冷瞧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开口:“吕尚书似乎很是关心?” 一旁江之焕也火上浇油道:“回禀陛下,秦振是吕尚书的爱徒,他难免关心些。” 李承贺凛声道:“给他个二甲传胪,不算委屈,朕还有事,先退下吧。” 圣上多疑,自从传出那些风言风语后,吕伯言明显察觉出李承贺对他的态度变化,虽然一没贬黜,二没罚禄,但已是大不如前了。 他只得行礼:“臣告退。” 第34章 次日辰时,朱雀门左门外张贴文科金榜,右门外张贴武科金榜。 百姓们好热闹,不多时金榜前围了个水泄不通。 有个卖鱼大爷被踩了几脚,很是烦闷,偏偏他又不识字,不由得大声嚷嚷:“你们别挤了!有没有识字的?念给大家伙听不就完了吗?我们也好晓得谁是状元郎啊!免得这么挤来挤去的,都快被挤成咸鱼干了!” 话音刚落,有个秀才就挤了进来:“我来念我来念。” 周围围观百姓自动给他空出了位置,秀才清了清嗓子,朗声道:“第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第一名授承直郎,第二名授承事郎,第三名授承事郎。” 没听到自己想听的内容,卖鱼大爷挠了挠脸,有些猴急,嘟囔道:“你只说后天要御马游街的状元郎是谁?” “苏昌,贯青阳郡儒籍,治书经,字子兴,年二十六,七月十七日生。曾祖苏允,登仕郎;祖父苏庭,登仕郎;父亲苏靖,举人;母亲钱氏;乡试第一名,会试第二名,授翰林院修撰。” 卖鱼大爷听完,忍不住啧啧道:“好年轻的状元!” 另有一人附和道:“听闻苏状元丰神俊朗,陛下很是喜欢呢。” “我还听说昨日陛下传召了三人前去千秋殿面圣,本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一甲前三名,没成想秦振被调到了二甲,不知是何缘由啊?” “管这些做什么?后日状元御马游街,定是难得的盛况,可别错过了这场好戏。” 闻此,前来看热闹的武状元徐斌很是不忿,东越如今重文轻武,朱雀门右门外确实不如这里热闹,只是凭什么?同为状元,怎么单一个苏昌有御马游街之荣? 徐斌冷哼一声,离开了此处。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天高云淡, 碧空如洗。朱雀门外桃李争妍、春意盎然。 黄土垫道,净水泼街。街道两旁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百姓们个个伸长脖子翘首以盼, 茶楼乐馆上坐了不少达官贵人, 一边品茗听戏,一边等着看状元御马游街的荣耀场面。 阿蔓前日刚到京城, 一来便听说圣上钦点了新科状元,还赐下了御马游街的恩宠。她好不容易来京城一趟,自然是不能错过这等大场面了。 “大爷。”阿蔓拍了拍前方的男子,好奇询问道, “状元郎叫什么名字啊?” 阿蔓这不就问对人了嘛,这个男子便是前日的卖鱼大爷了, 卖鱼大爷回过头, 兴冲冲地介绍道:“苏昌,字子兴,青阳郡人氏。听说状元郎不仅学识过人, 还格外俊美, 难怪圣上要赐他御马游街的恩宠了。” 听到“俊美”二字, 阿蔓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茶摊前那位公子,他也是进京赶考的,不知道考得如何呢? “咚咚咚锵锵锵咚锵咚锵咚咚锵——” 锣鼓热烈敲响,朱雀门缓缓打开, 一队人马走了出来。 沿街两旁更是比肩继踵、人声鼎沸。 “来了来了!状元郎出来了!” “我瞧瞧状元郎长什么样啊?” 阿蔓被人潮推着走, 往前往后, 往左往右, 看得不是十分真切。 只见御林军高举“肃静”“回避”的牌子开道,而端坐在骏马上的那人, 似乎有些眼熟。 他年岁不大,头戴乌纱帽,上簪点翠银花,面如冠玉,杏眼柔和;身着御赐绯色圆领状元袍,斜披红锦,束素银带;朝靴跨马,春风得意。 阿蔓急忙揉了揉眼睛,这……这不就是曾在她茶摊喝茶的那位公子吗?他果然得偿所愿、金榜题名了! 看到了状元的真身后,围观的群众不由得议论纷纷: “果真器宇轩昂!怪不得圣上会赐此无上恩荣!” “圣上的眼光怎会有错?” “要是我也能像他一样就好了。” 茶楼上,江之焕小沏茶茗,俯视着下方,饶有兴致道:“你瞧,新科状元好大的气派呀!你我都不曾有过的。” 御林军统领韩世维侧过头往下看去,盯着他打量了一阵子,方才开口:“才二十六岁,当真是年少有为,只是不知这状元郎可有家室啊?” “未有家室。” “甚好。”韩世维微笑点头,“之焕兄,苏昌既在你翰林院任职,往后还得麻烦你替阿娇留意些。” 江之焕转过头看向他,问道:“阿娇今年快十六了吧?” “之焕兄好记性,下个月便是她十六岁生辰了。” 江之焕捋了捋胡子,“阿娇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是个好孩子。苏昌这人我瞧着也不错。”末了,点头满意地道:“郎才女貌,很是般配,既如此,我便替你留意着。” “那就多谢之焕兄了。” 状元人马走出朱雀门不过一截路,江辞不经意回过头一看,却看见左门外拥挤非常,有个抱着女童的妇人被推倒在地,岌岌可危。 她当即吁声下马,疏散众人,将妇人和小女孩扶起,细心询问:“可曾受伤?” 那妇人受宠若惊,只一个劲儿地作揖道谢,倒是女童镇静自若,摸着她状元袍上的鹭鸶,抬起头看她:“大哥哥,你就是黄榜上写的状元郎吗?”弋花说完便往指了指一旁的黄榜。 妇人见此十分恐惧,慌忙把女童的手压下,致歉道:“小孩子不懂事,冒犯了大人,还请见谅。” 第35章 “无妨。”江辞看向黄榜,上?头写?着苏昌的籍贯和祖宗三代,曾祖父、祖父、父亲的名字均在上?头,却没有写?曾祖母、祖母,倒是写?了母亲,却仅仅只是“钱氏”,连名字都不?配有。 她有些唏嘘,不?由得叹了口气。 “大哥哥,你是不?太高兴吗?”女童天?真地?道,“阿娘说状元及第是光宗耀祖的无上?荣耀,人人都盼着能光宗耀祖,人人都为你而高兴,你也应该高兴才是。”她说完便看了眼那妇人,甜甜地?说:“阿娘,我以后也像大哥哥一样光宗耀祖,阿娘会高兴吗?” 不?等妇人回答,旁边便有个大汉笑?道:“你一个小女娃娃,说什?么光宗耀祖的话,难不?成还想进宫当娘娘?” 女童不?解此话是为何意,却知他所说的跟她所说的并不?是一个意思,于是反驳道:“我说的是像大哥哥一样,在黄榜上?题名,然后御马游街。” 大汉无情嗤笑?:“你还想当状元?当真是童言无忌。既是女娃娃,还是练好针线女红,多学些伺候丈夫和伺候公婆的本?事,将来?寻个好夫家,这才是头等大事呢。” 大汉说完,周遭的人也小声地?笑?了起来?。 大汉如此恬不?知耻地?公然嘲笑?戏弄,妇人脸颊飘红,抱着女童落荒而逃。 她们走后,周遭的人笑?得更?欢了,江辞瞥了眼始作俑者,又扫视了这一圈“帮凶”,内心?五味杂陈。 自?古世人便对女子多有苛刻,不?叫她们读书明理?,只一味地?操劳些琐碎,既剥夺了她们增长学识的机会,又嘲讽她们“头发长见识短”。好不?容易先帝立李承霖为储,女子境况稍缓和了一些。自?从李承贺即位,对女子百般忌惮,甚至变本?加厉,又大不?如前了。 幸得江辞有一个开明的父亲,不?然早已被束于闺阁,被流言蜚语所伤,哪儿?还有机会发出这些感叹呢? 江辞既然女扮男装一举夺魁,就证明女子也能当得了状元。 倘若给予女子一样的书塾、一样的老师,传授与男子一样的知识,她们所得,未必比男子少。 她做得到,天?下的姐姐妹妹自?然也做得到。 她还要做到,让天?下的姐姐妹妹也有机会做到。 她深呼吸,将所有的气放回肚里,不?言回到马上?。 江辞将手一挥,队伍才继续向前。 此时阳光正好,阿蔓看着写?着“苏昌”二字的旗帜渐渐远去,如同那日在茶摊一样消失不?见,又再次埋怨自?己不?懂丹青了,不?然一定要将此画面?留于纸上?,也好一生珍藏。 御马走了许久,大致走了十之七八的路程,百姓们依旧很热情,有的人甚至从朱雀门出来?便跟着,一直跟到现在。 江辞便也松开缰绳,双手作揖回应着百姓们的热情。 可这时,□□的汗血宝马忽地?长嘶一声,而后竟发了疯似的,失控地?向前冲撞,险些把江辞甩到地?上?。 江辞慌忙夹紧马肚子,伸手抓住了缰绳,暂控局面?。她驯马技术娴熟,像飞焰那般难驯的烈马都被她治得服服帖帖的,皇家马温驯纯良,自?是不?在话下。只是这御马发疯得奇怪突然,江辞着实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在御马将要伤到百姓时,将它稳住了。 御林军急忙上?前查看情况,江辞摇了摇头,在马背上?歇着喘气,拂袖擦了擦下巴上?的汗。 茶楼上?的徐斌注视着这一切,默默地?将窗户合上?,心?下又多了几分心?思。 他本?是不?满仅有苏昌一人打马御街前,便在御马身?上?动?了手脚,只盼望他摔得个人仰马翻,看他出糗也算出了一口恶气。没想到苏昌竟有这般身?手,如此看来?真是小瞧他了。 “苏昌。”徐斌念叨着他的名字,笑?道:“本?以为他只有那点子臭墨水文采,倒是我心?胸狭隘了。” 既金榜以示天?下,又赐以御马游街之荣,接下来?便该是顺天?府官用伞盖仪从,送状元归第。 然江辞思忖,苏昌家乡青阳郡较为偏远,且万一大张旗鼓地?回乡,被当地?人认出身?份也是不?妥。索性以父母俱亡为由,上?请皇帝免于归第。 李承贺欣然答允,却道礼数不?可免,仍以顺天?府官用伞盖仪从,送状元至皇家会馆,以示归属。 李承贺为嘉奖新科进士,特地?于三日后御赐恩荣进士宴。 以往的恩荣进士宴,只邀请新科进士,以及当科殿试各读卷并执事官员赴宴,再命一大臣待宴即可,连皇帝也不?必亲临的。 李承贺为彰显自?己重视人才,好使天?下归心?,不?仅亲临宴会,还特许大臣们带上?家眷一同赴宴,宫中一应女眷也可参与。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李承贺特意派了小轿去皇家会馆接江辞于宫中赴宴,在此之前,她已去鸿胪寺听讲,对宫中礼仪已透彻了解,自?是有的放矢。 李承贺决心?大办一场,觉得在室内终究约束,便将宴会场地?定于御花园内,又怕自?己的身?份束缚了臣子们,又再三嘱咐,暂忘君臣之礼,只求一醉方休。 起先众人还有些拘束,几杯酒下肚,渐渐便放开了,赏花吃食,好不?自?在。 第36章 宴会参与人数众多,但江辞戴着状元簪花,是宴会的主角,也是里头最为显眼的一个。行步间?,不?仅要面?对着朝中大臣的道贺嘉奖,还要防着官家小姐朝她丢花抛手绢,实在是举步维艰。 正与翰林学士江之焕谈话时,长公主仪仗驾临御花园,李承霖走向李承贺,向他行礼道:“臣妹有事耽搁,因此来?迟了,还请皇兄见谅。” 李承贺微醺,并不?生气,将手中酒杯举起,笑?言:“既如此,那便罚酒一杯。” “臣妹遵旨。” 紫菀为李承霖倒了酒,双手奉上?,李承霖接过酒杯,仰脖饮尽,一滴未剩。 李承霖驾临后,原本?还闷闷不?乐的祺安公主李姝眼中一下子就有了光,她迎上?前去,笑?着唤她:“姑姑,你可算来?了,先前我去你宫中,想同你一起,结果你不?在,我在门口等了你好久呢。” “你也真是的。”李承霖戳了戳她的额头,佯装斥责道,“我既不?在宫中,怎么还巴巴地?在那里等着呢,仔细吹了风着凉。”说完她转头吩咐紫菀:“待宴会结束,命小厨房煮碗姜汤,你亲自?送去长乐宫。” 李姝抿嘴一笑?,扭捏了一下身?子,伸出双手握住李承霖的手臂,轻轻摇摆,撒娇道:“我就知道姑姑对我最好了。” 李承霖把头转向李承贺,玩笑?道:“听闻新科状元不?仅文采出众,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皇兄很是中意呢。”谈笑?间?,李承霖默默将手臂抽出,继续道:“臣妹今天?倒是可以一睹庐山面?目了。” “你见过的。”李承贺道,“上?个月在玉门贡院,你还问了他姓名。” “哦?”李承霖脸上?露出欣喜模样,“竟然如此之巧?那今日我定要好好瞧瞧了。” 李承贺挥了挥手,“来?人,苏昌现在何处?” 内侍答道:“正在湖心?亭中。” “传他觐见。” 内侍正欲前去,李承霖连忙喊停:“慢着。”又对李承贺说:“皇兄,这琼林宴本?就是你赐给新科进士的殊荣,今日他们才是主角,还是我亲自?去瞧瞧吧。” 李承贺点了头,内侍便领着李承霖前往湖心?亭。 此时已近黄昏,夕阳云霞相映,水面?波光荡漾,浮光跃金,场景甚是美丽。湖心?有一凉亭,两头各有一护栏窄桥可抵达其中。 李承霖屏退左右,自?己踏上?了窄桥。 江辞应酬了半日,有些疲倦,独自?坐在凉亭中品茗,寻求片刻的休憩,她面?朝东,水光映在她的背上?,如居仙境。 江辞轻轻吹着热茶,忽地?听闻背后似有人声,回头一看,便瞧见了柳眉凤目的李承霖。 她急忙将茶杯放回桌上?,慌乱中手指挨烫,但并不?严重,她忍着灼痛起身?,向她行礼:“臣参见长公主。” “免礼。”李承霖轻挪莲步,走到她面?前。 她往旁边一站,识相地?为她让出了位置。李承霖坐在石凳上?,江辞垂手立于一旁,等候差遣。 “苏昌。”李承霖朱唇轻启,又唤道:“苏昌。” “臣在。” 李承霖阖了下眼皮,一双眸子平静得像是无风的湖面?,能映照出天?地?间?所有的伪装,“本?宫恰好听了一件趣事,想说与苏状元听听。” “臣洗耳恭听。” “本?宫听闻礼部尚书家的千金得了与本?宫一模一样的病,需要用北溟玄珠做药引,因此礼部尚书一掷万金,散尽家财只为求得一颗宝珠,然而有些投机取巧之人,竟想用鱼眼睛来?充当宝珠。苏状元,你觉得如何呢?” 江辞一怔,听出了话里的弦外之音,又怕露馅,便强装镇定地?回答:“回殿下,鱼目是鱼目,宝珠是宝珠,二者相差甚远,礼部尚书目光如炬,自?是不?会有鱼目混珠的差错。” “那你觉得,本?宫的眼光如何啊?” 江辞呼吸微微一滞,只觉得脊背发凉,李承霖如此之说,必定是对她的真实身?份起疑了,长公主都起疑了,那皇帝…… 她努力?平复心?情,上?一世,她隐藏了快三年的身?份,若不?是真正的苏昌回来?了,只怕还没有那么快被发现。 可是如今,听李承霖话语间?,似乎在隐喻些什?么?是她哪里露马脚了吗?可她明明比上?一世更?谨慎了,怎么反倒…… 再犹豫下去,只怕李承霖会笃定了,江辞只得道:“殿下耳聪目明,想来?任何事情都逃不?过长公主的一双锐眼。” 李承霖并没有在此事上?继续深讨下去,反而轻笑?了声:“你倒是出乎本?宫的意料,竟然一举夺魁。” “长公主谬赞,臣有今日,”江辞向天?作揖,“还得多谢圣上?赏识。” “不?错,很识礼数,怪不?得皇兄喜欢。”李承霖微笑?道,“本?宫也是喜欢得紧呢。” 她的眼神里透露出莫名的情绪,江辞看不?懂,便也不?再深究,再次行礼:“多谢长公主赏识。” …… 李姝在湖对岸看着,虽然听不?到李承霖和苏昌之间?到底说了些什?么,但是明显可以看到李承霖笑?了两次,可见和苏昌聊得甚是融洽。 她瞪着湖心?亭里的苏昌,心?中妒意大发,咬牙切齿道:“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和姑姑聊得那么开心??他算什?么东西?他也配?” 第37章 芸香正好拿着披风赶来?,见她望着湖心?亭生气,嘴里还说些有的没的,连忙扫视了一下周围,看到周边无人注意此处后,方才宽了心?,走上?前去为她披上?披风,小声宽慰道:“殿下小心?气坏身?子。”又扶着她往里走,边走边道:“殿下您不?会水,便少站在湖边了,小心?跌下去,呛着您就不?好了。” 李姝忽然驻足,看着芸香,挑眉疑惑道:“跌下去?” “是啊,这湖边青苔这么多,您要是不?小心?踩到滑倒,跌下去也未可知啊。” 李姝睫毛颤动?了一下,慌忙回过头去看苏昌的身?影。此时李承霖已离去,只剩一个苏昌还待在湖心?亭,她嘴角牵起一个诡异的笑?,凑向芸香鬓角,悄悄耳语了几句,随即解下披风,踏上?窄桥,朝湖心?亭里的苏昌走去。 刚送走一个长公主,又来?一个公主,果然,湖心?亭不?是个偷闲的好地?方。江辞只觉得心?力?交瘁,却还是恭敬行礼:“臣参见公主殿下。” “平身?吧。”李姝上?下打量着他,“你叫苏昌?” “回禀殿下,正是。” “哪儿?的人?几岁了?” “青阳郡人氏,今年二十有六。” “何时来?的京城?” “今年上?元之夜。” “一路过来?可见过下雪?” “雨雪皆有。” 李姝问了很多无关紧要的问题,江辞却实在不?知她是何用意,早就动?了一走了之的念头。可她身?为公主,她到底要照顾着她的颜面?,当然不?能说走就走,只能小心?翼翼地?应付着。 一刻钟后,天?色愈暗,宫人们奉命点灯,守卫也恰好在此时进行交接。 江辞正打算找借口告辞,李姝的贴身?宫女芸香却提着盒子走了过来?,笑?吟吟地?说:“殿下,御湖的红鲤鱼最好看了,宫人们刚添了灯,想来?灯下赏鱼更?有一番滋味,我特意去花鸟司拿了鱼食,您也好赏个尽兴。” 李姝从凳上?起身?,欣然道:“本?宫许久不?曾赏鱼,今日倒好,干脆赏个尽兴。芸香,苏状元一人在此也是无聊,你且将鱼食分给他一半,我同他一起喂鱼,也算是有个伴了,便少些孤独。” 说话间?,芸香已将鱼食盒子递到江辞眼前,丝毫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她只好接过盒子,道:“臣恭敬不?如从命。” 天?色暗沉,御湖映照着天?空,像是一颗硕大的墨蓝宝石。御湖里养了不?少鲤鱼,江辞刚扔下去一小撮鱼食,立马就有数条鲤鱼围上?来?,红的黄的白的,争着抢着夺着,鱼尾摆动?,在湖面?上?泛起阵阵涟漪,一圈一圈荡漾着。 李姝同样捏了把鱼食丢进湖里,见苏昌喂鱼喂得认真,估摸着守卫换班,把他推下去后,想必不?会很快有人来?救…… 她把鱼食盒子递给芸香,悄悄地?走到苏昌身?后。 ——去死?。 ——姑姑喜欢的,觊觎姑姑的,除了本?宫以外的,都去死?。 她在心?里默念道。 她轻吸了一口气,几乎是攒尽所有的力?气,猛地?往苏昌身?上?一推。 然而,苏昌偏偏在这个时候往旁边走了一步,恰好躲过。李姝却因为收不?住力?,直直地?跌进了湖中。 耳边传来?“扑通”一声响,江辞往湖中一看,果真看见李姝在水里扑腾。 江辞自?小习武,怎会不?知身?后有人,考虑到对方是公主,便也作罢了。可她用余光打量时,分明看到李姝刚才的动?作是打算推她入水。 她觉得不?可理?喻,上?一世,李姝在琼林宴上?还曾赞许过她,怎么这一世竟生出了如此歹念?若论起来?,她与李姝相识不?过半日而已啊。 又或者,这高高在上?的祺安公主果真如此顽劣?竟肆意到以他人性命来?寻乐吗? 不?及多想,耳边又传来?芸香焦急的呼喊声:“来?人啊!来?人啊!公主掉水里了!公主不?会水啊!快来?人啊!” 听到芸香说她不?会水,江辞没有思考,立马就跳进了湖中,以最快的速度游到李姝身?边。 李姝呛了好多水,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见有人向她靠近,也顾不?得是谁了,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拽住她不?放。 幸得江辞水边长大,水性极好,不?然险些被她拉下水。 芸香唤得如此大声,李承贺那边自?然也听到了,他当即站起身?来?,朝御湖边赶去,边走边问道:“可是祺安落水了?” “陛下莫急,此时正是守卫交接的时候,已派人去通知守卫和太医了。” “叫朕如何能不?急!”李承贺怒喝道,“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没人?守卫们都是吃干饭的吗!” 这时,芸香慌慌张张地?从前方跑来?,忙道:“陛下,公主不?慎落水,苏状元已下水去救了。” “陛下,苏昌生于水乡,必是水性极好,定能将公主平安救上?。”江之焕宽慰道。 闻此,李承贺的心?情稍稍缓和了些。 不?多时,所有人都跟着李承贺来?到了御湖边,而江辞也恰好托着李姝游到了湖边。 宫人们先把李姝救起,才发现她身?上?多了张披锦,刚好能遮住双肩和胸口。 第38章 这张披锦原本?是状元袍上?的配饰,是江辞自?作主张将它披在李姝身?上?。 她注意到,李姝穿的衣裳料子十分轻薄,此番落水衣裳必定湿透,粘连着肌肤,在场男子众多,恐被看了去。便在李姝上?岸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自?己身?上?的披锦扯下,遮住李姝身?子。李姝吐出几口水,恢复了些许神思,但仍旧惊魂未定,却还是意识到了“苏昌”对她的保护,很配合地?将披锦拢了拢,把自?己裹得更?紧了些。 看到李姝瑟瑟发抖的模样,李承贺道:“赶紧扶公主回宫,通知太医,不?必来?此处了,直接去长乐宫。” “是。” 待李姝离开后,江辞当即下跪:“微臣有罪。” “爱卿何罪之有?” “微臣大庭广众之下掉落披锦,仪容有损,愧见天?威。请陛下降罪。” “你为救公主,事急从权,朕应当奖赏你才是!” “皇兄!”李承霖忽然叫住了他,进言道:“若要嘉奖,也不?急于一时。苏状元为救祺安,已是浑身?湿透,桃李虽然盛开,夜深依旧寒凉,还是赶紧换一身?干净的衣裳要紧,免得着凉就不?好了。” “倒是朕疏忽了。”李承贺转头对身?旁的内侍说:“祁进,带苏状元去换身?干净衣裳。” 李承贺话音刚落,李承霖便建议道:“本?宫的永安宫离御花园最近,不?如去永安宫。” 李承贺思索了一会,然后点头:“也好。” 江辞闻此慌忙下跪行礼:“微臣不?敢。外男无诏不?得入后宫,今日陛下特许御花园宴会已是格外开恩,臣又怎敢擅闯永安宫呢?” 李承霖垂眸瞧着她,声音清冷:“本?宫都不?怕,你又怕什?么?再者,皇兄既已允准,便不?算擅闯。还是,你想违拗皇兄的圣意呢?” “微臣不?敢。” 李承霖便吩咐道:“紫菀,去尚服局为苏状元好好挑身?衣裳。”她特意将“好好”二字读音加重,令人浮想联翩。又把目光移到江辞身?上?,轻轻瞟了一眼,便转身?离去。 高内侍走上?前来?,对江辞道:“苏状元,请。” 江辞只得从之。 待他们走后,江之焕悄摸地?叹了口气。 他从来?没看过长公主这个样子,想必是中意于他。韩世维要他替韩娇留意下苏昌,现在看来?,怕是不?必留意了。 江辞跟着高进进了永安宫偏殿,高进为她沏了杯茶,在一旁候着,解释道:“苏状元稍候片刻,尚服局很快就将衣裳送来?了。” “多谢高内侍。” 不?多时,紫菀果真捧着一套六品常服进来?了,她道:“苏状元,衣裳到了。我们在此多有不?便,就先撤下了。” “劳烦。” 待偏殿无人后,江辞迅疾换好衣裳,刚系上?素银带,李承霖便进来?了。 江辞一时意外,瞧着,总觉得李承霖身?上?披的那件斗篷……怎么那么眼熟?似乎就是上?元夜她系在玄衣人身?上?那件。 此时偏殿内只有李承霖和江辞二人,李承霖从江辞身?边走过,步履轻盈,斗篷却稳如泰山,她坐在椅上?,缓缓抬头道:“怎么如此看着本?宫?可是本?宫的穿着有何不?妥?” 没有错,李承霖身?上?系的确实是她的斗篷。 这么说,那夜她救下的玄衣人就是长公主?那长公主岂不?是欠她两份恩情了? 江辞咬紧了牙齿不?让自?己笑?出声,镇定回答道:“微臣只是觉得,殿下的斗篷很是好看。” “是吗?本?宫也这样觉得,”李承霖伸出手抚摸着斗篷,“这斗篷来?之不?易,本?宫向来?十分珍惜,今日见了你,才特意换上?。” 她这话的意思…… 等等,长公主是玄衣人的话,那盛丰酒楼的主人…… 想起盛丰酒楼梁柱上?的女儿?花,江辞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想来?长公主应该也是有意的吧?如果……如果东越是由长公主执政,这世间?女子的所受的对待,会不?会好上?那么一些? 长公主如此聪慧,先前在湖心?亭说“鱼目混珠”,怕就是早已知晓她是假的苏昌,没有拆穿她,应该是为着她救了她的缘故。 如今她又把下人们全部遣走,还特意系上?了这件斗篷,便是把她玄衣人的身?份向她坦白了。想到这里,江辞也不?打算掩饰了,作揖道:“殿下是何时察觉此事的呢?” 她没有明说是何事,但二人心?照不?宣,自?是不?在话下。 李承霖也很干脆,答道:“一开始我只是怀疑,毕竟你遗留下的斗篷上?有股异香,并不?像是男子常用的熏香。后来?你猜出盛丰酒楼背后的主人是女子,我便更?加疑惑。再后来?,我在贡院看到了你,你的长相,很像我一个故人。” “虞秋月。”江辞轻声道,“对吗?” 李承霖坐直了身?子,倏然一笑?:“你果然是江辞,我先前还觉得奇怪,若你是苏昌,怎么长着张虞秋月的脸?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又怎会有如此相像的长相?” “殿下是什?么时候开始笃定我不?是苏昌的呢?” “刚才。” 江辞皱眉不?解:“刚才?” 第39章 “你可知晓我为何着急让你更?衣吗?” “微臣不?知。” “你既冒名顶替他人,仓皇在眼角画了痔,你可知这颗痣经湖水冲涤,已不?见了踪影,若不?是夜深景暗,只怕皇兄就要看出端倪来?了。” 江辞闻此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险些在李承贺跟前露了馅,喜的是李承霖让她更?衣,分明就是保着她的举动?。 她再次行礼:“臣多谢长公主垂怜。” 李承霖微微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又继续道:“江辞,你何以如此胆大包天??竟敢犯这欺君罔上?之罪?” “若陛下知晓,上?元夜,殿下金色覆面?,又身?着玄衣,陛下见殿下如此胆气十足,想必也是十分欢喜。” 李承霖瞧着她,脸上?表情未变,眼神里却多了三分警觉,“本?宫向来?不?喜欢受人威胁。不?过,却不?介意威胁别人。你要不?要这条命,今晚能不?能安然走出这永安宫,全看你自?己。你只坦白,你如此费尽心?机,不?顾欺君罔上?之罪,顶替他人身?份进京赶考,究竟为的是什?么?” 江辞注意到她眼神中的变化,对她的自?称也从“我”换成了“本?宫”,可见疏远。 但江辞之所以提及向李承贺告发上?元夜之事,并不?是真正想告发,而是因为她想赌一把。 既然她们彼此有着彼此的秘密,成为盟友总好过互为制掣。 上?一世临死?前,江辞明显看到了李承霖眼里的爱意,因为有爱意,所以才会恐惧,恐惧她的死?去。 可上?一世她们完全没有任何交流,可李承霖看向她的眼神却包含着满满的爱意。 唯一的可能,便是因为这张脸。 她喜欢她这张脸,所以天?下男子没有哪个能入她的眼。 既如此,她便要好好利用这张脸。 想毕,江辞当即下跪行礼:“臣早在青阳郡之时,就已听闻长公主美名,自?是神往不?已。然百闻不?如一见,今日在御花园得见长公主玉颜,惟觉心?怦怦,自?此坐立难安。” 李承霖不?屑地?轻笑?了一声:“你该不?会是想说,你心?悦本?宫?” “此心?耿耿,天?地?可鉴。” “天?地?之念本?宫又如何得知?” “长公主受命于天?,自?是天?意。” “大胆!天?子受命于天?,本?宫只是长公主,何来?天?意之说?” 江辞叩头道:“是微臣失言了。” 李承霖不?再说话,凤眼直勾勾地?盯着江辞,似乎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破绽。 这时,江辞的龙纹玉佩“恰好”从袖中掉出,但没有长公主的授意,她也不?敢妄自?去捡,所以反倒是李承霖先一步将龙纹玉佩拾了起来?。 李承霖在灯下端详着龙纹玉佩,熠熠生辉,光明灿烂。又回过头看了眼地?上?的江辞,凛声道:“你言中之意本?宫不?是不?明白,只是你处心?积虑,费尽千辛万苦才得了这状元,如今却只想当个驸马?” “做长公主的驸马,自?是荣宠万分。” 李承霖轻哼道:“你可知做了驸马之后,便是断送了自?己的仕途。” 江辞抬起头来?,杏眼在烛火的映照下仿佛盛放着星芒,她坚定道:“臣甘之如饴。” “江辞啊江辞,你真是叫本?宫看不?懂。”李承霖把龙纹玉佩扔到她跟前,冷声道,“也罢,我说过了,你这张脸本?宫甚是喜欢。更?何况你与本?宫是同一类人,朝堂之上?也不?差你一个,你既铁了心?要如此,本?宫便遂了你的愿。起来?吧。” “臣多谢长公主成全。” “只一点,本?宫向来?不?用可疑之人,本?宫至少要看到你的诚心?。” “诚心??”江辞皱眉思索道,“请长公主回在窗边等待片刻,臣的诚心?稍候便知。” 李承霖虽疑惑,却还是没有犹豫,径直走向了窗边。 仙鹤香炉正袅袅生烟,李承霖掀起的珠帘窸窣作响,江辞深吸一口气,努力?说服着自?己。 她既然喜欢她这张脸,那她便要靠着这张脸,迷惑她、欺骗她、引诱她,只要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即便是替身?也没有关系。 相反,她还要好好当好这个替身?。 想起媛媛,想起黄榜下的女童,想起刀兵相见的青阳郡,她彻底下定了决心?。 她转过头去看李承霖,见她正在窗棂边空望着月色,再次深吸一口气后,摘下帽子,并将盘好的头发散开。掀起珠帘,果断朝她走去。 她轻轻走到李承霖的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她,把头倚在她的肩上?,柔声唤道:“殿下。” 声音极致酥柔,李承霖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身?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承霖才转过身?,将自?己从江辞的手臂中剥离出来?,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声音却清冷:“你这是做什?么?” 江辞反而又迎了上?去,对上?李承霖那双因为慌乱而微微发红的眼眶,而后轻轻蹙起青山般的秀眉,杏眼里闪烁着深情,凑到她耳边,声音轻柔婉转:“殿下不?喜欢我吗?” 耳边喷薄的热气使李承霖忍不?住浑身?发麻,她失神了一瞬,竟不?受控制地?将江辞揽入怀中,江辞满目桃色,顺势吻上?了她的唇。 第40章 丁香小舌费力地撬动着她的唇齿,李承霖意乱情迷、血脉喷张,迅速转守势为攻势。耳鬓厮磨,李承霖野蛮地掠夺着属于她的城池。两人的呼吸将周围空气烤得炙热,几乎让人窒息。 过了许久,江辞假意失了所有的力气,眼神迷离、面色浮红,醉酒般瘫软在李承霖的身上,微微喘着气。目光相撞,李承霖眼中涌动着渴望,她轻松将她抱起,绕过屏风径直走向了玉床。 李承霖吹灭了蜡烛,只留一颗夜明珠闪着幽幽的光,晦暗朦胧的月光绡帐内,江辞眼角流下两行清泪。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李承霖俯身, 发丝掠过江辞的脖颈,伸手抚摸她的脸庞时,指腹却触到湿意, 霎时清醒了几分, 微微皱眉道:“你哭了?” 江辞没有回答,然夜明珠的微光下, 她眼里的水光潋滟清晰可见。 李承霖干练起身,将滑落至肩的上衣重新拢起,遮住了颈背上的红色牡丹花,冷冷道:“本宫不会勉强你。” 江辞手撑着起身, 仓皇背过身去,将胸口处的衣衫理好, 回过头小声道:“是臣失态了, 臣突然想起早亡的娘亲,一时情难自已,还请殿下见谅。”说话间, 眼角又涌出泪水来, 她伸手拂去, 继续道:“听府中夏婆婆说,娘亲孕中下水落下了病根,生产时又败坏了气血,当天便撒手人寰。可怜我来这世上一趟, 竟连她的面都没见着。” 听完这句话, 李承霖的表情明显沉了三分。她回想起当年虞秋月捧腹喊疼的场景, 眉头深锁, 看向江辞的目光中竟还带了几分怜惜。 如此说来,虞秋月的死岂不是与她脱不了干系? 可笑, 真是可笑。虞秋月为救她而早亡,而她竟然堂而皇之地与她女儿欢好。 她本不该如此。可不知为何,面对着江辞,她总是这般情不自禁。 就像上个月,她在玉门贡院,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挑起她的下巴。 现在也是,只觉得这具身体都快不是她自己的了,凭着一腔意愿便做出这等事情。 她羞愧难当,几乎忘却了明明是江辞先引诱她的。 半晌,她沉声道:“是本宫的错,本宫会尽力补偿你。” 江辞又抹了把泪,缓缓编造道:“娘亲临死前留下了绝命书,信中说,她不后悔她今生所做的一切,唯一后悔的,便是命运捉弄,以致不能陪伴着我长大。信中还说,她担心她去了以后,留我在世上受苦受难,便将殿下赠予她的玉佩留给了我。” 说到这里,江辞吸了吸鼻子,抬头看着李承霖,眼睛红红,却更惹人怜爱了,她撇了下嘴,委屈问道:“不知殿下当年所言是否还作数?” 当年,李承霖把龙纹玉佩赠送给虞秋月时,曾对她说:“倘若你以后遇到什么困难,大可以拿着它来京城找我,我必然尽我所能。” 李承霖看着江辞下巴上的泪珠,只觉得心内隐隐作痛,答道:“作数。” 江辞伸出手背擦去下巴上的泪珠,从床上起来,下跪行礼:“先前殿下要我坦白,不顾欺君罔上之罪,顶替他人身份进京赶考,究竟为的是什么?现在,容臣一一禀明。” 她继续捏造,真假参半,然情真意切,假的也像是真的:“父亲过世,留下遗言,要我照看好青阳郡。可是新太守杜松上任青阳郡后,对百姓多有为难,我多番劝诫,他们只当耳旁风,呼呼一吹便过了。我无法,唯有剑走偏锋,试一试科举这条路,结果显而易见,圣上发落了杜松,百姓们暂得安宁。臣自知欺君罔上、代人科考是夷灭三族的大罪,自是不抱着生还的希望,然父亲死得蹊跷,我不得不惜着这条命,为父亲找出凶手并报仇雪恨,他九泉之下也能安心啊。” “你父亲死得蹊跷?”李承霖抓住了话语中的重点,“何以见得?” 江辞面不红心不跳地虚构道:“父亲正当盛年,何以突然咳血?何以戛然离世?他死后,我察觉他的日常膳食似有不妥,因此甚是怀疑。” 这段话直接说到了李承霖的心上,她不由得想起了骤然薨逝的母后和父皇。的确,父皇母后正当盛年,身体并无疾病,何以会在同一天内心悸而死?从之后的桩桩件件中,她倒是猜出了背后凶手,无奈证据早已被消灭得一干二净,根本捏不出对方的错。宫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再加上太皇太后喜丧,帝后薨逝的真相,只怕是要深埋谷底了。 听江辞说起她的遭遇,李承霖感同身受,惟余叹息。 江辞见李承霖略有伤感,知晓时机已到。双手置于地上,额头置于手背上,朝她叩头道:“臣不能死,特求长公主庇佑。” “起来吧。”月光绡倏然垂下,遮住了帐内的李承霖,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朦胧了起来,“本宫会向皇兄请旨,聘你为驸马,也会守住你的身份,也必定——”她将“必定”二字说得很重,顿了顿,又道:“守住你。” 片刻后,江辞衣冠整齐地离开了永安宫,只是脸上再无笑容。 女儿花是女子主动争取权益的象征,她原以为李承霖在梁柱上雕刻女儿花,便是有着维护天下女子的心思,结果却在玉床上看到了月光绡,她的心里一下子就打起了退堂鼓,慌忙以拙计逃脱。 第41章 李承霖博文?多学,既然连女儿花都知道,怎么可能不知月光绡? 月光绡的制作过程十分繁琐,且不说?养蚕、缫丝一类,就?单谈最后的工序,须得技艺精湛的绣娘,花费七七四十九天,白日里不许见太阳,夜夜在月光下纺织,若遇雨雪阴天不见月亮,便?要后延一天,总得让月光浸润四十九天才?成。 夜晚漆黑,月光熹微,多少绣娘熬坏了眼睛才?能织出一匹。而?李承霖的玉床上挂满了月光绡,岂知背后又有多少女子在夜里哭泣呢? 亏李承霖还说?她?与她?是同一类人,江辞傻乎乎地信了,自以为遇上了明主。她?要看?诚心,便?给她?看?,结果转头就?被打脸。 这女儿花不是天下人的女儿花,而?是她?李承霖一个人的女儿花。 可是如今,却没有比李承霖更合适的人选了。 江辞仰头看?着天幕上的月亮,默默叹了口气?。 而?李承霖独坐在帐内,伸手?抚着月光绡,眼中是无限的惆怅,少顷,唤道:“紫菀,点灯。” 紫菀抱了灯盏进来,见李承霖怅然若失的模样,为求慎重,询问道:“殿下,今夜在此安寝?” 李承霖垂下手?,抚摸着江辞刚才?躺过的位置,似有余温,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后,道:“左不过都是孤身一人,也不拘在哪里睡,就?在这里睡吧。” “长?乐宫那边送来了一套上好的蓝田玉打造而?成的茶具,奴婢收下了。” “皇兄宠爱她?,自然是什么好东西都给了她?,也不稀奇。” “只是祺安公主一有什么好东西就?送往永安宫,这次的蓝田玉是,上次的月光绡也是,终究惹人闲话,倒显得殿下您挥霍无度、铺张浪费。” “她?送什么,本宫收着便?是,只是她?才?将落水,怎么会?特意命人送东西来……”李承霖忽地想起了什么,问道:“吩咐你熬制的姜汤可送去长?乐宫了?” 紫菀回道:“殿下与苏状元在殿内畅谈,奴婢不得不谨慎些,一直在殿外守候,恐有不速之?客,因此还没有送过去。” 李承霖点头,念叨着:“原来是为了这个。既如此,你尽快将姜汤送去长?乐宫。” “是。” 紫菀退身离去,绕过屏风时,李承霖又叫住了她?:“对祺安说?,本宫很是挂念她?的身体。” “是。” - 尚书府内。 吕洛儿在挑选着秀女大选时要穿的衣裳,然丫鬟们端了几波上来,均没有能入她?眼的。 青笛见状便?遣散了众人,劝说?道:“小姐,未必有十全十美的,刚才?浅石青色那件就?很不错,很衬您的肤色。我听闻陛下与文?昭皇后初见时,文?昭皇后便?是穿着浅石青色的衣裳,梳着绀绾双蟠髻,我们只需依样画葫芦,陛下必定喜欢。” 吕洛儿不屑道:“我就?是我,何必仿造别人?再说?了,那狗皇帝若真像传闻所说?那般喜欢文?昭皇后,就?该在她?离世后随她?而?去。装模作样的,不过是做给世人看?的罢了。” “可文?昭皇后过世,陛下确实十分伤心啊,还举办如此隆重的葬礼。” “他伤心?”吕洛儿禁不住笑出了声,“那也不妨碍他在文?昭皇后头七抢了亲弟弟的王妃,当真是不顾礼义?廉耻。” 青笛慌忙做出嘘声手?势:“小姐,谨防隔墙有耳。眼下进宫是第一要紧的,小姐万不可意气?用事。” 吕洛儿烦闷地叹气?:“罢了。若不是为了她?的大业,我才?懒得委身进宫,看?狗皇帝那张老脸。谁承想秦振竟这般不中用,偏偏没能考中一甲,无法留在京城任职。简直白费了她?对他的一番心血。” “其?实这也怪不得秦公子。”青笛解释说?,“我听闻状元是青阳郡人氏,陛下为防结党营私,不许一甲里有两个青阳郡人氏,便?把秦公子调到二甲了。” “怎么偏偏是青阳郡呢?”吕洛儿不解,“当初不是说?好是嘉州人氏吗?” “您知道的,青阳郡太守江秋声过世,向朝廷报丧。杜松在嘉州待得好好的,魏廷辉也就?快为秦振处理完户籍之?事了,谁承想朝廷偏偏就?把杜松调到了青阳郡,魏廷辉无法,只得将秦振的户籍安到了青阳郡。” “原来如此。”吕洛儿蹙眉道,“只是如此一来,秦振却是颗废子了,我再求一求爹爹,看?他能否有办法把秦振再调到京城来。” 青笛摇头:“大抵是不成的,老爷如今备受瞩目,一言一行皆在陛下的监视之?弋花下,陛下如此怀疑老爷,他若开口,秦公子必定回不来。” 吕洛儿只觉得头疼,伸出手?按了按太阳穴,嘟囔道:“爹爹向来谨慎,怎么会?大张旗鼓地悬赏北溟玄珠呢?” 青笛也觉得奇怪:“老爷一向为官清廉,怎么会?贴出‘愿以黄金万两换之?’这样的告示?” “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吕洛儿只以为告示是吕伯言贴的,丝毫不会?想到这是秦振一人所为。 计划里没有这部分,而?秦振却擅自做主,张贴告示,大肆宣扬。 秦振这样做,无非是要置吕伯言于漩涡之?中,让皇帝对他有所顾忌。 只有这样,当吕伯言在皇帝面前推选秦振为状元时,皇帝起疑,必不会?如他所愿。 第42章 秦振不想留在京城。 他累了,他真的累了。 他早就想远离这一切。 马蹄声碎,前往云州赴职的秦振回首望京城,嘴角是自嘲的苦笑。 能离开吗? 能……活着离开吗?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长公主聘驸马, 状元郎娶妻,这两件事本就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然而今天,两大喜事合二为一, 喜讯一经皇宫传出, 瞬时便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百姓们不知其中的利害,只道状元好运, 攀上了皇家,往后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然而只有当官的才知道,成为驸马,名头上倒好听, 是皇家婿,实际上却是于仕途无望了, 一边是长公主的附属, 另一边皇帝还防着他、不肯放权,当真里外不是人。 其实李承霖向李承贺求旨时,李承贺是略有犹豫的。主要是因为那个“双日同天”的梦境, 那么多考生, 偏偏就苏昌名字里带着“昌”字, 有着双日同天的印证,他也怕苏昌便是影响东越国运的那人,倘若把他指给李承霖做驸马,只怕来日会生事。 但是李承贺转念一想, 倘若苏昌成了驸马, 只要他不给他放权, 甚至还可以借口收回授予他的职位。如此一来苏昌没了实弋花权, 便构不成威胁,反而还少些忌惮。更何况李承霖身为长公主, 世间男子自是唾手可得,可她这么多年来都不曾对谁感兴趣,他总以为她“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如今主动请旨,想必苏昌很是对她胃口。 她只要肯在男色上动心思,那就好办多了。 李承贺认为,女子重情,一旦沉沦于感情,对对方用情过深,便就有了软肋,往后他要对付她,不就轻而易举了吗? 于是他欣然应允,还在朝会时指婚:“择日不如撞日,长公主与苏昌的昏礼便定就在下月十五,就在这金銮殿前,朕亲自主婚,王公大臣悉数到场,不得有误。” 五月十五,长公主大婚之日。 皇宫里许久不曾有这样的喜事了。 殿前摆满了酒桌,座无虚席,然而由于皇帝在场,即使宾客众多也井然有序,不敢僭越。 江辞穿着喜服,迎来送往,自是免不了要喝酒,不觉已微醺。 好不容易送走了全部的客人,才红着脸跌跌撞撞地进了永安宫。 永安宫内已翻新装饰过,处处张灯结彩,格外喜庆。她被紫菀搀扶着走入内室,只见李承霖凤冠霞帔,却扇早被她扔到了一边。 江辞醉了,看着李承霖笑嘻嘻地道:“娘……娘子。” 李承霖朝紫菀递了个眼神,紫菀会意,当即合上门离去。 “娘子……”江辞踉踉跄跄地朝李承霖走去,然而她实在是醉得太厉害了,快走近时,左脚绊右脚,忽地摔向前去。 幸得李承霖眼疾手快接住了她,她倒好,竟在李承霖怀里睡着了,嘴里嘟囔着“娘子”,还咂了几下嘴。 李承霖觉得她这样子可爱得好笑,嘴里嘲着她酒量低,却还是把她抱上了床。她抚摸着她微红发烫的脸,觉得刚才的“娘子”真是无比动听。 她看着她,也轻轻叫了一声:“娘子。” 皇宫里举办了这样大的喜事,各宫内都是喜气洋洋的。唯有长乐宫灯火阑珊、气氛压抑弋花,今日长公主大婚,李姝只将自己锁在宫中,连句祝贺的场面话都懒得去应酬。 她在小院的梨树下立了一下午,直到丝竹声散去,夜晚又归于宁静,眼中酝酿了许久的泪珠“唰唰”地全滚了下来。 芸香拿来了披风,为她披上,看到她哭成这样,心里也不好过,却只能宽慰道:“昏礼都结束了,殿下回屋吧,夜深露重,小心着凉。” “都结束了。”李姝凄然抹泪,“都结束了……此时此刻,姑姑与苏昌想必正共赴巫山吧。” “殿下……” “杀了他。”李姝的脸上的表情陡然一变,咬了咬后槽牙,恶狠狠地说:“本宫要杀了他!”她蓦地转身走回殿内,取了李承贺赐予她的尚方宝剑,气冲冲地就要冲出殿外,“本宫现在就要杀了他!” “殿下您冷静一点!”芸香不顾一切地拦住了她,跪在她跟前,苦口婆心地劝说道:“这婚是陛下亲赐的,您再不乐意也只能埋在心里,否则陛下知道了会生气的。再者今日长公主大婚,自是喜气祥和,您这样前去,倘若扰了她的兴致,会惹她不高兴的。” 听到这话,李姝立马变得紧张了,慌忙问道:“姑姑会不高兴吗?姑姑会生我的气吗?” 说完,她又摇着头自言自语:“不,我不能让姑姑不高兴,也不能让姑姑生我的气。” 她像是怕沾了晦气似的,立马把尚方宝剑随意丢在地上,神神颠颠地跑进了屋里,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姑姑不要生姝儿的气,姑姑不要不理姝儿……” 芸香看着李姝的背影,叹了口气,默默捡起了地上的尚方宝剑,随即跟了上去。 李姝靠在墙边坐在地上,双手抱住膝盖,像被罚了禁闭的孩子一样哭诉:“姑姑不爱我,姑姑不喜欢我,为什么和姑姑成亲的不是我?都是我没用!都是我没用!” 第43章 末了,又拔下头上的簪子,“歘”的一下往自己的手背上划去,上头霎时多了一条鲜红。 “殿下!”芸香急忙抱住了她,为了不让她继续自伤身体,便口不择言道:“都是那个苏昌的错!若不是他蓄意引诱,长公主又何以被他蒙骗!您要恨便恨他!何苦用他人的错来惩罚自己!” “对!都是苏昌的错!是他把姑姑骗走了!” “是他的错,殿下犯不着生自己的气。” “是苏昌的错。”李姝站起身来,失魂落魄地往床边走去,“是他的错,本宫不会放过他的,本宫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夜,彻底安宁。 按照惯例,公主成亲后便不能居住在宫中,得搬去宫外的公主府居住。然李承霖身份特殊,先前是东越的皇太女,居住在东宫,先帝自是没有让她出宫的打算,因此宫外并没有建造公主府。 虽有封地,但远在千里之外。 所以,李承贺倒是懂得变通,仍旧让她住在永安宫,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也放心些,看她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李承贺虽授了苏昌承直郎和翰林院编撰的职位,但并不打算给他实权,就那么慢慢地耗着他、架空他,然而苏昌却自请前往嘉州和褚州赈灾,着实奇怪。 嘉州褚州旱涝并发、饿殍遍野,朝中人人都避之不及,他却自请前去赈灾? 李承贺虽然觉得疑惑,但也着实希望嘉州褚州之灾能够顺利解决,自己也好高枕无忧。 既然他要迎难而上,他应了他便是,若真能平息也算是好事。若未能平息,便有借口治他的罪,降他的职,怎么着都不亏。 但他明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修了一副担忧的表情,好意相劝道:“苏爱卿,你与皇妹新婚燕尔,朕又如何舍得让你们连理分枝呢?” 江辞行礼道:“请陛下放心,臣与长公主亦有商讨,长公主认为,国事最为重要,对我去赈灾之事鼎力支持。” “爱卿如此胸有成竹,可是已有对策?” “回禀陛下,嘉州褚州旱涝频发,灾民众多,若只是为灾民提供水食,虽可解一时之困,但并不是长久之计。嘉州褚州遭此无妄之灾,无非是堪舆遭到破坏,只需修复堪舆,旱处挖渠引水,涝处建立堤坝,灾难便可迎刃而解,同时一劳永逸。臣不才,在青阳郡时曾得江太守指点一二,对修河筑堰之事略有心得,因此斗胆毛遂自荐,还望陛下允准。” 李承贺听完深思了一会儿,朗声道:“既如此,朕就封你为赈灾官,主掌此事,望苏爱卿为朕分忧,早日解决嘉州褚州之患。” 江辞再次行礼:“臣谨遵圣命,灾患不消,决不还朝。” 当日,江辞便带着一队人马离开京城,前往嘉州。 快要走出城门时,她回首望向永安宫的方向,心底腾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那夜,李承霖说不会勉强她,这些日子她也的确做到了,只是江辞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是为何。 李承霖并没有去送她,倒是紫菀远远目送着,并将这消息传回了永安宫。 她走到李承霖身边,垂手道:“殿下,驸马已经出京了。” 李承霖拢起袖子,露出洁白的玉臂,葱白似的手指轻轻漾起一串水珠,浇在广口瓶中的荷花上,似是无意地开口:“出京便出京吧,她心怀黎民,自是见不得百姓受苦,就让她去吧。” “要安排人手暗中保护驸马吗?” “不必。” 虽然江辞平日里并不显山露水,但李承霖还是察觉到她身手不凡,只是特意藏着掩着。然而双拳难敌四手,思来想去,李承霖终究还是担心她的安危,又道:“派成向东跟着她,保护她的安全。” “是。”紫菀行礼,扫视了一下周围,方才凑近李承霖耳边,小声道:“殿下,有进展了。当年谷子畏罪自杀,他的家眷也被人所害,但是秦时元调查发现,当年谷子家惨遭灭门,却独独少了一具尸首。” 李承霖拨清涟的手滞在水中,抬眸道:“是谁?” “是谷子的妹妹,当年才十二岁。假若还活着,如今便是三十岁了。” 当年谷子推李承霖入河,却不曾想她还能活着回宫,他一口咬定是他自己恨毒了她,随后畏罪自杀。 可李承霖总觉得谷子几乎是从小便跟在她身边的,她待他并不薄,他何以会背叛她?如今想来,大抵是背后之人以他家人性命威胁于他,没想到他死后,背后之人并不守信,灭了他满门。 可见豺狼之话不可信。 李承霖将手指取出,微微甩手,掸了掸上头的水,紫菀立马为她奉上丝巾,将手擦干后,她吩咐道:“让酒楼那边的人着力调查谷子他妹妹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前往嘉州的途中, 一路所闻果真哀咽连连,一路所见果真饿殍遍野。 离嘉州越近,情况更为严重。如今只有从嘉州出来的, 哪里还有往嘉州赶的, 江辞一队人马愈来愈像是逆行。 江辞掀开马车帘子,满是担忧地看着两旁的饥民, 深觉无力。 上一世,朝廷虽派了官员来赈灾,解决了一时之困,然隐患还在, 不到一年时间,天降暴雨, 嘉州河又决堤, 淹没了无数农田村舍,可谓是损失惨重。 第44章 为了防止重蹈覆辙,江辞才主动请缨, 早些把隐患消灭, 免得来年再次造成损失。 “徐将军。”江辞掀开车帘, 朝着一旁骑着马的徐斌询问:“你是嘉州人,可知这里离嘉州还有多远?” 徐斌答道?:“不过三五日距离。” 徐斌既得了武状元,皇帝授予了他军职和带兵的权力?,听说苏昌自?请前往嘉州褚州赈灾, 嘉州是徐斌的家乡, 他岂有不关心之理, 便也上请皇帝, 请求随行护卫,以防有心人生事端。 “多谢徐将军。”江辞正欲放下马车帘, 忽地看见不远处有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娃娃,盘坐在草堆上,早已哭成个泪人。而周围人来人往,竟没有一个人顾及她。 “停车。” 江辞叫停车夫,随即下马车,径直走向那草堆。待走近后?,她上下打量着这个女?娃娃,才发现她的肩膀上有着一个清晰的脚印,手臂上还沾了不少泥点子,似乎是被人踩踏过。也幸得她聪明,知道?往高处爬,不然只怕还会受伤更重。 江辞又?四下观望了片刻,周围逃亡的老百姓多为拖家带口的,只有这个小女?娃娃,孤身一人,想必是与父母走散了。她开口问道?:“小妹妹,你家人呢?” 小女?娃娃哭得忘我,听到面前有人叫她,方才停止哭泣,朦胧着泪眼瞧着她,怯生生地回答道?:“不知道?,他们……他们不见了。” “你在这儿多久了?” “不知道?。” 小女?娃娃一问三不知,估计是骤然经历此等场面,又?与父母分?离,一时恐惧紧张。江辞只好再次四下张望,却?并没有发现疑似她父母的行人,天也快黑了,她一个小女?娃娃独自?在这里,难保不会遇到危险。心想要不还是在这里等等,看看她的父母会不会回来找。 然而有个官兵却?上前来催促道?:“苏大人,将军说了,这周围有野狼野豹,常常夜里出?没,惯会伤人的,请您赶快回到马车上,我们好迅速起身,趁天黑尽前赶到客栈才是。” 一听说有野狼野豹,江辞哪里还肯放心让小女?娃娃单独留在这里。古来逃难时,丢妻弃子的事常有发生,连儿子都舍得换给他人烹来吃,更何?况女?儿呢。 江辞实在不愿抱着最恶意的揣测,便只当是摩肩接踵,她的父母不小心把她落下了。 她让云桃取了两块糕点递给她,然后?道?:“这附近有野狼野豹,会吃人的,很危险。你跟我一起走,我帮你找你的父母家人可好?” 小女?娃娃接过糕点,仍保留着些许警戒心,瑟瑟道?:“你是谁呀?” “我是朝廷派来赈灾的官员,专门来帮助你们的。” “真的吗?你能帮我找到阿爹阿娘,还能让我们的房子重归原状吗?” “一定。”江辞笃定地道?,“一定办到。” 小女?娃娃馋嘴,忍不住咬了口糕点,甜甜的糕点很快让她放下了所有的防备,她朝江辞张开了双臂,声?音糯糯的:“抱,哥哥抱。” 她很配合,江辞便很轻易地将她从草堆上抱了下来,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苗苗。” “那你还记得你阿爹阿娘叫什么名字吗?” “阿爹姓王,家里排行老三,邻居们都叫他王老三。阿娘姓石,至于名字我就?不知道?了,邻居们很少叫她名字,都叫她老三家的。” “那他们是做什么的?” “阿爹是杀猪卖肉的,阿娘平日里做些针线活,偶尔也会帮着爹爹卖肉。” “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还有两个弟弟。” 江辞没有再继续询问,她明明不想妄加揣测,可眼下的这些证据,实在不得不让她多想。 苗苗的爹是屠夫,社会地位虽不高,但挣的钱一定多,家境相比其他普通百姓要好得多,生活也比较滋润。可苗苗却?是面黄肌瘦,一看就?没吃过什么好的东西的样子。 退一万步讲,就?算苗苗的父母并不是故意把她丢下的,但至少有一点,必定是对她不够上心,否则丢了这么大一个人都没发现? 她抱着苗苗回到马车上,知晓她定是饿坏了,便让云桃把糕点饼子和水都取出?来些,让她饱腹。 苗苗拿起一个饼子,哼哧哼哧地啃着,大有狼吞虎咽之势。 五天后?,江辞一行人顺利到达嘉州,嘉州太守奉命接待。从他的口中,她也大致知晓了嘉州目前的情况。 从去年开始,嘉州就?没怎么下过雨,百姓们收成骤减,日子本就?过得紧巴巴的。结果今年一月初,本该是雷雨俱静的时节,却?接连下了好几?日的暴雨,嘉州河溃堤,来势汹汹,城里地势较高,影响较小,周边村县可遭了秧,房屋牲畜被冲个一干二净,哪哪都是水。 三月份,嘉州河又?决堤,还波及到了褚州,当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了解完情况后?,江辞率先?问道?:“朝廷拨下来的赈灾粮可按时分?发给灾民了?” “日日都发的。”嘉州太守道?,“每日都命人将米熬成粥,于城东城西城北城南各设粥铺,早晚各发一次,不敢有误的。” 听到这话,江辞将眉一竖,质问道?:“那为何?还是有那么多灾民逃往别?处?本官从京城过来,一路上见了不少灾民,个个慌不择路,饥不择食,连树皮也啃着吃,若真像你所说,日日布粥,这些灾民怎地放着米粥不吃,跑去啃树皮?” 第45章 “这……”嘉州太守无言以对,“我……我也不知为何啊……” “放粮的仓库呢?带本官去看看。” 嘉州太守叹了口气:“请随我来。” 检查完仓库和账簿,确实无误。既如此,那会不会是底下人克扣了?若真是这样,一层一层的油水捞下去,真正到灾民口中的还剩多少?江辞越想越气,冷哼一声:“赵太守,陛下封我为赈灾官,主理本次赈灾事务,我不得不多过问些。你虽未私藏钱粮,可知底下人安能禀守初心?你只知命人熬粥设铺,可曾亲自去看上一眼?” “大人这就冤枉我了。”嘉州太守赵行密摇头叹气,“我上任嘉州不到一年,便发生此等灾患,自从灾患发生,便是夙夜难寐,茶饭不思。自从设粥铺以来,恐生贪污之事,便是日日督察,谁料来领粥的灾民与日俱增,逃往别处的灾民也与日俱增啊。” “怪哉怪哉!洪涝早已平息许久,官兵们也日日抢修,怎么灾民不减反增了?” “这也是正是我疑惑之处啊。” 江辞看他的样子不像在说谎,便问道:“一般什么时辰布粥?” 嘉州太守瞧了瞧天色,“差不多便是这个时辰了。” 江辞让他留在府中,自己则带着手下去了城东的粥铺,此时粥铺正在施粥,设了八个点位,每个点位上都大排长龙,有专门的人打粥,还有官兵维持秩序,看起来并无不妥。 江辞走近装粥的大锅,从打粥人手中接过铁勺子,在锅里搅拌了几下。 很浓稠,成色也好。看得出来是放了足够的鲜米,只是其中有些许颗粒状的物体,不知是何物。她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大人,是肉。”官差回答道,“赵太守心疼灾民,特意让孙司库收购的最好的米和肉,再由厨子切成细细的末儿煮粥,就是想让灾民们吃得好些。” “每日的粥都有肉吗?” “顿顿都有。赵太守嘱咐了,灾民们饿得发昏,总要沾点荤腥才行。” 江辞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复杂,赈灾用肉粥,当真是闻所未闻。 猪肉价贵,先不说灾民,就光谈普通百姓,平常也极少吃肉,非得大好日子才肯买上一小坨,一年就那么几次。这下倒好,其他百姓一看,自己吃得还不如灾民,渐渐地,浑水摸鱼之人就多了,怪不得“灾民”与日俱增。 赵太守到底是无心之失,还是故意为之?江辞留了个心眼,随口道:“赵太守倒还是实诚人,这粥看起来就很有食欲。对了,赵太守是哪儿人?之前在哪里任职啊?” “璞州人,先前是在雁城任职。” 璞州和雁城?江辞细细思索,璞州是东越最为富足的郡州,每年交的赋税能占全国的四分之一,比京城还要富裕呢。而雁城虽是边关之城,但平原广阔、水草丰茂,适合游牧,家家都有鸡鸭牛羊猪,因此雁城的肉并不值钱。 赵太守既是璞州人,又在雁城任职,调来嘉州才几个月,怪不得他会有这种心理了。 江辞撤了疑虑,只感叹他好心反倒办了坏事。 有人浑水摸鱼、扮作灾民抢夺了真正的灾民的份例,导致真正的灾民却没能得到实际的帮助。 要想解决这件事倒是容易,那些浑水摸鱼之人为利而来,无利则散,只需把粥调到平常水平即可。 若是有人从中生事,质疑为何从前是肉粥,现在却没有肉,煽动着众人闹腾,那必定心有不轨,抓上几个头目,狠狠惩罚,杀鸡儆猴,往后便能风平浪静。 再不济,历史上就有个活生生的例子。在灾民的粥里撒上一把沙石,真正的灾民对此也许会疑惑不解,甚至会有埋怨,但依旧吃着罢了,他们无家可归,吃不饱穿不暖,有口热粥就谢天谢地了。但想要贪小便宜的饱暖之人却会嫌弃这碗“不干净”的粥,这样,所救济到的便都是真正的灾民了。 只是,有一点她觉得很奇怪:若是有其他人冒充灾民来骗粥吃,便就是赈灾的钱粮不足罢了,怎么钱粮有余,灾民们却慌不择路地逃往别处呢?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回到府中, 见苗苗正站在石榴树旁,歪着脑袋似乎在赏花,聚精会神的模样, 天地间仿佛就她一人。 江辞走近一看, 才发现她在看蜜蜂采蜜,便好意提醒道:“站远些, 小心蜂子蛰到你。” 苗苗回过头,笑嘻嘻地说:“我不怕,苏昌哥哥,你可算回来了, 你去哪里了呀?” “去了一趟施粥铺子。” 苗苗的表情忽地变得慌张,她后退着摇头:“不能去粥铺的, 不能去粥铺的。” 江辞一下子警醒起来, 觉得此事不简单,便蹲在地上,轻轻握住她的肩膀, 温柔地问她:“怎么了?告诉哥哥, 为什么不能去粥铺?” “粥里面有毒。”她小声道, “吃了会死人的。” 江辞皱眉,“有毒?怎么会有毒?” 苗苗绘声绘色地说:“那天,张大娘为瞎婆婆端来了粥铺的粥,瞎婆婆吃了后就死了, 鼻子眼睛嘴巴全在出血。后来, 秦大婶吃了粥铺的粥, 觉得肚子痛, 当晚就没了,也是鼻子眼睛嘴巴全在出血。这样的事出了好几件, 大家都不敢吃粥铺的粥了。” 第46章 不对,若是粥有?毒,吃粥的人那么多,怎么可能就几个人出了事?再说?了,若真的出了毒死人的事件,怕不是一下子就传开了,哪里还有?人敢在粥铺排队啊?可苗苗说?得这?么笃定,倒不像是子虚乌有?的。 江辞立马去找了徐斌,拜托他调查一下此?事。 时?间还早,便组织了人马前往嘉州河,实地考察。 然而,却在山坡上发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植物。她问随行的本?地官差:“这?是何物啊?” “回禀大人,这?是灵果。上一任太守引入种植的,据说?三年一开花,五年一结果,结出来的果子可好吃了,还能延年益寿呢。” 杜松种的?延年益寿?灵果是北姜国的特产,原本?只生于北姜,若真能延年益寿,他们怎么会好心把它送来?北姜国与东越生态环境不同?,如此?贸然引入他国特产,恐酿成大祸。 再者,她发现凡是种植了灵果的土地,只有?灵果枝繁叶茂,周围完全?寸草不生,土壤也变得贫瘠,这?不是完全?把其他植物的养分全?吸干了吗? 嘉州河自景山而发,杜松却在景山和深谷满种灵果,破坏了景山原本?的生态,再不能涵养水土。 想到魏廷辉上一世通敌叛国的操作,他又是杜松的门?客。再加上上元节那日?在客栈听到的美?妇人与掌柜的谈话,江辞一下子就明了了:敌人不仅在外部,还在内部。 她不再说?话,低头继续行进。既然李承贺要她主理赈灾之事,那肃清源头也是赈灾所必要的。 终于来到了嘉州河边,河水浩浩汤汤,格外壮观。江辞站在堤岸上,来不及感叹它的宏伟,只觉河堤过低,再加上灵果对环境的破坏,水土涵养能力降低,若再遇雨季,灾患必会再次降临。 现今,唯有?把灵果完全?清除,加固加高两岸堤坝,暂作缓兵之计。此?外,嘉州地势复杂,她须得彻底摸清,方能设计出与惊鸿堰一样?的河堰,雨季拦河储水,旱季放水惠民。 嘉州下一次水患是在明年,如今她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惊鸿堰是九个月才完善方案,再加上修建,足足花了两年多的时?间。可嘉州等不起,必须在一年内连同?着修建一起完成。 要赶紧把施粥之事妥善解决,她才能把全?部精力投入到河堰的设计修建中。 而徐斌果然不孚众望,短短几天时?间,便查明了真相。 原来是嘉州城里的一群无?赖流氓,见灾民们有?那么好的粥吃,自是不服气,也扮作灾民,每日?死皮赖脸去领粥,还对真正的灾民拳打脚踢,不许他们去领粥,灾民们无?法,只好逃出嘉州另寻生路。 渐渐地,嘉州城里的灾民越来越少,反而是“假灾民”越来越多,不少衣食无?忧之人全?部装作灾民去领粥,原本?的粥铺子和饭馆都没人去吃了。 这?些老板眼看着没了生意,又急又慌,便找了些人演戏,佯装是赈灾的粥出了问题。 谁知这?些事件被潜伏在东越的北姜细作逮住,大肆宣扬,造谣说?是嘉州灾民过多,朝廷负担不起,朝廷放弃了嘉州城,要老百姓们一同?陪葬。 一传十十传百,闹得人心惶惶的。 江辞思忖了一会,又亲自去牢房审问了几日?,最终下了令:“严惩几个领头的浑水摸鱼的市井无?赖,各打五十大板,牢房里关个十天半月再放出去。至于以讹传讹的,在市集当口,正午时?分,派人掌嘴。抓住的北姜细作,全?部送回京城,由大理寺审问。” 吩咐完毕后,江辞遣退了手下,却叫住了徐斌:“徐将军,这?件事你办得极好,只是我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出力。” “陛下既封大人为总赈灾官,吾等自听差遣。” “我要主理河堰之事,没有?那么多精力放在施粥铺子上,我刚罚了生事之人,杀鸡儆猴,其余人想必会有?所收敛。然受细作挑唆,朝廷已?失信于民众,想要重获民众的信任,道阻且长,却不得不做。因此?,将军目前需要做的,便是每日?放粥时?,在灾民面前亲自尝上一口,好让大家?安心。将军能否办到?” “不过小事一桩,只是,我自受命护大人周全?,岂能让大人独自前往嘉州河?” 江辞微笑摇头:“无?妨,自有?其他官差护我安全?,将军且放心。” 徐斌听后沉思了一会,也不再多言,两人一拍即合,各司其职。 于是,江辞把安抚灾民的事交给徐斌,把灾后重建的任务交给赵行密,自己则揽尽了正本?清源、未雨绸缪之责。 正午日?头毒辣,江辞戴着一顶草帽,站在半坡,眯着眼睛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不过站了片刻,已?是汗流浃背。她伸出袖子拂了拂下巴上的汗,找了块平整的石头,蹲下身来,在上面铺好纸笔,嘴里嘟囔道:“这?个位置要是有?块巨石就好了,便能起到缓冲的作用,还能回流些许,河水也不会那么湍急。” 说?完后,她便在纸上画着示意图。 云桃也戴着草帽,她刚到农户家?借了水,看江辞这?么辛苦,自己都舍不得喝,便急忙地为她拿来了。远远地便看到她在地上涂涂画画的,也忍不住跑过去,气喘吁吁道:“大人,我要了水,你喝一口吧。” 第47章 “你喝。”江辞头也不抬地说,“我在忙。” 云桃皱了眉,嘟囔道:“你再忙也要顾及自己的身子啊,你已经两天两夜没有睡觉了。” “那放地上吧,我一会再喝。”江辞依旧没有抬头,“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得赶紧设计出方案,尽早开工,早日竣工。” 云桃无法,只得将水壶放在地上,蹲在一旁看她画图。 她从小同江辞一起长大,表面上是主仆,实际上却是情如姐妹。江辞总是这么固执,不达成目的誓不罢休,为了设计嘉河堰,巴不得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干脆在河边扎营,整日整夜受蚊虫炎热所扰,却还怡然自乐。又觉得人多烦躁,便遣散了护卫的人马,让他们去清理灵果树残余,只留两三个官兵打下手。如今正午休息时分,更是自己一人就上了山,压根没有通知守卫官兵。 画完了图,江辞为防猛然起身头晕,便慢慢站起,垂首检查着手中图纸,又抬起头,看了看蜿蜒的河道,满意地点头。 正打算离开此处时,耳边传来“嗖嗖”的两声,似乎是箭矢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往边上一闪,护住云桃。 无事发生,急忙回首望去。 不远处的地上,横躺着一支折成两段的箭矢。 她走过去捡起了那支断成两半的箭,摩挲着截断部分,像是利器所致,再加上她刚才明明听到的是前后两道“嗖”声,那必定还有另外一支箭。 她四下看了看,果然在左手方发现了另一支箭矢,只是这支箭的箭身上还刻着一个小小的圆圈。 进行箭头比对后,更加确定这支折成两半的箭便是为另一支刻着圆圈的箭所伤。 她站在原地,聚集着目光,扫视了一圈周围,并没有发现人影,想必始作俑者已经逃之夭夭了。 “小姐。”云桃惊魂未定,凑到江辞身边,小声地问:“是有人要暗杀我们吗?” 江辞摇了摇头说:“我也不清楚。” 她并没有招谁惹谁,更别说树立仇人,怎么还会有人想要她的命?上一世她来嘉州河治理水患也并未遇见刺杀之事,这一世不过比上一世早了一年来到嘉州而已,怎么就惹上杀身之祸了? 云桃环顾了一下四周,瑟瑟道:“那这两支箭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江辞看着那支刻着圆圈的、完整的箭矢,眉心微蹙,得出了结论:“有人要杀我,同样,也有人要保我。” 云桃瞪大双眼,惊恐道:“是谁要杀你?” “不知道,敌人在暗我在明。但……”她停顿了片刻,看向远处一棵茂密的杨梅树,目不转睛地道:“我知道谁在保我。” “谁?” 江辞把手中的断箭递给云桃,轻声道:“长公主。”然后,拿着另一支刻着圆圈的、完好无损的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笃定射出这支箭的人一定是长公主的手下,因为,几个月前,她曾得了一支一模一样的箭矢。 那是会试结束当天,江辞询问云桃为什么没有纵火,云桃说她的浴火之箭还没射到贡院,便被其他人拦下了,她怕露馅,急忙逃之大吉。 后来江辞便着力去寻找云桃射往贡院的那支箭,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除了找到云桃的断箭以外,还找到了一支刻着圆圈的箭矢,跟今天这支箭毫无二致。 而那天到达贡院的大人物,除了长公主,再无其他。 江辞回到了营帐中,继续完善嘉河堰的设计图。既然有人要杀她,往后更是要处处小心了,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倒是想知道,究竟是谁对她如此仇深,竟想要她的性命,走着瞧便是。 夜深,长乐宫。 芸香将一张信纸呈到李姝跟前,“殿下,嘉州那边传来了飞书,请您过目。” 李姝打开信纸,略微看了一眼,便就气得将它捏成一团,咬牙切齿道:“废物!全是废物!这点事都办不好!通知他们,赶紧收手,短期内不要再现身,免得姑姑起疑。” “是。”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一年后。 汛期已至, 嘉州一连下了好几日的大雨,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但嘉州河边依旧人声嘈杂。 嘉州河孕育着嘉州的每一个村县, 可这几年却是水旱频发, 尤其是去年,不少房屋、农作物和牲畜都折损其中, 甚至还出了数条人命! 想到此,总赈灾官江辞不由得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觑着眼估量着堤坝的高度,费了一年的心, 成败只在此一举了。 徐斌拖着厚重的盔甲,踏着泥泞走到江辞身边, 苦口婆心地劝说道:“苏大人, 已经检查过一遍了,赶紧走吧!虽然修建了嘉河堰,但这雨来势汹汹, 也许嘉河堰并不能承载啊!万一嘉州河决堤了, 大人会没命的!” “不会决堤的。”江辞笃定地说, “嘉州会平安无事的。” 徐斌不是不愿意相信江辞的话,只是觑着眼看着汹涌的河水,愁眉苦脸道:“这雨要是再下个两天两夜,嘉州就完了!且不说陛下会不会问责, 百姓利益受损我也是于心不忍, 可老天爷的事谁又能算得准呢?还是至少留着一条性命, 他日陛下若要问责, 也好对天弋花下人有个交代。” 第48章 江辞又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眼角的痣却依旧清晰。 这得多亏了李承霖, 那夜她未能如了李承霖的愿,李承霖虽不悦,但?也并不是十分?生气,还在她将要出宫时叫住了她:“你既成?了本宫的驸马,往后便与本宫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若露出马脚,本宫也脱不了干系。今夜你眼角的假痣险些被他?人看?出端倪,为?防旧戏重演,你且过来。” 李承霖向她招手,她便听话地走了过去。 灯下,李承霖抽出一根细针,在火上来回烤着,又沾了少许墨水,稍微沥了一会,把目光转向江辞:“闭眼,忍着疼。” 然后,江辞的眼角便多了一颗永不消逝的“痣”。 “徐将军能否信我?一次?”江辞眯着眼睛看?着徐斌,缓缓道,“我?赌,片刻后大雨将停。” 大雨瓢泼,打湿了江辞的衣衫,她提起已经湿透了的下裳,踩着泥泞又继续前往它处巡视。 轰隆隆—— 一声炸雷响彻大地,随即夜幕中?闪过一片白光,似要把这黑暗覆灭,徐斌十分?惶恐,追.更百.合文关注.公众.号梦白推文.台追上了江辞的步伐,慌忙道:“大人,以目前的情况,这雨只会越下越大啊!还是赶紧回府吧!” “是啊。”另有一个官差忧心忡忡地附和?道,“还是赶紧回府吧!” 话音刚落,奇迹发生了,连下了几天的瓢泼大雨竟然刹那间就止住了。 徐斌想?起江辞所说的那个赌,觉得不可置信,耳边却传来众人的欢呼声:“雨停了!雨停了!” 徐斌这才吁了一口气,看?向江辞,却见江辞神色泰然,振臂高呼:“天佑嘉州!” 众人也兴奋附声:“天佑嘉州!天佑嘉州!” 徐斌有一刹那的错觉:这个苏昌确实了不得,像是早就知道如今这个结果一样。 赈灾重建之事完成?得圆满,修筑的嘉河堰还成?功阻拦了一起洪涝灾害,百姓们无不称赞。 没过多久,召“苏昌”和?徐斌回京述职的圣旨便传到了嘉州。 江辞跪地接旨,嘱咐了赵行密一些注意事项后,便启程回京。 队伍走了些时日,终于到了璞州,京城近在眼前。此时已近黄昏,徐斌便建议在皇家驿站歇脚,明日再出发。江辞道了声“好?”,一队人马便在皇家驿站歇下了。 黄昏时分?,璞州太守沈修却递了拜帖过来,到访后又邀请江辞去府中?小坐几日,江辞以回京述职为?由拒绝了,沈修又说有水利方面的问?题想?请教,言辞恳恳,江辞只得应之。 璞州不愧是东越最为?富裕的郡州,太守府都如此富丽堂皇,定是造价不低。 二人步至正厅,丫鬟为?二人奉上了茶盏,沈修介绍道:“这碧螺春原是陛下去年所赐,今日苏大人肯赏脸光临寒舍,沈某特才将它取出来,以待贵客。” “沈大人言重了。”江辞端起茶盏,掀开杯盖轻嗅,赞叹道:“好?香的茶,不愧是陛下赏赐的。” 沈修喝了一口茶后,将它放到桌上,端坐在椅子?上,向江辞投来赞许的目光,“苏大人真是年少有为?啊,此番回京,只怕还有的升迁,所得的赏赐必不会少啊。” 江辞也浅喝了一口茶,笑着回应:“哪里哪里,沈大人管辖着璞州,这才是真正的凤凰池啊!” 两人又客套了许久,天渐渐黑透了,江辞的茶也添了几次,然而,她却莫名觉得头晕眼花。 正想?站起来醒醒神,却“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太守府地牢中?。 江辞被人用铁链绑在柱子?上,还未清醒。 她的五官本身就精致得无可挑剔,此刻发丝凌乱,看?起来反而更加惹人怜爱。 不过站在她面前的李姝却并不这么认为?。 李姝挥舞起长长的鞭子?,狠狠地打在她的身上,江辞痛得发出一声沉闷的嚎叫,清醒了过来,清秀的脸瞬间皱作?一团。 李姝收回鞭子?,瞪着眼讥讽道:“叫你肖想?!我?叫你肖想?!姑姑金枝玉叶,岂是你一个平民可以妄想?的?我?告诉你,姑姑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江辞看?清了眼前的人,回味着她刚才所说的那段话,终于理清了其中?缘由。 原来如此。 难怪进士宴上李姝想?推她入水,难怪她在嘉州河边险些被人刺杀…… 李姝喜欢李承霖,所以对她恨之入骨。 这真相实在太意外了,她怎么算也没算到这上头去,但?是目前最重要的是保下这条小命。 她不想?与李姝争高下,服软道:“殿下,长公主其实并不喜欢我?……” 还未说完,李姝便强硬地打断:“你胡说!她不喜欢你为?何还要特意去求父皇赐婚?” “殿下您仔细想?一想?,长公主若真心悦于我?,在我?前往嘉州的这一年,我?写过数封家书?送与长公主,长公主却未曾回过哪怕是一封?” 李姝秀眉微蹙,觉得江辞说的有理,却还是没有被完全?说服,仍固执道:“可你与姑姑成?亲是事实。” 江辞佯装叹了口气:“不瞒殿下,与长公主相处的一段时间,我?发现了她的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长公主……她有磨镜之好?,与我?结亲,恰恰是为?了掩人耳目啊。” 第49章 李姝竖起了耳朵,讶异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此言若虚,天打雷劈。” 李姝会心一笑,肉眼可见地愉悦了起来,她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自然懒得去验此话是真是假了,当即就唤了芸香进来,要她为?江辞解开铁链。 芸香虽然疑虑,之前还对他?喊打喊杀的,怎么片刻功夫就要放过他?了?但?她也只能照做。 江辞身上没了铁链,然而蒙汗药药力还在,她仍然觉得浑身无力,一个没站稳便摔在地上。 “哐哐哐——” 她怀中?的龙纹玉佩一不小心被甩了出来,在地上跳了一圈。 她刚想?爬过去拾起来,李姝却先她一步将玉佩捡起,李姝打量了一下玉佩,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质问?道:“怎么会在你这里!怎么会在你这里!我?听说姑姑曾有一对龙纹玉佩,分?为?左佩和?右佩,是她最最心爱之物。可我?从来只见过她佩戴左佩,我?问?她右佩去哪儿了,她只说弄丢了。没想?到却在你这里?” 江辞还来不及找借口,李姝便如疯了一般捂住耳朵,大喊大叫:“你这个骗子?!姑姑都把她心爱之物赠予了你,定是对你用情至深,而你还在这里胡说八道!你真是该死啊!” 她放下手臂,重新?拾起长鞭,已是红了眼,“扒了!把他?衣服给我?扒了!本宫非要治治他?这贱骨头!必得打得他?皮开肉绽!” “是。” 江辞心内暗叫不好?,然而药力实在过猛,她挣扎不得,如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不多时,李姝和?芸香便发现了其中?端倪。 苏昌的胸前,怎么会有着女子?束胸用的布帛? “拆开!”李姝命令道,“赶快拆开!” 当最后一块布帛从“苏昌”的胸前滑落,入眼便是旖旎风光,随着“他?”的呼吸上下浮动,白如凝脂,长鞭留下的红痕在雪白的映衬下尤为?显眼。 李姝大吃一惊,捂着嘴惊讶道:“你是女的?” 江辞没有回答,只是硬撑着坐了起来,从地上拾起布帛,重新?束上,然而手脚无力,尽是徒劳。 李姝看?着她的样子?,脑海里便生出了一个歹毒的念头,她嘴角轻扬:“好?好?给她打扮打扮,再捆了送入偏院房中?,另外,与她一同前往嘉州的徐斌此刻正在皇家驿站,让沈修去把他?‘请’过来,就说是本宫要亲自面见他?。” 公主的吩咐,底下人不敢不照办,趁着江辞药力未过,无力挣扎,便替她沐浴焚香,还换好?了女装,再捆了手脚,扔到了偏院房中?的床上。 李姝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谢谢你,让本宫知道,姑姑原来也喜欢女子?。你知道你与姑姑成?亲那天,本宫听着锣鼓唢呐的声音,有多嫉妒吗?我?只恨那个人不是我?!我?多羡慕你啊,能被姑姑喜欢,还能和?姑姑成?亲……可是啊,你错就错在,被姑姑喜欢,和?姑姑成?亲。” 说完,她挥了挥手,芸香便端了一个盘子?走上前来。她拿起其中?一个小瓶子?,将里头的粉末全?部倒入酒壶中?,轻轻摇匀,又把酒壶里的酒倒进碗里,端着它坐在了床沿。 “这酒里面,本宫放了十足十的欢情散。”她突然“哦”了一声,又笑道:“忘了向你介绍,欢情散,取情人欢好?之意,这壶放了欢情散的酒呀,只需喝上那么一滴,到时便是天雷勾动地火,情难自抑,连对方是谁都暂且不顾了。” 她阴阳怪气地笑出了声,指挥着另两个宫女把江辞扶了起来,她把酒碗放到江辞嘴边,江辞却闭紧了双唇,不肯开口。 李姝将柳眉一竖,命令道:“张嘴!” 江辞不为?所动,李姝气得瞪了芸香一眼,芸香会意,立马放下手中?的盘子?,上前来一把捏住江辞的下颌,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终于使她张开了嘴巴。李姝便趁此将酒全?部灌入了她的口中?,一碗接着一碗。 做完这一切后,李姝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手,斜睨了一眼床上的江辞,冷冷道:“徐斌也快到府上了,请他?喝杯茶,就说是本宫亲赏的。待他?进了房中?,便将门窗锁上,连只苍蝇都不准飞出来。” “是。” 不多时,徐斌已被府中?下人带到偏院门口,芸香当即就迎了上去,将一盏茶端到他?面前,“徐将军,这是殿下亲赏的茶。” “多谢殿下。”徐斌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殿下就在屋内,将军,您的刀……” 徐斌只好?取下佩刀,递给芸香。芸香右手接过佩刀,左手做出“请”的手势:“将军快进去吧。” 徐斌心下疑惑,他?这把佩刀少说也有三十斤,芸香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竟能单手提起佩刀?脸上竟无难色? 果不其然,他?走入房中?后不久,门口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冷哼一声,将含在口中?的茶全?部吐了出来,随后便搜寻着江辞的踪迹。 耳边传来痛苦的低吟,他?循声而去,红帐朦胧,看?不清帐中?人的面孔。他?掀开帘帐,当即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女子?青发如瀑,面如芙蓉,微微蹙眉,媚眼如丝,穿着轻纱般的衣裳,玉肌若隐若现,双手双脚被绑住,却更添魅惑风采。 第50章 他偷偷咽了下口水,把她身上的绳索解开,而后把她从床上抱起,悄声道:“阿辞,我马上带你离开。” 江辞毫无意识,却主动勾着他的脖子索吻,他侧头躲过,抱着她来到窗边,却发现窗户也被封上了。 正思索脱身之法时,江辞却不停地捣乱,使他无法一心思考。 她柔若无骨地靠在他的胸怀,朦胧着杏眼,不停地用脑袋蹭着他的脖颈、下巴、耳朵……时不时地传出哼哼唧唧的声音,使他的一整颗心都痒痒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抱着她回到床上,看着她柔情似水的双眼,轻声道:“我给过你机会了,这次,你逃不掉了。” “徐斌”撕下脸上的皮相,李承霖的脸赫然出现。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青玉床, 薄纱帐,渺渺兮如在云端,李承霖卸下盔甲, 误入云雾间。 目光所至, 重峦与青瀑,一道红痕铺于其上, 似是开满了赤莲花的雪路,白中带红,格外扎眼。 “嘶——” 江辞轻轻发出哼吟,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但大脑的一瞬愉悦很快将其淹没,又归于空白。 她无法自控地绷直身子, 仰起白皙细嫩的脖颈, 双目紧闭,眉间微蹙,不能自已, 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胡话。 耳边轻音婉转流, 李承霖兴奋更甚, 忍不住轻咬她的耳垂。 江辞痛得薄唇微张,李承霖借机伸出舌尖试探,如龙入深潭,游弋领地, 适时搅动一潭春水。刹那间天旋地转、惊涛拍岸, 江辞恐惧于未知, 不由得两股战战, 抑制不住身躯的颤抖。 “轰隆隆——” 真龙行云布雨,霎时电闪雷鸣, 闪电击破云层,没入深潭。 雷雨交加夜反而更适合入眠,江辞闭上双眼,如睡着般宁静,紧接着好像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过了电的潭水将她完全围绕,裹挟着阵阵酥与麻,令她沉溺,令她妥协,令她飘飘然欲仙。 广袤的天地间,隐隐听闻仙子的吟哦,其声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遥远的太古,造物主传来一声深沉的叹息,翻手覆手之间,世间陷入永宁。 江辞软在李承霖怀中,尚不能自主。李承霖抚着她的额发,将她平放在鸳鸯枕上,柔声道:“睡吧。” 李承霖刚想把手臂从她的脖颈下抽离出来,江辞的身子却又开始发烫,再次勾住了她的脖子索吻。 面对着被药力左右、毫无自我意识的江辞,李承霖忽地觉得后怕,庆幸自己来了,她得知李姝悄悄混出宫外,便知晓她又琢磨着干什么坏事了。 同时,她又微微皱眉,她以为李姝只是顽劣些,没想到心肠竟如此歹毒。江辞离京时,她安排成向东跟随江辞,守护江辞的平安,成向东飞书来报:“疑似祺安公主的人手想置驸马于死地。” 桩桩件件,再加上今天这次,李姝当真是罄竹难书! 她垂眸看了眼依旧红着脸的江辞,这情状,可见药量不轻。 思虑完毕,李承霖再次迎上了江辞的吻。 春雨连绵,鲜有干涸之期,龙腾云涌,复来复去又复来,不觉已至天明。 药力副作用导致,江辞沉沉地睡去了,李承霖并无睡意,侧歪撑着头,注视着熟睡的江辞,只见她肤白唇红,嘴角带笑,似乎很是惬意。 李承霖微微一笑,满足的成就感油然而生,如此,也不枉她忙活了一夜。 与此同时,被敲晕后丢到路边的徐斌也醒来了,他摸着疼痛的脑袋,不解地嘟囔道:“我怎么会在这儿?”垂下头一看,当即就怒目圆睁,“见鬼了?我盔甲呢?我刀呢?” 而李姝也早早就醒来,盛装打扮,吃了早膳,便带着芸香前往偏院,迫不及待地等着看好戏。 一进入屋中,便看见散落了一地的盔甲和衣裳,李姝嘴角轻扬,目光投送到床上,隐隐瞧见红帐内二人似乎还很缱绻的模样。 她伸出手,示意芸香不要再前进:“你们在院外守候,不必随我进去。” 芸香面容担忧:“殿下,您孤身一人,奴婢们如何放心?” “放心,本宫贵为公主,即便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他们也不敢拿本宫怎么样。没有本宫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可是……” 李姝狠狠地剜了芸香一眼,“你是要违拗本宫的命令吗?” 芸香被震慑到,慌忙行礼:“奴婢不敢。”随后退了出去,并合上了门。 李姝这才高傲地扬起下巴,揣测着帐内的风光,看起来二人昨晚过得不错,到现在还没有醒来。她怎么着也得叫醒他们,好让“苏昌”认清现实,而后羞愧难当,最好一条白绫结束自己的生命,那才如了她的愿了。 李姝慢慢走了过去,刚掀开帘帐,“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便狠狠地打在了她的脸上,她又气又痛,捂着脸看向始作俑者,在看清面前的人后,眼睛霎时就瞪大了,她不知所措地摇头:“姑姑……怎么会是你?”她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苏昌”,眼里又多了几分不甘和后悔,“姑姑……你……你们?” 李承霖嘴角上扬,眼神却毫无温度,冷冷道:“拜你所赐。” 第51章 看到?李承霖脸上的表情,李姝知晓她是真的生气了,慌忙下跪求饶:“姑姑,姝儿?知错了,姝儿?不是故意的,姑姑不要生姝儿?的气……” “本宫真想一剑杀了你。”李承霖的语气如冬月里寒窖的冰,冷得叫人瑟瑟发抖,“看在你死去的母妃的面子上,本宫暂且留你一条性命,倘若今日之事还?有第四人知晓,本宫一定会杀了你。” 李姝抬起头,眼中闪着泪光,虽然不甘心,但也只能?应声:“谢姑姑,姝儿?明白了。”她慌忙起身?,离开了此处。 大约半个时辰后,江辞才?徐徐清醒,她眨巴着眼睛,又下意识地咂了下嘴,而后像是被电击了一样,如鲤鱼打挺般猛地起身?。 她缓缓松开手中抓着的蚕丝软被,低头一看,当即就倒吸一口?凉气。 隐约记得昨晚李姝给她下了药,还?让人去把徐斌叫到?府上,这?么说来,她跟徐斌…… 江辞小脸登时就变得惨白。 这?时,忽然有人朝床帐走来,江辞连忙拾起软被,遮住身?躯,隔着红纱,她看得不是十分?清晰,唯一可以确信的便是那人身?上穿着盔甲。 想必便是徐斌了。 江辞脑袋一团乱麻,昨晚听李姝的口?气,应该也给徐斌下了药,她确实怪不到?他头上去,只是发生了这?事,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慌忙喊道?:“别过来。” 那人果然停住。 江辞闭目蹙眉,微微叹气:“你既已知晓我?是女子,我?便不再隐瞒,自从扮作苏昌参加科考,我?每日每夜都在殚精竭虑,生怕泄露身?份,没想到?却被祺安公主发现了。此乃欺君大罪,我?自知无力?回天,并不想拖累于你。发生这?样的事,你我?都不愿的。不过这?件事已然发生,多说也无益,我?不会哭哭啼啼要你负责,只希望你我?都能?将此事忘记,永远……”她加重了这?两个字的读音,又重复道?:“永远都不要再想起。” “你要我?如何忘记呢?” 那人开口?说话?,却并不是徐斌的声音,音色轻柔冷静,像极了—— 长公主? 江辞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没想到?那人径直向前走了几步,擅自掀开了红纱帐,凤目流转,朱唇如染,不就是长公主吗! “我?问你,”李承霖再次询问,“你要我?如何忘记?” 江辞一时怔在原地,平日里巧舌如簧,此时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李承霖仍不罢休,语气格外认真:“你纠缠了我?一夜,我?费了百般心思才?讨你欢心,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爱我?,会一生一世和我?在一起,结果现在却要我?忘记?” 江辞先是被下了蒙汗药,紧接着又是什么欢什么情散,便是铁打的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啊,她如坠烟海,只觉得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哪里还?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呢?只记得昨天晚上好像做了一个很舒爽的梦,不对,是很多个舒爽的梦。梦见在云里,在雨里,在水里…… 想到?这?里,她的脸“腾”一下就红了,支支吾吾道?:“我?以为你是徐斌,所以才?那样说的,长公主,我?……昨天晚上我?们……有没有……”她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然而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李承霖并不忸怩,反问道?:“你说呢?” 这?可把江辞难住了,她实在记不清昨晚的具体?内容了,但是仔细回味下昨晚的感受……也许,似乎,大概,可能?…… “夜月花朝,蜂狂蝶乱。”李承霖淡然开口?,打断了她的遐想。 江辞面红耳赤,垂下脑袋,紧紧拽着被角,羞赧之态可见一斑。 李承霖将一套男装扔到?她面前,半真半假地开口?:“我?知道?祺安一直意图对你不利,这?次她偷偷出宫,我?便悄悄跟着她,时刻关注着她的动静,你进入太守府后久久不见踪迹,后来徐斌又前往太守府,我?估摸着情况不对,便拦住了他,扮作他的样子前往太守府,结果显而易见。昨夜你我?都被下了药,实在是身?不由?己,未能?征求你的意愿,是我?之过。” 其实昨晚的茶她全吐了,并没有吞进肚中,不过凭着一腔情动罢了,然而她却不得不撒这?个谎,仿佛有了药力?做挡箭牌,这?一切便是顺理成章的了。 江辞依旧埋着脑袋不说话?,李承霖便继续开口?:“然而正如你所说,这?件事已然发生,多说无益。不过,我?会对你负责。进士恩荣宴那日我?就曾许诺,会守住你的身?份,也必定守住你。如今我?心依旧,你自是不用?感慨‘欺君之罪无力?回天’,别说是祺安,就算是皇兄知晓此事,你也不必害怕。” 她停顿了片刻,看着江辞妩媚的双肩和锁骨,像是立下了誓言:“我?在,你在。” 江辞正为了李姝知晓她的身?份而发愁,李承霖却言辞恳切地说了这?段话?,这?不好比瞌睡送个枕头吗?她眼珠一转,送上门的黄金盾,不要白不要。 她徐徐抬首,脸颊微红,眼中含泪,像是试探又像是期盼,轻轻启齿:“殿下说的都是真的吗?”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既如此,那阿辞此身?、此生,都尽付与长公主了。”她低垂着眼帘,泪光闪闪,鸦羽似的睫毛轻轻颤动,沾着氤氲雾气,却更?叫人怜爱了。 第52章 看着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李承霖悄摸调整着呼吸,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跟着她的睫毛不停颤动,一时乱了方寸,慌忙合上帘帐背过身去,嘱咐道:“你且换好男装,不动声色地回到驿站,剩下的麻烦我会替你解决。” “多谢长公主。”江辞微微扬起嘴角,眼中掠过一丝狡黠。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六月, 又是荷花盛开的时候。且热了大半个月,太阳懒懒地躲在云层后,天色暗沉, 风雨欲来, 却没有将雨时的烦闷。相反,湖心亭四面环水, 荷风拂过,凉爽沁香。江辞与李承霖坐在亭中赏荷品茗,好不悠闲自在。 紫菀为二人添水后,站在一旁, 瞟了眼江辞,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承霖知晓她有话要说, 淡然道:“无妨,自己人。” 紫菀这才放心地开口:“殿下,过两日便是吕淑妃的生辰, 陛下决定好好操办, 咱们免不了要送上生辰礼, 然而具体要送些什么,还得请殿下拿主意。” “吕淑妃?”李承霖不解地问,“妃位向来多有悬空,这后宫之中怎么凭空冒出了个吕淑妃?” “回殿下, 是从前的吕昭仪。” 李承霖眉心微蹙, 嘟囔道:“竟然是她……既然皇兄看重她, 那就把库房里那只金蝉玉叶簪找出来, 送给她。” “殿下,那可是慈懿皇后的遗物……” “无妨。”李承霖打断了她, “母后已不在人世,徒留这些器物也无用,不过是触景伤情,更何况,金蝉玉叶簪所用的金玉都是最为上乘的,又由全国一等一的工匠打造,可谓是精妙无双,若只能在库房里蒙尘,倒有些可惜,不如送给吕淑妃,在她头上再现光辉也是美事一桩。” “奴婢领命。”紫菀说完后便识相地后退了一步。 江辞见李承霖言语豁达,眉间却愁云惨淡,便询问道:“长公主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李承霖点头,缓缓道:“这一年多以来,你身在嘉州,自是不了解宫中的情况,去年选秀,皇兄一眼便相中了礼部尚书家的千金,当即就封为婕妤,不到半年又升为昭仪,而今竟已是淑妃了。长此以往,皇后要退位让贤也未可知啊。” 江辞思索了一阵子,然后道:“长公主多虑了,皇后并无过错,无端废后只会惹天下人不满,纵使陛下一时宠爱吕淑妃,也是有分寸的。更何况,太子年岁渐长,陛下总要顾及太子的颜面,自是不会做出废后的荒唐之举。” 李承霖轻轻摇头,面容严肃道:“我担忧的并不是此事,我听闻吕淑妃尚在闺阁时,曾患过怪病,与我当年的病状一模一样,需得用北溟玄珠才能医治,然而北溟玄珠是何等难得?东越强盛时,北姜使臣来访,集全国之力也不过才奉上了一颗,吕伯言不过一个尚书,怎么就有那么大的本事?” “此事确实疑点重重,但也并不是无稽之谈。北溟虽属于北姜,但距离东越国都反而更近,吕尚书豪掷万金,有钱能使鬼推磨,总有人愿意卖命。” “吕尚书豪掷万金,可他几十年的俸禄,再加上皇兄赏赐给他的,也未必凑得齐黄金万两。” 江辞低头沉吟:“越是离谱,越是可疑。吕尚书清廉半生,怎会大张旗鼓地悬赏万两黄金,此事倒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我也是如此认为。”李承霖皱眉道,“只是这病的确蹊跷,不知为何就染病上身,前期竟毫无察觉。” 江辞也觉得奇怪,低头斟酌。她想起小时候在江秋声书房里找到那张信纸,上面就写着“北溟玄珠”,信纸上的字迹不是江秋声的,不过从江秋声那么宝贝它的情况来看,应该是虞秋月写的。 多年前长公主病重,命悬一线,是虞山揭的皇榜,递上了一纸药方,长公主方才得救。 她心中有了个大胆的猜想,向李承霖递了个炙热的眼神,李承霖会意,遣退了紫菀:“你先下去,本宫与驸马有要事商谈。” “是。” 待紫菀踏上窄桥后,江辞忙问道:“长公主可曾记得虞山?” “当然记得,当年若不是他递上了一纸药方,我只怕是没命坐在这里与你谈话了。” “不瞒长公主,虞山是臣的师父,亦是臣母的师兄。” 李承霖亦没有隐瞒:“这我知道。” “不知当年的药方现在何处?” 李承霖垂眸思索,而后道:“药方由太医院收下,定是有存档备份,但却不知原来的药方还在不在,若你需要,我便让太医院找找。” 江辞感激不已,行礼道:“多谢殿下。” 李承霖浅浅扫了她一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片刻后,清冷开口:“你我之间无需这些虚礼,你提到这纸药方,可是想到了什么?” 江辞坐回石凳上,回答:“小时候,我在父亲书房找到一张信纸,上头写着‘北溟玄珠’‘迷迭香’‘金线兰’等字样,起初我不解是何意,自从来到了京城,听闻了有关北溟玄珠的种种传说,这才反应过来,那张信纸,很有可能就是一纸药方。” “哦?我也隐隐记得,太医为我熬制的药汤里,的确有你说的这几样药材。” 第53章 江辞先前只?是猜测,李承霖这句话彻底肯定了她的想法。 这么说来,当年师父揭了皇榜,递上去的药方实际上是娘亲研制的?可娘亲都没见?过李承霖,怎么就知道她犯的是什么病?尚未望闻问切,又?是如何对症下药的呢?这怪病来得突然,太医院群英荟萃都无计可施,为何娘亲却有解决之?法? 除非在李承霖之?前,就有人?出现过与李承霖一模一样的病状,而娘亲恰好医治了这个?病人?,从那?张信纸涂画的痕迹来看,定是斟酌了许久。 而且,既然娘亲能自己研制好药方,为什么要让她师兄去揭皇榜领这个?功劳呢?难道娘亲当真淡泊名利?又?或者是皇宫里有她不想见?到的人?? 娘亲已逝,过往亦不可查。江辞忽地想起在阎罗殿看到的场景:战火连连,遍地死尸,却还有不少人?陷入昏迷,气若游丝,倒跟章太医描述的长公主的病状有些相像。她不禁感到害怕。 既然长公主和吕淑妃都得过这种怪病,难保不会有第三个?受害者,若百姓大面积地染上此病,北溟玄珠难得,位高权重者尚还有一线生机,穷苦者岂不是只?能等死了吗?江辞眼光长远,觉得现今还是把?此病源头找出来,也好防患于?未然。 忖量完毕,她慎重地道:“殿下,其实那?纸药方是娘亲所?研制,而娘亲和师父师出同门,巫医之?术不相上下,师父又?将毕生所?学倾囊传授与臣,自是不在话下。巫医之?术与正统的医术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娘亲作为巫医,既然给?出了药方,说明殿下当年的怪病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病’,极有可能是中毒所?致。师父常说万物相生相克,因此‘世?间百毒,五步之?内必有解药’,殿下和吕淑妃的怪病都必须用北溟玄珠才能医治,那?么,导致殿下中毒患病的罪魁祸首想必就在北溟附近。” 她暂息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当然,以上仅是臣的猜测,信与不信,全在于?殿下。” 李承霖神色黯了黯,斟酌良久,轻声道:“若我说信呢?” 江辞当即起身,朝她叩头:“既如此,还请殿下出手,派人?前往北溟彻查此事?,也好将此病扼杀于?摇篮之?中,若东越百姓大面积染上此病,只?怕国将不国了!” 李承霖眉心?蹙起,明显在考虑,修长莹白的手指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已经发?凉的君山毛尖,再放回石桌上,朝她伸出手:“依你所?言。” “多谢殿下。” 江辞抬起头,才发?现李承霖已将手伸到她的眼前,大抵是扶她起来的意?思,她便没有推辞,将手搭在她的掌心?里,只?用指尖轻触她的温度,李承霖却更进一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拽了起来,半晌不曾放开。 手掌被温暖包裹,江辞掌心?微微发?汗,不由得有些燥热,慌忙找了借口抽手,行礼道:“殿下,臣上个?月在京郊外购置了一处宅子,想来还是向您禀告一声。” “哦?”李承霖波澜不惊,似乎是早就知晓此事?,“购置宅子?可有什么用处?说来听听。” 江辞答:“臣前往嘉州赈灾时,在路上遇到一个?逃难的小姑娘,她与她家人?走失,孤苦一人?甚是可怜,臣便将她救下,带在身边,想着若有机会便替她寻找她的家人?。此番回京,若把?她带回宫中也是不妥,索性就在京郊外购置了宅子,她住在宫外,也方便些。” “也好。”李承霖笑道,“今日还早,我便随你一同去瞧瞧京郊外的宅子,顺便看看那?个?逃难的小姑娘。” 江辞讷讷抬头:“殿下要前往京郊?” “我刚才没有说清楚吗?” “臣并非是这个?意?思。”江辞慌忙解释,“此时已近日中,京郊路远,等回来时只?怕城门和宫门都锁上了。” 李承霖不动声色,微微抬起下巴,斜视着右侧的一朵并蒂荷,目光中带着些许睥睨:“我身为长公主,难道连让守门士兵开门的权力都没有吗?” “臣也并非是这个?意?思。”江辞百口莫辩,欲言又?止,面色难看得像是打了霜的茄子。 “那?是何意??” 江辞努了努嘴,最?终还是娓娓道来:“殿下,东越律法严格,京城更是其中之?最?,酉时六刻宫门锁钥,戌时一刻城门锁钥,同时宵禁开始,不许任何人?在大街上游荡。殿下若在城门锁钥之?后回京,便就是打破三层宝塔,闯城门、破宵禁、闯宫门,于?情于?理都不该如此。” “那?又?如何?从来都没有人?拦过我。” “诚然,殿下身为长公主,底下的人?自然不敢拦。然而却足以让执法者为难,上位者立下的规定却不遵守,倘若执法者不处罚,那?他以后还怎么约束别人??再者其他的民众会怎么想?殿下不遵守,一旦开了这个?口,就很难合上了。” 李承霖眸中微光闪过,只?一瞬,她便笑出了声,像是惊讶,又?像是单纯地觉得好笑:“你是在怪我?” “臣不敢。臣只?是觉得,当初是为了便于?治安管理才设置宵禁,虽然秩序井然,但堂堂国都,却萧瑟至此,难扬我东越风范。依臣之?见?,不如就取消了这宵禁,同其他州郡一般,开设坊市,分明一些,也不会吵着休息之?人?,百姓们也有更多的生财之?道啊。” 第54章 李承霖听完,脸上笑容更加灿烂,半开玩笑半真实地道:“驸马,你真是糊涂了。宵禁不宵禁的,干本宫何事?本宫是长公主,每日乐得逍遥自在,忧国忧民的事儿该由皇兄来担待才是。” 这还是春宵一度后,李承霖第一次在她面前自称本宫,江辞有些怯然,不确定自己这次试探是不是太过火了,然而箭矢已发,没有办法回头,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讲下去:“臣以为,长公主……可堪大任。” 她就差把“我觉得你很适合当皇帝”摆在明面上了,说完后头皮也是一阵发麻,低垂着脑袋,等候着命运的裁决,然而李承霖反应却不大,她敛了笑容,只轻轻警告了一声:“驸马,你僭越了。” 江辞心脏砰砰直跳,慌忙行礼:“臣一时失言,还请殿下宽恕。” 李承霖没有在此事上继续深究,反而长舒一口气:“走吧,去看看你京郊外的宅子,若是太迟,便不回宫了,在宅子里将就一晚罢了。” 听到这话,江辞微微眨了眨眼,眼中雾气氤氲,更显清澈莹亮。李承霖这句话的意思,分明就是应了她之前的请求,不闯城门、不破宵禁、不闯宫门、不让执法者为难……她身为皇室后裔,从小锦衣玉食,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无人敢忤逆她,正如她所说,纵使她真的夜闯城门,也不会有人拦她。 可在江辞陈述了那段话后,她却妥协了。 上一世,李承贺的冥顽不灵让江辞体会到了君王从谏如流的重要性,如今,李承霖愿意兼听则明,不就是喜中的大喜吗? 江辞释然一笑,觉得自己赌对了。 待她回过神来,李承霖早已踏上窄桥,就要走到湖边,她看着她傲然的背影,发自内心地向她行礼:“臣遵命。”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马车在京郊外的宅子停下, 此时天空飘着小雨,车夫拉开挡帘,邀二人出来。 李承霖刚探出脑袋, 紫菀便将一把油纸伞举在了她头顶, 不叫她淋雨。 江辞随后下车,另有一宫女也打开了油纸伞, 举在她头顶。她侧着头打量了一下雨势,雨点轻飘飘的,更像是漂浮的雾珠,大抵连绸缎也打不湿, 便挥了挥手,让宫女撤了伞。 正无所畏惧时, 李承霖忽地从紫菀手中接过雨伞, 向江辞招了招手:“驸马过来,与我同打一把。” 江辞没有推辞,走到她身边。李承霖举着伞, 抬头注视着古旧的宅门, 铁环锈迹斑斑, 一看就荒废了许久。她便随口说道:“怎么买了这座宅子?” 江辞实话实说:“这里偏远幽静,最重要的是还便宜。” 李承霖不由得轻笑:“你倒肯节约。只是,堂堂驸马,宅院里连个守门的家丁都没有, 说出去倒惹人笑话。” “这里就苗苗一人居住, 人多反而不方便, 因此只招了管家和厨师, 另外,还有从青阳郡陪我到京城参加科考的……”江辞欲言又止, 她差点忘记了,云桃也被她安置在此处了。可她刚刚才说这里就苗苗一人居住,这下该怎么解释呢? 所幸李承霖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转头对紫菀吩咐道:“招几个身手矫健的家丁,也好护着宅院的安全。” “奴婢遵命。” 绕过假山石,便踏上了长廊,李承霖没有收伞,直接将伞放到廊上晾着。二人缓慢走过悠长的廊道,细听风吹铃响。 “苏昌哥哥!”苗苗捧着一张纸朝二人跑了过来,兴奋地喊道:“苏昌哥哥,你可算来了,快来看我画的画好不好看!” “苗苗!你慢点跑!”云桃不加修饰的声音随后响起。 江辞假装清了清嗓子:“苗苗,快来拜见长公主。” 云桃会意,立马变得端庄起来,带领着苗苗向李承霖行礼:“民女见过长公主。” 李承霖怔了一下,随即淡然道:“免礼。” 虽然转瞬即逝,但李承霖片刻的表情转变还是被细心的江辞收入眼底,她对着云桃和苗苗说道:“去别处玩吧。”待她们二人离开后,又对李承霖说:“长公主看见她们二人何以会那么惊讶?” “不是她们,是她。”李承霖说,“苗苗的长相,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很多年前,宫里面来了个小太监,跟李承霖年岁相仿,先帝便把他拨到东宫,由李承霖差遣,李承霖给他起名叫“谷子”,谷子自小就在她身边伺候,慢慢地便成了最好的玩伴,李承霖小时候非常调皮,吵着要去谷子家玩,先帝溺爱她,便遂了她的愿。 在谷子家,她见到了谷子的一个妹妹和两个弟弟,而谷子妹妹的相貌,就和刚才的苗苗差别无二。 她问江辞:“你是在哪里找到苗苗的?” “去年,我奉旨前往嘉州赈灾,在京城去往嘉州的路上便看见了她,那时灾民们都忙不迭地逃出嘉州,至于要去往何方,就不得而知了。” “你可知她的父母姓甚名谁?” “我有问过苗苗,她父亲姓王,排行老三,邻里都叫他王老三,是杀猪的。她母亲姓石,周围人都叫她老三家的,至于名字,就不太清楚了。另外,苗苗是家中的老大,她还有两个弟弟。” 第55章 这就?对?了,谷子确实姓石。谷子的妹妹若在那场屠杀中侥幸存活,按照年纪,她的孩子确实也?该如苗苗一般大小了。苗苗会不会就?是谷子妹妹的亲生女儿? 当天?晚上,李承霖便通知秦时元,根据现有的信息,着力寻找王老三夫妇的踪迹。同?时,还调遣了暗卫,要他们守护苗苗的安全。 在宅子里住了两日,第三天?,江辞和?李承霖一大早便回了宫,提前准备着。 一来是为了吕淑妃的庆生事宜,二来是为了北姜使臣到访。 这一次,北姜不仅派来了使臣,就?连怀意公?主也?亲自来了。据说怀意公?主是北姜第一神?射手,不爱红装爱戎装,还有着沉鱼落雁之?容。别说是东越百姓,就?连李承贺也?十分好奇怀意公?主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说来也?巧,北姜公?主到访之?日恰好就?是吕淑妃的生辰,也?难怪李承贺十分重视,借着招待外国公?主的契机,为吕淑妃添光加彩了。 大殿内举行盛宴,摆满了各式美味佳肴,帝王嫔妃齐聚一堂,大臣们恭敬地守在殿外,等候着使臣到访。 辰时,北姜使团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终于走入了大殿。 为首的红衣女子花容月貌,一双狐狸眼更是魅惑得过?分,可见传言不虚。从?她进入大殿以后,太子李琮的目光就?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既是在东越的地盘,怀意公?主也?不好不入乡随俗,但她代表着北姜,因此只略微行了个不大也?不小的礼,倒是十分合礼数。 李承贺挥了挥手,朗声道:“北姜使者远道而来,一路上想必舟车劳顿,朕略备薄酒,为使者接风洗尘。” “多谢越帝。” 北姜使团顺利入座,司乐房的宫人们便一个接一个地走到殿中,丝竹声起,大殿内瞬间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尚仪局的宫人们都去?大殿迎宾了,萧瑟无比,只有几个小宫女在打扫着卫生。沈轻吟独自一人坐在琴房里,心绪缭乱地拨弄着琴弦。 她是司乐房的司乐,整个内宫没有比她琴技更好的人,也?找不出比她更好的歌喉。他国使臣来访,这么重大的场面,自是少不了赏赐,可李姝偏偏不让她去?表演,只让她待在司乐房,哪儿也?不许去?。 她用手撑着下巴,揣测着李姝不让她去?表演的原因。 半晌,才自言自语道:“难道说,她……不想让我抛头露面?更不想让那么多人对?我品头论足?” 她觉得这便是正确答案,所?有的烦闷一扫而光,她轻笑了一声,沾沾自喜道:“我就?知道她心里是有我的,她喜欢我,在乎我,所?以才不舍得我抛头露面。” 不过?,沈轻吟一直想不通,李姝经?常传她去?长乐宫,缠绵床褥时,嘴里总含糊不清地唤她“阿吟”,还让她唤她“姝儿”,可见她是喜欢她的。但是,李姝又像是不愿看见她一样,总把眼睛蒙上,就?连与她云雨时也?不肯将?丝巾从?眼睛上取下。 当真是两相矛盾。 罢了,公?主的心思谁又能猜呢?想来想去?也?只是徒增烦恼,还是琢磨着怎么讨好她要紧。 沈轻吟抿了抿嘴,继续苦练着新曲目。 宴会已进行了大半,本是一片祥和?景象,岂料怀意公?主却突然站了起来,向李承贺行礼道:“陛下,我自小洒脱惯了,只觉得殿内约束,看这些?歌啊舞啊也?是无趣。东越的酒当真是醇香,我喝了几杯酒竟觉得手痒痒,忍不住想起在马背上拉弓的场景。听闻东越人才济济,不如去?校场上比划比划,总比一直干坐着要自在多了。” 李承贺何尝没听说过?怀意公?主神?箭手的称号,总不至于自讨没趣,不过?她远道而来,是客人,东道主岂有扫兴的道理。 略微思索后,他道:“也?好,今日气?候不错,正是适合在校场上操练的日子。” 于是,一众人马又风风火火地前往校场。 到了校场,李承贺巡视了一下场上众人,却没有发现徐斌的影子,便佯装随口问道:“怎么不见辅国将?军?” “陛下忘了,辅国将?军立了大功,陛下准了他三个月假期,他昨日便启程回乡了,只怕还有些?时日才能回来。” 内侍的这句话无疑在扫李承贺的颜面,李承贺的表情滞了滞,在场的人都不再说话了,场面一度十分沉默,李承霖见状,不由得轻笑一声打趣道:“瞧瞧,北姜使者到访,皇兄都高兴过?头了,倒把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给?忘记了。不知道皇兄还记不记得,今天?是谁的生辰啊?” 吕洛儿读懂了如今的场面,李承霖又主动点她,她岂有不识趣的道理?立马凑到李承贺身边,娇嗔道:“陛下只顾着招待使臣,怕是早就?忘了今天?是臣妾的生辰呢。说好的要给?臣妾一个惊喜,可不能糊弄臣妾。” 李承霖为李承贺打了圆场,顺便还转移了话题,他脸上的表情总算缓和?了些?,笑着说:“朕一言九鼎,答应你的自会作数。”说罢斜睨了那内侍一眼,其中含义不言而喻,内侍颤抖了一下身子,低垂着头,噤若寒蝉。 随着击鼓声落,怀意公?主率先拉开了弓箭,将?箭矢对?准了五十米开外的靶子。西风烈烈,她身上的红衣也?飒飒作响,“咻”的一下,利箭离弦,向前发去?,一场较量暗暗拉开了序幕。 第56章 “咚——” 箭矢稳稳地停在了靶子上,正中红心。 “好箭法!”吕洛儿忍不住惊呼。 李承贺也点头,赞赏道:“不愧是北姜第一神射手。” 怀意公主嘴角轻扬,抱拳道:“陛下谬赞。”却并没有放下弯弓,而是又从箭筒里取出一支利箭,再次拉弓。 第二箭、第三箭、第四箭……直到第十箭。 箭无虚发,十箭均中靶心。 她满意地挑了下眉,转头看向李承贺:“陛下,我不过是抛砖引玉,东越人才荟萃,想必箭术在我之上的大有人在,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东越,陛下总该让我领教领教才是。” 她这句话说得十分巧妙,看似在吹捧东越,实际上却是在挖坑呢。 江辞不由得暗叹,好一个一石三鸟。 第一,她是第一次来东越,又是以北姜使臣的身份,李承贺没有办法拒绝她比试的请求;第二,她都说了东越人才荟萃,箭术在她之上的大有人在,即便是输了也不丢脸;第三,她如此自谦,把姿态放得很低,要是这样东越都没人胜过她,那才是真真正正的贻笑大方。 李承贺看向校场上的将士,询问道:“众爱卿可有愿意一试的?” 在场的人瞬间鸦雀无声,只有西风依旧烈烈地吹着。 “没有人愿意一试吗?”李承贺表情平静,语气也是淡淡的。然而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这样说话,便是隐隐夹杂着怒意了。 其实也怪不得将士们不肯尝试,五十米开外,箭无虚发,十箭均中靶心,此等难度无异于登天,况且就算是侥幸做到了,也不过是打个平手,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买卖,谁愿意去做呢?谁都不想当这个出头鸟。 见无人回应,怀意公主不怀好意地笑道:“我在北姜时,就听闻东越多勇士,如今一看,倒像是讹传呢。” “陛下,臣或可一试。”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上一世, 江辞作为外臣,一直在殿外守候,后来李承贺一行人前往校场, 只有几个武臣跟过去了, 文臣们依旧候在原处,校场上发生了什么, 江辞也不大清楚。 只是听闻徐斌与怀意公主打了个平手,倒算是维护了东越的颜面。 而这一世,徐斌跟随她前往嘉州赈灾有功,李承贺问他想要什么奖赏, 他便求了三个月假期,回乡省亲了。 徐斌不在场, 校场的将士竟无一人敢自告奋勇, 为了不使东越颜面扫地,江辞不得不站出来,当这个出头鸟。 火烧眉毛的时刻, 总算有人站了出来, 李承贺略微松了口气, 可看到来人是苏昌后,又开始担忧了。苏昌笔杆子功夫倒行,就是不知道箭术如何?可如今也没有第二个人选了。苏昌那么聪慧,不会看不懂场上的局面, 既然敢毛遂自荐, 想必是十拿九稳的, 唯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思虑完毕, 李承贺挥了下手:“苏爱卿勇气可嘉,朕便许你一试。” “谢陛下。”江辞行礼, 又转头看向怀意公主,笑言:“怀意公主,在下一介文臣,平日里就爱翻翻书、动动笔,不比公主骁勇,算起来已经好几年不曾干这些拉弓射箭的武事了,今日重新拾起射箭的本领,只当作迎贵宾之礼,还请公主笑纳。” ——不就是不说人话嘛,跟谁不会似的。 江辞面上笑意吟吟,心里早就朝怀意公主翻了无数个白眼。她虽然对李承贺不满,但总要顾及着东越的颜面。她的箭术是江秋声手把手教的,然而青出于蓝胜于蓝,江秋声尚有纰漏,她却是万无一失,所以才会如此自信。 江辞拿起弓箭,直接站到了怀意公主之前站的位置,闭上了一只眼拉弓对准靶子。 看到她开始拉弓,在场的人无不屏息凝神,恢恢山河,直教人紧张。 她将弓弦拉满,众人以为利箭蓄势待发时,她却突然撤了回去,垂下手臂,将弓箭放下。 怀意公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朝着她喊道:“你该不会是怕了吧?” “此言差矣。”江辞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在下所在的位置正是公主之前站过的,公主乃皇室贵族,在下一介平民,怎么能与公主站一样的地方?思来想去甚是不妥,因此,在下换个位置恐怕更为妥当。” 怀意公主翻了个白眼:“真啰嗦。” 江辞眼中掠过一丝狡黠,打成平手有什么意思呢?既然出手了,那就得胜过她,好好挫挫她的锐气,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东越不是她可以随便撒野的地方,最好灰溜溜地滚回北姜去。 众人只以为她要选择同行的另一个靶子,没想到她面向靶子,又向后转了半圈,而后竟然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十步! 这……这、这、这?她是在怀意公主的原有距离的基础上又增加了十步! 在场的人无不瞠目结舌,在怀意公主原有的距离上增加了十步,还要十箭均中靶心,这几乎不可能办到! 李承贺心内有些发虚,就连怀意公主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质疑道:“你在开什么玩笑?” 江辞却波澜不惊,慢慢地拉开了弓箭,满不在乎地说:“不过是个迎宾之礼,公主只当是欣赏一出好戏罢了。” 第57章 说完后,她的神情立马变得严肃认真,闭了一只眼盯着前方的靶子。 “装腔作势。”怀意公主小声嘀咕,她就不信了,这么远的距离,他还能真的十箭均中靶心不成? 江辞谨慎调整着位置,箭头对准靶心后,果断地放箭。 “嗖——” 正中靶心。 全场静默,随即又爆发出一阵欢呼:“驸马的箭术果真了得!” 听到“驸马”二字,怀意公主蹙起双眉,疑惑道:“驸马?” 一旁立马有人回应:“回殿下,是齐明长公主的驸马。” “苏昌?” “正是。” 她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是他啊,不过,本宫怎么觉得,这个苏昌倒是比苏昌更好看呢。” 江辞得了个开门红,于是乘胜追击,重新拉开了弓箭。 “咻”的一声,又中靶心,校场的将士们再度欢呼:“驸马好样的!” 怀意公主并不服气,轻哼一声:“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本宫倒要看看,你还有没有这样好的运气。” 江辞再次拉弓。 第三箭、第四箭、第五箭……第九箭,九箭均中靶心! 怀意公主的表情也从最开始的不屑一顾,变得不可置信,她小嘴微张,盯着靶场上泰然自若的苏昌,一句话也说不出,就快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最后一箭,成败在此一举。 江辞从箭筒里取出一支箭矢,上下检查了一番,确认无误后,便将它搭在了弓上,闭上一只眼睛,瞄准前方。 三、二、一…… 利箭“歘”地一下飞了出去,最终稳稳地停在了靶心。 箭无虚发,十箭十中,全场哗然。 江辞朝李承贺行礼:“陛下,臣献丑了。” 李承贺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大笑道:“苏爱卿当真是深藏不露啊!”他又把头转向怀意公主,朗声道:“公主身为北姜第一神箭手,不妨评判一下苏爱卿的箭术?以为如何?” 怀意公主站在五十米处,十箭十中,苏昌站在五十米加十步的地方,照样十箭十中,更何况怀意公主有着北姜第一神箭手的美名,而苏昌不过是个文臣,在武事上名不见经传,却更胜她一筹,狠狠地打了北姜的脸。李承贺逮着这个机会,当然得挫挫她的锐气,好好羞辱一番。 听闻这话,怀意公主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东越果然是卧虎藏龙啊!” 偷鸡不成还蚀把米,怀意公主觉得憋屈极了,嚷嚷道:“我有些累了,要去休息了,告辞。” “自便。”李承贺也懒得惯着她,准备摆驾回千秋殿。 怀意公主远远瞧了眼“苏昌”,不甘心地跺了跺脚后,便要跑着离开此处,没想到却被太子李琮拦住了。 怀意公主上下打量着他,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谁啊?” “我是东越的皇太子,我叫李琮。” “哦。”怀意公主对他不感兴趣,只想赶紧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李琮见她有些失落,便安慰道:“胜负兵家之常,公主不必气馁。” “谢谢,还有事吗?” “公主飒爽英姿令人难以忘怀,东宫备下了上好的点心和茶,公主可否赏脸?” “不想去。” “方才听公主言语间略有倦怠,不妨去湖心亭小坐片刻,荷风凉爽,最能让人心旷神怡……” 怀意公主输了比赛本来就十分烦闷,这李琮偏偏还在这里喋喋不休,她更烦了,不等他说完,便用手臂轻轻推了他一下,叫他让开,她也好回去休息。没想到的是,她不过是推了他一下,他就直挺挺地朝地上倒去,瞪大着眼睛,浑身开始抽搐,模样特别怕人。 怀意公主花容失色:“你——你怎么了?我不就是轻轻推了你一下吗?你可别讹我啊!” 李琮的贴身内侍慌忙蹲下身来,紧张地大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怎么了?” 不过须臾,李琮的嘴角竟涌出一滩黑血,内侍大吃一惊,声嘶力竭地喊道:“太医!快传太医!太子殿下好像中毒了!”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东宫内人来人往格外频繁, 然而众人皆屏息凝神不敢造次。李承贺看着一批接着一批的太医进进出出,却始终没有解决之法,只能一个接一个地摇头叹息, 不由得怒火中烧, 指着跪在地上的太医们怒喝道:“蠢材!真是蠢材!朕养你们来有何用!连个病因都看不出来吗?” 太医们跪在地上,止不住地磕头:“臣罪该万死, 臣罪该万死。” 江辞在一旁看着,亦是忧心忡忡,虞山是巫医,她在他门下学习, 从小耳濡目染,从刚才的情境中, 基本上确认李琮中毒过深, 已无力回天。 江辞之所以下此定论,是因为分辨得知,李琮中的是仙绝散, 此毒无色无味, 食下时毫无感觉, 更不会当场发作,在发作前的这段时间内服用解药便可安然无事,但只要它一发作,便是无药可救了。所以才取名为仙绝散, 只要尝过此散, 未能及时服下解药, 即便是仙人也要与世长绝。 第58章 但服下仙绝散的人常常无知无觉, 会错过?服用解药的最?佳时机,因此此毒的死亡率高至百分之百。 然而制作仙绝散的原料十分珍贵, 还得手艺极高的药师控制好分量与火候,制作过?程十分繁杂,仙绝散一度在江湖上绝迹,没想到如今又再度出现,居然还是皇宫中,当真是可?怕。 江辞虽然琢磨出了李琮的病因,却不敢向李承贺讲明,毕竟太子骤然中毒,要是她此时凑上去讲出仙绝散,未免惹人怀疑。因此她依旧候在殿中,一声不吭地注视着来来往往的宫人。 皇后?不停地抹泪,片刻时间,便?已面容憔悴,眼圈深陷。她本就?不得李承贺喜爱,若不是生下长子李琮,再加上先皇后?薨逝,舒太后?鼎力支持,只怕是也当不了这个继皇后?。她就?李琮这么一个儿子,若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那她以后?还有?什么指望呢? 她早已顾不得皇后?的仪态了,哭哭啼啼地跑到李承贺跟前,声嘶力竭地喊着:“陛下,您一定要救救我的儿子,他还那么年轻……他还不能死啊!” “朕知道。”发生这样的意外,李承贺亦是头痛不已,“他又何尝不是朕的儿子,朕对他的关?心?不比你对他的少,事发突然,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朕,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时,一个太监跑了出来,颤颤巍巍地跪在二人跟前:“陛下,皇后?娘娘,太子……太子薨了。” “什么!”李承贺站了起来,满脸的不可?置信。 皇后?听到此话?,亦是难以相信,当即就?昏死过?去。 太子李琮的死讯自东宫传出,一时震惊了众人。 朱宁宫内,张德妃看着来报的太监,脸上表情略有?怀疑:“你说的都是真的?太子当真薨了?” “娘娘,奴才怎敢造假?此事千真万确啊,东宫上下哭声震天,皇后?娘娘直接昏了过?去,陛下也是伤心?不已。这都是奴才亲眼看见的!” “先下去吧。”张德妃遣退了下人,转头看着七皇子李琛,眼中流露出不解的情绪:“琛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太子之前好好的,去了趟校场回来,怎么就?薨了?” 李琛年纪小,经历此事也是十分害怕,不禁颤抖着声音道:“母妃,孩儿在校场上,亲眼看见那北姜公主推了太子哥哥一下,太子哥哥就?倒地抽搐,口?鼻流血。她……她是不是想把我们都杀了?” “琛儿莫怕。”张德妃把李琛揽在自己怀里,摸着他的头,“有?母妃在,谁也不能伤害琛儿。你父皇一定能把凶手找出来,还你太子哥哥一个公道的。” 夜已深,吕洛儿坐在铜镜前,听着青笛诉说着宫内的新鲜事,她对李琮的死并不感到意外,反而心?情愉悦地拿出口?脂,薄薄地蘸了一层,而后?便?往嘴上点,看着铜镜中如花似玉的美人,忍不住笑了:“她什么时候才到?” 青笛答:“线人传来消息,她……不来了。” “为何?”吕洛儿皱紧双眉,很?是意外,“她说好要来的。” 青笛将线人的话?复述了一遍:“既然怀意公主来了,她就?不必来了。” 吕洛儿一下子泄了气?,她满心?欢喜地盼望着见到她,结果她说不来就?不来了,当真是不顾她的情意,若不是祈盼着能与她见上一面,这深宫之中何曾有?半点欢愉? 她强撑着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继续问道:“她还有?什么吩咐?” “并没有?,只让娘娘您不要轻举妄动。” 吕洛儿略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又问道:“太子的死与她有?关?吗?” “这也正?是她所疑惑之处,她并没有?打算对太子出手。” 吕洛儿也不由得觉得奇怪了,既然不是她做的,那会是谁做的呢?她试探着问道:“那是怀意公主自作主张咯?” 青笛回复道:“怀意公主虽是主人的妹妹,但她过?于天真单纯,主人的计划并没有?让她知晓,她此番来东越只是平常,并没有?其他心?思。” “那这就?奇怪了,谁会对太子下手呢?” 青笛思索了一下,然后?小声道:“娘娘您想一想,太子死后?谁得益最?大?” 吕洛儿垂眸,也开始沉思,不多?时,抬起头惊讶道:“你是说赵贵妃?” “这只是奴婢的猜测。”青笛道,“她是二皇子的生母,位份又高,平日里和皇后?不太对付,太子薨了,她的儿子不就?有?机会立储了吗?” “不对。”吕洛儿摇了摇头,“若真是她,未免也太过?显眼,旁人一猜就?能猜到,她不是这样愚蠢的人,更不会自掘坟墓。” “那奴婢就?不知道了。”青笛走上前去,“娘娘,夜深了,奴婢伺候您更衣入睡。” “怀意公主现在何处?” “回娘娘,在丽华宫。” 吕洛儿蹙眉疑问:“外国使臣不是应当住使馆吗?怎么去了丽华宫?” “奴婢也不知为何。” 若按照平常,外国使臣的确应当住在使馆,不过?今天不一样,太子李琮是在与怀意公主有?过?接触后?才倒地抽搐的,太子骤然薨逝,自然与怀意公主脱不了干系,怎能放她大摇大摆地离去? 因此,李承贺嘴上说着优待使者,特意在宫中备了居所,实际上却是借此软禁着她呢。 第59章 怀意公主何尝不懂这其中缘由,她爬上了丽华宫小院里的柿子树看着宫殿外的官兵,一圈一圈围成了人墙,当真是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 “公主!你快下来,小心摔着。”蓝枫站在树下,焦灼不安地喊道,“我的小祖宗哟,那么高的地方你是怎么爬上去的,快下来,要是摔着了,回北姜后奴婢该如何向贵妃娘娘交代呢。” “这有什么?”怀意公主不满地翻了个白眼,“你真啰嗦,早知道就不带你来了,这么点高度而已,对我来说不就如探囊取物一般吗?” 说完后,她满不在乎地纵身一跃,从树上跳了下来,朝蓝枫扮了个鬼脸:“我就说没事吧,略略略。”她打量了一下四周,黑灯瞎火的,只好百无聊赖地在小院里踱着步。 “公主,公主——”天色暗沉,蓝枫怕她磕着碰着,慌忙提着灯笼迎上去追赶她的脚步。 怀意公主抱着胸,仰头望着天上被云层遮住的月亮,愁眉苦脸地说:“本宫怎么这么倒霉啊?射箭输给了一个文臣不说,还莫名背上了一口大锅。蓝枫,我真的没有对他做什么,谁知道他突然就倒地上了,现在他薨逝了,东越还以为是我动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放我走呢。” “奴婢当然知道公主是冤枉的,可就是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了。” 怀意公主低下头,转身看着蓝枫:“你是说,其他人都以为是我杀的?” “奴婢也只是听说。”蓝枫宽慰道,“公主放心,有北姜在,东越不敢拿你怎么样的。怀绮公主已安排人手,六百里加急赶回北姜,将此事禀告给陛下,陛下会为你做主的。” “大姐也真是的。”怀意公主委屈地嘟囔道,“说好了是她来的,偏偏哄着骗着让我来,说是东越新奇玩意多,我保证喜欢。现在好了,我被锁在了宫内,哪儿也不许去,她在宫外倒是玩得开心。” 听到怀意公主这样说,蓝枫慌忙做出噤声手势:“公主您小声点,怀绮公主是悄悄来东越的,旁人都不知道,小心泄露她的行踪。” 怀意公主慌忙捂住嘴巴,眨了眨灵动的双眼,含糊道:“对,大姐说不能让别人知道的,我一定要遵守诺言。” 长乐宫。 李姝穿着一袭金色缎袍,缎袍上用金色暗线点缀着凤尾,闪闪发光,头上戴着一顶点翠凤冠,配合着她宜人的面容,更显得娇艳无比。她翘起兰花指,手背轻轻抚过脸庞,嘴角眉梢都弯成了一个美丽的弧度,看上去十分开心。站在她身边的芸香亦是身着锦绣华裳,共同构成了一幅华丽绘卷。 “芸香,本宫这身打扮如何?” “殿下光彩华丽,世无其二。” 李姝垂下手臂,轻轻抚摸着缎面,满意地点了点头:“是不错,不过,要是戴的是冕旒,穿的是龙袍,那就更不错了。” 她收起嘴角的笑,丛芸香手中接过一杯酒,随即一甩手,将酒杯中的酒胡乱洒在地上,看着地上的酒渍,眼神陡然变得凶狠,阴阳怪气地说道:“好哥哥啊,要怪就怪你是太子,挡了本宫的路。凡是阻碍本宫称帝的,那全都得死。” 她抿了抿嘴,蓦地爆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哈哈哈哈——”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皇宫人才济济, 即便江辞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指明,在后续的调查中,李承贺还是知晓了李琮薨逝的真相。 太医院最年老的章太医表情严肃地道:“太医院研究商讨过后, 一致认为太子殿下是中毒而亡, 这种毒名叫仙绝散,无色无味, 一般混入酒中,由口而入,再扩散至全身,食用后身体并无异常反应, 慢慢潜伏,在这段时间内服下解药便可无碍, 等到毒发时, 饶是华佗在世也束手无策啊。” 李承贺皱紧了眉头,继续问道:“此毒潜伏期是多久?” “一个时辰左右,若遇清酒催化, 只怕还要快些。” 一个时辰左右, 李承贺眯起眼睛思索, 恰好是北姜使臣到访,大摆宴席的时候,尚食局准备了各种美酒佳肴,难道…… 想毕, 李承贺又问道:“以前怎么不曾听过这种毒?” “仙绝散的制作原料十分稀少, 其中有一味药草, 早些年就已绝迹了, 毒师们无原料可用,仙绝散也渐渐撤出了大众的视野。” 李承贺不解:“既已绝迹, 为何又再度出现?” 章太医仔细想了想,猜测道:“或许是以前剩下的也不一定?” “退下吧。” 待章太医离开后,李承贺只觉得头痛无比,忍不住伸出手指按了按太阳穴的位置。此事影响重大,堂堂东越太子,居然在皇宫内中毒而亡?到底是尚食局的人做事不小心,还是原本就是故意为之? 李承贺更倾向于后者,那背后的凶手很明显就是冲着李琮来的,要不然也不会单他的食物中出现了仙绝散。虽然只有李琮一人受害,但若不尽早揪出幕后凶手,宫内只怕人人自危。再者传到百姓耳朵里,皇帝的威严终归是个笑话。 查!一定要彻彻底底地查清楚!宴会当日,在场的所有人都要查,另外,凡是接触过宴会上的食物的,也统统不能放过。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谁那么大胆,居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腌臜事。 第60章 本以为宴席当日牵扯人?物?众多,案子会很?难查,没?想到,不到三天,居然就抓住了投毒之人?。 投毒之人?是尚食局司膳的小?宫女春遥,她跪在李承贺跟前,一口咬定了是她恨毒了太子殿下?,所?以才动?了杀心。 然而李承贺并不相信她所?说的话,按照章太医的说法,仙绝散的制作原料十分珍稀,更要手艺极高的毒师精心炼制,况且仙绝散已绝迹许久,不像是一个小?宫女能随便拿到的。 他俯视着春遥,眼神像一把利剑,射出精锐的光,“你且说幕后主使是谁,朕或许会饶你一命。” “没?有幕后主使。”春遥直起腰杆,高高仰起脖子,表情异常坦然,“是我自己恨毒了他。” 皇后伤心不已,看到春遥如此昂首阔气,只恨不得冲上去?将她碎尸万段,皇后摇着头,痛惜道:“我的琮儿从小?饱读四书五经,人?人?都夸他仁德,你有什么理由恨他?为何要这么心狠手辣,竟夺去?了琮儿的性命,当真?是罪该万死!” 春遥依旧是那副表情,视死如归的模样,冷冷道:“恨一个人?还需要理由吗?我就是见不惯他那副样子,凭什么同样是人?,他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子?而我却是低贱的奴婢?再说了,仁德?他配吗?冬日里,因着他想吃一口莲藕汤,而司膳房没?有,司膳房上上下?下?的宫人?们便被罚了半个月的俸禄,莲藕是冬日的食材吗?他为何要如此强人?所?难?他要是要天上的星星,我是不是还得去?给他摘啊?要是摘不到,是不是就要把我赐死啊?” 春遥越说越激动?,隐隐有站起来的趋势,一旁的侍卫见状连忙按住了她的肩膀,迫使她弯下?腰杆、低下?头颅。 “就因为半个月俸禄?”皇后瞪大双眼不敢相信,“就因为半个月的俸禄,你竟然对他痛下?杀手?” 春遥冷笑:“你们是皇室贵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过几两碎银,哪里会放在眼里呢?可是你们知道吗?”春遥瞪着李承贺,眼神里溢满了绝望,“我亲妹妹病重?,那是她的救命钱啊!因为那次克扣月钱,她不治而亡啊!”她颤抖着哭出了声:“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们叫我如何不痛心?你们叫我如何不难过?” 皇后张了张嘴,却没?有再说出一句话,只是默默地又流出几串泪水。 春遥哭着哭着,又笑出了声,像是失了智一般,恶狠狠地说道:“现在,也让你们体会到了失去?亲人?的痛苦,怎么样?不好受吧?” 面对着她的挑衅,李承贺咬牙切齿,怒骂道:“毒妇!当真?是毒妇!” “是又怎么样?”春遥不屑地看着他,“反正我孤身一人?,早就不想活在这世上了,现在替我妹妹报了仇,也没?必要活在这世上了,有本事杀了我啊?” “杀你?”李承贺挑起一边眉毛,像是看一出笑话,他气极反笑,阴森森地说道:“像你这样恶毒之人?,杀了你反而是最?愉快的解脱。朕不会杀你,朕会慢慢折磨你,每日派人?在你身上割下?一块肉,再煮给你吃,等伤口溃烂到一定程度,朕便把你扔进开水中,将你煮得稀巴烂,最?后拿去?喂狗。” 春遥听完后,脸上并没?有恐惧之色,只是解脱似的笑了笑:“恐怕没?有这个机会了。” 说完这句话,她的身体便开始止不住地抽搐,口鼻随即流出黑血,俨然与李琮中毒的反应一模一样! 李承贺的贴身太监见状,慌忙大呼:“护驾!赶紧护驾!” 两个侍卫当即抽出佩刀,挡在了李承贺身前,原先控着春遥的两个侍卫也蹲下?身去?,探了探她的鼻息,随后行礼道:“陛下?!宫女气息微弱,怕是没?了。” 虽然李承贺一开始并不相信春遥就是主使这场谋杀之人?,但审问?她时,她说得言之凿凿,倒有几分可信。而且她不仅给太子下?了仙绝散,甚至还给自己下?了,从仙绝散的珍稀程度来看,或许她的确有这玩意,不像是别?人?假手于她的。 况且,即使李承贺认为还有背后主使,可春遥一死,线索便彻底断了,春遥既已认罪,又畏罪自杀,再查下?去?也是不了了之,不妨趁此结案,也好给众人?一个交代。 此案一结,最?高兴的莫过于李姝,她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的指尖则在桌上敲敲打打。 芸香向她行了个礼,兴奋地道:“恭喜殿下?,自此高枕无忧了。” 李姝满意地“哼”了一声:“那春遥还算是讲义气,总算没?有供出本宫。” 芸香附和?道:“您雪中送炭,是她的恩人?,她报答您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把您供出来呢。” “说起来也得多亏你眼明心亮,冬日里经过司膳房发现她在哭,便留意了一番,本宫不过是做了个顺水人?情,赏了她几锭银子,她就谢得跟什么似的。” “可惜的是,她妹妹还是没?有救回来。” 李姝漠然道:“她妹妹的性命与我何干?本宫还要感?谢她妹妹没?能捱过去?,要不然她才不会那么恨李琮,也不会那么义无反顾地要李琮偿命了。” “总之,恭喜殿下?除掉了一个大麻烦。早晨,奴婢听见有两只喜鹊在小?院的梨树上喳喳叫,仿佛在昭告着殿下?喜事将近呢。” 第61章 李姝抿嘴笑了笑:“只愿往后都能如此顺遂才好。”她看了看桌上的白玉墨砚,这是去年中秋节,李承霖送给她的,她宝贝得不得了,哪里舍得用它研墨呢,每日她都亲自擦拭,将它擦得铮铮发亮、一尘不染的。 案子一结,她了却了一桩心事,自认为高枕无忧,顷刻间,脑海里又生出一个坏点子。 她朝芸香招了招手,芸香会意,便将脑袋凑到她嘴边,她对着芸香耳语了一阵,然后朗声道:“尽快去办吧。” 芸香行礼:“是。” 不多时,芸香已打着灯笼来到了永安宫,她向李承霖行礼:“奴婢见过长公主,祺安公主新得了一件宝贝,邀请您去长乐宫同赏。” 李承霖在灯下与江辞对弈,琢磨着棋局,头也不抬地说:“天色已晚,明日再去吧。” 芸香当即就跪在了地上,“砰砰”朝李承霖磕了几个头,声音里带着哭腔:“还请长公主垂怜,公主的脾气您不是不知道,若奴婢今夜没有将您请去长乐宫,只怕是免不了挨打了。” 李承霖轻轻蹙了蹙眉,她将棋子放回棋篓,抬起头对江辞说:“我去去就回,等我。” 李承霖离开后,江辞看着棋盘上的局势,一时难舍难分,指不定鹿死谁手呢。 片刻后,长乐宫又派了另一个宫女过来,朝江辞行礼道:“驸马,长公主很喜欢那件宝贝,请您一同前往长乐宫赏玩。” 李承霖明明说过她去去就回,怎么又让她去长乐宫?江辞虽觉得不解,但还是跟着宫女的步伐前往长乐宫了。 宫女将她引至长乐宫正殿门口,然后对她说:“驸马,长公主就在里面,奴婢们得了吩咐,不许进去,您一人进去就好。”说罢还贴心地为她打开了门。 江辞打量了几个宫女的表情,还是犹豫着踏进殿中。殿内只点了几盏灯,整体晦暗不明,越往里走光线越暗,江辞几乎要看不清路,只能摸索着往前走。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是李姝的声音。 江辞停下脚步,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却是霎时就红了脸。 这分明就是两个女子彼此情动,床榻欢好之音。 江辞觉得自己不应该站在这里听床脚,刚想转过身离开此处,却闻得李姝上气不接下气地唤了声“阿霖”,又含糊不清地道:“我好喜欢你。” 阿霖?江辞以为自己听错了,片刻后,另一个女子气喘吁吁地给予了回应:“姝儿,我也……好喜欢你。” 是李承霖的声音。 江辞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江辞一直以为自己和李承霖只是合作伙伴, 实在无需多余的感情,可骤然见识此等场面,一时还是有些错愕, 大脑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不知不觉已立在原地听了许久,等她意识到此事时, 里头的两个人已逐渐没了动静。 江辞仓惶逃离此处,迅疾回到了永安宫,看着棋盘上未了的棋局,不由得思绪纷飞。 半个时辰后, 李承霖也回宫了,她穿戴整齐, 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见江辞坐在位置上发呆, 便伸出手在她眼前挥了挥,脸上带着笑意:“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她坐在江辞对面,从棋篓里取出一颗黑子, 在指间把玩着, 又研究了一下棋盘上的局势, 最终执子而落,看向江辞说:“到你了。” 江辞回过神来,当即站起身向李承霖行礼道:“臣身体不适,恐怕不能陪长公主下棋了。” 李承霖轻轻皱了下眉, 打量着江辞的脸色, 看起来是有些不好, 便担忧地询问:“可请太医来诊治过了?” “臣一时疲累, 好好休息一下便可。”江辞再次行礼,“臣告退。” 李承霖看着她的背影, 觉得她今天晚上似乎有些反常,难道是在怪她让她等了太久?也对,她明明说“去去就回”,结果却花费了快一个时辰,属实是有些言而无信了。不过,她的脸色怎么这般难看?当真是生病了? “紫萁。”李承霖唤道,“本宫离开永安宫时驸马还好好的,怎么不到一个时辰,驸马的脸色就这般难看?可是你们照顾不周的缘故?” 紫萁慌忙行礼:“奴婢们不敢。殿下离开永安宫后,祺安公主又派了人过来,说是您很喜欢那件宝贝,所以特意来邀请驸马同去长乐宫赏玩,驸马便随着去了。奴婢还以为驸马会与您同一时刻回来,没想到驸马先回来了,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奴婢不敢询问,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承霖低头思索,觉得此事疑点众多。 李姝派芸香来邀请她去长乐宫赏玩夜明珠,刚走出永安宫,芸香又说:“公主说夜明珠的光辉在月光下更为动人,因此特让奴婢领着长公主去往御花园。” 李承霖有些纳闷,若是邀她去御花园,一开始就说去御花园便好了,怎么偏偏说去长乐宫?还非得等到出了宫门才说去御花园? 虽然疑惑不解,但她表面上没有声张,默不作声地去了御花园。 结果在御花园等了许久,李姝才姗姗来迟,且有些慌乱的模样。 刚才听紫萁说起,果然觉得不对劲。 第62章 李姝让芸香把她带到?御花园,却让江辞以?为她去了长乐宫,后面又派了另外的宫女,把江辞骗到?了长乐宫,也不知她对她究竟做了些什么,一个时辰不见,脸色竟这般难看? 她站起身来?前往卧房,微弱的烛光下,帐内人似乎睡得安详,可她隔着纱帐,隐隐能看见江辞微微蹙起的眉心,便知晓她还没有睡着,所以?轻声问道:“可是祺安给你受了什么委屈?” 江辞正?在伤心处,只?觉得委屈难过,哪里还能认真思?考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听到?她又提起了李姝,蓦然想起上次在璞州,虽然她是扮成了徐斌的模样,可李姝毕竟把药下在了她身上,她居然都没有计较,由此可见她对李姝的偏爱了。而她对自己的照顾与?忍耐,不过是凭着那两份恩情罢了,哪里来?的真心呢。 江辞越想越觉得苦涩,听到?了李承霖说话?,却闭眼不答,只?装作睡着了的样子。 李承霖瞧她的样子,分明?就是不想与?自己说话?,也不知是哪里惹到?了她,可看到?她这么恹恹的模样,她心里也觉得烦闷,叹了口气后,便转身离开了。 紫菀迎了上来?,询问道:“殿下要去哪里?” “偏殿。” “您与?驸马吵架了?” “多嘴。” 待李承霖离开后,江辞缓缓挪动着脑袋,最?后睁开双眼,隔着纱帘望着几近燃尽、摇摇欲坠的烛火,也禁不住叹了口气。 奇怪,她为什么要难过啊?她一开始不就是打算利用长公主以?达成自己的目的吗?明?明?是互相利用罢了,谈什么真心不真心的,当真是狭隘了。 她深吸一口气平静心情,缓缓睡去了。 次日一早,两人吃着早膳,李承霖便假装是随口一问:“身子可见好了?” “多谢长公主关心,臣已?经无碍了。” 江辞脸上带着笑容,可李承霖能明?显察觉出她的疏远,自是没胃口继续吃饭,草草喝了碗粥后,便一同前去丽华宫见怀意公主了。 太子投毒一案凶手已?伏法,怀意公主脱了嫌疑,自然可以?安然回国,为了表示歉意,李承贺特命李承霖在丽华宫置办酒席,为怀意公主饯行。 宴席结束,李承霖将东越独有的蓝田玉赠送与?怀意公主,作为两国交好之礼,怀意公主自然也需回礼。 除了回礼外,怀意公主还叫住了江辞,说是有些话?想单独与?驸马谈谈。 江辞望了李承霖一眼,似乎在征求她的同意。李承霖轻轻垂下眼眸,表示无妨。 得到?长公主允准后,江辞才起身走?到?怀意公主身边。怀意公主忍不住调侃道:“看不出来?,驸马还是个妻管严。” “身为驸马,便是长公主的附属,因此不敢僭越。” “好了,不逗你了。”怀意公主朝身后人递了个眼色,那人立马呈上了一把通身火红的宝弓,怀意公主将宝弓拿起,递到?江辞面前,高傲地说道:“上古时期,后羿拉动神弓,射下了九个太阳,凡间才恢复正?常,万物重新生长。当时的人们便把后羿的神弓称为‘落日神弓’,本宫的这把宝弓也叫‘落日神弓’,拉满时,它的力量决不逊色于后羿的神弓。宝弓自然要配神箭手,本宫技不如人,已?是无颜再拉动宝弓,今天便把它赠予你,只?盼它在你手中能爆发出‘落日’的气势。” 这把落日神弓通身火红,暂不知使用了何等材料,但光从外表来?看,定是上好的工匠打造而成,江辞一时看花了眼,便将它拿了起来?,在手上试着力道。 嚯!果然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将它拉满,上头若放上箭矢,只?怕都能射入石头中。 江辞虽然十分喜爱,然而无功不受禄,她不敢平白接受怀意公主的礼物,只?默默地将宝弓放回原处,向怀意公主作揖:“在下武功尚浅,那日不过是侥幸获胜,实在担不得公主如此厚礼。”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怀意公主用不容拒绝的口气说道,“当然,这不是白给你的,本宫一时输给了你,未必一世?都会输给你,下次北姜若再有使团来?访东越,本宫一定随使团而行,还要与?你比拼,到?时你可千万别?推脱。” 怀意公主盛情难却,江辞也着实喜欢这把宝弓,便也不再推辞,行礼道:“在下多谢怀意公主。” 将北姜使团送出京城,又安排了人马一路护送出关,看着马蹄扬起的尘土,李承霖似是无心地说了一句:“驸马与?怀意公主箭无虚发,既是同样的箭术不凡,也难怪相谈甚欢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辞总觉得她的这句话?中隐隐含着些酸意,她慌忙迎上前去,解释道:“不过是怀意公主比试输给了臣,一时不服气,便与?臣约好了来?日再战。” 李承霖没有回应,正?欲摆驾回宫时,宫中侍卫骑着马跌跌撞撞地朝李承霖赶来?,下马后,他当即跪在地上,面容严肃地说:“属下见过长公主,见过驸马,京城忽地染上了怪病,宫外已?有成百上千人中招了,陛下命长公主与?驸马赶紧回宫。” “竟有此事?”李承霖不敢拖延,当即坐上马车,急急忙忙地赶回宫中,前往千秋殿面圣。 经过内侍通传后,她们走?了进去,见李承贺在千秋殿中来?回踱着步,很是忧心的模样,慌忙上前行礼,又询问缘由。 第63章 李承贺看见二人前来,方才松了口气:“如此着急召皇妹和苏爱卿前来,确是有大事。刚才京兆府尹来报,京城忽地染上了怪病,宫外已有成百上千人中招,最令朕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怪病,与当年皇妹所得一般无二啊。” “又是那种怪病?”李承霖上前一步,忧心忡忡地道,“当年虽有巫医给出了治疗那怪病的药方,可北溟玄珠难得,而今又有成百上千人染病,可该如何是好呢?” 此刻,一个大太监忽地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跪倒在地上,颤颤巍巍地说:“陛下,司乐房有个小宫女也遭了……” “什么?”李承贺怒目圆睁,“宫内也有病例了?此病竟如此来势汹汹?朕倒要瞧瞧,这病究竟为何能如此猖狂。” 李承霖立刻劝阻道:“皇兄万万不可,您乃一国之君,身体贵重,此番贸然前去,若不幸邪气入体,东越子民又该如何呢?” “无妨,当年你患上了此病,先皇与慈懿皇后整日整夜地守在你的身边,也未曾染病,如此看来,此病并不会传染。” 听到李承贺提起父皇与母后,李承霖眼中掠过一丝奇异的光芒,转瞬即逝后,面不改色地答道:“此病虽不见传染,但父皇与母后在不久后猝然离世,安知不是过了病气的缘由?为防万一,还是请皇兄不要冒险,不如让臣妹先行探看,若有什么发现,再来禀告。” 李承霖提起先皇与慈懿皇后的死因,李承贺的表情瞬间就变得不太自然了,他佯装咳嗽了一声:“还是皇妹思虑周全。也好,就按皇妹所说的办吧。”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司乐房的小宫女香蒲传染了怪病, 胡尚仪便单独辟了个房间把她抬了进去,将她所有的物品一并烧毁,她的居所也进行彻底消毒, 如此雷厉风行, 也不愧是尚仪局的总领。 李承霖听着胡尚仪的禀报,赞许地点了点头:“很好, 你做得很好。只是,香蒲她现在何处?” “在尚仪局一间不常用的库房里,不过已打扫干净,还铺上了床。” “带本宫去看看。” 胡尚仪皱眉犹豫道:“长公主金枝玉叶, 怎么能去那种地方?万一沾染了晦气就不好了。” 李承霖没有理会她的劝告,优雅地抬起右手, 一旁的高进便会意似的伸出手去扶上, 弓着腰往前走。李承霖步伐稳健,边走边道:“本宫数年前也得过同样的病,既已痊愈, 便没有复得的道理。” “是, 下官遵命。”胡尚仪忙走上前去, 领着众人往库房走。 库房里虽然摆放着许多物品,但看起来并不杂乱,屋里也没有积尘,还充满着阳光的气息, 很明显是仔细打扫过的。李承霖走近病床边, 注意到床褥被单都是洗得干干净净的, 可见胡尚仪还是用心了的。 江辞在一旁沉默不语, 注视着得病的小宫女香蒲,只见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面色苍白,唇无血色,像死了一般寂静。 江辞脑海里回想起在阎罗殿悲宫司看到的画面,那是阴司梧桐为她展示的青阳郡的未来,战火连连、饿殍遍野,其中还有不少民众陷入昏迷、气若游丝,就像是染上了这种怪病。 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上一世,在她还活着的时候,京城百姓没有一片连着一片地患上此病啊! 难道说,阴司梧桐的预言提前实现了?从京城开始,一直蔓延到边关,而后整个东越国都将沦陷…… 不!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江辞回过神来,治病固然重要,但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出此病的源头,若不加以制止,只怕整个东越都将陷入沉睡。 江辞伸出手指探了探香蒲的鼻息,仅有一息尚存,不由得微微蹙眉,转头询问胡尚仪:“她是什么时候确诊的?” “回驸马,就是今天早晨,沈司乐教小宫女们弹琴,香蒲忽地就晕倒在了地上,请太医一看,果然确诊了那怪病。” “你观察她近日的生活起居,可有什么异常?” 胡尚仪低头思索了一番,才回应道:“并无什么异常,不过,她昨日休假,出了趟宫,去她哥哥嫂嫂家耍了半日。” “她哥哥嫂嫂可曾染上此病?” “这……下官就不太清楚了。” “那她哥哥嫂嫂居住在何处?” “顺平街那一带,街上唯一一户做香料生意的,很出名的。” 江辞于是向李承霖行了个礼:“长公主,可否将腰牌借臣一用?臣以为目前最要紧的是溯清此病的源头,臣想去宫外查看下具体情况,还望长公主允准。” 李承霖没有犹豫,当即把腰牌给了她:“若人手不够,便从骁骑营调用几名官兵随行,想来皇兄不会有异议。” “多谢长公主。” 江辞告退后,便迅速离开了库房,打算去骁骑营征调几名官兵,身后却传来李承霖的声音:“你给我站住!不许跑!” 江辞以为长公主还有什么吩咐,便恭恭敬敬地转过身,正欲行礼时,却并没有看见长公主的身影,她四下看了看,只注意到不远处有两道倩影在追逐玩闹,从她们的穿着打扮来看,应该是二十四司正六品女官。 跑在前面那名女官回过头咯咯笑道:“好妹妹,你就别追我了。你那么多宝贝,这支珠钗就送给我嘛,别那么小气嘛。” 第64章 后面那?位女官追得气?喘吁吁,停在原地,双手?叉腰休息了片刻,又?火急火燎地追了上去,边追还边喊:“别的都行,就这个不行,这是祺安公主赏赐给我的,你可别犯糊涂!” “祺安公主赏赐的,怪不得你那?么宝贝呢。不过,公主赏赐给你的东西那?么多,你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用不完,却还揪着这一支珠钗不放……” “小祖宗,我给你换一支好不好?” 两人的声音愈来愈远,江辞注视着两名女官渐渐消失的背影,眉宇间有霾云层层,她眸光中闪过一丝疑虑,不可置信地轻晃着脑袋。 世间竟有如?此相像的声音? 那?名女官的声音,分明跟长公主一模一样?!若不是她亲眼看着她,又?亲耳听到她说话?,只怕会误以为是长公主本人了。 那?名女官刚才还说什么“祺安公主赏赐”,由此可见李姝一定与?她相识,李姝那?么喜欢李承霖,不会听不出她的声音与?李承霖相似…… 江辞脑海里灵光乍现,忽地反应过来昨晚在长乐宫听到的声音,她被那?句“姝儿,我也好喜欢你”给怔住,只以为是床榻上的人是李承霖。 而今一想,果真是疑点重重。 李承霖向来只叫过李姝的封号,何曾唤过一声“姝儿”?若李承霖真像昨夜那?般对李姝情不自已,为何平日?里却对李姝那?么冷淡? 江辞细细分析着,想起上次在璞州,李姝给她和李承霖都下?了药,便有些?怀疑昨夜李姝是不是又?给李承霖下?了药,可李承霖不到一个时辰便回宫了,而且穿戴整齐,神志清晰,并?没有用过药物的痕迹。 如?此,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昨夜与?李姝同在长乐宫床榻上的人,根本不是李承霖。 当然,这只是猜测,最终的结果还得真正问了当事人才知道。 江辞突然有些?懊恼,昨晚李姝的举动,分明不合常理、漏洞百出,而她竟像是被猪油蒙了心似的,什么也没看出来,还蛮不讲理地作气?,李承霖与?她说话?,她都只当没听见。 俗话?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她听了片刻床脚,便就径自认为李承霖和李姝不顾礼义廉耻,在宫内大行苟且之事。 现在想起,当真是过于臆断了。江辞自认为与?李承霖是盟友,然而盟友之间却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倒有些?可笑,换言之,不管那?人是不是李承霖,她都不应该兀自怀疑,既是盟友,就应该坦然,亲口问上一问,是她与?不是她,自在她的口中见分晓,何以要相信别人铺下?的陷阱。 她回头望了望库房的方向,李承霖一行人已经?起身往相反的方向去了,她郁闷地“啧”了一声,心想还是等?处理完此事再亲口向她求证吧。 江辞凭着长公主的腰牌顺利征调了几名官兵,又?安然地出了宫,来到胡尚仪所说的顺平街。 这时,身后的一个官兵忽地小声嘟囔道:“几天不见,顺平街竟然萧瑟至此,我几天前来这里时,街上都是叫卖之声,热闹极了。” 的确,明明还没到宵禁的时刻,顺平街却冷清得跟深夜一样?,商铺大门紧锁,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人烟稀少,安静得可怕。 循着浓郁的香味,江辞找到了胡尚仪所说的那?家香料铺子,然而依旧是大门紧锁。 她走上前去,抚摸着门框上的花纹,微微叹了口气?,正打?算离开?时,里头忽地传来了婴孩的哭声。 婴孩哭了许久,可依旧没有人搭理。 奇怪了,为人父母哪里有不心疼自己孩子的,这婴孩都哭了这么久,怎么也没听见父母的一声哄慰? 江辞退后了一步,朝着身后的官兵吩咐道:“不管你们使用什么方法,把门弄开?。” 几个官兵们往常都在宫内值守,不得不循规蹈矩,处处谨慎。好不容易随着驸马出一趟宫,短暂相处间又?觉得驸马是个亲和的人,也不摆架子。如?今得了这个吩咐,自然可以好好释放下?精力,因此,他们都乐呵呵地开?始想着办法。 有人拿刀去砍里头的门闩,但缝隙太小,没处使劲,以失败告终;有人拿脚踹;有人用身子撞…… 也难为他们想了这么多新奇办法,虽然门楔稍有破坏,但好歹还是把门给打?开?了。 江辞循着婴孩的哭声走到里面的房间,当即就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床榻上躺着一名男子,屋子中间倒着一名女子,女子的旁边有个侧翻的婴儿摇篮,不过,先前哇哇大哭的婴孩并?没有在摇篮中,而是摔在了一旁的空地上。 江辞见状慌忙走过去拾起了地上的婴孩,抱在自己怀中,轻轻拍着背哄着,然而婴孩依旧嚎啕大哭。 身后的官兵便笑道:“驸马到底没带过孩子,属下?的儿子与?这孩子差不多大,哭成这个样?子,八成是饿慌了。” 江辞抱着孩子,转过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祁谌。” “祁谌。”江辞便将手?中的孩子递到他的怀中,安排道:“这孩子的父母尚在昏迷中,无法将其照料。本官便先许你半个月假期,你带着这个孩子回家,由你和你的娘子共同照拂,期间俸禄照拿,另外,本官还会另赏你些?银子,作为你娘子滋补身体之用,你意下?如?何?” 第65章 祁谌抱着孩子正欲行礼道谢,江辞先他一步拦住了他的动作:“既抱着孩子不便行礼,就无需那?些?虚节了,你只说愿不愿意?” “多谢驸马!多谢驸马!” “快些?回家吧,别让孩子饿着了。” 祁谌抱着孩子离开?后,江辞又?走到女子身旁,蹲下?身去探了探她的鼻息,果然,跟香蒲的情况一模一样?。她命人把她从地上扶起来,移到另一个房间的空床上去。 随后则开?始视察起屋内的一切,除了昏倒的两人外,似乎并?都没有异常。 江辞来到厨房,厨房的灶台上还摆放着未洗的碗筷,她掀开?铁锅上的甑盖,里头还剩着一圈锅巴,看起来金黄酥脆,似乎很是美味。 江辞刚想把甑盖合上,一双手?就伸到了她面前,替她举起了甑盖,而后眼巴巴地看着江辞:“驸马……我真的太饿了,可以吃吗?” 他们擅自进入民宅就已经?很不应该了,又?怎么能再乱动别人东西呢?但是这家主人已然昏迷不醒,锅巴留在这里也是等?馊,不如?就让他们吃了,也算是没有浪费粮食,等?主人醒来后再自掏腰包赔给他们就是。 江辞便走向一边,叹口气?道:“吃吧吃吧,等?他们醒来我再带你们来赔不是。” 得到了允准后,几个官兵便像十天半个月没吃上饭似的,蜂拥而上,将锅巴抢了个一干二?净,几口就消灭完了。有个官兵没抢到锅巴,不由得哭兮兮:“你们上辈子是没见过锅巴吗?跟贼一样?,一块都不给我留!” “吵什么吵?”江辞无奈地道,“不就一块锅巴吗,至于这么哭兮兮的吗?” 那?官兵年纪最小,眼眶都红了,委屈地道:“驸马您不知道,他们几个惯会占小便宜的,上头赏了什么好吃的好喝的,说好了大家平分的,结果我恰好去茅房了,他们便把我的那?份给占了,这上哪儿说理去?” 江辞转头看向另外几人,询问道:“真有此事?” 年级最大的那?个官兵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咕哝道:“见者有份嘛,他都不在,自然就没他的份了。” “凭什么没我的份?”小官兵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说好了平分的。” 江辞觉得头痛,哄小孩也就罢了,看如?今这个情况,怎么还要哄官兵啊?她便佯装斥责道:“在执行任务呢,你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不就是一点吃的和喝的吗?至于这样?吗?你就说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值?前些?日?子永安宫小厨房研制的山楂玉竹糕味道不错,生津开?胃,又?能滋补身体,本官派人送些?给你便是。” “属下?吴观,在常安宫当值。” “常安宫是谁的居所?” “回驸马,常安宫的主位是淑妃娘娘。” 想起来了,吕淑妃吕洛儿,是吕尚书的千金,曾患过与?长公主一模一样?的怪病,吕尚书豪掷万金,广寻天下?壮士为她换回了一颗北溟玄珠,总算将她从昏迷中唤醒。 对啊!江辞的脑海里忽地迸发出一个念头,虽然不知道吕尚书是被谁陷害,高调地张贴告示制造出他与?北姜有牵连的假象,但是吕尚书拿到北溟玄珠是事实啊!只要吕尚书说出那?颗北溟玄珠的由来,再依样?画葫芦搞到北溟玄珠,以北溟玄珠入药,不就可以暂时救京城百姓于水火之中了吗? 江辞心中有了打?算。一方面着手?摸查此病的源头,另一方面着手?医治患病的百姓,溯源治疗两不误。 她离开?了香料铺子,又?在顺平街随意挑选了几处宅子查看情况,发现他们跟香蒲的哥哥嫂嫂一样?,均患上怪病昏迷不醒。 “奇怪,真是奇怪。”江辞不解地摇摇头,“怎么一整条街上的人都染上了?着实可怕。” 在其位谋其职,吴观身为官兵,又?被江辞征调出来,他的任务便是守卫驸马的安全,自然不需要像江辞一样?思考这些?烦恼。 将近黄昏,天气?愈发闷热,他跟着江辞走了许久,不禁有些?口渴,恰好看到前方有口井,便忙不迭地冲上去,“哼哧哼哧”打?了一桶水上来,正好井边有个瓢,他便端着桶冲洗了一下?瓢子,盛起一瓢水,狗腿似的为江辞端了过来,满脸溢着笑意:“驸马,您渴不渴?喝口水润润喉?” 江辞在思考问题,没有心思吃喝,便摇头拒绝了。吴观这才放心地自己喝了起来,一连喝了两大瓢,最后还忍不住打?了个嗝。 吴观将水瓢放回原处时,一瞥眼忽然看到地上尘土中似乎掩埋着一个亮晶晶的东西,便好奇地将它抽了起来,拿在手?上研究着。另一个官兵看到他聚精会神傻愣愣的模样?,便从身后悄悄将他手?中那?个亮晶晶的东西夺取了,贼兮兮地说:“我来瞧瞧你看的是什么玩意儿。” “是我先捡到的!”吴观不服气?地去抢,“还给我!” 他们争论个不休,吵吵嚷嚷的,把江辞的思路都打?断了,江辞皱紧眉头,走向他们,没好气?地说道:“又?怎么了?” 听到江辞语气?里带了些?怒意,他们不敢造次,小声回答说:“吴观捡到一颗小宝石,我不过是看看而已。” 江辞伸出手?,“什么宝石?给我瞧瞧。” 这颗宝石不过花生米大小,呈椭圆状,赤红如?火,对着天光观赏很是通透,可见品种?十分优良,然而却不像是东越常有的玉石,更像是…… 第66章 北姜。 这颗宝石,跟怀意公主赠送给她的那把落日神弓上面的装饰品是同样的用料。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江辞隐隐觉得这颗宝石掉落在此处必定不是偶然, 再加上北姜使团刚走,京城就传上了怪病,并且这种怪病还只有北姜的北溟玄珠才能医治, 实在不能不叫人多想。 她留了个心眼, 面不改色道:“这颗宝石看起来确实价格不菲,我回去让宫中的匠师替你瞧瞧, 若真是上好的,你再拿去换钱也不迟。” 吴观想着驸马与长公主琴瑟和鸣,长公主有什么宝贝自然也少不了他的,他总不至于贪他一颗宝石, 倒是没有异议。 江辞离开顺平街后,便回到宫中向李承贺禀报了情况, 并向他请旨拨派些官兵前往顺平街戍守, 那条街上的百姓大多染病昏迷,有心人若想生事端也是轻而易举,不如派兵镇守, 守卫百姓财产生命安全, 也好防患于未然。 怪病虽然来势汹汹, 但一时半会也不会危及性命,朝廷还有足够的时间来应对,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做完这些事后,天已经全黑了, 江辞回到永安宫, 宫内还亮着灯, 璀璨无比。她走进殿内, 李承霖正坐在窗户边翻书,眉头微锁, 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江辞迎上前去,朝她行礼:“臣参见长公主。” 没有回应。 江辞微微抬头,只见李承霖早已抚平眉心,神色淡然得像是无风的湖面。 是在为她昨晚没有理会她的事情而生气吗?江辞觉得有些尴尬,脑海里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后,再度行礼:“臣参见长公主。” 李承霖缓缓抬起眼眸,像是才看到她似的,挑眉讶异道:“这么晚了,怎么回来了?我只以为你要在宫外过夜呢。” 她的语气里带着些幽微的戏谑,江辞想起昨夜的事情,恐真的误会了她,也没有反驳,而是换了副严肃的神态,慎重地道:“昨天晚上祺安公主派人来告诉我,说是长公主很喜欢那件宝贝,邀我去长乐宫同赏。我赶到长乐宫后,只见殿内灯火晦暗,隐隐听得两个女子云雨之音,其中一个女子的声音是祺安公主,另一个……声音与长公主极为相似。” 李承霖听着江辞的讲述,眉头越皱越深,她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凝视着江辞,眼中是无尽的失落,缓缓开口说:“江辞,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就算再不顾礼义廉耻,也不会对自己的侄女有非分之想。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一个荒淫的人?” “不……不是。”江辞嘴上这么说,但是昨天晚上她怀疑她也确实是事实,她百口莫辩,无颜再言其他,只能默默地低下了头。 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凝滞了,明明是盛夏时节,殿内却无端地溢着寒气。 半晌,李承霖叹了口气,打破了这份沉默,而后,她语重心长地道:“其实,我帮你隐藏身份,聘你为驸马,不仅仅是因为那两份恩情。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江辞是聪明人,何尝读不懂李承霖的言外之意,只是李承霖如此郑重的模样,倒使她有些无地自容了,一时心乱如麻,嗫嚅着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李承霖见她没有回答,索性开诚布公,将话挑明了:“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你。” 江辞的心脏被那句“我喜欢你”击中,砰砰直跳,只觉得脸部微微发烫,耳朵尖都红了。 李承霖停顿了一会,又继续缓缓道:“如果你要问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我可以准确地告诉你,是在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 江辞有些无所适从,怔怔地问道:“是在玉门贡院?” “是在飞仙湖旁边的山亭中,那时我受了重伤,是你救了我,我看不清你的面容,可你身上的味道却莫名让我安心。” 李承霖站起身来,走到江辞面前,抬起右手,纤纤玉指轻轻抚着她的脸庞,眼中流露出温婉的情意,柔声道:“阿辞,父皇母后过世后,我不得不小心翼翼,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上元夜,我以为我就要死在那里了,没想到你出现了,那时我神志并不清晰,可我依旧记得,是你一步一步地背着我下了山,我伏在你的背上,闻着你身上的味道,便觉得世间险恶都不过如此,笑一笑就过去了。我好像在你背上睡着了,梦见山,梦见水,梦见绿茵茵的草地,梦见那天上的燕子纸鸢,总算有了银丝一系,不再是漂泊无依。阿辞,我很久……很久没有过那么安心的感觉了。” 李承霖放下手臂,嘴角牵起一抹微笑:“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我知道你跟随我另有目的,可我,甘之如饴。” 上一世的江辞福薄命薄,没有成过婚,也没有过心悦之人,不到双十年华就饮鸩而亡。 而这一世,她投奔了李承霖,还与她成了婚。 一开始,她明明只想保全自己;后来,便想借李承霖之手完成自己的抱负。她总以为李承霖只是喜好她这副与虞秋月相似的容貌,反正各取所需,互相利用也不必有心理负担。 但是今天,李承霖这段掏心窝子的话,分明就是在说,她在没有看清她的长相时,就已经开始喜欢她了。 第67章 换言之,她不是喜欢她的脸,而是喜欢她。 江辞几乎屏住了呼吸,顿时心乱如丝,剪不断、理不清。上辈子,她没有爱过人,也不知道怎么去爱人。重活一世,她所求的唯一也不过是尽自身之力,阻止阴司梧桐预言的实现,因此从未想过情爱。 此时此刻,面对着李承霖的推心置腹,她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样的情绪去回馈她。 思来想去,江辞在心里反复询问着自己一个问题:“我喜欢她吗?” 可能是喜欢的吧,不然当初离京赴职时,也不会回首望向永安宫的方向。 或许是喜欢的吧,不然当初被李姝下了药失身,也不会暗自庆幸那人是李承霖。 大抵是喜欢的吧,不然也不会因为误会李承霖与李姝欢好而烦闷生气。 应该是喜欢的吧,不然这颗心也不至于像打鼓一样,怦怦至此。 江辞只觉得呼吸紊乱,即使已经裹了束胸,可心跳剧烈,胸脯也不断起伏,是束胸也挡不住的炙热。 她无法核实自己的内心,却必须要直面这个问题,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后,朝李承霖行礼:“关于昨夜之事,臣并非不信任殿下,也并非怀疑殿下本性,古人云‘关心则乱’,臣亦不能免俗。” 江辞直起身子,缓缓道:“臣身为驸马,理应对长公主格外上心。” “你身为驸马需要对长公主上心,那你作为江辞,是否对李承霖存有一丝真心?”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我……”江辞口干舌燥, 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被咽了下去,她虽然算得上是活了两辈子,但加起来还不如别人一辈子的, 人生不平凡, 经历的事情却少,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情, 因此还是有些羞于启齿的。 可巧这时,窗外传来几声长短不一的布谷鸟叫,江辞知道这是李承霖派往北溟的暗卫有消息来报,再加上她认为此次怪病与北姜脱不了干系, 恐误了什么大事,当即便转换了神色, 忙道:“长公主, 怪病来势汹汹,臣疑心此事与北姜有关,现如今要尽快查清源头, 也好及时止损。” 李承霖自有分寸, 在国家大事面前, 情情爱爱的可以稍稍往后靠,更何况从江辞刚才羞赧的反应来看,已经是八九不离十了,她心里有了底, 当然也不需要继续追问出那个肯定的答案。 两人一同前往偏殿暗室与暗卫相见, 暗卫分别向两人行礼, 又详细地禀告道:“属下们按照吩咐, 扮作北姜百姓在北溟附近游离,细细检查着北溟附近可疑的一切, 果然发现了奇怪之处。属下亲眼看见,有不少官兵撑着船在打捞水上的浮萍,而且看他们的样子,并不像是要把打捞上来的浮萍给丢掉,而是另作他用。” 暗卫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塞着木栓的瓶子,双手奉到李承霖面前:“待他们走后,属下也悄悄打捞了一些浮萍装进瓶中,里头盛了水,浮萍想必还没蔫儿。” 江辞从他手中接过瓶子,放入袖中,又问道:“可还有其他的发现?” 暗卫又掏出另一个白色小瓶:“这是那伙人遗失在岸上的,属下不知是何物,因此一并带回来了。” 江辞拿起那个瓶子,只看了一眼,便皱紧了眉头,李承霖注意到她的表情,便遣退了暗卫,询问道:“哪里不对吗?” “嗯。”江辞点头,从怀中掏出吴观在井边捡到的红宝石,然后摊开双手。 左手上是暗卫给的白色小瓶,右手上是吴观捡到的红宝石。 李承霖对比着,也发现了其中端倪,她伸手拿起白色小瓶,将它的瓶塞取下,蓦然发现,江辞右手上的红宝石与白色小瓶的瓶塞长得一模一样,也就是说,小瓶的瓶塞是由红宝石凿制而成。 江辞道:“这红宝石是骁骑营的人在顺平街的井边捡到,起先我以为是装饰物,直到刚刚暗卫拿出了这个瓶子,我才知道它原来还有着瓶塞的作用,而且瓶塞与瓶口严丝合缝,可见是仔细打造的。从这统一的模板来看,这种白色小瓶和对应的瓶塞,恐怕不止一两个。” 李承霖看着这两颗宝石,一颗是北姜官兵在北溟随着瓶子一起遗漏的,另一颗则是在东越京城捡到的,明眼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没想到北姜的势力竟已渗透得如此之深,张扬得如入无人之境,东越竟毫无察觉。 李承霖轻轻晃了晃小瓶,察觉瓶中还有物体,恐撒漏,便将红宝石瓶塞塞回了瓶口,自言自语道:“浮萍和瓶里面的东西一定有古怪,明日找个靠谱的药师来查探一番。” 江辞从她手中拿过小瓶,胸有成竹地说道:“交给我了。” 李承霖挑眉,有些不可置信的样子:“你?” “长公主怕是忘了。”江辞扬起嘴角,志得意满地说,“我的娘亲是虞秋月,我的师父是虞山,他们可是夕清山最好的巫医,尤其擅长制药。” 李承霖恍然大悟,忍不住会心一笑:“差点忘了虞山是你师父。也好,我就把此事交由你全权负责。” 江辞有模有样地学着暗卫的动作,抱着拳,一本正经地道:“得令。” 次日一早,江辞便开始在永安宫内忙活,甄别瓶中的粉末。 她从瓶中倒出一小撮粉末铺在纸上,用银针细细地拨弄着,银针毫无变化,要么无毒,要么就不是一般的毒。 第68章 不管如何,还是要小心谨慎些。 而后,便开始分辨着这撮粉末是由哪些配料构成。 见她忙得不可开交,李承霖也不打扰她,只吩咐着小厨房准备熬制绿豆汤,直到晌午时分,才亲自提着绿豆汤来到她面前。 “查探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有成果了。”江辞再次蘸墨,飞快在一旁另铺的纸张上写下了“蝎毒”二字。 李承霖看着一旁另铺的纸张,除了刚写上的“蝎毒”,还写着“夜来香”“五色梅”“魔芋”“曼陀罗”“水仙”等数十种植物。 小小一堆粉末,居然有这么多配料,李承霖忍不住“啧”了一声:“这么多配料,只怕把整座山都搬下来了。” “还不止呢。”江辞挂起毛笔,将纸张拿起来,轻轻吹了两下,嘟囔道:“这里面有种配料我简直见所未见,实在不知道如何下笔。” 李承霖放下手中的食盒,思索道:“暗卫带回来的浮萍呢?我觉得他们打捞浮萍颇为蹊跷,你对比一下,看看是不是。” 江辞茅塞顿开,连忙从袖中摸出装着浮萍的瓶子,“我差点忘了还有这东西。” “时候不早了,喝点绿豆汤吧。”李承霖打开食盒,把绿豆汤端了出来,“先解解暑,一会也好让小厨房准备上午膳。” 江辞接过绿豆汤,笑吟吟地道了谢,然后侧歪着脑袋看着窗外的阳光,讶异道:“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我忙着只差把时间都忘了。” 绿豆汤上头飘着冰沙,夏日里最能解暑,江辞用勺子舀了几口,清甜冰爽,很是过瘾。 这时,紫菀行色匆匆地闯进殿内,大叫不好:“殿下,驸马,大事不好了。” “出了什么事?”李承霖忙问道。 “昨天被驸马征调的那几名骁骑营的官兵,全部都换上了怪病,无一幸免!” “什么?”江辞连忙放下手中的碗,不可置信道:“无一幸免?” 与此同时,北姜使团西出凤鸣关,自此离开了东越地带。 怀意公主的人马与怀绮公主的人马在北溟岸边会合,怀意公主翻身下马,雀跃地朝怀绮公主跑去,搂着她的脖子撒娇道:“大姐,可算见到你了。这些大臣们一个二个都是闷葫芦,连句玩笑话也不说,真是无趣,这一路上可把我闷坏了。” 怀绮公主轻轻掐了掐她的脸蛋儿,笑着说:“你是公主,他们是臣子,哪里敢跟你玩笑呢?别为难他们了。还有,怎么回事啊,怎么去一趟东越回来,人还瘦了一圈?他们没给你饭吃啊?” 说到这个怀意公主就郁闷不已,她松开手臂,气呼呼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怎么那么倒霉,就随便推了那东越太子一下,他就倒地吐血,可把我吓坏了。他们都以为是我动的手脚,东越皇帝便不让我出宫了,说好的要尝尝东越的民间美食,感受一下东越的风土人情,结果被关在宫里,哪儿去不了,气都气饱了,怎么还吃得下饭嘛。” “瞧你这气鼓鼓的样子,当真是——”怀绮公主在一旁幸灾乐祸道,“可爱极了!” “大姐你还笑我!”怀意公主羞得跺了跺脚,无奈地撇了撇嘴,“不过话说回来,大姐,你都去了东越了,怎么不跟我们一起进宫面见越帝呢?非得单独行动,还不许我告诉其他人。”怀意公主说着又凑到了怀绮公主耳边,神秘兮兮地说道:“你该不会是瞒着父皇悄悄去的东越吧?” 怀绮公主哄小孩似的做出嘘声手势:“咱们悄悄的,别告诉父皇。” 怀意公主张大嘴巴,小声说道:“大姐你胆子太大了吧,居然瞒着父皇出宫这么久?会被发现的。” “不会被发现的。”怀绮公主信誓旦旦地说,“我跟父皇说,我去贺山打猎了,十天半月不回宫。” 怀绮公主与怀意公主是一母所生,母亲原先不过是大街上杂耍的,身份卑微,不过很受皇帝宠爱,而今已是赵贵妃了。 赵贵妃年轻时身手极好,翻跟头打滚、骑马射箭均不在话下,怀意完全继承了母亲风范,又青出于蓝,骑射更佳,怀绮则相反。 怀绮比怀意大三岁,赵贵妃生她的时候才进宫不到一年,位份不高,没有资格亲自养她,因此,怀绮是由冷昭容养大的,冷昭容喜静,比起舞刀弄剑,她更喜欢悠闲地坐着。 小孩子爱动,自然坐不住,可冷昭容对怀绮十分严苛,她无处跑玩,渐渐便养成了爱看书的习惯,好的坏的,杂的野的,统统都看。 小时候,她看北姜史书,看到里面记载的大将军镇守雁城的趣事,不由得十分向往,于是鼓起勇气请求冷昭容,希望冷昭容能带着她去雁城玩一玩。结果却被冷昭容告知,雁城被东越占了去,已经不是北姜的了。 小怀绮不解,傻着脸问:“可是北姜史书上明明说了,雁城是咱们北姜的。” 冷昭容道:“以前是北姜的,可惜现在不是了。” 小怀绮一时难过,“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冷昭容听得心烦,便喝止道:“光哭有什么用?你若真有本事,就从东越手中把雁城抢回来。” 小怀绮还是哭,冷昭容对她生母接连升迁本就不满,便口不择言地哭诉道:“本宫忘了,你只是个小丫头片子,又有什么用呢?若是个皇子,本宫的日子也不至于这般难过。要不是本宫多年无所出,又何苦养一个别人的孩子呢?” 第69章 冷昭容总是拿这般说辞来应对怀绮,久而久之,怀绮的心理便产生了细微的变化,到后来愈演愈烈,以至于疯狂地想证明自己比皇子可靠,以至于片面地认为雁城本就是属于北姜的,是东越将它抢了去。 怀绮公主注视着北溟平静的水面,眼中却泛起了波澜。总有一天,她会向冷昭容证明,她这个公主比皇子更可靠;总有一天,她会让雁城和曜州再度属于北姜。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前往太医院的路上, 江辞忍不住询问紫菀:“果真无一幸免?” 紫菀答:“除了一个祁谌,其余的都中招了。” 江辞记得祁谌,他妻子生产不久, 正是奶水充足的时候, 香蒲哥哥嫂嫂家的婴儿无人照料,她便许了祁谌半个月假期, 让他把婴儿带回去照料,总不至于饿肚子。 看着太医院里陷入昏迷的几名官兵,江辞也陷入了迷局。 这几名官兵是昨日她亲自从骁骑营征调的,不过是去了一趟顺平街, 回来便染上了怪病,而香蒲也是去了顺平街之后再染病的, 再联想到顺平街上的百姓几乎无一幸免, 江辞也不由得纳闷:难道说顺平街当真有什么古怪不成? 可顺平街若真有什么古怪,那她为什么安然无恙? 等等!江辞茅塞顿开,蓦然想起了香蒲哥哥嫂嫂家厨房里的锅巴, 没记错的话, 官兵们都吃过锅里的锅巴, 会不会是那锅巴有问题? 片刻后江辞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毕竟吴观没有吃到锅巴,也照样患了怪病。 她闭上双眼,开始回忆昨日在顺平街的具体细节, 他们先是去了香蒲的哥哥嫂嫂家, 发现了地上的婴儿, 然后进了厨房, 一伙人把锅巴吃了,再在顺平街查探了另几户人家, 然后…… 水井? 吴观没有吃锅巴,但喝了从水井里打上来的水!而且,香蒲和她哥哥嫂嫂都陷入昏迷,为何一个小小婴儿却平安无事? 顺平街的百姓吃饭喝水都是用的那口井里的水,如果水有问题,那就解释得通了!婴儿吃奶,没有食用那口井里的水,所以才安然无事。 想到这里,江辞连忙命人快马加鞭去顺平井取水。 拿到井水后,她截下了御膳房大厨正准备宰杀的两只鸡,一只公鸡一只母鸡,她把井水喂给公鸡喝,又把红宝石封口的瓶装粉末喂给母鸡吃,然后将它们关在笼中,等着看它们的反应。 她的猜想没有错,次日凌晨,两只鸡同样陷入昏厥。 这就证明,井里果然被下了东西,而瓶子里的粉末则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怪不得吴观会在井边捡到红宝石瓶塞,应该是北姜细作投毒时不小心遗落的,他们遗落了瓶塞却没有察觉,可见下了不少的分量,以至于会忽视一个那么精致的红宝石瓶塞。 可是,北姜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呢?他们既然能毫无阻碍地混入东越,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投毒,如果想要东越陷入混乱,完全不用这么麻烦,换成剧毒,直接毒死反而更能达到效果,北姜故意留着性命,到底是为什么? 对于北姜的作为,江辞捉摸不透,索性不再乱想,既然已经找到了源头,赶紧防控起来才是。 江辞再次研究了一下瓶中粉末,跟暗卫带回来的浮萍一比对,不出所料,追.更百.合文关注.公众.号梦白推文.台最后一样配料的确是北溟水上浮萍。 向李承霖陈述一切后,她当即面见李承贺,向他奏明结果,当然,关于李承霖暗卫之事,她还是略有保留,并未全盘托出:“陛下,综上所述,怪病来势汹汹,是有人故意投毒。” 李承贺坐在龙椅上,一字一句听着,眉毛都皱成了川字,“苏爱卿啊,依你之见,朕该当如何呢?” 江辞行礼道:“微臣拙见,还请陛下分辨。既然已经摸清是有人在井中故意投毒,陛下何不颁发一纸诏令,由官员们层层传递下去,谨慎食用井水,以防被害人数继续上升。” “这个谨慎的度在哪里呢?要是百姓们无水可喝,不也一样糟糕吗?” “井水虽然是活水,但流动范围小,若被污染,难以自清。俗话说流水不腐,臣以为,不如多走上几步,以河水代替井水,虽然麻烦了些,但至少安全……”江辞缓慢说着,忽地灵光乍现,忙说:“臣听闻古人常常在井中放一只乌龟,每日打水前查看乌龟的情况,乌龟还在活动,井水可吃,反之,则不要轻举妄动。非常时期,何不效仿古人之行?也好暂时解决一时之困。” 李承贺低头思索了一番,沉吟道:“朕便依你所言。可那些已经患病的百姓又该如何是好呢?” 的确,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想要救治那些患病百姓,非北溟玄珠不能为之,可病人如此众多,一颗两颗的也是杯水车薪,北溟玄珠又在北姜境内,东越军队怎好大摇大摆地去捞呢?退一万步,就算北姜放任东越军队进入北溟,可北溟水深不知几许,非得水性极好且熟悉北溟水下环境之人,游至北溟最深处方可得之。东越兵士连北姜都没去过,更别说北溟水底,贸然下水也是危险重重,若为此丧失了性命,又上哪里说理去。 第70章 想?毕,江辞建议道:“去年吕淑妃患上?此病,吕尚书不知从何?处寻得一颗北溟玄珠,陛下不妨传召吕尚书进殿,看看他是否有方法再寻得北溟玄珠。” 事关东越危亡,李承贺也不得不尽心,当即便下了口谕,吕伯言接到指示,立马赶往千秋殿,在江辞和李承贺的共同追问?下,只好全盘托出:“实不相瞒,去年淑妃娘娘患病,请了宫中太医去瞧,太医说?她与长公主得的是同一种病,只有北溟玄珠才能救她,老臣实在是惊惶失措。这时,秦振说?他有北溟玄珠,想?与臣做笔交易,老臣也是一时糊涂,便应了他的请求,将会试考题泄露与他,还大力推举他为新?科状元,幸得陛下慧眼识珠,钦点了苏昌为状元,不然,老臣可就罪孽深重?了。” 泄露考题、左右状元人选,这两件可都是干预政事的大罪,若严格计较起来,革职查办都是轻的。 不过李承贺听完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生气,只是略微严肃了神情,朗声道:“吕爱卿,你是两朝老臣,朕也一直视你为左膀右臂,却没想?到你竟做出这样?的糊涂事!” 吕伯言慌忙下跪:“臣知罪,任凭陛下处罚。” “不过,你救女心切情有可原,你又是吕淑妃的父亲,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朕总不至于让她以后回乡省亲都不知往何?处去。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便罚你半年俸禄,你可认罚?” 吕伯言本来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李承贺只是罚他半年俸禄,当即就感?激涕零,磕头道谢:“臣领罚,谢陛下不杀之恩。” 看来这李承贺果真?宠爱吕淑妃啊,不然以他睚眦必究的性格,他最为重?视的科举考试被人操控,那?人只怕是难逃一死,而他为了她居然放过了吕尚书,当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但?现在不是感?叹这些的时候,江辞又上?前行礼道:“陛下,既然吕尚书的北溟玄珠是秦振所赠,想?必他一定有获得北溟玄珠的方法,不如?先别声张,六百里加急传旨到云州,召他回京述职,再谈北溟玄珠之事。” “也好,朕即刻拟旨。” 李承贺答应得很干脆,心中却不大痛快,在他看来,苏昌不过是个驸马,手中没有实权,他问?他国事是抬举他,可他凌驾于皇帝的头上?就是他不懂事了,连圣旨都帮他想?好了,可不是僭越吗?不过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李承贺再不满也没有表现出来。 而江辞一心扑在百姓身上?,只希望尽快将此事圆满解决,自然没有时间揣测李承贺的心理,无?形之中又一次惹上?了猜忌。 圣旨很快传到了云州,不过并没有等回秦振,而是等回了一个噩耗,信差来报说?,秦振早已病死在前往云州赴职的路上?。 “病死?”李承贺疑惑道,“地?方官员过世?,为何?不上?报京城?” “陛下,秦大人是在半路上?逝世?的,没来得及去云州登记在册,而且不过是个副长官,影响不大,为防叨扰,就没有上?报。” “退下吧。” 李承贺挥挥手遣退了信差,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又熄灭了,这下子还有什么?方法能取得北溟玄珠呢?李承贺苦恼不已,把刚写好的字揉成一团,往地?上?扔着撒气,恰好扔到了刚走进殿内的大太监祁进,祁进将纸团拾了起来,行礼道:“陛下,淑妃娘娘求见?。” 提起吕淑妃,李承贺脸上?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些,政事烦闷,也不知道为什么?,和她在一起时,心情总会比平时更加愉悦,他端正了身子,道:“让她进来。” 不多时,吕洛儿便提着食盒走到了李承贺的身边,她从里面端出了一碗酸梅汤,小心翼翼地?避开桌上?的纸笔,放到他跟前,体?贴地?问?道:“陛下可是在为北溟玄珠而生气?” “你身在后宫,倒是对前朝之事十分敏锐。” 吕洛儿抿着嘴笑了笑:“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更何?况臣妾也患过同样?的病,怎能不知呢?正值酷暑,又遇上?这些烦心事,臣妾听御膳房的奴才们说?,陛下最近常常不思饮食,现下一看当真?是没有半分假。”她微微蹙眉,脸上?浮起一副担忧的神情,“瞧瞧,陛下人都瘦了一圈,这样?下去怎么?行呢?臣妾特意做了酸梅汤,夏日里吃最能开胃解暑,陛下尝尝?” 李承贺端起酸梅汤,舀了一勺送入嘴中,果真?酸甜可口,他一口气将酸梅汤喝完,赞叹道:“爱妃的厨艺又精进了。” 吕洛儿掏出手帕仔细地?为他拭着嘴角的汁渍,温柔地?说?:“陛下喜欢就好。” 李承贺将她搂进怀中,叹气道:“最近的一切都让朕觉得烦心,只有你最乖巧可爱。” 吕洛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随即又笑着说?:“陛下现在烦心的,不过是没有北溟玄珠,也就是说?,只要有了北溟玄珠,一切便可迎刃而解了。” “哦?”李承贺挑眉,“爱妃有何?高见??” “北溟玄珠是北姜的宝贝,虽然难得,但?又不是天上?的星星,只要想?要,总有办法得到。一百年前,北姜帝后伉俪情深,北姜皇帝耗费了无?数人力财力,为皇后打造了一顶奢华无?比的凤冠,上?头坠了九十九颗北溟玄珠。正巧北姜使团刚刚回国,陛下何?不趁着这个机会,派出使团回访,也好问?一问?北姜是否愿意赠出这顶凤冠。” 第71章 江辞怕泄露长公主暗卫的行踪,向李承贺禀告时,未提及瓶中粉末之事,因此,李承贺并不知道此事正是北姜搞的鬼,如今他听了吕洛儿的建议,斟酌了片刻,而后道:“凤冠意义深重,北姜未必肯许。” 吕洛儿顺势坐到李承贺的腿上,靠在他肩头,娇滴滴地道:“陛下,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讲究的就是一个礼尚往来,国与国之间也一样,陛下想要凤冠,自然要拿宝贝去换喽。” “你说的倒也有理。” “不如先派出使团,也好让北姜看看咱们的诚意,然后再提起凤冠,北姜想要什么,咱们跟他们换就是了。陛下以为如何?”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对于此事的处理, 江辞实际上做了两手准备,一方面按照旧药方,想办法获得北溟玄珠;另一方面, 她偏偏不信, 除了含有北溟玄珠的药方,就再没有其他的药方可以医治, 既然破解了毒药的配料,那就一定可以研制出新的、不含北溟玄珠也照样可以生效的药方。 她将自己囿于太医院,吃睡都在药柜旁,夜以继日地调试着药方, 眼圈都深了不少,李承霖心疼她的身体, 时不时地劝说着她:“这怪病虽然危及多人, 但一时也要不了性命,你应该顾惜着自己的身体才是。” 江辞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郁闷地叹气:“我替换了无数种药材, 还是没用, 难道真的只有北溟玄珠做药引才有效吗?” 李承霖走上前去坐在她的身边, 看着一盘狼藉的桌面,随手拾起一张废弃的药方,只看了一眼,便将它放回原处, 忧心忡忡地道:“这也正是我担忧的, 这段时间你将自己锁在太医院, 哪儿也不去, 可知外头已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什么变化?” 李承霖道:“一百年前,北姜皇帝耗费无数人力财力, 为皇后打造了一顶凤冠,凤冠上面镶嵌了九十九颗北溟玄珠。皇兄听闻此事后,便派出使团回访北姜,意在与北姜谈条件,好交换那顶坠着北溟玄珠的凤冠。” 江辞皱起眉头,沉吟道:“陛下并不知晓此事是北姜所为,倒也情有可原,北姜那边怎么说?” “他们要东越拿两座城池交换。” “两座城池?”江辞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哪两座城池?” “雁城和曜州。” 江辞更震惊了:“陛下答应了?” “还在斟酌中。” 江辞摇摇头,坚决地说道:“不行,不能把雁城和曜州拱手让人。” 李承霖与江辞心意相通,附和道:“雁城物产丰沃,而曜州地势易守难攻,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的确不能拱手相让。” 江辞回过头来看着李承霖,两人对视了片刻,心内已有了打算。 千秋殿。 日头毒辣,琉璃瓦反光刺眼,大太监祁进举着拂尘,殷勤地跑过来招呼着:“哟,长公主殿下,这么大的太阳,您怎么来了?”他望向身后,又道:“驸马也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李承霖眯着眼睛,询问道:“皇兄在里头吗?” “陛下正为了北溟玄珠的事烦心呢,淑妃娘娘刚进去,瞧着陛下的心情也好了些。” “烦请祁内侍通传一声,就说齐明有要事求见。” “殿下稍候片刻,奴才这就去通传。” 祁进急急忙忙走进殿内,不多时便走了出来,他来到二人面前,做了个“请”的姿势:“殿下驸马赶紧进去吧。” 二人进去时,李承贺正在案上批着奏折,吕洛儿则在一旁为他研墨,看见李承霖进来,她便象征性地行了个礼,又继续研墨。 看吕洛儿淡定自若的样子,大抵是李承贺与大臣商议国事也不避讳着她,虽然不符合常理,但只要皇帝喜欢,又有什么是不能的呢。想毕,李承霖收回目光,行礼道:“齐明见过皇兄。” 江辞也随即行礼:“微臣参见陛下、淑妃娘娘。” “免礼。”李承贺并未抬头,一心放在朱批上,“皇妹如此着急来见朕,有何要事啊?” “皇兄,臣妹听闻北姜狮子大开口,竟想让东越拿两座城池作为交换,不知皇兄意下如何?” 李承贺放下手中笔,抬起头来看着她,语气冰冷:“京城那么多百姓都陷入了昏迷,剩下的人都吵着嚷着要朕给个交代,若不趁早换回北溟玄珠,朕还要遭受多少口诛笔伐?” “可是皇兄,雁城水草丰沃,养出的马匹均矫健勇猛,可谓是真正的千里马,若北姜将其收入囊中,假以时日,东越兵士能否抵御北姜铁骑?除此之外,曜州地势易守难攻,也是东越最重要的防线之一,若将它拱手让人,他日北姜来犯,挥师东下,东越能否抵挡半分?” 李承贺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江辞对飞虎将军崇拜不已,自是了解当年飞虎将军是做了多少准备、费了多少心血才收复了雁城和曜州,若真把这两座城池拱手相让,对得起当年战死的将士吗?对得起当年百姓们做出的牺牲吗? 江辞按捺不住,走上前来,郑重地说道:“陛下,万万不可答应北姜的条件啊,雁城曜州乃我东越宝地,早些年不慎落入北姜手中,武帝、飞虎将军、万千将士、万千百姓,他们耗费了无数心血、做出了无数牺牲,才收复了雁城和曜州,还请陛下三思啊。” 第72章 “砰——” 李承贺抬起手掌,猛地拍打了一下案牍,脸上霎时怒气满满:“你们以为朕又舍得让出两座城池?近些日子,大臣们屡屡上奏,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你们身为皇亲国戚,不想着为朕分忧,反而同那些迂腐的大臣一样,一味地叫朕为难,现在这种情况,难道还有更好的方法吗?” “可是陛下,这次灾难——”江辞就要脱口而出是北姜所为时,忽地瞥到了李承霖向她递的眼神,立马反应了过来,当即收了口。 她们虽然知道此次灾难是北姜一手导致的,但是消息来路不明,就不能明目张胆地说出来。况且她上次并未如实禀报,若现在才说是北姜的错,皇帝还会怪罪她知情不报,别有用心,更会疑心消息的来源,罪过反而更大了。 李承贺看她欲言又止,便追问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大脑在短时间内经历了一番电光火石的思考,江辞暗自下了决心,行礼道:“陛下,臣的意思是,这次灾难虽然殃及不少民众,但暂且不会危害性命,臣以为,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未必只有北溟玄珠才能破解此毒,请陛下暂且不要答允北姜的条件,再给臣一些时间,臣也许能研制出更好的方子。” “哦?当真是稀奇事。”李承贺挑眉不解,“朕的苏爱卿居然还擅长解毒之术?” 江辞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道:“小时候得高人指点一二,感触颇深,若陛下允准,臣愿意尽力一试。” 这时,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吕洛儿倏然轻笑了一声:“驸马果真是勇气可嘉。”她又把头转向李承贺:“可是臣妾听闻,多年前长公主中此毒时,太医们束手无策,先皇张贴皇榜,遍寻全国才能之士,最后是一个名叫‘虞山’的巫医揭了皇榜,递了一纸药方上来,长公主才得救,而臣妾之前中毒昏迷时,也是靠着这纸药方才活了下来。东越集全国之力才得了这纸药方,驸马不过是小时候得高人指点一二,就夸下海口说能研制出更好的方子,未免也太过自大了。”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江辞再次行礼:“诚然,当年虞山制出了那纸药方,二十多年过去,他的技艺想必更加精进,臣愿意亲去夕清山请教。如陛下允准,臣甘愿立下军令状,若一个月内未拿出有效的药方,陛下可依军令状,将臣斩首示众。” 江辞立下军令状,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尤其是李承霖。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事已至此,她只得上前一步,行礼道:“臣妹愿为驸马担保,还望皇兄允准。” 李承贺看着地上的二人,飞速地思考着。 苏昌立誓能拿出更好的药方,李承霖为其担保,一个月后,若他真能拿出更好的药方,那东越就不至于亏损两座城池;一个月后,若他没有拿出更好的药方,李承霖为其作担保必定受牵连,可进一步削弱她的势力、打压她的气焰,怎么都不亏。 想毕,李承贺亲自走上前去,将她们二人扶起,又感叹道:“东越有苏爱卿,真是国之幸事啊!你能为朕分忧,朕自当感激不尽!” 仅有一个月时间,时间紧急,江辞必须立刻开展行动,当天晌午,李承霖将她送到城弋花门外,两人依依惜别。 李承霖微微侧目,扫了眼附近李承贺安排的人手,随后便用她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我安排了秦时元和成向东悄悄跟随你,你一定要时刻注意自身的安全。此次任务艰难繁重,你可有什么打算?” “先回一趟夕清山,询问师父后再作打算。” “此事有多少把握?” “五成。” 李承霖慌张不已:“只有五成吗?” “要么能制出,要么不能制出,一半一半,无非这两个结果。” 李承霖凤目微睁,脸上的表情难以置信:“也就是说,极有可能完不成任务?” 江辞低下头,小声地“嗯”了一声。 李承霖深吸一口气,而后严肃道:“江辞,本宫以长公主的身份命令你,此次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臣尽力而为。” 李承霖言辞恳切:“阿辞,你不要说尽力而为,你要说,一定办到。” 江辞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臣一定办到。”随即退后一步,郑重地朝她作揖:“长公主,保重。” 她翻身上马,此时恰好刮起一阵清风,将马脖子上的铃铛吹得叮当作响,微风拂动着李承霖橙黄色的纱罗披帛,她看着江辞御着马往外走,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忍不住唤了一声:“驸马。” 江辞放下长鞭,调着马头走到李承霖的面前:“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李承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两人对视了片刻,李承霖眸光闪动,江辞从她眼中似乎读出了“生死不弃”的约定,她会心一笑,也朝她伸出了手。 两个人,一匹马,随着清风一起离开了京城。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解毒之事刻不容缓, 江辞从皇宫出来时,挑选的坐骑便是千里马。此后每隔二十里都有一个皇家驿站,若千里马疲累, 可在驿站换上驿马继续行进, 节省了不少功夫。 第73章 驿马虽不?如千里马,但都是良驹, 昼夜行个几百里还是不在话下。 她们日夜兼程,才三天时间,便?抵达夕清山山脚。江辞记得,她和云桃赶往京城时, 差点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如今从京城回来, 居然只花了三天时间, 这就体现出皇家驿站的好处了。 李承霖将?李承贺安排的?护卫们打发在山下守候,随江辞一起在秦时元和成向东暗护下大摇大摆地上了山。 竹林翠、茅屋雅,小轩窗、青台阶……除了桃花已谢之外, 夕清山与她离开前并没有什么两样。 江辞踏上台阶, 又转过身提醒道:“这上头有青苔, 殿下当心一点,可别?踩滑了。” 李承霖微微提起下裳,慢慢走上台阶,轻声道:“又不?是在宫中, 且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无需多礼。” 茅屋的?门大开着, 二人毫无阻碍地走进屋中, 才发现屋内空无一人,安静非常, 只听?得见窗边的?红泥小炉响着火苗舔舐药罐的?声音。 屋内的?装饰十?分清雅简朴,素色帷幔、浅色竹帘,连地上的?摇椅也老旧得褪了色,等等,是摇椅吗?怎么看起来形状那?么奇怪? 李承霖正纳闷时,江辞已经为她沏好了茶,端着茶杯过来时,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摇椅,便?不?解地问道:“在看些什么呢?” 李承霖接过茶杯,好奇地询问:“这是……摇椅?” 江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就说它不?像摇椅吧,师父还跟我?争,连你也这么说,可见师父的?手艺有多糟糕了。不?过啊,它虽然看着丑,但是摇椅该有的?功能它一个都没少,而且比普通的?摇椅更凉爽。” 江辞继续介绍道:“它是师父用竹子、竹藤和木头编制的?摇椅。夏天晚上把它搬到檐下,一边摇着,一边用蒲扇扇风,还能看天上的?星星,别?提多自在了。” 说完她坐在了藤制摇椅上,将?整个身子往后靠去,悠闲地闭上了眼睛。 看到江辞如此?怡然自乐的?模样,李承霖也忍不?住抿嘴开了个玩笑:“你们夕清山出来的?人,果真是多才多艺。” 江辞以为李承霖在戏谑虞山,连忙睁开了眼睛,从摇椅上下来,一本?正经地说:“我?没有骗人,它只是长?得不?像摇椅而已,但躺在上面真的?很舒服的?,不?信你上去试试。” 李承霖拗不?过她,只好遂了她的?意,躺在了摇椅上,摇椅随着人的?重量“咯吱咯吱”地摇晃着,果真是别?致的?感受,她也忍不?住闭上了双眼,享受着片刻的?恬静。 李承霖闭着眼睛歇了会,察觉到身旁没有了声音,以为江辞悄悄走开了,便?睁开了眼打量着,这才发现江辞跑到了窗户下,正捣鼓着药罐子。她忍不?住发问:“阿辞,你小时候一直住在这里吗?” “没有一直住在这里,小时候爹爹忙,没空搭理我?,我?总爱往山上跑,还是师父对我?好,每次我?上山他都会亲手做糖给我?吃。”江辞边说着便?拿起麻布掀开了火炉上药罐的?盖子,用手扇着嗅了嗅,嘟囔道:“闻起来好像是延年益寿的?养生汤,没想到那?老头现在居然这么惜命了。”她将?药盖子盖回去,又走回李承霖身边,翻了个白眼吐槽道:“你都不?知道,他以前都拿自己试毒,每天吃的?毒药比还饭多呢。” 看到她提起师父一脸无奈的?样子,李承霖也忍不?住抿嘴笑了笑,看起来皇宫果然是个压抑的?地方,离开了皇宫的?江辞好像恢复了本?性,变得更有生气?了,言行举止间也愈发活泼可爱。 “你师父去哪里了?怎么半天没看见他人?” “他八成是上山采药去了,不?过你放心,太阳落山之前他必定回来。”江辞顺势坐在李承霖旁边的?小凳上,捡起地上的?簸箕,为虞山剥着未剥完的?莲蓬子。 她的?手常年舞刀弄枪,掌心和指节都生着薄茧,但是手型格外好看,李承霖无事做,便?坐直了身子,聚精会神地盯着她的?手,瞧着她剥好一颗又一颗莲蓬子,再把它们丢进簸箕里。 日落西山,霞光万丈,一道人影忽地从门口投了进来,二人不?约而同地抬起脑袋看向门口,只见一个仙风道骨的?中年人立在竹帘旁,看到屋内的?两个人后,他先是疑惑地问道:“你们有什么事吗?” 不?等她们回应,虞山随即认出了江辞,怔了一下,连背篓都没来得及放下,忙走上前去,先拾起她的?手,轻轻握了握手腕,随即激动地摇着她的?肩膀不?停哭诉着:“你这臭丫头一声不?吭地去哪里了?怎么还这副打扮?我?差点没认出来!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吗?要是一辈子都找不?到你,我?都怕我?死后没脸去见你娘!” 他愁苦着脸,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格外滑稽,江辞被他摇得头晕,连忙制止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别?摇了,长?公主在这里呢,你注意点礼数。” “长?公主怎么会来这里?”虞山松开江辞,把目光转向李承霖,见她通身气?派果真贵不?可言,便?没有继续怀疑江辞话语的?真假,匆促把脸上的?泪水擦干,行礼道:“草民拜见长?公主。” 李承霖连忙将?他扶起:“快快请起,你既是阿辞的?长?辈,我?又怎好受你如此?大礼。” 第74章 虞山不解这话的其中之意,傻愣着脸看向江辞,希望她能解释一二。江辞见状,连忙道:“师父,这件事比较复杂,我长话短说。新太守杜松上任青阳郡后,百姓们苦不堪言,我便盗了苏昌的应试文牒,女扮男装参加科考,一举夺魁,使皇帝撤了杜松的职,机缘巧合之下,又成为了长公主的驸马。” 虞山大惊失色:“臭丫头,欺君罔上、代人科考,这可是夷灭三族的大罪!你怎么……” “所以我需要师父帮我隐瞒。”江辞打断了他,严肃道:“你只需记住,我现在姓苏名昌字子兴,是长公主的驸马,若有人问起,你就说我与你今日才相识。” 虞山看了眼李承霖,料想江辞敢在她面前说出来,看来她们俩是一心的,如此也好有个照应,以是郑重地点了头,又向李承霖行礼:“阿辞自小没了娘,被我宠坏了,有时总会失了分寸,幸得长公主体谅,草民叩谢,往后还请长公主多多关照,草民感激不尽。” “快快请起。”李承霖再次将他扶起,“阿辞是我的驸马,我岂有不关心她的道理?此次来访夕清山,实在是事关阿辞性命安危,不得不烦扰师父。” “事关阿辞性命安危?”虞山困惑不解,“刚才我握她手腕时顺便替她把了个脉,脉象平稳,可见身体安泰,长公主何出此言?” 江辞只得把自己立了军令状的事情全盘托出,虞山听完后,脸上的表情异常沉重,缄默了片刻,方才嗟叹:“胡闹!当真是胡闹!当年你娘亲废寝忘食了两个月,才配出那纸药方,你倒好,一个月,还要配出更合适的药方,哪儿有那么容易。” “所以那纸药方真的是娘亲配的?” “这是自然。你娘亲的本领远在我之上,连她都说只能用北溟玄珠做药引,哪里还有其他的选择呢?” “可是,娘亲是怎么知道要用北溟玄珠做药引的呢?” 虞山沉思了良久,终于讲出了一个尘封已久的故事:“我们的师父叫虞夕清,他是一个乐观善良的小老头,平日里的爱好就是下山捡小孩,我们都是没人要的孩子,若不是师父给了我们一个居所,还给我们饭吃,还教给我们生存的本领,我们早就饿死在外面了。夕清山原来有一座很大很大的宅子,里面住着我和我的师兄师姐们,虞思水只比我大三岁,却是孤儿中悟性最高的……” 原来虞山和虞秋月还有一个师兄,名叫虞思水,虞思水曾是虞夕清最得意的弟子。可是后来,虞夕清把一个失忆的小姑娘捡回了夕清山,给她取名为虞秋月。虞秋月很快展现出惊人的才能,短短的时间内便能将虞夕清所教授的内容融会贯通,甚至能触类旁通、举一反三。 虞思水发现,自从虞秋月来了夕清山,他的光芒渐渐被她掩盖,他再也不是虞夕清最得意的爱徒了。 最可怕的是,虞夕清居然把独门秘籍传给了虞秋月,而不是他。 他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凭什么不是他?他是如此地爱戴师父,如此地刻苦肯学…… 为什么不是他! 强烈的嫉妒扭曲着他的心理,他迫切地想证明自己才是最适合继承虞夕清衣钵的人,以至于被北姜细作蛊惑,成为了北姜皇室的座上客。 即便成了北姜皇室的座上客,他也一直想证明自己比虞秋月本领更强,每日苦心钻研,终于研制出一种毒药,服下此药后,十二个时辰内必定陷入昏迷、气若游丝,三个月内不服下解药便会一命呜呼。 他为这种毒药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醉生梦死”。 那时正赶上东越一年一度的亲蚕礼,后宫嫔妃、各国女史悉数在场,皇后病体不适,由皇太女李承霖代劳,虞思水便趁这个机会把“醉生梦死”下到了李承霖的身上。 此后他把制作“醉生梦死”的原材料全部写了下来,送到虞秋月手中,向她发起了挑战,信上还写道:“小师妹,你只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虞秋月对虞思水的行为十分不齿,本是两人的恩怨,却要牵扯别人,她不想与虞思水争高下,可东越的皇太女危在旦夕,她不得不接下他的挑战。 她研究着“醉生梦死”的配方,却发现其中的“北溟浮萍”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经过多番打听,才知道这是漂在北溟水上的一种植物。 她当即起身赶往北溟,研究着这种浮萍的特性,发现这种植物十分奇怪,只生长在北溟水上,别的地儿都没有,若把它们移植到其它湖泊,便会立即融化在水里,而且它刚长出来时是黄色,枯败时反而是绿色,似乎与这世间万物规律相悖。 浮萍枯败变为绿色后,便会沉到北溟水底,虞秋月水性极好,便游到北溟水下,蓦然发现水中生物都对沉下来的浮萍避之不及,独独有一种浑身如墨的蚌,会蚕食这种浮萍。 虞秋月憋气过久,已有些承受不住,慌忙抓起一只墨色的蚌往上游。 第75章 然而北溟过深,她体力不支,已无缘游出水面,幸好虞山在水上接应,见她久久不曾露头,便下水把她救了上来,又喂了她一颗丹药,总算保住了她的命。 后来虞秋月便拿打猎回来三只的兔子做实验,先把“醉生梦死”分别喂给它们,然后将药材炖好,分别以蚌壳、蚌肉和蚌珠为药引,最后,只有以蚌珠为药引的那只兔子醒了过来。 虞秋月长舒一口气,她终于找到了破解“醉生梦死”之毒的方法,她当即把解毒药方写好,让虞山重新誊写一遍,再让他去揭皇榜解救皇太女,到这里,这个荒唐的故事就暂时告一段落了。 江辞听得入迷,忍不住发问道:“师父,娘亲为什么不自己揭皇榜?而是让你去揭呢?” “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什么故事?” “你娘不想与他见面。” “哪个他?” 虞山看了眼李承霖,犹豫着说:“先帝。” “为什么?” “你娘……曾经和先帝有过婚约。”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听到虞山说出这句话, 江辞差点惊掉了下巴。虞秋月与先帝曾有过婚约?也就是说,她的娘亲和李承霖的父皇曾有过婚约? 这消息太过震撼,李承霖亦是惊异不已:“此话当真?为何我从未听父皇说起此事, 而且若是有婚约的话……似乎年岁不大对得上。她似乎只比我大了六七岁, 又怎么会和父皇有婚约呢?” 虞山这才缓缓道来,说起另一个尘封的故事:“准确来说, 此婚约并非彼婚约。” 那时先帝还是燕王,出门打猎的途中遇上刺杀,暗卫拼死护住了他。 这名暗卫就是虞秋月的亲生父亲,暗卫临死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他尚在襁褓中的女儿, 便将她的终身托付给先帝,先帝痛哭流涕, 答应了暗卫的请求, 承诺会将她好好养大、善待于她。 虞秋月在王府中长至七岁,上元灯会,府中家丁领着她去看花灯, 不幸走丢, 自此再无踪迹。 原来她是被人贩子拐走, 卖到了青楼。青楼里的人都凶得很,她每天都得无休止地练着练那的,不然那群人就会不让她吃饭,还会拿针扎她, 拿鞭子抽她, 她在青楼待了三年, 所受的苦可想而知。 后来, 她终于找到机会从青楼逃出,可那群人对她穷追不舍, 慌乱中,她不慎滚下山坡,脑袋撞到石头上,当场晕了过去。 虞夕清路过山脚看到了她,便将她带回了夕清山的宅子中医治,等她清醒后,才发现她好像失忆了,问她什么她也答不上来,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 虞夕清收留了她,给她起名为虞秋月,从此,虞秋月变成了他的关门徒。 虞秋月渐渐长大,一次偶然,遇见了寒门举子江秋声,两人一见钟情、互定终身。 江秋声许下承诺,待他功成名就,一定将虞秋月风风光光地娶入府中。 那年科举,江秋声果然一举夺魁,没想到却被国公府的千金瞧上了,千金肆意张扬,放言此生非江秋声不嫁,国公爱女心切,腆着老脸向先帝求旨赐婚,国公劳苦功高,先帝少不得要给他三分薄面,便应了他的请求。 没想到江秋声却不干了,称自己已有未婚妻,恐怕要违拗圣意了。 先帝才答允了国公的请旨,江秋声立马就公然拂他的面子,他脸上过不去,便容不得丝毫反对,强硬地为二人赐婚。 这事传到了青阳郡,虞秋月哪里能忍,当即就骑着骏马赶往京城,路上冲得太急,一不小心从马背上跌落,摔到了脑袋,因祸得福恢复了记忆,想起了小时候的一切。 自然也想起了先帝便是当年总爱拿拨浪鼓逗她的燕王。 她找到机会与先帝相认,并说出来由,先帝感念她父亲的恩德,也意识到自己胡乱牵姻缘线是不对的行为,赐婚之事便作罢了。 江秋声经历了此项变故,心态也发生了变化,他以往所求不过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如今才知道,能和自己心爱的人相依相守才是最为重要的。 他便辞了在京城的职务,求先帝收回状元头衔,他只想和虞秋月回青阳郡归隐。 先帝答允之后,虞秋月和江秋声便携手回归青阳郡。然而半路上,先帝又反应过来,不忍东越损失此等人才,便三顾夕清山,请求江秋声出山,江秋声始终不愿离开青阳郡,后来双方各退一步,先帝授予他青阳郡太守一职。一来他能继续待在青阳郡,二来也能为国效力,两全其美。 虞山喝了口茶,继续对江辞说:“但你娘对先帝赐婚之事始终耿耿于怀,打死也不想再见到他,所以才让我去揭的皇榜。” 江辞恍然大悟:“怪不得我读东越状元策论,发现少了一篇,原来就是少了爹爹那一年。说起来,娘亲倒是个有个性的人,说不见就不见。” 虞山点头:“你娘的脾气最怪了,但她心肠好,青阳郡的百姓个个都喜欢她。”他停顿了会儿,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感叹道:“只是可惜,她那么好的一个人,却早早地去了,真是造化弄人。” 虞山骤然如此伤感,李承霖也被他的情绪影响到,想到当年虞秋月有着身子还下水去救她,落下了病根……她不忍再继续想下去,只是抬眸看了眼江辞,又愧疚地低下头去。 第76章 江辞没有捕捉到她的情?绪变化,只?是捏着下巴思索。 虞秋月早亡,严格来说,江辞自有印象起?就没有见?过她,自然没有过多的感慨。不过从他人口中,得知她是一个敢爱敢恨、乐善好施的好人,而她的一生,也算得上?是个传奇了。 既然虞秋月能够制出醉生梦死?的解药,那她作为她的女儿,一脉相承,能配出第二种解药也不一定啊。 “师父,虞思水寄给娘亲的毒药配方还在不在?前段时间我?研究了一下,也找出了制作毒药的原料,就是不知道正确与否,若配方还在,我?拿来对比一下,也好有的放矢。” “还在。”虞山应声,随即从床下的小机关盒里找出了一张信纸,上?头写着“蝎毒”“夜来香”“五色梅”“魔芋”“曼陀罗”“水仙”“北溟浮萍”等?数十种原料,与江辞纸上?所写的一字未差。 “这配方是你自己验出来的?” “嗯。”江辞点头道,“机缘巧合之下,毒药的成品被我?们拿到了,我?研究了许久才找出它的原料组成。” “不愧是我?好徒儿。”虞山啧啧称奇,随即又犹豫道:“北溟玄珠难得,你娘亲水性那么好都差点溺毙在北溟,可想要解了醉生梦死?的毒性,非得用北溟玄珠做药引才成,用其他的来代替未必会有效啊。” 江辞亦是苦闷不已:“师父,你跟虞思水还有联系吗?你们既是同?门师兄弟,按理我?得叫他一声师伯,他总该念着旧情?的。这醉生梦死?是他制出来的,他手上?一定有解药,你私下找一下他,让他交出解药,不知可不可行?” 虞山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难看了起?来:“他离开了夕清山后,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歹毒至极,只?一味地制作毒药,从来不配解药。若不是你娘亲自去了一趟北溟,废寝忘食地配出解药,醉生梦死?只?怕是无解了。” 江辞蹙着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良久,才舒展眉头,郑重其事?地说道:“殿下,师父,我?打算亲自去一趟北溟。” “不可。”李承霖速即阻拦道,“飞荣飞信来报,北姜已派了大批军队驻守在北溟附近,应该就是防止东越派人去取北溟玄珠。” 江辞急了:“其他的原料都还好,独独这北溟浮萍于我?是一片空白。我?只?有亲自去了北溟,看看这浮萍究竟是什么玩意,也好想出对策啊。” “不如这样?……”虞山建议道,“北姜是防着东越,但不会防着自己的国民,你悄悄扮作北姜百姓,平常地在北溟挑水浣衣,想必北姜兵士也不会有所为难。” “万一被认出来呢?”李承霖挂念江辞的安危,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担忧。 虞山忖量了一会儿,然后说:“长公主不必担心,当年我?同?师妹去北溟时,救助了附近一户人家的公子,主人家感激不已,前些日子他还寄来书信表达感谢呢。我?带阿辞去见?他,扮作他府上?的丫鬟,每日去北溟挑水洗衣,想来也不会惹人怀疑。” 江辞拍了拍手,“太好了!那我?们明日启程?” 虞山“嗯”了一声:“时间紧迫,明日便起?身吧。” 江辞信任虞山,自是欣喜不已,可李承霖却不得不思虑周全些,为求安心,她再一次询问道:“虞师父,你说的那户人家,可信吗?” “长公主放心,救命之恩,他总不会恩将仇报,更何况这些年来他的所作所为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必不会生出事?端。” 听到虞山说得如此笃定,李承霖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了。 自从虞思水叛逃北姜后,虞夕清失望不已,从此云游四海不知去处。 师父走后,虞门群龙无首,师兄师姐们也纷纷离开了夕清山,各谋生路,只?有虞山留了下来。 原来的宅子实在过于老旧,官府生怕有安全隐患,便将其拆除。虞山怕虞夕清哪天回来没有归处,便在夕清山搭了两间茅草屋,只?等?他某日归来,也好有个家。 这一等?,便等?到了现在。 也不知虞夕清是好是坏,是死?是活。 夜晚,江辞与李承霖躺在茅草屋内的小床上?,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茅草屋不比皇宫华丽宽敞,就连床铺也足足小了两倍,她与李承霖睡到同?一张床上?,肌肤贴着肌肤,一转过头便能让对方感受自己的呼吸,属实是有些局促了,她连翻身都不敢随意翻身的。 她抱着手臂,背对着李承霖,侧着身子准备入睡,还小声地嘀咕道:“赶紧睡着,睡着就不尴尬了。” 她刚闭上?双眼,李承霖清冷的声音就从背后响起?:“阿辞。” 江辞心脏猛烈颤动?了一下,随即睁开眼睛,轻声“嗯”了一声:“我?在,怎么了?” “你转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讲。” 江辞转了转眼珠,然后小心翼翼地翻身,映入眼帘的便是近在咫尺的李承霖的脸,鲜妍得像是盛放的牡丹。 骤然与她四目相对,江辞还有些不习惯,呼吸滞了滞,慌忙吞了吞口水:“什么事??” 李承霖看着她的眼睛,眉心微微隆起?,“阿辞,你会怪我?吗?” “怪你?”江辞不解地说,“我?怪你做什么?” “你娘当年在怀着你的时候下水救我?,落下了病根,所以生产时才会败坏气血……”她停顿了一下,惭愧道,“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娘。” 第77章 江辞看着她内疚的表情,脑海里思绪万千。江秋声为了青阳郡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虞秋月为了救人亦是暂且忘却了自己的安危。江辞作为他们的女儿,将他们骨子里那种大义完美继承。上一世,她为了拯救青阳郡无辜百姓,为了青阳郡的未来,不惜铤而走险女扮男装参加科考,这一世,她依然选择了相同的路。 想毕,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抚了抚她的眉心,而后缓缓道:“你不用自责,我想,即便是让娘亲再选一次,她依然会救你的。相信我,我是她的女儿,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能感知到她心里所想。” 见李承霖还在悒悒不乐,江辞也不知道是从哪儿生出了勇气,凑上去吻了吻她的嘴角,轻声道:“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江辞不该主动惹火上身的, 她的脑袋刚挨上枕头,还没躺平整,李承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压在了身下, 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看到她眼神里流露出异样的情绪, 江辞蓦地瞪大双眼,感觉情况不妙, 着急道:“我先说好,这房间不隔音的,师父就在隔壁……唔……殿……唔……” 两人动静不小,木床不停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怪羞人的, 江辞怕被师父发现,下意识地想伸出手推开她, 没想到李承霖像是早就预料到了她的动作, 她刚抬起手,李承霖便捏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臂压了下去, 又顺着手腕摸索过去, 使她被迫摊开了手掌。 李承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江辞掌心的薄茧, 却故意轻咬了一下她的舌尖,江辞吃痛,本能地握紧了拳头,李承霖趁机滑入指缝, 二人十指紧紧相扣, 难分天地, 不知是谁手背上青筋隐隐显露。 凤箫声动, 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日出东方, 光芒万丈。 江辞早早就醒来了,歪着头瞧着李承霖的侧脸。 眉似青山,凤目微闭,朱唇如染,皮肤细腻吹弹可破。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李承霖饱满的唇珠,李承霖却一动不动。她嘴角不禁漾起一抹笑意,脸上浮现出餍足的表情,料想她定是累坏了,所以还没醒。 怕吵醒她,江辞像是做了贼似的,畏畏缩缩地下了床。走出大门时,却看到虞山已经拾了柴禾回来了,江辞回想起昨晚的事情,羞赧不已,思索再三,终于鼓起勇气走到他身边,旁敲侧击地问道:“师父,昨天晚上没有什么奇怪的动静吧?” “没有啊。”虞山放下背篓,拿出斧头准备劈柴,刚弯下腰,又站起身来,关心地问道:“我睡得熟没注意,还是你们听到了什么动静吗?” “没没没。”江辞慌忙摇头,看他的表情大抵是真的没听到,她稍微松了口气,扯谎道:“那应该是个梦吧,没事。” 虞山开始劈柴,正打算开口让江辞走远些,却遽然看到了她脖颈上的片片红痕,立马吓得将手中的斧头扔掉,稳着她的肩膀仔细观摩着,嘴里还嘟囔着:“臭丫头,你脖子上怎么那么多红点子,别是中了什么毒了?” 好像是干了坏事被人当场拆穿,江辞的脸霎时就红到了脖子根,支支吾吾道:“没……我没中毒啊,我没事啊。” “还说没事!脸都这么红了!”虞山说着便拉过她的手臂,打算替她把脉。 江辞见状慌忙抽回了手臂,借机伸了伸懒腰,打着呵欠无所谓地道:“师父你就别瞎操心了,我这是被蚊子咬了而已。”她放下手臂,像说服自己一样,又重复了一遍:“嗯,蚊子咬的。” 虞山明显不太相信:“这山间的蚊子这么毒辣?能咬成这样?” “还不是都怪你。”江辞转变了神色,一本正经地说:“你天天炼毒,蚊子喝了药汁,就变成毒蚊子了。” 虞山挠了挠脑袋,百思不得其解:“如此说来,倒是为师的不是了?” “那当然了。”江辞敷衍道,又急忙转了话题:“师父,一会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想吃肉包子。” 虞山“哦”了一声,拒绝得干脆:“没有。” “那有什么吃的?” “没有。” “那你劈柴火做什么?” “炖药。” 江辞大失所望:“你大清早跑山上捡柴禾就是为了炖药?我以为你做早饭呢。那我们一会吃什么呀?” 虞山挠了挠下巴,人畜无害地说道:“我不吃早饭的,把你们给忘了,那不如你下山去早点铺买点吃的?” 现在看来也只有这样了,江辞回到屋中,找出了一块闲置了许久的铜镜,擦拭干净后,映照着自己的脖颈,果然印着狼藉的红痕。 遮是遮不完了,江辞干脆取出一块丝巾,围在了脖子上,勉强遮住红痕。 想到李承贺派来的官兵就在山脚,江辞琢磨着他们必定是要回去通风报信的,为防李承贺怀疑,不如就直接向他们坦白去处,也不必叫他们跟着了,免得人多暴露行踪。 第78章 她?下了山,来?到他们?驻营的地方,却发现又多?了一队人马,领头之人居然?是?徐斌。 她?好奇且不解:“一路上并未瞧见徐将?军的身影,怎么如?今却出现在这里了?” 徐斌向她?行礼:“回驸马,陛下命陈将?军为首,护送驸马的安全,却得知?长公主也随驸马而行,陛下担忧长公主的安危,命臣另带一批精锐随行护卫,臣快马加鞭,今日方才与大队伍会合。” “原来?如?此。”江辞道,“这么说来?,徐将?军也知?晓毒药之事?了?” “这是?当然?,陛下说,驸马为了东越百姓,为了保住东越两座城池,决心制出不用北溟玄珠当药引的解药,任务如?此艰巨,驸马实在是?辛苦啊。” 江辞摇摇头,客套道:“哪里哪里,不过是?为人臣子应该做的罢了。” 徐斌扫视了一下四周,又凑上前小声道:“驸马忠心天地可鉴,只是?,为何要立下军令状?一旦立下了军令状,若未能办到,就难有转圜之地了。” “当时?事?态紧急。”江辞叹了口?气?,“若我不立下军令状,只怕陛下不给我这个机会,那反而更糟糕啊。” 江辞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当她?说出“臣愿意尽力一试”时?,李承贺的表情略有所动,分明是?打算给她?一次机会让她?试试的意思,可一直默不作声的吕洛儿?却在那个时?候插话,言中之意明显在说解药来?之不易,就差直言她?无法办到了。 听她?那段话的语气?和意思,仿佛是?对江辞插手此事?十分不满,巴不得东越将?两座城池双手奉上呢。 想到这里,江辞不禁对吕洛儿?也起了份疑心,然?而并无确切证据,终究只是?疑心。 徐斌面容担忧:“那驸马可有十足的把握?” 江辞微微摇头,凑过去小声道:“徐将?军,我并无十足的把握。但我查验得知?,毒药中有一味北溟浮萍,此乃北溟独有,若想要了解它的药性,必得亲去一趟北溟才行。对于北溟玄珠之事?,北姜既然?提出要东越拿两座城池来?换,必会防着?东越之人前往北溟,这亦是?我担忧之处,我虽不是?为了北溟玄珠而去,但北姜那边难免怀疑。思来?想去,唯有乔装打扮,扮作北姜人士潜入北溟,再作打算。” 徐斌略微思索了一下,知?道苏昌向他坦白心里想法必是?有事?相求,便也打开天窗说亮话,询问道:“驸马有何事?吩咐?” “若要乔装打扮前往北溟,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陛下虽是?为了我与长公主的安危着?想,但若带领着?两队士兵前往北溟,终究过于显眼,极易暴露身份。不如?徐将?军领着?兵士回京,一来?裁减人手减少暴露的风险,二来?也可以向陛下禀告此事?。” “可……”徐斌有些犹豫,“陛下命臣守卫长公主与驸马安全,臣怎敢擅离职守呢?” “若将?军实在记挂,可挑选两三?个精锐留下护卫。总而言之,此事?不能走漏风声,回京禀告一事?,必得将?军亲自?前去,苏某才能放心啊。”江辞佯装打量了一下四周,露出怀疑的神色,继续凑近徐斌,小声道:“不瞒将?军,此事?事?关重大,在此之前我与长公主并未告知?任何人,今日与将?军畅谈,实在是?有过旧交,信任于将?军,若将?军愿意配合,便又多?一成希望制出解药。” “这……”徐斌斟酌再三?,想起御马游街之日,苏昌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稳住发狂的骏马,可见身手不凡,更何况他身为武将?,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北姜不费一兵一卒就将?东越两座城池收入囊中?思虑完毕,他坚定地点了点头:“驸马所说,臣一定照办。” “如?此,那就多?谢将?军了。兹事?体大,还请将?军一定要亲自?向陛下禀告,不可假于他人之口?。”想起吕洛儿?,江辞又补充道:“也请将?军只让陛下一人知?晓。” 交代完此事?后,江辞来?到大街上,本来?筹谋着?买几个包子就行,却恰好路过一家成衣店,料想他们?此番前往北姜定是?阻碍重重,既然?是?要扮作丫鬟,那穿着?就应该符合身份才是?。尤其是?李承霖,她?穿着?过于华丽,万一露馅就得不偿失了。 她?走进那家成衣店,看中了几套衣裳,便以手为尺,计算着?尺寸。 成衣店老板娘远远看着?,东越等级分明,见“他”穿着?不凡,料想也是?个有身份的人,便主动迎了上来?,看“他”年龄不大,又端详着?女子服饰,以是?招呼道:“这位公子是?为谁买衣裳呢?” 江辞头也不抬地说:“随便看看。” 老板娘打量着?江辞的脸色,揣测着?询问道:“是?为心爱的姑娘挑选的吧?不如?报上她?的尺寸,我也好选荐合适的衣裳呀。” “不用了。”江辞指了指她?刚才验过尺寸的几套衣裳,“这几套就很合适,都包起来?吧。” 她?给李承霖挑选了两套,也为自?己挑选了两套。估摸着?尺寸应该合适,退一万步讲,就算尺寸不合适,她?也可以改。她?的手艺虽不如?夏婆婆和云桃那般精巧,但改个衣裳还是?绰绰有余了。 “好嘞。”老板娘笑逐颜开,连忙招呼着?伙计过来?办事?,又眯着?眼睛询问道:“不知?公子府邸坐落何处?咱们?也好亲自?送去府上啊。” 第79章 “不用了,你只需将衣裳包好,我自个儿带回去就成。” 从成衣店出来后,江辞顺便进入成鞋店买了几双鞋,又去早点铺买了几屉包子,收获满满地准备上山。 然而走着走着,她突然觉得不太对劲,身后好像有人在跟着她似的,她找准时机猛地回过头,眼睛倏忽就瞪大了。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阿姊?”江辞不可置信地喊出了声, “你怎么在这儿?” 江笑快步走上前来,眼中闪烁着泪花,她伸出手抚摸着江辞的脸庞, 啜泣道:“真的是你, 真的是你……我只以为眼花了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你……你只说外出游历散心, 又不说具体去往哪里,快两年了也不曾往家中寄过一封书信,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阿姊你别哭……”江辞慌忙放下手中的货物,抹着她的泪水, 不知所措地安慰道:“都是我不好,我只顾着玩乐, 竟忘了阿姊, 该打该打!” 其实这两年时间,江辞不是没想过给江笑写家书,可斟酌了许久, 还是放弃了。 她说服江笑回嘉州认祖归宗, 按理说现在的她应该是周笑而非江笑, 与江家再无瓜葛了,这不正是她所期盼的吗?这样,即便她以后身份败露,李承贺要灭她三族, 也牵扯不到江笑头上去。 所以, 她将写好的家书烧毁, 不与江笑联系, 也是对她的另一种保护。 可如今见江笑哭得如此难过,江辞也不由得摧心肝, 暗骂着自己没心没肺,平白让她为自己担忧。 江笑停止了啜泣,抹去脸上的泪水,禁不住扬起了嘴角:“回来了,回来了就好,看到你没事,我也放心了。”江笑说完,便退后了一步,上下打量着她,疑惑地道:“这两年你都去哪儿了?怎么是这副打扮?我险些没认出你来。” “此事说来话长。”江辞道,“以后若有机会,一定向阿姊坦白一切。” 江笑听出此话的言外之意,不解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好不容易回来了,难不成又要离开吗?你不随我回家吗?” 此事事关重大,不能让江笑牵扯进来,江辞并未说明是何缘由,只是道:“阿姊,阿辞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立刻去做,恐怕没时间随阿姊回家了,若此事办成,阿辞再来向阿姊请罪。” 江笑看她脸上的表情不像是说笑,不过究竟是一件多么重大的事情,连回趟家的时间都没有吗?她们从小吃睡都在一起,互相没有秘密,怎么分别了这些时日,却变得如此疏远,连她这个姐姐也要瞒着吗? 看到她弯下腰提起货物想走,江笑拦住了她:“阿辞,你且说什么事?我同你一起分担。” 江辞脸上有些为难:“阿姊,事态紧急,我须得上山找师父了。” 江笑疑惑:“虞师父也同你一起吗?” “嗯。”江辞严肃道,“此事暂且不能告知阿姊,还望阿姊体谅。” 江笑看着她愁眉苦脸的样子,也不愿再逼迫她,淡淡道:“既然虞师父和你一起,彼此相互照应,我也可放心些。” “那……阿辞告退。”江辞颔首示意,蹙着眉转身上山,走到一半回过头时,却见江笑依然伫立在原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她于是大声喊道:“阿姊,快回去吧。” “你走吧!”江笑也大声喊道,“我多看看你。” 江辞眉眼中流露出惆怅情绪,咬了咬牙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茅草屋时,李承霖早已起床,虞山也收拾好了包袱,做好了出发前的准备。 江辞把包子分给他们吃,趁着他们吃饭的时间,赶紧进入房间换好衣裳,对着镜子随意梳了个发髻,便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然李承霖原本在吃着包子,却在看到江辞女装的打扮后,蓦地怔住,手中的包子也不慎掉落在地上。 看到李承霖的眼神,江辞连忙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嘴里还嘟囔道:“我照过镜子了,脸上应该没东西吧?” 江辞一向以男装示人,这还是李承霖第一次看到她女装的模样,穿着素雅、未施粉黛,但也难掩姿色,也难怪她一眼就看呆了。她收回炙热的目光,笑着说:“平日里只见着你男装的打扮,如今换上女装,倒别有一番滋味。” 听到李承霖这样说,江辞也忍不住笑了,她一边整理着衣袖上的褶皱,一边说:“这两年一直穿男装,骤然换回女装,竟觉得不太习惯了。”她抬起头,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又回了屋去,不多时,便拿着一套衣裳走了出来,她把衣裳交给李承霖:“殿下,想要混入北姜实属不易,咱们的穿着打扮容易露馅,师父既要我们扮作府中丫鬟,我特意买了几套平民穿的衣裳,替换下来,也好掩人耳目。” “嗯,确实要注意细节。”李承霖说着便伸手摘下琥珀珍珠耳坠,又将头上手上的饰物一应摘下,放到桌上,拿着江辞购置的衣鞋进了里间。 江辞便从小仓库里取出一个妆奁,把李承霖的首饰全部装了进去,又放进虞山床下的机关里藏好。 不一会儿,李承霖便换好了一身装扮,从里头出来。 第80章 长公主不愧是长公主,纵使穿着寻常布衣,纵使不戴任何首饰,也难掩贵气。 江辞啧啧道:“殿下怎么扮都不像丫鬟,倒像是落难贵族。” 李承霖也乐得跟她开玩笑:“那依你所言,我是不是还需要在脸上抹点灰什么的? ” 江辞慌忙摇头:“那大可不必。” 虞山吃完了包子,催促道:“臭丫头,就你的行李没收拾好了,赶紧收拾好,准备启程了。” “知道了,马上就好。”江辞把包袱系上,又对李承霖说:“殿下,你的首饰我已经帮你收拾好了,存放在机关匣子里,不会弄丢的,放心好了。” “无妨,金银首饰不过是身外之物,弄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另外,既然要扮作平民百姓,那就得讲究真实,你张口殿下,闭口也是殿下,旁人难道还听不出吗?” 听到这里,江辞也有些为难,她瞟了眼虞山,又把目光转向李承霖,蹙着眉问道:“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李承霖嘴角上扬,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随即又一本正经地道:“那你便叫我霖姐姐,如何?” 江辞有些难以启齿:“霖……姐姐?” 李承霖笑得天真纯良:“有什么问题吗?” 江辞眨眼思索,嘟囔着说道:“我觉得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了?以前叫得,现在叫不得?”李承霖看着她,笑意渐深。 以前叫得,现在叫不得?江辞蹙着眉,仔细回想着这句话的含义。 霖姐姐,霖姐姐……姐姐?好姐姐? “唰——” 江辞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连耳朵尖也泛着可疑的红色。 昨天晚上,她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或许是木床“咯吱咯吱”的声音压过了她的意识,她早就忘记了茅草屋不隔音,只一个劲儿地娇吟着“好姐姐饶了我吧”。 老天爷啊! 江辞惊恐地看向虞山,见他神色如常,料想他昨晚真的睡熟了,没听到动静,心中的尴尬方才少了些许。她又把目光转向李承霖,李承霖嘴角依旧带着浅浅的笑,仿佛人畜无害。 没想到向来端庄持重的长公主居然还有这种爱好!可她又不能掐她一把,亦或是踹她一脚,只能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挤出了一个微笑,一字一句地说道:“遵命,霖姐姐——” 她将尾音拖得老长,差点一口气没提上去,然后抓起行李,急急忙忙地赶去马厩。 马厩里刚好三匹马,虞山驾驭飞焰,江辞和李承霖则驾驭另外两匹温驯的老马。 虞山早些年去过北溟,对前往北溟的路十分熟悉,因此有他带路倒也值得信赖。 三人从另一条路下了山,直奔北溟而去,一路上倒也通畅,西出凤鸣关,顺利离开了东越。 虞山率先联系了他的旧交,北姜霓裳布行的陈老板。 陈老板做了二十几年的生意,人人都说他为人厚道,从不缺寸少尺。 江辞第一眼见到他,从面相来看,倒像是个好相处的人。 虞山于他有恩,恩人到访,他自然好好招待,当即就让厨房做了一顿大餐,为虞山接风洗尘。 席间,他不断地朝虞山敬酒,虞山怕误事,因此只喝了几杯,然后指着江辞和李承霖说道:“陈老板,这两位是我的徒儿,此番领着她们来北姜呢,也是为了训练她们的能力,让她们研究北姜的花花草草,这些花花草草将来若能入了药,造福大众也未可知啊。” 陈老板放下酒杯,略微打量了一下江辞和李承霖,又捋着胡子说道:“我第一眼瞧见她们,便觉得她们非池中物,既是虞老的徒儿,想必本事不凡。当年虞老救下犬子性命,在下无以为报,如今虞老领着徒儿远道而来,想必没有恰当的住处,在下略备简屋简餐,还请虞老笑纳。” “陈老板费心,老朽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虞山朝他作了个揖,“只是虞门门规甚严,她们无功不受禄,若与我享受同等待遇,实在有违门规。不如让她们为府上劳作,也算是与陈老板的住处和粮食做个交换。” “这怎么能行呢?”陈老板当即皱紧了眉头,劝阻道:“她们既是虞老的徒儿,又随虞老远道而来,亦是贵客,做主人的哪有让客人劳作的道理?” 虞山摆了摆手,无所谓地说道:“陈老板,虞门门风向来如此,你就不要再反对了。她们俩从小就经受过严苛的训练,挑水劈柴什么的完全不在话下。” 陈老板急得站了起来,跺了跺脚,愁眉苦脸地说道:“即便她们真的会挑水劈柴,在下又怎么好让她们挑水劈柴呢?” 虞山见时机已成熟,便按了按太阳穴,假装斟酌道:“可是门规不可违,陈老板,不如这样,只让她们挑水可好?” “这……”陈老板看了看虞山,见他十分执着不肯更改的模样,只好颇为无奈地答应了。 李承霖便亲眼看到虞山和江辞师徒俩挤眉弄眼,一脸奸计得逞的样子,她不由得抿嘴思索:师父说起谎来完全不打草稿,不知徒儿是不是一脉相承呢?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第81章 清晨,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太阳还未探出脑袋,江辞和李承霖就跟随府中家丁阿福前往北溟。 阿福是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 皮肤黝黑、身体?壮实, 笑?起来很憨厚,一副没有心机的?样子, 他肩上扛着扁担,扁担上坠着两个空桶,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两个空桶随着他的走动一颠一颠的。 江辞和李承霖也?同样用扁担挑着两个空桶, 远远地?跟在他的?后面。 “霖姐姐——” 江辞冷不丁地?喊了一句,倒把李承霖怔了一下, 反应过来后, 随即“嗯”了一声:“有事?” “你?确定你?能挑着两桶水走这么远的?距离?要不你?回府上好了,我一个人去能行的?。”江辞面容中带着十足的?怀疑,她认为李承霖从小养尊处优, 十指不沾阳春水, 想必也?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 现如今要她用扁担挑回满满的?两桶水,估计还是有些为难。 没想到?李承霖只是笑?了笑?,轻松道:“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顾虑?难道在你?眼里,我便是一个体?力?不行的?形象?” 想起某个意乱情迷的?夜晚, 江辞连忙否认, 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的?意思是, 你?身为长?公主,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骤然要干这些体?力?活,恐怕为难了你?。” 李承霖没有接她的?话茬,反而问道:“两桶水和你?,孰轻孰重?” 她突然转变了话题,江辞不知是何意,却也?只能认真思索,随后答道:“应该是我比较重一些。” “这不就?对了。”李承霖面不改色道,“我既然能抱得?起你?,两桶水自是不在话下。” 江辞闻听此言,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什么时候抱过她?想了许久,脑海里方才有了画面,是琼林宴上,李姝作茧自缚,掉落水中,她好心去把她救了上来,结果眼角的?假痣被湖水冲刷消失了,李承霖怕她身份败露,连忙把她叫去了永安宫,那天晚上,她想赌一赌,试探李承霖的?心意。 现在仔细回味起来,倒觉得?她抱着她的?时候,还挺稳当的?,很有安心的?感觉。如果不是看到?了月光绡…… 想到?了月光绡,江辞不禁轻轻蹙起了眉,李承霖既然知晓女儿花,那她必定也?知晓月光绡,为着一匹月光绡,多少绣娘熬坏了眼睛和身体?,而那天晚上,她的?床榻之上满布月光绡,背后又有多少女子被苦苦压榨呢? “霖姐姐。”江辞故意阴阳怪气地?喊了一声,“琼林宴那天晚上,我看见你?的?床帐上挂满了月光绡,可是后来怎么不见了?” “因着你?我二人成亲,需要布置宫殿,月光绡虽然宝贵,但终究奢靡,与殿内其它装饰格格不入,我便命人将它换下了。” 于礼而言,李承霖贵为长?公主,便是再铺张浪费也?越不过她的?身份去,但她殿内的?装饰大?多中规中矩,让人挑不出错,独独那天晚上的?月光绡过于突出,仿佛万绿丛中一点红,极其不和谐,实在不像永安宫本身所?有。 江辞恍然大?悟,明白那时错怪了她,连忙问道:“月光绡可是祺安公主赠予你?的??” 李承霖微微点头:“我本无意接受,可实在拗不过她,不过话说回来,你?是如何知晓的??” “陛下宠爱祺安公主是人尽皆知的?,她宫里宝贝众多,要什么没有?一两匹月光绡不过唾手可得?。” 江辞的?语气里尽是感慨,李承霖想起李姝做下的?那些荒唐事,也?忍不住叹了口气:“皇兄的?过分宠爱,倒是让她失了分寸了。”末了,又看向江辞,承诺似的?说道:“待回宫后,我会找出那名与我声音相似的?女子,让她远离皇宫,再不许发生鱼目混珠之事,叫你?伤心。” 李姝故意设下鱼目混珠的?计谋,便是要江辞以?为她与李承霖之间有着不可言说的?关系,让江辞心里产生芥蒂,从而疏远李承霖。若不是司乐房的?香蒲染病,江辞在司乐房听到?了那个与李承霖一模一样的?声音,反应过来中了计谋,只怕二人的?关系还将继续恶化。 不过话说回来,李姝做出这件荒唐事,虽然一时疏远了二人,却使李承霖向江辞表明了她的?心意,也?使江辞读懂了自己的?内心。倒成了二人感情的?催化剂,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现在江辞可谓是百分百信任李承霖,只要不是她亲口承认的?,她一概不信。所?以?,自然也?不在乎那个所?谓的?替身。 想毕,她无所?谓地?说道:“那名女子我见过,是尚仪局的?司乐,她能成为司乐也?不容易,想必是有真本事在的?。若单为了这事叫她远离皇宫,对她也?过于苛刻了,倒显得?我肚量小不能容人,还是算了吧。” “可是……”李承霖忧心忡忡,“若她继续留在宫中,万一以?后……” “没有万一。”江辞打断了她的?话,看着她的?眼睛,目光坚定地?说:“我相信你?。” 阿福走得?快,将她们?远远地?甩在了后面,要走过转角处时,回头望了一眼,看到?她们?还在慢吞吞地?走着,嘴里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阿福是急性子,禁不住喊道:“二位姑娘!你?们?走快些!赶紧挑着水回去,要不然府中可就?无水可用了!” 第82章 “来了来了。”江辞连忙应声,随即大踏步跟了上去。 阿福和同伴每天都会准时来北溟挑水,在北溟驻守的官兵也眼熟了他,见他笑吟吟地提着桶过来,还忍不住打趣道:“阿福,陈府落败了吗?怎么今日只有你前来挑水?阿才呢?” 阿福放下水桶,指了指身后的二人:“哪有,今日还多了一个人呢。” 乍然看到两个陌生面孔,官兵也忍不住警醒起来,领头的那个拾起地上的佩刀,徐徐走到江辞和李承霖身边,上下打量着,例行公事地询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阿辞。” “阿霖。” 两人将脑袋埋得很深,佯装出羞于见人的模样。阿福瞧着官兵不怀好意的目光,又看到二人的羞态,想起陈老爷的叮嘱,要他无论如何不许让这二位姑娘受了委屈去,急忙道:“官爷,她们是府上新招的丫鬟,怪怕生的,你这么眼巴巴地盯着她们,叫她们怎么好意思呢?” 领头的官兵依旧目不转睛,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下巴,啧声道:“长得挺水灵啊,挑得动水吗?要不要我帮帮你们?” “做下人的哪有挑不动水的道理?”阿福为她们解围道,“官爷,时候不早了,府上人还等着水用呢,你就让我们进去吧。” 官兵没有说话,而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往里面走。 “多谢官爷,多谢官爷。” 阿福朝他鞠了几个躬,连忙招呼着江辞和李承霖往更深处走。看着他们三人渐渐走到岸边,弓着腰漾着水,领头的官兵嘴角浮起一抹匪夷所思的微笑。 江辞假装用水桶漾开水面上的浮尘和浮萍,一双眼睛却是不住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她注意到,水面上果然漂浮着黄色的浮萍,浮萍分布得不多,东一处西一处的,但整体看起来十分均匀,仿佛有规律似的。 阿福盛好了水,见江辞和李承霖还在拨弄着浮萍,索性做回好人,热心地帮她二人盛满了水,而后担起扁担,看着东方冒出半个脑袋的太阳,嘱咐似的说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得赶紧回去了,迟了小心管家数落。” 陈府家大业大,一天得打三次水才够用,府中虽有水井,但陈老板总觉得水井里的水不如北溟之水清洌可鉴,因此除非实在忙不过来,不然都是让下人们去北溟打水回来使用的。 阿福是个急性子,打水打得这么快,时间这么短,江辞还没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便就被催着回去了。她心里是不大愿意的,不过第一天打水总不好暴露意图,更何况中午晚上还有机会呢,也不必争这一时,她便听话地装好了扁担,再看李承霖时,她已经担着水走在阿福身后了。 看到李承霖步履轻盈,担着两桶满盈的水亦能走得稳稳当当,仿佛没有挑水似的,江辞不甘落后,也挑起水桶,紧跟在他们身后。 回府的路上,肩上担着水,阿福走得比来时慢了些,三人也挨得近,便有机会聊起了家常。 江辞这才知道,阿福除了挑水以外,回府后还有一大堆体力活等着他去干,怪不得他这么着急了。 江辞不由得疑惑道:“按理说府中的脏活累活分摊下来并没有这么多啊,怎么你一个人就要做那么多?” 阿福依旧笑吟吟:“陈老板豪气,陈府家丁的工钱也比别处要高,外头不少人眼馋,想顶替这个位置呢。府中的其他家丁无非是想过得滋润些,我却不能丢掉这个生计。” “可有什么难言之隐?” “爹娘年纪大了,我得多挣些银子,好给他们养老。我想,只要我肯干活,多干活,外头的人就顶替不了我去。” 江辞点点头,心想他倒是个勤劳有孝心的人。不过像他这般急性子,若一直跟着她们,实在是影响她研究北溟浮萍的奥秘。 想到这里,她便建议道:“阿福哥,你整日里要忙活这忙活那的,着实辛苦,陈老板既让我们姐妹俩负责挑水事宜,刚才你给我们打了样,我们也熟悉了流程,往后挑水一事全权交由我们,你只管忙活其他的,如何?”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阿福一开始是坚决反对的, 不过在江辞的三寸不烂之舌的攻势下,他还是妥协了。 江辞和李承霖得以自行前往北溟,且拥有了更多的自我时间。 再次前往北溟的路上, 江辞走在前面, 李承霖走在后面,两人都安静非常, 突然,李承霖冷不防地笑出了声,江辞讶异,回过头道:“笑什么?” “我在笑你刚刚跟阿福所说的话, 一板一眼的,就跟真的一样。” 江辞反驳:“不说得逼真一点, 他怎么肯放心让我们俩来呢?” “我们俩。”李承霖反复吟读着这三个字, 又笑道:“你现在怎么不说姐妹俩了?你与我哪里是姐妹俩了?” “你让我叫你霖姐姐,可不就是姐妹俩吗?” “是是是。”李承霖轻笑,“是我的错, 我不该让你这么叫我。” 第83章 两人说说笑?笑?的, 慢慢走到了北溟附近, 她?们之前才?来过,驻守的官兵瞧着她?们眼熟,也没有过多询问,挥挥手便放她?们进去了, 江辞松了口气, 继续往里走。走了十几步远, 忽闻身?后传来一阵嘈杂之音, 回过头一看,才?知?道此?刻正好赶上守卫换岗的间隙, 幸好她?们提前进来了,不然等换岗之后,后来的官兵不熟悉,难免又要盘问了。 两人担着扁担和空桶,特意挑了处芦苇荡,借此?遮挡身?影。她?们把扁担放到一边,心想先前的守卫被?换下了,后来的守卫应该不会注意她?们是何时进来的,因?此?她?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利用。 江辞蹲在岸边,伸出手漾了漾北溟之水,被?阳光照射的水面带着热热的余温,再往下却是冰冷刺骨,冰火两重?天。 她?忍不住叹了句:“这水好凉啊。” 李承霖闻言,犹豫了片刻,也颤颤巍巍地?蹲下身?来试了试水温,随后连忙退到后边,点头道:“确实很凉,不像是三伏天该有的温度。” 江辞收回手臂,站起身?来,转而?解弄着腰上系的罗带,嘴里嘟囔道:“不管了,总得亲自下水瞧一瞧。” 李承霖走上前去按住了她?的手,“你就打算这么毫无准备地?下水?” “你放心。”江辞说,“我水性好着呢。” “和你娘亲比起来呢?” “这我哪能知?道?” 李承霖忧心忡忡地?说:“虞师父说你娘水性极好,可她?潜入北溟水底时都险些出事,若不是虞师父喂了她?一颗丹药,恐怕那时就性命不保了。依我之见,暂且先别轻举妄动?,若真?要下水,也得先确保万无一失才?行,比方?说找虞师父要一颗当时的丹药,比方?说……”她?顿了顿,继续道:“最好有另一个?水性纯熟之人在一旁接应,方?能安心。不然,若真?出了意外,我怕我没有这个?能力救你于水火。” 自从那年被?谷子推到青河中,险些丧命,李承霖对没有栏杆的河湖更是敬而?远之,此?番若不是江辞在场,她?是万万不敢堂而?皇之地?立于岸边躬腰试水的。 江辞看出了她?内心的恐惧,盯着平静的水面,目光滞了片刻,缓缓道:“我差点忘了,你不会凫水,不然当年他们也不会谋算着把你推下船了。”不等李承霖开口,她?又把头转向她?,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可是,这个?弱点如果一直存在,往后他们故技重?施,你又该如何呢?” “我……”李承霖看着江辞灼热的目光,有些哑言,可她?怕见深水是事实,一看见深潭,整个?人都不好了,先前若不是阿福帮她?把水桶装满,她?还真?不敢提着桶去舀水。 江辞眨了眨眼,蛊惑似的说道:“你不应该有弱点的。没有弱点,就不会被?他人左右,你想做的就没有人能阻拦。” 她?一边说着一边牵住了李承霖的手,迫使她?与自己十指交叉,李承霖不知?她?意欲何为,却也顺从着她?的动?作。 不知?不觉中,两人所在的位置已发生转变,江辞垂下眼眸,鸦羽似的睫毛在眼下覆上一圈阴影,嘴角蓦地?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手上稍稍一用力,下一秒…… “扑通——” 两人双双跌落水中。 江辞是凫水的高手,即便是以这样的姿势跌落水中,她?也能很快平衡了身?体,扶着岸边的青石壁稳稳漂浮着垂立。 李承霖不善凫水,刚跌落水中,便就惊恐地?瞪大了双眼,脑海里霎时浮现出多年前溺水的场景。 她?来不及思索,又开始拼命挥动?双臂、蹬动?双腿,虽然江辞及时把她?拽到了青石壁边,但她?还是呛了不少水。 脚踩着一块凸出的石头,手掌紧紧贴着岸壁青石,李承霖吐出了好几口水,胸脯剧烈起伏,湿乱了的发丝窜进了嘴里,可她?也不敢空出一只手去将它捋出来,两只手始终紧紧地?抓住青石,不敢挪动?半分。 江辞伸手去将她?嘴里的那缕发丝捋了出来,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李承霖,冷静下来,现在,你既然已身?处水中,不妨认真?感受这冰凉的北溟之水,直到你不再恐惧为止。” 李承霖惊魂未定,哪里还能静下心来感受,她?巴不得立马爬上岸去,可她?好不容易才?踩到一块石头,脚底不再悬空,安心了不少,自是不敢轻举妄动?。 看到她?瑟瑟的模样,江辞也在思索自己把她?带下水这个?行为是不是太过火了?可是多年前,李承霖便是被?一群别有用心之人盯住了她?不会水的弱点,将她?推下船,若不是虞秋月碰巧看到,恐怕她?早已身?亡。那么多年过去了,她?这个?弱点居然还在,如果不克服的话,想必后患无穷。 江辞坚定了自己的内心,再次贴近她?的耳边,像是立下誓言那般真?诚:“你放宽心,习惯一下在水中的感觉。不要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李承霖不敢乱动?,可听到这句话后,还是忍不住用余光打量着江辞这边的方?向,思虑良久,最终还是点了头:“我……我试试。”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承霖缓缓别过头,再次开口:“阿辞,我好像……没那么害怕了。” “太好了。”江辞喜笑?颜开,双手紧贴着青石壁,随后将头低进水中,不一会儿,那个?位置就“咕噜咕噜”地?冒起了水泡,水泡消散后,江辞把头抬出了水面,“你学我,双手扶好,水上吸气,身?子慢慢往下,把头低进水里,水下吐气,吐完气后再出水,如此?重?复个?几十次。” 第84章 “嗯。”李承霖轻轻颔首,深吸一口气后,慢慢往下,把头低进了水中。溟水很快包裹住她的全部,只听得脑袋里嗡嗡作响。但她没有忘记江辞的嘱咐,到了水下后,开始缓缓吐气,把气全部吐完后,才把头伸出了水面。 “呼——”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从江辞脸上的微笑来看,她完成得还不错。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循环往复,直到彻底熟练。 李承霖学东西很快,不到一个时辰,江辞就示范完所有的动作,并领着她在岸边凫了几圈,瞧着她的动作虽然生涩,但非常规范,总算没有教歪。 两人背靠着青石壁休息了片刻,江辞转过头,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睫毛,催促道:“好了,现在你自己凫一圈试试。” “这……”李承霖面露难色,“我怕……” “怕什么?”江辞打断她的话语,“相信我的判断,我可是青河有名的浪里小白龙,我说你可以出师啦,你怎么就不信呢?” 见李承霖还是踩着石头、紧抓着石壁凸出来的尖尖,不敢游着上前,江辞心生一计,佯装无趣地叹了口气:“算啦,你不凫的话,那我自己去凫,凫个痛快!” 说完后,她用脚轻轻蹬了下青石壁,借着青石壁的力,猛地向前游去,她一会潜水游,一会仰着游,游得不亦乐乎。 余光打量到李承霖一直注视着她的动静,她轻轻弯了下嘴角,模仿最开始李承霖的动作,装出溺水的样子,嘴里还有一声没一声地喊道:“救命啊……救……命……”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李承霖在看到她这番操作后,霎时就把所有顾忌抛到了一边,摆动着双臂便向她游来。 她抓住了她,眉心几乎簇成了小山,“阿辞,你怎样了?” 看到李承霖这副紧张的模样,前一秒还“奄奄一息”的江辞,下一秒就生龙活虎地笑了出来:“逗你的,我没事。” 看到她无碍,李承霖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可速即又怪罪起她的戏弄,撇起嘴不高兴地说道:“你这没心肝的,我真情实感地担心你的安危,你倒好,只想着戏弄我。” “好姐姐——”江辞把双臂从水中抬起,揽住了她的脖颈,杏眼里写满了引诱,“我再也不敢了。”她故意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再者,你没发现,你自个儿也可以凫水了吗?” 江辞的衣袖满沾着水,溟水冰凉,她的手臂却是热乎乎的,于是李承霖的脖颈一边被溟水所冰,一边又接触着江辞的温度,带着温度的水滴顺着脖颈滴落,从锁骨滑落到胸前,细微的感触撩得李承霖心内痒痒的。 李承霖并没有回应江辞的问题,而是深情地注视着她的那双被天水洗涤过的杏眼,微不可见地咽了咽口水后,迅速伸出一只手捧着江辞后脑勺,两瓣沾着水的唇就那么猝不及防地吻了上去。 “唔……” 江辞没有想到她在水中也这么胆大,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倒使她忘记了平衡身体,两人再一次沉入水中。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天空很蓝, 万里无云,江辞躺在芦苇里的巨石上,双手抱着后脑勺, 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李承霖则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阳光洒在二人身上, 偶有一两只不知名鸟类从头顶飞过,微风起,芦苇荡啊荡,静谧而安详。 不知道过了多久, 李承霖见江辞脸上的表情愈发惬意,忍不住疑问道:“阿辞, 你确定这样真的能晒干?” “当然了。”江辞眼也不睁, 笃定地说:“小时候我在青河凫水,怕被爹爹发现,总是趴在巨石上, 一边睡觉一边晒太阳, 不一会就能晒干了。”说到这里, 她又悄咪咪睁开了一只眼,斜睨着李承霖,速即闭上眼睛,迅速地翻了个身, 又解释说:“正面晒得差不多了, 再晒晒背面。” 由此可见她小时候该有多调皮了, 李承霖忍不住翘起了嘴角:“衣裳湿成这样, 穿在身上始终黏糊糊的,要是有换洗衣裳就好了, 也不必穿着这一身湿漉漉的衣裳回府了。” “正因为没有换洗衣裳,所以才需要把它晒干。”江辞鲤鱼打挺般直起身子,往旁边挪了一点,然后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你也来?” 李承霖刚想回应,耳边就传来一个呼喊声:“阿辞姐姐——” 是陈府小丫鬟翠翠。 江辞不由得嘀咕道:“她怎么来了?” 李承霖思索道:“听声音像是在找你。” 江辞于是大声回应:“这儿!我在这儿!” 翠翠听到回应,不多时便循着声音找到了这里,只见她单肩背着一个包袱,累得气喘吁吁:“阿辞姐姐,我可算找到你们了。” “这么急,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没有别的事。”翠翠取下包袱,递给二人,“虞师父见你们久久不回府上,料想你们定是不小心跌进了水中,因此特让我送上两套干净衣裳,你们也好更衣回府。” 江辞接过包袱,道了声谢。 翠翠又继续笑着说:“起先我还不信,现在见了你们,才知道虞师父所言不假,果真是大师。” 第85章 她们正愁着衣裳的事呢,虞山就让翠翠送了干净衣裳过来?,此举好比瞌睡送个枕头?,江辞不由得暗叹虞山料事如神。 “阿辞姐姐,需要我帮你们守着吗?” 江辞看了看附近茂密的芦苇,根根都比人高,自是格外隐蔽的,因此她没有继续麻烦翠翠,而是让她回去府上。 待翠翠离开后,二人迅速检查了周围的环境,确认没有其他人后,便以最快的速度在芦苇丛中换好了衣裳。 江辞抱着脏衣裳,抬头?看了看天?,想着时间还早,于是拦住了李承霖:“霖姐姐,正好北溟边上就有捣衣石和棒槌,不如就在这里把衣裳洗净,免得带回去还要浪费府上的水。” 李承霖回忆道:“你是说入口那处?” “嗯,来?时看到那里有捣衣石,还有不知是谁遗留下来?的棒槌,正好物尽其用?了。” “若光是用?水清洗,只怕洗不去污迹。” “来?的路上看到有棵皂角树,用?它来?洗衣裳最合适不过了。” 李承霖回头?望着来?路,树木从生百草丰茂,红的绿的数不胜数,只看得她眼花缭乱,都没有注意究竟有些什么树,而江辞居然连有棵皂角树都记得一清二楚,她忍不住赞叹道:“你倒是好记性。” 江辞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只是碰巧罢了。” 当然,这是谦虚之语,江辞从小?就显现出不凡的天?赋,堪称过目不忘。对于经历过的事情,更是如烙铁般印刻在心上,想忘都难。 小?时候,夏婆婆常常背着她去摘皂角,她站在小?小?背篓里,仰着脸,伸长着手?臂想去摘一根长长的皂角。结果皂角没摘到,从树上掉落下一条圆滚滚的大青虫,正好就砸到她的手?心里。她有些发愣,下意识地握了握拳,青虫疯狂蠕动,一股肉唧唧的感觉瞬间由指腹传至大脑,她滞了两?秒,像被?雷劈了似的,疯狂甩手?,把肉肉的大青虫甩了出去,只觉得头?皮发麻。 夏婆婆见她这样,忙问发生了什么,江辞说明一切后,夏婆婆哄着开玩笑:“那还算你运气好,掉下来?的不是毛辣子,不然蛰得痛死了。” 于是,江辞又开始庆幸,幸好掉下来?的是大青虫而不弋花是毛辣子。 但这件事还是成了她为数不多的童年阴影,以至于她看见皂角树就想起?那奇异的触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自是难以忘怀。 两?人随意摘了一把皂角前?去捣衣石处,此时日?头?正盛,捣衣石旁边并无人迹,正好方便她们。 江辞把脏衣裳放在捣衣石上,转头?看了看北溟近岸的水面?,不由得咕哝道:“这里的浮萍也太多了,衣裳放下去怕是要粘带不少,一点都不方便清洗,怎么会把捣衣石设置在这里呢?” 她小?心翼翼地用?桶底拨开水上的浮萍,提了大半桶水上来?,然而桶里还是带了不少浮萍。 她把浮萍全部挑出,扔回水中,提着水桶把捣衣石上的脏衣服浸湿,又把皂角包裹在衣物中,抬起?棒槌用?力地捶打?着。 “砰砰砰——” 一下接着一下,水面?回荡着捣衣声,波纹一圈圈散开。 “阿辞!”李承霖站在岸边,漫不经心地眺望着海天?一线,收回目光望向脚底时,忽地惊诧道:“阿辞你快看!” “什么?”江辞放下棒槌,看向李承霖手?指的方向,也蓦地瞪大了眼。 捣衣石已经是非常平整的了,但依旧有些倾斜。因此,捣衣时,棒槌捶打?出来?的水分,大部分会顺着石头?倾斜的角度流回北溟中,这并不是稀奇事。奇怪的是,这些水迹滴落进北溟时,水面?上的浮萍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歘”地一下便散开了。 江辞不信这个邪,急忙拧了一把衣服上的水,趁着水迹未干,堂而皇之地把手?伸到满是浮萍的水面?上。 果不其然,她的手?刚接触到水面?,上头?的浮萍就如离弦之箭般,飞快地涌向别处,像是十分惧怕什么。 江辞收回手?臂,看着自己发红的掌心若有所思。不多时,她反应过来?,连忙从衣裳里翻找出来?皂角残渣,屏息凝神地将它扔到浮萍上。 “歘——” 浮萍果然四下散开。 半晌,皂角残渣彻底沉底后,四下散开的浮萍才渐渐回拢过来?。 江辞深吸一口气,师父常说万物相生相克,因此世间百毒,五步之内必有解药。这个“五步”并不是真的五步,而是一个笼统的概念,旨在说毒物附近必有解药。 江辞以前?并不知晓“醉生梦死”之毒,但从它需要用?北溟玄珠来?解毒时,就已经猜测出此毒的根本必在北溟,后来?果然研究出是北溟浮萍有怪。 当年虞秋月潜入北溟水底,亲眼看见水底黑蚌蚕食沉底的浮萍,便尝试着用?北溟玄珠做药引,看看能否破解浮萍之毒,结果显而易见,一试便成功。 而现在,江辞发现,北溟这种生长时为黄色、枯谢时反而是绿色的浮萍,似乎有些惧怕皂角的存在。这是不是意味着,用?皂角做药引,也会有同北溟玄珠一般的效果? “霖姐姐!”江辞站起?身来?,“可否随我一起?再取些皂角过来??” “当然。” 二人不再顾及空桶和脏衣,很快便赶往皂角树下,又摘了一大把皂角,分别藏于袖中怀中,正打?算离开时,江辞耳力优越,隐隐听闻附近传来?的细微声响。 第86章 李承霖见她立在原地,竖起耳朵似乎在听着什么,便好奇问道:“可有什么不妥?” “你听。”江辞闭上眼睛,“好像有人在喊救命。” “有吗?”李承霖也闭上眼睛,聚精会神地听着,然而一无所获。她睁开眼睛,疑惑道:“别是听错了。” “绝对没有。”江辞循着声往芦苇深处寻去,“是一个青年男人的声音,微弱地喊着救命,还夹杂着痛苦的□□。” 李承霖什么也没有听到,可见她这么笃定,自是不再怀疑,便也紧紧地跟在她身后。 拨开一片片芦苇,声音越来越近,这下李承霖也听见了,不禁挑眉讶异道:“且走了这么一大截路,如此细微的声音,竟也能入你的耳,耳力果真非同一般。”不等江辞回应,她又真心实意地夸赞道:“看来,我的阿辞果真有本事。” 换做平时,江辞肯定是要跟她打趣的,不过那人喊着“救命”,生命攸关,或许还潜伏着危险,她不得不紧绷起神经来,没有回头,却下意识地拦住了李承霖:“霖姐姐,恐有危险,还是让我先行前去查看。” “无妨。”李承霖把她的手臂轻轻按了下去,“若真有危险,你深陷其中,我孤身一人亦不能善后,不如一同前去,也好相互有个照应。”她轻笑了一声:“再者,你自恃身手不凡,安知我又是酒囊饭袋?” 她笑声清脆动听,语气里带着三分嘲弄,江辞忍不住回过头来,注视着她的眼睛,她眼睛里装着笑意,射出的眼神却有些捉摸不透。 江辞忽地浮起一种感觉,长公主殿下似乎并不像她想象中那般,是需要人保护的对象。 两人对视了片刻,江辞收回目光,心照不宣地继续向前探路。 拨开最后一片芦苇时,终于见到了求救的男子。 男子头戴墨色漆纱方巾,身穿深蓝色金线镶边行衣,面白无须,双眉紧蹙,双目紧闭,眼角有一颗小痣,嘴边淌着血,十分痛苦的模样。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是苏昌。 真正的苏昌。 江辞不会记错。 上一世, 天泽二十年二月,李承贺于凤鸣山祈福。 苏昌不顾官兵的围守,以命相拦, 向他禀告实情。 李承贺这才知道, “苏昌”不是苏昌,而是江辞。 那时江辞于江山社稷有功, 人人称颂,李承贺忌惮她功高震主,此番身份败露正好如了他的意,当即就把她打入天牢, 以欺君罔上之罪定于秋后问斩。 此令一出,不少受过江辞恩惠的百姓纷纷请命, 望皇帝从轻发落。 民意难违, 李承贺没法当众问斩,一杯鸩酒悄悄了结了她的性命。 江辞心下一颤,看着面前的苏昌, 陷入沉思。 她盗用苏昌身份在先, 苏昌若要拆穿她的谎言也是理所当然。 这一世虽有长公主庇佑, 但李承贺真要追究,她又能否安然逃离漩涡之中?以及,苏昌怎么会出现在北姜的领土?还受了重伤? 李承霖见她神色有异,便伏在她耳边悄声问道:“你认识这人?” 江辞回过神来, 用手遮住嘴巴, 小声回应:“他就是真正的苏昌, 他失踪了这么久, 居然会在这里出现。” 李承霖微微蹙眉,眼中疑云成团, 不禁咕哝道:“竟然是他?这该如何是好?” 江辞亦小声叹气:“我也着实没有想到。” “救……命……” 苏昌再次发出求救讯号,救人要紧,江辞没有再思考其他,立马蹲下身来,取出他的手臂,想替他把脉。 这个动静却着实把苏昌吓了一跳,他察觉到身旁有人,像被毒蝎蛰了一口似的,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身子,缓缓睁开双眼,惊恐发问:“你们是谁?别杀我!别杀我!” “你放心。”江辞安慰道,“我们不是坏人。” 苏昌眼神里还残留着些许怀疑,但也慢慢放下了戒备心态,再次询问:“你们真的不是来杀我的?” 江辞眼珠一转,回答道:“我们是东越子民,前来北姜探亲,碰巧路过此处,听到你在呼救,所以过来看看。” “东越?”苏昌的眼中倏时就亮起了光,“你们是东越人?” 江辞点头:“我们来自东越,青阳郡人氏。” 听到青阳郡,苏昌的表情愈发激动,他忍着疼痛,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们既来自青阳郡,不知苏靖苏举人府上近况如何啊?” 江辞微微觑眼,仔细琢磨着这句话的含义。在苏昌失踪之后,苏老爷苏夫人念子成疾,先后离世。苏府早已树倒猢狲散,成了个无人居住的空宅,还时不时闹鬼。而苏昌居然问及苏府的近况,可见他对此一概不知,想必是失踪后便再也没有回过青阳郡,可问题是,他怎么会出现在北姜呢? 江辞觉得此事定不简单,想毕,撒了个谎:“青阳郡地大物博,你说的苏靖苏举人,我们并未听过,自然也不知道他府上近况如何了。” “也是,青阳郡人口众多,你们没听过也实属正常。”他微微笑道,放心地阖了阖眼,又请求道:“我深受重伤不便行动,你们可以帮帮我吗?” 江辞于是把他扶了起来,靠在一旁的石头上,“你的伤势看起来非常严重,家父是乡野郎中,我耳濡目染,也学会了不少看诊的本事,可否让我为你查探一二呢?” 第87章 苏昌伸出手臂,顺便摊开了手掌,感叹道:“今日若不是遇到你们二人,我只怕要曝尸荒野,被豺狼恶鸟食了去,死无全尸也未可知啊。救命之恩,苏某无以为报,只待我回了东越,再亲自登门致谢。” 江辞一边替他把着脉,一边佯装不知情地问道:“听你这口气,你也是东越人?” 苏昌没有隐瞒,如?实奉告:“苏某全名苏昌,也是青阳郡人氏。” “如?此可不是巧了吗?”江辞轻笑道,“只是你既是东越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受了这么重的伤呢?” 苏昌重重地叹了口气:“此事?一言难尽,等回了青阳郡,我亲自登门谢恩时,再向恩人诉说清楚。” 他们萍水相逢,第一次见面,他不愿意全盘托出,留个心眼也正?常。江辞没有继续追问,把所有心思都放在诊脉上来了。她查探着他的脉象,又观察着他整个人的状态,眉头也是越皱越深。 苏昌看?到她这个表情,也不由得紧张起来:“恩人,我这伤是不是难以痊愈了?” 江辞微微摇头,并?没有急着回答。 苏昌愈发?着急,眼神中溢着绝望,“难道我命不久矣?” 江辞还是摇头,不久后缓缓开口:“你受了很严重的内伤,五脏六腑俱裂,危在旦夕。” “果真没救了吗?”苏昌瞪大着眼睛,无意间嘴角又渗出一排血。 “倒也不是无可救药。家父生前多研究丹药,为我留下了一粒赤妃丹,此丹药效赛过仙丹,凡受了内伤,或是败坏根本,只消服用小小一颗,便能药到伤除,不过制炼此丹的原料格外珍稀,工序繁琐,世间仅此一颗,不到命悬一线时万不可使?用,可谓是家父为我留下的保命丹。” 江辞说到这里恰到好处地停下了,看?到苏昌眼里的渴望,又故弄玄虚地说道:“我与?你萍水相逢,本不舍得将赤妃丹拱手送与?你,念在与?你是同乡,又机缘凑巧的份上,我可以忍痛割爱,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刚才听到你说‘别杀我’之类的话语,为防万一,你须得向我坦白你前往北姜的动?机,又是如?何受了这么重的伤?” 苏昌嗫嚅着嘴,思索再三,最终不再隐瞒:“天泽十四年秋闱放榜,我于?乡试考中举人,本是合家欢喜之事?,可惜我交友不慎。那日,好友约我出门赏花吃蟹,我应邀赴宴,喝了几口酒后,便觉得头晕目眩,再醒来时,便发?现自己被人绑在了马车上,不知道要去往何方。再后来我便被他们带到了北姜,脚上拴了铁链,被强硬要求为他们办事?,我是个文人,在建筑上颇有心得,他们便命我为他们设计城郭,日出而?作,日落也不能息,比流放还不如?。我都尚且如?此,那些体力劳动?者?更甚,锤石浇土、样样都做。后来我才发?现,这些与?我一同受苦的人几乎都是从东越掳来的,他们来自东越各地,男的女的都有,大多是年轻力壮的青年人。” 江辞也震惊了:“你是说,掠卖?” 苏昌点?头:“这是个有纪律有组织的团伙,他们前往东越,无孔不入,百姓一旦落单,无论男女,便将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李承霖不由得好奇:“这就奇怪了,若是平常的掠卖团伙,一般会选择黄发?小儿为掠卖对象,怎么这个团伙专门挑年轻力壮的青年人。” 苏昌一口气说了那么长一段话,不由得有些疲累,喘着休憩了片刻,才继续缓缓道:“他们掠卖人口,并?非为了钱财,而?是为了修筑城池。正?如?我之前所说,我自小熟读墨家之言,对守城之事?颇有研究,秋闱放榜,又是实打实的第一名,因此被有心人盯上,设计将我掳了去。北姜自古以来便对我东越国土虎视眈眈,此番大肆俢固城池,想?必贼心不死,我深觉此事?不妥,想?逃回东越禀告陛下,无奈他们看?得太紧,我始终没有找到机会。直到前段时间,怀意公主出使?东越,回北姜后便召见了我,并?把我奉为上宾,对我处处优待,我这才找到机会逃了出来,他们见我出逃,对我穷追不舍,混乱中我被人打伤,滚下了山坡险些丧命,幸好是晚上,他们没寻着我的下落,我这才一路奔逃来到这里,无奈伤势太重,摔进芦苇丛中,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江辞听着苏昌诉说他的遭遇,不断地与?上一世的场景进行重合叠加,如?果苏昌所言不虚,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怪不得东越这些年屡屡有人失踪,难道都是被掳到这里来了? 怪不得上一世苏昌冒着被杀头的危险,也要拦住李承贺的仪仗,拆穿江辞的真实身份。毕竟在他的眼中,他被北姜掳了去,饱受苦难,江辞却顶着他的身份在东越如?鱼得水,成为国之重臣,实在不叫人多想?。 他恐怕就是把她认成了背后的主谋。 “苏昌。”江辞慎重地唤了他的名字,“此事?事?关重大,你确定没有胡说?” “我本是将死之人,若不是遇到了你们,若不是知晓你们是东越人,想?着你们既是我的同胞,必不会害我。否则,便将带着这个秘密下黄泉,哪里还敢空口宣之呢?”苏昌嘴角又渗出一排血,缓缓举起了右手,眼神坚定地回答说:“我发?誓,若有半句虚言,五雷轰顶,永不超生。” 第88章 江辞思索再三,最终把目光投向李承霖,寻求她的意见,李承霖面容严肃,却也微微点了点头,以示同意。 江辞这才从怀中取出一个纯白色的小瓶,从里面倒出了一颗圆圆的殷红的丹药,把它递到苏昌手中,郑重其事地道:“赤妃丹仅此一颗,现在我把它赠与你,我见你心忧国民,若能保住你的性命,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苏昌接过赤妃丹,没有立即服下,而是费力地向她们拱手行了个礼,庄重地说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来日若有机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说完后,他将赤妃丹送入了嘴中,细细嚼碎了再吞咽下去。 其实苏昌并不是完全相信江辞和李承霖,尤其是所谓的“赤妃丹”,当真闻所未闻。不过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晓得,之前的“命不久矣”也不是瞎说,而是实实在在的感受。人之将死,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干脆死马当作活马医,没准还有一线生机呢。 服下了丹药,药力慢慢发散,至完全痊愈还有一段时间,江辞回味着他刚才所说的话,觉得有一处似有漏洞,便追问道:“你说你一路奔逃来到这里,可北溟四周早有重兵把守,每隔几十米就有一个站岗的,把北溟围得严严实实的。你如此奔逃,难道就没有官兵发现你的踪迹?竟能让你安然进入北溟?”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服下了赤妃丹后,苏昌明显觉得身上好受多了,便耐心回应道:“我久困于营帐,自是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北溟是否有重兵把守。但是我可以保证,我从狭路口进来的时候,的确没有看见官兵。” “哪里的狭路口?” 苏昌回过头,指了指身后:“一直往北走,我就是从那里来的。” 江辞踮起脚尖眺望着他指的方向,不由得暗自思忖:难道说北姜漏了一处位置?忘记了让官兵把守?又或者是本该把守狭路口的官兵擅离职守,让苏昌捡了漏?又或者,这一切本就是苏昌胡诌的? 可他伤重确实是事实,人之将死,他又不知晓她二人身份,更不能提前知晓她们身上有能救他性命的赤妃丹,他犯不着编这么一大段有的没的来糊弄她们。更何况赤妃丹已经给他服下了,再多的揣测也是为时已晚,索性放宽了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想毕,江辞询问道:“苏昌,我估摸着药效差不多发散了,现下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好多了。”苏昌尝试着挪动了一下身子,果然神清气爽,他面露喜色,兀自站起身来,却猝不及防地朝李承霖行了个大礼:“臣参见长公主殿下。”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听到这话, 江辞疑心李承霖暴露了身份,当即就变了脸色,立马扭动了一下袖中的机关, 一根尖刃顿时出现在手中。她眼疾手快, 迅速转到苏昌身后,左手扼住他的肩膀, 右手扼住他的咽喉,尖刃直逼他的脖颈,冷声道:“说!你是如何知晓长公主的身份的?” 尖刃近在咫尺,稍有不慎便会划破喉咙, 苏昌悄摸咽了下口水,看着李承霖, 小心翼翼地答道:“臣少时读书, 听闻先帝曾赠予齐明长公主一对龙纹玉佩,又听闻齐明长公主颈背上纹了一朵红色牡丹。臣僭越,刚才长公主俯身时, 颈背上牡丹花误入臣的眼中, 又瞧见手腕上的龙纹玉佩, 方才作此猜测。” 李承霖伸出手臂,露出手腕上的龙纹玉佩,皱着眉瞧了瞧。刚才换下旧衣时,怕弄丢玉佩, 便顺手将玉佩系在了手腕上, 待换好了新衣后, 却忘了把它取下来, 没想到这个小细节却被苏昌给发现了。 思虑完毕,她抬起头看着苏昌, 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倒是个聪明人。” 江辞读懂了李承霖这句话的含义,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些,依旧冷冷道:“你接近我们有何用意?老实回答,胆敢说谎,我必不会手下留情。” 有着尖刃的威胁,苏昌梗着脖子,郑重地说:“苏某以人格保证,先前所说并无半句虚言。苏某被人掠至北姜,饱受苦难,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逃了出来,却受了重伤,命不久矣。苏某已经抱着丧身于此的心态,却不曾想竟有转圜之机,让我遇到了东越的长公主。” 苏昌咽了下口水,喉结上下滑动了一次,又继续说:“苏某一路逃奔至此,已是找不着北,哪里又能未卜先知,知晓你们会在这里出现呢?另外,若不是看到了龙纹玉佩和牡丹印记,猜测是长公主亲临,苏某又何以会对两位‘平民’谈论国家大事呢?” 江辞先前为他把脉时,脉象显示的确危在旦夕,他所说的倒也十分有理,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并没有松开桎梏,又问道:“你当真与北姜并无勾结?” “苏某一己之言,长公主未必肯信。但苏某在东越过得好好的,却被掠到了千里之外的北姜,远离家乡和亲人,饱受磨难,巴不得远离北姜,何以成为北姜的走狗呢?若不是被逼无奈,苏某便是连城防图也不想执笔的。” 江辞记得,那年秋闱放榜,苏昌确实是中了乡试第一名举人,可见是有真才实学在身上的,若不是倏然失踪,次年会试大放异彩也未可知。刚才听他说东越被掠卖至北姜受苦的百姓大有人在,若所说是真,她作为东越的官员,虽没有实权,但也不能放任不管。 第89章 李承霖亦是如此,她作为东越的长公主?,受百姓爱戴,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于?是,她先江辞一步开口询问:“你既说东越百姓被掠卖至北姜,那他们现在?何处?” “是一个?叫做‘菁华原’的地方。”苏昌说,“菁华原重兵把守,便是一只?苍蝇蚊子也飞不出去,先前有一伙人想硬闯出去,结果都死于?士兵的刀下。若不是怀意公主?突然把臣接了?出去,只?怕微臣至死也不能离开菁华原。长公主?微服私访,可也是发现了?其中的不妥吗?” 她们微服混入北姜,不过是为了?找出能替代北溟玄珠的药引,没想到却得知另一个?残酷的真相,北姜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如此煞费苦心,实在?是不得不防。 想毕,李承霖没有暴露自己来北姜的目的,只?是“嗯”了?一声?:“东越近年?来失踪人数陡然上升,皇兄觉得甚是蹊跷,便命本宫微服查探,本宫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了?其中的不妥,循迹来到了?北姜。今日碰巧遇见了?你,方才恍然大悟。” “长公主?可要动?身前往菁华原?以解救那些身陷囹圄的百姓们?” “这是自然。只?是本宫微服查探,并?未携带多少人手?,此事事关重大,更?要回宫禀告了?皇兄再作打算。”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江辞也是头痛不已,即便苏昌所说的并?无假话,也要防着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她收回了?尖刃,松开了?扼住他的双手?,却又刹那间转到他身前,捏住他的下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喂了?他一颗丸药。 “咳咳咳——” 苏昌被这突如其来的丸药呛到,咳嗽了?几?声?,询问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毒药。”江辞漫不经心地说。 苏昌瞪大着眼睛表示不可置信,她之前明明给?了?他赤妃丹救了?他的性命,怎么现在?反而喂他吃毒药? 看到他疑惑不解的神情,江辞解释道:“长公主?微服查探之事十分隐秘,本就少有外人知晓。而你乍然识破长公主?身份本就可疑,又来路不明,即便你所说是真,我也不得不顾着长公主?的安全,若你意图对长公主?不利,也好有个?约束。此毒不会?立即发作,两个?月内服用解药便可安然无事。若是没有按时服下解药……”江辞停顿了?片刻,继续道:“我想应该不需要我过多解释。” 苏昌会?意,立马向李承霖行礼:“臣绝无二心。” 李承霖微微颔首:“免礼。本宫会?带你回到东越,也会?将此事彻查清楚,到时恐怕需要你助本宫一臂之力。” “臣自当肝脑涂地。” “如今北溟已有重兵把守,本宫也是假借他人身份才混入其中,贸然带你出去倒是惹人怀疑。你且说北方的狭路口无人把守,便从那里出去,其余的以后再说。” 三?人轻装上路,不多时便看到了?苏昌所说的狭路口。 道路交叉处有两位官兵,相对盘坐在?地上,聚精会?神的模样,似乎在?讨论着什么。 苏昌怕江辞和李承霖生疑,连忙悄声?解释道:“我过来的时候,路口一个?人都没有,更?别说官兵了?,不知道他们是何时出现在?这里的。” 江辞四?下打量了?一下,发现周围除了?这两个?官兵以外,并?没有其他人。也就是说,这里的驻守官兵比其他地方的要少多了?,从这里出去,假使?遇到了?阻碍,逃跑时也不会?引起过大的关注。 想毕,她轻声?道:“你们就藏在?这里不要动?,我去会?会?他们。” 江辞拨开芦苇走了?出去,慢慢朝两个?官兵走去,逐渐听清了?他们谈论的内容。 其中一人说:“这都守了?那么些天?了?,得守到什么时候去啊?” 另一人回应道:“说是什么谨防东越细作混入,我守了?那么些天?了?,也没见有奇怪的人啊,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没有什么异常。” 那官兵往身后望去,又嘟囔道:“老大进了?山洞就再也没出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要不咱进去瞧瞧?” “你傻啊,老大是扛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娘们进去的,还能出什么事?别扫了?他的兴致。”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自在?不言中。 走到半路的江辞蓦地怔了?怔,听他们说“老大”,她猛然想起上午拦住她们的那个?领头官兵,想起他色眯眯的眼神和丑陋的嘴脸,又听他们说老大扛了?个?哭哭啼啼的小娘们进山洞,江辞心内暗叫不好:“不会?是他吧?” 江辞来不及思索,不禁加快了?脚上的步伐,越走越近,直到那两个?官兵发现了?她。 那两个?官兵看到她后,同时站了?起来,把手?放在?刀把上,时刻准备着,异口同声?地喊道:“什么人?” 江辞原打算慢慢跟他们周旋,此刻却懒得跟他们废话,蹙了?蹙眉,霍地冲上前去,两个?小喽啰还没来得及拔刀,就被她三?拳两脚打晕在?地。 她转过身去朝芦苇丛招了?招手?,示意李承霖和苏昌赶快过来。 李承霖和苏昌从两个?官兵身边翩然走过,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赏给?他们。 江辞踏上小路,一双眼睛不断地左右扫视,似乎在?找寻着些什么。 第90章 李承霖不解:“阿辞,你在?看些什么?” “山洞,我在?找这附近哪里有山洞。” “我知道在?哪里。”苏昌忙说,“我在?来的路上看到一个?,就在?前方不远处,就是地势有点高。” “十万火急,快带我去。” 三?人来到了?山洞下方,闻得山洞里头传来女子哭泣的求救声?,江辞三?下五除二冲了?上去,果然看见一个?官兵欲对一个?白衣女子行不轨之事。 她一把揪住官兵的衣领,把他拽了?起来,看到他的脸后,冷哼一声?:追.更百.合文关注.公众.号梦白推文.台“果然是你!你当真是色胆包天?!光天?化日,居然干出这等龌龊勾当,便是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那官兵瞧见来人后,不仅不思悔改,还猖狂地笑了?笑:“原来是你啊,上午我还可惜让你逃掉了?,怎么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江辞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腾空而起一个?飞踢扫向他的太阳穴,毫秒内便将他踹出去几?米远,狠狠地砸在?了?洞壁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噗——” 官兵吐出一口鲜血,艰难地想爬起来,江辞见状,三?两步上前,抬起右脚踩着他的头颅,把他压得死死的,不许他起身。他奋力想挣脱,无奈江辞脚力甚重,丝毫不给?他挣脱的机会?,佩刀又被他扔到了?别处,不由得慌乱不已,满口喷血地喊道:“放开老子!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那白衣女子看到有人来救她后,慌忙从地上爬起来,一步步退向洞壁,直到背后有了?依靠,才蹲下身来,环抱着双臂,颤颤巍巍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角还带着泪花,妆发凌乱不堪,楚楚可怜的模样格外惹人心疼。 江辞扫了?她一眼,看她害怕恐惧的样子,对领头官兵的厌恶就更?添一分,便觉得用脚踩他也是脏了?自己的脚,她嫌恶地瞪了?他一眼后,便收回了?腿,走到白衣女子身前,蹲下身,放柔了?声?音问道:“你还好吗?” 白衣女子没有回答,只?是将自己抱得更?紧了?些。 “没事了?。”江辞轻声?道,“不要害怕,已经没事了?。” 白衣女子缓缓抬起头,看了?眼不远处狼狈的官兵,又迅速收回目光,望着面前的江辞,苦皱了?一下脸庞后,她张开双臂,紧紧搂住江辞不肯撒手?,靠在?江辞肩膀上,她终于?哭出了?声?音。 李承霖和苏昌随后赶到,便看到这样一幅场景:白衣女子靠在?江辞肩上哭得梨花带雨,身躯止不住地颤抖,江辞则轻拍着她的背部,悉心地安慰着。 白衣女子衣衫不整,苏昌不便直视,连忙背过身去。 李承霖微微蹙眉,心头浮起一丝异样的情绪,但转瞬即逝。她侧过脸去,看到地上躺着的领头官兵,慢慢眨了?眨眼睛,想起上午他看江辞时冒犯的眼神,眼中杀意凛冽。 白衣女子渐渐止住了?哭声?,方才松开手?臂,看到江辞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便羞赧地侧过身去,慌乱地整理着凌乱的头发和衣裳。 李承霖缓缓行至二人身旁,清冷地开口:“阿辞,你打算怎么办?” 江辞站起身来,看了?看不远处爬不起来的领头官兵,表情严肃道:“这里怕是待不得了?。”再待下去,一定会?暴露身份的。 李承霖微微翘了?翘嘴角,脸上却毫无笑意。江辞过于?仁善,她们孤身前往北姜,本该隐蔽着做人,又遇到逃亡的苏昌,更?应该潜匿了?。江辞为了?救人,打伤了?几?个?官兵,偏偏又心软地留着性命,若这几?个?官兵前去报信,那她们不一下子成为众矢之的了?吗? 想毕,李承霖盯着地上的领头官兵,冷冷道:“何止待不得?我看,是留不得了?。” 她说完,伸出右手?转了?一圈,食指、中指、无名指的指缝中便多了?两支银白飞镖,她闭上眼睛,用力一掷,“唰唰”两声?后,耳边传来领头官兵痛苦的嚎叫。 苏昌听到动?静慌忙回过头,只?见领头官兵的双目中直直地插着两只?飞镖,脸皱作一团,上面淌满了?血水。而李承霖闭着眼气定神闲,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过了?一会?儿,李承霖才睁开眼睛,看到领头官兵痛苦的模样,总算觉得心情舒畅了?些许,但是这还不够。她永远记得上午时此人盯着江辞,眼中色眯眯的眼神,那冒犯的游移的眼神令她心中发呕。只?是周围官兵众多,恐暴露身份不好发作,不然他哪能活到现在?? 江辞没料到李承霖这个?举动?,更?是没想到她居然掷得准而有力,正?惊诧时,又看到李承霖缓缓地朝瞎了?双目的领头官兵走去,江辞暗叫不好,连忙出声?拦住了?她:“霖姐姐!” 听到江辞的声?音,李承霖回过神来,神色也恢复了?正?常,她转过身,缓缓道:“阿辞为何拦我?” 江辞道:“不过一个?烂人,恐脏了?手?。” 话音刚落,一旁的白衣女子就拾起领头官兵的佩刀,猛地往他胸口上插去。 血浆四?溅,血腥味瞬间弥漫着整个?山洞,空气霎时就凝滞了?。 领头官兵痛苦地发出一声?沉哼,最后归于?永宁。 第91章 半晌,白衣女子才松开手?,一边摇着头一边颤抖恐惧地向后退,她的脸上、衣裳上都沾了?点点血迹,呆滞的样子略有些惊悚,她退着退着,一不小心踩到了?石头,一时腿软,跌坐在?地上,嘴里还喃喃道:“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另外三?人没有猜到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均屏息凝神,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最后,还是江辞率先开口:“姑娘,你这是……” 白衣女子反应过来,随即跪在?江辞面前,抓住江辞的裙摆,啜泣道:“我本是被弃养的孤女,是婆婆把我拾回了?家,一把屎一把尿的将我抚养长大,我与婆婆相依为命,虽然清贫,但日子也过得乐哉。前些天?,朝廷派了?大批官兵驻守北溟,他们仗着自己的身份无恶不作,吃我们的,喝我们的,附近的百姓都不堪其扰。这也罢了?,偏偏他们还动?了?歪心思,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强抢民女,婆婆为了?保护我,被他们推倒在?地,脑袋砸在?石头上,当即就没了?气息。他们一时害怕,慌忙逃离,我草草将婆婆下葬后,便想找知县做主?,岂料他们官官相护,并?不理会?我的诉求,还把我赶了?出去。回来的路上我又撞上了?他们,他们非但不收敛,还强硬地把我掳到这里,欲行不轨之事。若不是恩人至此,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多谢恩人救命之恩,福妞无以为报,愿追随恩人,做牛做马,在?所不惜。” 她哭得情真意切,声?声?催人,江辞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一时也觉得那领头官兵死有余辜,便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可福妞提到要追随她,这又怎么能行呢?他们一行人本就是隐瞒着身份过来的,刚才又打伤了?两个?官兵,领头的官兵还被杀死了?,北溟是待不下去了?。既要跑路,带着她也不方便,更?何况她是北姜人,虽然自述是孤女,但并?没调查过底细,一时也不能全信,总不能把她带回东越吧?若误了?事又该如何呢? 不过,出了?这样大的事,若把她留在?这里,想必也是死路一条…… 江辞思索再三?始终无法结下定论,只?是把她扶了?起来,敷衍道:“你快起来。你的经历我十分同情,如今恶人已死,你不必再担惊受怕了?。至于?我帮了?你,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哪里又要你做牛做马了?呢?” “恩人,我既招惹了?他们,北溟便无我的容身之地了?。”福妞眼里又蓄满了?泪水,“婆婆已逝,我在?这世上再无亲人,我更?是无处可去了?。若恩人嫌弃,只?让我远远地跟着就行,让我惦念着报恩,生活也有了?一丝盼头,不然,我真不知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你可以……”为自己而活。 江辞说了?一半便停下,没有继续说完。为自己而活,说得轻巧,做起来却十分难。 从小到大,她见过好多好多女子,她们就像那漂泊无依的浮萍,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活,从来由不得自己。 父系社会?下的女子大多如此,福妞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缩影。 “妇人,从人者也,幼从父兄,嫁从夫,夫死从子。” ——这句话并?非凭空出现,为“尊”者们有预谋、有组织、有目的、团结一致地推崇一家之言,取其糟粕、去其精华,并?奉为圭臬,束缚女子,令其成为他们的附庸。 思来想去,江辞兀自下了?决定。 她要带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你叫福妞?”她轻声?问道。 “嗯。是婆婆为我取的,她希望我以后是个?有福气的人。” 江辞颔首道:“会?的,会?有福气的。我是东越人,要回东越,你也跟我一起吗?” “不管是哪里,我都要和恩人一起。” “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了?。” “你比我小,以后我就当你是我妹妹怎么样?” 福妞傻傻地道:“那你就是我姐姐了??” 江辞“嗯”了?一声?:“往后我就是你的亲人,你就再也不是孤苦一人了?,所以你要好好地活下去,明白了?吗?” 福妞乖巧地点头:“明白了?,谢谢恩人姐姐。” “不要叫我恩人了?,就叫我阿辞姐姐吧。” 福妞用力点头:“嗯!阿辞姐姐。” 解决了?福妞之事,江辞走到李承霖身边,说出了?自己的打算:“霖姐姐,既然不能继续待在?北溟,稍后我们便起身回东越,为防人多显眼,恐被一网打尽,你与师父一队,苏昌、福妞和我一队,我们兵分两路,你们先行,我们殿后,七日后在?凤鸣关集合,如何?” 江辞知晓秦时元和成向东在?暗中护卫,再者虞山有的是“好东西”对付他人,因此她十分放心让李承霖与虞山先行撤离。 而苏昌和福妞是中途加入的,纵使?她再信任他们,也不敢拿长公主?的安危去冒险,若他们真对李承霖不利,那就糟糕了?,还不如放在?自己身边,倒也省了?些担忧与揣测。 李承霖读懂了?江辞这样安排的用意,知晓她为了?她好。她不愿她的安全受到威胁,她又何尝舍得让她冒着危险殿后呢? 她思忖道:“这三?个?官兵死的死伤的伤,要不了?多久,其他驻守官兵应该会?发现端倪,与其留你们断后,倒不如一起撤退。” 第92章 “可是……” “没有可是。”李承霖坚决地说道,“江辞,我以长公主的身份命令你,与我一同撤退。”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为了不连累陈府, 江辞并没有大摇大摆地回陈府通知虞山,而是选择从偏僻的围墙翻了进去,向虞山阐明缘由。 虞山点头道:“好, 我这就同陈老爷道个别。” “万万不可。”江辞阻拦道, “你去同陈老爷道别,陈老爷一定盛情留客, 反而脱不了身。更何况,陈老爷不知情才能减少被牵连的可能性,总不能我们来北姜一趟,借他的房子住了一晚, 还给人家带回来一个大麻烦吧?” 虞山觉得江辞所说甚是有理,于是师徒二人不告而别, 翻墙出去, 抄小路离开与大部队会合。 道路两旁是巍峨的青山,几人徒步走了许久,虞山才一拍额头, 懊恼道:“飞焰还拴在陈府马厩中呢。” 话音刚落, 身后就传来一阵骏马嘶鸣的声音。 听着这熟悉的骏马嘶鸣声, 虞山连忙回过头去,果然看到了一匹火红的汗血宝马。 虞山喜笑颜开:“这马儿也通人性,居然知道自己找上门来。” 江辞也觉得新奇,附和道:“老马识途, 这句话果然是不假的。” “嘚儿嘚儿嘚儿——” 飞焰奔驰而来, 扬起一地的尘土, 就要撞上几人时, 稳稳地停下了。 虞山连忙上前去抚摸它,夸赞道:“飞焰啊, 你真是天底下最聪慧的马儿。” 飞焰哼哼了两声,仿佛在认可虞山的说法。 马只有一匹,人却有五个。虞山提议让李承霖骑马,李承霖拒绝了:“就那么一匹马,你们都走路,单本宫一个人骑马也是无趣。” 李承霖不上马,其余四人也不好霸占着马匹。因此,虞山牵着马,几人继续赶路。 黄昏时分,抵达小河边。江辞主动揽下了晚饭的任务:“我负责打猎,晚上一定让你们吃上好吃的。”又安排道:“师父你负责喂马,福妞和苏昌结伴上山拾柴禾。” “好!”众人一拍即合,纷纷开启行动。 小河边只剩下江辞和李承霖二人,李承霖瞧着江辞,开口调笑道:“江上将,既然他们都有职务,那我负责什么呢?” 江辞转过头,玩笑着说:“不敢不敢,微臣怎敢吩咐长公主办事?”她甩了甩手臂,咕哝道:“揣着这么多皂角,行动都不方便了,还是把它们取出来吧。” 李承霖瞧着江辞把身上的皂角全部摸出来扔到一旁,想起醉生梦死药引一事还未有着落,也收了调笑的心思,忍不住遗憾道:“看起来北溟浮萍似乎很惧怕遇上皂角,就是不知道皂角能否替代北溟玄珠成为药引。” 还没来得及试下药方就被迫撤离北溟,实在是可惜,出了这事,往后要再想进入北溟,就难如登天了。 不过江辞倒是十分乐观,反倒安慰道:“没事,至少我们有了头绪。待回到东越后,我立马用皂角替换北溟玄珠做药引,看看是否具有同样的效果,天佑东越,没准真让我们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呢。” 李承霖叹了口气:“但愿吧。” 不平常的事太多了,一环接着一环,可见北姜是有备而来,以往当真是疏忽了。 江辞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弯弓,又折断树枝,取出小刀,兀自把一头削尖,制出利箭的模样。 李承霖不由得好奇:“阿辞,你就打弋花算用这个来打猎?这会不会太小了?能使上力吗?” “你别看它小。”江辞自豪地解释道,“它的本事可大着呢,我以前可拿它射穿了一根小碗那么粗的竹子,虽然比不上落日神弓,但用来打猎已是足够了。” “你当真十分喜欢落日神弓?” 江辞没听出李承霖语气里隐约的醋意,如数家珍般,朗声道:“当然了,上古时期,后羿拉动神弓,射下了九个太阳,我觉着我的落日神弓未尝逊色于后羿的神弓。” “说起落日神弓,我倒不得不想起怀意公主。苏昌说怀意公主回北姜后,亲自召见了他,还对他以礼相待,把他奉为上宾,那之前为何不这样做呢?” 江辞停下手上的动作,脑海里不停地思索着:她在校场上是以苏昌的身份与怀意公主进行比拼,使怀意公主大败而归,她原以为怀意公主会对她怀恨在心,没想到她和李承霖为她饯行时,她反而大方地赠送落日神弓,言语间倒有些输得心服口服的意味。怀意公主一回北姜就召见了真正的苏昌,说明不是第一天才知道有这么个人的存在,那为什么之前对他不管不顾,在出使东越后却亲自召见他,并以礼相待…… 也就是说,怀意公主一早就知道她不是真正的苏昌! 可她为何没有拆穿她的身份呢?长公主的驸马是女子,如此惊世骇俗的消息虽不能震惊东越全国,但至少能让皇室不得安宁,于怀意公主又没有损失,她为何不这样做呢? 想起怀意公主赠弓时的笑脸,江辞心中有了一个不切实际的猜想,于是揣测着说:“你是说,怀意公主是因为我才把苏昌奉为上宾?” 河水哗啦啦地流淌着,断层处有肥美的青鲢鱼奋力跳跃,妄想洄游,李承霖就那么瞧着,淡淡道:“她知晓你是假扮的苏昌,却没有拆穿你。那么宝贝的一把神弓都赠予了你,还与你约好下次再比。不然……”她转过头,盯着江辞的眼睛,笑言:“还有其他的可能吗?” 第93章 江辞被她的眼神盯得?发虚,支支吾吾道:“或许她觉得?那时?不是拆穿我?的时?候。她把真正的苏昌奉为上宾,可能就是为了等?候合适的时?机,再一举……” 说到这里,江辞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了。 上一世的江辞并?没有成为驸马,反而成为了国之重臣,一举一动都?关系着东越国运。如果是上一世的江辞,那怀意公主倒有几?分可能寻找合适的契机,在最恰当的时?候领着苏昌拆穿她的身份,给?东越以重击。而这一世的她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驸马,怀意公主犯不着为她筹谋那么多?。 所以,怀意公主把苏昌奉为上宾是为了她? 厚待苏昌,让他不惦念着回乡,只要他不回到东越,那么她的身份就不会那么快被发现,便从另一方面起?到遮掩她身份的作用?。 这也说明了为什么苏昌在逃出营帐后,会被人追杀,追杀他的人还下那么重的手,完全就是不想让他继续活下去。 真的是这样吗? 江辞有些不敢相信,木讷地看着李承霖。 李承霖比江辞年长,经历的也比她多?,自是一眼就看出了怀意公主的用?意,不由得?无奈地笑了笑:“小阿辞,你真是太招人喜欢了。” 江辞更懵了:“怀意公主喜欢我??” “嗯。”李承霖慢慢走近,注视着她的眼睛,轻飘飘地问了一句:“你怎么看?” 嗅出了语气中的危险信号,江辞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是长公主的驸马,只对长公主一人用?心,旁的我?看都?不看一眼。” 李承霖故作哀怨地叹了口气:“你也知道你是我?的驸马……” 江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明明是夏天,长公主怎么一副伤春的苦闷神情? 过了一会儿,李承霖才伸出手,把她鬓边的头发理?到耳朵后面去,慎重地说道:“阿辞,我?不喜欢别?人靠近你,也不喜欢你靠近别?人。”她顿了顿,又放低了声音补充了一句:“我?会介意。” 想起?山洞里的场景,江辞恍然大悟。搞了半天,原来是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原来李承霖也有这么小心眼的时?候,她禁不住偷笑了几?声,又委屈巴巴地眨了眨眼:“好好好,我?知道错了,以后会注意的,长公主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吧。” 她难得?在她面前?露出如此俏皮的模样,李承霖心情大好,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当真贫嘴。话说回来,既然你决定要把苏昌带回东越,那你打算如何安置他呢?又打算如何处理?你们之间的身份纠葛?” 江辞略微思索了一下,然后道:“坦白,把真相全部?坦白。” “你就不怕他气急败坏?” “我?占用?了他的身份,他生气也是理?所应当的。更何况,若我?继续将?他隐瞒,来日真相大白,反倒说不清楚了。一个谎言往往需要无数个谎言去掩盖,不如坦诚相待。” “那你什么时?候向他坦白?” 江辞忖量道:“我?也不太清楚,总觉得?无论什么时?候坦白都?不是时?候似的。不过,进入凤鸣关之前?,我?一定会跟他讲清楚的。” “也好,你便宜行事。”李承霖回过头看着地上的皂角,忽地问道:“你承诺说晚上让我?们吃上好吃的,究竟是什么好吃的?” 江辞把自制的箭矢握在手中,在李承霖眼前?晃了晃,沾沾自喜道:“等?我?再削几?支箭出来,一会上山给?你们打野兔吃。” “兔肉虽然美味,但处理?起?来十分麻烦,倒不如……”李承霖指了指一旁的小河,继续道:“先前?瞧见青鲢洄游,条条硕大鲜美,不如就吃鱼。” 江辞朝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扑通”一声,恰好就有一条青鲢鱼跃出了水面,说时?迟那时?快,江辞立马搭箭拉弓,“歘”的一下,箭矢便穿过青鲢鱼的身体,带着它往对岸窜去,最后被钉在了河对岸的树干上。 李承霖不禁拍了拍手,怒喝了一声“好”,又赞叹道:“好箭法,当真是好箭法!” 江辞便在这一声又一声的夸奖中,越发显摆起?来。 “看好了,下一条射尾巴。” “下一条射双目。” “下一条……” 她越射越勇,大有涸泽而渔之势,最后还是李承霖开口叫停:“已经够了,再这样下去,河里的青鲢鱼都?快绝迹了。” 江辞这才恋恋不舍地收起?弓箭,嘟囔道:“我?感觉没有多?少啊。” 不多?时?,喂马的和拾柴火的也回来了,几?人一同去河对岸拾鱼,足足捡了二十一条。 虞山捋着胡子,看着巨石上摆放的二十一条青鲢鱼,表情甚是愁苦:“阿辞,这……会不会太多?了些?五个人怎么吃得?完?” “没事。”江辞无所谓地说道,“吃不完的制成咸鱼干,以后再吃。” “没有盐怎么制咸鱼干?” 江辞遥遥一指,“那边的山脚下不是有几?株盐麸木吗?用?它来替代也未尝不可。” 虞山不解道:“哪里有盐麸木,我?怎么没瞧见?” 江辞双手叉腰,哼了一声:“臭老?头,我?就知道你老?眼昏花,什么也瞧不见的。” 虞山被江辞气得?吹胡子瞪眼,着急道:“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哪能这样说你师父?再说了,有盐麸木又怎么样,现在它都?还没开花,更不是它结果的时?候,没有结出盐麸子,哪能当盐用?呢?” 第94章 “虞师父……”福妞好心解释道,“盐麸木的确是这个时?间结果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虞山自信地摆了摆手,“我?活了那么久,就没有见过在夏天结果的盐麸木。” “是真的。”福妞继续道,“盐麸木就是这个时?间结果的,那边山脚下的盐麸木就结出了好多?的盐麸子。” 虞山依旧固执地摇头道:“不可能,你们只以为我?老?了,就一个劲儿地糊弄我?,盐麸木都?是秋天结果,哪儿有夏天结果的?” 江辞故作惋惜摇了摇头说:“唉……师父啊,这里是北姜,不是青阳郡。环境都?不一样,开花结果的时?期自然也不一样咯。”她眼珠子一转,心内生出一个有趣的打算,便清了清嗓子,郑重道:“师父,我?们不妨打个赌,就赌山脚下的盐麸木有没有结出盐麸子……” 虞山打断了她的话语:“我?才懒得?跟你打赌……” 江辞也打断了他的话语:“师父你不会是怕了吧?” “谁怕了?”虞山嘴硬道,“当年我?独自一人进山,遇见黑熊老?虎都?没怕,还会怕这个?” “那你敢不敢跟我?打赌?” “赌就赌,说吧,赌什么?” 江辞扬起?一个得?逞的笑容:“如果那边的盐麸木没有结出盐麸子,我?任你宰割。如果那边的盐麸木结出了盐麸子,这一路上,你就得?负责背上咸鱼干。” 虞山不解:“背上咸鱼干?” “咸鱼干是需要通风晾晒的,可我?们赶路不方便,也不能把它塞进行李中,会发臭的。所以,我?会为你特制一个背架,把咸鱼干挂在上面,由你背着走,这样不就能通风晾晒了吗?” 光是想象那个场景就十分滑稽,虞山连忙道:“先别?说得?那么笃定,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江辞耸肩摊手,无奈道:“在场的人都?是见证人,那就拭目以待喽。” 立下了赌约后,五人于是朝盐麸木的方向赶去,还未走近,便看到了盐麸木结出的串串盐麸子,格外扎眼。 虞山目瞪口呆,难道他真的是老?眼昏花了?先前?过来时?怎么什么都?没瞧见? 江辞拍了一下手掌,歪着头看着虞山:“师父,愿赌服输哦。” 虞山:“……” 几?人采摘了不少盐麸子回去,在小河边生了火准备烤鱼。 江辞眼疾手快,立马就把最大的那条鱼挑走了,虞山慢了一步,空拿着树枝,不由得?数落道:“你瞧瞧你,是没吃过饭吗?说好的尊老?爱幼呢?” 江辞义正辞严道:“我?胃口大,小的吃不饱,再说了,鱼是我?抓的,我?当然要多?吃点喽。” 虞山无言以对,只能气呼呼地选了另外一条。 几?人围坐在火堆旁,一边烤鱼,一边有说有笑地聊着天。 “苏昌。”江辞忽地唤了他的名字,“有件事我?须得?向你坦白。” 苏昌转了一下手中的树枝,抬起?头问道:“什么事?” “其?实我?不是长公主的贴身侍卫,我?是她的驸马。” “什么?”苏昌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我?不是长公主的贴身侍卫,我?是她的驸马。” 这下不仅苏昌一脸懵,连福妞也诧异无比:“阿辞姐姐,你是女子,又如何做长公主的驸马呢?” 江辞缓缓道:“此事说来话长,我?本名江辞,是上一任青阳郡太守江秋声之女。父亲过世,留下遗言要我?照看好青阳郡,可新太守杜松上任后,对百姓多?有为难,我?多?番劝诫也是无用?。无奈之下,我?只好铤而走险,进京赶考。” 苏昌发现了这句话的不合理?性,便询问道:“你既是女子,又如何进京赶考?” “正因为我?是女子,被身份桎梏,所以,我?不得?不盗用?他人身份。” 苏昌是聪明人,联想起?之前?她说的有件事向他坦白,便猜测道:“所以,你是用?我?的身份进京赶考?” “天泽十四年秋闱放榜,你中了第一名举人,结果却?突然失踪,苏老?爷和苏夫人报了案,这案子是由家父经手,我?便记下了。东越失踪人口可保留五年户籍,你又中了举人,自有参加会试的应试文牒,因此,我?便利用?了你的身份进京赶考,一举夺魁,机缘巧合之下,又成了长公主的驸马。” 说完后,江辞埋下了头,静静等?待着苏昌的怒火。毕竟她在未经过他允准的情况下,就擅自盗用?他的身份,哪怕对她进行审判,她也是理?亏的。所以,苏昌要生气也是理?所应当的。 意外的是,苏昌并?没有像想象中那么气愤,反而急切地问道:“这么说来,你就是江大人的女儿江辞?” “正是。” “居然是你。”苏昌欣然道,“我?记得?那一年,宝悦典当铺失窃,便是你找回窃贼追回失物。如此说来,我?还得?向你表达感谢呢。” “嗯?难道窃贼盗走的宝物中,也有你的所属物?” 苏昌颔首道:“那是我?苏家的传家之宝,那时?家父急需一大笔银子,便将?传家宝拿去抵押了,后来手上宽松了些,便打算把传家宝赎回来,结果宝悦典当铺却?失窃了,传家宝也被窃贼盗走。多?亏了你,我?苏家的传家宝才能重新回到手上啊。江大人一心为民,你身为他的女儿,心中亦有大义,苏某自愧不如。” 第95章 江辞不敢相信:“你不介意我?盗用?了你的身份?” 苏昌直起?腰杆,一副十分豁达的模样:“我?参加科考是为了青阳郡百姓,你亦是为了青阳郡百姓,殊途同归,我?又何必介意呢?更何况,你凭着自己的本事一举夺魁,若赋予你本身参与科考的机会,你未必会缺我?那一沓应试文牒。” 看到他如此泰然,江辞也发自内心地舒了一口气,这个人果然救对了。 李承霖见二人已交涉清楚,便也开口叮嘱道:“苏昌,阿辞既已用?着你的身份,那么只好委屈你些,回到东越后暂时?隐藏你真实的身份。” 盗用?他人身份参加科考是欺君罔上的大罪,苏昌岂有不懂的道理??他拿着烤鱼不便行礼,却?也恭敬地回答道:“臣明白,谨遵长公主之命。” 连日晴天,山上的柴禾都?被晒得?又干又脆,烧起?来噼里啪啦的,江辞看着这火这么旺,思索再三,还是向苏昌说出了实情:“先前?在北溟时?,你问我?苏靖苏举人府上近况如何,那时?我?对你说并?不知晓近况,是我?瞒了你。” “这么说,你是知道的?” “嗯。”江辞垂下眼眸,眼中流露出一丝悲伤,“你失踪后,苏老?爷和苏夫人立马就报了案,这案子是由家父经手,因此我?便牢牢记在心中。在你失踪之后,苏老?爷苏夫人念子成疾,已抱憾离世。” 苏昌一时?怔住,手中烤鱼没有拿稳,差点就掉在了火堆中。他收回手臂,把烤鱼撤离了火堆,转头看着江辞,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父亲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江辞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表情,只是劝说道:“节……节哀。” 苏昌脸上露出一个凄然的笑:“我?在北姜受了那么多?苦,我?全都?硬撑下来了,不过盼着还能有回乡的时?刻,在爹娘面前?尽一尽孝道,而今却?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节哀。”除了这句话,江辞实在找不出其?他的词汇来安慰他,她还记得?江秋声逝世时?,她是如何的伤心难过,丧失亲人的痛苦,她早就领会过了。 不止苏昌和江辞,在场的其?他人都?是失去过至亲至爱之人的,虞山失去过小师妹虞秋月,李承霖失去过父皇、母后、皇祖母、外公和舅舅,福妞失去过养大她的婆婆,他们都?能领会苏昌失去父母的痛苦,感同身受,也纷纷沉了情绪,场面一下子变得?静默起?来。 最后,还是江辞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拍了拍福妞,然后说:“妞妞,待进了东越后,我?与长公主是要回宫的,你身份特殊不便随我?们入宫,正好我?在京郊外有处宅子,你便先住在那里。那里有着云桃姐姐和苗苗妹妹,你要跟她们好好相处哦。” 福妞从悲伤情绪中走了出来,抿起?嘴巴,乖巧地“嗯”了一声。 虞山阖了阖眼,也把悲伤的情绪抛到了九霄云外,为了活跃气氛,便附和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买的宅子?” “老?早的事了。” 虞山“啧”了几?声,然后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对着众人打趣道:“江辞这臭丫头,小时?候说长大一定要让我?过上好日子,给?我?盖最大最豪华的屋子,现在倒好,自个儿买了宅子,为师我?还在住破旧的茅草屋呢,可见她说话是不算话的。” 虞山的表情和语气都?特别?诙谐,福妞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李承霖和苏昌也禁不住翘了翘嘴角。 江辞见他们都?暂时?忘记了难过,索性趁火打铁,附和道:“哪儿有?我?说话肯定算话的,说好了为你特制一个背架,那就一定会为你制好的,到时?你背着豪华背架,上头挂着咸鱼干,那才叫一个好日子呢。” “噗嗤——” 这师徒俩一唱一和的,当真是活宝,福妞不禁笑出了声,李承霖和苏昌也被这欢快情绪影响到,渐渐把悲伤的情绪抛出了脑海。 福妞拿的鱼最小,熟的也最快,不一会儿,她手上的青鲢鱼就已经被烤得?焦黄焦黄的了,闻起?来喷喷香。 不过她并?没有自己饱餐一顿,而是把它递给?了江辞:“阿辞姐姐,你抓的鱼,你先吃吧。” “没事,你吃。”江辞把手上的鱼翻了个面,“我?这儿有,一会就烤好了。” “你先吃嘛,阿辞姐姐。”福妞又把烤鱼凑近了些。 烤鱼的香味瞬间涌入江辞的鼻腔,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却?还是拒绝了:“你吃你吃,我?这里烤着呢。” 福妞只好把烤鱼收了回去,自己也咽了咽口水:“那……我?吃了哦。” “嗯,你吃吧。” 福妞嘟起?嘴巴吹了吹烤鱼,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青鲢的鲜香混合着盐麸子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漫开来,经这一番炭火烤灼,不仅没有腥味,反而多?了一丝木香,当真是美味极了,福妞忍不住又咬了第二口。 接下来,虞山和苏昌的鱼也烤好了,于是纷纷开始品尝美味,看到他们一个二个都?吃得?这么香,江辞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然后看着自己半生不熟的烤鱼,突然后悔挑了一条这么大的鱼。 李承霖的鱼也烤好了,她拿到鼻子下嗅了嗅,情不自禁地“嗯”了一声:“好香啊,不愧是阿辞抓的鱼。” 第96章 她又故意把它拿到江辞面前?,“阿辞你闻闻,是不是很香?” 烤鱼的香味窜入江辞的鼻子里,勾起?了她肚中的馋虫,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却?存心不看那条烤鱼,嘴硬地说:“我?的烤鱼肯定是最香的。” 李承霖把手臂收了回去,故意自言自语道:“忙活了一天,真是饿坏了。” “我?还好,我?不是很饿。”江辞固执地接话道。 李承霖的眼神写满了质疑,“哦?是吗?” “当然了,我?……” 话未说完,江辞的肚子偏偏在这个时?候“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场面一度非常尴尬,她顿时?哑言,脸霎时?就红到了脖子根,所幸被火光遮掩了,不然虞山免不得?要好好嘲笑她一番。 李承霖轻笑了一声,然后把手中的烤鱼递给?她:“知道你饿了,你先吃吧,我?还不饿。” 江辞盯着面前?的烤鱼,看着它焦黄的表皮、鲜嫩的白肉…… “微臣恭敬不如从命!”她果断把手中没烤好的大鱼递给?李承霖,转而接过了她手中已经熟了的烤鱼,学着福妞的动作,“呼哧呼哧”把它吹凉,然后咬上一大口,脸上露出了满足的表情:“果真是人间美味啊!” 看到她一脸满足的模样,李承霖也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抬起?头看了看天空,月色正好。 翌日,天刚蒙蒙亮,几?人就已经准备继续出发了。 怕有猛兽接近,昨晚睡觉时?,并?没有将?火熄灭,此时?火堆虽没了明火,但如果有风吹过,还是有可能引燃其?他物体,为防引发山火,江辞特意从河边舀了几?大瓢水将?其?扑灭,使它再不能死灰复燃。 做完了这些,她便拿着小刀去山上寻找合适的树枝和藤蔓,为虞山制作背架。 她心灵手巧,很快便制好了一个背架,把没吃完的鱼都?挂在了上头,哄着虞山背了起?来。 “多?好看啊!”江辞朝其?他人挤了挤眼睛,示意他们附和,“你们说对吗?” 福妞最听话,立马回应道:“气派极了。” 背着咸鱼干哪儿还能气派呢?虞山对此表示怀疑:“你们莫不是在骗我??” “哎呀,没有骗你。”江辞忽悠道,“你看,我?还在上面为你别?了几?朵栀子花呢,又香又好看。” 虞山翻了个白眼,她的鬼话一概是不能信的,可谁叫他打赌输了呢?没办法,只好不情不愿地背着背架赶路。 虞山背了背架,牵马一事只好交由江辞负责,飞焰认生,陌生人是万万降服不了它的,毕竟当年江辞为了驾驭它,头上都?摔了一个大包呢。 于是,虞山背着背架,江辞牵着马,一行人继续赶路。 然而走着走着,江辞却?忽然停了下来,竖起?耳朵似乎在听着什么。 其?余人看见她的反常表现,也纷纷停下脚步,守在她的身边。 福妞忍不住开口询问道:“阿辞姐姐,你在听些什么?” “嘘。”她伸出食指放在嘴边,蹙起?了双眉,继续认真地听着,“有很多?马、很多?人……而且越来越近。” 李承霖道:“会不会是北姜的官兵追来了?” “以防万一,我?们赶紧找地方藏起?来。” 苏昌指了指前?方,“那里有一片高粱地,应该可以用?来藏身。” 江辞打量了一下四周,周围的作物确实只有高粱比较高比较密,能遮得?住人和马。 于是几?人加快脚步,立马朝高粱地赶去。 阳光很旺,湛蓝的天空上飘着几?朵绵绵白云,高粱肃然默立,高粱穗子微微垂下,穗粒硕大而饱满。为了减少目标,他们五人分别?藏在不同的位置,江辞攥着马缰绳立于高粱地东北角,不由得?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就在这时?,飞焰忽地扇了扇耳朵,沉哼了一声。江辞如临大敌,立马小声道:“飞焰啊飞焰,有人要追杀我?们,你可千万不要发出声音暴露位置啊。” 飞焰似乎是读懂了江辞的话语,缓慢而柔和地摇了摇尾巴,再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江辞松开缰绳,双手合十祈祷着千万别?出岔子,然而那队人马却?离她越来越近。 耳边响起?了无数匹骏马奔驰的声音,再然后便是男子浑厚的嗓音:“停下!” 此起?彼伏的“吁”声后,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下马,给?我?搜。火堆是刚熄灭不久的,他们一定没有走远,哪怕把这里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他们找出来!我?就不信他们还能逃到哪儿去!” 士兵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得?令。” 听这声音,起?码有上百号人,江辞神经紧绷,察觉到有人进了高粱地后,便下意识地想去拽起?缰绳,牵着飞焰随时?转移位置,结果却?抓了个空。 她转过头去,发现飞焰居然凭空消失了! 奇怪,之前?明明还在身后,怎么现在却?不见了?它去哪儿了? 正当她疑惑飞焰的下落时?,高粱地外竟然响起?了一声骏马的嘶鸣。 是飞焰的声音。 它怎么跑出去了? “赵副将?!那是他们的马!” “快跟上它!都?说老?马识途,它一定知道他们在哪儿!” 第97章 士兵们从高粱地退了出去,转而去追飞焰,周围渐渐地没了动静。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四周渐渐恢复宁静, 众人才从高粱地里出来。 “师父,飞焰它……”江辞面容严肃,“它悄悄引开了追捕的官兵。” 虞山“嗯”了一声:“我听见了。” “它……还能回来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虞山没有明着回答, 只是说:“咱们快走吧,要是他们发现端倪, 重新追上来就不好了。” 江辞远望了一眼巍峨的青山,随即眨了眨眼,以示同意。 七天后,几人顺利通行凤鸣关, 回到了东越境内,总算可以放宽了心。 江辞把福妞安置到京郊外的宅子中, 李承霖则把苏昌安置到别处, 并悄悄派人暗中保护。忙完了这些,才回到皇宫去觐见李承贺。 李承贺坐在龙椅上,表情淡淡的:“还有三日, 一月之期便到了。苏爱卿可找出破解之法?” 江辞如实奉告:“回禀陛下, 微臣先去夕清山拜见了药师虞山, 他告知微臣此毒药的制作原料,其中最重要的一种原料名唤北溟浮萍,乃北溟所独有,北溟玄珠是北溟黑蚌蚕食了北溟浮萍后孕育出的珍珠, 因此, 用北溟玄珠做药引能破解此毒。微臣问及有没有其它东西能替代北溟玄珠为药引时, 他表示毫无办法。无奈之下, 微臣只好亲自前往北溟一探究竟。微臣研究发现,北溟浮萍除了会被北冥黑蚌蚕食外, 还十分惧怕皂角的存在,微臣本想试一试用皂角替换北溟玄珠为药引,看看是否具有同样的解毒效果。结果还没来得及尝试,便被北姜官兵察觉身份,一路追杀,东躲西藏,费尽辛苦才回到了东越。” “苏爱卿真是辛苦了。”李承贺蹙起眉头,故意扮演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佯装关切地询问道:“可曾受伤?” “多谢陛下关怀,微臣不曾受伤。” “如此朕便能放心了。”李承贺停顿了片刻,又微微叹了口气:“只是你曾立下了军令状,如今期限将至,解药却未曾妥善,这叫朕如何是好呢?” 现如今,也只有赌一把了,死马当活马医。 江辞行礼道:“三天,不出三天,微臣一定拿出妥善的破解之法,如若不然,陛下按令处置便是。” “既如此,朕便再候三日。苏爱卿,你可别让朕失望啊。” 后一句话他说得极轻极缓,却隐隐夹杂着栗栗的寒意,江辞躬腰行礼,微不可见地咬了咬后槽牙,随后答道:“微臣自当尽力而为。” “朕与皇妹还有要事相商,你先退下吧。” “微臣告退。” 离开了千秋殿后,江辞打量了一下身后无人,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长舒一口气。 李承贺这做作的模样当真是令人作呕,摆明了就是想让她拿出解药,然后再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既要……又要…… 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 若不是京城百姓尚在危难之中,她才懒得替他卖命呢! 回到永安宫,江辞立即开始行动。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就较为轻车熟路了。 她配置好了同上次一模一样的药方,只是把北溟玄珠替换成了皂角,然后煎熬成汤,待它冷却。 吃了“醉生梦死”的两只鸡仍在昏厥中,她正好拿它们来试试药力。 灌下了足够的药汤后,便耐心等待着。 大约半个时辰后,李承霖回到宫中,远远瞧见江辞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地守在鸡笼前,太阳炙热,她却连个遮阳的器物都没有,不由得有些生气:“荒唐,真是荒唐!本宫不在,你们就是这么对待驸马的?这日头这么毒辣,万一中了暑,本宫唯你们是问。” 一旁的小太监连忙磕头:“殿下息怒,冤枉啊,并非奴才们失职,实在是驸马吩咐过,让奴才们一概不要打扰,咱们也不敢贸然上前啊。” 李承霖又望了眼江辞,吩咐道:“去取伞来。” “奴才领命。” 药汤已灌下去那么久了,大抵也该起效了,然而两只鸡还是没有清醒的迹象。 难道失败了? 江辞黯然苦恼,头顶却忽地出现了一片阴凉。 她好奇地抬头望去,是一把孔雀牡丹油纸伞。 回过头,果然看见了李承霖。 不过她心情郁结,并没有表现得十分欢喜,只是道:“你回来了。” 看到她这副泄气的模样,李承霖也猜出了大概,于是询问道:“不行吗?” 江辞摇摇头:“半个时辰了,还是没有反应,大抵是不行的。” 李承霖仔细想了想,然后安慰道:“我当年中了此毒,用北溟玄珠做药引,都尚且需要两个时辰才清醒,如今才半个时辰而已,不急。” 听到这句话,江辞的眼睛倏忽就亮了起来,“当真?” “我骗你作甚?”李承霖笑言,“找个人在廊下盯着动静,若有反应,他自会来通知的。且奔波了这么些天,你也该累了,先回宫稍作歇息。” “也好。” 李承霖把头转向长廊,恰好看到有个小太监在那里洒水打扫,正打算唤他过来时,耳边却响起了“咯咯哒”的声音。 第98章 她怔了怔,连忙转回了脑袋,蓦然看见笼子里的两只鸡均已清醒过来,有气无力地扑腾着翅膀。 她心下大喜,连忙牵住江辞的手,欢悦道:“成了!百姓们有救了!” ——你的命也保住了! 江辞亦是激动得不能自已,颤抖着手,一时连句话也说不出来。 上苍保佑,果真让她赌对了! 而且从清醒的时间来看,皂角的功效甚至比北溟玄珠要好! 李承霖见她高兴得说不上话,便开口询问道:“可是要去禀告皇兄,而后广发给平民百姓?” 江辞平静了一下雀跃的心情,回复道:“且慢,以防万一,须得多做几次实验,等到确保万无一失后,再广发给平民百姓。” 接下来,江辞把两只鸡喂饱,又给它们吃了“醉生梦死”,然而等了一天,它们都没有昏厥的动静。 她不由得嚷嚷道:“奇怪了,这毒失效了吗?” 李承霖在一旁提醒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中过此毒又解毒了的,便不会再中毒了?”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江辞把手中端的毒药递给李承霖,“你帮我拿着,我再去御膳房找找看有没有待宰的鸡鸭……” “等等——”李承霖拦住了她,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端起毒药就往嘴里灌。 江辞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等她反应过来,毒药早已被李承霖一饮而尽。 “你你你!”江辞下意识地伸手去触碰她的嘴唇,着急喊道:“你快吐出来!这是毒药!” 然而还没碰到嘴唇,李承霖就半路抓住了她的手腕,轻声道:“我当然知道它是毒药。”她将碗扔在地上,继续道:“如果再去御膳房抓来鸡鸭,把毒药喂给它,毒药起码要明天才能生效,然后喂给它解药,再喂给它毒药……一来二去的,还要耗费多少时间?可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而我恰好就是中毒后又解毒了的,我再次吃下毒药,只消明天便弋花能见分晓。” “可是……”江辞焦灼不安,“这两只鸡吃下的是皂角为药引的解药,而你吃下的是北溟玄珠为药引的解药,二者是有区别的,再者,两只鸡虽然……” “阿辞,不要再担心了。”李承霖温柔地打断了她的话语,“虞师父说过,此毒十二个时辰内必定发作,可距离两只鸡被灌下毒药已经远远超过了十二个时辰,它们依然好好的,可见毒药对它们已经不起作用了。纵你所说北溟玄珠和皂角是有区别的,如果我真的再度陷入昏迷……” 她眨了眨眼,看着江辞的眼睛,微笑道:“可你还在,我相信你。”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十二个时辰后, 李承霖安然无恙,江辞松了一口气,二人便前去千秋殿面圣, 并将昏迷的香蒲抬至殿中, 灌下以皂角为药引的解药汤,半个时辰后, 香蒲果然清醒了。 李承贺大喜过望,于是吩咐道:“此毒来势汹汹,宫外百姓牵扯不少。苏爱卿既在规定之期内制出了解药,朕便把救急百姓一事全权交由你负责, 宫内的太医、官兵任你调遣,务必在半月之内彻底肃清此毒。” “微臣领命。” 离开了千秋殿后, 江辞首先去了太医院和司药房, 把药方公之于众,要他们按方抓药,分成一副一副的, 先给骁骑营送去几副。再把剩下的全部交由京兆府尹, 一层一层传递下去, 务必要解救到每一个中毒的百姓。 吩咐完毕后,江辞又亲自前往骁骑营,询问祁谌的踪影。不一会儿,骁骑营副统领就把祁谌带到他身边。 祁谌看到江辞后, 连忙行礼:“属下见过驸马。” “免礼。”江辞道, “本官月前曾允了你半个月假期, 要你照拂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无奈有事耽搁,足足花了一个月的时间, 直到现在才能够脱开身来,向你询问情况,不知那个婴儿可还安好?” “驸马吩咐的,属下不敢不从,这一个月来,属下都把那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对待,凡是犬子有的,必不会少了他的,现如今倒是比刚到家时重了些许。” “如此你倒是费心了。” 江辞挥了挥手,身后的太监就会意似的走上前去,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他:“这是驸马答应赏你的银子。” 祁谌接过荷包,掂了掂分量,立马喜笑颜开:“多谢驸马!多谢驸马!” “估摸着这个时候解药已经发到了顺平街了,祁谌,你现在回家,把那婴儿送回香蒲的哥哥嫂嫂家,免得他们醒来担心。” “可是属下还得值守……” “无妨。”江辞打断他,“本官已经跟萧副统领交代过了,自有人顶替你的班,你按本官说的做就行了。” “属下明白了。” 待祁谌离开后,江辞把头转向萧副统领:“太医院的解药可给那几个昏迷的官兵喝下了?” “回驸马,已经全部喝下了。” “可清醒了?” “全部清醒了。” 江辞于是掏出荷包,从里面取出了一颗花生米大小的红宝石,“这是吴观捡到的宝贝,本官向他讨来观赏了几日,因着他中毒昏迷,一直没机会还给他。本官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去见他了,烦请萧副统领务必亲手转交给他。” 第99章 萧副统领伸手解了过去?,抱拳行礼:“属下领命。” 离开了骁骑营,江辞便开始着?力监督各个单位的任务施行状况,务必保证半个月内将此?毒彻底肃清。 此?外,江辞还?有另一项重大发现。 用皂角做药引的解药不仅可以?解毒,还?有着?预防的功效。也就是?说,不管有没有中毒,只要服下解药,往后便不会再受“醉生梦死”的干扰。 江辞计上心头,向李承贺请了旨意,希望全国推广解药,只需投放到百姓们食用的水中,一劳永逸,往后若再有人投毒,也必不再受此?毒挟制了。 圣旨一下,各省总督立刻开始忙活了起来,一层层传递下去?,倒也尽心尽职。 不出半月,“醉生梦死”便在东越绝迹了,且永远不会卷土重来。 李承贺这才松了一口气,恰好舒太后生辰将至,且压抑了这么久,他便打算好好为太后庆生,为宫中添添喜气。 舒太后老了,向来不喜铺张浪费,又诚心礼佛,便提议前?往来音寺拜佛上香。 来音寺不过是?京郊外的一座普通寺庙,既不气派,也不特别。不过只要太后喜欢,又有什么不可呢? 李承贺欣然允之。 于?是?,七月十九,皇宫众人便在李承贺的带领下,前?往来音寺拜佛上香。 天?子亲访,哪里有比这更高的荣耀呢? 来音寺众和?尚为了招待好皇家人,个个忙里忙外,生怕哪里做得不好。 上完了香,李承贺在禅房中小憩,舒太后与方丈谈论佛经?,虽已是?七月中旬,但今天?似乎比前?些日子热得多,为求舒心,方丈便让人搬来冰块置于?屋中,顿时一片凉爽。 其?余众人要么也于?禅房中小憩,要么就在山上逛,总之各找各的乐趣。 李承霖的目光始终放在江辞的身上,见她似乎在专注地看着?些什么,便好奇道?:“你在看什么?” “殿下你看。”江辞遥遥一指。 李承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是?一棵槐树,树上被人缠了数条红绳,远远看去?火红一片,甚是?扎眼。 她不由得轻笑一声:“阿辞也信这个?” “听闻来音寺有一株千年古树,灵验得很,若许下愿望,再系上红绳,槐仙就会帮你实现愿望。来都?来了,不妨去?看看。” “也好。”李承霖迈开步子,“阿辞打算求什么?” “求……荣华富贵。” 李承霖挑了挑眉,“又在耍贫嘴了,你是?最不在乎荣华富贵的。” “那就求……婚姻美满!” 江辞说完,像是?怕被李承霖看出她的羞涩似的,连忙往小门跑去?,结果刚打开大门,就迎面撞上了一个宫女。 那宫女跑得急,没站稳,一下子便摔了个屁股墩儿,疼得“哎哟”了一声。 江辞一时也忘了自己是?男儿装扮,连忙蹲下身去?将她扶起:“你没事吧?” 李承霖随后赶来,看见那宫女后,不由得蹙眉道?:“染莘?你怎么在这儿?不去?伺候祺安公主?” 染莘是?长?乐宫的宫女,除了芸香以?外,李姝最重用她。今天?芸香身子不适,李姝便让染莘随行伺候,可李承霖看了看四?周,并没有看见李姝的影子。 染莘慌忙行礼道?:“殿下在禅房休息,让奴婢去?小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可吃的糕点,奴婢去?瞧了瞧,估摸着?没有殿下爱吃的,这才空手而回。” 李承霖正想开口让她告退,身后却突然传来几声凄厉的尖叫:“救命!救命!七皇子出事了!” 声音来自刚才她们站立的院子里。 李承霖和?江辞连忙折返回去?,刚踏进院子,便就瞪大了眼睛,只见几个太监宫女蹲在井边,井边躺着?昏迷不醒的七皇子李琛。 江辞连忙走上前?去?探了探李琛的鼻息,随后转头看着?李承霖,微微地摇了摇头。 “你看,他开始流血了!”李承霖惊呼道?。 “流……血?”江辞把注意力转移到李琛身上。只见他的左胸潺潺流出血,颜色却很淡,像是?被稀释过一样。 她用手指沾了下,发现这血却是?冰冰凉的。 她与李承霖不久前?才在这个院子里说过话,那时李琛并不在这个院子里,后来她们前?往槐树院子,前?后不超过一刻钟,也就是?说,李琛的死亡时间绝对不会超过一刻钟,今天?天?气又这么热,按理说流出的血再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冰凉。而且之前?都?没有流血,死后却流血了,着?实奇怪。 不多时,众人听闻了消息,纷纷赶往院子里。 张德妃作为李琛的生母,见此?情状,一时也顾不得仪态了,她飞奔而来,一把推开了江辞,抱着?李琛摇晃,哭喊道?:“琛儿,琛儿你醒醒——”她看到李琛胸口处潺潺流出的血,连忙伸出手去?捂住,“太医!太医!” 太医诊断后,微微叹了口气:“回陛下、德妃娘娘,七皇子已无生命体征。” “你胡说!他先前?还?好好的!”张德妃已经?哭成?了泪人。 李承贺还?保留了一丝理智,于?是?问道?:“照顾七皇子的宫女太监呢?” 有一个太监和?两个小宫女哆哆嗦嗦地站了出来,随即下跪磕头。 第100章 “七皇子嫌奴才们碍手碍脚的,不让奴才们紧跟着,奴才们只好远远地守着。七皇子进了这个院子后便把门关上了,奴才们怕出事,便跟了上来,结果刚推开门,便看见七皇子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他倒下时是背向你们还是面向你们?”江辞冷不丁地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背对着我们。” 她指了指前方的小门,“你们是从那扇小门进来的吗?” “是的。” 江辞于是转过身去,背对着那扇小门,蓦然发现李琛倒下前是正对着那棵槐树的方向。 李承贺见她若有所思,便问道:“苏爱卿可有何发现?” 江辞行礼:“陛下,七皇子死得蹊跷,依臣之见,还得传仵作验尸,一探究竟。”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此事出在来音寺, 寺里的人也脱不了干系,官兵很快将寺庙封锁,不许任何一个人出去, 也不许无关紧要的人进来。 仵作验了尸, 大理寺官员也悉数到场。 原来李琛是被利器刺中心脏导致死亡,可官兵们几乎把院子翻了个底朝天, 也没有找到凶器到底在哪里。 看到张德妃哭得声嘶力竭,江辞于心不忍。 记得上一世,她被押入大牢时,只有张德妃的父亲为她求了情, 他们一家人都是好相与的,从不与人为敌, 谁料如今却发生这种事情, 当真是令人惋惜。 为着上一世的恩情,江辞怎么也不能让李琛枉死,非得找出真凶, 为他报仇才是。 趁着大理寺在查案, 江辞也开始思索着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与李承霖在事发的院子里谈论了片刻, 随即便打算去槐树下系红绳,就要走到槐树院子时,忽然听闻求救之声,随即连忙赶回事发的院子。 前后不到一刻钟。 也就是说, 李琛在她们离开后, 便赶到了那个院子中, 在井边站立玩耍, 凶手便是在这一刻钟不到的时间里,杀害了李琛。 李琛的伤口在胸口上, 被利器贯穿心脏,然而现场却找不到凶器,难不成是凶手将它带走藏了起来? 现在唯有找到凶器的所在,才能进一步判断凶手究竟是谁了。 不过奇怪的是,宫女太监们都说,刚推开门,便看见李琛往后倒下,说明凶手刚得手不久,难道凶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从院子里凭空消失? 而且,李琛的伤口处许久才流出血来,还是冰冰凉的,更让人捉摸不透了。 正想着,李承霖便走到了她身边,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又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宫人,轻声道:“驸马,秋老虎猖狂得很,站在太阳下仔细中了暑气,反正暂时不能离开来音寺,先回禅房坐坐,喝碗绿豆汤吧。” “臣遵命。” 回到禅房,没了他人的眼线,李承霖才开口询问道:“你可是察觉了哪里不妥?” “我总觉得怪得很,可一时也说不上来哪儿奇怪。” “那就别多想了。” 李承霖打开食盒,端出一碗绿豆汤,用勺子轻轻拨弄着,又笑着说道:“这绿豆汤我吩咐人加了冰沙,想来一定特别解暑。来音寺的冰窖当真过劲,听奴才们说,里头冻的冰一块两块就跟寒铁似的,他们去凿冰沙时,险些没把手给震麻了。” 李承霖舀起一勺,递到江辞嘴边:“来,尝尝看。” 江辞下意识地张开嘴,刚抿了一口,便就不好意思地伸出手,“我自己来吧。” 李承霖巧妙躲过,又重新把勺子递到她嘴边,眼角带着笑意:“怎么?我喂给你吃不好吗?还是你嫌弃了?” “不敢不敢。”江辞连忙摆摆手,还是从李承霖手中把绿豆汤端了过来,嘟囔着:“只是我多大个人了,没病没痛的,还要你喂我,多臊得慌啊。” 李承霖笑而不语。 江辞端着绿豆汤喝了一大口,在嘴里细细回味着,果然冰甜舒口,最能解暑。 她看着碗里渐渐融化的冰沙,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蓦地瞪大了眼,惊声道:“我知道了,我知道是哪里不对了。” “哪里不对?” “你可还记得李琛倒在地上许久,胸口处才缓缓流出冰冷的血液?” “当然记得。” “你可还记得官兵们翻遍了来音寺也找不着凶手作案的凶器?” “记得,二者有何联系?” “我知道凶器是由什么做成的了,是冰,凶手用冰做凶器,待冰融化后,凶器便消失了,所以他们找不到凶器,所以李琛胸口处半晌才流出冰冷的血。” “冰?” 江辞点点头:“把冰一头削尖,即可达到利器的效果。” 李承霖微微摇了摇头:“今天天气炎热,不过片刻便能融化坚冰,若真以寒冰为凶器,若未能寻得一击必杀的时机,岂不白白费了心思?” “凶手在冰窖内将冰块打磨成凶器,这样凶器便不弋花会马上开始融化,等到七皇子落单的时候……或许,凶手早知道七皇子会在那个时刻落单,所以提前准备好一切。我记得宫女们说,七皇子是面朝槐树倒下的,长公主可还记得,你我赶往槐树时,曾听闻附近有鸟叫的声音?” 第101章 李承霖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夜莺的叫声。” “没错,众所周知,七皇子最爱夜莺,定是凶手?故意用?夜莺把他引到那个位置的。在听到夜莺叫声后不久,我便撞到了染莘……” “你怀疑是染莘?” “不错。”江辞说,“染莘是宫里的老人了,做事万不会那么唐突,她?慌慌张张地?奔跑而来,像是在极力?隐瞒着什么。而且,她?在被拨到长乐宫之前,曾是雀鸟司的宫女?,训鸟一流,实在不得不令人怀疑。” “可染莘离事发的院子那么远,怎么可能是她?呢?” 江辞垂下眼眸,一脸讳莫如深的模样,“有时候,要杀一个人,不一定非得近距离接触。” 李承霖想?起?校场上,江辞五十米开?外箭无虚发的风采,忽地?恍然大悟:“你是说,她?是用?弓或者弩……” “是弩。”江辞打断了她?的话语,“弓箭如果没有尾羽便无法保持稳定,容易射偏,她?既然用?了冰做凶器,自是不能插上尾羽,也?只能用?特制的弩了。” 江辞继续道:“先前染莘被我撞倒,我去扶起?她?时,隐隐感觉她?身上凉意过重,一定是才从冰窖出来,可抬冰放冰一事自有太监们去做,哪里轮得到她?呢?” “以?上只是你的猜测,即便你怀疑是她?做的,没有证据,也?奈何不了她?。” “的确,凡事都要讲究凭据,不过,官兵封锁了来音寺,她?没地?儿去,想?必那个特制的弩仍然在她?身上。当然,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她?把它烧毁了也?不一定。不过,她?既然做了,想?必一定会留下痕迹的。” 江辞放下手?中的绿豆汤,凑到李承霖身边,与她?耳语了一阵子。 李承霖听完后点了点头?:“你既这样说,我便按你说的办就是了,只是你单独行事,须格外小心些?。” 她?取下自己的令牌,递给她?:“呶,给你。” 江辞接过令牌,“好,那我先行一步。” 李承霖估算了一下时间,大概一个时辰后,也?走?出去面见李承贺了。 李承贺连失两子,自是异常难过,但最伤心的还是七皇子生母张德妃,自命案发生以?后,她?已经哭晕过去三次,眼泪都快流干了。 见他们痛心疾首的模样,李承霖蹙了蹙眉,安慰道:“皇兄虽然难过,但也?要振作起?来,琛儿他是被人杀害,目前最要紧的是找出凶手?,为他报仇雪恨啊。” 闻此,张德妃抬起?头?来,哭肿了的双眼中透出一丝仇恨,怒喝道:“是谁?是谁杀害了我的琛儿?” 李承霖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随即向李承贺行礼:“此案大理寺已有了头?绪,还请皇兄和德妃前往案发现场一探究竟。” “果真?” “皇兄一去便知。” 烈日炎炎,案发现场已守着不少?人,见李承贺、李承霖和张德妃到访,在场的人纷纷下跪行礼。 江辞上前禀告:“陛下,微臣已知晓凶手?作案手?法,因此特意从官兵中挑了一位箭术好的,由他来扮演凶手?,再由大理寺卿云大人扮演七皇子,为陛下重现当时的场景。” 可以?看见,“七皇子”嘱咐奴才们不许跟着他,从另一个院子里跑进案发的院子,然后将门合上。“七皇子”在井边玩耍,忽然转过头?看向围墙,这时,江辞用?稻草人替换了云大人,然后,一支利箭从槐树上射了出来,直直地?插入了稻草人的胸口,稻草人应声向后倒去,饰演奴才们的官兵这才推开?了院门…… “不对。”李承贺打断了他们的演绎,“若真是这样,老七何以?会恰好转过身看向槐树的方向?凶器为何会平白无故地?消失?凶手?又何以?全身而退?” 江辞行礼:“陛下圣明,所以?……凶手?起?码有两个人,而且,凶器并不是利箭,而是冰。” 李承贺不解:“冰?” 江辞拍了拍手?,不一会儿,就有人抬了一块冰坨子上来。她?让他们把冰坨子放到井上,随即抽出一旁侍卫佩戴的大刀,用?力?往冰坨子上砍了一下。 “哐当”一声,佩刀当场折断。 “陛下,这刚从冰窖抬出来的冰坚硬无比,若把它细细打磨削尖,其威力?不亚于利箭,且天气炎热,又经体温催化,冰箭射入胸口后,不出片刻便能融化,因而才会找不到凶器。” 李承贺略微思索了一下,觉得她?说的倒也?有理,便道:“那你说凶手?起?码有两个人,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回禀陛下,为防天气炎热,凶手?在冰窖里打磨好冰箭后,须得在最快的时间内完成杀害。同时,还得在合适的时机内,把七皇子引到相应的位置。微臣和大理寺官员们试了几次,发现一个人的确无法办到。” 江辞歇了口气,继续道:“七皇子被害之前,微臣与长公主曾听闻夜莺的叫声,宫人皆知七皇子喜好夜莺,凶手?一号便是利用?夜莺,将七皇子引到此处,随即去冰窖里取打磨好的冰箭,把冰箭交给提前埋伏在槐树上的凶手?二号,以?此完成射杀。” “那凶手?究竟是谁?” 江辞向李承贺行了个礼,随即慢慢踱步向前,“我已询问过住持,案发前去过冰窖的人有好几个,但是,会训鸟的,只有一个。”她?停在了染莘的面前,面带微笑:“我说的没错吧,凶手?一号。” 第102章 染莘面色大惊,赶忙下跪:“冤枉啊!奴婢与七皇子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他性命呢?再说了,便是借给奴婢一万个胆子,奴婢也不敢谋害皇嗣啊!” “那你为何会去冰窖?” “公主……殿下说……”染莘瞄了眼李姝,颤颤巍巍地说,“禅房里闷热,要奴婢去搬些冰……” “哦?”江辞挑眉,“那你先前与我相撞时,口口声声说为祺安公主拿吃食,寺庙的小厨房与槐树院虽然离得近,但好歹隔了个院子,你急着为公主拿吃食,应该没空去槐树院吧?” “奴婢为公主拿吃食,只去过小厨房,没有去过什么槐树院。” 江辞从她隐秘的发间取出一小朵槐树花,语气冷漠:“你既说没有去过槐树院,那这槐花又是怎么挤入你的发间的?” “这……”染莘哑言,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紧张。 江辞趁火打铁道:“来人,把染莘的行李拿上来。” 众人清楚地看到,染莘的行李中,除了一些寻常物品外,还有一把小刀和一些鸟食。 “染莘姑娘,你已久不在雀鸟司,为何还会随身携带鸟食?还有这把刀……” 李承霖眼尖,立马指着那把小刀说道:“那是北姜使臣前些年来访赠送的,削铁如泥,我记得皇兄把它送给了祺安,怎么现在会出现在这里?” 在江辞和李承霖的步步逼问下,染莘的心理防线被击破,很快便抱着李姝的大腿,哭着道:“殿下救我,殿下救我。” “吃里扒外的东西!”李姝毫不留情地把她踹到一旁,“本宫好吃好喝地养着你,你居然做出这等腌臜事,也是本宫耳聋目浊,竟不知你是何时把宝刀盗走的!” 看到李姝努力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的,江辞禁不住暗笑,若不是她的授意,染莘一介宫女,怎么敢做出这等谋害皇嗣的事情? 江辞打量了一下四周,佯装询问道:“祺安公主,以往都是芸香陪在您身边伺候,今日怎么不见她的身影?” 李姝眼神略有躲闪,敷衍道:“她身子不适,本宫便让她在宫内休息了。” “原来如此。” 江辞说着便绕到了她身后一个小太监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下小太监的帽子。 下一秒,芸香的脸赫然眼前。 显而易见,李姝欺骗江辞,也妄想欺骗在场的所有人。 李承贺皱眉,“不是在宫内休息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穿着太监的衣服?” 本该在宫内休息的芸香出现在了来音寺,还换上了小太监的装扮,其中之意不言而喻,李承贺心中也不禁多了片疑影。 江辞看着芸香,眼神坚定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站在槐树上射箭的凶手二号,就是你吧?” 不等芸香回答,她垂下头,只瞟了眼她的靴子,便继续道:“你们想到用冰做箭,便是想不留痕迹地杀害七皇子,同时,你假装身子不适在宫中休息,实际上却扮作小太监模样混入了队伍中,别人再怀疑也怀疑不到你身上去。不过,有一点你似乎忘记了,先前祺安公主与染莘起争执时,你下意识的动作是骗不了人的。再者,你靴子里还残留着落败的槐花。以及,你身为公主的贴身宫女,自是不用做粗活重活的,何以掌心指节会有那么厚重的茧子?芸香姑娘,本事不小啊。” 不过芸香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自然不会被这阵势吓倒,她立马朝李承贺行礼下跪:“陛下,奴婢确实身子不适,只是公主一向是由奴婢伺候的,奴婢想来想去始终不放心,因此悄悄跟了过来?靴子里的槐花,也只能说明我去过槐树下,至于掌心和指节的茧子,更是无稽之谈了,只凭这个就能证明是我杀害了七皇子吗?” 她说得理直气壮,倒有些无畏无惧的气度,江辞早知道她不会轻易认罪,所幸提前做好了准备。 江辞拍了拍手,一旁的小太监立马呈了一把小弩上来,江辞拿起小弩,把它递到芸香面前:“这是在你行李中搜到的,你还有什么可抵赖的?” 芸香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说道:“不是我的,绝对不是我的,我的已经烧……” 果然,江辞轻轻扬起嘴角,她轻轻诈了诈她,她便露出狐狸尾巴了。 这不等于不打自招吗?意识到说漏了嘴,芸香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李承贺咬了咬牙,指着芸香和染莘质问道:“你二人胆大包天,居然敢谋害皇嗣?可有人指使?” “并无任何人指使!”芸香抢答道,“是奴婢自己的主意。” 李承贺淡淡地扫了李姝一眼,并不理会芸香的回答,而是吩咐道:“把她们押入刑部大牢,严刑逼供,必得问出点真东西来。” 他甩了甩衣袖,凛声道:“回宫。” “殿下,殿下救我……” 听到自己即将要被关入刑部大牢,染莘害怕得不得了,立马大声地向李姝求救,然而片刻后还是被官兵无情地拖走了。 看着皇帝的銮驾回宫,李姝回想起李承贺刚才的眼神,心中不由得腾起一股寒意,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第103章 三天后, 永安宫内。 李承霖与江辞吃用过了午膳,坐在长廊边消食。 紫菀走上前来,向二人汇报着?宫内最新的情况:“刑部把所有办法都使遍了, 可芸香的嘴巴像是?上了锁似的, 牢得很,不肯透露半句。” “那案子就没进展了?” “哪能呢?芸香虽然不肯招认, 但还有个染莘呢。染莘受不住刑,已经全招了。” “哦?”李承霖轻轻挑眉,等着?紫菀说出染莘招认的结果。 紫菀绘声绘色地?说道:“谋杀七皇子一案,是?祺安公主指使的, 不过呢,办法都是?芸香想的。不仅如此, 上次太?子中毒一案, 也是?祺安公主吩咐的。要不然,春遥一个小宫女,哪能拿到仙绝散那样珍稀的毒药呢?” 李承霖眉间微蹙, 不可置信地?道:“居然是?她?” 她与李姝的母亲陈贤妃是?故交, 陈贤妃早亡, 她念着?旧情,少不得对?李姝多?关照些,岂料却让她生了些难以言说的念头,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对?她过分关怀。 李姝向来骄纵, 这一点?毋庸置疑。 不过李承霖从来没有想过, 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怨, 以至于李姝居然会对?自己的同父异母的哥哥弟弟痛下?杀手? 正疑惑时, 高进走了过来,他先给二人行礼, 又看着?李承霖道:“殿下?,陛下?在千秋殿问审祺安公主,祺安公主什么也不说,只道要见?您和驸马。陛下?无法,命祁进来请您和驸马前去千秋殿,此刻祁进正在外头候着?呢。” 李承霖看了江辞一眼,随即对?高进说:“既是?皇兄的吩咐,那是?必然要遵守的。你去回了祁内侍,就说本宫与驸马即刻就到。” 待高进离开后,江辞蹙眉瞧着?李承霖,表情略有担忧:“殿下?,这……” 李承霖知道她在担忧什么,李姝知道江辞的真实身份,现下?她事情败露,万一狗急跳墙,一并把?江辞的身份拆穿,那就不好办了。 但她还是?握住了江辞的手,停了半晌,赌誓般说道:“你且宽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老实说,江辞早就知道,如果揭穿李姝是?背后的主使,那她就极有可能会暴露身份。可她思?索了许久,想起上一世张大?人的进言之恩,总不能让七皇子死不瞑目,更不能让李姝继续为害人间。 李姝想见?她,她必定要做好被拆穿身份的准备。 可此刻李承霖说得这般诚恳,倒使她无畏的心瑟缩了些许,她瞧着?李承霖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 李承霖虽未与她明?说,不过宫人来往传递消息,她也从来不避讳着?她,因而对?于李承霖暗地?里?的准备,她多?少也看在眼里?。若真是?为了保她而使前功尽弃,那真是?得不偿失了。 江辞平静了心情后,缓缓道:“若祺安公主真的当众拆穿我的身份,殿下?也万万不可意?气用事,若无完全把?握将我救出,大?业要紧,还请殿下?全身而退。” “全身而退?”李承霖又惊又叹,“你与我同床共枕多?日,难不成要我与皇兄直言,我浑然是?受你欺骗,并不知晓你的女儿身份?” “可……”江辞欲言又止。 “我自有分寸,你无需多?言。” 李承霖像是?下?了决心似的,只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你定能安然无虞。” 两人起身前往千秋殿。 七皇子被害一事流传甚广,但背后主谋是?祺安公主,手足互相残杀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李承贺为了维护皇家颜面,并没有让外臣干涉,因此千秋殿内仅有他、李姝、张德妃三人而已。 天子高坐明?堂,李姝跪在堂下?,即便是?这样,依旧挺直着?腰杆,高扬着?下?巴,脸上写满了不服气。 李承霖上前行礼:“臣妹见?过皇兄。” 江辞也随之行礼:“微臣参见?陛下?,见?过德妃娘娘。” 李姝听到了李承霖的声音,慌忙转过头来,眼中霎时就闪起了泪花,“姑姑,你总算来了……” 李承贺挥了挥手,示意?她们二人到一旁入座,随即敛了敛神色,看着?李姝,凛声道:“说吧,这背后的主谋是?不是?你?” 李姝供认不韪:“是?我。李琮是?我杀的,李琛也是?我杀的。” 看到她如此坦然的模样,李承贺痛心疾首道:“为何要对?自己的哥哥弟弟痛下?杀手?当真是?枉费了朕对?你的一片宠爱!” “宠爱?” 听到这话,李姝将本该呼之欲出的泪水收回了眼眶中,凄凄地?笑了:“父皇,您扪心自问,您对?我的宠爱究竟算什么?” 不等李承贺回应,李姝自问自答:“您不过是?把?我当个吉祥物?养着?罢了。在您看来,我只是?个公主,担不了继承大?统的责任,所以您从来不会对?我苛刻。小时候,太?子哥哥一旦没有勤勉读书,一旦骑射功夫有所退步,您便会对?他疾言厉色。” 李姝微微叹了口气,继续道:“太?子哥哥很羡慕我,说我无论怎么样,您都不会生气。那时的我觉得好自豪啊,我是?父皇最宠爱的孩子。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我错了,大?错特错。我不是?皇子,您不会对?我有任何期望。您对?我没有任何期望,所以无所谓我成不成才。我只需花容月貌,待时机一到,便成为您笼络大?臣和邻国的工具,对?吗?” 第104章 这段话或许戳中了李承贺的小心思,他当即就红了脸,怒斥道:“巧言令色,朕顾念你母妃早亡,因而对你多加关怀,没想到你不知恩图报,竟这般狠毒残杀手足,还在这里胡搅蛮缠,当真是无可救药!” 听到李承贺提及陈贤妃,李姝的眼神霎时变得可怕至极,她冷笑一声:“父皇,儿臣身上流着您的血液,儿臣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与您一脉相承罢了。” “你……你!”李承贺哑言,只觉得心脏隐隐作痛。 李姝翻了个白眼,无所谓地道:“您以为我小,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吗?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母妃怎么死的,相信您心里有数。” 李承贺咬紧了牙齿,太阳穴青筋暴起,可李姝说的也的确是事实,一时被怼得气血上涌,悄悄瞥了眼李承霖后,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所幸张德妃在一旁,并未看出这其中的暗潮云涌,只知道自己的儿子被李姝给害了,于是哭哭啼啼地斥驳道:“可是本宫与你无冤无仇,本宫的琛儿,他……他还并未成年,他还这么小,你怎么忍心对他痛下杀手的?” 李姝冷哼一声:“那又如何?凡是挡我路的,全都得死。” “李姝!”李承贺怒喝一声,“朕看你是失心疯了!你残害手足,罪大恶极,朕断断不能留你了!来人,把祺安公主押回长乐宫!” 不一会儿,殿外就冲进来两个守卫,一左一右将李姝困住。 “放开我!放开我!”李姝不停地挣扎着。 李承贺横眉竖目,冷冷道:“念在父女一场,朕会给你留个全尸,匕首、毒酒、白绫,你选一样自行了断吧!” “不!我不能死!我还要当皇帝呢!我不能死!” 李姝发疯一般拼命挣扎着,她虽未习过武,可人的潜力是无限的,若真是不顾一切时,也能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即便两个守卫竭力压制,居然还是被她给挣脱了。 “都怪你!都怪你!”李姝像疯犬一般朝江辞冲来,眼中带着怒冲冲的杀气,“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事发突然,江辞还没有反应过来,所幸李承霖先一步察觉,急忙站起身来,把江辞护在身后,本想抬起手掌将她拍晕,又怕在李承贺面前暴露了身手,只好瞪着李姝,厉声道:“李姝!你清醒一点!” 看到李承霖生气了,李姝的神色也恢复了些许,立马就停在了原地,可心里还是十分不甘,“姑姑!你为什么要护着她?如果不是她,父皇根本不会杀我!姑姑……” “莫要颠倒黑白了,驸马不过是将真相公之于众罢了,你如今这样,完全是咎由自取,与她何干?” 她指着江辞,怆然道:“姑姑还是要护着这个贱人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颤巍巍地往后退,撇了撇嘴,眼角便流出了两行清澈的泪水,她跪在了地上,哭得伤心欲绝:“姑姑,你帮帮姝儿,你帮帮我,帮我求一求父皇,求父皇饶过我,求父皇饶姝儿一条性命,好不好?” 李承霖双眉紧蹙,面容严肃道:“你自作孽杀害无辜之人,本宫对你尤其失望。” “姑姑……” 李姝还想继续说话,守卫却抓住了她的肩膀,就要把她拖出千秋殿。 或许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李姝一时害怕,立马哭声求饶:“父皇饶命,父皇饶命!求求您放过儿臣!姑姑!救救我!” 李承霖别过脸去,并不忍看,江辞则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这一幕落在李姝眼里无比刺目,她母妃早亡,整个宫里就李承霖待她最真最好,渐渐地,她便生出了些异样的情愫,总幻想着还能像小时候一样,与她亲密无间,也偏执地想把她据为己有。 李姝知道,只有手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所以她才会对皇帝之位如此渴望。 死到临头,即便李承霖说了那么多无情的话,李姝对她还是恨不起来。不过…… 她看着李承霖身旁的“苏昌”,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恨意。 李姝咬紧了牙齿,固执地认为“苏昌”抢了本该属于她的位置,如果不是“苏昌”,那就没人发觉背后主谋是她,她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想毕,李姝用尽了全部力气大声喊道:“苏昌是女子!她欺君罔上!其罪当诛!”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此消息一出, 无异于往宁静的潭中丢了个大石头,一石激起千层浪,场面一下子便紧张起来了。 “慢着!” 李承贺叫停了守卫, 用怀疑的眼神看向李姝:“你刚刚说什么?” 李姝挣开了守卫的束缚, 老远就指着江辞,咬牙切齿地说道:“她不是真正的苏昌!她身为女子, 却假借他人身份参加科考,意图欺君罔上、为乱朝纲,此人居心不轨,断断不可饶过!” 李承贺看向江辞, 眼中依旧带着疑惑,“苏爱卿, 祺安所言可是真的?” 不等江辞回答, 李姝再次朗声道:“孩儿自知罪孽深重,已是无力回天,自然不会说谎。是真是假, 父皇一探便知!” 第105章 李承贺蹙额, 随即挥了挥手?, “来人?!” 李承贺话音刚落,江辞眼见无转圜之机,急忙绕过李承霖,向李承贺下跪行礼:“微臣本?是青阳郡太守江秋声?之女江辞, 也的确女扮男装, 假借了苏昌身份参加科考, 不过微臣都是为了青阳郡着想, 绝无祸乱朝纲之意。” 李承贺作出一副讶异的模样,“这么说?你果然欺君罔上?”他又?看向李承霖, 眼中多了一丝算计,“皇妹啊,江辞是你亲自向我求旨聘的驸马,你们日日夜夜都待在一起,她是否也欺瞒了你?” 李承霖上前行礼:“皇兄……” “是微臣的错!”江辞打断了李承霖的话语,“是微臣使用诡计骗过了长公主,致使长公主至今也不知晓内情?。臣欺君罔上,甘愿领罚。” 说?完后,江辞朝李承霖递了个眼神,随即又?向李承贺磕头认罪。 李承霖双眉紧蹙,回?想起江辞的那个眼神,猜测李承贺应该暂且不会要了她的性命,想了想,决定先看看情?况,最终还是不再说?话。 李承贺的目光从二人?身上扫过,片刻的思索后,凛声?道:“来人?,押下去,关入天牢等候发落。” 一朝从驸马成为阶下囚,江辞背靠着墙壁不住地叹气?。 上一世,她是在天泽二十年,也就是一年后才被?苏昌戳穿,怎么重生后反而退步了?难道她当初的选择果真错了吗? 没有错。 她十分笃定没有错。 李承霖暗中的谋划她是知道的,大业要紧,她倒不希望李承霖为了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万不可因小失大,可她却不甘心就这么死?去,毕竟还不知在阎罗殿阴司那里看到的画面是何?缘由,要是就这么死?了,便是做鬼也不放心的。 可想到上一世,李承贺不顾民意,命人?硬灌毒酒,她虽然百般不愿,但受制于人?,又?有什么办法呢? 隔壁牢房的犯人?见她止不住地叹气?,不由得冷哼一声?:“叹气?有什么用?我看你年纪轻轻的,不如想开些。” 江辞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晃动得脚上和手?上的铁锁滋啦乱响,她走到铁栅栏前,目不转睛地打量着那个犯人?。 他看起来应该三十出头的样子,似乎是瞎了一只眼睛,右眼罩着一只黑色的眼罩,脸上还有道刀疤,倒像是在战场上待久了似的,整个人?看起来凶神恶煞的,隐隐有股杀气?。 江辞回?应道:“阁下待在牢房里倒挺自在。” 那犯人?笑了一声?:“进?了天牢的哪个不是罪大恶极?除了等死?,还能做什么?” 他嘴上虽说?着“罪大恶极”,不过语气?里却尽是戏谑,像是不大服气?的样子,江辞便好奇道:“不知阁下犯了什么罪?” “还能什么罪,杀人?呗。” “杀了什么人??” “还能什么人?,权贵呗。” “哪个权贵?” 那犯人?啐了一口,不耐烦道:“你管得真多,你又?犯了什么罪?” 江辞倒实诚,喃喃道:“犯了欺君罔上之罪。” “如何?欺君?” 江辞没有隐瞒,如实奉告:“我本?是青阳郡太守江秋声?之女江辞,为了拯救水火之中的青阳郡百姓,不得不借用他人?身份,女扮男装参加科考,一举夺魁,并解了青阳郡燃眉之急,可惜啊,现在身份败露,怕是免不了一死?了。” “一举夺魁?”那犯人?转过头来,脸上多了些惊讶之色,“你就是那日御马游街的苏昌?” “我不是真正的苏昌,不过是借用了苏昌的身份罢了。听?阁下的语气?,似乎认识我?” 没想到那犯人?立马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朝她作了个揖。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江辞始料未及,忙问道:“阁下为何?……这是什么道理?” 那犯人?娓娓道来:“我叫陆行密,本?是守卫边防的一名将士,天泽十八年,我得知兄长骤然身亡,家中只有寡嫂和小侄女,无人?主事,我只好千里迢迢赶回?家中,刚回?到家中,嫂嫂就跟我说?,她带着小侄女去看状元郎御马游街,被?人?推倒在地,险些被?踩伤,是状元郎好心将她们娘俩扶起,想必状元郎也是个性情?中人?,那时我便记住了状元郎的名字,只盼着日后能够结交,没想到,当日的‘苏昌’居然是女子,更没想到,却是在牢里遇见,真是世事无常。” 从他的叙述中,江辞也察觉到了其他的信息,便试探着问道:“难道说?,你此番坐牢,与你兄长身亡有关?” 陆行密点头:“我只以为兄长时运不济,老天才早早地将他收去了。直到今年年初我才知道,兄长的死?并非偶然,而是有人?特意为之。” “是谁?” “是舒太后的侄儿,舒允之。他醉了酒,在街上发疯,我兄长好好地在街边卖菜,他看不顺眼,竟将我兄长活活打死?,不仅如此,还把我兄长扔进?河中,只当是他自个儿失足淹死?的。若不是知情?人?看不过眼,悄悄跑来告诉我真相,我只怕这辈子还蒙在鼓里。”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我第一时间报告了官府,请求他们做主,可他们官官相护,不理会我的诉求,还把我打了出去。我并没有死?心,趁着皇帝出游时拦驾,望皇帝能主持公道,没想到他听?完后只当是耳旁风,面无表情?地乘着銮驾离开。我绝望至极,我在边关受了那么些年的风霜,兄长无辜枉死?,竟无一人?能替他主持公道!我一气?之下,便把舒允之杀了,我把他的头颅割了下来,还扔到了玄武门,当球踢。” 第106章 说完后,陆行密咬了咬后槽牙,腮帮子绷紧了,似乎还不解气。 他骤然说起这些,神色间倒不像是假的,只是江辞没有亲自调查过,也不知晓其中的虚实,不敢妄下结论,只得附和着他叹了口气:“舒允之一向纨绔,这倒是京城有名的,不过从去年开始我就待在嘉州,今年快入夏了才回来,竟不知晓这京城之事了。” 陆行密也叹了口气:“舒太后一向纵容着她母家,搅乱着朝廷,又在京城胡作非为,皇帝老儿竟不闻不问,当真是又聋又瞎。” 江辞连忙做出嘘声手势,又连忙左右看了看,小声提醒道:“你如此宣之于口,就不怕隔墙有耳吗?” “我怕什么?”陆行密无所谓撇撇嘴,“我为了他李家的江山,守在那寒冷的边关,眼睛都被敌人射瞎了一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可他李家人又是怎么对我的?我都被定于秋后问斩了,反正都是死,还怕这些做什么?” 看到他无畏无惧的模样,江辞不禁好奇:“世上没有人是不怕死的,你不怕死吗?” “我死之后,嫂嫂和侄女无人照料,只怕要受好些苦,可是我不能让我兄长枉死啊。所以我虽然怕死,但也必须这么做。” 陆行密又反问道:“谁不怕死啊?你不怕死吗?” 不等江辞回答,他又自言自语道:“你不怕死,你就不会在牢里唉声叹气了。不过你既是长公主的驸马,相处了这么久,难道一点感情都没有吗?她不可能完全不知道你的身份吧?竟不为你求情?” 江辞思索,随即扯谎道:“是我欺瞒了长公主,和长公主成亲后不久,我便向皇帝请旨,前往嘉州赈灾,与长公主是聚少离多,她不知晓内情也是正常的。” 陆行密还想说什么,牢头却领着一个戴着斗篷的小宫女过来了,他打开了江辞的牢门,嘱咐道:“快些,要是被人发现了,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小宫女微微颔首,随即走进了牢房。 江辞站起身来,好奇地打量着,直到对方摘下斗篷,她才认出来面前的宫女是紫菀。 “你怎么来了?”江辞明显有些慌乱,“是长公主的意思吗?要是被他发现,那就糟糕了。” 紫菀知道江辞口中的“他”是指李承贺,她走上前来,看了看隔壁牢房的陆行密,用只有她与江辞二人听得到的声音悄声道:“是殿下让奴婢来的,殿下让您不用担心,她会想办法救您出来的。” “你告诉她,我不要紧的,万万不可误了大事。” “很抱歉,殿下只吩咐我来告知您这些,并没有让我将您的话传回去。”紫菀道,“另外,奴婢已买通了牢头,这些日子他会尽量照顾您的吃喝,必不会让您太过受苦,您只等着殿下的好消息就是了。” 紫菀说完后便打算离开,眼见她这么固执,江辞也不好再劝说什么,只得暗自担忧。 不多时,牢头果然送来了吃食。 一旁的陆行密隔着栅栏打量着饭盒子里丰富的菜式,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不甘心地说:“看来长公主放不下你啊,唉……宫里面有人就是好,坐个牢都有优待。” 江辞一时也没胃口,索性撕下一只鸡腿递给他:“吃吗?” “吃吃吃!”陆行密接过鸡腿,立马狼吞虎咽起来。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李承霖或许买通了牢头, 总而言之,江辞被关大牢已经五天了,除了有些无聊之外, 并没有受什么苦, 每日好吃好喝的供着,若不是失了自由, 倒跟平常没有什么两样。 又到了送饭的时间,狱卒打开牢门,放了碗白粥在门口,随后便退回去锁门。 江辞觉得奇怪:今日怎么换了个狱卒?而且前几天, 狱卒送饭时都是提着豪华的食盒,里头好吃的数不胜数, 怎么如今就一碗粥?连个勺子也不给? 她拖着锁链走了过去, 端起粥碗,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居然还有股馊味? 江辞叫住了他:“狱卒大哥, 这便是今日的午饭?” 狱卒锁上门, 冷冰冰地道:“就这个, 别的没有。” 昨日还大鱼大肉的,今天怎么就只剩馊粥了?这落差太大,实在可疑,江辞便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可是陛下发话了?” 狱卒不屑地轻哼一声, 并没有回答, 可巧这时, 不远处传来祁进的声音:“圣旨到!” 一瞬间, 狱卒和守卫纷纷下跪,江辞趴在栅栏上, 够着脑袋张望。 不一会儿,祁进走到江辞的牢房前,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驸马,您得跪下接旨啊。” 刚送来馊粥,又来宣圣旨,估计不是好事,江辞心下一沉,却也只得下跪接旨。 待江辞跪定后,祁进这才慢慢打开圣旨,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青阳郡江氏女欺君罔上,祸乱朝纲,朕不能容之,于七日后问斩,钦此。” 如同晴天霹雳,江辞一下子就呆滞住了。 七日后问斩?她没有听错吧? 她接过圣旨,看着上面实打实的黑墨朱印,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与此同时,永安宫内。 第107章 李承霖坐立难安,已在殿内来回?踱步了一个时辰,止不住地?唉声叹气?。 她与李承贺表情上?风平浪静,实际上?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李承贺巴不得斩断她的?羽翼。 江辞是她亲聘的?驸马,如今身?份败露,她自然难辞其咎,李承贺正好借着此事打压她的?气?焰。昨日,她替江辞求情,只是稍稍露出了点对江辞的?关怀,今天,将江辞斩首示众的?圣旨就传入了天牢。 李承贺当真是要与她逆道而行! 李承霖满面愁容,坐到了案前,用左手?撑着头颅,紧紧闭上?了双眼。 紫菀从来没见过她这副模样,不由?得十分担忧,她为她添了茶水,劝说道:“殿下,喝口茶润润喉吧,您这一天饭不吃水不喝的?,小心坏了身?子。” 李承霖仍旧闭着眼,却严肃了语气?:“韩良的?人还未得手?吗?” 紫菀垂眸摇了摇头:“可能还需要些时间。” “不能等了。” 李承霖蓦地?睁开双眼,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站起身?来,吩咐道:“你去通知韩良等人,三日后开始行动?。” 说完后她甩了甩衣袖,打算走出房间,没想到紫菀却猛地?冲上?前来,匍伏在她跟前,急声道:“殿下万不可意气?用事!韩良的?人并未得手?,再加上?李承贺手?握兵权,若此时行动?,也不过三成胜率。您已经筹划了这么久,万不可在关键时刻功亏一篑啊!” “那本宫该当如何!” 李承霖也是急疯了,无奈地?转过身?去,喃喃道:“七日后,李承贺就要将她斩首示众,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吗?” “殿下,只有三成胜率而已,若失败了,不仅救不了驸马,您也难逃一死,何不冷静下来,也许还有其他的?办法呢?” 李承霖深深地?叹了口气?,再次坐到案前,她烦闷不已,只将案上?的?书籍翻了又翻,然而下一秒,她的?目光便被书籍上?的?文字给?吸引住了。 「吴既赦越,越王勾践反国,乃苦身?焦思,置胆于?坐,坐卧即仰胆,饮食亦尝胆也。」 「其后四年,越复伐吴。吴士民罢弊,轻锐尽死于?齐、晋。而越大破吴,因而留围之三年,吴师败,越遂复栖吴王于?姑苏之山。」 李承霖若有所思,又随手?翻了一页。 「淮阴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虽长?大,好带刀剑,中情怯耳。”众辱之曰:“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袴下。”于?是信孰视之,俛出袴下,蒲伏。」 李承霖“嘶”了一声,慢慢合上?书籍,修长?莹白的?手?指在案上?敲了又敲,似在回?味着书籍上?的?内容。 半晌,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倏然笑出了声。 紫菀凑上?前来,“殿下?” 李承霖转头看她,随即站起身?来,朗声道:“走,去见他。” “谁?” “李承贺。” 千秋殿外?。 李承霖微笑颔首:“祁内侍,烦请您再通传一下,本宫有事要求见皇兄。” 祁进露出一副为难的?模样,“长?公主,奴才也是奉命行事,陛下说了,这几?天不见人,谁都?不许进去的?。” 李承霖瞬间收起了笑容,看向祁进的?眼神带着些许冷意,“是吗?昨个儿本宫才与皇兄见了面,祁内侍莫不是在欺瞒本宫?” “哎哟,奴才哪敢欺瞒长?公主啊,若不是陛下亲口吩咐的?,奴才也没这个胆子拦您啊。” “本宫看你也没这个胆子。” 李承霖上?下扫了他一眼,随即转身?打算离去,然而刚走出几?步远,她又忽地?转身?面向千秋殿正门。 再然后,便在祁进惊愕的?目光中,毫无征兆地?跪下了。 “齐明恳请皇兄饶过江辞,否则便长?跪不起。” 虽然跪着,但她依旧挺直腰杆端正着仪态,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势。 殿外?站岗的?士兵见此场景,不由?得议论?纷纷。 “没想到驸马居然是女子,而长?公主还如此情深义重,不过犯的?是欺君大罪,即便有长?公主求情,也是无用啊。” “驸马虽然是女子,但她并没有白食俸禄,实实在在地?做了不少好事,先是去嘉州赈灾,再在校场上?解了北姜羞辱之困,又和长?公主一起研制出了怪病的?解药,更是替枉死的?太子和七皇子找到了真凶,这一桩桩一件件,明明就是为了东越好,哪里是祸乱朝纲呢?” “功过相抵,陛下是应该留她一条命的?,怎么那么快就要斩首了?” “哎,真真是可惜了。” …… 死期将至,江辞已没了心思跟陆行密开玩笑,不过陆行密倒是我行我素,依旧没心没肺的?,他凑到栅栏前,好奇问道:“皇帝怎么会这么急着要杀你啊?连秋后也等不了吗?” 江辞摇摇头,不予回?应。 陆行密从怀中摸出一把前两天江辞分给?他的?花生米,往嘴里塞了一颗,一边嚼着一边幸灾乐祸地?说:“我看是因为长?公主吧。” 江辞转过头,看向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意外?,“听你的?语气?,好像十分笃定的?样子,你为什么这么笃定?” 第108章 “还能为什么?” 陆行密往上空扔了颗花生米,够着脖子伸嘴去接住,含糊不清地说:“我在边关吹了那么些年的风,倒是听到不少有趣的消息。” “什么消息?” 陆行密打量了一下四周,悄声道:“韩小公爷是长公主的人吧?” 江辞脸上闪过片刻的错愕,她笑了笑:“我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事,你在牢里待了这么久,又怎么能知道外头的事儿呢?” 陆行密轻哼了一声,继续吃着他的花生米。 江辞也靠回了墙上,心中一团乱麻。她看着手上和脚上的枷锁发呆,耳朵边却传来窸窸窣窣开锁的声音,她蓦地抬起头,发现狱卒正在开门,而他的身旁,居然还站着紫菀。 江辞大喜过望,连忙站起身来,紫菀也很快冲到江辞身边,催促着狱卒将她手上和脚上的枷锁解开。 解开了全部枷锁后,紫菀向她行了个礼:“驸马,请随奴婢回永安宫。” 江辞大惑不解:“这是……” 两天前不是才下了圣旨要把她斩首示众吗?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紫菀再次行礼:“驸马,陛下将您释放了,至于个中缘由,路上奴婢再慢慢向您解释。” “好。”江辞走出牢门,回过头看了陆行密一眼,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随即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坐在马车里,江辞忍不住向紫菀询问情况:“皇帝才下了圣旨要将我斩首示众,今儿怎么就改了主意了?” “是长公主,长公主向陛下求情。” 江辞觉得不止这么简单,李承贺与李承霖不睦已久,如今好不容易逮着个可以惩治她的机会,怎么会那么轻易地放过她?还听了她的求情,把自己也放了? 想毕,她问道:“长公主是如何向他求情的?” 紫菀嗫嚅着嘴唇,缓缓道:“陛下不肯见长公主,长公主在千秋殿前跪了一天一夜……” “跪了一天一夜?” 江辞瞪大双眼,李承霖是一个何等骄傲的人,怎么就肯跪一天一夜? “嗯。”紫菀皱了眉点了点头。 不对!看紫菀的眼神,一定还瞒着些什么,李承贺那样的人,绝对不会因为李承霖跪了一天一夜就心软。 于是,江辞试探着问:“长公主是不是答允他什么了?” 紫菀的表情愈发纠结,像是不太愿意透露似的,思索了半晌,才开口道:“长公主在千秋殿外跪了一天一夜,陛下才肯见她,他们在千秋殿谈论了一个时辰,奴婢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谈论了什么,只是……” “只是什么?” “长公主从千秋殿出来后,便要奴婢收拾行李,前往……” 紫菀顿了顿,继续说:“前往封地,非诏不得回京。”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坐在前往隐州的马车上, 李承霖显得格外平静。 江辞却有些委屈难过。 不过她不是为了自己委屈难过,而是为了李承霖委屈难过。 江辞觉得,李承霖生来就有一股傲气, 这些年来, 李承贺处处打压,她虽然不得不隐忍, 但也从未压低过脊梁。 可如今,她居然为了她向李承贺妥协,甚至还在千秋殿前跪了一天一夜,可晓得耳朵里又传来多少议论呢? “殿下……”江辞嗫嚅着开口, “都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你。” 看到她自责的模样, 李承霖并没有急着安慰或是数落, 而是向她摊开了手掌,轻声唤道:“阿辞。” “嗯?”江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还没有反应过来。 “把手给我。” 江辞愣神了片刻, 看到李承霖嘴角隐隐的笑意, 还是乖乖地把手伸到了她的掌心。 李承霖轻轻握住她的手, 感受到她的体温,微微阖了阖眼,放心地舒了口气:“真好,你还活着。” 江辞心中感触, 被李承霖握紧的无名指也颤动了一下, 抬起眼, 却注意到李承霖的珠钗流苏挂在了头发上, 大抵是马车太过于颠簸了吧。 江辞下意识想抽出手为李承霖整理流苏,李承霖察觉到她想要撤手, 反而握得更紧了,眼神里露出一丝祈求,又掏心掏肺般喃喃道:“阿辞,你在我身边就好,我真的怕再也见不到你了。你就在我身边,哪儿都不要去,好不好?” 江辞被关到暗无天日的天牢里,自然没有亲眼看到李承霖是如何为她殚精竭虑的,不过从紫菀的叙述中,她也猜得出来李承霖一定是做了很大的抉择和牺牲。 从她刚才的话语中,江辞觉得李承霖好像真的很怕失去她。 她感念于李承霖对她的好,却又觉得李承霖不应该对她那么好,更不应该为了她就这么离开京城。 虽然事实已不可更改,但她还是有点不甘心。 李承霖自愿求请前往封地,非诏不得回京。 离开京城,便是离开权力中心,李承霖部署了这么久,一朝撤离,岂不是前功尽弃? 怀着这份不甘心,一路上江辞的情绪都非常低落。 直到到了隐州地界。 是夜,静谧的夜。 第109章 月亮躲进云层中悄然入睡,江辞却心事重重,久久不会周公。 闭眼沉思时,耳边传来李承霖的声音:“睡不着?有心事?” 江辞睁开眼,便看到李承霖侧着身子,手撑着右脸,凤眼就那么静静地瞧着她。 她实话实说:“殿下,不值得。” 李承霖知道她在说什么事情不值得,于是纠正道:“值得。” 江辞依旧固执:“为了我一个人,不值得。这天底下那么多人,都还等着你去救呢。” 李承霖不敢苟同她所说的,微笑着摇了摇头:“可如果一个人都救不了,又怎么救天下人呢?” 这句话虽有些片面,但也并不是十分无理,江辞蓦然哑言。 “阿辞。”李承霖俯下身来,亲吻了她的额头,“离开京城也未必是退出,相反,还能休养生息,他也会对我稍稍放下戒心,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有卷土重来的日子吗?” “可他借此替换了全部的统帅,又有虎符在手……”江辞眉眼中全是担忧,“即便我们要卷土重来,也要有可用之师啊。” 李承霖不以为然:“换汤不换药,多此一举。虎符不过是个死物,于我而言尽是无用。” 她又盯着江辞的眼睛,赌誓似的道:“另外,谁说只有虎符才能调动兵士?” 江辞觉得此话大有玄机,立马就来了精神,勉强撑起身子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李承霖笑而不语。 这更加激发了江辞的好奇心,她忍不住又问道:“难道说这也在你的算计内?” 李承霖依旧笑而不语。 江辞急了:“殿下你快说啊,你若是不说,只怕今晚我是睡不着了。” “既然睡不着……”李承霖悠悠地道,“那不如做点有趣的事情?” 看到李承霖“异样”的眼神,江辞不禁梗直了脖子,咽了咽口水,心内小鹿乱撞。 果不其然,下一秒,两片湿热便贴上了她的唇瓣。 柔润的触感让她下意识张开嘴巴,李承霖趁机滑入她的口中,舌头像一条灵活的小蛇,饶有兴致地搅弄,江辞浑身颤栗了一下,一股奇异的感觉瞬间自背脊爬到天灵盖,使她忍不住哼哼了两声。 李承霖的吻十分霸道,江辞的呼吸都变得继续急促起来,不多时,已面红耳赤,不知身在何处。 良久,李承霖才放缓了动作,轻轻搂住了她柔软的腰身。 江辞头歪着靠在李承霖颈间,青发如瀑般散在胸前,发香窜入李承霖鼻子里,她忍不住用食指勾起一缕发丝,在指上绕了几个圈。 江辞软塌塌地靠在李承霖身上,迷离着眼,嘴唇被亲得破了口,露出一抹嫣红。 那抹嫣红煞是鲜艳好看,李承霖忍不住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将它舔舐干净。 血的腥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李承霖像是深海的鲨鱼,有了血腥味的指引,眼神变得迷恋,目的却越发明确。 她在大海里游弋,享受着被海水包裹的温柔。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 久到万籁俱寂,久到世间归于永宁,久到江辞累得在李承霖的怀里睡了过去。 她咂了咂嘴,像是已经开始做起了美梦,李承霖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宠溺似的笑了笑。 江辞先一步睡着,这也导致她在次日早晨先一步醒来。 她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躺在了李承霖的臂弯,也不知道她的手麻不麻。 她歪着头瞧着李承霖的侧脸。 眉似青山,凤目微闭,朱唇如染,皮肤细腻吹弹可破。 江辞慢慢伸出手抚着李承霖的嘴唇,李承霖却动也不动。 她嘴角不禁漾起一抹笑意,料想她定是累坏了,所以还没醒。 她小心翼翼地半起身子,用手撑着脑袋,打量着她。 李承霖唇色红润,明明未施粉黛,却是像是涂上了胭脂似的。 江辞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生出了偷偷亲她的心思。 然而她刚俯下脑袋,嘴巴还没够着,李承霖就睁开了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压在了身下,亲咬着她的耳垂和脖颈。 “哈哈——”江辞忍不住咯咯笑,“你再这样我要恼你了。” 李承霖盯着她,凤眼满含深情,“娘子好软好香,我好喜欢。” “你快让我起来。”江辞依旧咯咯笑,“你压到我胸口了。”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江辞和李承霖来到了隐州, 苗苗、福妞、云桃等人留在京城也是不妥,索性也将她们一同带来了隐州。 她们几人在京郊外的宅子里是玩熟了的,平日里姐姐妹妹的相处得甚是融洽, 如今不过是换了个住的地方而已, 对她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倒是江辞,以往被囿在宫中高墙内, 甚是束缚,如今骤然离开了那四四方方的天,心情也变得开阔起来,这不, 看到云桃她们在踢毽子,禁不住心痒痒, 也加入了她们的队伍, 院子里时不时地传出佳人笑声。 屋子里的李承霖自然听见了院子里的欢声笑语,也想出去切身感受她们的欢乐,正欲出门时, 紫菀拿着一张信纸进来了。 紫菀行了礼, 悄声道:“殿下, 秦时元飞书来报,想必是之前您让他调查的事情有着落了。” 第110章 李承霖接过信纸,轻轻打开?,只看了一眼, 嘴角就抑制不住地扬起?一抹微笑:“好?!甚好?!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他?。” 她将信纸扔进香炉中焚毁, 又转头吩咐道?:“给他?回复, 要他?无论如何, 一定要将王老三夫妇平安带到府上?。” “是。”紫菀行礼告退。 秦时元自然没有辜负李承霖的?期望,一个月后, 他?护送着王老三夫妇和他?们的?两个孩子,平安到达隐州。 当晚,李承霖便召见了他?们。 她高坐于堂上?,微微觑眼打量着堂下的?妇人,妇人的?眉眼确实与谷子妹妹十分相像,只是饱经风霜,多?了些许沧桑之感。 想毕,她开?口询问道?:“你可还认得本宫?” 妇人瞥了眼身?边的?王老三,连忙磕头作揖:“认得认得,长公主美名遍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这话过于笼统,李承霖也不确定她想表达的?意思,于是又问道?:“石岩是你哥哥吗?” “石岩”是谷子的?真名。 她听?到这个名字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忙不迭地点头:“正是。” 如此说来?,她果真是谷子的?亲妹妹石若梅了。 李承霖朝紫菀递了个眼色,不一会儿,紫菀便领着苗苗上?来?了。 李承霖于是指着苗苗说:“你们可还认得她?” “阿娘!” 苗苗在看见石若梅后,立马挣开?了紫菀的?手,高兴地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她,哭哭啼啼地喊道?:“阿娘,苗苗好?想你。” 江辞注意到,在苗苗冲上?前去时,石若梅下意识地想去扶她,踌躇了一会儿后,却又忧心忡忡地扫了王老三一眼,整个人也变得不自在起?来?。 这其中应该有猫腻。 江辞于是挥了挥手,将两个侍卫招上?前来?,然后指着王老三:“把他?带下去。”又看着石若梅说:“我们有话要单独和她说。” 待王老三离开?后,李承霖这才开?口道?:“去年?,驸马前往嘉州赈灾,在京城前往嘉州的?途中看见了苗苗,那时到处都是逃难的?百姓,她在人群中孤立无援,驸马可怜她,把她救了下来?,要不然,她早就成了豺狼野豹的?盘中餐。” 闻此,石若梅的?眼眶立马就红了,她朝江辞道?谢:“多?谢驸马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只是不知……”江辞眯了眯眼,眼中射出洞察一切的?目光,“苗苗的?丢失是意外还是人为啊?” 石若梅吸了吸鼻子,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又抹着泪哭哭啼啼地说:“孩子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这个做母亲的?哪儿有不心疼孩子的?。” 答非所问,却恰恰印证了江辞的?猜想。 去年?她初遇苗苗时,就怀疑是苗苗的?父母故意把她丢下的?。 王老三膘肥体壮的?,一看就是平日里吃了不少油水,且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养成,而去年?的?苗苗面黄肌瘦,定是连顿饱饭都没吃上?过。 再从石若梅刚才的?反应来?看,她似乎很是惧怕王老三,想必在家里也是个受欺负的?对象,提及苗苗的?“意外走失”,她只说自己心疼孩子,分明就是从侧面表达去年?遗弃苗苗之事是王老三一力?为之。 江辞微微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扶起?石若梅,不经意间却瞥到了她手臂上?的?青紫伤痕,不由得大吃一惊:“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是王老三打的?。” 石若梅平静地说,随即扯下袖子将伤痕彻彻底底地掩盖起?来?,犹豫了片刻,又向李承霖行了叩拜大礼:“草民与王老三夫妻缘浅,恳请长公主做主,允草民与王老三和离。” 李承霖身?子向前倾了些,朝江辞递了个眼神?,江辞会意,轻轻把苗苗抱了起?来?,哄着道?:“苗苗,长公主有话要跟你阿娘说,你和紫菀姐姐先下去,你阿娘一会再来?找你好?不好??” 苗苗垂下头看着石若梅,奶声奶气地问道?:“阿娘你会来?找我吗?” 石若梅也安慰道?:“去吧,阿娘一会就来?找你。” 紫菀和苗苗离开?后,李承霖遣退了殿内的?侍卫,大殿内只剩她、江辞和石若梅三人。 没有了外人,李承霖便走下堂来?,走到石若梅身?边,轻声道?:“小时候本宫去过你家,见你可爱,还给过你糖吃。虽然你哥哥背叛了本宫,还将本宫推入水中,但本宫不会将他?的?过错怪罪于你。你哥哥畏罪自杀,本宫倒也释怀了,谁曾想后来?你家竟遭受了这么大的?变故,你又经历了这么多?颠沛流离,你如今过得不好?,本宫亦为你伤心,本宫会遵循你的?意愿,允准你与丈夫和离。” “长公主……” 石若梅嗫嚅了一下嘴唇,而后环顾四周,小心翼翼地说道?:“哥哥他?不是畏罪自杀,他?正是因为把您推入水中,愧恨难安,才选择自裁的?。” 李承霖皱眉,不解道?:“可他?之前明明一口咬定是他?自己恨透了本宫?” “有人以我们全?家性命威胁,哥哥他?不得不那么说。” “是谁?” “是……是……”石若梅难以启齿。 第111章 江辞急忙道:“那人都要将你们赶尽杀绝了,你还藏着掩着做什么?何不向长公主揭穿真实身份,没准长公主还能帮你报仇雪恨呢。” 石若梅犹豫了片刻,随后咬紧了牙齿:“是舒贵妃!不对,现在应该叫她舒太后。” 果然与李承贺母子脱不了干系,李承霖略微眨了眨眼,眼神中蓦地闪过一道寒芒,“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哥哥亲口对我说的,他还留下了一封绝笔信。”石若梅从贴身处掏出一个荷包,从里面取出了一张信纸,“哥哥自知活不成了,临死前写下这封信,希望以后若有机会,要我亲手交给皇太……”意识到称呼不对,石若梅连忙改口:“长公主。” 李承霖接过信纸,只见上头写着“皇太女亲启”字样,一时有些慨然,她打开信纸,信的内容很短,除开愧疚的道歉语句,总结下来仅有短短两句话:“舒贵妃以家人性命威胁,要奴才对殿下不利。” 这封绝命信便坐实了当年的舒贵妃的确想置李承霖为死地,倒与李承霖猜想的一致。 她收起信纸放入袖中,“本宫知道了。” “长公主,草民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且说。” “我小时候贪玩好耍,和小伙伴们捉迷藏,不想让他们找到我,我拼命跑啊跑啊,跑到了一户人家的后院,借着大树攀爬了进去,躲在干涸的井中,借此躲过他们的寻找。我在井中待了许久,竟困倦得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我听到了舒贵妃和另一个人的声音,他们似乎在密谋着什么,我听到了‘皇位’‘弑君’‘神不知鬼不觉’‘否则本宫杀了你’之类的字眼。” 皇位?弑君?神不知鬼不觉?否则本宫杀了你? 李承霖当即就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看到李承霖这激动的反应,石若梅也有些怯怯的,找补道:“草民躲在井中,听得不太真切。” 李承霖也意识到刚才的反应过于激烈,于是平复了下心情,敛了敛神色道:“你且将你听到的,一五一十地讲与本宫,万万不可隐瞒。” 石若梅点点头,缓缓开始了叙述。 故事是这样的。 舒贵妃来到那户人家,要那户人家的男主人帮她办事,男主人不肯,说这是弑君,他是万万不敢做这忤逆之事的。 舒贵妃便说:“你怕什么,老皇帝一死,皇位不就是我家贺儿的吗?待本宫成了皇太后,有的是你的好处。” 石若梅咽了咽口水,继续说:“我还听见舒贵妃叫他表哥。” 舒贵妃的表哥? 李承霖想破了脑袋,也实在想不起这是何许人也,她于是问道:“你待在井中没有得见真容,仅凭声音就臆断她便是舒贵妃吗?” “并非草民臆断。”石若梅说,“草民进宫看望哥哥时,曾见过舒贵妃,也听过她的声音,对她的那对珍珠明月耳饰印象非常深刻。那天我躲在井中,直到外面没了声音才敢偷偷爬出来,那时已是深夜,天黑如墨,院子的草丛中却隐隐闪着光辉,我走近那点光,拾起来一看,正是舒贵妃戴的珍珠明月耳饰。” 说完后,石若梅从荷包里摸出一只耳饰递给李承霖。 李承霖接过耳饰,摊在手上细细打量。 用珍珠打磨成小小的月牙,再雕刻上祥云图案,整体做工无比精致,非宫内大师不能为之。 最重要的是,这只耳饰,是先皇亲自吩咐尚服局为舒贵妃打造的,舒贵妃为显恩宠,日日都戴在耳朵上。 可突然某一天起,她就再也没有戴过了。 李承霖的手微微颤抖,忍不住发问道:“你还记得你当时待的井在哪里吗?”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石若梅摇了摇头:“草民只记得是在顺平街上, 其余的也记不得了。不过……似乎很香的样子。” “很香?” “我待在井里,都能闻到很香的味道。” “什么香?” “草民闻着不像是某一种香,倒像是多种香味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顺平街?香味混杂? 香料铺子? 顺平街上的香料铺子只有一家! 江辞立马想起了香蒲的哥哥嫂嫂, 连忙说道:“殿下, 之前司乐房的小宫女香蒲去了趟她哥哥嫂嫂家,便与她哥哥嫂嫂一同中了醉生梦死的毒, 我去顺平街查探过,她哥哥嫂嫂家是顺平街上唯一一家做香料生意的,很有名,不知他们是否与舒太后有牵扯?” 李承霖低头沉思, 又抬眸瞧了眼石若梅,吩咐道:“你先下去休息, 这段时间就和苗苗一起待在府上, 哪儿也别去。” 待石若梅离开后,又提高了声音喊道:“来人。” 紫菀迎了上来,“殿下有何吩咐?” “秦时元才将了结任务, 让他好好休整一段时日。另外, 让成向东暗地里回往京城, 去往顺平街,好好调查一下顺平街上唯一一家香料铺子的底细。” 李承霖顿了顿,又继续说:“那香料铺子附近的人家户也查一查,调查清楚后立刻回报, 不得有误。” 第112章 紫菀行礼:“是, 奴婢遵命。” 她转身走了?几步, 却又退回身来,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承霖瞧见她的模样,便?也问道:“还有何事??” “本不是什么大事?, 但?与驸马有关,奴婢觉着还是应该禀告一下。” “说吧。” “陆行密死了?。他杀了?舒太后的侄儿?舒允之,被打入天牢,已于今日午后斩首示众。” 李承霖不解:“陆行密是谁?怎么说这件事?与驸马有关?” 不等紫菀开口,江辞就率先?回答:“我被关入天牢时?,他就被关在?我隔壁牢房。” 见江辞似乎有话要?单独对李承霖说,紫菀也会?意似的行礼告退,并顺手?合上了?门。 李承霖坐在?了?一旁的座椅上,手?抚摸着上头的雕刻,好奇问道:“你刚刚示意紫菀下去,可是有话想单独对我说?” “正是。” 江辞走到李承霖旁边的位子坐下,慎重其事?地说道:“舒太后的侄儿?舒允之醉酒惹事?,在?大街上将陆行密的兄长活活打死,陆行密第一时?间报告官府,请求官府做主,可官府哪儿?敢问罪于皇亲国戚啊?他便?趁着李承贺出游时?拦驾,望皇帝能主持公道,结果李承贺压根没有理会?他。于是陆行密一气之下,便?把舒允之杀了?,因?而被打入了?天牢。” 李承霖想了?想,然后说道:“舒允之被杀之事?我倒是有所耳闻,舒太后动了?很大的气,巴不得将凶手?碎尸万段,只是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段渊源。” “舒允之本就是纨绔子弟,他做出这件混账事?倒也不算奇怪,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也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只是陆行密这人,生在?京城、长在?边关,确实为?东越疆土安宁出了?不少力?,我瞧着他倒颇有些好汉风骨,若不是走投无路,何以会?决定亲自手?刃杀兄仇人呢?” 李承霖冷笑:“陆行密怎么想的,外人不得而知。倒是舒太后爱惜侄儿?之心,昭昭可见。” 江辞也扬起了?嘴角:“陆行密也曾对我说过,舒太后一向?纵容着她母家,搅乱朝廷,在?京城胡作非为?,皇帝老?儿?却是不闻不问,实在?惹人寒心。陆行密常年驻守边关都有此看法,想来李承贺执政的手?段已是令人不满了?。” “你的意思是……”李承霖停住,微微蹙眉,等待着江辞说出接下来的话语。 “我记得我进京赶考时?,大街小巷都在?传礼部尚书家千金得了?怪病,以及北溟玄珠之事?,不知道殿下是否也有这等本事??” “你要?我将陆行密之事?宣扬出去?” “没错。”江辞坚定地说,“把陆行密兄长是如何被舒允之残忍打死,陆行密是如何报案无门,又是如何被枭首示众等等事?迹,添墨添彩地散播出去,若边关也能知晓此事?,那就更好了?。” 陆行密在?边关戍守多年,在?士兵间具有一定的威信。然而他的兄长被皇亲国戚所害,他却报案无门,上至帝王太后,下至官府官差,个个都包庇凶手?,他只好亲自手?刃仇人,最?后落得个枭首示众的结局,当真凄惨。 若将此事?宣扬出去,百姓们会?对朝廷产生怀疑,将士们更会?寒心朝廷的做法。虽然朝廷的公信力?会?有所降低,但?这是李承贺一手?建立的朝廷,也就是说,损害的其实是李承贺的公信力?。 李承霖微微一笑:“阿辞所说甚是有理,我即刻就办。” “另外,我还有一件事?要?即刻去做,只是需要?殿下首肯。” “何事??” “我夜观天象,察觉天泽二十年二月初,东越将有大旱,恳请殿下重启废弃的隐州堰,完善水利,以备不时?之需。” 李承霖重复了?一遍江辞所说的日期:“天泽二十年二月初?” 江辞点头:“明年二月初,一直到十月份,东越足足有八个月没有下雨,河流枯竭,井水干涸,粮食无收,百姓们苦不堪言。” 李承霖皱眉,表情严肃:“当真?” 当然是真的。 上一世,天泽二十年二月初三,江辞被关入天牢那天,天空飘着小雨。 但?也是从那天以后,东越八个月没有下过一滴雨。 直到十月初五,李承贺一杯鸩酒了?结了?江辞的性命,江辞倒在?李承霖怀中时?,听到李承霖用颤抖的声音求她:“阿辞,不要?闭眼?。别睡!千万别睡!” 话音刚落,电闪雷鸣。 闭目长眠前,她听见李承霖大吼:“李承贺!本宫要?你陪葬!” 还听到了?噼里啪啦的雨声。 想毕,江辞苦涩地说:“当然是真的。”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李承霖的眉头也并没有舒展,反而愈加紧蹙,她道:“既如此,那的确应该提前做好准备,我便?将重启隐州堰一事?交由你主理。只是……” 江辞知道她在?担忧什么,适时?打断了?她的话语:“殿下,我知道你担忧百姓受苦,但?这东越如今是他李承贺的一言堂,若没有他下令,地方官员也不敢轻举妄动。你非诏不得回京,难道要?派人去跟他说,东越明年有大难,须得提前做好准备?就算你真的那样做了?,他也不会?信,他只会?觉得你离了?京城心生不满,借此诅咒国祚。若真到了?那个时?候,反而更加麻烦。” 第113章 “我从来是信你的,你既说明年有大旱,那必定会影响到千万百姓,难不成真要我放任不管?” 上一世,江辞在牢中,饭菜尚不能果腹,没有水喝,嘴唇一直是干裂的。推己及人,又听狱卒的言语描述,亦能想象出外头百姓的日子该有多苦。 就连李承贺赐她鸩酒时,她还在可惜,这样一壶甜甜的梅子酒,要是没下毒该多好,也许便能拯救几个饥不择食的灾民了。 正因为经历过那段黑暗的日子,江辞肯定是不愿意东越重蹈覆辙的,可东越是李承贺的天下,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其他人无法撼动分毫。 也许,只有重蹈覆辙,才能够破茧新生。 江辞放平了心态,做了最为艰难的决定,冷静解释道:“就像我刚刚所说的,你肯定比我更了解李承贺,他若真的一心为民,仅为了这么一句无端的预言就开始重视起来,那便不是他了,你也不会如此殚精竭虑了。” “话虽如此,可真到了那个时刻,恐怕我会愧疚难安。” 江辞放低了声音,缓缓道:“你我都不愿,但若真要成就大事,没有牺牲是不可能的,我们只能尽力而为,把损失降到最小。像隐州、青阳郡、嘉州、褚州、曜州、雁城等比较亲信先帝和你的州郡,我们可以私下传信过去,让相关官员完善水利,以备不时之需,但不可摆到明面上来。至于其他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李承霖听完,低头沉默不语。 江辞看着她,微微叹了口气:“明年十月初五,大雨倾盆,旱灾得以缓解。俗话说,名不正则言不顺,在大旱的八个月里,我会为长公主造势,若行动顺利,大雨落地之时,江山易主之日。” 她咽了咽口水,继续道:“长公主,一时之痛与一世之痛,换做是你,该如何抉择呢?” 李承霖抬起头问道:“阿辞可是有了完整的打算?” 江辞微微颔首,站起身来,走到李承霖身边,弯下腰来,在她耳边轻轻诉说着自己的计划。 李承霖听着,时不时地蹙眉,时不时地点头回应着,末了,又疑惑地问道:“不费一兵一卒便能让李承贺主动让位?” 江辞郑重地说道:“君舟民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他尽失民心,纵他有百般不愿,也不得不退位让贤。殿下忘了吗?先帝还是燕王时,东越大旱,百姓们认为当时的皇帝不仁不德,触怒了上天,而还是燕王的先帝因为广施仁心,百姓视他为贤者,将他推上了帝位。若当年的场景在明年重现,在长时间的铺垫与渲染下,李承贺声名狼藉,而殿下与其相反,百姓们心里明镜儿似的,我们再在背后出点力,他们便知道谁更适合当这个皇帝了。” 李承霖名字中的“霖”就是由此而来,她怎么可能忘记。 新政权往往是一具具尸首堆起来的,若真有兵不血刃的法子,免了多余的死伤,李承霖倒乐得为之。 更何况江辞举的这个例子实在是恰当得不能再恰当,李承霖频频点头,应声道:“好!我便依你所言。”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接下来的时间里, 江辞负责主理隐州堰和隐州陂一事,拦水蓄水、开源节流。李承霖则暗地里派人前往嘉州、青阳郡等地,吩咐亲信官员整修水利以备不时之需, 同时也按照江辞的计划, 将金银珠宝一律兑换成粮食,存放在各个仓库中, 又大力宣扬陆行密案件背后的真相,直至家喻户晓。 起初李承霖还担忧此事太过张扬,李承贺会起疑心,结果盛丰酒楼递来消息, 说是吕淑妃为李承贺献上了两位舞姬,甚得李承贺欢心, 他声色犬马、昼夜荒淫, 竟连朝政也荒废了。 李承霖微微一笑,褪下手腕上的镯子,将它放到紫菀手中, 吩咐道:“这个也一并拿去, 把它换成粮食。” 紫菀接过手镯, 表情略有担忧:“殿下,这是慈懿皇后送给您的礼物,您当真要把它舍了?依奴婢之见,各大粮仓已经装得满满当当的了, 实在不必……” 李承霖抬起手打断了她的叙述:“无需多言。” 按照江辞所说, 东越即将大旱八个月, 即便后来下了雨, 一时也是不能恢复的,江辞着重水利, 那她就得把粮食事宜落实好,切不可拖了后腿,总之多多益善、有备无患。 更何况,若慈懿皇后在世,她向来疼爱李承霖,自是不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别说一个手镯,只怕是天上的星星,她都愿意为她去摘。 人死不能复生,这个手镯至少也能换到不少的粮食,若是能真正帮上三两百姓,慈懿皇后在九泉之下亦是高兴的。 只是,慈懿皇后死得不明不白,李承霖作为她的女儿,尚不能亲手替她报仇,实在是最大的憾事。 想到这些,李承霖微微叹了口气:“成向东有消息了吗?” “昨儿递了飞书,已从京城起身,不日便能回府。” “那就好,韩良在边关过得怎样?” “小公爷平日里做出纨绔气派来,倒真把所有人给唬住了,安国公借机向李承贺请旨,说是犬子顽劣,把他发配到边关戍守,好锻炼下气性。李承贺总要顾及老一辈功臣的面子,客套了几番,总归给了小公爷一个不小的职位。边关路远,李承贺鞭长莫及,小公爷趁此机会重整旧部,笼络人心,也算是蒸蒸日上。” 第114章 李承霖点了点头:“前些?日子?在公主府周围鬼鬼祟祟那人,身份可?调查清楚了?” “调查清楚了,是舒太后的人。” “她倒是比李承贺积极。” 紫菀把手镯收进袖中?,用?手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殿下,是否……” “不用?。”李承霖背过身去,“派人盯着他,只要他不混入府中?,不对阿辞不利,其余的随他去吧。若是把他杀了,舒太后就更加坐不住了,敌人在明总比在暗好。” “陆行?密之事是实?实?在在的事实?,他们抵赖不得。不过,奴婢担心,他会不会将驸马兴修水利传回京城?” “传回去了又如何?难不成他们也?会预言?” “可?殿下,驸马所说的就一定会发?生?吗?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李承霖翘了翘嘴角,回过头道:“本宫信她。” 与此同?时,隐州堰旁,江辞猛地打了个喷嚏,轻轻揉着鼻子?说道:“大白天的谁在讲我坏话?” 云桃站在江辞的身边,为她递上了一张大饼和一壶水,忍不住抱怨道:“小姐,咱们什么时候回府啊?这?荒郊野外的,什么好吃的都没有,天天就是干粮和水,我都瘦了。” 江辞接过大饼和水,落拓不羁地咬了一口饼,在嘴里嚼吧嚼吧,就着一口水将它吞进肚中?,慢吞吞地回应道:“我让你好好在府中?待着,你自己非要跟着我来,怪谁?” “我……”云桃撇着嘴,“我就是怕你吃苦嘛,我想着我跟着你,好歹能照顾你一下。” “可?别——”江辞连忙说道,“睡得比我早,起得比我晚,吃得比我多,谁照顾谁啊?” 江辞说的也?是事实?,云桃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地说道:“我不管,反正我就是想跟小姐在一起嘛。” 江辞和云桃虽为名义上的主仆,但她俩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匪浅,云桃比江辞小上几个月,江辞责任心强,像是姐姐一样,总照顾着她这?个“妹妹”,云桃也?习惯依赖她了。 前两年在京城不方便带着她,分多合少,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相聚的日子?,她要黏着她也?是正常的。 江辞看?着云桃委屈的模样,想着确实?很?久没有吃过一顿好吃的了。 最重?要的是,很?久没有看?到李承霖了。 嘉州堰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需要耗费很?多时间,而隐州堰和隐州陂不一样,它们是本身就存在的,不需要从零开始,只需要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整改,轻松简单得多。 江辞也?觉得可?以适当给自己放放假,好好休息一下。 她盖上水壶,把大饼收起来,然后对云桃说:“走吧。” 云桃不明所以:“去哪儿?” “你不是想回府吃好吃的吗?” 云桃两眼放光:“真的要回去了吗?” “嗯,修堰的事儿先放放,回去休息几天再说。” “太好了!”云桃急忙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江辞略微收拾了下行?李,把周督工叫来,打算交涉一些?事情,正欲开口时,忽然转念一想,那么多工人陪她一起修堰,她作为主理人,跑去享福算怎么一回事? 江辞幼时读兵书,周武王询问姜太公:“吾欲令三军之众,攻城争先登,野战争先赴,闻金声而怒,闻鼓声而喜,为之奈何?” 姜太公回答了一长串,江辞则把它归纳成十二个字:“以身作则,体恤部属,同?甘共苦。” 带兵如此,带人亦是如此。 士为知己者死,给予对方足够的重?视,了解对方最想要的是什么,让对方心甘情愿、踏踏实?实?地为自己办事,那才是上上之策。 当然,这?极其考验领导者的人格魅力,不过江辞觉得,李承霖足矣。 既然如此,要干活就一起干活,要休息就一起休息,江辞心内有了决断,转而让周督工把工人们聚在一起,有要事要讲。 待人全部到齐后,江辞站在小石头山上,朗声道:“大家劳累了这?段时间,也?的确辛苦。但兴修水利之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隐州百姓会牢记诸位的付出,你们的子?孙后代也?会因你们而骄傲。长公主体谅大家辛苦,准许大家休沐五日,回家见一见自己的亲人,期间工钱照拿。” 话音刚落,人群中?响起一道洪亮的声音:“多谢长公主!长公主千岁!” 有了人带头,其余工人们也?纷纷举起了右手,“多谢长公主!长公主千岁!” 呼号了好一阵子?,江辞才示意大家停下,笑着说:“五日后大家准时回到此地,继续未完成的差事,当日差事完成,长公主还请大家吃烤肉,如何?” “好!好!多谢长公主!长公主千岁!” 又是一阵呼号。 离开时,江辞又注意到驻守隐州堰和隐州陂的官兵们,工人们倒是可?以休息,但官兵们却是不能离开的,以防有人破坏工程。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既给了工人们好处,也?不能让官兵们心生?不满。 利益驱使?虽不是最佳策略,却是最行?得通的策略。 于是江辞故技重?施,把一半的官兵们聚集在一起,大声说道:“诸位驻守场地亦是辛苦,但隐州堰与隐州陂还在修建中?,须得官兵驻守,以防有心人故意捣乱闹事。虽然暂时不能回家,但长公主考虑到大家的难处,接下来的五天,大家可?领双倍工钱。” 第115章 士兵训练有素,立马抱拳,异口同声道:“多谢长公主体恤,吾等定将恪尽职守,不敢有误。” 处理完这些,江辞才领着着云桃一起,在暗卫的伴随下,回往府上。 李承霖早就听到了江辞要回府的风声,立马让厨房备下丰盛的晚宴,又不放心,干脆自个儿守在了厨房,监督着厨师们,恨不得撒盐剥葱都要一一干涉。 紫菀忍不住在一旁笑道:“殿下,您还是去别处歇着吧,您在这儿,厨师们不好发挥,到时候菜做得不好吃,您可就怨不着他们了。” “本宫有那么可怕吗?” “不是呢。”紫菀笑着说,“您在这儿,厨师们都想好好表现,过犹不及,反而徒增紧张了。驸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们叙旧要紧,若身上沾染了厨房烟气,终归是不好的。” 李承霖抬起衣袖,放在鼻尖嗅了嗅,点头道:“你说的倒也有理,本宫是应该提前沐浴焚香。” 她放下衣袖,对着厨师们笑道:“好好做,若驸马喜欢,有的是你们的好处。” “多谢长公主。” 李承霖颔首,面带笑意地朝外头走去。 眼见着李承霖背过身去,紫菀与厨房内众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众人都发现了,和驸马成婚后,长公主笑的次数明显增多,每当提到驸马,或谈论与驸马有关的事情,脸上的笑容更是藏都藏不住。偏偏驸马又是个不落地的风,十天有九天都在外头的,聚少离多,说苦命吧倒也甜蜜,说甜蜜吧又有点苦命。 紫菀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拿她们没办法。” 只盼着早一点尘埃落定,她们也好过上稳定的日子,不再殚精竭虑,不再东奔西顾。 黄昏时分,小厮来报,驸马的车马已行至东街。 李承霖眼里是藏不住的欣喜,立马就前去大门口迎接。 车夫喊了声“吁”,马儿乖巧地停下,江辞先撩起了帘子,探出一个脑袋,看到李承霖站在门前,眼睛立马就发亮了:“殿下!” 车夫正在放马凳,江辞却等不及了,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快步行至李承霖面前,本想扑进她的怀中,可周围那么多人,始终不合礼数。再加上她骤然想起李承霖不喜邋遢,而她驻扎在山上,梳洗不便,又经历车马劳顿,确实应该好好沐浴梳洗一番。 于是,江辞果断地悬崖勒马,收回了手臂,假装玩弄着手指。 李承霖看到她的反应,在心里偷笑她,嘴上却淡淡说道:“回来了,饿了吗?先吃饭吧。” 李承霖的声音如清露般温柔悦耳,江辞差点被蛊惑,但她吃了大饼,并不是很饿,连忙摇头说:“我浑身汗渍渍的,弋花总觉得不舒服,还是先沐浴梳洗一番,换身干净的衣裳。” “也好。”李承霖朝她伸出手,“我已为你备好了兰汤和衣裳,你只前去沐浴即可。” 江辞犹豫了一会,还是把手伸了上去。 两人走过长廊,直到身后没有人跟着了,江辞才悄声道:“你不是不喜欢脏兮兮的东西吗?我怕你嫌弃我,都不敢靠你太近呢。” “可你不一样。”李承霖轻飘飘地说,“就算你变成了小泥人、小黑疙瘩,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别说,李承霖这两个描述还怪生动的,江辞忍不住笑出了声:“开什么玩笑?要是变成了小泥人和小黑疙瘩,岂不是掉进了泥坑和炭灰里?” 李承霖没有继续跟她打趣,而是一边走着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末了又摩挲着她掌心的薄茧,颇为难过地说:“是我的错,让你受苦了。” “哪儿有?”江辞反驳道,“兴修水利这种惠民的差事,我巴不得去做呢,哪里是受苦呢?” “可是我心疼。” “你就别担心我了,反正……” 江辞还没有说完,李承霖就伸出食指按在了她的嘴唇上,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地说:“为了补偿你,今天就由我来侍奉你沐浴吧。”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浴桶上漂浮着各式各样的花瓣, 热气翻涌,香气环绕。 江辞站在桶边,弯下腰用手舀了一抔水试探温度, 转过身, 一下子跌进了李承霖的怀中。 李承霖轻轻取下她挽发的木簪,墨发如丝绸一般散落下来, 滑过她的手背,清凉撩人。 她单手搂住江辞的腰身,缓缓移动,轻解罗带。 胸前的衣衫随之散开, 江辞呼吸一紧,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 江辞脸上添了红, 小声唤道:“殿下……” “嘘。” 李承霖靠近她的耳畔, 呼吸温热急促:“别说话。” 她褪去江辞的衣物,只留了件轻薄的心衣,看着她红透了脸, 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 “阿辞, 我要开始了。” 李承霖弯下腰, 抬起她修长的双腿,把她抱入浴桶中。 江辞的长发瞬间被热水浸湿,湿哒哒地黏在她莹白的肌肤上,她不敢抬头, 垂着眸子, 像傀儡一样任由李承霖摆弄。 李承霖伸出手, 抓了几片花瓣, 放在江辞的肩上,又觉得自己身上的大袖衫十分碍事, 索性将它脱下,随手扔在地上。 她舀起一勺水,把江辞肩上的花瓣冲浇下去,水流滑落,经过香肩,经过脖颈,经过锁骨,经过胸脯,最终与桶里的水融为一体。 第116章 李承霖细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锁骨,江辞只觉寒毛竖起,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身子,带动着水声哗哗。 “阿辞,闭眼。” 李承霖轻声道,江辞听话地闭上了双眼,眼周随即传来丝滑的触感,是李承霖用丝巾蒙住了她的双眼。 再然后,李承霖停了动作,半晌没有动静。 “殿下……”江辞忍不住喊了一声。 “我在。” 前方传来李承霖的声音,以及物体入水的“咕咚”声。 江辞伸手将捂着眼睛的丝巾取下,正好对上李承霖炙热的目光。 二人相对而坐,李承霖的腿压住了江辞的腿,狭小的空间瞬间被她们占满。 李承霖凑到江辞身边,与她并排而坐,侧过头去轻轻咬了咬她的耳垂,在她耳旁呼气,声音低沉:“阿辞,我好想你。” 江辞无处可躲,只好拼命埋着头,羞赧道:“我也……很想你。” “又不是第一次了,还这么害羞干嘛?” 李承霖弯起眼眸,捧起她的脸颊,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这里……” 脸被李承霖禁锢住无法动弹,江辞只得转动着眼珠,斜下眼看了看浴桶里的水,实诚答道:“这里是第一次。” 她转眼珠的样子活像一只机灵的小狐狸,李承霖笑了笑,伸出左手护住她的后脑勺,将头低了下去,吻上了她的唇。 江辞下意识地伸出手抱住她,闭上眼迎合着这个久别重逢的吻。 缠绵,热烈。 李承霖的吻逐渐下移,在脖颈上留下一串串红色的印记。 江辞伸直脖颈,微微张开嘴巴,发出动人的声音。 水声哗啦啦地响个不停,二人情浓之处,沉入水中也丝毫不觉,直到窒息…… “咕咚——” 两人从水中钻了出来,江辞有气无力地靠在桶边喘气,面色泛红,脸上不知是汗珠还是水珠。 李承霖迎了上去,从背后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她。 两人如同受伤的野兽,肌肤黏连着肌肤,紧紧依偎。 她不言她不语。 华灯初上,热水已凉。 江辞回府的第二天,成向东也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重大的消息:香蒲哥哥嫂嫂家的香料铺其实并不属于他们,而是从另一个人手上盘下来的。 李承霖问道:“是谁?” “回禀殿下,是钱谌,舒太后的表哥。” “还有这号人?” “钱谌的爷爷是从钱家抱到陈家的,跟着陈家姓了陈,轮到钱谌这一代恰好是第三代,三代返祖,钱谌因而改姓了钱。” “那他现在在哪里?” “属下暂时没有调查到。” 李承霖颔首:“你先下去休息。” “属下告退。” 待成向东离开后,李承霖站起身来,对江辞说:“如此说来,石若梅小时候捉迷藏藏的那个井,便是香料铺子那家了。以及她听到的舒太后喊‘表哥’,果然不假。” “殿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李承霖目光坚定:“查,一点线索一点线索地查下去,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 江辞点头附和:“顺平街那块地儿寸土寸金,香蒲的哥哥嫂嫂却不是什么有根基的家庭,既然能从钱谌手中盘下它,想必是与钱谌有几分渊源的,依我之见,不如直接从香蒲的哥哥嫂嫂家继续查起。” “我也是这么想的。” 话音刚落,紫菀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殿下,奴婢有要事求见。” “进。” 紫菀推开门,急急忙忙走上前来,向二人行礼:“奴婢见过殿下,见过驸马。” 李承霖抬手:“免礼。你这么急匆匆的,有何要事?” “殿下,京城出事了。” 李承霖蹙眉,好奇问道:“出了什么事?” “韩娇被打断了双腿。” 韩娇?江辞觉得这个名字十分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样。她仔细回忆着,蓦然想起御林军统领韩世维家的千金也叫韩娇,琼林宴上她还朝她抛过手绢呢。 想毕,她连忙问道:“你所说的韩娇可是韩世维韩统领家的千金?” “正是。” “她怎么会被打断双腿呢?” “奴婢也是听的小道消息,舒太后举办宴会,盛邀京城贵女赴宴,韩娇中途离席,正好撞到了酒醉的李承贺,李承贺以为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一怒之下竟叫人打断了她的双腿,听说韩世维接回韩娇时,脸都绿了。” 李承霖皱紧眉头说道:“荒唐!当真是越来越荒唐!成天醉醺醺的成何体统,只是可怜这韩家小姐……” “还不止这些。”紫菀往前走了一步,情绪激动,还想继续说着什么。 与此同时,京城皇宫,斗兽场内。 皇宫原本是没有斗兽场的,不过吕洛儿想看斗兽,李承贺便遂了她的愿。 李承霖已前往封地,永安宫无人居住,李承贺便命人将永安宫改建成了斗兽场。 李姝已被赐死,长乐宫无人居住,李承贺便命人将长乐宫改建成了豢养猛兽的地方。 以往皇宫最热闹的两处所在,而今却成了猛兽的牢笼,实在是令人慨叹。 第117章 李承贺端坐在斗兽场高?台上,俯视着下方的猛兽与人。 他站得高?,此刻在他眼里?,猛兽是蝼蚁,人亦是蝼蚁。 吕洛儿坐在他身旁,小心翼翼地?为他斟了一杯酒,又为自己倒了一杯,端起酒杯道?:“陛下,臣妾敬您一杯。” 李承贺端起酒杯一口饮尽,笑道?:“爱妃今日想看什么好戏?” 吕洛儿喝完酒放下酒杯,看着高?台下被笼子困住的猛兽,以及一旁颤颤巍巍的一群人,转了转眼珠,双手抱着李承贺的手臂,笑着说:“陛下,臣妾今日不想看斗兽了。” “那爱妃想看什么?” “臣妾想看斗人。” 李承贺不解:“斗人?” 吕洛儿用双手遮住嘴巴,在李承贺耳边耳语了一阵子,随即放下双手,脸上笑意天?真,却堪比无间地?狱,顷刻间已给下方的宫女太监侍卫判了死刑。 李承贺听完,略微思考了一下,然后笑道?:“既如此,便按照爱妃所说,来人!” 祁进?扬着拂尘,以最快的速度踏着台阶上了高?台,恭敬行礼:“陛下有何吩咐?” 李承贺看着台下的蝼蚁,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微笑,特意放低了声音:“你准备好十把匕首,下去跟他们说……” 听完后,祁进?又恭敬地?行了礼:“奴才遵命。” 不多时,斗兽场内便站好了十个人,他们站在一堆,个个瑟瑟发抖,不知道?接下来是怎样的命运。 祁进?扔了十把匕首进?去,要他们每人一把拿好。 那十人捡起匕首,揣测着估计是要他们与猛兽搏斗,心都凉了半截。 片刻后又想起好歹是十个人,至少还?有点?转圜之机,内里?便多了些希望。 结果接下来祁进?的话?却彻底把他们打入深渊:“接下来的游戏,叫做自相?残杀,也就是说,你们十个人中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场内的人纷纷瞠目结舌,兽与兽斗不够,人与兽斗还?不够,如今竟把人当成兽来斗了?东越自古以来便没有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有个小宫女吓得丢掉了手中的匕首,哭着嚷着:“我?不敢!我?不敢!放我?走!放我?走!” 她快步跑到斗兽场边角处,挣扎着想爬上去,然而只听见“咻”的一声,一支箭自背后而来,射穿了她的心脏。 祁进?冷声道?:“中途退出者,死。” 在场的人纷纷咽了咽口水,将手中的匕首握得紧了些,彼此看彼此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都给我?死!” 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在场的人仿佛受到蛊惑似的,立即陷入了混战,一时惨不忍睹,鲜血的味道?飘扬在湛蓝色的空气中。 在这?种时刻,人性与兽性得到完美的结合,在场的人为了活命,都把刀尖指向了其他人。 有的人被砍伤了手臂,有的人被割断了喉咙,有的人被开膛破肚…… 吕洛儿不忍看这?血腥的场面,微微蹙了蹙眉,把头转向了李承贺的方向。 李承贺目不转睛地?俯视着斗兽场上的一切,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爱妃果然聪慧,让朕看到了如此有趣的画面。” 吕洛儿强忍着生理与心理的恶心,笑吟吟地?回应:“陛下谬赞。” 斗兽场上的战事依旧胶着,吕洛儿脑海里?忽然升起一个念头:这?样做,真的对吗?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片刻后,她的脑海又被怀绮公主的面容霸占。 她微微摇晃了一下脑袋,坚定了眼神。 为了怀绮公主,没有什么是不对的。这?些人应当感到高?兴,他们死得其所罢了。 “我?活下来了!我?活下来了!” 斗兽场上只剩下一个小侍卫,他高?高?举着匕首,庆祝着自己的新生。 却没想到,亦是他的覆灭。 祁进?挥了挥手,便有人将猛兽的笼子打开,猛兽好几天?没有进?食,而小侍卫身上沾满了鲜血,完全就是在刺激着猛兽的感官。 “嗷——” 猛兽猛地?朝小侍卫扑去,可怜的小侍卫还?来不及反应,便成了猛兽的盘中餐。 李承贺笑得更开心了。 画面转到隐州,紫菀继续说道?:“奴婢听说,李承贺为了讨吕淑妃欢心,竟在皇宫中修建了斗兽场,专门豢养了一批猛兽,为了激发猛兽的兽性与潜力,一点?儿东西都不喂给它们吃,等?到比斗之日,竟是让小宫女与小太监上场,说是打赢了的大大有赏,可人哪儿比得过猛兽呢?更何况还?是饿极了的猛兽,如今已有数十条人命折损在猛兽口中了,皇宫禁内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李承霖听完后久久不曾发言,只是一味地?摇头叹气。 紫菀也叹气道?:“唉,没想到这?吕淑妃虽然是吕尚书的千金,却一点?也没学?到她爹忧国忧民之心,竟做出这?等?妖媚误国的姿态,当真是红颜祸水。” 李承霖对此没有发表评价,只是反问道?:“紫菀,你觉得宫里?人是听李承贺的还?是听吕淑妃的?” “自然是听李承贺的。” 李承霖颔首:“宫里?人自然是听李承贺的,若李承贺不愿,若李承贺不下令,这?斗兽场也是建不起来的。” 第118章 李承霖的意思是说,这一切的主宰是李承贺,他自个儿心内愿意,这事儿才能成,吕淑妃不过是个助推而已。 紫菀明白了她的意思,立马愧疚拍了拍自己的嘴:“是奴婢狭隘了,奴婢知错。” 李承霖把头转向江辞:“阿辞,你一直不说话,可是在想些什么?”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上一世, 北姜犯边,险些攻破雁城,江辞借着苏昌的身份, 立下军令状, 请求带兵出征,后大胜归来。 江辞于江山社稷有劳, 百姓们个个称颂。 她回到京城,方才得知斗兽场之事,以及李承贺的众多离谱荒唐的举动。 武死战,文死谏, 江辞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了直言上谏之上。 江辞不顾自身安危,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斥责李承贺昏庸无道, 骂得李承贺面红耳赤。 李承贺恨她恨得牙痒痒,却拿她没有办法。 后来他去凤鸣山祈福,途中, 苏昌不顾官兵的围守, 以命相拦, 向李承贺揭发了江辞的虚假身份,李承贺这才知道,“苏昌”不是苏昌。 李承贺有了江辞的把柄,当即就把她打入天牢, 以欺君之罪定于秋后问斩。 关在牢里的时日, 她闻听了皇帝的荒淫以及百姓的惨状, 东越大旱实则是在惩罚帝王昏庸无道, 可受苦的却是百姓。 所以在李承贺赐她鸩酒后,她才会冷笑着说出那句话:“像你这样的昏君, 迟早会作茧自缚,可怜东越百年基业,终究要毁在你的手中!” 百代兴亡朝复暮,江风吹倒前朝树。 外有北姜虎视眈眈,内有昏君荒淫无道,江辞十分确定,如果任由李承贺如此肆意妄为,东越毁于一旦指日可待。 江秋声临死前要她守好青阳郡,保护好青阳郡的百姓,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果东越都亡了,青阳郡又该何去何从呢? 所以,把李承贺从高台上踹下来,让贤能者居之,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大业将成,不能心软,不能出现纰漏。 想毕,江辞开口道:“既然他非要把把柄递上来,我们接着便是。他既做了这些事,是无论如何也抵赖不得的,我们只将事件本身,不偏不倚地宣扬出去即可。另外,韩娇是韩世维的掌上明珠,他老来得女,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却被李承贺打断了双腿,他虽然暂时不敢对李承贺怎么样,但说没有恨意,肯定是假的,他作为御林军统领,是个值得拉拢的存在,殿下不妨暗中派几个值得信赖的说客,若能让韩世维为我们所用,那李承贺便再无翻身的可能。” “好,韩世维与安国公同为韩氏,颇有渊源,或许我可以让安国公去当这个说客。” 江辞点头,又补充道:“要不了多久,北姜那边就会有大动作,让边关的韩小公爷提前做好准备,着重戍守雁城、曜州两座城池,勿要让外来势力干扰我们的计划,其余的我们照常进行便是。” 李承霖颔首,转头看向紫菀:“紫菀,你可听明白了?” 紫菀行礼:“是,奴婢这就派人去通知韩小公爷。” 待紫菀离去后,江辞又道:“殿下,隐州堰和隐州陂即将进入竣工阶段,只需半个月的时间就可正式投入使用。京城那边有人盯着我们,你我的身份不弋花方便长时间离开隐州,殿下也要嘱咐好专业的人才,让他们去验收其余各地的水利设施,嘉州、褚州已建好嘉州堰,青阳郡有惊鸿堰,只略微修整一下即可,倒不用十分担心。倒是雁城和曜州等地,没有水利的基础,需要从零到一,说不难是假的,因此一定要让专业的人才去验收,若有哪里不对,也好及时修改。” 李承霖皱眉思索,嘟囔道:“我对水利方面了解甚少,实在不知谁有这样的才能啊。” “殿下,我可推荐一人。” “谁?” “苏昌。”江辞说,“苏昌自小熟读墨家之言,对守城之事颇有研究,在水利方面亦有突出的才能,你我既救了他的命,他必然对我们感恩戴德,何不将此事交给他?” “水利方面我是个睁眼瞎,你既是专业的,我听你的便是。” 李承霖顿了顿,又继续说:“不过话说回来,你我在北姜救下了苏昌,关于他提到的掠卖之事……” 江辞忙问道:“还没有结果吗?” “苏昌也说了,那是一个有组织有纪律的团伙,他们来到东越、无孔不入,百姓一旦落单,便将落入万劫不复之地。他们掠卖人口,不为钱财,而是为了修建城池。我派出去的探子倒是找到了百姓被关押的地方,可他们看守得很严,还有专门的军队驻守,毕竟在北姜的地盘,就算我想救也是无能为力啊。” 江辞想了想,随即叹了口气:“看来,除非两国谈判,不然很难办,但对方做得隐蔽,若他们死不承认,即便是朝廷出面也拿他们毫无办法。” 李承霖点头:“北姜闲杂人员进入东越如入无人之境,是该说北姜太过于厉害了?还是东越的防守做得太差了?” “无妨。” 江辞握了握拳头,眼神坚定地说:“等到时局逆转,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119章 …… 天?泽二十年二月初三,春寒料峭,细雨绵绵。 农户们戴着斗笠出?门,荷锄乘月归来,亦是满脸笑意。春雨贵如油,这场雨来得正是时候,今年丰收季必定粮食满仓。 但他们绝对不?会想?到,自这场雨之后,东越会连晒八个月,河流枯竭、粮食旱死,无?数人背井离乡、流离失所。 天?泽二十年五月初五,端阳时节,河流水位不?足,景州一年一度的龙舟赛被迫取消。 小暑至,天?气闷热,一丝风都没有,不?少河流都见了底,树林变为枯木,蝉倚在枯木上,被热气蒸疯了,嘶哑地号叫着。 大暑至,家畜纷纷渴死,老百姓也饱受饥饿。 所幸隐州、嘉州等地已提前?做好?准备,尚能面对难关,周围州郡的百姓们已经纷纷涌往隐州等地,李承霖来者?不?拒,开仓放粮,官差镇守,有序地接待难民?。 江辞见时机已经成熟,便拜托青阳郡的虞山,在无?数张纸条上写下?十六个字:“天?命龙女,上降甘霖,宸星归位,盛世太平。”随即把它们塞进青河鱼的肚子里。 东越大旱,青河鱼也成了稀罕之物,能吃上青河鱼的大多是较为殷实的家庭,自然也识字。 第一个吃出?纸条的是青阳郡的王老爷,他早些年在朝廷任职,后面告老还乡,虽然快七十岁了,但心明眼亮,对朝廷之事自然门清。他向来崇尚鬼神之说,又?认为当今皇帝上位不?纯,因而惹怒了上天?,因此东越才会多灾多难,偏偏他又?不?拿出?个实际的解决办法,难当大任,百姓们受苦至深,苦其久矣。如今从鱼肚子里吃出?了这十六字箴言,王老爷觉得这是上天?的预示,将它奉为圭臬。 很快,这十六个字被人散播出?去,竟成了朗朗上口的童谣,在最短的时间内,就连京城的孩童也唱起?了这首童谣。 京城,千秋殿。 舒太后仪仗驾临,祁进守在殿外,慌忙上来迎接:“太后娘娘,这么大的太阳,您怎么出?来了,仔细沾了暑气,陛下?也不?放心啊。” 舒太后冷哼一声:“哀家看他眼里压根就没有我这个皇太后了!” 说罢就要?进入殿中,祁进连忙行礼阻拦道:“太后娘娘,陛下?为国事烦忧,整日整夜睡不?着觉,如今好?不?容易可以休息片刻,因而嘱咐了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还请……” 不?等祁进说完,里头便传来了嬉笑的声音,舒太后瞪了眼祁进,毫不?理会地从他身旁走过,然后朝一旁的大宫女递了个眼神。大宫女会意,立马上前?去将门推开。 果不?其然,只见李承贺眼睛上蒙着丝巾,正和?吕洛儿献上的两位舞姬嬉笑打骂,玩得不?亦乐乎。 看到舒太后满脸怒意地走了进来,两位舞姬立马停下?,怯怯地朝她行了礼:“参见太后娘娘。” 李承贺停在原地,将眼睛上的丝巾取了下?来,只道了声“母后怎么过来了”,并未行礼。 “哀家看你是被狐狸精迷了心了。” 舒太后走到位置上坐下?,瞥了眼颤颤巍巍的两位舞姬,呼了声:“来人。” 殿外的两名侍卫立马走了进来,抱拳行礼:“卑职在,不?知太后有何吩咐?” 舒太后把目光转向两位舞姬,振振有词:“此二人妖媚惑主,意图动摇我东越根基,拉下?去斩首示众,并将首级悬挂于玄武门,以儆效尤。” “卑职领命。” 两名舞姬花颜失色,慌忙下?跪求饶:“太后娘娘饶命啊,太后娘娘饶命啊!” 求饶无?用,侍卫们毫不?客气地拖起?她们往殿外走去,她们只得把希望放在李承贺身上:“陛下?,陛下?救救我,陛下?,陛下?救救我……” 李承贺微微皱了下?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任由着侍卫将她们拖出?了殿外,求救声越来越远,直到彻底听不?见。 舒太后正襟危坐,冷厉的目光上下?扫着李承贺,语气十分危险:“她们二人,是吕淑妃献上的吧?那你说说,吕淑妃居心何在?” 李承贺坐在了一旁的位子上,无?所谓地说道:“作为妃嫔,她能有什么居心,无?非就是希望朕能够开心一点罢了。” “唉……” 舒太后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地劝说道:“皇帝啊,外面都闹翻了天?了,你还在这里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边关战事不?断,又?连晒了这么几个月的太阳,你可知你的子民?现在都吃不?饱饭啊?你不?想?着有所作为也就罢了,居然还在这里花天?酒地?” 舒太后顿了顿,随即阴阳怪气地说道:“你那位能干的妹妹啊,可是已经有模有样地接待起?了难民?。” 李承贺听在耳朵里,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舒太后气急了,忍不?住拍了拍案牍,怒声道:“你可知外面是什么局面吗?京城的小孩都在唱着同一首童谣,翠屏,你来念给皇帝听听。” 翠屏上前?行礼:“是。”而后一句一顿地念道:“天?命龙女,上降甘霖,宸星归位,盛世太平。” 舒太后冷哼了一声:“瞧瞧,她在说她才是天?命所定,她才是真正的帝星,你抢了她的位置,惹怒了上天?,只有她当回?这个皇帝,这东越的大旱才会有所缓解,天?下?才能太平。” 第120章 李承贺耸了耸肩,还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大旱乃天灾,绝非人力可改,朕能做什么?即便她拿了这个位置,她又能做什么?” 舒太后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哀家知晓她是不会水的,不然也不会让谷子把她迷晕推下水去,终究是哀家思虑不周,没料到她居然能活着回来。老妖婆护着她,实在没办法继续下手,后来老妖婆终于过世了,她翅膀也硬了,又谨慎无比,来历不明的东西她碰都不肯碰,明里暗里都有高手护佑着她。本以为她去了封地,远离了权力中心,哀家也派人打探过她的情况,她每日居于府中,饮茶赏花,偶尔去视察整修的堰陂,以及壮大粮仓,并没有其他的大动作。谁能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大旱,堰陂和粮仓都派上了用场。” 舒太后摇了摇头,继续说:“那些受她恩惠的百姓都呼着‘长公主万岁’,只把她认作皇帝呢。如今她已是人心所向,声名煊赫,底下官员蠢蠢欲动,贺儿啊,你再不拿出点实际行动,只怕这江山真的要易主了。到时候,我们娘俩的下场,应该能想象。” 当年李承贺是靠怎样的手段夺得这个皇位的,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原以为坐上了这个皇位,便是至高无上的权力和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却没想到,每日有这么多烦心事劳心劳形。一会儿某个州动乱,一会儿这个州水患,一会儿那个州蝗灾,如今竟是东越全国大旱,每日的奏折跟雪花一样,一片片连着来,毫无断绝,只看得他心烦不已。 有时候,他真想把奏折全部推到地上去,撂挑子不干了。 可是刚刚舒太后也提醒他了,他不能退。 一旦退后,失去了皇帝这个保护外壳,那他曾犯下的罪,会将他生吞活剥。 想毕,他握紧了拳头,凛声道:“选个黄道吉日,朕要前往鹿关山祈雨。” 祁进行礼应声:“是,奴才这就去办。” 李承贺敲着龙椅上的龙头,脑海里忽地冒出一个想法,然后喊住了祁进:“等一等。” “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立马去通知行刑官,将两个舞姬斩首后,想办法用狐狸脑袋把她们的首级替换,然后挂在玄武门城墙上,对外便说两个舞姬是妖精变的,她们使用妖术迷惑了朕,把过错全推到她们身上。而朕圣明,识破了妖精的诡计,怒斩妖邪。此外,通知御膳房,各宫的饭菜一律降下规格,尤其是朕和皇后宫里的,让百姓们知道,朕与他们同进退,他们自当感恩戴德。” “是,奴才马上去办。”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几日后, 京城的消息传到了隐州,紫菀禀报着:“李承贺身边的两位舞姬是狐狸精变的,她们使用妖术迷惑了李承贺, 后来李承贺识破了她们的诡计, 将她们斩首示众,并将她们的首级挂在玄武门的城墙上, 百姓们也看到了,城墙上头挂的,的确是两只狐狸脑袋。” 江辞嗤笑了一声,忍不住低头喃喃道:“狐狸精, 狐狸精,也亏他想得出来。” 男人自古就是这样, 作为掌权者时, 无论多昏庸多残暴,做了什么错事,到后面总是让女人来承担, 说什么红颜祸水, 迷惑了男人们的英武决断。盛世美人点缀, 乱世美人顶罪,妲己如此,杨玉环亦是如此。 世间有没有狐狸精都是另一回事,倒是李承贺的狐狸尾巴已经藏不住了。 既然他要用狐狸精来推脱自己的过错, 那就怪不得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想毕, 江辞抬起头, 缓缓道:“民间墨家之说盛行, 墨子宣扬天志明鬼,认为天志就是兼爱天下百姓, 君主违背天意就要遭受天罚,墨子还认为世有鬼神,会对人间君主贵族赏善罚暴。此外,我曾听闻一则民间传说,据说帝王昏庸残暴就是违背天意,上天会降下灾难以示警告,若还不悔改,便会派下狐妖祸乱朝纲,若再不悔改,将会有更大的灾难。” 李承霖微微皱眉,思索道:“民间确实盛行墨家之言,不过,你所说的这则民间传说,我却是从来也没有听过啊,当真?” 江辞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传说传说,传着传着大家便知道了,传着传着便是真的了。” 李承霖瞬间领会了江辞所要表达的意思,立马点头说道:“好!不管真假,本宫助你一臂之力,让它成为真正的传说。” 她将紫菀唤到身边,在她耳边说了一阵子话,又嘱咐道:“此外,给安国公递去消息,暗地里可以准备好重组旧部了。” “是,奴婢遵命。” 天泽二十年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李承贺于鹿关山祈雨,告祭神灵,途中香火灭了三次,场面一时有些难看,但人多事多的,他也不好当场表现出来,只得默默地接过了礼部官员递过来的香火。 与此同时,人群中一个假扮小太监的女子左右打量着,然后默默地退了出去,借着祭祀时的锣鼓声做遮掩,偷偷放出了烟花弹。 不多时,皇帝祈雨途中香火熄灭了三次这则消息,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很快又传遍了整个东越国,百姓们不由得议论纷纷,就连各地官员将士也开始有些踌躇。 第121章 玄武门的守城士兵小?司站岗时,左顾右盼,确认没有外人后,便努着嘴喊着对面的士兵:“大韦,大韦?” 大韦转过头来?:“何事?” “我最近听闻了一个传说,帝王昏庸残暴就是违背天意,上天会降下?灾难以示警告,若还?不悔改,便会派下?狐妖祸乱朝纲,若再不悔改,将会有更?大的灾难。” 大韦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随即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觑眼?瞧着城墙上头已经被晒干了的狐狸脑袋,忧心忡忡地说道:“那上头的狐妖岂不是……是上天派下?的?” 小?司左右看了看,慎重地说:“听说陛下?祈雨时,香火熄灭了三次。” “唉……”大韦面容愁苦道,“难道说陛下?果真惹怒了上天?上天借此来?惩罚他?” 小?司摇了摇头说:“这样的事你我怎好评判,反正自陛下?即位后,东越似乎总是多?灾多?难的。” 说完,他又?换了副严肃的神情,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听说陛下?这皇位不是正经得来?的,是抢了别人的命数,又?不肯积阴德,杀了多?少无辜的人儿,怪不得老天要发怒了。” 大韦疑惑道:“我年纪小?,并不知道当年之事,倒是听父亲说过几句,陛下?的皇位当真是抢来?的?” 小?司点了点头说:“我爹以前是安国公的手下?,安国公你知道吗?” “我知道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将才,早年间创下?了以少胜多?的神话,六万兵士对阵二十万大军,竟毫无伤亡,把对方打得节节败退。后来?不知怎地,江湖上就没有他的传说了,像是销声匿迹了一样。” “嗨,哪里是销声匿迹啊,是他功高震主?,帝王忌惮罢了。二十年前,北姜屡屡犯边,先?帝派安国公前去处理,北姜自知不敌,迂回避战,安国公花了三年时间,才安然回到?京城。等他回到?京城,却发现帝后薨逝,朝中早已换了天地……” 故事太长,太阳也渐渐转换了方位。 “后来?,皇太女?安然归来?,但皇位已被他人占了去,于是她便成了长公主?。” 小?司滔滔不绝地讲着,就像说故事一样,娓娓动听。 大韦听得起劲,忍不住附和道:“你既说先?帝驾崩,原本该皇太女?继位,可?皇太女?前往青阳郡时意外落水,溺毙在青河中,国不可?一日无君,于是朝中大臣推崇早已封地在外的燕王登基,这便是如今的陛下?。而原先?的皇太女?便是齐明长公主?了?” “没错,原本的皇太女?便是如今的长公主?。” 小?司叹了口气,继续说:“你说,如果当初是皇太女?继位,结果会不会不太一样啊?” 大韦回答道:“毕竟是假设的事情,也不太好说,但我听说,东越大旱,长公主?的封地隐州、长公主?生母慈懿皇后的家乡青阳郡、长公主?驸马曾治过水的嘉州褚州等地,却是水粮无忧,难民们都涌去了这些地方。” 大韦突然想起了邻居家孩子曾念过的童谣:“天命龙女?,上降甘霖。宸星归位,盛世太平。”连忙说道:“难不成长公主?果真有神灵庇佑?” “反正我听我父亲说过,先?帝即位亦是因为东越旱灾,百姓认为当时的皇帝无能,惹怒了上天,所?以自发组织起来?,换了个皇帝。先?帝登基大典那天就是长公主?出生之日,而长公主?出生之时,上天便降下?了甘霖,因此先?帝才会给长公主?起名?为承霖。” 大韦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立马“啧啧”了两声:“居然还?有这段渊源。” 他觑眼?看着地上的阳光,想着没有尽头的晴天,脑海里忽然生出了个念想:若百姓们也自发组织起来?,将皇帝换掉…… 他用力地摇了摇头,笑道:“你我还?是站好今日的岗,这些事情,原不是我们该操心的,只盼着陛下?的祈雨能够有些作用,至少下?场雨,润湿一下?土地吧。” 小?司也笑了笑,站直了身体,不再说话。 李承贺在千秋殿生闷气,他虽然纵情声色,但对吕洛儿确实有几分真心与喜爱,香火熄灭是礼部准备不周,理应问罪,可?礼部的主?理官员是吕伯言,吕伯言又?是吕洛儿的亲生父亲,他看在吕洛儿的面子上,总算没有过问。 可?是想起最近民间四起的流言,他握紧了拳头,太阳穴青筋暴起,他不过假借狐妖之名?,妄想把自己从旋涡中摘出来?,没想到?反被将了一军,落了个昏庸残暴且不加悔改的名?声。 还?真是小?看那个李承霖了。 “陛下?,陛下?!” 祁进抱着拂尘,焦急忙慌地跑入殿中,下?跪磕头:“陛下?,敬州有灾民闹事,官兵压根镇守不住,太守府都给砸了,敬州太守六百里加急来?报,望陛下?派兵支援。” 李承贺的头更?痛了,他闭上了双眼?,咬牙切齿道:“废物!都是废物!官兵都是吃干饭的吗?连平民也打不过?不想着为朕分忧,总一味地让朕为难!” 生气之余,又?冷静了下?来?,吩咐道:“从骁骑营拨二百精兵前去支援镇压。” “是。”祁进屁滚尿流地退出了千秋殿。 李承贺睁开?双眼?,眉头依旧紧皱。 第122章 司天台监夜观天象,推算出这几日会下?雨,因此他才会选择今天去鹿关山祈雨。 可?是这太阳如此毒辣,丝毫没有下?雨的迹象,难道说司天台监推算错误了吗? 可?司天台监明明是两朝的老臣了,能力自不必说,既然说了这几日有雨,那就必定不会有误。 他悄咪咪地吁了口气,还?有余地,一定还?有余地,上午才结束祈雨仪式,只要近期内大雨倾盆而至,那么所?有的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然而,他等到?八月下?旬,都没有等来?一场雨,倒是等来?了司天台监莫名?从京城失踪,后又?出现在隐州地界,以及各地起兵、拥李承霖为帝的消息。 李承贺这才知晓被骗了,司天台监是李承霖的人。 他向神灵祈了雨,结果老天却没有下?雨,正好坐实了他触怒上天,上天降下?神罚。 他只觉得快要窒息,日日夜夜,对他而言的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地来?,毫无停歇。 “报!嘉州太守开?城门迎接叛军,已与叛军厮混在了一起。” “报!青阳郡太守携官兵加入了叛军的队伍。” “报!璞州太守已投靠叛军!” “报!敬州已被攻陷!” “报!叛军已包围京城!” …… 李承贺疯了一般,把案牍上的奏折全部推到?地上,怒吼道:“来?人!来?人!” 祁进站在一旁,忧心忡忡地道:“陛下?,叛军来?势汹汹,粮草充足,就连御林军统领也与他们是一丘之貉,如今这宫内,走的走散的散,怕是无人可?用了。” “爱妃呢?”李承贺急忙问道,“爱妃去哪里了?” 祁进知道他说的爱妃是指吕洛儿,连忙回应道:“昨儿宫内大乱,淑妃娘娘大抵是混在太监宫女?中,逃出宫去了。” “呵……” 李承贺摇晃着脑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爱妃,就连你也要离朕而去吗?” “报!” 一个官兵冲进殿内,抱拳行礼道:“陛下?,叛军已到?朱雀门,朱雀门首领没有抵抗,居然打开?城门迎叛军入城,如今怕是要冲着皇宫来?了。” 李承贺绝望地瘫坐在地上,挥了挥手道:“下?去吧。” 不多?时,舒太后冲进了殿中,看到?李承贺颓废的模样,不由得怒骂道:“还?没到?灯火枯竭的时候,你这是做什么?起来?!” 李承贺没有起来?,只是表情呆滞地重复着:“没有雨,没有雨。没用了,没用了。天要亡我,天要亡我。” 舒太后走近,细心地安慰道:“贺儿,快起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哀家有两队亲兵,尚能掩护我们撤离。” 李承贺抬起头,眼?神空洞地喊了一声“娘”,然后问道:“我们还?能撤离吗?”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喊出这个称呼,舒太后心内一软,把他抱进怀里,有理有据地分析道:“既然叛军自朱雀门而来?,那我们从玄武门撤离便是,玄武门的首领是哀家的亲信,必能拦住叛军,给我们争取逃跑的时间,待我们修整生息,未必不能卷土重来?。” “卷土重来??” 李承贺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又?自嘲地摇了摇头说:“不可?能了,娘,这么多?年来?,你我布下?了那么多?陷阱,想要置她为死地,可?她每一次都躲过了。两年前,上元夜,刺客说她浑身是血,我以为她逃不掉了,没想到?她居然又?活了下?来?……如今她来?势汹汹,就算我们逃出了玄武门,逃出了京城,又?能去哪儿呢?这天下?已经是她李承霖的天下?了。” “别说了!” 如今的局面一览无余,舒太后刚才所?说的不过是骗骗自己罢了,如今被李承贺毫不留情地拆穿,她也有些无助,连忙捂住了他的嘴,眼?角溢着泪珠,“我们不逃了,递降书,交出传国玉玺,求她留我们娘俩一条命……” 李承贺反问道:“凭我们做的那些,她肯留我们性命?” “不管那么多?了!” 舒太后咬了咬牙齿,坚定地说道:“她又?没有证据,凭什么认定是我们做的?只要她没有证据,她就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与此同时,玄武门的小?司偷偷抹了首领的脖子,在玄武门城墙上高高竖起了“霖”字旗帜。 李承霖的兵马攻入皇宫中,将千秋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承贺!”韩世维大声喊道,“不要再负隅顽抗了,快快出来?受死!” 话音刚落,千秋殿的大门打开?,舒太后和李承贺站在门口,一个手捧着降书,一个手捧着玉玺。 弓箭手刚想就位,李承霖便抬起左手手臂,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下?一秒,舒太后和李承贺双双下?跪,高捧着手中的东西,朗声道: “罪臣恭迎新?帝。” “罪妇恭迎新?帝。” 李承霖这才下?令:“将他们拿下?,关入天牢。” 徐斌抱拳:“属下?领命。” 永安宫被李承贺改建成了斗兽场,李承霖和江辞没有旧地可?居,便将千秋殿里里外外翻新?,点燃熏笼熏了好几遭,直到?殿内兰香四溢,方才住了进去。 李承霖倚在榻上,江辞坐在塌边,开?口喊了句“殿下?”,又?觉得这称呼不太准确,刚想改口唤为陛下?,李承霖便笑道:“无妨,我既没有举办登基大典,便算不得真正的皇帝,再说了,这是私底下?,你爱怎么喊就怎么喊。” 第123章 江辞想了想,还?是唤她为“陛下?”,又?慎重地问道:“不知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理舒太后李承贺母子?” 见她正在思?索,江辞又?补充道:“他们二人诡计多?端,是万万留不得的。” 李承霖垂眸道:“我自然是不会留下?他们,不过,有几件事我须得问个清楚,因而暂时留他们一条性命罢了。” “是有关惠安帝和慈懿皇后的事?” “没错,这些年来?,我一直知道父皇母后的死与他们脱不了干系,只是过往一没证据,二没足够的能力。前段时间,你帮我找到?了舒太后的表哥钱谌,从他口中,真相水落石出,一时竟开?始忐忑起来?。如今正好叫上钱谌,与舒太后李承贺母子二人对质。舒太后与母后从小?一起长大,我总要让她亲口承认,方能宽慰母后亡灵。” 阴暗潮湿的天牢内,李承贺被铁链绑在柱子上,模样十分狼狈,但他还?是冷冷笑道:“李承霖,这么些年,你瞒得可?真好啊,你一定隐藏得很累吧?” 李承霖没有回话,只是坐在了正前方的位置上。 “终归是我大意了,没有想到?,连司天台监和徐斌也是你的人。” 他喃喃自语,又?忽地大声说道:“不对,不是我大意,是天不助我,是天不助我!” “李承贺。” 李承霖喊了他的名?字,缓缓道:“你昏庸残暴、滥杀无辜,就连你的臣民也看不下?去了,你如今的下?场,不过是咎由自取,与他人无关。” 李承贺冷哼了一声:“成王败寇,随便你怎么说。当年那一仗胜者是我,你纵然苟活,又?有老妖婆的庇佑,在我面前不也得伏低做小?吗?” “是你杀了父皇和母后,是你杀了我的外公和舅舅。” 李承贺抬起眼?眸,固执地说:“不是我。” 李承霖加重了语气:“我刚才的话,不是疑问,是陈述。” “不是我。”李承贺又?重复了一遍。 李承霖嗤笑了一声:“不是你,那就是你母亲了。” 她拍了拍手,狱卒便把舒太后押了上来?,舒太后双手双脚都锁着链子,每走一步都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即便有狱卒拽着她,可?她还?是努力地想扑到?李承霖的身边,眼?睛里噙着泪水,嘴里不停地喊着“齐明”。 李承霖挥了挥手,示意狱卒放开?她,她果然扑到?了李承霖的脚下?,拽住她的下?裳,追.更百.合文关注.公众.号梦白推文.台声声哭诉:“齐明,我与你母后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我怎么会做出害她的事情来?呢?” 她哭得那么真,旁人差点都要信了。 李承霖只是冷冷地瞥着她,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扔到?她面前:“这是谷子的绝笔信,你自己看看吧。” 舒太后看完后,马上回应道:“我承认我曾意图对你不利,但我真的从来?没有害过先?帝和慈懿皇后啊,我与先?帝相濡以沫,为他生儿育女?,与慈懿皇后更?是总角之交,实在没有杀害他们的契机啊。” “那这个你该怎么解释呢?” 李承霖摸出一只珍珠明月耳饰,挥手示意一旁的石若梅走上前来?,然后说道:“这是谷子的妹妹,石若梅,她小?时候见过你,对你的声音格外熟悉,她在顺平街捉迷藏,藏进了香料铺的井中,听到?了你与陌生男子的谈话,言语中提及‘弑君’等字眼?,这耳饰便是她在你们走后,在井旁边的草丛里捡到?的。” “这……” 舒太后一时哑言,李承霖于是吩咐道:“去把钱谌带过来?。” 听到?钱谌的名?字,舒太后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难看,拽着李承霖下?裳的手也渐渐松开?了。 不一会儿,钱谌走上前来?,先?朝李承霖行了礼:“参见陛下?。” 又?把头转向舒太后:“表妹,别来?无恙啊。” 原来?,钱谌擅于制香,舒太后便找到?他,望他制作出一种能神不知鬼不觉杀掉人的香料,可?要制作出这种香料谈何容易,且不知晓用途,钱谌一开?始是拒绝的。后来?舒太后公然暴露了自己的野心,并以利图之,钱谌不敢,还?是拒绝了,舒太后便抓了他的妻子儿女?,以此威胁他。 钱谌无法?,只好为她制香,这种香料点燃后,只与食用了银耳莲子羹的人发生作用,杀人于无形中。舒太后便是使用这个方法?,无声地杀害了当时的皇帝和皇后。 钱谌本以为他帮她完成了目的,便能领着妻子儿女?回家,没想到?舒太后将他的妻子儿女?残忍地杀害,甚至连他也不放过,所?幸他留了个心眼?儿,躲过了追杀,躲躲藏藏地逃到?了北姜,二十年后才回到?故国。 李承霖微微蹙了蹙眉头,回想起了父皇母后去世前一天的场景。 父皇、母后和她,他们一家三口都爱吃银耳莲子羹,那天,母后为她送来?银耳莲子羹,笑着摸她的头说长高了长壮了,父皇则轻言细语地询问她的功课,夸她又?有长进了。 她被夸得沾沾自喜,连银耳莲子羹也不吃了,忍不住拿出古籍诵读,要在父皇母后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她读书时不喜别人打扰,父皇和母后就在一旁吃羹,母后舀起一口喂给父皇,父皇接过碗和汤匙,也舀起一口喂给母后。 第124章 这样和谐美好的画面,却没想到…… 如果早知那日是永别,她的目光一定不会从父皇和母后身上离开。 也是从那天以后,她再也不吃银耳莲子羹,舒太后的香料没了用处,只好想些其他的办法来要她性命。 想毕,李承霖冷声道:“舒太后,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呵呵……” 她像是精神崩溃一样,哭着笑,又笑着哭:“是我,是我杀了他们,是我杀了他们。” 李承霖闭上了双眼,如释重负地吐出了一口气。 安国公韩斯在一旁叹了口气:“舒太后,没想到你歹毒至此,不惜杀害帝后,只为捧你儿子李承贺上位,这二十年来你在背后机关算尽,只为稳住他的帝位,若李承贺能一心为民,做个好君主,倒也罢了。可他却昏了头,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些荒唐事,实在不能不让人寒心。” 看到舒太后果断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李承贺有些始料未及,再加上安国公又提到了他,他一时惊慌失措,连忙喊道:“娘,救救孩儿,孩儿不想死!” 听到李承贺的呼唤,舒太后的神志稍微清醒了些,她这一生机关算尽,只想给李承贺最好的,自以为给他挣了个最好的前程,没想到反而是累赘,于己于他都是枷锁。 她有些恍惚,如果当时没有选择这条路,该是如何呢? “齐明。” 她轻轻唤了声,又朝她磕了磕头:“我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原谅,只求你,放过你哥哥吧,当年的事都是我一人所为,他并不曾参与,你就放过他,留他一条命,做牛做马都行。” 李承霖并没有垂怜她,而是看着李承贺,淡淡地说:“他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我若留他一命,那在他手下死去的亡魂又该何去何从?” “齐明。”舒太后又磕了两个头,“求求你,饶他一命。” 李承贺慌了,也连忙喊道:“妹妹,大哥求你了,饶大哥一命吧!” 李承霖把目光投向李承贺,无情地宣判道:“你,是一定要死的。” 李承霖话音刚落,江辞便举起落日神弓,拉起弓弦,对准了李承贺。 只听得“嗖”的一声,李承贺心脏上就多了一支箭,江辞箭术快准狠,他都来不及哼唧与挣扎,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舒太后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等她反应过来,便要扑向江辞,嘴里喊着“偿命”。 狱卒拽住了她,把她死死地按在地上,不让她乱动。 李承霖道:“舒太后,我再叫你一声舒太后,你杀害父皇和母后,杀害我外公和舅舅,我本该将你五马分尸、碎尸万段,可……” 可帝位更迭,内忧外患,江山不稳,李承霖若真将他们二人折磨致死,不管前因后果,至少会落下不好的名声。 她为大局着想,终究还是决定悄悄了结了他们。 紫菀适时端上了一个盘子,李承霖便指着盘子道:“念在你是长辈,白绫,匕首,毒酒,你选一样自行了断吧。” 狱卒松开手,舒太后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端起毒酒,冷笑着反问道:“李承霖,你以为仅凭我一人就能杀掉你外公和舅舅?你以为仅凭我一人就能让贺儿登基?呵,太天真了。”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听到这句话, 李承霖心内一紧,过往的怀疑浮上心头,但她还是拼命稳着情绪, 吩咐道:“你们都下去。” “陛下。” 韩斯瞥了眼舒太后手中的毒酒, 以及盘子里装的匕首和白绫,明显不放心只留李承霖一个人在这里, 于是劝说道:“还是让老臣留在这里,若有什么突发情况,也好及时应对。” 李承霖还是固执地道:“都下去吧。” 韩斯无法,只好抱拳行礼:“臣告退。” 一队人马纷纷撤离, 江辞刚迈开步子想离开,李承霖便抓住了她的手腕, 用只有她们二人才听到的声音轻声道:“阿辞留下。” 江辞收回脚步, 颔首“嗯”了一声。 不一会儿,现场撤了个干净,只剩下李承霖、江辞和舒太后三个人。 李承霖凤目微睁, 睥睨着舒太后, 缓缓问道:“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舒太后倒是没有藏着掖着, 她冷哼一声,露出挑衅的神情:“老妖婆早就想削弱你母家势力了,如果没有老妖婆的授意和助力,你觉得当时的我哪儿有那么大的本事, 能杀掉皇后?能杀掉一国之相和一国之将?” 李承霖知道她口中的“老妖婆”指的是她的皇祖母, 谥号孝景太皇太后。 自父皇母后薨逝后, 皇祖母是对她最好的人, 她容不得舒太后向皇祖母泼脏水,于是毫不犹豫地反驳道:“死到临头了, 还在这里信口雌黄。” 舒太后笑着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悲悯神色:“你扪心自问,你要是没有怀疑,也不会遣散了众人,单独问询我。” 李承霖突然哽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应对。 可她确实心有疑虑,当年父皇母后骤然薨逝,她又被安排到青阳郡去取鱼,险些丧命,等回到京城时,李承贺已然登基为帝。 第125章 皇太女坠入青河生死未卜,但只?要没找着尸首,便算不得死亡,何以就报了溺毙? 那时的?舒太后虽为贵妃,但娘家势单力薄,并非朝廷的?肱股之?臣,实在不能为她提供什?么帮助,而李承贺远在封地,更不必说。为何大臣们都推崇李承贺登基? 这一切的?一切,在当时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李承霖呼吸一滞,脸色当即就变得惨白?不堪。 舒太后却继续在她伤口上撒盐:“北姜历来对雁城和曜州虎视眈眈,那时我便偷偷递去?书信,望北姜拖住韩斯的?军队,只?要韩斯不在,行?动就会更便利,我答应北姜,事成之?后,定将雁城曜州两座城池拱手让之?。可?我骗了北姜,贺儿登基为帝,我巴不得万里江山都归入囊中,哪里还舍得拱手他人呢?我不止骗了北姜,我还骗了老妖婆。老妖婆授意我除掉你母后,我答应了,只?是……” 舒太后扬起嘴角,自豪地说:“她没有想到,我胆子那么大,连皇帝也一并解决了。” “老妖婆虽然生气,但皇帝已死,木已成舟,她下?不了船了,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其实我把你支到青阳郡,她便知道我要对你下?手,但她没有阻拦,就是默认了你会死亡的?事实。” “后来你居然活着回来了,可?能是你与你父皇长得太像,她看着你的?样貌,终究不太忍心,决定庇护你。” “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担心你东山再起,毕竟你母家的?势力不容小?觑,也许会威胁到贺儿的?皇位,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将你外公和舅舅一并除掉了。” 说完这些?,舒太后端起毒酒,将里头的?毒酒一口气喝干,随即仰天大笑:“李承霖,你所依赖敬爱的?皇祖母,实际上是你的?杀母仇人,被最亲近信任的?人算计,你心里应该不太好受吧?既然你不让我们娘俩好过,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好过,余生你就在憾恨中度过吧。” “噗——” 她喷出一口鲜血,脸上表情痛苦万分,随即倒在了血泊中。 舒太后如今的?惨状令江辞想起了上一世的?自己,或许是已经死过了一次,面对着李承贺和舒太后的?死亡,她并没有太多感慨,只?是想着舒太后口里说出的?那些?话,反复回味着其中的?曲折。 她皱了皱眉头,却瞥见?李承霖的?脸色十分难看,身躯战战栗栗,几乎就要站不稳的?模样。 “陛下??” 江辞皱眉,问切地问道:“陛下?你怎么了?” 然而李承霖像是没有听到似的?,身子依旧在发抖。 过了好一会儿,李承霖一时没有站稳,身子向后仰去?,险些?摔倒在地,幸得江辞眼疾手快,急忙扶住了她,轻轻唤了她一声:“阿霖。 ” 这声柔情的?呼唤把李承霖从漫长的?思绪中唤了出来,她看着一脸担忧的?江辞,牵起她的?手,只?道了弋花一声“回宫”。 回到千秋殿偏殿,直到房间内只?剩她们二人,李承霖这才紧紧地抱住了江辞,鼻子忽然涌起一股酸意,声音颤抖:“阿辞,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好难过。” 江辞不是亲历者,但光从舒太后口中的?叙述,就知道这件事情有多么离谱。宠爱了自己多年的?皇祖母,居然是杀害母亲、外公和舅舅的?仇人,换做谁都无法接受的?。 她也伸出双臂抱住了李承霖,像哄小?孩一样安慰道:“哭吧,哭出来就不难受了。” 不巧的?是,多年前,父皇母后轰然离世,外公舅舅意外死亡时,皇祖母曾对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孩子,哭吧,哭出来就不难受了。” 李承霖心中好像有一团什?么在堵着,让她喘不过气。 “阿辞……”她低低地唤了一声。 “我在。”江辞急忙应道,“我在这儿呢。” 李承霖轻轻呼了口气,像是祈求,又像是命令:“我要你一直陪着我。” “我会一直陪着你。”江辞语气坚定,像立下?誓言那般认真。 李承霖向来不把软弱轻易示人,可?江辞是她最信任最爱的?人,声声安慰带着动人的?魔力,她顾不得那么多了,用力地搂紧了她,将泪水倾泻而下?。她丢掉了全部的?盔甲,下?巴倚靠在江辞的?肩上,哭成了泪人。 江辞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言不发地听着她哭,遭遇这种打击,只?有她自己放下?了,才能真正?走出来,而她要做的?,便是一直陪在她身边就好。 那一天,李承霖哭了很久很久,江辞的?肩头也湿透了。 等到她哭够了,再也流不出眼泪,江辞方才牵起她的?手,微笑着看着她,一切尽在不言中。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从长公主到皇帝,从政荡到太平,我会一直陪着你。 天下?初定,百废待兴,江辞心中有万千抱负,巴不得立即就进?行?变革。然而,纵使李承霖深得民心,但毕竟刚登上皇位,地位不稳,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再加上东越旱情未解,百姓仍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目前并不是变革的?最佳时机。 李承霖同样深知此理,一方面调动隐州、青阳郡等州郡的?粮食,分往其他州郡,暂解燃眉之?急。 第126章 另一方面,开始筹备登基大典与祈雨仪式。 登基大典一过,便是昭告天下,她就是东越名正言顺的皇帝。 祈雨仪式结束,若上天果真降下甘霖,那她的地位便彻底稳固。 司天台上上下下忙活了几日,终于为李承霖挑选了一个良辰吉日,司天台监急忙前往千秋殿禀告道:“陛下,丙辰日紫薇銮驾,诸事皆宜。臣等一致认为,登基大典不妨……” “十月初五。”李承霖朗声道,“登基大典和祈雨仪式在同一日进行,日期就定于十月初五。” 司天台监皱眉想了想,随即行礼道:“十月初五虽有吉星当值,但远不及丙辰日紫薇銮驾可解凶星,恳请陛下三思。” “无妨。” 殿上的李承霖站起身来,烈阳透过窗在地上落下一片片斑驳光影,她注视着那片光影,声音坚定:“天命在我。” 江辞说十月初五有雨,以东越现在的旱情来看,既有了雨,那它便是最大的吉日。 十月初五辰时,登基大典结束,李承霖昭告天下为帝,定年号为天元。 十月初五巳时,祈雨仪式开始,李承霖身着龙袍,举着一炷香,虔诚地祷告,随即将燃香插入鼎中。 走下祈雨台时,原本风和日丽的天忽然乌云密布,一阵电闪雷鸣之后,大雨猝不及防地降落了。 紫菀连忙拿了伞过来,为李承霖撑上,李承霖却拨开了雨伞,仰起头感受着雨滴打在脸上的触觉,感受着湿漉漉的空气。 大旱了八个月,这场雨总算来了。 宫女太监们一时也乐得忘了形,也不管对方是谁,拽着对方的手就蹦着跳着,嘴里不住地欢呼着:“下雨了!下雨了!” 民间亦是喜乐,百姓们都出了房子,有的傻站在空地里淋雨,有的张嘴接雨,有的两两为一组,拥抱着载歌载舞。 一时间,东越上上下下都洋溢着祥和气氛。 因为这场雨,李承霖在官员百姓中的威信又添了几分,更有甚者视她为神明,那些暗戳戳的势力不敢逆民心而为,终究还是顺应大流,李承霖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好好兴建一下被旱灾重创的东越。 江辞在藏书阁翻看着书籍,时不时地记录下相关数据,末了又回到千秋殿,表情很是沮丧:“我看了一下往年的记录,自东越建立起,像这种全国范围都遭受影响的旱灾,每隔十几或是二十几年就会发生一次,若是任由其发生,也许多年以后,陛下也会尽失民心,被迫走上退位让贤的道路。” 李承霖道:“的确,我也十分好奇,东越旱灾频繁,北姜却是水涝不断,若是二者能中和一下,那便是皆大欢喜的好事了。” 江辞皱眉思索,青阳郡有一条全国著名的青河,在父亲上任前,青河年年水涝,严重时农民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父亲上任后,倾尽全力治水,挖沟建渠,将青河的水引到别的地方去,而今青河已经安定了十几年。北姜河流众多,因而水涝频繁,若把北姜的水引到东越来,不正好能解北姜之涝和东越之旱吗? 当然,这只是一瞬间的想法,东越与北姜剑拔弩张了几百年,要双方合作,难度堪比登天。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东越的旱灾稍有缓解,目前第一要紧的,是颁布一些惠民政策,让百姓们休养生息,同时让各大州郡将水利设施的修建提上日程,水库也好,堰坝也罢,总之因地制宜、有的放矢,当灾难来临时能有足够的底气去面对。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李承霖仍然重用了一些信得过的老臣, 其中便包括礼部尚书吕伯言。 自从吕洛儿莫名从皇宫消失后,吕伯言颓废了好一阵子,还是李承霖亲自去请他, 要他仍然担任礼部尚书一职, 将登基和祈雨事宜全权交由他来操办,并承诺会为他寻找吕洛儿的下落, 他感激涕零,这才叩谢皇恩,接下了这门差事。 结果显示,他确实办得不错, 于是李承霖便让盛丰酒楼的人着力调查吕洛儿的下落。 待天下差不多安定后,江辞向李承霖提出了建议:“陛下作为东越建朝以来第一位女帝, 且百姓中反对者甚少, 依我之见,不如趁火打铁,颁布诏令, 从国库中拨款成立公办学堂, 不论男女, 凡是适龄学子皆可上学,统一授课,且一律免除所有费用。女子亦可上学堂,女子亦可参加科考, 父母亲戚不可加以阻拦。” 李承霖略微思索后, 觉得不大行得通, 回应道:“此举是否有些操之过急?你我虽不在意, 但百姓们思想已经根深蒂固,认为男女有别, 怎可一起上学?再者成立公办学堂,让全国适龄学子免费上学,定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如今天下初定,国库虚空,怕是承担不起。此番推我为帝亦是铺垫了许久,若骤然颁发诏令,唯恐起到反作用。阿辞觉得呢?” “倒也是。” 江辞嘟囔了一句,想了想,然后兴奋地说:“不如退一步,先以京城为点,设立女子学堂,玉珠公主和玉照公主正是该读书的年纪了,也不必为她们选伴读了,让她们去女子学堂上学,起到带头作用,陛下再给京城的达官贵人们使使眼色,再放些风声出去,一定会有不少人愿意去女子学堂上学。等时机一到,推广到全国,从上至下,循序渐进。到后面再统一颁布诏令,大家就容易接受了,是不是?” 第127章 李承霖轻笑了一声?:“你的想法总是新奇有趣,但也不失道理。玉珠和玉照的确是该读书的年纪了。罢了,我便?按照你所说,在玉门学宫附近设立女子学堂,也好让来往的人?都看看我的态度。”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李承霖查漏补缺,一点一点地努力让制度更加完善,但她也清楚不能操之过急,始终小心谨慎。 而江辞与苏昌则辗转于全?国各州郡,为水利设施的修建忙得晕头转向。 云桃和江辞从小一起长大?,她早就习惯了跟在江辞身边,江辞要辗转全?国各地,本打?算把?云桃留在京城过好日子,但她不依,非要跟着江辞才肯放心,江辞拗不过她,只好随着她了。 某个寂静的夜晚,江辞在案上?画着设计图,云桃在一旁手撑着下巴看她,忍不住好奇地问:“小姐,我们什么时候回青阳郡啊?” 江辞下意识听?成了“回京城”,于是头也不抬地说:“还早呢。” 云桃咂了咂嘴:“好想吃小姐做的糖醋鱼。” 听?到“糖醋鱼”三个字,江辞才反应过来云桃说的是青阳郡。 算起来,确实好久没有回青阳郡了,也不知道阿姊、师父和夏婆婆过得怎么样。 想毕,江辞把?设计图纸放到一边,另起笔写了一封家书,然后交给云桃:“托人?把?它送回青阳郡。” 云桃“哦”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往外面走去。 江辞于是补了一句:“快点回来,我给你做糖醋鱼。” 云桃兔子似的跑开了。 云桃离开后,房间里只剩江辞一个人?,她看着摇曳的烛火,脑海里不自主?地浮现出李承霖的身影,想了想,又?提起了笔。 自李承霖登基后,她们都有各自必须要忙的事情,两人?天各一方,聚少离多。半夜突然醒来,摸着一旁空空的枕头,多少有些?难过,所幸二人?尚能书信传情,暂排苦思。 天元三年,江辞收到了李承霖的回信,信件内容只有短短的九个字:“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江辞欣喜过望,把?信纸捧在胸前?,看着窗外雪花朵朵绽放,一时心潮澎湃,向苏昌交涉完毕后,什么也不带,也没要人?护送,和云桃一起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城。 不要缓缓归,要速速归。 可惜的是在路上?出了点小麻烦,云桃染上?风寒耽搁了几日,等赶到京城时,已是正月十五上?元之夜。 上?元之夜,不设宵禁,家家张灯结彩、灯火通明。 江辞和云桃走在街道上?,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江辞有些?恍惚,现今的场景好像跟她初来京城时一样,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不多时,行人?小贩们纷纷往一个方向赶去,嘴里还念叨着:“走快点!一会儿要看不到陛下了!” 江辞和云桃一动不动地站在路中间很是显眼,有一个外地过来的游客忍不住拦下了她们:“姑娘,你们是本地人?吧?” 江辞想了想说:“算是吧。” “太好了,大?家跑得那么急,我都不好意思问,我初来乍到,不太了解京城的习俗,怎么大?家都往那边跑啊?是有什么新奇玩意儿不成?” 最开始是她问别人?,而今也轮到别人?问她了,江辞笑了笑:“他们都是去飞仙湖的。” “飞仙湖?” “飞仙湖以前?不叫飞仙湖,有一年正月十五,武帝正为了边关战事苦恼,正巧路过此湖,似乎看到一个仙女在湖上?翩翩起舞,见者无不沉醉其中,一舞毕,仙女化作?一缕云雾散去,在场之人?无不惊奇。次日朝堂上?就传来了飞虎将军收复雁城、曜州的好消息。朝臣们认为是仙人?相助,武帝龙颜大?悦,便?将此湖赐名为飞仙湖,此后每年上?元之夜皇帝亲访,于湖边参拜,祈求仙人?庇佑、国泰民安。一代代传下来,如今便?成了京城最大?的盛事了。” 游客眼中泛光,高兴地问:“也就是说今天可以见到陛下龙颜了?” 江辞点头道:“围观的人?应该很多,运气好的话可能会看到。” “太好了!” 游客拍了拍大?腿,高兴的说:“姑娘,谢谢你啊,那我就先过去了。” 江辞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扬起了嘴角,身后却有人?撞了她一下,她回过头,发现是先前?在她耳边叫卖糖葫芦的小贩,小贩摔在地上?,左手按着额头,右手却将糖葫芦支架护得好好的,嘴里“哎哟哎哟”叫了两声?后,连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想快点赶去飞仙湖,没注意您的位置,撞到了您,您可别生气啊。” 他站起身来,看到撞到的人?是江辞后,立马就惊呆了:“天老爷,我以为撞到个大?汉呢,竟然是个姑娘。姑娘您也太稳了,我摔了个屁股蹲,您居然还纹丝不动。” “您没事吧?”江辞好心询问道。 “没事没事。” 小贩笑着,随即把?架子上?最后两串糖葫芦取了下来,豪横地把?它塞到江辞和云桃手里,“虽然是我撞到了您,但受伤的也是我,我还要赶着去飞仙湖,正好还剩最后两串糖葫芦,就给了你们吃,咱们就算扯平了。” 说完后,小贩又?急急忙忙地跑开了,留下江辞和云桃二人?,举着串糖葫芦在风中凌乱。 第128章 “小姐。”云桃试探着问,“我可以吃吗?” “吃吧。” 云桃于是放心地把糖葫芦放进了嘴里,咬下一颗后,又问道:“小姐,大家都去飞仙湖了,我们去不去飞仙湖呀?” 江辞看了看手中的糖葫芦,道了声“去”,说完便撒开步子跑开了。 云桃一怔,嘴里的糖葫芦还没来得及咽下去,慌忙追了上去:“小姐等等我。” 二人还是去得太迟了,飞仙湖里里外外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除了满目的人头,什么也看不到。 云桃有些悻然,随即用手指戳了戳江辞的肩膀,询问道:“小姐,你不是驸马吗?就不能动用一下特权,混进去?” 江辞咬了咬下嘴唇,嘀咕道:“长公主如今是皇帝,皇帝对应的自然不是驸马,驸马都是过去式了。” 云桃脸上露出看戏的神情,“我知道了,皇帝对应的是皇后,小姐是想当皇后。” “臭丫头胡说些什么呢?”江辞掐了掐她的脸蛋,“再这样口无遮拦,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云桃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委屈巴巴地说:“不说了不说了,再也不说了,小姐你就饶过我吧。” 江辞举着拳头比划着吓唬她,“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身后却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过头一看,是紫菀。 紫菀向她行礼,开口想喊她“驸马”,又觉得这个称呼似乎不大恰当,刚喊出一个“驸”字,便及时悬崖勒“马”了,改口道:“陛下让奴婢寻您,让奴婢带您去个地方,等到参拜仪式结束后,陛下会来见您。” 紫菀把她们带到了飞仙湖的另一边,这里人少清静,湖上飘着一艘小船,紫菀把云桃安排在岸边的酒家休息,领着江辞上了那艘小船。 “您在这里稍等片刻,奴婢先退下了。” 紫菀离去后,江辞开始打量着船内的一切,红纱红烛,气氛朦胧,瓜果糕点一应俱全,天气寒冷,还配了一个小火炉,里头炭火正旺,看着就暖洋洋的。 长途跋涉,江辞有些饿了,忍不住吃起了桌上的糕点,一口糕点一口水果,美味不腻。 酒足饭饱后最适宜打盹,江辞不知道等了多久,经历了长途跋涉,如今的状态过于悠闲,只觉得整个人困倦无比,她打了个呵欠,手撑着下巴,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就快要睡着时,耳边忽然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是有人在划船。 她一下子便惊醒了,慌忙问道:“谁?”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那人没有回应, 依旧“咯吱咯吱”地划着船。 江辞慌忙站起身来,走出了船屋,果然看到船头有个戴着斗笠、身着黑衣的人在划船。 她四下看了看, 并没有发现李承霖的身影, 于是不太确信地问道:“陛下?” 那人依旧没有说话。 江辞悄悄吞了吞口水,随即大胆地走到那人身边, 鼓起勇气掀开了那人的斗笠。 凤目流转,额上牡丹栩栩如生,不就是李承霖吗? 江辞吁了口气:“吓我一跳,我还以为遇到刺客了。” 李承霖放下船桨, 拉着江辞的手走进了船屋,笑着说:“怎么?不过一段时间未见, 就不认识我了?” 江辞数着指头算了算, 反驳道:“什么一段时间,明明已经两年多了。” 两人面对而坐,李承霖布茶的手忽地一滞, 随即喃喃道:“两年多了, 居然两年多了。” 江辞叹了口气:“有时候觉得时间过得好快。” “有时候又觉得时间过得很慢。” 江辞端起茶杯, 问道:“为什么?” 李承霖面不改色道:“想你的时候,时间过得很慢。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江辞差点被呛到,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云桃调侃她时说的话, 于是转移了话题:“两年没回京城, 京城欣欣向荣。” 李承霖抿了口茶, 缓缓道:“拜夫人所赐。” 江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 “臣只是觉得, 当初是为了便于治安管理才设置宵禁,虽然秩序井然, 但堂堂国都,却萧瑟至此,难扬我东越风范。依臣之见,不如就取消这宵禁,同其他州郡一样,开设坊市,分明一些,也不会吵着休息之人,百姓们也有更多的生财之道。” 江辞有些惶恐,李承霖今天是怎么了,她一个皇帝,怎么就对她称臣了,但片刻后她反应过来了,这段话是她曾经对她说的,那时李承霖只是长公主,江辞话里话外就差把“造反当皇帝”说在明面上了。那时的她没有第二条路,只能赌一赌,把全部筹码放在李承霖身上。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她几乎都快把取消宵禁这个建议给忘却了,没想到李承霖居然还记得,并把它变为了现实。 江辞十分欣慰,于是站起身来,故意朝她行礼:“陛下圣明,臣等望尘莫及。” 一阵冷风吹过,吹起了船帘,船身也被这强劲的风晃动了些许,江辞从小练武,下盘稳,因而未受影响。她坐回位置上,好奇地问:“陛下,你让我来这儿是有什么事情吗?” 李承霖把船帘挂起,随即指着黑漆漆的山头道:“你还记得那里吗?” 第129章 江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半山腰处隐隐有座亭台,那里算得上是她和李承霖第一次相见的地方。 那时的李承霖受了重伤,身着玄衣,上半张脸被面具遮住,又用的是男声?,虽然江辞从衣服的布料推断出此人非富即贵,但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狼狈的“男人”居然是东越的长公主。 其?实当初她决定救下她之?前是有犹豫的,她本就假扮他人身份,更应该低调行事,万一救错了人,岂不是惹祸上身?但最终,她的善良还是打败了所有的犹豫,她决定出手救她。 此时此刻,她看着那座亭台,很是感?慨:“我很庆幸那天我救下了你。” “阿辞。” 李承霖深情?地唤了她一声?,随即缓缓道:“我曾不止一次地对你说?,在?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那次,我问你,你身为驸马需要对长公主上心,那你作为江辞,是否对李承霖存有一丝真心?可惜暗卫突然来报,我没能听到你的回答。我知道,你最初接近我是带着目的来的,可在?后?来的相处中,我感?觉得到,除了目的之?外,你对我亦是存有真心的。但是有的时候,我也会彷徨,我不知道你跟我在?一起是因为喜欢,还是因为其?他。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再?没有其?他人可以打扰,我想再?确认一遍,阿辞,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江辞看着李承霖的眼睛,里头有期待有彷徨,还夹杂着一丝祈求。 江辞蓦然想起,她好像从未对李承霖说?过“我喜欢你”,喜欢一个?人,那就不要让对方患得患失,要让对方明确地知晓爱意,这一点,江辞承认自己做得不好。 但她会改。 想毕,她坚定了眼神,肯定地答复:“我喜欢你。” 李承霖眼睛微微眨动,眸光闪了闪,随即释然一笑:“有你这句话,我从此不再?彷徨。” 江辞把手撑在?桌上,够着腰过去吻了吻李承霖的唇角,在?她耳旁又重复了几遍:“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听到了吗?江辞喜欢李承霖。” 李承霖扬起头,突然问道:“还走吗?” 见江辞似是不解的样子,又追问道:“还要回云州吗?” 江辞会意,回答说?:“工程马上开始实施,可能还需要回去督修。” 李承霖有些不甘心:“非去不可吗?” 看到李承霖微微发红的眼眶,江辞欲言又止,李承霖却移到她身边,紧紧地搂住了她,轻轻咬了咬她的耳垂,在?她耳边说?道:“不走好不好?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耳边喷薄的热气使江辞忍不住一个?激灵,耳朵是她的敏感?点,这一番操作下来,她只?觉得浑身都软了,脑袋迷迷糊糊的,所幸还尚留一丝理智,思?索着正事,想着反正已经给苏昌交涉完毕,苏昌是个?有主意的,又有真本事,全权交给他也未尝不可。 想毕,她挣开了李承霖的怀抱,捂住耳朵投降道:“不走了,我不走了。” 李承霖欣然一笑,随即拨下她捂着耳朵的手,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阿辞,我有一件事情?要和你商量。” “何事?” “从前我是长公主,你是驸马。如今我既是皇帝,若你还是驸马,便于理不合了。” 李承霖顿了顿,请求似的说?道:“阿辞,做我的皇后?吧。” 江辞抿了抿嘴,她跟云桃之?前还提起这事,没想到李承霖又提到了。 她与?苏昌、云桃辗转各大州郡时,便听闻朝廷颁发了新的诏令,诏令里表示,此后?东越夫妻感?情?不合的,只?需其?中一方上报官府,登记和离,和离后?可另娶另嫁,若二人有纠葛的,过错方需向受害方赔偿相应的费用。 过了一段时间,又颁发了新的诏令,诏令里承认了同性婚姻的合法性,若同性之?间互为真爱,想彼此组建成家庭,也可向官府上报登记。 第一条诏令,是为了保护像石若梅这样饱受伴侣欺负的人,让他们能逃离黑暗的漩涡,开启新的生活。 至于第二条诏令…… 当李承霖还是长公主时,江辞暴露了女?子身份,韩斯生怕江辞欺君之?罪牵连到李承霖,于是悄悄向她提建议,让她一口咬死自己不知晓江辞的真实身份,自己也是被江辞所欺骗,如此方能脱身。 李承霖却回答说?:“本宫一早就知晓她是女?子。” 韩斯讶异:“女?子如何做得驸马?女?子与?女?子如何通婚?” 李承霖笑言:“有何不可?” 当这条诏令颁布后?,民间确实觉得不能理解,但过了一段时间,便有“吃螃蟹”的第一对同性有情?人,然后?第二对,第三对…… 最开始,百姓们茶余饭后?还会鄙夷地讨论?,觉得莫名其?妙,但随着第十对、第二十对、第三十对同性有情?人去官府登记在?册,人们好像也习以为常了,渐渐地,再?也没了反对的声?音。 江辞恍然大悟,原来她刚离开京城,李承霖就开始铺路了。 其?实李承霖原本可以在?她登基后?,便册立江辞为后?,但她忍了又忍,等?了又等?,就是要她与?江辞的爱,是名正言顺的,是合法的,是不被世人以异样的眼光看待的。 第130章 江辞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鼻子一酸,豆大的泪水倾泻而下,她搂住李承霖的脖颈,趴在?她肩头哭诉:“是只?有我一个?皇后?吗?还是也像其?他皇帝一样,三宫六院的,与?其?他女?子纠缠不清。” “没有其?他的,只?有你一个?。” “我不信,你是皇帝,以后?肯定会有很多妃子的。” 李承霖抚着她的后?脑勺,耐心安慰道:“没有三宫六院,没有佳丽三千,我向你保证,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我都只?有你一个?皇后?,也是唯一的皇后?。” 江辞缩回脑袋,双手仍然挽着李承霖的脖颈,怀疑地问:“真的?” 李承霖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水,笑着说?:“真的。” 江辞这才坐直了身体,吸了吸鼻子说?:“那……那我当你的皇后?,也只?许有我一个?皇后?。” 李承霖伸出了右手,立誓道:“我发誓,我心里只?有你,再?没有别的女?子,以后?也不会有。若违此言,天……” 李承霖还没说?完,江辞就连忙捂住了她的嘴,随即做出嘘声?手势:“别说?了,我相信你。” 立后?大典定于三个?月后?举行,江辞和李承霖仍住在?千秋殿,在?距离立后?大典只?有半个?月的时间时,尚服局和尚功局将皇后?礼服和相关配饰送到了千秋殿。早上起来时,李承霖有些许咳嗽,喉咙还有点疼,因而江辞去司药房亲自为她熬制枇杷膏了,还没有回来,此刻殿内只?有李承霖。 李承霖挥了挥手,一旁的宫女?太监就从她们手中把皇后?冠服接了过来。 林尚服和孙尚功上前行礼:“陛下,尚服局和尚功局日夜劳作,不敢有误,今皇后?冠服已成,还请允准臣等?为皇后?娘娘服衣冠。” “皇后?如今不在?殿中,你们先回去,朕宫中的人自会服侍她穿着,若有要修改的地方,再?来通知你们便是。” 众人于是行礼:“臣告退。” 直至中午,江辞才提着一个?食盒回来了,她迫不及待地从食盒里头捧出一碗枇杷膏,用勺子搅弄着,随即把勺子递到李承霖嘴边,像哄小孩一样“啊”了一声?:“嘴巴张开,吃药药了。” 李承霖宠溺地笑了笑:“太医院就有枇杷膏,何苦费心费力?地亲自去熬呢?” “不一样,我熬的比太医院的好吃。” 江辞晃了晃勺子,然后?说?:“不信你尝尝。” 李承霖于是张开嘴巴,将勺子里的枇杷膏一口不落地吃下,在?嘴里含弄着。 “怎么样?”江辞睁大了眼,好奇地问。 李承霖将枇杷膏囫囵吞下,含糊道:“有点黏。” “黏就对了。” 江辞又舀起一勺枇杷膏,把它递到李承霖嘴边,解释说?:“枇杷膏会附着在?喉咙上,保护喉咙,吃完枇杷膏后?半个?时辰内不要喝水,不然药效会大打折扣。” 李承霖再?次吃下江辞喂她的枇杷膏,笑着说?:“知道啦,我听你的,不喝水。” “好了,两勺就够了,一次性不能吃太多。” 江辞把碗放下,这才注意到殿内华丽的冠服,不由得惊讶地问道:“这便是我立后?大典时要穿的衣服吗?” 李承霖把枇杷膏全部咽了下去,然后?“嗯”了一声?:“要试试吗?” “好啊!” 江辞欣然应允,随即又犯起了难:“不过看起来很复杂的样子,我一个?人应该不太好穿上。” 李承霖走到她身边,随手拿起其?中的玉革带,然后?说?:“我来帮你。” 江辞挑眉:“皇帝侍奉皇后?更衣?” 李承霖也挑眉:“为爱妻更衣有何不可?” 江辞于是张开双臂,微笑着闭上了眼睛,嘴里还“大言不惭”地喊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承霖戳了戳她的额头,轻笑着说?:“哪能在?这里换?走,我们去偏殿的更衣室。” 然后?便大声?喊道:“来人。” 不多时,高进走了进来,“陛下有何吩咐?” 李承霖看着殿内的皇后?冠服,吩咐道:“朕与?皇后?前往偏殿试衣,派人速即把皇后?冠服送到偏殿的更衣室中。” “是,奴才这就让人去办。” “另外……”李承霖叫住了他,“待会儿你就守在?殿外,若没有要紧的事,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奴才遵命。” 李承霖一件件地为江辞穿上皇后?礼服,随即让她坐在?铜镜前,为她描眉化妆,江辞看着镜中身着绮丽的自己,飘飘然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太真实,几欲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李承霖将九龙四凤冠为她戴上,她觉着脖子一沉,神思?这才返归。 “我的阿辞真好看。” 耳边传来李承霖赞叹的声?音,江辞定睛一看,镜中的自己已然变了样:头戴九龙四凤冠,身穿深青色织金五彩云龙纹翟衣,玉革带熠熠生辉,浑身上下描金带玉,华贵无比。浅施粉黛,弯眉纤纤,碧波漾情?,唇色淡薄,再?贴以珍珠靥面…… “好……好看。” 江辞也忍不住赞叹道,末了又摸着头上的九龙四凤冠抱怨了一句:“就是有点沉。” 第131章 “就这么一会儿就觉得沉了?等立后大典那天,你得戴上它游行,起码耗费一天的时间,到时我看你怎么办。” 李承霖嘴上这么说,手上却下意识地扶住了江辞头上的凤冠,为她减轻点重力,又干脆地建议道:“既然你觉着重,那就把它取下来吧?” 江辞扶着凤冠往后退了一步,笑嘻嘻地说:“还是不取了,就戴着吧。我转变主意了,既然立后大典那天一整天都得带着它,我还是提前熟悉一下,免得到时候出岔子。” “衣裳穿着还合适吗?鞋子呢?” 江辞抬起脚,小心翼翼地原地踱步,评价道:“衣裳很贴身,鞋子也很合适,总而言之都很完美。” “那就好。” 李承霖舒了口气,看着面前弋花生气十足的江辞,情不自禁地抚上了她的脸,“阿辞,半个月后,我就可以向世人宣告,你是我唯一的妻子了。我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江辞咬了咬嘴唇,小声嘀咕道:“我也等了很久呢。” “嗯?”李承霖没有听清,“你刚刚说什么?” 江辞羞于启口,正想打哈哈糊弄过去,殿外却传来了紫菀急迫的声音:“陛下,陛下!奴婢有要事求见!” 李承霖嘱咐过高进,若没有要紧的事,不许任何人打扰,此时紫菀却如此急迫地求见,江辞心下一沉,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李承霖于是回应道:“进来。” 紫菀进入殿中,快速地向二人行礼,然后开门见山地禀报:“陛下,大事不好了,边关传来消息,北姜大军破了雁城城门,如今整个雁城怕是已被攻陷了。”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江辞大惊失色, 不可置信地问:“什么?雁城被攻破了?怎么回事?” 虽然北姜一直对雁城和曜州虎视眈眈,但如今的东越防守较之以前更上一层楼,又有韩良坐镇, 她下意识的反应是: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结果紫菀接下来的话让她更为吃惊:“北姜夜过凤鸣关,突袭雁城如入无人之境, 韩将军拼死守卫,却……” 紫菀顿了顿,表情略有不忍:“却被敌方主将暗箭射杀。” “韩良?”江辞瞪大了眼,“被敌方主将射杀?” 紫菀点了点头:“韩将军的尸首已经在运回京城的路上了。” 这消息过于震撼, 江辞险些没有站稳,慌忙扶住一旁的柱子, 追问道:“是不是我军中有反叛人员, 与北姜里应外合,算计了韩将军?” 紫菀苦着脸摇了摇头:“雁城太守是北姜细作,已被韩将军斩首示众。颜副将以性命保证, 我军将士个个英明勇敢, 面对敌人视死如归, 毫不退缩,绝无反叛之心。” “那为何……”江辞咬了咬牙,欲言又止。 自从武帝和飞虎将军收复雁城和曜州后,对两座城池十分重视, 重新部署城防, 沿用至今, 李承霖登基后又特意予以加固。北姜常常突袭, 但都被困于凤鸣关之外,从未得逞。怎么这一次就能破了城门呢?再者, 韩良带的兵士个个训练有素,又在边关鏖战多年,乃兵中精英,为何北姜大军进雁城如入无人之境,东越将士竟丝毫抵抗不得?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想到虞思水所制的“醉生梦死”,江辞下意识地怀疑东越将士也许中了毒,于是问道:“将士们的身体可有异常?” “并无异常。” 没有异常?难道北姜兵士果真强悍到这种地步了吗? 江辞觉得头疼,于是取下了九龙四凤冠,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又想起紫菀所说韩良被敌方主将射杀,想必敌方主将的箭术一定十分精良,她脑海里浮现出怀意公主的身影,转而问道:“敌方主将是谁?怀意公主?” “是怀绮公主。” 怀绮公主?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江辞对怀绮公主这个人所知都为零,只知道北姜使臣来访,原本怀绮公主是领头人,到后来却莫名换成了怀意公主。 江辞把头转向李承霖:“陛下,你可知怀绮公主是何许人也?” 李承霖摇了摇头说:“我只知怀意公主是北姜第一神射手,而怀绮公主是怀意公主一母同胞的姐姐,其余的就不得而知了。” “怀绮公主既然能射杀韩良,其箭术想必不在怀意公主之下,但她却不像怀意公主一样声名煊赫,恐怕是故意藏拙,此人不可小觑。” 李承霖颔首,微微蹙眉道:“北姜皇室当真是卧虎藏龙。”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了高进的声音:“陛下,边关信使求见。” “领去千秋殿候着,朕即刻就到。” “是。” 李承霖把头转向江辞:“阿辞,我去去就回。” “我随你一起。” “可……”李承霖打量着江辞道,“你这身打扮,又没了头冠,似乎不太方便。” 江辞说:“无妨,我待在屏风后面听着就好,总要让我了解一下具体情况,不然我这颗心始终悬着。” 李承霖想了想说:“也好。” 千秋殿内,李承霖坐在堂上,耐心听着信使的汇报。 半个月前,北姜大军突袭,攻破了城门,韩良带兵反击,却误入了北姜的包围圈,被敌方首领怀绮公主一箭射入心脏,性命垂危、回天乏术。 第132章 韩良和他的精英队伍一死,我方没了主?心骨,一下子乱了阵脚,溃不成兵,节节败退,如?今只有几支不成队伍的队伍在苟延残喘,雁城已然是北姜的囊中之物了。 最?开?始听着紫菀的叙述,李承霖还能保持冷静,此时此刻面对信使的客观叙述,李承霖冷静不了了,她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先不说雁城的布防,就单单是凤鸣关亦有不少强兵能将镇守,凤鸣关易守难攻,北姜军何以?突破凤鸣关?紧接着又攻破雁城城门?最?后再攻陷雁城?三道防线,竟没有哪一道能拦住他们?” 信使回应道:“属下亦觉得奇怪,北姜似乎对东越的一切了如?指掌,我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毫无还手之力。” 李承霖闭了眼,按压着太阳穴,凛声道:“下去吧。” “陛下。” 信使再次行?礼:“颜副将领了部分兵士退回了曜州,但北姜似乎并不满足,大?有一鼓作气攻陷曜州的野心,如?今韩将军壮烈牺牲,颜副将亦受重伤,曜州太守军事稍有欠缺,不敢担当?大?任,因而派我回京通报,我军暂无首领统筹,还请陛下早日定夺,以?防北姜二度来袭。” “朕自有安排,若无其他要事禀报,就先下去吧。” 李承霖脑子一团乱麻,若说定下主?将,没有比安国公韩斯更合适的人选了,但韩斯的独子韩良才将为国捐躯,她就算再狠心,也不好?意思让他重上战场。退一万步说,就算安国公愿意请缨上阵,李承霖也不放心让他领兵,他将将经?历丧子之痛,必定情绪不稳,若被北姜激怒挑拨,反而大?事不妙。 正头疼时,高?进来报,安国公在殿外求见。 安国公韩斯怕是已经?知晓韩良牺牲的事情了。 李承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快快请进。” 只见韩斯身着戎装,向李承霖行?礼时略微收了收怒气,而后又义愤填膺地说道:“陛下,北姜欺人太甚,夺了我东越国土,射杀我儿?韩良,是可忍孰不可忍。恳请陛下下旨,老臣愿为主?将领兵出战,不破北姜誓不还朝。” “世叔莫急。” 李承霖安慰道:“良弟乃国之栋梁,出此意外实则是东越的损失,朕亦是心痛不已,旁人尚且如?此,您更不必说。只是北姜来势汹汹,又夺了雁城,如?今正是气焰嚣张的时候,若东越此时出兵恐怕讨不了好?,不如?以?守代攻,消耗对方气焰,等到合适之机再出战。边关已将良弟的遗体护送回京,不日便可到达京城,良弟为国捐躯可歌可泣,应当?庄重安葬才是。” “我儿?死在北姜的箭下,如?今北姜居然在我东越国土上肆意妄为,叫老臣如?何能忍?” 李承霖想了想,转变了更为亲和的语气:“父皇在世时与世叔最?是亲密,也最?为信任世叔,不然也不会把承霖的未来交到世叔手里?。承霖受世叔照顾,自是感激不已,如?今良弟遭此厄难,承霖何尝不痛心难过?只是为大?局考虑,如?今不是贸然出兵的时候,还请世叔信任承霖,承霖心中自有打算,良弟这仇,承霖一定会报。” 李承霖字字恳切,韩斯心有所动,但嘴唇翕动了几下,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李承霖继续循循善诱:“良弟是为国捐躯,朕会以?国礼将他安葬,给他最?大?的殊荣,不如?先让良弟魂归故里?,再言其他。” 韩斯思索了片刻,最?终抱拳行?礼:“陛下既有打算,那老臣听陛下的便是。” 送走了韩斯,江辞刚想从屏风后出来,紫菀又进殿来报:“陛下,秦时元有要事禀告。” 李承霖答应了吕伯言,会为他寻找吕洛儿?的踪迹,便让秦时元和盛丰酒楼着力搜寻,这两年多的时间,秦时元辗转各地,从未回京,如?今骤然回京,怕是有了吕洛儿?的踪迹了。 但如?今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李承霖暂时没有其他心思,便打算让秦时元先回去休息,改日再来禀告,她刚嘱咐了紫菀,江辞便从屏风后出来了,她朝李承霖行?礼道:“陛下,秦时元应该是有了吕洛儿?的踪迹,天色不晚,此时休息为时尚早,不如?就让他禀告了再说。” 李承霖从江辞煞有介事的神情中看?出了端倪,猜想她一定她的用意,于是叫住了紫菀:“让他进来吧。” 在殿内等候的途中,李承霖忍不住问道:“阿辞那么着急,难道是想知晓吕洛儿?的踪迹?” “正是。” “为何?” 江辞还没来得及回答,秦时元便走了进来,他恭敬地向二人行?礼:“属下参见陛下,参见皇后。” “免礼。”李承霖道,“秦时元,可是有了吕洛儿?的踪迹?” “回禀陛下,经?属下走访调查,发现吕洛儿?逃出宫中后,径直前往曜州,在曜州流离了一年后,又前往雁城,两个月前西?出凤鸣关,已前往北姜的领土。” “她前往曜州雁城作甚?” “回禀陛下,她乔装打扮在曜州雁城游荡,外人都以?为她是乞丐,因而并不十分关注她。” 李承霖不解:“既然能西?出凤鸣关,想毕是已验证了身份,守城将士是谁?为何将她放走?为何不上报?” 秦时元抱拳行?礼:“陛下莫气,吕洛儿?有心,假造了身份,以?此蒙混过关,守城将士纵使拥有火眼金睛,也难敌诡计多端啊。” 第133章 “也就是说她如今是在北姜?” “在东越。”秦时元说,“北姜攻破了雁城,军队便驻扎在雁城中,属下发现吕洛儿身在北姜军队中,不仅怡然自乐,还与北姜主将怀绮公主关系亲密。另外,有知情人透露消息,韩将军被怀绮公主射杀当日,吕洛儿也在现场。” 李承霖眉头深锁,然后道:“朕知道了,下去吧。” 待秦时元离开后,江辞立马解答之前还没来得及回答的问题:“李承贺还未下台时,京城被‘醉生梦死’毒药所扰,那时我便希望李承贺能给我一些时间,让我研制出解药的方子,可吕洛儿明里暗里总在给我使绊子,逼得我立下军令状,我便怀疑她的别有用心。后来我才得知,是她撺掇着李承贺以雁城、曜州两座城池去换北姜的百珠冠,又莫名地从皇宫消失,我就更觉得奇怪了。” 李承霖颔首思索道:“这么一说倒也奇怪,我听闻她一开始死活不愿意参加秀女大选,一哭二闹三上吊,甚至还离家出走了两次,直到中了‘醉生梦死’的毒,好了之后,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对秀女大选之事格外上心,巴不得进宫当妃子。如今秦时元又说她与怀绮公主亲密过甚,似乎……” 李承霖忽地瞪大了眼,木讷地说了句:“完了。” 江辞忙问道:“怎么了?” “城防图。” 李承霖说出这三个字后,慌忙站起身来,领着江辞进到千秋殿的一处密室内。老实说,江辞从来不知道千秋殿内竟有这方天地,若不是李承霖领着她进来了,她只怕这辈子也不知道这处密室的存在。 李承霖在墙壁上摸索着机关,随即将其激活,不多时墙壁出现一个正方形的空隙,她伸手去摸,却什么都没有摸到。 她垂下手臂,表情有些沮丧:“城防图果然被拿走了。”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武帝和飞虎将军收复雁城、曜州后, 重新设计布置城防,留下了一纸城防图,藏在千秋殿密室中, 百年来只有皇帝和皇储才知道这处所在, 李承霖被立为皇太女时,父皇带她进来过一次, 向她讲述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并再三强调,万不可将城防图轻易示于他人。 怪不得信使说北姜对东越的一切了如指掌,东越兵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毫无还手之力。 结合目前所有的情况来看,吕洛儿应该早就与北姜里应外合了, 她知晓城防图的存在, 并将它盗走,为北姜所用了。 李承霖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道:“李承贺啊李承贺, 你怎么轻易便让人知晓城防图的所在呢?” 江辞思忖了片刻, 然后道:“当务之急是止损, 北姜既已拿到了雁城和曜州的城防图,如今雁城失守,唇亡齿寒,曜州也岌岌可危, 须得派遣合适的军师将领前去, 重新部署才是。” “现如今要说最合适的人选, 莫过于安国公, 只是韩良死得惨烈,只怕安国公伤心愤懑, 反而落入北姜的圈套。辅国将军徐斌虽声名煊赫,但终究缺乏大战经验。御林军统领韩世维倒是身经百战,但经历的终究不是正经战事,且城防军和边防军相差甚远,不可同日而语。” 江辞略微皱眉,忽地道:“我心中倒有合适的人选,只是……” “只是什么?你且说。” 江辞朝她行了礼,面容严肃地说:“臣江辞,自请前往曜州镇守,必将夺回雁城,不破北姜誓不还朝,望陛下允准。” 李承霖心下一颤,下意识驳回了她的请求:“不可,万万不可。” 江辞不解地说:“为何不可?” 李承霖看了看江辞身上的皇后礼服,犹豫着说道:“立后大典将至,难得的黄道吉日,若错过了,便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她抿了下嘴唇,继续道:“而且……前线危机四伏,稍有不慎便会落入无尽深渊,我实在不放心你身陷困境。” 江辞牵起李承霖的手,苦口婆心地劝说:“陛下,我是你的妻子,亦是东越的臣子。危急时刻,顾不了这么多了。一旦曜州失守,北姜大军便会长驱直入,整个东越国都将岌岌可危,到时别说是我,连陛下也会成为阶下囚。还是说,陛下不信任我的能力,因此才不放心让我去往前线?” “我没有不信任你的能力。” 李承霖忙慌慌地解释,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道了句:“我实在担忧你的安危。” 江辞松开她的手,叹了口气,身子微微向前倾,双手趴在她肩头,在她耳边轻轻安慰道:“你放心,我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江辞小时候读东越史书,对立下赫赫战功的飞虎将军十分敬崇,幻想着长大后能同他一样,在战场上勇猛杀敌,青史留名。 上一世,李承贺不满她的女子身份,大臣们亦是口诛笔伐,她早早地便被赐死,没能得到实现抱负的时间与机会。 所幸上天待她不薄,让她在阎罗殿看到了青阳郡战火连连的未来,还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为了避免预言的实现,给青阳郡和东越国一个更加美好的明天,江辞就连做梦都在筹谋。 城防泄露,那便重新部署;城池失守,那便重新夺回。 第134章 只要她这条命在,北姜休想染指东越国土。 耳边喷薄着热气,李承霖心跳砰砰,却?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不紧不松地搂住了江辞的腰,闭了眼?,脑子里一团乱麻。 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怀抱,注视着江辞的眼?睛,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慎重地说道:“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归来。” 江辞应了声“好”,伸出右手?大拇指和小?拇指,一本正经?地说:“我们?拉勾,定下誓言,我一定平安归来。” 她这俏皮模样使李承霖的紧张情绪略微松缓了些,宠溺地轻笑了一声后?,学着她的动作伸出了右手?。 当天,李承霖便下了旨,以江辞为主将,徐斌、苏昌为辅,兴师与北姜作战。 …… 两日后?清晨,鹤吟关。 江辞身着戎装,北风呼啸,旌旗猎猎。 李承霖率众朝臣宫人为其饯行?,江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转身上马,踏着北风,领着军队一路北上。 尘土飞扬,李承霖看不清楚她的身影,却?还是伫立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 军队渐渐远去,不见踪影。 不久后?,李承霖收到?了江辞寄回来的家书,告知她一切安好,不必挂念,她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了。 她收起信件,正欲提笔回信,高进走到?她身边,小?声道:“陛下,罪臣吕伯言在狱中求见。” “所谓何事?” “奴才不知。” 李承霖侧过头?,沉思了片刻,方才道:“也罢,将他带到?千秋殿,朕恰好也有话要问他。” 不多时,官差便领着吕伯言来到?了千秋殿。 吕伯言手?上戴着手?铐,脚上戴着脚镣,恭恭敬敬地朝李承霖下跪行?礼:“罪臣吕伯言,参见陛下!” 吕洛儿?偷了城防图,投靠北姜,害韩良枉死,东越万千将士战死沙场,李承霖愤懑不已,本想将吕伯言一家满门抄斩,在江辞的劝说下,终究还是忍住了。 虽然目前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吕洛儿?,但毕竟吕洛儿?现在不在东越,暂不能?定罪,只好将吕伯言关押起来,待抓到?吕洛儿?后?再一同问罪,也算是给?东越百姓和死去的将士们?一个交代。 李承霖并没有客套地让他免礼,反而冷下脸,阴恻恻地说道:“吕尚书,你女儿?害我东越损失万千将士,你哪里来的脸面见朕?” 吕伯言磕了个头?,言语间尽是遗憾:“想我吕伯言三朝老臣,忠心为国,却?没想到?……我唯一的女儿?竟做出这等勾当。罪臣本无脸面见圣上,可洛儿?毕竟是我一手?带大,她如今误入歧途,一去不回,我也脱不了干系。我在狱中听闻陛下为将士们?饯行?,因?此求见陛下,请准许罪臣随大军前行?。” “随行??”李承霖冷笑,“朕怕不是失心疯了,敢让你随行??吕洛儿?做出这等通敌叛国之事,安知不是你的指使?若朕让你随军前行?,岂不是置将士们?的性命于不顾吗?” 吕伯言脸上露出惊恐神色,慌忙解释说:“陛下,罪臣养出这等白?眼?狼,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天下人原谅。但我绝对没有指使洛儿?做任何不忠不义之事。此心昭昭,天地可鉴,陛下若怀疑我的忠心,那我唯有以死明志。”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洛儿?是东越的罪人,如今潜逃在北姜,我夙夜难寐。此番随行?,不为别的,只为把?东越的罪人带回东越,由陛下亲自审判,还望陛下允准。” 李承霖挥了挥手?道:“无需多言,东越将士自会?将罪人带回京城。来人,将他押回天牢听候发落。” 虽然从过往来看,吕伯言确实无可挑剔,但吕洛儿?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外人很难不把?他们?联想在一起。非常时期,容不得出岔子,她已无力分?辨吕伯言话里的真假,只知道江辞征战在外,无比艰难,她万万不可在她身边放置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炸弹。 官兵走上前来,将要把?吕伯言拖走,他却?再次重重地磕了个头?,慌忙道:“陛下且慢!罪臣还有要事禀告。” 似乎是怕李承霖不给?他机会?,在没有得到?李承霖允准的情况下,他便兀自开口道:“天泽十七年四月初,小?女得知次年要进宫参加选秀的消息,死活不愿意,哭着闹着要我回绝,但身为臣子,家中有适龄女子,是务必要参加选秀的,因?此我没有答应她,只让她好好听话。她为此生了气,绝食了几天,后?来更是离家出走,府上人找了三天才把?她找到?,她回来后?像是变了性似的,居然不反对进宫选秀了,还让我托人询问皇帝的喜好。当时我只以为她想通了,现在回想起来,当真是蹊跷得很。” 官兵们?见李承霖认真听着,便也会?意地松开了抓住吕伯言的手?,默默走了出去,在门口候着。 吕伯言便继续说着:“小?女脾性最?是执拗,何以离家出走三两天便转了性子?罪臣这两天思虑了许多,想来是那三天内,她遇见了什么人或事,因?而转变了想法。天泽十七年年末,小?女染上怪病,同陛下还是皇太女时的症状一模一样,太医告诉我,只有北溟玄珠才能?医治,北溟玄珠何其难得?可偏偏这时,曾受过我恩惠的秦振将北溟玄珠赠与了我,要礼部推选他为一甲作为交换。” 第135章 李承霖仔细回忆着,然后问道:“你既已得到了北溟玄珠,何以张贴告示,愿意黄金万两换一颗北溟玄珠,是为了掩人耳目?” “若为了掩人耳目,何必如此高调?再者,我豪掷万金,可几十年的俸禄,再加上皇帝赏赐的,也未必凑得齐黄金万两啊。后来秦振当面承认,此事是他一人所为。” “秦振?”李承霖愈发听不懂了,“他为何这么做?” “秦振虽然要我推选他为一甲,但他实际上却并不想当一甲,因此处处留下嫌疑,他后来死在前往云州赴职的路上,我深感惋惜,整理他在我府上的旧物时,发现书中夹了一张纸条,曰:‘文状元,武状元,文武双状元’,起初我并不解是何意,直到前段时间,陛下将我缉拿,说出洛儿偷盗城防图之事,我才恍然大悟。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北姜设好的圈套,一环接着一环,环环相扣。” 李承霖微微皱眉,严肃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徐斌并非善类,江主将恐有危险。”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听到吕伯言说江辞恐有危险, 尽管没有证实,但李承霖也不得不重视起来,急忙问道:“徐斌并非善类?”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 徐斌效忠于北姜, 是北姜安插在东越的细作。” “此话何解?” “说来话长,请陛下准许我一一道来。” 几年前, 吕伯言奉旨前往皇家书院考察,在那里见到了秦振,并主动与他交谈,三言两语间便觉得他谈吐不凡, 秦振自称是嘉州人氏,碰巧吕伯言也是嘉州人氏, 因此对他多加照拂。 天泽十七年年末, 吕伯言要秦振温习功课,准备次年会试,没想到秦振居然消失了一段时间, 不知道跑哪里逍遥去了, 吕洛儿便是在这个时刻患上怪病, 吕伯言无暇顾及其他,四处奔波寻医。 天泽十八年上元节期间,秦振再度出现,邀请吕伯言到盛丰酒楼一聚, 吕伯言气他不肯好好读书, 因此没有给他好脸色看。 没想到秦振却知晓吕洛儿患病这件事, 可除了宫中的窦太医和府上的几个人, 没有人知道吕洛儿的病需要用北溟玄珠医治。 秦振不仅知道,甚至还随身携带了北溟玄珠。 不过那时的吕伯言一心放在为吕洛儿治病上, 并没有起疑心,直到悬赏告示凭空出现,他才觉得不对劲。 秦振以北溟玄珠为筹码,要吕伯言想办法向他泄露会试考题,又在北溟玄珠上下蛊,望吕伯言推选他为一甲。 在吕伯言看来,秦振是个有才之人,即便不走歪门邪道,也可以位列一甲。而且秦振以吕伯言的身份张贴了悬赏告示,让皇帝对吕伯言心存芥蒂,那么吕伯言的推选皇帝未必会听。 所以,秦振这个做法,表面上是想位列一甲,实际上是不想当这个一甲。 最为奇怪的是,吕伯言初见秦振时,秦振自称是嘉州人氏,结果殿试放榜前日,吕伯言才知道,秦振的户籍在青阳郡。可他为什么会在初次见面时自称是嘉州人氏呢? 吕伯言觉得此事疑点众多,于是打算派人去青阳郡打探消息,还未探出眉目,便得知秦振死在了前往云州赴职的路上。 死者为大,疑点再多也是过去式了,吕伯言召回了前往青阳郡的人马,却在秦振的旧物中找到一张纸条,上头写着:“文状元,武状元,文武双状元”,吕伯言以为是秦振的抱负,并未多想,直到得知吕洛儿偷盗城防图这事,吕伯言方才恍然大悟。 讲述完这一系列故事,吕伯言总结道:“陛下,如果我没有猜错,秦振和徐斌都是北姜人。殿试放榜前夕,皇帝召苏昌、秦振、赵回前往千秋殿觐见,发落了时任青阳郡太守的杜松,杜松在狱中声称全是魏廷辉的主意,可魏廷辉早就潜逃到北姜去了。” 吕伯言顿了顿,继续道:“我倒认为杜松此话不假,他先在嘉州任职,那么魏廷辉正好可以帮助徐斌和秦振落实户籍,这也是为什么秦振在与我第一次见面时会自称是嘉州人氏。却没想到青阳郡太守逝世,皇帝把杜松调到了青阳郡,魏廷辉只好把秦振的户籍改到了青阳郡。” “自此,二人的户籍落实,鱼目混珠。但北姜觉得这还不够,便把手伸到了后宫之中,我虽不知洛儿为何会为他们所用,但可以想象,洛儿离家出走的那几天,一定发生了重大的事情。他们就这样一点点、慢慢地,意图搅乱东越,浑水摸鱼,坐收渔翁之利。” 吕洛儿的心思倒是摆在明面上的,唯恐天下不乱。 秦振的行为举止亦有异常。 至于徐斌…… 李承霖开口道:“就因为徐斌是嘉州人氏,你便认为他是敌国细作?” “回陛下,我是凭秦振留下的纸条,推测得知。” “文状元,武状元,文武双状元?” “正是。” “无稽之谈。”李承霖道,“徐斌乃辅国将军,于东越社稷有功,文武合而为斌,但你只凭臆想猜测,就认定他为敌国细作吗?” “陛下,正如我之前所说,秦振表面上想位列一甲,实际上却不想位列一甲,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他已有厌世之意,我并不觉得他是病逝的,要么自杀,要么他杀,无非这两种可能。因此他留下的这张纸条一定大有深意。再者,我是嘉州人,从小在嘉州长大,去年与徐斌闲时交谈,发现他居然不会说嘉州话,当真是闻所未闻。” 第136章 吕伯言说完后重重地磕了?个头:“陛下,小女做出那样的事,我无颜去见列祖列宗,可也不忍东越深陷囹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徐斌若真?是北姜的细作,东越恐有大难啊。” 李承霖皱紧眉头,仔细回?想?着过往的一切。 京城百姓中了?醉生梦死?的毒,唯有北溟玄珠可解,吕洛儿便在这时提出百珠冠,北姜那边可以送出百珠冠,但要以雁城和曜州两座城池交换。 北姜掠卖东越人口,还掳走了?苏昌,要求他修筑城池。 如此看?来,北姜应当在很久之前就开始布局了?。 正如吕伯言所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李承霖思虑完毕,把头转向身旁的高进:“速速让安国公和御林军统领来见朕。” “是。” …… 天元三年四月十三,女帝御驾亲征,挥师北上,安国公镇守京城。 五日?后,曜州城内。 “将军,不好了?!” 士兵着急忙慌冲上城墙,面向江辞,行了?个大礼:“城东出事了?。” 江辞瞪大眼?睛,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将士们不知道吃坏了?什么东西,个个喊着肚子疼呢。” 城东是徐斌负责的区域,江辞又问道:“徐副将也吃坏了?肚子?” “火头军煮了?白粥,凡是吃了?的,无一幸免。” 江辞把红缨枪放回?架子上,转头吩咐道:“备马,去城东看?看?情况。”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城东军营,以往经过这里时,里头总会传出整齐有劲的操练声?,如今却只听得到“哎哟哎呦”的哀嚎声?。 江辞走了?进去,看?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士兵,手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嘴唇都发紫了?。她三两步走到他身边蹲下,抽出他的手臂,为?他搭脉检查,把完了?脉,又拨开他的眼?皮望了?望瞳孔。 看?到江辞眉头渐渐深锁,颜副将试探着问道:“将军,可有查出是什么情况?” 江辞松开手站了?起来,分析道:“应该是中毒了?。” 颜副将大吃一惊:“中毒?是什么毒?” “这毒十分罕见,目前我也不能确定。” 江辞环顾四周,看?到角落处一个士兵背着行囊,那模样分明?就是打算跑路的样子。 那士兵似乎是没有看?到江辞一行人,鬼鬼祟祟地靠着墙走,江辞觉得好笑,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他身后,猛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士兵被?吓了?一跳,原地跺脚,闭上眼?睛连声?大喊“不是我”。 半晌,他睁开眼?睛,回?过头看?到江辞一行人后,立马怔在了?原地。 “将……将军。”他颤巍巍地喊道。 江辞看?着他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士兵扔了?行囊,立马跪下磕头:“将军,真?不是属下做的,属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吃了?白粥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江辞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将士们大多中了?毒,神志不清,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个清醒的,当然?不能错过。 她清了?清嗓子,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帐下的?” “属下名叫樊焱,是城东军营的火头军。” “将士们是在吃了?你煮的白粥后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冤枉啊将军!”樊焱哭天抢地,“军营那么多人,属下一个人怎么煮得过来,白粥是所有火头军一起煮的,属下不过是负责烧火罢了?。” “既不是你做的,你跑什么?” “人人都吃了?白粥,就属下没吃,指向性太明?显了?,属下也是怕……”他说着微微抬眼?,瞅了?瞅江辞的脸色,“怕他人以为?是我所为?,冤枉了?我。” 江辞淡淡地看?着他:“你既是清白的,就无需害怕,本将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你要是真?跑了?,那反倒说不清了?。” 江辞朝身边人递了?个眼?色,两个随从?立马将樊焱架起,限制了?他的行动。 樊焱见状又开始喊冤:“将军!属下冤枉啊!属下不吃白粥,是因?为?烧火时不小心把沾了?泥土的烧火棍掉在了?里面,属下心里介意?,才不吃的,并非其他啊!” “若你真?是冤枉的,本将军会查明?一切。但就目前而言,你的嫌疑是最大的,你要洗脱嫌疑,就得配合本将军调查。” “属下一定配合!” “白粥可还有剩?” “有有有。”樊焱捣蒜似的点头,“将军随我来。” “且慢。” 江辞伸出手,又问道:“徐副将在哪里?” “应该在他的营帐中。” 江辞于是对颜副将说:“颜副将,你先去瞧瞧徐副将的情况,稍后我与你汇合。” “属下领命。” 火头军的营地里,烟火熄灭了?许久,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柴炭的味道,江辞走到架起的铁锅前,锅里头还剩了?一些白粥,薄薄的一层,被?火的余热烧得几乎快结成了?锅巴。 她拿起大勺搅弄了?几下,挖出一小块,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 米糊的香味,似乎并无异常。 她从?樊焱衣服上扯下一块布,将它包了?起来,然?后对身后的随从?说:“把这里守住,不准任何人接近。” 第137章 她来到徐斌的营帐中,看到颜副将正在倒茶,小桌旁还洒落了白粥和碗的碎片。视线从颜副将的肩上投过去,只见徐斌半躺在榻上,面容略有痛苦。 颜副将在看到江辞后,立马将茶碗放下,行礼道:“参见将军。” 江辞摆摆手,询问道:“徐副将情况如何?” “他也吃了白粥,不过量少,头脑尚是清醒的,就是不能动弹,刚刚他说想要喝水,我便为他倒茶,没想到您这时过来了。” “他渴了,便先让他喝水吧。” 颜副将重新端起茶碗,走到床榻边,将徐斌扶了起来,把茶碗放到他嘴边。 徐斌睁开眼睛,颤巍巍地接过茶碗,费力喂了几口茶进嘴里,随即将茶碗还给颜副将,眼睛一瞥,像是才看到江辞似的,慌忙想下榻行礼。 江辞看出了他的动作,阻止了他:“你身体不便,就不用行这些虚礼了。” 徐斌困难地喘气,脸上带着愧疚,然后寻了个舒适的位置,继续半躺着。 江辞让颜副将让了个位置,随即坐在床榻边,抽出徐斌的手臂,为他把着脉。 果然,跟之前的士兵一样,是中毒所致。不过却比那个士兵要浅得多,大抵是吃得少的缘故。 把脉结束,江辞严肃道:“徐副将,你是在吃了白粥之后才成这样的吗?” 徐斌微微点头:“火头军煮了粥,底下人为我端来,我不过吃了两口,便觉得身子不大对劲,不一会儿,便浑身抽搐,摔倒在地,只觉浑身无力,是颜副将把我扶到了床榻上。” “如此看来,果真是白粥出了问题。” 江辞说着便离开床榻,走到桌子旁,捡起地上的粥碗碎片,舀了点地上洒落的白粥,放进桌上的空茶杯中,然后吩咐道:“颜副将,你带人彻查一下此次投毒事件的幕后黑手是谁,至于将士们身上的毒……” 她看了看床榻上的徐斌,继续道:“此毒甚是罕见,我需要细细查验。” 颜副将虽然常年镇守边关,但京城之事亦有耳闻,自然知晓江辞解毒的本事,更何况他以往的不少兄弟都被分在城东军营,如今他们中了毒,他肯定担忧。于是连忙应承道:“属下领命,辛苦将军了。”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江辞询问了一小部分中毒的士兵, 对他们中的毒有了大概的了解。 这毒怪得稀奇,没有立即致命,但却能令人痛苦无比。 先是腹痛, 然后头也开始痛, 再然后四肢痛……到了最后,全身上下没有哪处是不痛的。 将士们久经沙场, 身体一向抗造,却被这毒害得泣涕涟涟、哭天抢地的,大部分士兵因为捱不住,纷纷痛晕了过去。只有一小部分吃得少的士兵, 勉强有意识回答问题。 江辞脑海里开始回想着虞山教授给她的知识,结合士兵们中毒的反应, 似乎是中了“铭感”之毒。 二十年前, 蓝田国还未被北姜吞并,蓝田国君暴戾残忍,一向推行严刑峻法, 百姓们一不小心便会触犯蓝田律法, 凡是犯法之人, 无论轻重,都会喂他们服下一种名叫“铭感”的毒药。 这种毒药是蓝田一名毒师所制,赵家小公子从高处跌落,成了木僵, 长时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如死了一般。请了多少神医来都毫无作用, 赵家家主心急如焚, 只好另辟蹊径,翻山越岭找到了这位毒师, 望他能诊治一二。 在赵家家主明确表示生死与他无关后,毒师才大胆地制出了“铭感”。 铭感的作用是制造痛觉,再放大痛觉。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赵家家主把铭感喂给了小公子,没想到经这一番刺激,误打误撞,小公子居然醒了过来。 小公子虽然醒了,但痛得难受,幸好毒师一早备好了解药,拿给他服下,这一桩事便就了了。 毒师回到深山,继续自己无忧无虑的生活。他与世隔绝,自然不会想到,短短三个月,铭感便传到了蓝田皇室,传到了刑部,传到了各大州县,成了必施的一道酷刑。 铭感并不会直接要人性命,但……凡是服下铭感之人,三个月内必定死亡。 只因它能让中毒之人痛苦万分,无法忍受,癫狂之下自己了结了性命。 因此,铭感又被认为是当时最为阴毒的毒药。 不久后毒师出山,这才知道铭感已经间接害死了那么多人,世人只道毒师是罪魁祸首,面对着世人的指责,毒师午夜梦回都是冤魂索命,最终郁郁而终。 毒师一死,解药彻底失传,铭感再也无人能解,一时间人人自危。 直到北姜吞并了蓝田,下令销毁了现存的铭感毒药以及制作药方,铭感之毒才算落下帷幕。 虽然只是猜想,但江辞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已经被北姜销毁的铭感再度出现,如今北姜东越大战一触即发,江辞觉得这绝对跟北姜脱不了干系。 军营人多,白粥是分好几个锅一起煮的,下毒之人要是每个锅都去洒毒,那也太显眼了,联想到京城“醉生梦死”中毒事件,江辞怀疑北姜故技重施,再次在水中下毒。 第138章 她立马询问樊焱做饭用的是哪里的水,樊焱说军营里有口井,里头的水专门用来做饭。 她去往井边查探,又?舀了点水细细研究,果然确定毒被下?到了井水里。 既然找到了中毒的源头,接下?来就要查探制作铭感的原料,方能有的放矢。 北姜当年已将配方销毁,自然没有文献资料传世,现如今只?能靠自己慢慢摸索了。 可是将士们哪经得这日日夜夜的疼痛折磨,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配出解药才行。江辞握紧拳头,眼中愁意渐深。 接下?来的几?日,江辞不舍昼夜地研究着毒药的奥秘,可始终无所获,正当她焦头烂额时,颜副将闯进了帐中。 “将军!陛下?御驾亲征,率领八千精兵支援,预计今天?晚上便要抵达曜州城了,还请将军提前做好接驾事宜。” 江辞又?惊又?喜,喜的是即将见到李承霖,惊的是李承霖亲自出征,恐怕是遇到了什么不妙的事情。 她放下?手中的秤杆,拍了拍手和身上的衣裳,将手上和身上的药渣抖落干净,正欲随着颜副将一起出门时,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于是吩咐道:“颜副将,你先去通知其?他人,让他们准备接待事宜,我稍后便来。” 颜副将离开后,江辞立马打了盆水,回?到帐中,借着水光照映着自己的脸,然后将帕子丢进盆中浸湿,双手细细淘着,随即将它拧干,轻轻地擦着脸,擦去了这段时间的疲倦与?劳累。 做完了这一切,才忙不迭地离开了营帐。 城东军营的将士们尚在?水深火热中,接风宴不宜张扬,否则便显得上位者?不体?恤出生入死的将士。 因?此江辞在?有限的环境下?,将接风宴准备得低调又?合礼制。 傍晚时分,李承霖一行人有序地进入城中,八千精兵分别被安排在?城西军营和城南军营,均有美食招待,只?是外?有北姜虎视眈眈,怕醉酒误事,因?而没有准备美酒。 而另一头,李承霖被迎进了曜州太守府,曜州太守上前行礼:“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 “谢陛下?。” 李承霖左右观望了一会?儿,然后询问道:“怎么不见江辞将军?” “回?禀陛下?,将军得知陛下?长途跋涉、舟车劳顿,特意在?厨房里守着,备好美酒佳肴,为陛下?接风洗尘。” “美酒佳肴就不必了,朕有要事与?她商讨,孙太守自便。” 孙太守又?行了礼:“微臣领命,这就派人通知将军。微臣告退。” 江辞守在?厨房里盯着,一来是军营投毒之人还未抓到,防止那人继续下?毒,二来她知晓李承霖的口味,也好随时尝尝咸淡是否合适。 她刚舀起一勺鸡汤,放在?嘴边吹了吹,正想送入口中时,孙太守的随从便走进了厨房,向她行礼:“将军,孙大人说陛下?有事召见您,让您即刻前往梨花院。” “知道了,我马上就来。” 江辞看着手中的鸡汤,犹豫着要不要将它吃进肚中,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它倒入了潲水桶里。 梨花院内灯火通明,微风起,院内梨花飒飒下?坠,不一会?儿地上已洁白一片。 江辞踏着落花进到屋内,李承霖背对着她,影子在?烛火的照映下?不断跳跃,如同江辞的内心一般雀跃。 看着李承霖的背影,江辞内心忽地生出一个调皮的想法,她浅浅地吸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靠近她,想悄摸吓她一跳,结果才走了两步,李承霖便察觉到了动静,立马回?过?头。 想法落空,江辞无奈地叹了口气:“想吓你来着,被你发现了。” 她又?倒回?去将门关上,然后重新走到李承霖的面前。 没想到李承霖看到眼前的江辞,眼眶霎时就红了:“阿辞,你还好吗?” 严格来说,江辞与?李承霖分别的时间尚短,算不得久别重逢,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久别重逢,应当高兴才是,也不至于这样眼眶红红吧? 虽然怀着疑惑,但江辞还是在?她面前转了个圈,逗趣道:“好,当然好。瞧瞧,我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呢。” 李承霖一把抱住了她,将她搂得紧紧的,被她逗笑?,终于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 江辞听出她话里有话,于是小声问道:“你此番突然前来,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李承霖松开怀抱,二人走到榻上坐下?,李承霖率先问道:“徐斌现在?何处?” 虽然不知道问徐斌做什么,但江辞还是如实告知:“徐斌他中了毒,如今在?城东军营养着呢。” 李承霖皱了皱眉,“说起这个,我还未到曜州时,便听闻曜州城内驻守的士兵中了毒,个个生不如死,这是怎么一回?事?” 江辞于是将自己了解的调查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李承霖,她年轻,没有考虑这么多,对北姜选择铭感这件事不是很理解,末了又?嘀咕道:“这毒虽然不直接致命,但却让人无比痛苦,比死了还不如。我猜测此事与?北姜脱不了干系。但我疑惑的是,北姜既有机会?出手,为何要选择铭感这种毒药?何不选择陀罗丸之类的毒药?一击毙命,直接让东越损失城东军营的士兵,也好削弱东越战力啊。” 第139章 李承霖垂眸思索,她经历得多,不过片刻便猜出了北姜的意图,于是缓缓道来:“我以前在军营历练过,军营的老兵对我说,战场的士兵,要么完好无损,要么战死沙场,半死不活是最难办的。阿辞,换做是你,在生死一线的战场上,你的同伴受伤倒地,此时敌方打过来了,你需要撤退,你会怎么办呢?” 江辞想了想,然后回答说:“我会带上我的同伴一起撤退。” “如果带上同伴,会影响你撤退的进度,甚至还有被一网打尽的风险,你也要选择带上吗?” “这……”江辞明显开始犹豫了。 李承霖继续说:“同理,北姜选择这种毒,并不是想让士兵们死。一方面让士兵们饱受折磨,生不如死。另一方面,逼东越拿出态度来,管还是不管?若要管,正如你所说,此毒解药失传,短时间内难以配出,更有可能一辈子都配不出。若是不管,北姜便可大肆宣扬东越惨无人道,不体恤士兵,到时军心动摇,还有人愿意为东越冲锋陷阵吗?” 江辞恍然大悟:“所以管与不管都是为难?” 李承霖点头:“除非能在短时间内拿到解药,不然将走入死局。” 江辞只觉得身上的担子又重了些,一时也有些不自信起来:“我……我尽力而为。” 李承霖听出她语气里的不自信,随即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把手放到她的肩上,像是鼓励又像是肯定:“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不管结果如何,我们一起面对。”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江辞抬头看她, 她的目光坚定又温柔,的确能给人十足十的勇气,江辞有了底气, 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我一定可以。” 李承霖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又回到榻上坐好,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在场时,才悄声开口:“阿辞,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率领八千精兵来此吗?” “不知道。”江辞猜测道,“是北姜那边有什么新动作吗?” 李承霖微微摇头:“自然不是。此番与我一同前来的, 还有吕伯言。” “吕伯言?”江辞有些惊讶, “我知道吕洛儿偷盗城防图,通敌叛国,投靠了北姜, 陛下为求慎重, 怕吕伯言和吕洛儿是一伙的, 便把吕伯言关进了大牢,怎么现在却把他带在身边呢?” 李承霖缓缓道来,把吕伯言向她陈述的话语,完完整整地告知了江辞。 江辞仔细听着, 时而眉头紧锁, 时而疑惑眨眼, 等到李承霖说完后, 她立马反问道:“所以,吕伯言的意思是, 秦振和徐斌都是北姜的细作?他们混入东越朝堂,就是为了将水搅浑?” “一开始我并不相信徐斌是北姜的细作,毕竟他也为东越做了许多实实在在的好事。可是后来越想越不对劲,一颗心砰砰乱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他真的身份有异,那么大的一个威胁放在你身边,我放心不下,因而亲自前来。” 李承霖舒了口气,看着江辞,脸上笑意明显,“如今看到你安然无恙,我也可以稍稍安心了。”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这段时间,你可曾发现徐斌有何异常吗?” 江辞手撑着下巴靠在桌上,转动着眼珠,仔细回忆着,随即嘟囔道:“除了他所管辖的城东军营全部中毒以外,倒是没有什么异常。” 说完,她立马坐直身体,瞪大了眼睛,“等等,城东军营全部中毒……这不就是最大的异常吗?除了一个火头军樊焱,所有士兵,包括徐斌,无一幸免。” 江辞像是想起了什么,三下五除二下了榻,向李承霖行礼:“陛下在此稍候片刻,我去去就回。” 不等李承霖回应,她便忙慌慌地跑出了梨花院。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江辞回来了,她谨慎地左右观望,确定梨花院内没有其他人后,将门合上,随即走到李承霖身边,小声说道:“陛下,其实一开始我也十分不解。往日士兵们吃饭都是要分批次的,绝对不可能所有的士兵一起吃饭,为的就是防止敌方偷袭,而我方无人站岗。可此次中毒事件,所有的士兵都在同一时刻中毒,着实奇怪。” 李承霖猜测道:“所以,是有人故意制造出所有士兵一起吃饭的契机,为的就是让所有人都中毒。” 江辞附和着点头:“如果按照以往,分批次吃饭,那么先吃的那一批绝对会出现中毒反应,后面的士兵自然不敢再吃,只有让所有的士兵在同一时刻吃下白粥,才能让所有的人都中毒。” 李承霖是聪明人,继续接着江辞的话茬说道:“整个城东军营,只有一个人可以办到,让所有的士兵在同一时刻吃饭。” “就是徐斌。”江辞说,“刚才我去审问了樊焱,他说,徐斌要统一检验训练成果,因而让大家不必分批次,并在一刻钟解决完饭食问题,统一到校场上集合。” “如此说来,果真是疑点重重。” “但是……”江辞咬了咬嘴唇,疑惑地道:“我有一点搞不清楚,我把过徐斌的脉,他切切实实中了铭感之毒,那样痛苦的感受,他当真自甘忍受吗?” 李承霖道:“你忘了吕洛儿吗?她醉生梦死之毒,为的就是让吕伯言助力秦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徐斌真效忠于北姜,不受些苦,又如何让东越信任他呢?若他没有中毒,反而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得不偿失。” 第140章 “对?了!”江辞一拍桌子?,“我想起来了!”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把李承霖吓了一跳,她连忙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做出嘘声手势:“阿辞,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 江辞连忙捂住嘴巴,下意?识地左右观望了片刻,随即放下手臂,走到李承霖身边,弯下腰在她耳边悄声道:“那日我在城墙上练枪,底下人来报,说是城东军营的将士们不知?道吃坏了什么东西?,个个闹着肚子?疼。” “我立马赶往城东军营,去营帐查探徐斌的情况。刚进?入营帐中,便看到桌子?旁洒落着白粥和碗的碎片,这说明徐斌是在吃粥的时?候毒发,因而没有拿稳粥碗,碗摔落在地上碎成一片一片的。” “可是,铭感毒药发作的时?间一般是在服用一刻钟之后,樊焱说过,那日徐斌的白粥是他亲自去送的,只送了一次。” “当时?地上撒了许多白粥,由此可见徐斌只吃了一点点,难道说那么一点点就?能吃上一刻钟?不然为何等到毒发的时?候,他依然端着碗?” “如果他只吃了一点点,就?把粥碗放到桌上,那么粥碗绝对?不会被打碎。如果他一直端着在吃,一刻钟的时?间,不可能一碗粥都吃不完。” “所以……” 李承霖根据她的猜想总结道:“所以他一早就?知?道白粥有毒,因而不敢多加食用,但如果没有中毒的话,又惹人怀疑。因此故意?制造障眼法。只是他没想到,你对?毒药的了解十分深厚,他聪明反被聪明误,露出了破绽。” 江辞站直身子?,嘟囔道:“不行,我必须得再去一趟徐斌的营帐,我倒要看看他在耍什么鬼把戏。” “夜深了。”李承霖叫住了她,“城东军营离这儿?远着呢,还是等明天天亮再说吧。” “也?是。”江辞停住,又坐回了榻上。 “你瞧瞧你,眼底又青了些,神?态亦有倦色。料想这几日一定没有好好睡觉,待会儿?沐浴焚香后好好睡上一觉。解药之事虽然迫在眉睫,但也?别把身子?累垮了。我还等着你还朝呢。” 江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当初她立下誓言,必将夺回雁城,不破北姜誓不还朝。没想到如今被一个铭感弄得曜州城都出不了,谈何夺回雁城呢? 不过北姜怎么老是使用这些奇奇怪怪的毒药?难道说二十年前北姜并?没有将铭感销毁,而是悄悄藏了起来,可使用一种没有解药的毒药,真的能放心吗?万一事态不可控,反而伤到自己?人呢? 算了,先?别想那么多了。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去探探徐斌的口风,再作打算。 江辞沐浴焚香后,实在经不住困意?,一爬上床便睡着了。 李承霖随之进?来,看到她呼呼大睡的模样,忍不住想起了她们大婚时?的场景。那时?江辞喝了酒,脸微红发烫,醉倒在李承霖怀中,嘴里嘟囔着“娘子?”,还咂了咂嘴。样子?可爱得好笑。 想到过往的场景,李承霖会心一笑,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若有所思。 那时?她是以苏昌的身份与她成婚,婚书上写的是苏昌的名字。 等到立后大典时?,终于可以重启一份婚书,让江辞和李承霖的名字出现在同一份婚书上。 可北姜突然袭击,江辞临危请命,立后大典不得不推迟。 想到这里,李承霖眉眼中添了一丝愁绪。而江辞也?不知?是做了噩梦还是其他的什么,眉头也?渐渐蹙起。 李承霖伸出食指抚平她的额心,暗暗下了决心:“北姜之事必须尽早解决。” 次日一早,江辞告别了李承霖,带人前往城东军营,嘴上说着关心徐副将的病情,实际上处处观察他是否有什么异常。 她豪放不羁地坐在塌边,目光灼灼地盯着徐斌:“徐副将,我见你气色比前两?日要好,可是恢复了不少??” 徐斌虚弱摇头:“还是老样子?,只是痛着痛着,便习惯了。” “我昨日替几个弟兄把了脉,发现他们身上的毒性比之以前少?了许多,不知?道徐副将是否也?有这种情况?” 听到江辞提到把脉,徐斌下意?识地缩了缩手,这个小动作没能瞒住江辞的眼睛,江辞二话不说抓过他的手臂,“我来替徐副将瞧瞧,毒性是否有所减弱。” 徐斌想挣脱,但奈何江辞力大无穷,他挣脱不得。再加上江辞的随从纷纷将剑拔出,以示警告,他知?道自己?露了馅,因而不敢妄动。 “徐副将好本事啊。” 江辞收回手臂,冷笑道:“短短几天时?间,身上的铭感之毒竟已经解得一干二净,何不将解毒方法告知?其他兄弟?也?免得他们继续受苦啊!” 徐斌冷眼瞧着她:“你既已发现了,又何必在那里阴阳怪气呢。” “你果然是北姜的人?” “那是自然。” “好!我就?喜欢徐副将这样爽快的人!” 江辞站起身来,开门见山地问道:“老实交代,解药在哪里?” 徐斌冷哼一声:“算了吧,你拿不到的。” 看到他这么轻飘飘的模样,江辞猜测解药可能不在他身上。但是他既然那么迫不及待地问北姜要了解药,说明他的确无法忍受铭感之痛。 既然这样,那就?好办了。 第141章 江辞微微一笑,吩咐道:“来人,去井里打一桶水上来,好好招待招待徐副将,他躺床上这么久,总该口渴了。” 听到这话,徐斌的脸色立马变得很难看,连说话也说不清楚了:“你、你们想干什么?” “没什么。”江辞双手抱胸,皮笑肉不笑,“既然徐副将如此大义凛然,自然也不怕再中一次铭感之毒了。” 徐斌彻底慌了,腾地一下从榻上起来,想打出营帐去,结果病体初愈,体能和速度都跟不上,江辞一个横扫腿便把他踢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随从见状,立马上前去将他扣住。 不一会儿,去打水的随从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将军,水来了。” 他提着满当当的一桶水进了营帐中,放到徐斌的面前。 江辞拿起水瓢,舀了半瓢水,递到徐斌嘴边。 徐斌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张嘴。 江辞轻笑,然后道:“把他嘴巴给我撬开。” 话音刚落,身旁的随从便立即去掰他的嘴巴,两个人合作,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终于将他的嘴巴掰开,嘴角都裂出了血。 徐斌意识到江辞来真的,那样的痛,他实在不想再经历了,当即就吓出了眼泪,哭着喊着:“别让我喝!我说我说!” 江辞把水瓢丢进桶里,坐在他正前方的椅子上,挥了挥手,随从会意,便将手松开了。 “徐斌,接下来我问的每一个问题,你都要老实回答,不然……” 她故意没说后果,只是看着地上的水桶挑了挑眉,虽未明说,但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徐斌咽了咽口水,舔舐了一下嘴角的血迹,慌忙说道:“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既是北姜人,那东越的户籍之事,可是魏廷辉帮你完善的?” “是。魏廷辉是杜松的门客,杜松对他一向言听计从,杜松在嘉州任职,便把我的户籍安放在了嘉州。” “魏廷辉现在在北姜吗?” “是,也不是。” 江辞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魏廷辉逃到了北姜,但怀绮公主觉得他背叛旧主,忘恩负义,将来也一定会背叛北姜,因此便将他处死,然后扔进了乱葬岗。” 江辞不觉得意外,一个不忠不义之人,谁敢放心地用呢?但她没想到,这个怀绮公主居然如此有魄力,行动如雷霆,说处死就处死,毫不拖泥带水。 一时间,她居然开始期待与怀绮公主的对决了。 “吕洛儿现在何处?” “在北姜,始终跟在怀绮公主身边。” “北姜是如何将吕洛儿策反的?”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江辞冷冷地瞧了他一眼,像在警告,料想他不敢说谎,便继续问道:“二十年前,北姜不是销毁了铭感吗?怎么如今又出现了?” “的确是销毁了,但是又给配出来了,不仅如此,连解药也一起配出来了。” 被销毁的毒药被再度配制出来,已是稀奇。毒师郁郁而终后,解药失传,其他毒师尝试了千遍万遍,均没能配出解药,北姜又是如何配出解药的? 想毕,江辞问道:“何人配制出来的?” “都是国师配出来的。” “北姜国国师?” 徐斌点头说道:“是,说起来,这位国师还是你们东越人呢。” “东越人?”江辞微微皱眉,脑海里蓦地闪过一个名字,“虞思水?”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东越人, 又擅长制毒配药,不就是虞思水吗?京城前段时间被醉生梦死之毒所扰,也是虞思水的手笔。 结果证明, 江辞的猜测没有错。 徐斌反问道:“你认识他?” “听说过。”江辞又说, “你是如何拿到解药的?” “这……”徐斌略有踌躇。 “来人。”江辞当机立断,“让他喝……” 江辞还未说完, 徐斌就急忙打断了她的话:“我说我说。井口院子里有一堆废弃的木材,把木材搬开,将上头的尘土拂去,有一个圆形盖子, 把盖子打开就可以进入地道。这个地道一直连接到曜州城外的一片隐蔽的竹林中,再一直往北走, 便可以望到北姜驻扎的营地。” 待徐斌说完后, 江辞便从袖中掏出一个白色小瓶,递给身旁的随从,吩咐道:“把这里面的东西喂给他吃, 另外, 把城东军营驻守人员全部换成信得过的人, 不准让其他人知晓徐斌的近况。” “是,属下领命。” 徐斌或许是被铭感之毒折磨怕了,看到江辞拿出药丸瓶,不禁有些慌张, 连忙道:“你要给我吃什么?” “放心, 没有毒, 只不过会让你睡上几天而已。毕竟像你这么狡猾的人, 要是跑了,我上哪儿找你去?” 江辞说完后,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营帐。 夜晚,“徐斌”与李承霖站在院子中,看着被掀在一旁地上的圆形盖子,以及黑黢黢的暗道,李承霖略有担忧:“阿辞,你当真要假扮徐斌,一个人前去北姜的营地?” 扮成徐斌的江辞伸手摸了摸脸,然后道:“这人/皮面具制作精良,你之前在璞州用过,瞒住了李姝、沈修和芸香等人。徐斌的声音我熟悉,模仿一二不成问题,应该能骗过北姜那边的人。” 第142章 “可不知怎的,我心慌得很。” 江辞轻笑,然后抬起了李承霖的左手。 李承霖好奇:“阿辞你要做什么?” 江辞没?有回答,而是按摩起了神门穴的位置,然后是内关穴。忙活了一阵后,才开口询问道:“是不是好多了?” 李承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咕哝道:“好像是好多了。” “这就对?了嘛。”江辞说,“早点休息,勿多劳累,就不会?有心慌的感觉了。” 李承霖无奈一笑:“傻瓜,我是担心你的安危。” 江辞点头道:“我知道。只是如今的情况,一时半会?儿研制不出解药,追更百-合文关/注公众/号梦白-推文/台既然北姜那边有现成的解药,若我能拿到,带回来细细研究,岂不是省时省力了?” 李承霖想了想,然后说道:“只是你孤身前去,我终究放心不下,你何时才能回来?不妨给我一个准确的时间,也好叫我安心啊。” “七天。”江辞信誓旦旦地说,“七天时间,就算没?能拿到解药,我也必定?回来。” “好,那就这样说定?了。” 江辞走下暗道,忽地又探出个脑袋对?李承霖说:“陛下,待我离开后,记得将此处复原。” “好。这段时间,我不会?让人靠近这里,暗地里派人观察着,若你回来了,也好让他们把碍事的东西移开。” 江辞又放心地将脑袋缩了回去。 地道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江辞拿出火折子吹燃,点燃了提前准备的灯笼,一缕火光总算照出了方寸光亮,地道不窄不宽,刚好能容纳一个人行走,壁上泥土新鲜,一看就是才挖成没?多久的。 这样的地道非一朝一夕可以?建成,也绝非一个人可以?办到,这么说来,城东军营中应该还?有徐斌的人。北姜的人从竹林处开始挖,徐斌从城东军营开始挖,双方一起行动,更加节约时间。 为了这次投毒事件,徐斌他们果真是煞费苦心。 他倒是为自己留了后路,却无视他人的苦难。 连徐斌这样武艺高强的人都受不了的疼痛,其他士兵又怎么能忍受呢? 想到正处于水深火热的东越士兵,江辞不禁加快了脚上的步伐。 不知道走了多久,灯笼已经快要熄灭时,终于走到了尽头。 江辞伸手顶开了上方的盖子,一些枯黄的竹叶混杂着尘土洒落了下来,迷了她的眼睛。 “呸呸——” 她吐去嘴边的竹叶,先把灯笼放到洞口边,随即从洞口爬了出去,还?未站稳,几把大刀便横在了她的脖子上。 看着铮亮的大刀在月亮的照耀下泛光,江辞咽了咽口水,立马举起了双手,用徐斌的声?音解释道:“别动手,自己人。” 那几人瞧了瞧她,随即将她的双手向后绑住,又将她的双臂连着上半身一起绑住,只留了双腿,随即一声?不吭地带着她前往一处营帐中。 营帐的布置格外豪华,一看就是大人物居住的,柜台上有一个火红的头饰,上头的宝石似乎与怀意公主送给江辞的落日神弓是一样的。 江辞看了看营帐中守候的几人,双拳难敌四?手,她的手臂又被完全束缚,若要逃跑,倒不是没?有机会?,只是一旦跑了,那就彻底与解药失之交臂了。 她咽了咽口水,默默等候着,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命运。 一炷香后,营帐外传来了士兵的声?音:“属下参见公主。” 公主?是怀意公主吗? 不是怀意公主。 红衣女子缓缓走入帐中,虽然与怀意公主有着相似的长相,以?及同样魅惑的狐狸眼,但通身的气质相差太多了。 怀意公主身上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质,而面前的女子,好像她本身就是虎,行动间一股强势做派。 与怀意公主长相相近,有魄力,敌方首领…… 怀绮公主! 江辞连忙用徐斌的声?音喊道:“属下参见公主。” 怀绮公主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如小刀,刀刀割人,江辞的神经始终紧绷着,生怕一不小心被看出纰漏。 半晌,怀绮公主开口道:“你又来做什么?” “回公主,属下恐暴露了身份。” “暴露了身份?” 江辞立马措辞,半真半假,“东越知晓我身上的毒已解,将属下囚禁于营帐中,今夜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逃了出来,特来禀告。” “蠢材!”怀绮公主怒骂,“当真是蠢材!本宫一早就说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若忍不了铭感之痛,吃下解药,必定?会?令东越起疑,之前你来见本宫,本宫就不打算让你吃下解药。没?想到怀意心软,偷偷求了国师,让你吃下解药。如今你暴露了,本宫少了内应,你该当何罪?” 江辞立马下跪,连忙道:“属下知罪。属下自知罪孽深重,但还?请公主看在属下一向忠心耿耿的份上,给属下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将功补过?”怀绮公主反问道,“本宫费尽心思将你安排进东越,你只需做好内应便可,如今骤然暴露,你又如何将功补过呢?带兵吗?北姜军营可从来不缺将军。再者,你既已暴露,却能安然从东越撤离,你觉得本宫还?敢信你?还?敢用你?” 第143章 不等“徐斌”回应,怀绮公主便冷冷道:“来人,将他押下去,悄悄了结了便是,没?用的东西,自然没?有活着的权利。” “公主……” 江辞还?想说些什么,门外又传来了士兵的声?音:“属下参见国师。” 听到这个称号,怀绮公主的脸色变了变,随即修好一副热情面容,微笑着迎了上去:“这么晚了,国师还?没?有休息吗?” “听说你抓了个人,我正巧闲着无事,便过来看看。” 江辞偷偷打量着这位国师,如果他真是虞思水的话,那就比娘亲和?师父大上一些,应该四?十几了。可除开他的满头白发,光从面容上来看,倒像是二十出头的样子,着实奇怪。 满头白发却面容年轻,难不成是练了什么独特的术法? 从两人的聊天内容来看,虞思水这位国师的身份,似乎比怀绮公主要高。但从刚才怀绮公主一刹的反应来看,怀绮公主对?他应当是不满的,只是碍于什么,不得不以?好的脸色和?好的态度相待。 怀绮公主回答道:“不用是个没?用的废物,哪值得国师亲自跑一趟呢?” 虞思水笑了笑,不置可否。随即走到江辞身边,侧头嗅了嗅,上下扫了一眼,脸上写满了不屑。 怀绮公主看到虞思水的表情,立马疑惑道:“国师可是觉得哪里不对??” 虞思水冷哼了一声?:“亏你生了双漂亮的眼睛,如此看来倒像是装饰品,没?多大用处。” 怀绮公主尴尬地笑了笑:“怀绮愚钝,还?请国师明示。” 虞思水走到一旁,背对?着江辞,轻飘飘地说道:“你看不出来吗?他根本不是徐斌,是别人假扮的。像这种?拙劣的把戏,我二十年前就不用了。” 听到这话,怀绮公主如临大敌,立马拔出剑指向江辞:“你是谁?” 虞思水转过身,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走到江辞身边,在她脖颈上摸索着,随即将皮套一掀…… “像这样,不就能直接知道……”虞思水看着眼前的江辞,话说到一半,便怔住了,他微微张嘴,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怀绮公主看到她的真容后,再次问道:“你是谁?” 变故来得太突然,江辞没?有准备,一时心乱如麻,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既然你不说,本宫现在就杀了你!” 怀绮公主蓄力,手臂摆动,就要将剑划过江辞的脖颈。 “歘”的一下,虞思水用手握住了剑尖,阻碍了她的动作?,鲜血汩汩,从他的指缝流出。 怀绮公主皱眉不解:“国师,这是何意?” “别杀她。”虞思水冷冷道,随即松开手,垂下手臂,滴滴鲜血掉落在地上,分外诡异。 “国师,此人来历不明,不如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虞思水转过头看着她,眼神逐渐变得狠辣,“我说了别杀她听不懂吗?” 怀绮公主哽住,与他对?视了片刻,最终还?是扔掉手中的剑,朗声?道:“国师自便。” 江辞突然看不懂场上的局面了。 虞思水在看到她真容后突然就怔住了,人人都说她和?娘亲长得一模一样,虞思水应该是看到了与虞秋月相同的容貌,因?而有些恍惚。 可按照虞山所说,自从虞秋月来到夕清山后,虞思水的光芒渐渐被她掩盖,他再也不是虞夕清最得意的弟子了,后来虞夕清把独门秘籍传给了虞秋月,虞思水更是嫉妒得发狂,以?至于被北姜细作?蛊惑。 他应当是讨厌虞秋月的,巴不得让她从世间消失。 可为何面对?着这样一张与虞秋月一模一样的脸,他会?让怀绮公主别杀她呢? 难不成是想把对?虞秋月的厌恶转移到她身上,细碎地折磨她,好消他心头之恨? 江辞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虞思水的随从连忙走上前来,关怀道:“国师,手上伤口要赶紧包扎,要是迟了,恐怕影响痊愈。” 虞思水抬起手,看了看鲜血淋漓的手掌,反而用力地握紧拳头,伤口裂开更甚,疼痛感顿时席卷全身,他却满不在乎地笑出了声?,随即从怀中摸出一个小药瓶,从里头倒出一颗红色小药丸,用满是鲜血的手扼住江辞的下颌,迫使?她张开了嘴,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红色药丸塞进她的喉咙里。 “咳咳——” 江辞被药丸呛到,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眼泪都咳出来了。不仅如此,下巴上鲜血的黏腻令她不适,她抬眸,谨慎地问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虞思水微笑,带血的手抚上她的脸庞,眼神迷离,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要听话哦。” 他说了这么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明明语气非常温柔,可江辞还?是不寒而栗,她还?想问些什么,突然一阵困意袭来,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 等她再度醒来,睁开眼便看见红色的帷幔,她挣扎着想翻身起来,奈何浑身发软没?有力气,费了半天劲,终于直起上半身,靠在了床塌边。 江辞环顾四?周,发现房间被装饰得格外喜庆,墙上贴着一个大大的囍字,下方一对?红花烛静静地燃着。 这是哪里?谁的婚房吗? 江辞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低头按压着太阳穴,却蓦然看到自己身着嫁衣,立即就清醒了。 第144章 她想离开这里,可身体始终使不上劲。 该死,一定是那颗药有问题。 江辞费尽了所有的力气,终于从床上滚了下来。 她趴在地上大口喘气,歇够了后,又费力地向门口爬去,爬到一半,门从外面被人打开。 两个丫鬟打扮的人走了进来,看到地上的江辞后,惊呼道:“哎哟我的姑奶奶,这大好日子,您怎么爬到地上了。” 两个丫鬟合力将她扶到铜镜前坐好,一个为她掸去嫁衣上的灰尘,一个为她梳头盘发。 江辞挣扎不得,于是惊恐地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丫鬟们相视一笑,然后说道:“你呀真是好福气,嫁得如意郎君,外人求都求不来呢。” “我?嫁给谁?” “国师啊。” 和虞思水成亲?这闹的是哪一出? 丫鬟们手脚麻利,思索间,已梳妆完毕,二人将凤冠为江辞戴好,江辞只觉得脑袋一沉,头又开始痛了。 做完了这一切,她们又把江辞扶到床边坐好。两人便一左一右站在一旁守着,丝毫没有离开的迹象。 看到前方的囍字,江辞恍恍惚惚,只觉得像在梦里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再次被人推开。 一头白发、身着嫁衣的虞思水走了进来,他遣走两个丫鬟,半蹲在江辞面前,抬头看着她,眼中饱含深情,“师妹,我们终于成亲了。”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江辞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样, 心脏猛烈一跳。 虞山跟她讲过,虞思水不满虞秋月,处处都要跟她争个高下。说明在外人看来, 虞思水与虞秋月是水火不相容的。 可是虞思水刚才居然说:“师妹, 我们终于成亲了。” 这代表着,他根本不像外人看来的那样, 对虞秋月恨之入骨,反倒是有一种别样的情愫。 虽然不知道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但江辞还是觉得,虞思水太不正常了。她虽然与虞秋月有着一模一样的长相, 但虞秋月已经过世那么多年了,很明显, 她不是她。但虞思水的反应, 俨然把她当成了虞秋月。又或者是,他明知她不是虞秋月,却一意孤行, 偏要把她当成虞秋月。 想毕, 江辞严肃了表情, 缓缓说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师妹。” 虞思水怔了怔,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反驳道:“我说你是, 你就是。” 江辞还是很固执:“我说了, 你认错人了, 我不是你师妹。”末了, 又垂下头,淡淡地说了一句:“虞秋月已经死了, 二十多年前就死了。” 刹那间,虞思水眼中的深情如雪花落入熔炉,即刻消融,取而代之的是威胁与警告,“你胡说!” 江辞叹了口气:“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不是虞秋月。我已经与心爱之人缔结了两姓之好,又怎么能再和你成亲呢?放过我吧。” “不、不……”虞思水拼命摇头,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糟糕的事情,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很痛苦,“没死,她没死,她一定是假死,她骗我……她从小最是古灵精怪,一定是假死骗我……” 虞思水在地上滚来滚去,痛苦地嚎叫着。 江辞微微皱眉。 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守门人听到动静,连忙问道:“国师!国师?发生什么事了?” 嚎叫声戛然而止,虞思水停止打滚,翻爬着坐在地上,渐渐恢复冷静。 守门人拍着门,忧心忡忡地说道:“国师可是遇到了什么情况?若没有回应,属下便要进来查探情况了?” “滚。”虞思水冷冷说道。 “是。”守门人应声,随即回到阶下站岗。 虞思水把头转向江辞,眼神冷漠无光,随即站起身来,步步逼近,“你不是我师妹,你没有资格顶着她的脸活在世上。” 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但身上却处处散发着危险的气息,江辞咽了下口水,他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分明就是要置她为死地。可她身体被下了药,若他真要动手,她根本反抗不了。 大脑经历一番电光火石的思考后,江辞慌忙喊道:“师伯,我是阿辞,我是虞山的徒弟,是虞秋月的女儿,师伯……” 江辞原本以为,她提及她是虞秋月的女儿,虞思水能看在虞秋月的面子上饶过她。 没想到,虞思水在听到这句话后,立马加快了脚上的速度,三两步走到江辞面前,二话不说卡住了她的喉咙。 眼睛发红,太阳穴、脖颈、手背青筋暴起,虞思水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死死掐住了江辞的喉咙,咬紧牙齿、恶狠狠地说道:“就是你害死了我师妹!就是你和江秋声害死了我师妹!我现在就要你陪葬!” 江辞丝毫没有力气反抗,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头上凤冠没有倚靠,先一步坠在了床上。 她倒下时,脑袋刚好磕在凤冠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一边是后脑勺的剧痛,一边是颈上的束缚。江辞的脸涨得通红,目眦欲裂,眼中布满了红血丝,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第一次,她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离她那么近。 第145章 求生的欲望让她抬起双手,拼命抓着虞思水的手臂。可所做的都是无用功,药物作?用下,她根本?使不上力。 她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渐渐消散,脑海里走马灯般浮现出许多过往的画面。 李承霖的一颦一笑,像一幅幅画卷一样展现在脑海。 女扮男装、身着玄衣、戴着半张金色面具的李承霖。 凤冠霞帔、端坐于永安宫的李承霖。 褪去所有珠饰,荆钗布裙亦难掩姿色的李承霖。 冠冕立首、龙袍加身,眉眼间?自?带威严的李承霖。 …… 走下地?道之前,李承霖要?江辞给一个确切的时间?,江辞说:“七天时间?,就算没能拿到?解药,我也?必定回来。” 可是如今,好像回不去了?。 江辞意?识恍惚,却?还?是没有放弃求生的希望。 不行,一定要?回去。 答应她的事,一定要?办到?。 走马灯停,江辞嘴角流出一排鲜血,用尽最后的力气?,喊了?声:“师兄。” 随即双手垂下,闭上了?双眼。 听到?“师兄”这?个称呼,虞思水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颤栗了?一下身子?,慌忙松开扼住她喉咙的手。 江辞脖子?上红痕骇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如死了?一般宁静。 他颤抖着伸出手放到?她的脖颈处,感受到?还?有些许微弱的脉搏后,慌忙站起身来,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地?找着药瓶。 终于,他找到?一个绿色小药瓶,由?于紧张,他倒药时手都在发抖,不慎掉落了?两粒。但他没心思理会,连忙又往掌心倒出一颗,忙不迭地?喂进江辞的嘴里。 做完这?一切,他朝门外喊道:“来人!太医!赶快宣太医!” 江辞再次醒来是在三天后,她的身上仍然穿着三天前的嫁衣,唯一的不同是,好像没有了?药力的束缚,她能够使上力了?。但重伤初愈,身体还?是虚弱,仍需调养几日。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屋内摆设都没有变化,只是红花烛已燃尽,并没有人去添。 她咽了?咽口水,喉咙处便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但这?疼痛却?莫名地?令她感到?安心。 她还?会痛,说明她还?活着。 江辞原以为只要?撇清与虞秋月的关系,要?他清楚她不是她,他就会放过她。 结果大错特错。 从虞思水之前的反应和表现来看,他对虞秋月已经到?了?一种?痴狂癫魔的状态。 一方面,他接受不了?虞秋月的死亡,因此一开始才会威胁江辞承认她就是虞秋月,明知道她不是虞秋月,也?非要?她承认她就是虞秋月。 但另一方面,在他眼里,虞秋月就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这?样相似的一张脸,如果不是虞秋月,他根本?不会容忍这?个人的存在。 矛盾又固执。 江辞也?是在最后时刻才反应过来,既然他如此痴狂,一张与虞秋月一模一样的脸喊他“师兄”,他会怎样呢? 那日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出“师兄”二字,便就是在赌。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总算保住了?一条小命。 之前确实是大意?了?,原以为徐斌在北姜是举足轻重的,没想到?却?是个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接下来,该好好思考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从虞思水身上拿到?解药,再找机会逃走才是。 这?几天,她一直待在这?间?屋里,不知道外面是怎样的情况,总得找机会探查一下。 正思索着,门被推开,一个丫鬟端着金盆走了?进来。 丫鬟看到?江辞已然清醒,还?自?己从床上坐了?起来,怔了?片刻,随即喜笑颜开:“醒了?醒了?,终于醒了?!” 她把盆端到?架上放好,立马冲去房门通知别人去了?。 不多时,虞思水一路小跑了?过来,看到?江辞清醒,默默舒了?口气?。他没有直接开口询问她的身体状况,而是抽出她的手臂,兀自?为她把着脉。 然后一边把脉,一边自?言自?语地?嘟囔道:“恢复得还?不错,不过还?需要?休养几日。” “师兄。”江辞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屋里好闷,我想出去走走。” 虞思水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回应道:“好,我陪你出去。” 他伸出手,想扶江辞下床。江辞却?躲开他的手,自?己下了?床。 他倒是没有生气?,将手臂收回,紧跟在江辞身后。 二人走到?门口时,又回想起刚才江辞的声音沙哑,于是从袖中取出一个白色小瓶,倒出了?一颗白色药丸,喊住了?她:“师妹,这?是用麦冬、冰莲子?、金银花等制作?的药丸,润嗓最是有效。” 他明知道她不是虞秋月,却?还?叫她师妹,说明他也?认了?。 不管她是不是真的虞秋月,只要?她有着跟虞秋月一样的容貌,还?叫他师兄,这?就足够了?。 他接受不了?虞秋月的死亡,如今有这?么一个念想,也?算是一种?慰藉。 江辞默默地?生出了?一个计划。 第146章 她转过身,看着那颗药丸,表情有些犹豫。 虞思水读懂了她的踌躇,果断把药丸送进嘴里,嚼都不嚼便吞进肚里,然后又倒出一颗递给江辞:“没有毒。” 江辞这才接过药丸,一口吞了下去。 走下台阶,来到庭院中。 院子不大不小,但里头的守卫起码有十个,再加上其他的人员,洒扫的、种花的,人多眼杂,终究不便。还不知道庭院外面的情况,更是为难。 “我有些累了。”江辞说,“师兄,我们回屋吧。” “好。” 回到屋中,虞思水伸手关门,一个白色小瓶不小心从身上掉了下来,江辞看着瓶身上好像写了字,其中一个字还像是“感”字。 她灵光一闪,连忙上前去拾了起来,在手掌里打量着。 果然,瓶身上完整的字写的是“铭感”。 虞思水见状,表情有些慌张:“师妹,这是毒药,不可乱动。” “我不信。” 江辞说着便打开了瓶子,将里头的白色粉末一股脑儿倒进了嘴里。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江辞猜测, 娘亲生前应当是喜爱蔷薇花的。 江秋声的书房里挂着虞秋月的画像,画像上有蔷薇花。 再加上刚才出了门,看到虞思水的院子里种满了蔷薇花, 更加确定了她的猜测。 北姜占领雁城不久, 虞思水就在院子里移栽了蔷薇花,由此可见他果然念念不忘, 以至于明知道江辞不是虞秋月,也心甘情愿,难得糊涂。 因此江辞冒险吞下铭感之毒,就是认定他会拿解药救她。 等拿到了解药, 按照国师府的守卫情况,她一个人肯定出不去, 必须得借助虞思水的权势。 青阳郡蔷薇闻名东越, 每年都会举办蔷薇花节,总能吸引各地的才子佳人聚会于此。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等拿到了解药, 再借口想回青阳郡赏蔷薇。 有着蔷薇花和青阳郡两大助力, 虞思水免不得思忆往昔。等他慨然时, 便有八成机会顺利离开北姜营地了。 江辞的计划虽然突进,但并不失周全,赌的就是一个“情”字。 可问题是—— 虞思水身上没有解药了,最后一颗解药已经给了徐斌。 虞思水没能拦住江辞吃下毒药, 表情逐渐惊恐。 铭感的毒发时间很快, 不出半个时辰, 她就会痛得生不如死。 他的脑海里不禁回想起了一些不愿回想的往事。 那是很久之前的清明节, 天空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虞秋月和师父虞夕清下山义诊,已有半个月的时间。虞思水在山上挖药, 虞山跌跌撞撞地跑来,朝他说:“师兄,师父和师妹快回来了!” 虞思水高兴极了,慌忙跑了回去。 结果却看到虞秋月的身旁站着一个陌生男子。 他受了伤,又失了忆,只记得自己叫江秋声,其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医者慈心,虞秋月把他带回夕清山算是情有可原,可看着他们之间的相处,虞思水开始感到害怕。 因为虞秋月看他的眼神与看别人的都不一样。 那种带着甜蜜的羞涩,又有些许喜悦和幸福的眼神。她从来没有过的眼神。 果不其然,他们相爱了。 在不人知的角落,虞思水就快要发疯了。 他喜欢虞秋月,这是他埋藏在心底的秘密。 一开始他要求不多,只要能每天看着她,便心满意足了。但江秋声的出现打破了这个平衡。 他开始觉得不公,凭什么他只能静静地看着,而江秋声却能光明正大地牵她的手、揽她入怀? 他找到虞秋月,主动向她坦白爱意。 虞秋月的选择也显而易见。 他彻底发疯了。 又不想承认自己是那条败犬。 于是,借口虞夕清将独门秘籍传给虞秋月,而不是传给他,大闹了一场,随即离开了夕清山。碰巧北姜细作前来游说,他一气之下便答应了。 可到了北姜之后,他开始后悔。 北姜将他奉为上宾,许他出入自由,甚至昭告天下。 如此高调,便就是要断绝他回东越的路,让他除了北姜无处可去。他想回东越根本不可能了。 他想每天看着虞秋月笑,可现在连虞秋月也见不到了,连最开始那点念想也没有了。 东越一年一度的亲蚕礼,北姜按例是要派遣女史前去观礼的,因此,北姜皇帝私下召见虞思水,希望他制作出一种无色无味、能杀人于无形中的毒药,好借着亲蚕礼搞事。 虞思水开始研制,途中却想到虞秋月菩萨心肠,自是见不得生灵涂炭,于是阳奉阴违,制作出了“醉生梦死”。 毒药制成之后,他对北姜皇帝说:“服下此毒后。十二个时辰内必定陷入昏迷,三个月内没有服下解药便会一命呜呼。我为它起了一个名字,叫‘醉生梦死’,陛下觉得如何?” “三个月吗?会不会太久了?” “但凡一击毙命的毒药,是极易被探测出来的,人家吃不吃都不一定。我这毒药虽不能一击毙命,但绝对不会被轻易发现。” 第147章 “那解药容易研制吗?” 虞思水说:“我?并没?有研制解药。” 毕竟没?有解药,北姜皇帝也不敢妄动,于是便打算拿主持亲蚕礼的东越皇后来做试验品,结果皇后生?病,便由皇太女代劳,这毒就?被北姜女史下在了李承霖的身上。 李承霖中毒后,虞思水便把制作“醉生?梦死”的原材料全部写了下来,悄悄送到虞秋月手上,向她发起了挑战,并告知?她只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上面有一味原材料——北溟浮萍,它是北姜独有的。 虞思水知?道,按照虞秋月的性格,一定会亲自来一趟北溟,探查北溟浮萍的奥秘。 这样,他就?能再次看?见她了。 虞思水猜对了,不久后,他果然在北溟边上看?到了虞秋月和虞山。 他看?着她潜入北溟深处,半晌不曾上来,他险些沉不住气,差点离开藏身之处,就?要跳下去找她。 结果虞山先他一步跳下水去,把虞秋月救了上来。 虞秋月被救上来时,浑身湿透,远远看?着似乎没?了生?命体征,虞山不住地按压着她的胸口。 虞思水按捺不住,从?芦苇中出?来,就?要冲过去查看?情况,结果却看?到虞秋月咳嗽吐水,恢复了神思。 他于是又躲回了芦苇丛中。看?到她清醒过来,虞山还?摸了粒丹药给?她吃,他总算放了心。 虞秋月与虞山离开了北溟,虞思水也回到了北姜皇宫。 多年后,虞思水都还?在后悔憾恨。 如果早知?这是他与虞秋月的最后一面,那他一定不顾一切代价,追随她回到东越。 虞秋月身亡的消息传到虞思水耳朵里时,他正?在翻阅北姜史书。 传话人说,虞秋月下水落下了病根,生?产时痛苦不已、血流成河、哭声震天,最终撒手人寰。 虞思水怔在原地,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他想起虞秋月潜入北溟深处,研制如何配制出?“醉生?梦死”的解药,险些溺死。 ——是那次下水导致落下了病根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岂不是变相害死了虞秋月? 虞思水惊出?一身冷汗,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变相害死了虞秋月,颤巍巍地倒退了几步。又想起传话人说的“痛苦不已、血流成河、哭声震天”,他的师妹最是温和坚韧,从?不轻易哭泣,若说哭声震天,那得有多痛苦啊? “哈哈——哈哈——” 虞思水哀极反笑,正?好瞥见书上写的“铭感”毒药,上面写着它能让中毒之人痛苦万分、生?不如死。 想到虞秋月经历了那样的痛苦,悲惨离世。 虞思水逐渐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他要复原出?铭感之毒,要让所有人都痛苦万分,要让所有人都生?不如死。 他花了五年时间,终于复原了铭感之毒。结果却被北姜皇室发现,于是他便借口道可以用来对付东越。 北姜皇帝留了个?心眼,要他把解药制作出?来,才能投入使用,以免伤到自己人。 虞思水又断断续续地花费了十年时间,终于研制出?了铭感之毒的解药。 番红花珍稀,就?连皇室也没?有多少存余,但?虞思水研制的铭感的解药配料中,便有一味番红花。 无数次失败,浪费了许多,后面不得不小心翼翼些,因此他只炼制了几颗解药。 试验用了几颗,最后一颗又被徐斌吃了。 …… 看?到江辞吃下了一整瓶铭感毒药,看?着那张与虞秋月一模一样的脸,虞思水已无力去思考江辞为何要吞下一整瓶毒药,脑海里又想起了传话人说的那句“痛苦不已、血流成河、哭声震天”。虽未亲自见到,但?虞秋月死前?的惨状已经赫然眼前?。连虞夕清和虞山都救不下她,她该有多绝望啊? 他忽然觉得腿软,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不!不! 不要再让她遭受那样的痛苦了! 他回过神来,连忙站起身来,朝门外喊道:“来人!来人!” 不一会儿,一个?侍卫打扮的人推开门闯了进来,“国师,有何事吩咐?” 虞思水取下腰牌,扔到他手上,吩咐道:“带上我?的腰牌,六百里加急赶回皇宫,取三钱番红花,再六百里加急送回来。快!” “属下遵命!” 侍卫离开后,虞思水走到江辞面前?,双手握着她的肩榜,眼眶发红,情绪激动:“师妹,答应我?,忍几天,一定要忍下去,我?一定尽快为你?炼制出?解药!” 说完,他走到案前?,草率地磨墨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江辞暗叫不好,他这话的意思,不就?是没?有现成的解药吗?可看?到他这么慌张的模样,她笃定他不会置之不理,于是走了上去。 虞思水倒没?有避着她,奋笔疾书地在纸上写着所需材料,江辞看?着,默默将上面的内容记了下来。 加上虞思水刚才让侍卫去取的番红花,足足有四十多味材料。 江辞不禁咋舌,竟然需要这么多材料,怪不得那么多毒师都没?能配制出?来解药。 虞思水写完了所需材料,又朝门外唤道:“来人!” “国师,有何吩咐?” 第148章 他把写满了字的几张纸交到丫鬟手中,吩咐道:“天黑之前,将上头所写的东西,一样不落地带回来。” “是,奴婢这就去办。” 已经知晓了铭感的解药配方,江辞觉得自己的任务差不多完成了,便开始思索着要如何逃离这里,回到东越。 可是,肚子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这疼痛来得十分猛烈,她捱不住,直接痛晕了过去。 夜晚,雁城,怀绮公主营帐中。 怀绮公主仔细听着下人的汇报,忍不住皱了眉,“你是说,国师让人六百里加急回皇宫取番红花,还让人四处收集各种药材?” “正是。” “可知晓这是为何?” “回殿下,听说是国师夫人误食了铭感,国师要为她炼制解药呢。” 听到这个,怀绮公主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虞思水向来喜怒无常,又恃才傲物,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她是知道的,暗地里也曾不满过。但父皇总要她尊敬他,看在他对北姜有用的份上,她便忍了。 这些年来,北姜为了更加笼络他,亦或是牢牢地拴住他,送到他府上的美人一波接着一波,可他全部原封不动地送回。 皇帝以为他对美人不感兴趣,便换成了清秀的公子哥。结果他全给打出来了,还在朝堂上阴阳怪气,着实把老皇帝气得不轻。 众人便认为他是个怪人,谁也不爱,只爱他自己。 直到前几日,他见了那个冒充徐斌的女子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为了护她,空手接白刃。不仅如此,还硬要与她成亲。 但是成亲的晚上,虞思水发了怒,险些把那个女子掐死,足足三天才醒了过来。 先是从怀绮公主的手里把她救下,强硬地与她成亲,结果成亲当晚差点把她掐死,花费了三天时间才救活她,如今女子又误食了铭感之毒,于是要炼制解药…… 从那天虞思水的反应来看,怀绮公主觉得,他一定是认识她的。 但是这些天发生的一切,实在叫她看不懂了。 难不成那女子与虞思水有恩怨,因此虞思水变着方儿地折磨她?叫她生不如死? 可是这样的话,也犯不着与她成亲啊? 怀绮公主想不通,索性不再思索,“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等等,那女子假扮徐斌,而且还是从地道过来的,居心叵测,说不准是东越派过来的细作。若是任由她留在国师府,要是与东越里应外合,岂不是对北姜不利? 怀绮公主急忙唤住了丫鬟:“国师夫人来历不明,你去调查一下她的底细。”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江辞可算知道了, 为什么徐斌宁肯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也要通过密道来到北姜,向虞思水求得一颗解药。 这铭感之毒果真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 徐斌只吃了那么一点, 就尚且疼痛得不能自理。江辞吃下了一整瓶,感觉比噬心蚀骨之痛还要严重, 只觉得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脑海意识薄弱,连思考问题都聚集不起画面。 虽然已经知晓了铭感所需的解药,但凭她现在的情况, 想要独立离开这里,回到曜州, 显然是不可能的。 目前, 也只有把希望寄在虞思水身上了,他早一步炼制出解药,也好早一步离开。 来到北姜营地已经好几天了, 江辞当初与李承霖以七日为限, 约定好七日一定回曜州。没多少时间了, 要是七日期限一到,她没能按时回去,李承霖担忧她,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 那就糟糕了。 得想办法让李承霖知道, 她目前还很安全, 只是归去的时间可能会延迟那么几天。 她把目光放在不远处的案牍上, 上头摆放着一架毛笔,案面上有几张干净的白纸。 江辞挣扎着想爬下床, 走到案牍边,结果刚挪动了一下身子,五脏六腑、全身筋骨就开始扯着痛了起来,她一下子回想起了上一世临死前的场景,那时的她也是感觉五脏六腑俱裂,连腰也直不起。 这两种感觉出奇地一致,且铭感之毒还更为严重些。 她不敢再轻举妄动,又慢慢地躺回了原处,有气无力地小口呼吸着。 呼吸也痛,全身上下没有哪处是自在的。 那一瞬间,江辞果真动了自裁的念头,想结束这种痛苦。这才明白为何铭感虽不能直接导致中毒人死亡,但中了铭感的人,只要不吃下解药,三个月内必定身亡。 这种痛苦,能撑三个月,也是个奇人了。 但自裁的念头只动过那么刹那,她又想到她答应李承霖会平安回去,她一定在曜州城焦急地等待着她,所以她不能死。另外,东越还有那么多士兵被痛苦折磨,都等着她带着解药回去拯救他们,她更不能死。 江辞咬了咬牙,将自裁的念头彻底抛到九霄云外,咬了咬牙,小脸忽地皱作一团,表情变得异常痛苦。 她又痛得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睁开眼,发现虞思水和两个丫鬟都守在她的床边,焦急地察看着她的反应。 看到她醒来,虞思水连忙关心地问道:“师妹,好点了吗?” 第149章 经虞思水这一提醒,江辞蓦然发觉,身体好像不怎么疼了,只略微有些虚弱而已。 她于?是回答道:“我?感觉好多?了,不疼了。” 虞思水这才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他转过头,朝着?丫鬟吩咐道:“快去将锅里热的桂圆红枣山药汤端来。” 丫鬟很?快将热汤端来,虞思水接过小碗,拿着?勺子搅拌着?碗里的汤,视线放在碗里的山药上,思绪飘远,回忆着?笑道:“桂圆红枣山药汤是你的最爱,我?记得小时候,你吵着?要吃,师父被你闹得没办法,大清早背着?背篓和锄头就上了山,结果一根山药都?没挖着?,还摔了个狗啃泥,锄头都?不知道摔到哪里去了。” 江辞默默咬了咬嘴唇,原来桂圆红枣山药汤是娘亲的最爱,怪不得爹爹的桂圆红枣山药汤做得最好。 虞思水说完,舀起一勺汤,仔细吹了吹,再把它?递到江辞嘴边。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江辞很?久没吃东西,已是饿得饥肠辘辘,正打算张嘴吃下时,忽然反应过来,谁知道他有没有在汤里下毒啊? 虞思水看到她的反应,心里明白了七八分?,于?是将勺子里的汤一口气喝干,以此证明这汤他的确没有动手脚。然后换了另一个干净的勺子,重新?舀了汤,递到江辞的嘴边。 江辞这才放心地吃进了肚里。 然而她吃着?吃着?,眼前的虞思水却突然变成了李承霖。她有些恍惚了,于?是眨了眨眼,虞思水果然还是虞思水。 江辞不由得有些落寞,记得李琛在来音寺遇害,天气炎热,她协助查案,李承霖为她端来加了冰沙的绿豆汤,舀起一勺,像喂小孩似的送到她嘴边。她刚抿了一口,就不好意?思地想把勺子拿过来,自己舀着?喝。李承霖不依,还与她调笑。 往事历历在目,七日期限早就过了,也不知道曜州那边的情况如?何,江辞等?不了了。 一碗热汤下肚,胃里暖暖的。江辞觉得体力似乎都?恢复了几分?,趁着?虞思水把空碗放进盘中,她朝着?两个丫鬟说道:“你们先下去吧,我?有话要与国师讲。” 丫鬟们不敢回应,静静地等?待着?虞思水的吩咐。 虞思水拿起丝巾擦了擦手,吩咐道:“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是。奴婢告退。” 待丫鬟离开后,虞思水于?是问道:“师妹,有什么话要与我?讲?” 江辞坐直身子,微微蹙眉,又叹了口气,方才遗憾地开口问道:“师兄,不知道青阳郡的蔷薇花可开了?” 虞思水忽地一怔,他离开故乡二十余载,早就不知道故乡的近况了。可他知道蔷薇初夏开花,算算日子,也该开了。他仍然记得之前的时光,每年蔷薇花期,师父总会挑一个好日子,领着?师门一众弟子轰轰烈烈地下山,赏蔷薇、吃喝游玩,好不自在。 那样的日子,令人怀念。 但,回不去了。 他思忖了片刻,回应道:“应该开了吧。” “师兄,我?们回青阳郡吧,我?好想再看一次青阳郡的蔷薇花。” 虞思水又愣住了。 何止是她呢?他也好想再看一次青阳郡的蔷薇花。就像之前那样,蔷薇花一簇簇、一片片连绵不断,生?命力旺盛。而他的身旁,站着?师妹、师父和虞门所有弟子,亦是生?机勃勃。 他看着?江辞的脸,一时有些错乱。 这二十余载,虞思水为北姜做事算得上是尽心尽力,北姜皇室对他的态度也有所转变。 一开始肯定?是有怀疑与忌惮的,虽许他出入自由,但暗地里还是派了人手盯着?他。不过,他一直忠心耿耿,也未出过什么差错,渐渐地,北姜皇室便完全信任于?他,十年前,就将派来监视他的人手给撤掉了。 直到这时,北姜皇室许他的“出入自由”才真正算得上是出入自由了。 他终于?获得了自由,也有机会去往东越,但……已经没有去往东越的理由了。 师妹已死,虞门已散,回不去了。 如?今,江辞对他说:“师兄,我?们回青阳郡吧,我?好想再看一次青阳郡的蔷薇花。” 他看着?她的脸,仿佛真的是虞秋月在呼唤他,呼唤他回到东越,回到青阳郡,回到夕清山。就好像他只要回到东越,回到青阳郡,回到夕清山,一切都?还来得及。 半晌,虞思水终于?回过神来,喉结上下动了动,似乎做了某个重要的决定?。 他微微叹气,嘴角挤出一个微笑:“好,我?们回青阳郡。” 考虑到江辞的身体状况,虞思水便打算让人备一辆豪华马车,再选二三丫鬟、侍卫随行,以保卫二人的安全。 江辞却说:“师兄,事不宜迟,两匹千里马足够了。” “路途遥远,马匹颠簸,你大病初愈,我?担心……” 江辞认真地说:“我?没事,我?真的没事。只是再不快些,蔷薇就谢了。” 的确,花期不等?人,这一次不能?再错过了。 虞思水被这句话触动,立马就妥协了:“好,那我?们直接去马厩,你挑一匹喜欢的就好。” 北姜占领了雁城,雁城平原广阔、水草丰茂,最适合游牧,这马厩里的骏马个个毛色鲜亮、膘肥体壮。 第150章 骏马众多,江辞只差挑花了眼。 最终,她站在一匹红色骏马面前,这匹骏马通身火红,令她想起了飞焰。 那时,她与李承霖躲在高粱地里,北姜派兵来搜查,危在旦夕,飞焰悄悄挣脱了缰绳,把敌人引开,用自己的生命护卫了她们的安全。 江辞有些感慨,叹了口气,指着这匹红色骏马:“就这匹吧。” 马倌于是打算为她牵马,刚取下缰绳,马厩的尽头处忽然传来一声长嘶。 江辞听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的样子,脑海里经过一阵电光火石的回想后,忽地闪过一个名字:飞焰。 她连忙小跑到马厩尽头处,看到了那匹长嘶的骏马。 通身火红、眼中带泪…… 是她的飞焰。 飞焰还活着! 江辞有些惊讶,随即注意到,飞焰的身上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像是被人用鞭子狠狠抽打的痕迹。 不管了,活着就好。 江辞立马喊来马倌:“我要这匹马。” 马倌跑了过来,看到江辞指的马匹后,脸上的表情顿时非常为难,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江辞不解:“怎么不去牵马?” 马倌叹了口气,委屈巴巴地解释道:“夫人,不是小的不愿意牵,实在是不能牵啊。” “为什么?” “前几年,士兵们不知道从哪儿牵回了这匹马,怀绮公主一眼就看中了,喜欢得不得了……” 听到这句话,江辞气不打一处来,立马打断了他:“既是怀绮公主喜爱之物,怎么身上这么多伤?” “这……这不是小的干的,是怀绮公主做的。这马儿虽好,可它野得很,怀绮公主驯了几年,它始终不肯臣服,次次都要把怀绮公主摔下去。像这种不服主人管教的马儿,理应是要被送进屠宰场的。可这马儿确实万里挑一,怀绮公主也不服输,喜欢挑战,便把它留下,发誓一定要将其驯服。” 江辞看了看飞焰,有些犹豫。 马倌便劝说道:“夫人,这匹马浑身是伤,不方便骑乘。您之前看中的那匹红色骏马也不错啊,您放心,马厩里的均是良驹,小的哪儿敢糊弄您啊。” 见江辞没有回应,马倌又说:“夫人您菩萨心肠,就别为难小的了,怀绮公主要是看到这匹马不在了,小的小命就不保了。若您真的喜欢,待小的请示了怀绮公主,再来回答您如何?” 怀绮公主…… 一双妩媚的狐狸眼,眉眼间自带计谋,一看就不是好惹的对象。 若是马倌真的去请示了她,难保她不会看出端倪来。 时间紧急、情况紧急,万万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江辞依依不舍地看着飞焰,微微叹了口气,而后下定了决心:抱歉,飞焰,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转过身,骑着另一匹红色骏马离开。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北姜皇帝特许了虞思水可以自由出入, 因此二人所过之处,守卫们全部乖乖放行。 与此同时,怀绮公主在营帐怒掷茶杯, 不可置信地反问道:“你是说, 国师夫人是江辞?” 那丫鬟点了点头:“正是。” 江辞何许人也?先是假扮苏昌的身份,进京赶考, 夺得状元,成了长公主的驸马。在校场上百发百中,扫了怀意公主的面子。后来身份败露,恢复了女子装扮, 与李承霖一起退隐封地。没想到不久后她们又卷土重来,逼得李承贺下了台。之后更是辗转东越各地, 兴修水利之事, 人人称赞。 说起江辞和李承霖,怀绮公主就恨得牙痒痒,她算计了李承贺那么久, 本以为东越就快成为北姜的囊中之物, 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居然夺了李承贺的皇帝之位,又将朝廷军营大换血,以往安排的细作全都指望不上了,幸好还有徐斌和雁城太守尚得信任。 后来, 怀绮公主找准机会, 向雁城太守递去消息, 与他里应外合。雁城太守假传圣旨骗过了凤鸣关的守卫将军, 致使北姜大破凤鸣关。后又偷偷将雁城城门打开,迎北姜大军入城。 没过多久, 镇守雁城的韩良发现了端倪,立马斩下雁城太守的头颅,再率军反击。 韩良身手了得,身先士卒、勇猛无比。在怀绮公主看来,终究是个祸害。 眼看着北姜将士们渐渐落入下风,怀绮公主转头看向吕洛儿,眼尾泛红,眼神饱满深情:“洛儿,你可愿再帮我一次?” 怀绮公主的声音极具磁性,眼神极具魅惑,吕洛儿迷失在她的琥珀色瞳孔里,忙不迭地答应了:“我愿意。只要能帮助到你,我做什么都愿意。” “韩良是你们东越的将军,他爹是安国公,你爹是礼部尚书,你们两家同在朝堂,你与他必定相识。韩良勇猛,北姜将士难敌,还请洛儿帮帮我,吸引韩良的注意,最好叫他分心。” 吕洛儿撩起帘子,看了看马背上那个矫健的身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跳下了马车,即便被摔得一身是泥也毫不吭声。 她在乱军中奔跑,就像一朵开在血地里的昙花,又遇强风劲雨,美好,但摇摇欲坠。 韩良眼尖,立刻就发现了吕洛儿的身影。 第151章 吕伯言和韩斯平日里也算有些交情,小时候,吕伯言也带着吕洛儿?来国公府拜访过。 因此,韩良认得吕洛儿?。 看到吕洛儿?陷入乱军之中,孤立无援,岌岌可?危,韩良也来不?及思考。厮杀着骑着马冲到她的身?边,弯着腰向她伸出?了手,大声喊道:“洛儿?妹妹,你怎么在这里?这里危险,快上来!我带你离开?!” 吕洛儿?颤抖着伸出?手去,下一秒,头顶传来“嗖”的一声,一支利箭准确无误地插入了韩良的胸膛。 韩良一死,东越军心大乱,北姜大军便趁此机会反打,将他们打得节节败退,最?终占领雁城。 占领了雁城,接下来便是曜州。 可?是不?知?为何,李承霖居然派了江辞前来守城。怀绮公主原以为她只是笔杆子功夫厉害,没想到军事才能亦不?可?小觑,心性?又异常稳定。 曜州西?倚峰峦叠翠的凤鸣山山脉,东临波涛汹涌的太谷江,占了地利。又有着水利优势,护城河的宽度都快赶上北姜的沧云江了。 曜州地理位置极为险要,易守难攻,硬闯是闯不?进的。 幸好吕洛儿?偷盗了城防图,有了城防图,寻找薄弱点,也不?是没有机会攻进曜州城。 可?江辞来了曜州后,立马调整更改曜州的军事布防,三天一小改,五天一大改,更改布防那?么麻烦的事,她处理起?来得心应手,底下人跟着办事,竟也井井有条。 由此可?见她的军事才能和统筹能力?。 江辞不?除,定成大患。 怀绮公主立马回?身?取剑,吩咐道:“立马随本宫去一趟国师府。” 二人刚走到营帐门口,另一个丫鬟急忙上前来报:“殿下,国师与国师夫人在马厩要了两匹马,往东面去了。看他们的架势,恐怕是要出?城。” “出?城?”怀绮公主震得眉头一锁,“这样大的事怎么现在才来禀报?” “回?殿下,陛下许国师出?入自由,底下人也不?敢拦。奴婢也是觉得不?对,慌忙前来禀报。” 怀绮公主差点气晕过去,嘴里嘟囔着“大事不?好”,然后稳定了精神,吩咐道:“取弓来,带上一队人马,挑最?好最?快的马匹,一定要追上他们二人!” 若任由江辞和虞思水逃离北姜的管辖地,回?了东越,此举无异于放虎归山。 不?过她也不?理解,虞思水来北姜二十余载,始终忠心耿耿,这江辞究竟是与他说了些什么?竟让他转了性?了? 怀绮公主深吸一口气,甩了甩战袍,翻身?上马去,重重地给了战马一鞭子,随着一声“驾”,战马撒开?四条腿,拼命奔跑了起?来,迅疾如风。 而另一头,江辞和虞思水顺利通过四道防线后,离开?了雁城。 江辞骑在马上,回?过头看着城门上的“雁城”二字,默默咬紧了牙齿。 属于东越的领土,总有一天,一定会原封不?动地从北姜手中拿回?来。 二人一路向着曜州城的方向赶去。如今虽然离开?了雁城,但曜州与雁城间仍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也难保不?会有北姜安排的巡兵。只有真真正正地进了曜州城,那?才算是真真正正安全了。 江辞的担忧不?无道理,果不?其然,路程刚行了一半,身?后就?传来凌乱的马蹄声,以及怀绮公主响亮的声音:“前面的人不?想死就?停下!” 想死才会停下。 江辞默默腹诽,扬起?鞭子抽打在马屁股上,故意加快了速度。 身?后的怀绮公主见这场景,冷笑?了一声:“找死。” 她双腿夹紧马背,松开?缰绳,从箭篓里取出?一支利箭,拉开?宝弓,对准了马背上的江辞。 她身?下的马在奔跑,江辞的马也在奔跑,距离不?算近,实在不?好瞄准。 万一失手,那?么多人看着,岂不?是闹笑?话吗? 怀绮公主性?子孤傲,向来力?求完美,绝对不?能容忍失败。 于是乎,她将箭矢微微下移。 既然不?能保证能一击射中人,那?就?改成一击射中马。 马体格大,目标大,比人好射中多了。 在这种条件下射中马,对于怀绮公主来说,还是十分简单的。 三、二、一。 她松开?弓弦,箭矢“歘”的一下便飞了出?去。 江辞身?下的骏马前蹄弯折,最?终倒地,连带着她也被摔了下来。 虞思水见状,连忙吁停了马匹,冲过去扶起?了她,“师妹,你怎么样了?” “好像扭到了脚,可?能暂时跑不?了了。”江辞微微皱眉,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怀绮公主看到二人均弃马站在地上,也下了马,拿起?弓箭,慢慢朝他们走来。 虞思水只是同江辞一起?前往东越,并没有明说要与北姜为敌,既没有撕破脸,怀绮公主也不?好直接定他的罪。 但她知?道虞思水善用毒,他身?上应该藏了些“好东西?”。她猜测,虞思水既然决定同江辞一同回?到东越,便就?是做好了背叛北姜的准备。她要是走近了,虞思水一把?粉末便能让她瞎了眼。 因此,她不?敢离得太近,在二十米开?外的位置停住了。 第152章 其余人看到怀绮公主停下,也纷纷停在她身边,不敢轻举妄动。 怀绮公主朗声道:“国师和夫人这是要去往哪里呀?” 虞思水往前走了一步,挡在了江辞面前,“自然是回家。” “哦?” 怀绮公主抬眉,佯装疑惑:“国师府好像不往这个方向走吧?国师可别走错路了。”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极慢极缓,却莫名地令人心颤,看似是提醒,实际上却是警告,且一语双关。 虞思水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自然没被吓到,反而坦白道:“我要回东越。” 怀绮公主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这个节骨眼上,国师要回东越?国师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虞思水没有回答,怀绮公主索性也不装了,她取出一支利箭,喊道:“还请国师让开,她是北姜的敌人,本宫绝对不会允许她活着离开。” 虞思水没有退缩,反而张开双臂,坚定说道:“若要杀她,便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怀绮公主没有立即回应,而是拉弓搭箭,将箭矢对准了虞思水,缓缓道:“国师可决定好了?” “我说过,若要杀她,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你以为,本宫会心软吗?” 怀绮公主不屑地轻笑,眯起一只眼睛,毫不犹豫地松开了箭矢。 看到虞思水缓缓向后倒来,江辞慌忙上前扶住。 “师……”她下意识想喊出师伯,却又立马改口道:“师兄,你怎么样了?” 虞思水的心脏处直直地立着一支箭,江辞大吃一惊,她原以为虞思水为北姜卖命二十余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怀绮公主应该不至于杀了他。没想到怀绮公主居然毫不犹豫地射出了箭,果决是果决,但未免有些伤了底下人的心。 江辞小声问道:“师兄,你身上可有药?” “袖……袖……”他虚弱地说道,嘴角溢出一排血。 江辞从他袖中掏出几瓶药,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最终选定了其中一瓶。正倒药时,怀绮公主再次拉弓搭箭,将箭矢对准了她。 虞思水见状不好,用尽全部的力量直起身子,为江辞挡住了那致命的一箭。 他又吐出一口血,嘴里含糊不清地喊了句“师妹”,然后垂下双臂,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江辞瞪大双眼不敢相信。 虞思水身为东越人,却为北姜做事,他的毒药害了那么多东越人,罪该万死。可他理应受到律法的审判,而不是死于怀绮公主的箭下。 她抬起头,看着远处的怀绮公主,大声说道:“你这样卸磨杀驴,真的好吗?” 怀绮公主不以为意:“是他背叛本宫在先,与其放虎归山,不如杀了永绝后患。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帮着你们来对付本宫呢?” “那徐斌呢?你也想杀他?” “徐斌不是你假扮的吗?” “若他不是我假扮的,你也要杀了他?” “这是自然。”怀绮公主道,“凡是从敌方营地安然归来的细作,本宫都持有戒心。更何况徐斌暴露了身份,已是颗无用的棋子,留着他也不过是浪费口粮。本宫的麾下,从来不养废物。” “也就是说,你把他们派出去的那一刹,就做好了随时放弃他们的准备?” 察觉到身边人异样的眼神,怀绮公主意识到江辞在套话,立马转变了眼神,狠狠说道:“你找死。” 她本想提剑过去将江辞解决,但又想起江辞之前从虞思水袖子里摸出了几个瓶子,恐怕是什么毒药,因此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又一次拉弓搭箭,将箭矢对准了江辞,而后毫不犹豫地松开了手。 利箭直直地朝江辞射去,飞到一半时,不知从何处蹿出另一支箭,将怀绮公主射出的箭生生折成了两段。 “谁?究竟是谁?”怀绮公主左右环顾,寻找着其他人的踪迹。 不远处的巨石后,一队人马缓缓走了出来。 为首的女子,头戴金色凤翅兜鍪,身穿锦袍、外罩金锁甲,手持落日神弓,面若冰霜,眉眼间自带威严。 女子单手牵着缰绳,驭马缓缓走到江辞前面,原本冷若冰霜的脸上霎时浮出一个微笑,她朝她递了个眼神,随即倒转马头,看着怀绮公主,回答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李承霖。”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江辞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李承霖, 英姿飒爽、威风凛凛,更有一番别样的风采。 “居然是你?” 怀绮公主多疑,眉头一皱, 深觉此事不太简单。 李承霖装备齐全, 一看就是做好了万全准备。怀绮公主漫不经心地瞥了瞥四周,此处地势复杂, 若继续与她们纠缠,恐怕会中了埋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必争一时长短。 想毕, 怀绮公主故作镇静,透过马腿的缝隙, 冷眼看着江辞, 丢下一句:“今天就先放过你,后会有期。”随后谨慎地驾马而去,她的随从随之而行, 殿后掩护。 待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后, 李承霖才下了马, 蹲下身来关怀江辞的情况。她上下打量着,不知不觉,眉头已渐渐隆起,“阿辞, 你受苦了。” 第153章 说时迟那时快, 听到这句话, 江辞的眼眶刹那就红了, 而?后像小孩子受了委屈那样,“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扑进李承霖的怀中,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我以为我就要见不到你了。” 李承霖轻轻抚摸着她的背,哄小孩似的,柔声地?安慰着她:“阿辞乖,不哭,我在这儿呢。” 江辞哭了许久,才渐渐止住了哭声,她瞥了瞥周围,李承霖带来的亲卫都知趣地?背对着她们,睿察附近的情况。 但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默默低下了头,找了个借口解释道:“刚刚扭伤了脚,太?疼了。” 扭伤脚的痛比起铭感之痛,当然是小巫见大巫,完全不能?相比。可?她忍了那么久的铭感之痛,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却在看见李承霖后,立马红了眼眶。好像终于有了归处,终于有了诉说委屈的地?方,终于可?以不用故作坚强。 李承霖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到马上,像是守护一件易碎的珍宝。而?后自己翻身上马,坐在她后面。她的手从江辞的腰际拂过,拽起缰绳,又微微低头,缓缓把下巴倚在江辞肩上,轻声道:“阿辞乖,再忍忍,我马上带你回家。” 那样危急的时刻,在看到李承霖的第一眼,江辞就莫名地?觉得心安。仿佛只?要有她在,哪怕是天大的困难也不足为惧。 她放松了那根紧绷的弦,“嗯”了一声,然后别过头,看着地?上的虞思?水的尸体,询问道:“陛下,能?不能?把他的尸首送回夕清山埋葬?也算是全了他一桩夙愿。” “好,都听你的。” 一行人回到曜州城,李承霖立马让军医来为江辞检查受伤的脚,所幸不是很?严重,军医涂抹了些许药膏,开了个方子,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便算了了。 军医离开后,江辞想要下床,李承霖立马阻止了她:“你脚伤未愈,还是在床上好好歇息吧。” “不行。”江辞固执地?摇了摇头说,“必须赶快炼制解药,不能?让将士们继续受苦了。更?何况我好不容易把配方背了下来,再拖一拖的,时间一久,忘记了怎么办?” 李承霖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于是走?过来扶她。 江辞站在地?上,随手撩了撩头发,李承霖这才注意到她的脖颈上似乎有着什么奇怪的印记,她伸手扯下衣襟,发现她的脖颈处居然有好几道淤青,她慌了神,紧张地?问道:“阿辞,你脖子怎么了?” 江辞放下手臂,故作轻松地?说道:“没什么。” “这段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江辞不想让李承霖知晓她在北姜营地?的经历,怕她担心、怕她愤懑,于是笑嘻嘻地?说道:“都说了没什么了,你看,我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嘛。对了,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呀?” 李承霖没有回答,而?是一把搂住了江辞,紧紧地?抱住她,嘴里喃喃道:“都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孤身涉险了。” 她抱得很?紧,也抱了很?久。 过了好一会儿,江辞才挣开了怀抱,笑着扯开了话题:“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你以七日为限,可?七日后,我没有见到你的身影,我就知道你出了事。我派人去地?道搜寻过,他们没有找到你。我就出了城,一路往西。也是我运气好,居然真?的找到了你,我都不敢想象,要是我再晚上那么一些时间,你就……你就……” 她不敢继续讲下去,只?是双手握住江辞的手,摆放在胸前,像祈愿一样,“阿辞,当时的我看起来倒是镇定自若,但是,我射出那支箭之后,浑身都在发抖。要是我来迟一点,要是我射偏一点……所幸——” 她呼了口气,脸上浮现出劫后余生的微笑:“所幸我来的正是时候,所幸我没有射偏,所幸我没有失去你。” 她说着说着,声音忽地?变得哽咽:“要是你真?的死在她的箭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不。我会让她痛不欲生,我会让她生不如死,我会让她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最后这段话她说得极为认真?,虽然是带着哽咽的语气,但眼神却无比凌厉恐怖,江辞从来没有看过她这种神情,忍不住被?吓了一跳。 李承霖察觉到江辞的反应,愣了愣神,随即扬起一个微笑:“还好,你没事。” “陛下,颜副将求见。” 门外传来紫菀的声音,李承霖问道:“所谓何事?” “奴婢不知。” 江辞说道:“此次下毒事件,若只?有徐斌一个人,肯定是办不成的,必定还有其他同伙。我便嘱咐颜副将,让他好好查一查,如今怕是已经办好了,来询问处理?意见的。” 李承霖于是对紫菀说:“让他在正殿候着,朕片刻就到。” 江辞猜得不错,颜副将果?然抓住了其他同伙。李承霖静静听着颜副将的汇报,待汇报完毕后,便把头转向江辞:“阿辞觉得呢?” 即使贵为一国君主,李承霖也会主动询问她的看法,就像小时候,江秋声询问她的看法一样。一来这是重视她的一种表现,二来也是对她能?力的一种信任。 江辞心旷神怡,思?索道:“陛下,末将认为处罚之事不必着急,可?待士兵们吃下解药,恢复了神志后,再将主犯徐斌枭首示众,好给士兵们一个交代。” 第154章 “那其余人等呢?” “末将的看法是,放他们回北姜。” “放他们回北姜?” “没错。”江辞道,“怀绮公主多疑,她以为我会杀了他们,那我偏偏要放了。放掉几个无关紧要的无名小卒,给怀绮公主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有何不可?呢?” 李承霖虽不知晓怀绮公主的本性?,但看到江辞胸有成竹的模样,便也果?断地?点了头:“好,就依你所言。” 颜副将行礼:“属下领命。” 李承霖见颜副将行了礼,却扭扭捏捏,一副想离开又不想离开的样子,于是问道:“颜副将还有其他事情?” 雁城一战,颜副将的手下死了六七成,仅剩的兄弟们都被?分配在城东军营,中了铭感之毒,个个痛不欲生。他十分担忧,于是再次行礼:“陛下,将军,只?是不知……这解药……在哪里啊?” 江辞道:“颜副将不必忧心,本将已经知晓了解药的配方,一定在最快的时间内炼制出解药。” 说完后,她转向李承霖,朝她行了礼:“陛下,解药中有一味番红花,此药品较为珍贵,那么多士兵都中了毒,曜州的存货恐怕不够。” 李承霖略微思?考了一下,然后说:“曜州离京城较远,离璞州较近,朕这就派人前往璞州。至于曜州的存货,可?以先炼制一部分解药出来,以缓燃眉之急。” 璞州富得流油,番红花在其他州郡算得上是珍贵物,在璞州却是平常物。不久之后,璞州太?守派了两队亲卫,护送着两辆马车的番红花送到曜州。 江辞不禁咋舌,随便凑凑都有这么多? 随着徐斌被?枭首示众,中毒一事算是落下了帷幕。 待士兵们养精蓄锐,接下来,就该思?索着如何拿回东越的领土了。 但北姜已在雁城站稳了脚跟,想要拿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而?北姜那边则在思?索着如何攻进曜州城,不过曜州易守难攻,北姜的愿望也没那么容易实现。 于是乎,过去了很?长?时间,双方依旧没有任何进展。 七月清晨,天光熹微。 江辞醒来,满足地?伸了伸懒腰,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将窗户撑开,迷迷糊糊地?注意到窗槛上有一根断掉的枯枝。她把脖子伸出窗外瞧了瞧,咕哝道:“窗边也没树啊,哪儿来的枯枝?” 她站直身子,又打了个呵欠,打算伸手将那枯枝拂下去。结果?刚碰到那“枯枝”,“枯枝”就腾地?一下飞走?了。 原来不是枯枝,是蛾子。 小时候,夏婆婆带她去摘皂角,一条大青虫刚好砸在她手心里,那种肉唧唧的感觉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因?此她对昆虫都有种莫名的恐惧感。 看着那只?会飞的、像枯枝一样的蛾子,江辞一下子就清醒了,头皮发麻,瞠目结舌,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半晌,她才平复了心情,轻轻拍着胸脯喘气:“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嗯?” 床榻上传来李承霖的声音,她用手撑着半边身子,问道:“阿辞,怎么了?” “没什么,遇到一只?蛾子,我以为是枯树枝呢。” 江辞说完,脑海里忽地?灵光一闪。 这只?蛾子外表完全跟枯树枝一模一样,因?为它歇在红色的窗槛上,所以她才注意到了它的存在,要是它歇在真?正的树枝上,那她不是一辈子也注意不到它吗? 同理?,雁城地?势辽阔,水草丰茂、树木众多。这是优点,亦可?以成为突破点。如果?东越士兵也像这只?蛾子一样,会伪装,藏在茂密的树丛里,藏在稠密的绿草中,让北姜发现不了,到时候一定能?打北姜一个措手不及。 “陛下!陛下!”江辞连忙朝李承霖身边跑去,“我想到办法了。” 江辞寻到了曜州技艺最精湛的几位画师,带着他们在城墙上瞭望,要他们将雁城的各处别样的景色画在卷上。又找了曜州手艺最精巧的一批裁缝,要他们将画卷上的风景变成士兵们身上穿的军装。 裁缝们哪儿做过这等生意,自是不敢胡乱接下,可?在江辞的不断劝说下,他们终于愿意尝试尝试。 既是适用于隐蔽的军装,江辞特意给它起了名字:隐身装。 不久后,第一版隐身装成功交货。 可?江辞觉得还差点火候,于是给出了修改意见,裁缝们于是又开始修改。 经历了三次修改后,几类隐身装成品终于达到江辞眼中的完美状态。 她亲自穿上隐身装,在不同场景下试验,确保万无一失后,她向李承霖求了一道圣旨。将批量制作隐身装一事交由璞州负责,璞州太?守要尽职督促,并在三个月内,将隐身装成品一件不落地?送到曜州来。 高进去璞州宣旨,末了,又嘱咐道:“陛下说了,此事要秘密进行。还请大人不要声张,仔细挑选合适的人才。” 璞州太?守双手接了圣旨,连忙道:“微臣谨遵陛下圣意。” 三个月后,璞州太?守顺利完成任务,将隐身装成品一件不落地?送到了曜州。 秋雨连绵,已经一连下了好几天。细雨润湿了土地?,到哪里都是一脚泥泞。 雨不大,但一直下着也是烦人。 上午的操练结束,颜副将甩了甩身上的雨水,抱怨道:“也不知道这雨还要下多久。” 第155章 “两天。”江辞说,“最多两天。” 雨停,大雾将起。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两日后的清晨, 怀绮公主尚在睡梦中,随行丫鬟就闯入了她的营帐,忙不迭地叫醒了她:“殿下, 雁城遭敌人突袭, 惊蛰门和霜降门已失守,谷雨门、寒露门、冬至门支撑不住, 请求支援!现在外面全是东越的人,还请殿下拿个主意。” 怀绮公主像被蝎子蛰了一口似的,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闭眼细细一听, 果真听见了隐隐约约的打杀之声,声音还越来越近。 她向来谨慎, 日日都在校场上, 夜夜睡在营帐中,睡觉时盔甲也不离身。她从床上起来后,立马拿起武器朝外面走去, 边走还边问道:“哨兵呢?那么多哨兵都是吃干饭的吗?” “奴婢也不知道为何, 敌军突然出现, 就像鬼魅一般,哨兵们都没有察觉出任何异常。” 怀绮公主掀开帘帐,此时天刚麻麻亮,露水沉重、白雾茫茫。 虽然雾重, 但毕竟安排了不少哨兵, 总不能没有一个哨兵察觉到东越的行动吧? 但现在不是问罪的时候, 怀绮公主深吸一口气, 冷静地吩咐道:“立刻集结队伍,准备迎战。” 东越大军来得突然, 各个击破,攻下了好几道城门,斩杀了不少北姜军士,北姜军一时慌乱,即便重新集结了队伍,又有怀绮公主带队,还是难以抵抗。 两军从天光熹微打到艳阳高照,大雾渐渐消散,北姜大势已去,仅有两百来号人在西北方向的立秋门苟延残喘。 怀绮公主将红缨枪插进泥土里,弓着腰喘气,经历了一场大战,早没了之前的神采,略显狼狈不堪。 “殿下。”丫鬟将水壶递给她,“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怀绮公主将水壶里的水一口气喝干,“他们身上穿的衣服似乎很奇怪,不知道有什么来头。” 丫鬟表情严肃,劝说道:“殿下,撤了吧。来日方长,不怕没有卷土重来的时机。” 怀绮公主将水壶随手扔到地上,表情略有不甘。任谁也不会想到,已经占领了的城池,居然还有被抢回去的时候。这消息要是传回国都,她的几个兄弟又要开始做文章了。 她暗啐了一口:“酒囊饭袋。” 若不是哥哥弟弟无用,父皇也不会允了她做主将。前些日子她占领了雁城,好不容易得到了父皇的青眼与重视,若是此时狼狈回宫,便再也没有带兵的机会了。 想毕,她缓缓道:“前段时间,我让怀意带了三千精兵驻守凤鸣关,以备不时之需。如今果然派上了用场。我们先退守凤鸣关,再让父皇派兵增援。凤鸣关是北姜进入东越必经的关隘,只要它仍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卷土重来也未可知。大家休整一下,我们马上从立秋门撤退,一路西行,前往凤鸣关。” 吩咐完毕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随口问了一句:“吕洛儿呢?” 丫鬟回答道:“战况焦灼,没人顾得上她,怕是已经死在乱军中了。” 怀绮公主沉思了一会儿,随即道:“不管她了,准备出发。” “殿下,殿下!” 不远处传来吕洛儿的声音,怀绮公主抬眼望去,只见她穿着月黄色衣衫,身上泥点斑斑,像当初奔向韩良一样,朝她奔来。 老实说,她当初主动接近吕洛儿,便怀着不纯的动机。但她也着实没有想到,这女人真是蠢得令人发指,她如此利用她,她居然还一厢情愿地爱着她。典型的被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钱。 不过相处时间久了,面对着吕洛儿的灼灼爱意,她也曾短暂地动过心,不过也只是片刻而已。她只想成就大业,情情爱爱什么的,完全不重要。在她心里,北姜永远排在第一位。 看到吕洛儿朝自己奔来,过往的画面在脑海里重演,想到韩良被自己射杀的悲惨结局。怀绮公主立马警觉起来,曾经的片刻动心顿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不足挂齿。 她取出插在泥土里的红缨枪,手腕翻转,长枪直直地指着前方的吕洛儿,将其逼停。随即谨慎地观望着四周,察觉没有异常后,方才逼问道:“你来做什么?” 粘带泥土的枪尖离自己的喉咙只有几寸,吕洛儿咽了咽口水,声音有些委屈:“殿下,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你。你是要抛下我吗?” “你当真没与东越勾结?” 吕洛儿举起右手发誓道:“洛儿以性命起誓,此生效忠于殿下,从未有过异心,若违此言,天打雷劈。”随即直愣愣地跪在地上,语气里带着哭腔:“殿下,洛儿求你了,带我走吧。” 也对,吕洛儿作为淑妃时,就不断地向她传递东越的消息,更是偷盗了城防图,追更百-合文关/注公众/号梦白-推文/台事情做得这么绝,是不可能与东越里应外合的。如今更是时时跟在她身边,根本没有与东越勾结的契机。 在今天的大战中,怀绮公主在江辞身旁看到了吕伯言的身影,由此可见吕伯言仍受重用,只要吕伯言在,吕洛儿就还有用武之地。 想毕,她淡淡道:“起来吧,本宫带你离开便是。” 吕洛儿脸上立马绽放出一个甜蜜的笑容:“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第156章 怀绮公主翻身上马,微笑着朝吕洛儿伸出了手:“上来。” 吕洛儿受宠若惊,愣神了片刻,方才伸出手去,借助她的力量,稳稳地骑上了马。 此刻,吕洛儿背对着怀绮公主,怀绮公主自是不必再掩饰,脸上的微笑霎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漠。 她是一个利益至上的人,逃亡的路上带这么一个累赘,并不像她的作风。她之所以留着吕洛儿,不过是因为她对北姜还有用处罢了。 两百来号人从立秋门撤离,一路西行。 由于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士兵们受了伤,又精疲力尽,撤退速度极慢。 没过多久,江辞和颜副将便各自领着一队人马追上来了。 怀绮公主拽着缰绳,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四面受敌、孤立无援的感受。 江辞朝她喊道:“怀绮公主,若是投降,尚能保住一条性命,何必……” 她还未说完,怀绮公主就愤怒地打断了她的话语:“做梦!要本宫投降?然后成为阶下囚?呵,倒不如直接杀了来得痛快。” 说完这段话,她瞥见了江辞身后的吕伯言,立马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把它架在吕洛儿的脖子上,威胁道:“你们要是胆敢往前一步,本宫便杀了她。” 江辞满不在乎地笑了,朝她喊话:“吕洛儿偷盗城防图,通敌叛国,害死了我东越无数将士。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在乎她的生死?若你此刻将她杀了,我反倒要夸你一句为民除害。” 听到此话,吕洛儿被吓得冷汗直流,她梗着脖子,实在不明白怀绮公主为什么要拿她当筹码,那江辞哪里是会受威胁的样子?莫不是病急乱投医了。 吕洛儿万分慌乱,又不敢轻举妄动,直到看到江辞身后的吕伯言,急忙放声大喊:“爹爹!爹爹救救孩儿!” 虽然吕伯言向李承霖禀报了他的推测,认为徐斌是北姜的细作,间接查出了投毒的主谋,但江辞始终不放心他,为防止他通风报信,因此时时将他带在身边。倒是没有什么异常。 吕伯言骑在马上,朝江辞行了礼:“将军,我知道我这个要求十分过分,但我还是希望,能暂且留下小女一命,待我问了始终,到时随律法处置,我绝不再过问。” 江辞转过头看着他,冷冷道:“吕洛儿已经害了东越一次,还想让她害第二次吗?” “将军,我实在不信小女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事,正如您所见,她一定是受了北姜的胁迫,还请将军给个机会,让我问个清楚,不能让她不明不白地就死了啊!” 江辞没有说话,只是拿起落日神弓,默默地取出了一支箭,对准了前方的吕洛儿和怀绮公主。 吕伯言仍在坚持:“将军,还请您给个机会!” 江辞轻声道:“你知道怀绮公主为什么一直把吕洛儿留在身边吗?” 吕伯言愣了愣,然后答道:“不知道。” “因为吕洛儿对她来说,还是颗有用的棋子。可是,只要我这箭射到吕洛儿身上,怀绮公主就会明白,吕洛儿再也不能用来掣制东越,她就会无情地抛弃这颗棋子。” 江辞说完,便闭上了右眼,瞄准着前方。 怀绮公主藏在吕洛儿身后,俨然把吕洛儿当成了她的盾牌。 江辞微微一笑,松开了弓弦与箭矢。“歘”地一下,一支利箭插在了吕洛儿的肩上。 吕洛儿痛得闷哼一声,浸出的血很快染红了她的月黄色衣衫。 怀绮公主看到这个场景,已然知晓江辞不会顾及吕洛儿的生死,如今吕洛儿又受了伤,变成了真真正正的累赘。 脑海里经过一番电光火石的思考后,怀绮公主决定孤注一掷。 她咽了咽口水,一掌把吕洛儿从马上推下去。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吕洛儿身上,扬起长鞭,重重地抽打在马儿身上,随即大呼:“掩护本宫撤离!” 江辞回过神来,喊道:“别让她跑了!” 说时迟那时快,她连忙取出一支箭,大喊了一声“驾”,骑着马向前追去。在颠簸的马背上,拉弓搭箭,瞄准了前方同样颠簸的怀绮公主。 她刚准备松开弓弦,耳边却传来“嗖”的一声,她慌忙侧过身躲过,看了看地上的箭矢,抬起头寻找着射箭人的踪迹。 花容月貌,红衣飒爽。 是怀意公主,是送她落日神弓的怀意公主。 “江辞,我决不允许你用我送你的落日神弓,杀害我的大姐。”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江辞怔了怔, 握着落日神弓的手紧了紧。 不多时,怀意公主带来的人马已为怀绮公主杀出一条血路,护送着怀绮公主和怀意公主往西而去。 江辞勒紧缰绳, 大喊一声:“给我追!别让她们逃跑!” 部分士兵留在原地与敌方剩下的士兵周旋, 江辞和颜副将带领着一队人马,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江辞和颜副将他们追了许久, 始终有段距离。眼看着愈发深入,江辞连忙“吁”了一声:“停下!别再追了!” 众人听令驻足,颜副将虽然勒马,但却着急地喊道:“将军, 不能让她逃跑啊!” 第157章 随即便打?算带着一队人马继续往前追。 “站住!” 江辞叫住了他,看着愈行愈远的怀意公?主等?人, 微微皱眉道:“颜副将, 追不?上了,不?必再追了。” “可是……” 颜副将脸上略有纠结,“韩将军惨死在那妖女箭下, 我军无数将士也惨遭屠戮, 难道要眼睁睁地放她逃走吗?” “穷寇莫追, 小心埋伏,不?必恋战。” 颜副将有些焦急道:“可这?样一来,凤鸣关还在北姜手里,待他们休养生息, 卷土重来该如何是好啊?” “他们刚刚经历重创, 短期内不?会卷土重来。现如今我们要做的, 便是收拾一下残局, 再好好琢磨琢磨如何守住雁城。收复凤鸣关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不?必急于一时。” 江辞说完, 看到颜副将还是一副心有不?甘的模样,便安慰道:“颜副将,你与韩将军沙场同袍,感情笃深。他骤然身死,你失去好友,固然难过。东越痛失良将,陛下又何尝不?心痛?每每念起都感慨万分。” 江辞继续谆谆诱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看怀意公?主来时神采奕奕,退时面不?改色,就?连下面的士兵亦是不?慌不?忙,便知晓他们是有备而来。若为了一时义气,贸然追击,到时落入圈套中,不?仅没能为韩将军报仇雪恨,反而搭上了自己?的命,那便得?不?偿失了。” 颜副将深思了一番,觉得?十分有理,于是下马行礼道:“是属下鲁莽了,还请主将治罪。” “确实该治。” 江辞瞥了眼颜副将,不?紧不?慢地道:“如今我们收复了雁城,自是该好好部?署一下城防,未免又被北姜夺去。既如此,在重新部?署城防之前,就?罚颜副将陪着士兵们一起巡逻守卫,如何?” “属下领罚。” 江辞又领着人马回到之前的地方?,还在苦苦鏖战的几十名北姜士兵,眼见着又有一波队伍加入,而自家?主将逃离,再没有翻身的机会。索性?缴械投降,只求保住一条性?命。 颜副将不?依,刚想将他们斩于马下,江辞就?拦住了他:“杀降不?详。他们既已?投降,又丢掉了器械,没有了威胁。暂且留他们一命,先关押起来,再作?打?算。” 颜副将抱拳行礼:“是,属下领命。” 江辞环顾四周,看到吕伯言抱着受伤的吕洛儿蜷缩在草堆旁,而吕洛儿似乎还在昏迷中。 她想去看看二人的情况,便朗声道:“将士们今日辛苦了!首战告捷,必有好酒好肉招待!大家?随颜副将先回雁城,本将稍后便来。” “好!好!好!”士兵们高举武器,声音洪亮震天。 士兵们都朝立秋门?的方?向赶去,准备回雁城。 只有江辞,反方?向行之,骑着马朝吕伯言和吕洛儿的位置走去。 江辞刚来到二人面前,吕洛儿就?清醒了,她靠在草垛旁,肩膀处潺潺流血,看到面前的吕伯言后,不?由得?哽咽道:“爹爹,我是不?是快死了?” “死不?了。”江辞先一步回答道,“不?过是皮外伤,回去让军医止下血,再处理下伤口便没事了。不?过,若是一直在这?里扭扭捏捏,那就?不?能保证了。” 吕洛儿斜睨了江辞一眼,恶狠狠地说道:“我才不?跟你回去,我要去找怀绮公?主。” 江辞忍不?住笑了笑:“那真是太可惜了,你已?经是颗废子了,你的怀绮公?主已?经舍弃你了。” “没有。”吕洛儿拼命摇着头,“她不?会舍弃我的,她这?么做一定是有苦衷的。” 吕伯言神情严肃,缓缓问道:“洛儿,你老实告诉爹爹,你向北姜传递消息一事可为真?偷盗城防图一事可为真?” “我……”吕洛儿低下头,虽未明说,但心虚的表情已?然说明了一切。 吕伯言闭了眼,微微叹了口气:“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又问道:“你这?样做,可是北姜逼迫与你?” 吕洛儿双眉紧蹙,小声道:“是我自愿的。” 声音太轻,吕伯言没有听清,又问了一遍:“可是北姜逼迫与你?” 吕洛儿忽地大吼:“都说了是我自愿的,北姜没有逼我!” 天泽十七年四月初,吕洛儿意外得?知,次年将要进?宫参加秀女大选,为充实皇帝的后宫做准备。她死活不?愿意,哭着闹着要吕伯言回绝。 可吕伯言身为臣子,家?中有适龄女子,是务必要参加秀女大选的。因此他没有答应吕洛儿的请求,只让她好好听话。 吕洛儿伤心不?已?,绝食了好几天,后来更是离家?出走,偷偷跑出家?去。 她是高门?贵户的大小姐,以往出门?,走到哪儿都有小厮和丫鬟跟着,保卫她的安全。如今她偷跑出去,一味地想远离尚书府,跑着跑着,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虽是四月,但夜深时还是冷飕飕的。 已?到了宵禁时分,大街上没有一个人,只闻得?忽远忽近的铁甲碰撞的声音,那是巡逻的士兵。 吕洛儿骤然出门?,穿得?单薄,不?由得?冷得?瑟瑟发抖。再加上好几天没有吃饭,又冷又饿。她双手抱着肩膀,一边躲避着巡查的士兵,一边毫无目的地走着。 第158章 终于,她忍受不住,饿晕倒在地上。 再次醒来,吕洛儿发觉自己身处一个温暖的小屋中,前方还坐着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美人儿见她醒来,于是端起桌上的蛋羹,一口一口地喂给她吃。 这段时间的经历让吕洛儿心力交瘁,面对着这样一个陌生人的好意,她越发觉得父亲冷漠无情,委屈地流下了眼泪。 美人掏出丝巾,轻柔地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还笑道:“不要在吃东西的时候哭,小心噎着。” 看到美人儿脸上的笑,吕洛儿停止了哭泣,心上有一根弦仿佛被触动。 她好像一见钟情了。 这三日,美人儿寸步不离地照顾了吕洛儿很久,吕洛儿感激涕零,自是情根深种。 美人儿主动向她坦白了身份,说她是北姜国的怀绮公主,希望能得到她的帮助。 一开始,她还是有些犹豫的。 怀绮公主摸着她的脸,眼神温柔又深情:“洛儿,只有站在权力的顶峰,我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们会堂堂正正地在一起,我会让你成为世间最尊贵的女子。” 在怀绮公主美人计与攻心计并行的条件下,吕洛儿妥协了,她愿意做北姜的内应。 她也曾怀疑过、迷茫过,直到李承霖登基为帝后…… 李承霖颁布了新诏令,承认了东越同性婚姻的合法性,并决定册立江辞为后。若不是北姜突袭,只怕江辞已经行完立后大典,与李承霖伉俪情深,已经是人人称颂的帝后了。 吕洛儿彻底不再迷茫。 怀绮公主说的没错,只有站在权力的顶峰,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因此,她便更加不遗余力地帮助怀绮公主,助她一步步往上走,直至达成愿望。 可是如今,全被江辞毁了。 吕洛儿看着江辞,咬牙切齿道:“都是你!毁了她的大业!我就算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江辞听着她自认为感人至深的故事,只觉得好笑:“她照顾了你三天,你就觉得感激不已。你父亲养育了你十几二十年,你可曾感激过?可曾心疼过他的辛苦?” 吕洛儿看着吕伯言,觉得他似乎老了很多,头发开始花白,脸上的皱纹也深了不少。她哽了一下,却不认为自己错了,于是转移了视线,嘴硬地反驳道:“爹爹对我好,不过是为了他自己罢了!把我送进宫中,借此稳固他的仕途,哪里有考虑过我的意愿呢?” “五品以上官员,家中有适龄女子,必得参加秀女大选,这是明文规定的。虽然陛下登基后,已经废除了这条规定,但在当时是存在的。因此你父亲并不能抗旨不遵。况且……” 江辞顿了顿,继续说:“你当初正是不想进宫为妃,因而离家出走,才与怀绮公主有了一系列纠葛,可到头来,你还是进了宫,成了李承贺的妃子。你不觉得很讽刺吗?” 吕洛儿冷冷道:“这不一样,我是自愿的。” “自愿也好,被迫也罢。总之,你还是成了李承贺的妃子。” 吕洛儿还是念叨着:“这不一样。” 江辞看着她,叹了口气,然后笑着摇了摇头。 她抬起头,眼眶红红,质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可笑至极。你为了怀绮公主抛弃一切,而她为了一切都可以抛弃你。” “你胡说!” “若她真的喜欢你,怎会亲手把你送到别的男人枕边?若她真的在乎你,怎会把刀尖对准你的喉咙,还将你一掌拍下马?” 吕洛儿一时哑言,嘴里只重复着“不可能”“她爱我”,过了一会儿,又疯了似的,不顾疼痛地拔出肩上的箭,将箭头对准自己的脖颈。 就要刺进去时,吕伯言夺过那支箭,扔到一旁,重重地给了她一巴掌。随即向江辞行礼:“洛儿罪大滔天,当按东越律法处置。”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凤鸣关同曜州一样, 也是易守难攻。 当初北姜能攻下凤鸣关,全靠内应假传圣旨,骗过了凤鸣关的守关将士。 现如今, 北姜退守在凤鸣关, 想要一举攻下,也并非易事。 李承霖、江辞和颜副将等人研究着地图, 迟迟拿不下主意。 颜副将指着地图上的山脉,建议道:“或许我们可以从凤鸣山入手,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李承霖摇了摇头:“不可,百年前, 北姜占领了雁城和曜州。有一位小将军自作主张,率领一队人马上了凤鸣山, 结果他们并不熟悉地形, 被困在了山头,险些饿死。幸得飞虎将军力挽狂澜,收复失地, 再派遣熟悉地势的队伍前去搜寻, 那队人马才算活了下来。” 江辞也附和道:“凤鸣山地势复杂, 在之前的战斗中,长期驻守凤鸣山的将士遭细作所害,被北姜一网打尽。剩下的士兵并不熟悉凤鸣山,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颜副将叹了口气:“要想拿回凤鸣关, 看来并没有那么容易。” 看到大家的情绪有些低落, 李承霖于是转移了话题:“大家最近也辛苦了, 先回去休息吧, 收复凤鸣关之事急不得,来日再议。” 第159章 “是, 属下告退。” 夜晚,李承霖已?经入睡,江辞躺在一旁,久久没有睡意。 江辞索性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坐在烛火旁,手撑着脸颊,呆呆地看着正在燃烧的烛火。 看了好?一阵子,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心里烦闷,于是屈起大拇指和中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弹着灯芯。 灯芯被触动,烛火也跟着摇晃。李承霖被烛火晃醒,睁开眼,看到江辞只穿着寝衣,孤零零地坐在烛火旁,一直重复着一个动作。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下床穿鞋,从架子上?取下一件斗篷,慢慢走到江辞身?后,轻柔地把斗篷披在她身?上?,“这么晚了还不睡?小?心着凉。” 江辞回过头,伸手抱住了李承霖,把头倚靠在她身?上?,语气里带着无奈:“陛下,或许真的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凤鸣关没有那?么好?收复。” 李承霖往前走了一小?步,好?让她靠得更舒服。然后一只手搂着她的肩膀,一只手理着她的头发,柔声道?:“不要再为此事烦忧了,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所有的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江辞“唉”了一声:“哪儿有那?么容易啊。” 李承霖只是笑了笑:“你连我说的话也不信了吗?” 江辞回过头,看到李承霖嘴角的笑意,知晓她从不说没有把握的话,可摆在面前的困难也没那?么好?解决,便将信将疑地问道?:“真的吗?” “当然。” 李承霖弯下腰,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时候不早了,睡觉吧。” 二人?重新躺回床上?,江辞盖好?被子,翻来覆去的,还是睡不着觉。 终于,她忍不了了,把头凑近李承霖的脖颈,撒娇着说道?:“陛下,你说所有的困难都会迎刃而解,究竟要怎么解决?” 李承霖眼也不睁,淡淡道?:“明天你就知道?了。” 江辞哪里等得到明天,于是在被子下摸索着,摸进李承霖的寝衣,故意用冰凉的手指划过她的脊背,“你不说,我就不让你睡觉。” 突如其来的的凉意使李承霖打了个寒噤,她轻轻“嘶”了一声,随即拽住江辞不安分的手,佯装威胁道?:“你再这样?,我也不让你睡觉了。” 看着李承霖意味不明的眼神,江辞梗了梗脖子,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却还是好?奇,于是假装生气地“哼”了一声,像小?猫一样?用脑袋蹭着李承霖的脖颈,嘴里还不停地说着:“行?行?好?嘛,你不说的话,我今天晚上?都睡不着了。” 脖子上?传来的痒意使李承霖忍俊不禁,她慌忙缩起脖子,笑道?:“好?好?好?,你别弄了,我给?你说还不行?吗?” 江辞这才停下动作,侧起身?子,双手勾住李承霖的脖子,眼巴巴地看着她:“说吧,有什么锦囊妙计?” 李承霖闭上?双眼,故作玄虚般缓缓说道?:“以不变应万变。” “嗯?”江辞不解,“这算什么办法?” 李承霖睁开眼睛,与?江辞目光相撞,嘴角浮起一抹自信的笑容:“你有多?久没看到成向东他们了?” 江辞咬了咬嘴唇,思索道?:“确实很久没看到了。” “因为我让他领着暗探去了趟北姜,直到今天晚上?才回来。” 江辞恍然大悟:“所以你之前召见?的人?是成向东?” 李承霖点头:“正是。怀绮公主这个人?,以前名不见?经传,我并不知晓她是何许人?也。可自从她射杀了韩良,初次崭露头角,而后更是显现出不凡的能力。我就知道?她没那?么简单,便派了暗探去查询她的底细。” “她与?怀意公主一母同胞,却由?冷昭容养大。从她一箭射杀韩良,便可得知她的箭术不在怀意之下,但外人?只知怀意不知怀绮,由?此可见?她故意隐藏自己的长处,虽不知晓缘由?,但此人?颇有城府。 ” “成向东得到小?道?消息,北姜皇帝身?患顽疾,命不久矣,但却一直没有立嗣。因此,北姜皇室最?近并不太平,各股势力暗潮涌动。” “目前主要分为三股势力,第?一股势力,以晋王陆怀稷为首,周王、陈王为辅。第?二股势力,以魏王陆怀封为首,赵王为辅。第?三股势力,以大公主陆怀绮为首,大将军金展为辅。” “怀绮公主有着大将军的支持,其实力不可小?觑。但问题是,她在朝堂的话语权上?并不占优势。晋王和魏王也不是省油的灯,一旦逮着她的错处,便能让她一辈子爬不起来。” 江辞听完,大彻大悟:“北姜退守凤鸣关,虽易守难攻,但凤鸣关物资匮乏,一般是由?雁城来保障后勤。可如今雁城在我们手中,那?北姜只有辗转为之,让除了雁城外,距离凤鸣关最?近的北溟郡为其运送物资。但是……” “但是……” 李承霖接上?江辞的话茬,继续道?:“成向东打探到,怀绮公主退至凤鸣关的第?二天,便向北溟郡递了书信求援。可北溟郡隶属于周王的封地,周王将此事告知给?了晋王陆怀稷。陆怀稷巴不得少一个竞争对手,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为她提供粮草?拖来拖去的,直到现在,怀绮公主都没有收到来自北溟郡的一粒米。” 听完李承霖的分析,江辞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她眼睛亮晶晶的,语气无比欢快:“前些?时候,怀绮公主攻下雁城,北姜皇帝对她青眼有加。可她的成功恰恰挡了晋王和魏王的路。如今她马失前蹄,需要求援,可晋王和魏王怎么可能帮她?让她的威望更上?一层楼?所以,我们要做的,便是守好?雁城,坐山观虎斗。” 第160章 李承霖不屑地嗤笑道:“老实说,男人们计较起来,岂是一个小肚鸡肠可以形容的?我笃定,晋王一定不会那么轻易地让怀绮公主达成所愿。若长时间没有物资供应,到时候,怀绮公主只剩下两个选择。第一,从凤鸣关撤退,灰溜溜地回北姜。第二,放手一搏,向雁城发起进攻。” 江辞想了想,然后说:“我觉得怀绮公主不像是个会轻易认输的人,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所以,我们就静静地等待着。他们主动出击的那天,就是收复凤鸣关之日。我相信,那天的到来,不会太久。从明日起,东越将士训练巡守一如往常,以不变应万变。该急的,是北姜。” 江辞“嗯”了一声,却又感叹道:“可惜了,我曾与怀绮公主交过几次手,她确实是个难缠的对手,若没被二王拖累,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 话音刚落,李承霖的唇瓣便贴上了江辞的嘴。 这个吻来得猛烈、猝不及防,江辞没有准备,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得快要窒息。 她“唔”了一声,刚缓了缓气,立马又被炙热包裹。 直到舌尖传来一阵酥麻的疼痛后,这个炽烈的吻才算是结束了。 江辞嘶了一声,嘴里弥漫着一股甜腥的血味,她卷了卷舌头,察觉到舌尖上的伤口后,忍不住皱着眉委屈道:“你咬我?” 李承霖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惩罚。” “惩罚?我做错了什么?” “不要在我面前夸赞别的女子,我会吃醋。” 江辞:“额……有吗?” 凤鸣关,怀绮公主营帐中。 怀意公主面带愁容,在帐内来回踱步,嘴里不住地喃喃道:“北溟郡是离这里最近的州郡,理应由北溟郡来保障后勤物资。只是陆怀世他凭什么?他凭什么找那么多借口?这明明对北姜也是有益的啊。若失了这凤鸣关,他日再想踏入东越领土,岂非难如登天?” 怀绮公主抿了口茶,淡淡道:“你先坐下吧,晃得我头晕。” “大姐!”怀意公主跺了跺脚,“军中的粮草至多还能坚持两个月,若再没有稳定的供应来源,就只能卷铺盖回北姜了。我是在替你打抱不平呢,陆怀世他分明就是落井下石。” “我让你先坐下。”怀绮公主依旧淡淡的,“若只有他陆怀世一个人,他绝对没有胆量回绝,不过是陆怀稷替他撑腰罢了。” 怀意公主急得快哭了:“可现在这种时刻,事关北姜,他们就算对你再不满,也不能视而不见啊!我得回宫面见父皇,不能让他们为虎作伥!” 说完,怀意公主深吸一口气,打算往外走去。 眼见怀意公主真有回宫的举动,怀绮公主坐不住了,立马站起身来,三两步走到她身边,拉住了她的手臂,厉声道:“怀意,你冷静点。” “我冷静不了,他们要斗气,也不该这种时候斗。” “怀意,听大姐的,回帐中,我有话与你说。” “大姐……”怀意公主皱眉,重重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回到了帐中坐好。 怀绮公主为她倒了杯茶,坐在她对面,像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气,而后轻声说道:“父皇驾崩了。” “什么?”怀意公主瞪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父皇……父皇他?” “前几日的事情,太后的意思是秘不发丧,还传了陆怀稷入宫。” 怀意公主反应过来:“这种时候传他入宫,岂不是?” “我隐隐听闻,父皇留下遗诏,册立陆怀稷为帝。” “不可能!不可能!他怎么能当皇帝呢?矫诏!一定是矫诏!父皇绝对不可能册立陆怀稷为帝!” “矫诏不矫诏的,已经不重要了。父皇死得实在不是时候,若能等到我攻下曜州城,有军功在身,光荣还京……” 怀绮公主叹了口气,眼神里却丝毫没有悲伤,她将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继续说道:“如今北姜朝堂已经尽在陆怀稷掌控之中,若此时回宫,无异于自入瓮中。” 怀意公主也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既然不能回京,那就只能守在这凤鸣关了。可粮草撑不了多久了,我们真的只能坐以待毙了吗?” “大将军会调遣五千精兵过来支援,在粮草耗尽前,我们必须对雁城发起总攻,且务必一击拿下。如此,方才有胜算。” “就算多了五千精兵,可比之东越,还是远远不够啊。” 怀绮公主站起身来,看着帐外的灯火,“北姜是回不去了,更何况我也没打算回去。” 她坚定了眼神,继续道:“历史上以少胜多的战役也不是没有,为什么我不可以是创造历史的那个人?”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微黄的阳光穿透薄雾, 洒在一望无际的校场上。 士兵们身着铠甲,手持锋利的武器,整齐地排列在场地中央。 他们面容坚毅、目光耿耿, 即便是日常的训练, 也不愿敷衍,个个卯足了精神, 等候着指挥官发号施令。 上午的训练结束,有士兵来报:“将军,北姜又在城下叫战了,是否应战?” 江辞登上雁城城墙, 居高临下俯视着下头的军队。只见领头的怀绮公主手持长枪,一身铁甲铮亮。 第161章 看到江辞终于出现?, 怀绮公主便朗声道:“江辞, 上?次侥幸让你逃脱,是我大意了。若再有机会,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江辞眼神?里写满了冷漠, 无所谓地笑了笑:“光是嘴上?逞能, 谁不会呢?” “对啊, 嘴上?逞能,谁不会呢?”怀绮公主冷哼一声,“既然?如此,敢不敢与我一战?” 江辞没有回应, 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江辞!你是不是怕了!” 怀绮公主抬起眼眸, 眼神?极尽挑衅, “你要是怕了,不如就开城投降, 本宫顾念你审时?度势,没准会为你留个全尸。” 江辞依旧没有回应,只是小声对身边的颜副将说道:“无需应战,不必理会。”然?后自顾自地走下了城墙。 看到江辞离开,怀绮公主愈发来了劲,继续朗声道:“都说东越将士勇猛,个个视死?如归。如今看来,倒像是讹传。堂堂主将,居然?是个胆小怕事之人。主将尚且如此,底下人更?是怂包了。” 她歇了歇,又继续喊道:“依我看,还得是韩良有骨气,至少敢与本宫正面厮杀。不像你们,都是躲在壳里的缩头乌龟!” “雁城与曜州本就是我北姜领土,你们使诡计占了去,也是时?候该还回来了!” 颜副将站在城墙上?,听到怀绮公主在城下叫骂不休,又是气愤又是伤心。 韩良对颜副将有知遇之恩,他就像他的伯乐。不仅破格提拔他为副将,还十分关照于他。两人吃穿用?度俱为一体,关系好到几乎同穿一条裤子。 可是,韩良那么好的一个人,偏偏被怀绮公主使用?诡计所杀。 看到那支箭射入韩良胸膛的那一刹,颜副将只觉得天都要塌了。若不是顾念着还活着的士兵,他真打算拼出一条命去,也要与怀绮公主同归于尽。 突袭北姜那天,怀绮公主从立秋门撤离,在怀意公主的掩护下逃跑。江辞和颜副将追了许久,都没有追上?。 颜副将还想继续追,却被江辞拦住了。 那时?的他十分纠结,他想为韩良和死?去的士兵报仇雪恨,不想就那么放过怀绮公主。可主将的命令不能不听。于是,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撤退了。 怀绮公主安然?离开,如今更?是带着队伍回来,在城下叫骂不休。 不仅中?伤韩良、江辞、东越全体士兵,甚至还颠倒黑白,连雁城和曜州是北姜领土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当真无礼至极! 颜副将握紧了拳头,甩了甩战袍,气愤地走下城墙。 接下来的几日,怀绮公主日日前来叫战,骂声不休。 前两天,江辞还会来看她出演好戏。到后面,甚至都懒得出现?了。躲在太守府中?,与李承霖品茗下棋。 李承霖执白,江辞执黑,白子先行,第一手,便下在了天元的位置。 第一手下天元,无异于让先。 江辞愣了愣,而后笑道:“陛下落子天元,看来是胜券在握了?不过,不到最后时?候,谁也不知道鹿死?谁手。” “阿辞,你知道我为何要以?天元为年号吗?” “推本天元,顺承厥意。陛下即位,乃天命所归。” 李承霖笑了笑,不置可否,转而问道:“北姜公主还在叫战?” “嗯,日夜不曾停息。” “我已经?听紫菀说了,她言语粗俗,又大放厥词,说出来的话简直不堪入耳。我知道你心性好,自是不在乎。可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也该给出反应来,底下人都在替你打抱不平呢。” 江辞愣了愣,看着棋盘正中?间的星位,看着位于天元的那颗白子,一时?思绪万千。 怀绮公主的人马占据凤鸣关,虽易守难攻,但粮草并不富余,撑不了多久,所以?她才会迫切地想与东越一战,妄想争夺东越的雁城。 江辞偏偏不如她愿,避而不战,令她多次无功而返。 一来可以?消耗怀绮公主的耐心,二来可以?拖延时?间,等到他们粮草消耗完毕,便可以?兵不血刃地收复凤鸣关。 可是没想到怀绮公主居然?这?么难缠,竟不在乎脸面,日日在城下叫骂。她若理她,未免中?了她的计;若不理她,未免又坐实了她口中?的“胆小鼠辈”,惹得底下人议论纷纷,质疑主将的决策。 江辞知道李承霖在担忧什么,若底下人议论纷纷,三人成虎,她便真成了怀绮公主口中?所说的“胆小鼠辈”,往后发号施令,还会有人听吗? 她将黑子随手下在了右下角的星位上?,回应道:“若有下次,应战便是。”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下着棋,过了一会儿,紫菀进?来通传:“陛下,颜副将不满敌方叫阵,已经?应战了。” 李承霖从棋篓里取出一颗白子,淡淡地道:“他去试试水也好,让人时?刻关注着战局,随时?与朕汇报。” “是。” 紫菀离开后,李承霖将白子放回棋篓里,转而对江辞说:“走吧,去看看。” 江辞站起身来,应了声“好”。 颜副将应战也是好事,无论输赢,都影响不到主将的威信。相反,还能借机探出怀绮公主的本事与底牌。 所以?,江辞虽然?对颜副将擅自应战略有微词,不过功过相抵,便算了。 第162章 二人于是骑马赶往立秋门,路走到一半,便遇上了紫菀派出去的探子。 探子下马向二人行礼,又禀告道:“陛下,颜副将大获全胜,敌方溃不成军,已经逃往凤鸣关了。” 江辞觉得惊讶,便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果真大获全胜?” “小的不敢妄言,没想到那怀绮公主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三两招就败下阵来,骑着马逃了。北姜士兵一看主将跑了,纷纷丢盔弃甲,慌不择路。” 江辞眉头一皱,深觉此事没那么简单,又问道:“颜副将呢?可曾见好就收?” “颜副将说,上一次让那妖女侥幸逃脱,这一次可不能让她轻易跑了,一定要将她的命留下,方能告慰死在她手下的将士亡灵。” 江辞瞪大了眼,追问道:“他追出去了?” “正是。” 听到这话,江辞原本平静的心脏忽地砰砰乱跳,她张着嘴巴,微微喘息着,脑海里闪现出了无数可能的画面。 李承霖也思忖着不太对劲,立马喊道:“快!传朕口谕,命颜副将速速回城,不可恋战。” 然而还是迟了一步。 颜副将应战,没想到大获全胜,看到敌方溃不成兵的样子,一时多了十二分自信,便一心想斩杀怀绮公主,为韩良报仇,甚至还认为能一举收复凤鸣关。于是率领三千精兵一口气追出四十里地,一直追到凤鸣关关隘,如此不顾一切,早忘了穷寇莫追的真理。 没想到怀绮公主就是拿准了颜副将的心理,早就在凤鸣关设好陷阱,假意败退,诱敌深入。 颜副将领着精兵闯进了凤鸣关,自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两旁的高山上骨碌碌地滚下一块又一块巨石,又有暗箭四面齐发,等他反应过来,已是退无可退,无力回天。 可怜东越三千精兵,纷纷丧命于此。 无人生还。 消息传回雁城,江辞险些没有站稳,差点晕倒在地。 李承霖握紧了拳头,掌心被指甲掐得泛白。 此次战役,北姜几乎是不费一兵一卒便给了东越重创。一方零损伤,一方折损了三千精兵,这样的战绩,无论放到什么时候都是十分离奇的。 李承霖作为东越国君,江辞作为东越主将,尚且会惋惜死去的三千兵士。但其他人不会,其他人只会觉得好笑。死去的三千兵士落在其他人眼里,只是茶余饭后的笑料。 震撼过后,李承霖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立马召集了几位重要的文臣武将,冷静地分析道:“东越遭此奇耻大辱,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稳定军心,防止流言四起。另外,对于战死的士兵,一定要了却他们的身后事,好好安抚其家人。” “微臣明白。” 江辞点头:“此番大败,主要原因是在颜副将。他无视主将的嘱咐,擅自应战。同时错误判断,带领三千兵士深入敌方腹地,遭受埋伏,导致全军覆没。当然,也有我的原因,如果当时……” 李承霖打断了她的话语:“现在不是你替他担罪的时候,你既已嘱咐了他不必应战,便算不得你错。稍后军营集议,你只需如实告知此战失败的原因。就是要他们知道,正是因为颜副将没有遵从你的吩咐,一意孤行,才害死了这三千士兵。现在,东越需要的是一个英明的主将,而不是一个有过错的主将。” 李承霖说得很对,东越刚刚经历重创,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 如果江辞在军营集议上,说出此次失败也有她的原因,不管是不是真的,士兵们心中也会有个坎儿。 此时此刻,士兵们不需要一个有污点的主将,叫他们不敢信任。他们需要的是一个白玉无瑕的主将,能带领他们拿下最终胜利的主将。 江辞读懂了李承霖的深思熟虑,急忙点了点头,坚定地道了声“好”。 李承霖看着帐内的地图,指了指凤鸣关的位置,利落干脆地说道:“稳定军心后,在最短的时间内整合队伍,不必等了,直接向凤鸣关发起总攻。” 张副将心有疑虑,于是行礼道:“陛下,凤鸣关易守难攻,东越又刚刚经历大败。就算是发起总攻,万一又中了埋伏,该如何是好啊?” 李承霖不以为然,反问道:“北姜在凤鸣关设下埋伏,三千士兵全军覆没,你猜猜这意味着什么?” “这……”张副将一时哑言,不知道其中缘由。 江辞应声道:“这意味着凤鸣关短时期内没有埋伏。” “没错。”李承霖微微颔首,“要布下巨大埋伏并非一朝一夕可成,且东越不会在同一个坑上跌倒两次,北姜也深知此理。自然,使用过的招数就不可能再使用第二次。就算她要重新布下埋伏,也得耗费些时间和精力。” 张副将恍然大悟,捋了捋胡子,行了礼,坚定地说道:“陛下圣明,既如此,就发起总攻,杀他个措手不及!”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天元三年九月, 李承霖御驾亲征,向凤鸣关发起总攻,俘虏怀绮公主与怀意公主, 救回汗血宝马飞焰, 斩首七千余人,一举拿下凤鸣关, 剩下的北姜士兵眼见回天无力,纷纷缴械投降。 第163章 陆怀绮与陆怀意成了阶下囚,被分?别关押在两处不同的牢房。 当晚的庆功宴上,江辞正与将士们痛饮, 狱卒却派人来报:“将军,那?敌国公主吵着要吃好酒好菜, 不然不肯罢休。” 江辞放下手中的酒杯, “好歹也?是公主?,不必苛待于她,不过添双筷子?罢了, 给?她吃也?无妨。” “她还说了, 要见您。” “见我?”江辞皱眉, “谁要见我?” “是怀意公主?。” 江辞犹豫了片刻,然后道?:“你先回去?吧,我即刻就?来。” 阴暗潮湿的牢房中,两人隔着?牢门, 相顾无言。 陆怀意的牢房中摆了几?盘好酒好菜, 可她并没有吃, 只是静静地看着?江辞。半晌, 才开口道?:“真是没有想到,居然又败在你的手里。” “你我立场不同罢了。” “终究是我技不如人, 我认输。” 她端起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随即端起酒杯,站起身来,慢吞吞地走到门边,“我敬你一杯。” 说完,她将杯中的酒一股脑儿倒在了地上。 把酒倒在地上是祭祀死人的做法,一旁的狱卒见状,忍不住冲上前来,为江辞打?抱不平:“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嚣张!” 江辞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然后看着?陆怀意,波澜不惊地说:“这?杯酒,我接了。” 陆怀意面无表情地回到原处坐好,掀开酒壶盖子?,端起酒壶“咕咚咕咚”灌着?酒。 这?时,另有一名狱卒惊慌失措地来报:“将军,怀绮公主?在狱中自尽了。” 江辞眉头一皱,想过去?查看情况,牢房中的陆怀意却忍不住笑出了声:“别去?看了,大姐向来高傲,连失败都容忍不了,怎么能容忍自己成为阶下囚呢?” 陆怀意的表情高深莫测,像是一早就?知道?如今的结果?。 上次陆怀绮被那?么多人围住,陷入了孤立无援的状态,但她并没有乱了阵脚,求生欲望十分?强烈,怎么如今会?选择自尽呢? 陆怀意似乎是看出了江辞的不解,缓缓道?:“大姐从小就?不被看好,反而养成了她要强的性格,越是不可能的事?她越要办到,便是石头中也?要开出花儿来。老实说,大姐的能力绝对不输那?几?位皇子?,可没有人信任她。” “她拼命地想证明自己,一个人殚精竭虑、布局筹谋。” “几?年前,我领着?北姜使团来到东越,大姐也?跟着?使团过来了。到了东越后,她离开了使团队伍,一个人行动?。那?时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直到后面,东越派遣使团回访,提到北姜国库中那?顶已经蒙尘的百珠冠,大姐说可以将百珠冠送给?东越,但要以曜州、雁城两座城池作为交换。” “我才知道?,大姐下了好大的一局棋。” “虽然东越没有直接交出两座城池,可这?件事?以后,父皇对大姐有了改观,认可了她的能力。” “父皇身患痼疾,自知时日不多,正为了立储之事?烦扰。几?个皇子?天资不足,又不识大体,对比起来,似乎大姐更适合这?个位置。” “可北姜积疾已深,朝中势力错综复杂,并非他一己之言所能决定。于是,他只能悄摸地将大将军交给?大姐,明里暗里为她铺路。” “可终究造化弄人,若东越迟点发生政变,大姐就?能顺利拿下东越,到时候朝堂上便无一人再敢妄言。若父皇能再撑个两三年,大姐至少还有层倚靠,雁城丢了便丢了,大不了卷土再来。” “可世上没有如果?。父皇死得不是时候,陆怀稷和陆怀封视大姐为眼中钉肉中刺,父皇在的时候,还有所收敛,父皇一死,他们连装都懒得装了。发出去?的求援信,他们理都不理。” “大姐没有退路,只能拼死一战,可惜没能触底反弹。” “若还有一丝机会?,大姐都绝对不可能放弃。她便是知道?回天乏术,因而绝望赴死。” 她扔掉了手中的酒壶,仰起头,发疯似的大吼:“完了,一切都完了,北姜也?完了。” 江辞看着?她,眼中划过一丝惋惜。为她,也?是为陆怀绮。 陆怀意忽地笑了笑,拿起了盘子?里的那?双筷子?,脸上的表情诡异又可怕。 江辞暗叫不好。 果?不其然,只见陆怀意双手握住筷子?的一端,用力地将稍尖的那?头插进了自己的颈部。 她手上的铁链哗啦啦在响,鲜红的血液喷射而出,牢房中一下子?弥漫着?血腥的气味。 江辞瞠目结舌,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 凤鸣关已顺利收复,江辞向李承霖献计:“陛下,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不如一举攻破北姜国都,夷灭北姜,永绝后患。” 李承霖欣然允之。 于是东越一鼓作气,继续向北征战,三日内大破北溟郡。 北溟郡太守趁乱逃跑,立马将此事?上报北姜朝廷,不久后陆怀稷知道?了此事?,当即决定派兵反击。 李承霖与众将在帐中商议对策,士兵颜潜混在其中,略显局促。 颜潜不明白,他只是一个火头军,为何主?将会?让他来参加这?种全是大人物的集议。 江辞提出:“世间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一般人难以分?辨,于是便有了流言。可倘若利用得当,流言也?是一把利剑。” 第164章 “哦?”李承霖挑眉,“可是有了什么主意?” “两军相逢勇者胜,末将觉得,这勇气是可以被人为制造出来的。” “说说看。” 江辞缓缓道来:“前阵子,颜副将判断失误,带领三千精兵深入敌方腹地,结果中了埋伏,三千人无一生还。那时凤鸣关有北姜士兵八千余人,上次大战结束,这八千余人基本已阵亡,还剩下几百人也成为了东越的俘虏。有句话很残酷,但也是事实。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如今掌控权在我们手中,改写历史不过嘴巴一张一合,轻而易举。” “你想要如何改写历史?” “在此之前,我需要获得一个人的同意。” 江辞把头转向颜潜,然后说道:“我特意把你叫来,实则是有要事相求。” 颜潜傻了眼,他只是一个火头军,主将居然有事求他? 他忙不迭地回答道:“不知将军有何事需要我去做?只管吩咐就是了。” “若要行使此计,你兄长颜成作为副将,拥有统领御下的权力,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过,这也许会对你兄长的声誉产生不良的影响,所以,我需要征求你的同意。” 颜潜还是不太明白,颜成已经阵亡了,哪里还能帮助她行使计谋呢? 虽不解,还是礼貌地说道:“将军请说。” “北姜士兵与东越士兵,二者实力不相上下,比的就是哪方更有自信。如今东越接连胜利,气势更上一层楼,我想在这份气势上,再添一把火。正如我刚才所说,流言若利用得当,也会是一把利剑。我想利用你的兄长来编造一个谎言,让它成为真的历史。不过,这一定会影响他的名声,也许千年以后,他还会遭受世人唾骂。” 颜潜犹豫了片刻,然后道:“将军继续。” “这个流言我打算这样设计:我会告知东越众将士,颜副将遭受到北姜埋伏,自知无力抵抗,于是带领士兵投降。不杀投降之军,自古以来约定俗成。可北姜却在颜副将投降之后,残忍地将所有人虐杀。” 江辞顿了顿,继续道:“只要我军之中盛传此流言,让士兵们知道投降北姜只有死路一条,怀着仇恨与愤懑,我东越士兵战场杀敌必如神兵天降,锐不可当。” 说完这段话,在场的人都沉默了,纷纷埋头深思。 此招虽极端,但倘若实施,也的确会如江辞所说的那样,神兵天降、锐不可当,且士兵们一定拼死战斗、决不投降。 不过,颜副将导致三千人丧命本就争议不断,若再添了投降一事,只怕会遗臭万年。 作为他的亲弟弟,颜潜怎么肯呢? 就在众人以为颜潜不会同意的时候,没想到,颜潜却坚定地道了声“好”,并说道:“一切听将军的安排。” 原来,韩良不止对颜氏兄弟有知遇之恩。 颜氏兄弟家贫,自小就没了父母,兄弟俩相依为命。颜潜体弱多病,照顾弟弟的担子便落到了颜成身上。 颜成体力好,有武艺傍身,于是便为雁城的老爷们干活,赚得些许碎银,解决温饱、替弟弟治病。 他们只想好好地活着,偏偏有人要为难他们。 几年前,颜成去徐老爷家干了活,讨要工钱,结果徐老爷赖着不给,还想把他赶出去。他一气之下便与徐府家丁大打出手。徐老爷眼见家丁不敌,急忙报了官。 韩良正好在官府办事,听说此事后,对颜成颇为欣赏,不仅帮他主持了公道,还劝说道:“男子汉大丈夫,空有一身武艺,与其在他人府上干这些活路,倒不如战场杀敌来得痛快!” 于是,颜成果断投奔了韩良。 韩良帮颜潜治好了病,把他安排在火头军中做些轻巧的活路。 又因颜成勇猛,韩良便破格将他提为副将。 颜氏兄弟自此对韩良忠心不二。 韩良死在北姜手里,颜成也死在北姜手里,颜潜自是对北姜恨之入骨。 本来他们就是孤儿,无爹无妈,无宗无祠的,管那些身后名做什么?反正死了之后什么事情都不知晓了!后人若要议论,随他们说去吧! 江辞松了一口气,朝颜潜握拳行礼:“颜君大义。”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戌时, 士兵交接时分。 原先的士兵从城墙上撤离,准备去吃饭。 一群士兵各自端了一个碗儿,围在火堆前, 七嘴八舌谈论着最近的新鲜事。 “你们听说了吗?前段时间被埋伏的那三千士兵, 原本是不应该全军覆没的。” “我也听说了,颜副将觉得打不过了, 索性带头投降。没想到这北姜做得也真绝,居然把投降的士兵全杀了,还是虐杀。” “这实在是骇人听闻啊!” “早知道北姜这么狠,颜副将还会投降吗?他如今在阴曹地府, 怕是肠子都悔青了!” “换做是我,直接跟他们拼了!投什么降啊?” “对啊, 跟他们拼了!同样是死, 还能换回一个好名声,杀敌而死,也算光宗耀祖啊。” …… 眼看着时机成熟, 李承霖当即决定继续向北进击。 第165章 江辞却阻拦道:“陛下, 且等一等, 三日后出兵最为合宜。” “为何要等待三日?” 江辞微微一笑,故作玄虚道:“我夜观天?象,察觉三日后清晨,北溟水上?将?起一场大雾。如今将?士们虽有了死战的?勇气, 但?并无必胜的?信心。我便是要为他们求一个上?天?的?昭告, 求一个必胜的?信心。” 李承霖听得云里雾里的?, 于?是问道:“上?天?的?昭告?必胜的?信心?究竟是何道理?” 江辞继续说:“怀绮公主和北姜大将?军已死, 北姜再无可用?之师。我东越士兵,靠着死战的?勇气和必胜的?信心, 一定能势如破竹,一举攻破北姜国都。” 李承霖问道:“这必胜的?信心如何求得来?” “后面集结的?兵士们基本上?来自全国各地,但?最多的?便是京城护城军,京城护城军的?战斗力虽不如边防军,但?……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他们一定听过飞仙湖的?传说。” “飞仙湖?” “没错。我要在这北姜之地,在这北溟水上?,再创一个飞仙湖。” 百年前的?正月十五,武帝为了边关战事苦恼,路过一湖,忽见一仙女在湖上?翩翩起舞,见者无不沉醉其中。一舞毕,仙女化?作一缕云雾散去,在场之人无不惊奇。次日朝堂上?传来了飞虎将?军收复雁城、曜州的?好消息。朝臣们都认为是仙人相助,武帝龙颜大悦,赐名为飞仙湖,每年上?元之夜天?子亲访,于?湖边参拜,祈求仙人庇佑、国泰民?安。 李承霖很快领悟了江辞的?所要表达的?含义,转而问道:“你要来当这个仙女?” 江辞点头:“三日后北溟水上?有大雾,必定看不真切。我会穿上?霓裳羽衣,提前划着竹筏到?水中央等候。陛下带领将?士向北进发,必定会经过北溟。等到?合适的?时机,让所有将?士的?目光集中到?水中央,我会舞上?一曲。趁着雾气渐深,再跳入水中,游到?对岸去,制造出仙女化?作云雾散去的?假象。将?士们回想?起飞仙湖的?传说,一定此心耿耿,认为此战有仙人相助,必定如虎添翼。” 江辞考虑得十分周到?,可李承霖还是不太放心:“北溟水深不知几许,你贸然跳入水中,万一出了事该如何是好?” “陛下!” 江辞双手搂住李承霖的?脖颈,撒娇道:“我可是水乡长大的?,两岁就开始在青河里洗澡了,还教会了你凫水,你这般说,可不就是怀疑我凫水的?本领嘛。” “不是怀疑你。” 李承霖拂下她的?手臂,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这个气候,北溟之水冰冷彻骨,你跳入水中,万一冻坏了身子,该如何是好?” “这你放心,你让紫菀提前在对岸生火,备好厚衣服,等我上?了岸立马就把湿衣裳换下来,接着烤火,绝对不会挨冻的?。” 见李承霖还在犹豫,江辞又抓住了她的?手,撒娇似的?来回摆动,嘴里还嚷嚷着:“好陛下,好姐姐,你就不要犹豫了嘛,我如此这般,为的?就是给将?士们吃下一颗定心丸。心理暗示的?力量很强大的?,让他们以为有仙人相助,他们就会觉得此战必胜。怀着必胜的?心,那肯定也能得到?必胜的?结果呀。” 李承霖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好啦,听你的?就是了。” 江辞喜笑颜开,再次把手搭在了李承霖脖颈上?,轻轻吻了吻她的?嘴角:“陛下最好了。” 三日后,北溟水上?。 江辞穿着霓裳羽衣,一早就划着竹筏到?了水中央。 立冬刚过,天?气寒凉。霓裳羽衣略显单薄,江辞候在竹筏上?,不由得冷得瑟瑟发抖,一边从嘴里呼出热气,一边搓着手。 忽然,远处传来有序的?脚步声。江辞知道,是李承霖领着将?士们过来了,连忙深吸一口气,一时间忘却了所有的?寒冷,开始准备着。 到?了提前蹲点的?位置后,李承霖停下脚步,朗声道:“将?士们,今日便要向北征战了,大家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有信心吗?” “有!” “甚好!看到?你们个个精神抖擞的?模样,朕也就放心了!” 话音刚落,一个眼尖的?士兵像是发现了什么?,慌忙喊道:“陛下!陛下!水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众人连忙往水上?看去。 雾霭深深,看不太真切。只隐隐约约看到?水上?的?霓裳羽衣,色彩缤纷,吸人眼球。 “是仙女!是仙女!” 其中一个士兵大叫出了声。这位士兵是京城的?护城军,上?元夜,李承霖去飞仙湖祈福时,他还曾去维护过秩序,自然对飞仙湖的?传说了如指掌。 刹那间,众人开始议论纷纷,知晓飞仙湖传说的?士兵立马将?这个故事讲给其他的?士兵听。 不一会儿,几乎所有的?人都知晓了飞仙湖的?故事。 张副将?立马朗声道:“贺喜陛下,此乃上?天?的?预示,有仙人相助,必能一举攻破北姜国都,将?北姜皇帝的?头颅斩于?马下!” 一众士兵也附和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江辞见目的?已达成,趁着雾气,偷偷潜入水下,往岸边游去。 第166章 离岸很远,她游了许久,眼看着就要到达目的地,然而或许是长时间泡在冰冷的水里,之前受伤的右脚忽然开始抽筋,疼得她使不上力。 她努力地翘起脚拇指,想缓解抽筋的症状,结果丝毫没有用。 她知道此刻不能慌张,一旦慌张便会增加溺水的风险。可身处冰冷刺骨的水中,脚还抽筋,又游了许久,已是精疲力竭。即使她努力地想镇定下来,大脑还是一片空白。 身体失控,她不可避免地沉入水中,一瞬间,鼻子嘴巴耳朵全在进水。 她从小便是浪里小白龙,进了水就像回到家一样,没想到,溺水居然是这种感觉。 她还想再挣扎一番,结果脚抽筋得更厉害了。 与此同时,马上的李承霖心脏忽地一紧,似是弋花有人用小针刺着她的心脏,呼吸都疼。 她隐隐觉得大事不好,于是让张副将领着士兵们继续前进,自己则带上秦时元和成向东,骑着马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江辞被救上来时仅剩一点微弱的呼吸,李承霖回想起小时候溺水时,太医对她进行的救治动作,立马依样画葫芦地照做,又是按压胸脯又是以口渡气。 折腾了许久,江辞的脉搏却越来越微弱。 查探她的脉搏后,李承霖的手指微微发抖,但现在还不是犹豫的时候,她来不及思索,继续进行抢救。 她颤声喊道:“阿辞,不能死,答应我不能死。” 天气这么寒冷,李承霖的鬓角和额边却全是细密的汗。 一旁的紫菀见状,于是说道:“陛下,让奴婢来吧。” 李承霖没有回应,依旧没有停下动作。江辞命悬一线,她谁都不放心,不敢假手于人。 终于…… “咳咳——” 江辞有了反应,吐出了好几口水,虚弱地抬起了眼皮。 “阿辞,阿辞你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江辞又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在刺骨的北溟水中待了太久,江辞已经出现失温现象。李承霖连忙把她带到火边,为她换下了湿衣裳,用厚衣服将她包裹住。 她紧紧地抱着她,搓着她冰冷的手,亲吻她冰冷的脸,声音里带着哭腔:“阿辞,你醒一醒好不好?我错了,我不该让你去冒险,更不该只留一个紫菀接应你。我真的错了,求求你醒一醒好不好……” 李承霖闭上了眼睛,两排泪水自眼角而出,滑到了下巴上,滴到了江辞的脸上。 李承霖忽然觉得怀中人好像动了动,睁开眼,只见江辞正微笑着看着她,弱弱地说了句:“别担心,我没事。” “阿辞……”李承霖失声痛哭,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江辞慢慢地抬起手臂,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珠,为她理好凌乱的发丝,又安慰道:“没事了,我真的没事了。” 李承霖渐渐止住了哭声,却再也没有说任何一句话,只是将江辞抱得更紧了些。 秦时元他们也识趣地将火烧得更旺了些,然后默默地退到别的地方去,把这个地方留给她们二人。 过了好一会儿,察觉到江辞的体温在渐渐回升,李承霖才终于开了口:“阿辞,我真的害怕,害怕会就此失去你。” “你看,我还活着,不是吗?” “我再也不会让你冒险了。” 李承霖说得很小声,却像是立下誓言那般认真,“你就待在北溟郡养着身体,前线之事暂且不要过问了。” 江辞只是无奈地笑了笑:“陛下,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再说了,你是知道我的,我要做的事,没有什么能拦住我。即便你把我留在北溟郡,我也会想办法离开的。” 李承霖苦笑,她太清楚江辞的脾气了。只能默默闭上了眼睛,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休息了半日, 又喝了不少鱼汤,江辞觉得身体恢复了不少,便打算归队了。 东越军队已在野外扎营, 江辞和李承霖趁着天黑回到了营地, 避免让人看出她泛白的嘴唇,以及虚弱的体态。 回到帐中, 李承霖扶着她躺在了床上,要她好好休息养病,并打算叫军医来瞧瞧。 江辞抓住了她的手,摇头道:“不可, 若叫军医过来,军医知晓我溺了水, 定会起疑, 士兵们也会起疑。好不容易才让大家相信了有仙人相助,若叫了军医,岂不是功亏一篑了吗?这苦不就白受了嘛。” 她顿了顿, 又继续道:“陛下放心, 我好好休息两天便是了。” 李承霖犹豫了片刻, 然后道:“好,这几日就别劳心劳力了,好好休息。” 看到李承霖应允了,江辞才松开了手, 又道:“陛下, 之前收复凤鸣关时, 不是俘虏了约莫千名北姜降兵吗?我前些日子听火头军抱怨, 说平白添了那么多张嘴巴,还要费心费力地看守, 既浪费粮食又浪费人力,实在是个烫手的山芋,不知陛下如何打算?” “他们既已投降,于情于理都不应该杀了他们。” “但也不能留下,会增加我军的负担。” 第167章 李承霖略微思?索后,问道:“阿辞觉得呢?” “如果全杀了?,北姜便会?认为投降东越只有死路一条,下次打仗他?们?一定会?全力?抵抗。如今我们?与北姜大战在即,不如就将这一千名北姜降兵放回北姜。只有放了?他?们?,让北姜士兵知道,投降东越,尚有一线生机,比起死亡,大多数人?都想活着。这一千人?中,不包含北姜的精英骨干。说实话,放了?他?们?,也不会?对东越造成什么威胁,相反,还能动摇北姜士兵的心。何乐而不为呢?” “好,就按你说的办。” 北姜曾将苏昌掳了?去,要他?帮忙俢固城池,与北溟郡相邻的丽州便是经自苏昌之手。 李承霖便派人?将苏昌接到前线来,有了?苏昌的指引,不过十日,东越大军便攻破了?丽州。 根据苏昌的描述,又找到了?被掠卖至北姜的东越子民,共计一千五百三十三人?。 可惜的是,在北姜惨无人?道的肆虐之下,七百余人?身受重伤,三百多人?已经离世。 李承霖派了?军队将活着的人?全部送回东越,送他?们?回到各自的家,并让各地方长官进行善后安抚。 天元三年十一月,江辞攻打北姜国的云城、兰城、临江郡,消灭敌军两万余人?。张副将攻打北姜国的奉州、安州,消灭敌军一万余人?。 天元四年二月,东越大军四面八方而来,将北姜国都团团围住,陆怀稷眼?见大势已去,开城门,奉玉玺,递上了?降书。 李承霖接过降书那一刹,江辞从马上跌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 青阳郡,官府外,告示墙旁,有官差正?在粘贴皇榜。 围观群众叽叽喳喳,看着皇榜上的内容,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些什么。 虞山从旁边经过,本无意关注皇榜上的内容,却从围观群众的口中听到了?“江辞”的名字。 他?连忙挤了?进去,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 原来,北姜皇帝递降书那天,江辞突然从马上摔了?下来,陷入昏迷,久久不醒,宫中太医束手无策,因而才张贴皇榜,广寻天下的能人?才士。 虞山想起虞秋月的嘱托,一时心急如焚,二话不说便撕下了?皇榜。 于?是,他?坐上了?前往京城的马车。 这是虞山第二次进宫,但却与他?第一次进宫时有着巨大的区别。他?没有心思?欣赏巍峨华丽的宫殿,只期待这快点看到江辞,迫切地想知道江辞的身体状况。 庭院宽敞宁静,虞山踏着蜿蜒的石子小路来到永宁宫。 带路的紫菀停了?停脚步,回过身朝虞山行礼:“请稍等,我这就去向?陛下通传。” “好,麻烦了?。” 不多时,紫菀回到虞山身边,“请随我来。” 虞山见到了?江辞,也见到了?李承霖。 江辞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唇无血色,像死了?一般宁静。 他?这个徒儿,从小就古灵精怪、活泼好动,夕清山那间竹屋的屋顶都被她?踏破了?好几回,他?极少看到她?这么安静的时候。 他?的眼?眶忽然湿润了?。 意识到人?已经进来了?,李承霖连忙拭了?拭眼?角,站起身来强颜欢笑:“师父,您来了?,我也是太着急了?,一时都把您忘了?。” 她?往旁边站了?站,给虞山腾出了?位置,“您快来看看,阿辞究竟是怎么了??” 虞山扫了?她?一眼?,此刻的李承霖与他?印象中的李承霖实在是相差过大。 宿昔不梳,面无神采,眸光黯淡,居然生出了?几丝白发?,好好的一个人?,一下子就垮掉了?似的。 虞山点头,正?要为江辞把脉时,却忽然发?现江辞居然睁开了?眼?睛。他?大吃一惊,连忙喊道:“阿辞,阿辞听得到吗?” 李承霖看到江辞睁开了?眼?睛,又惊又喜,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立马冲上去扑倒在床边,握住她?的手,平视着她?的脸,激动地问道:“阿辞,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江辞缓慢地眨了?眨眼?,似乎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水。” 紫菀眼?疾手快,立马倒了?杯水过去,李承霖把江辞扶起坐好,接过紫菀倒来的水,小心翼翼地喂给她?喝。 江辞喝了?水,神志略微恢复,看到面前的两个人?,轻轻地喊着:“陛下、师父。” 终于?又听到江辞喊她?的声?音,李承霖喜极而泣,忙回应道:“我在,阿辞,我一直在。” 江辞点头,随即无力?地靠在了?李承霖身上。 李承霖以为江辞又陷入了?昏迷,连忙低头看去,发?觉她?的眼?睛仍然睁着,便也松了?口气。 醒着就好,醒着就好。 她?把头转向?虞山,“师父,麻烦您给阿辞把一下脉,看看还有什么问题,也好提前防范着。” 虞山于?是坐在床边,为江辞把脉,检查着她?的病情。 原来,江辞吃下过各种毒药,为了?研制出解药,又亲口试吃过不少草药,这些毒和草药混在一起,产生副作用?,早已紊乱了?她?的经脉,但她?身体抗造,一直没有显现出来。 第168章 直到那次北溟溺水,水下温度过低,使她?出现失温现象,经脉紊乱的副作用?这才显现出来。 之后又四处征战,费心费力?的,气血严重亏损。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内里早就败光了?。只是凭着那一腔意志,硬生生捱了?几个月,直到北姜皇帝递了?降书,她?达成所愿,终于?捱不住了?。 看到虞山的表情愈发?严肃,李承霖也是慌张不已,连忙问道:“师父,阿辞的情况怎么样?”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虞山的眼?泪便不自主地掉了?下来。 李承霖心内一紧,颤巍巍地追问道:“师父……阿辞的情况怎么样?” 脉如雀啄,药石无医。 如今这情状,也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江辞是虞山的徒儿,岂会?看不懂虞山的脸色?更何况她?的医术就是虞山教的,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 她?于?是抬起头对李承霖说:“陛下,可否回避片刻,我有些话想单独与师父说。” 老实说,李承霖不想回避。 她?看到虞山的脸色和江辞的反应,便感?觉大事不妙,她?只想一直待在江辞身边,哪儿也不想去。 可江辞的眼?神过于?清澈,她?实在没有办法?拂掉她?的意愿。 她?带着紫菀离开了?永宁宫,把此地留给江辞和虞山。 “师父。”江辞淡淡地说,“你不用?瞒我,你就说吧,我还有救吗?” 虞山低下头,沉默了?半晌。 江辞便为自己搭脉,“我知道了?。” 突然,虞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眼?中闪起了?光,迫不及待地问道:“阿辞,赤妃丹呢?我交给你的赤妃丹呢?” 众人?都以为虞秋月是在怀着江辞的时候下水救人?,伤着胎气、败坏了?根本,才会?在生产时难产而亡。 只有虞夕清知道,虞秋月是在北溟溺水时败坏了?根本,下水救人?伤着胎气只是小事,算不得什么。 如果不是虞思?水,虞秋月压根不会?去北溟,也压根不会?溺水,也压根不会?难产而亡。 一个虞思?水,一个虞秋月,都是虞夕清的徒弟,手心手背都是肉。 虞夕清没想到,自己一直看中的虞思?水会?变成这样,更没想到天资聪颖的虞秋月竟然英年早逝,一时感?慨良多。 虞思?水的一身本事都是他?教的,如今他?却用?这身本事,间接害了?虞秋月。 虞夕清总觉得自己对不住虞秋月,总想弥补些什么。 于?是,他?耗费了?两年时间,制出了?赤妃丹,此丹虽不是仙丹,但药效足以媲美仙丹。凡受了?内伤,或是败坏根本,只需服用?小小一颗,便能药到伤除。此丹制作原料珍稀,不到命悬一线时万不可使用?,因此又名“保命丹”。 虞夕清把一颗赤妃丹交给虞山,嘱咐他?等到合适的时机,交给虞秋月的女儿,也算是弥补他?对虞秋月的愧疚。 送完赤妃丹后,虞夕清便从此消失在了?夕清山。 江辞及笄时,虞山把赤妃丹交给她?,并再三嘱咐此乃保命丹,不到命悬一线万不可使用?。 江辞连声?道好。 可此时,面对着虞山的追问,江辞却无奈地苦笑。 虞山便试探着问:“赤妃丹不见了?吗?” “给苏昌吃了?。”江辞说,“那时他?身受重伤,五脏六腑俱裂,若不给他?吃,他?怕是活不下来了?。” 虞山心里“咯噔”一声?,脑海里回忆起了?往事。 多年前,他?眼?睁睁地看着虞秋月奔赴死亡,如今也要看着江辞辞世吗?难道真的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不! 他?猛地抬起头来,似是不甘似是癫狂地说:“阿辞,我可以施针吊着你一条性命,给我一点时间,师父能制出赤妃丹,我也可以,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江辞咧了?咧嘴,笑容略显凄凉:“师父能吊着我这条性命多久呢?” 虞山再次低下头,就算他?拼尽了?这一身医术,也最多……保她?五个月。 虞夕清都花了?两年才制出赤妃丹,他?又怎么能在五个月内制出赤妃丹呢? 但他?还是不想放弃,于?是反问道:“虽然只有五个月,但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不行呢?” 江辞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说道:“师父,其实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以为再次面临死亡的时候,我应该是坦然无畏的。可我错了?,因为有了?羁绊,我反而开始害怕死亡。” “是我太高估自己了?,自从溺水后,我的身体每况愈下,可北姜仍是心头大患。我便悄悄鼓励着自己,再坚持一下,一定彻底拿下北姜,永绝后患。没想到,竟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可是我不后悔,即便是再来一次,我也会?选择相同的路。” “但是此时此刻,我确实不敢直面死亡,若有一丝生机,我也绝对不能放弃。” 虞山抹了?抹泪水,问道:“你同意我为你施针了??” 江辞点头:“但是我有一个请求,还请师父答允。” “你说。” “师父可携带了?假死药?” “你要假死?” 江辞“嗯”了?一声?:“此次孤注一掷,无非两种结果,要么成功,要么失败。成功固然欢喜,但失败也不是不可能。根据你刚刚的反应,想必陛下已经知晓情况不容乐观,她?现在恐怕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长痛不如短痛,与其五个月后再经历一次生离死别,不如就今天彻底一了?百了?。” 第169章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江辞跟虞山计划好了, 她吃下假死药,再由虞山来宣布死讯,并提及江辞的遗愿:想落叶归根, 恳求李承霖让虞山把她的“尸体”送回青阳郡夕清山。 此后, 虞山解除假死药的桎梏,施针为她续命, 若能在五个月内制出赤妃丹,便算她命不该绝,若没能制出赤妃丹,反正在李承霖的视角中, 她已经死了,也免得李承霖再度伤心。 虞山先给她施了针, 然后才把假死药喂给她吃。 吃下假死药后, 瞬间呼吸全无、心脏停跳、体温骤降,就跟真正的死亡没什么两样。 不同的是,十五天后, 药效流失, 人会再度醒来。 李承霖在御花园中焦急地等候, 高进却急急忙忙地跑来,一下子跪倒在地,呼道:“陛下,皇后娘娘薨了。” “噼里啪啦——” 如同一道晴天霹雳, 李承霖仿佛被雷击, 差点没有站稳, 幸好紫菀在一旁扶着, 不然险些摔倒。 虽然从虞山的反应中猜出情况不妙,可听到这个噩耗传来时, 她依旧不能接受。 她深吸一口气,跌跌撞撞地往永宁宫赶去。 看到床上静静躺着的那个人,李承霖摇晃着脑袋,踉踉跄跄扑到床前。 触碰到江辞冰冷的手背,她蓦地一怔,像是失了智似的,拼命用双手搓着她的手,企图用自己的温度将她温暖。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太医!” 阖宫的太医都来到了永宁宫,他们一个个地把脉,一个个地摇头。 最后,所有的太医跪成几排,年老的那位眉眼中带着悲悯,惋惜地说道:“请陛下节哀。” 李承霖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嘴里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不可能!你们都骗朕!阿辞她还那么年轻,怎么可能死?不可能……你们一定是诊断错了!我的阿辞没有死,她还活得好好的……” 其他太医不敢再开口,他们知晓,祸从口出,李承霖如今已经是近乎癫狂的状态了,若说错了话,没准会招来杀身之祸。 虞山没有这个顾虑,时间紧迫,他只想快点把江辞的“尸首”带回夕清山,好实施下一步计划。 他上前一步行礼:“人死不能复生,陛下节哀。阿辞临死前对我说,想落叶归根,还请陛下准许我将阿辞的尸首带回夕清山。” 李承霖抬起头看着虞山,眼中的红血丝愈发明显。 虞山不敢与她对视,皱着眉垂下眼眸。 片刻后,耳边传来“噗”的一声,虞山慌忙抬起眼,只见李承霖过分悲伤,竟生生吐出一口鲜血,随即晕倒在地。 女帝一夜白头。 虞山没有顺利将江辞的“尸首”带回夕清山,只因李承霖不承认江辞已经死了。 江辞仍旧“睡”在永宁宫,李承霖白天遍寻天下名医,夜晚还是和往常一样,躺在冰冷的她的身边,与她说着话,哪怕没有丝毫回应。 “阿辞,我决定了,明天亲自去一趟幻境山,老天师本领高强,一定会有办法的。” 李承霖用手撑起身子,在她冰冷的额头落下温暖的吻,替她理好被角,嘴角溢着笑容:“阿辞乖,好好睡一觉。等你醒来,一切都可恢复如初。” 次日寅时,天空飘着小雨,李承霖的銮驾已停候在幻境山山脚。 幻境山有位老天师,善于炼丹,神机妙算,活了一百来岁依旧精神矍铄,是口口相传的“半仙”,在民间颇有声望。 早些年,老天师最钟爱的弟子下山游历修行,在京城遇到一纨绔子强抢民女,还将民女的爹爹给活活打死了。老天师的弟子见义勇为,失手杀掉了那个纨绔子。 那纨绔子是官宦子弟,他爹是两朝老臣,岂能容忍自己的独子被杀? 双方都不是好惹的对象,这官司打了许久都没有定音,最后舞到了李承贺面前。 一边是颇有声望的老天师,一边是曾拥自己上位的老臣。 老天师擅长炼丹、神机妙算,对李承贺来说用处极大。可另一边毕竟是为他不正当上位出过力的老臣,若放了老天师的弟子,倒显得他薄情寡义,也会失了支持他的一众老臣的心。 最终,李承贺还是以杀人偿命为由,处死了老天师的弟子。 老天师对至高无上的皇权彻底失望。 幻境山虽隶属于东越,但历来都是不受哪方管辖的。 因此,老天师便放言:“皇室中人想要踏进幻境山,除非三拜九叩。” 他知道,皇室中人地位尊贵,怎么可能向他一个平民行叩拜之礼。 虽留下了这个条件,但无异于彻底断绝了与皇室的来往。 但,因为李承霖替弟子求过情,老天师便私下允诺可以帮她一个忙。 可惜的是,天泽十八年上元夜,李承霖落入了李承贺的埋伏,受了重伤,便向老天师求了一粒丹药,从此再无瓜葛。 如今,想要进入幻境山,就必须如老天师所说:“三拜九叩。” 紫菀搀扶着李承霖走下銮驾,高进撑着伞,不解地说道:“陛下,为何不将老天师传召入宫,而是要亲自来一趟呢?” 第170章 紧接着又换了不满的语气,抱怨道:“再说了,您是皇帝,他是平民,哪儿有皇帝向平民行三拜九叩之礼的?” 紫菀瞥了高?进一眼,示意他不要说话?。随即接过李承霖的手?,略微皱眉,犹豫着问道:“陛下可?决定好了?” 李承霖仰头,透过伞檐看着望不到头的山顶,凛声道:“我意已?决,不可?转也。” 她让紫菀拿着伞退下,迎着蒙蒙细雨,慢慢向前走了三步,头上十?二旒冕微微摇晃。 她今天穿的是东越国最高?礼制的冕服,玄衣纁裳,织日月星辰、山川飞龙于其上,只在封禅时所穿。 她不在乎地?上的泥泞,毫不犹豫地?跪下,左膝先落地?,然后是右膝。随即两手?置于地?上,一叩首,站起;再跪,二叩首,站起;再跪,三叩首,站起。往前走三步,继续重复之前的动作。 一个半时辰过去,上山的路途还不到一半。 山路崎岖泥泞,李承霖的衣裳拖泥带水、破损不堪,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她的膝盖已?经血肉模糊,伤口粘连着衣物?,每走一步、每跪一下,都是撕扯般的疼痛。但她依旧重复着,目光坚定,比任何时候都要虔诚。 雨越来越大,她的一头白发?沾满了泥水,沉重又狼狈。雨水冲刷着她磕破了的额头,混着血水滴落下来,冕旒上的玉珠被血水和泥包裹,摇摇晃晃地?模糊着她的视线。 她不管不顾,继续下跪,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 宫女侍卫们远远地?跟在她后面,又是担忧又是心疼。 李承霖把伞让给了紫菀,但紫菀没有选择打伞,而是陪着李承霖一起淋雨。 紫菀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眯着眼睛看着李承霖的身影,忽地?问道:“高?进,你说世上真的有起死回生之术吗?” 高?进摇了摇头:“不知道。” “此时此刻,我倒真希望世上有起死回生之术,也不枉陛下走这?一遭。” “所有人都说皇后娘娘已?经死了,可?陛下不信。” “陛下还是放不下。”紫菀说,“她们二人情深缱绻,如今生离死别,又怎么能接受呢?” 雨渐渐停了。 李承霖足足花费了四个时辰,三叩九拜,从山脚跪到山顶。 她不顾伤势严重,站立在观门前,行礼朗声道:“李承霖,求见老天师!” 皇帝驾临幻境山,三拜九叩只为求见老天师,如此声势浩大,老天师岂有不知道的道理? 但他却一直在观里?打坐,两耳不闻窗外事。 一方面,他早就知道李承霖会在今天来访;另一方面,他算出江辞的“死”是她自己造就的。他要尊重她的意愿。 半晌没有人理会,但她依旧不放弃,继续朗声道:“李承霖,求见老天师!”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位小道童走了出来,打躬道:“陛下请回吧,天师说了,今日不见客。” 李承霖只当?作没听见,连忙道:“烦请道长通传一下,李承霖有事相求。” 话?音刚落,老天师便走到了门口,朝李承霖作揖,随即缓缓道:“贫道知晓陛下来此的本意。” “既已?知晓,还请天师指条明路。” “命数如此,不可?强求。” 李承霖心里?“咯噔”一下,她已?把幻境山视作最后的出路,却迎来了当?头一棒。 她咽了咽口水,喉结微动,嗓音忽地?变得嘶哑:“若我偏要强求呢?”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老天师说完这?句话?,便和小道童一起回到观中,小道童顺便合上了门,道了声:“福生无量天尊。” 连老天师也没有办法,李承霖彻底穷途末路了。 她仰头望着天,绝望又疯狂地?哈哈大笑,笑声响彻整片山林,惊飞了几只山鸮。 李承霖回到皇宫中,虞山立马迎了上来。 假死药的时限没有多久了,若不赶紧把江辞带回夕清山,一来怕会露馅,二来得赶紧炼制赤妃丹。 “陛下!” 虞山跪在她跟前,第一次说了重话?:“阿辞已?经死了,求求陛下让她落叶归根吧,难道陛下要让阿辞连死都不安生吗?” 李承霖没有太多反应,只是魂不守舍地?说:“我知道了。” 然后便摇摇晃晃地?朝千秋殿的方向走去。 紫菀跟在她后面,经过虞山时,忧愁地?朝他摆了摆头。 李承霖来到千秋殿,将天泽十?八年时聘驸马的婚书找了出来,上头的名字写的是苏昌和李承霖。 可?惜了,造化弄人,因为北姜突袭,封后大典不得不取消,直到现在,李承霖与江辞都没有一份结婚文约。 她立马研了墨,亲自执笔,小心翼翼地?修改着婚书上的内容,直到将苏昌的痕迹彻底抹去,改为江辞后,脸上才?浮现出笑容。 她拿着婚书跑到江辞床边,像小孩一样开心地?介绍道:“阿辞你看,我们有婚书了!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笑着笑着,眼泪却不自主地?掉了下来。 她终于承认江辞过世了。 当?天晚上,她紧紧抱着江辞的“尸身”,嘴巴贴近她的耳朵,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冷静低沉:“阿辞,既然招惹了我,就休想逃走。即便是死,你也永远属于我。” 第171章 次日,她同意虞山将江辞带回夕清山,并派遣专人护送。 送走了虞山和江辞,她立马召来史官,要他为江辞修史。 史官提笔,记下了寥寥几句:“天元四年四月,皇后江辞病入膏肓,不治而亡。” 李承霖看着上头的内容,大骂了一句荒唐迂腐,她的阿辞一生荣耀,岂是这寥寥几句就可以概括的? 更何况,比起皇后这个名头,也许她更想要别的。 李承霖想起江辞在战场上厮杀的飒爽英姿,开口道:“既如此,便追谥她为神武大将军。”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另外,朕要亲自为她修史立传。” @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虞山和江辞回到青阳郡, 在夕清山造了个假坟,然后搬到了民心村。 民心村属于青阳郡管辖,离夕清山不远, 风景宜人适合养病。这里的人从没有见过江辞, 因此也不怕被认出来。 江辞交了银子,寄住在一位农妇家中。农妇每日早出晚归, 但她心细,临走之前总会把饭菜热在锅里,让江辞不至于饿肚子。 农妇有两个女儿,一大一小, 大的叫红英,小的叫穗禾。红英在武馆学艺, 穗禾在学堂念书。 今日武馆和学堂同时休学, 她们难得在中午时还待在家中。 远处的窗棂糊着一层薄薄的纸,日光透进来,房间里热烘烘的。 江辞长期在屋内待着, 觉得有些闷, 便把头转向正坐在桌边看书的穗禾:“穗禾, 我想到外面晒晒太阳,能否帮我搬把椅子出去?” 穗禾放下书籍,甜甜地应了声“好”。 于是,穗禾搬着椅子, 江辞拄着拐杖, 慢吞吞地来到了院子中。 白露已过, 但气候还是很热, 正午的阳光最是灼烈,最好不要长时间在阳光下曝晒。 穗禾机灵, 自己动手造了个机关,在江辞的头顶撑起了一把油纸伞,既避免了直愣愣地曝晒,又能感受阳光。 做完这一切,她才放心地回到屋中,继续读着书。 红英精力旺盛,从早上起便一直在院子练武,她的鬓发全都湿了,但依旧坚持着,可见灼热的太阳并不能影响她分毫。 不过或许是初学,许多姿势都不太规范。 江辞看她兴致勃勃、锲而不舍的样子,忍不住开口指教道:“红英,手肘和腿还要再弯曲一点,头别仰太高,低一点。” 红英听劝,于是按照江辞的话来调整姿势,没想到轻而易举就完成了动作。她大喜过望,立马凑到江辞身边,蹲在她面前,好奇地问道:“大姐姐,你好厉害呀,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以前……” 江辞顿了顿,故意逗她:“你猜猜看呢。” “大姐姐不会是开武馆的吧?” 没等江辞回答,穗禾便从屋里走了出来,反驳道:“大姐姐一定是读书人,她上次还帮我解释了那句诗的意思是什么。” “不对,是大侠!” “是读书人!” 两个小姑娘唧唧喳喳地争吵,一个说对方是“书呆子”,一个说对方是“野蛮人”,纷纷涨红了小脸。 江辞在一旁听着,觉得今天比以往热闹了几分。 后来,穗禾吵累了,便嘟囔道:“我不跟你吵了,陛下开设了女子科举,明年我就要参加县试了,得抓紧用功读书才是。” 红英不屑一顾:“我也要参加科举,不过,是武举。要我看,还是练武好,以后保家卫国、青史留名,像神武大将军那样,多威风啊。反正我以后,也要成为像神武大将军那样的人!” 穗禾冷哼一声:“我觉得读书好,别忘了,你口中的神武大将军,可是文状元出身呢。” “你!”红英翻了个白眼,“反正她最后成为了大将军,弃文从武了,说明读书没什么用嘛。” “谁说没有用?神武大将军正是因为读了书,胸中有沟壑,才能想出计谋,打败北姜,不然光凭着一身武力,那也像是无头苍蝇,没有个方向。” 穗禾嘴皮子功夫厉害,红英吵不赢,便垂下脑袋,撇起嘴,嘀嘀咕咕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东越史书上最出名的将军应该是飞虎将军周策,可她们口中却一直提到“神武大将军”,打败北姜的神武大将军?文状元出身的神武大将军?是何许人也? 江辞皱了皱眉,她自认为已将东越史书读得滚瓜烂熟,却对这个神武大将军毫无印象,便好奇地问道:“你们所说的神武大将军是什么人啊?” 说到神武大将军,红英来了兴致,猛地抬起脑袋,欢喜地说道:“神武大将军江辞啊,那可真是骁勇善战、女中豪杰!现在她可是我们青阳郡的骄傲呢!你到镇上去打听打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红英眼睛里闪闪发着光,“想到神武大将军跟我一样同是青阳郡的人,我就莫名地觉得自豪。” 说着说着,她眸光忽然黯淡了下来,“可惜了,天忌英才,居然让她英年早逝。” 神武大将军……江辞? 这段时间她一直待在农妇家,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这个院子里,一时还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如今,听到自己居然成了神武大将军,江辞又喜又悲。 第172章 喜的是她知道这个称号绝对是李承霖的手笔,她果然懂她。悲的是寿命寥寥无几,却不能够再?与李承霖见上?一面。 不过,已经足够了。 她想起被赶出学堂的媛媛,想起被丢弃的苗苗,想起饱受丈夫欺凌的石若梅,想起朱雀门左门外那个女童…… ——那个镇定自若的女童,那个摸着她状元袍上?的鹭鸶的女童,那个说着会像她一样光宗耀祖的女童。 李承霖即位后,短短三?年多的时间,便顶着巨大压力做出了许多改变。 其一,在学术氛围最浓烈的玉门学宫附近设立女子学堂,让玉珠公主和玉照公主作为带头人,进入女子学堂读书,让天下人看到皇室的态度,再?慢慢推广至全?国。 从此,千万个像媛媛那样的女童,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坐在学堂里读书。 其二,修改增添东越律法,设立遗弃罪和虐待罪,凡父母长辈无故遗弃孩童、虐待孩童者,均罚款坐牢,孩子交由公家来养。 自此,山林中、河沟边、道路旁,女婴啼哭的声音少了不少。 其三?,倡导婚嫁自由、和离自由。此后东越伴侣感情不和的,只需其中一方上?报官府,便可登记和离,从此二人再?无瓜葛。 这条诏令,保护了像石若梅那样饱受伴侣欺负的人,让她们能逃离黑暗的漩涡,开启新的生活。 其四,科举考试不再?限制性?别,女子亦可参加科考。既然女子可以做官,那么其他行业自然没了桎梏。 从今往后,所有?的女子便不再?被束缚于高?高?的阁楼之上?,囿于小小的空间中。她们可以有?自己的抱负,也可追求自己的理想,更可以在各行各业发光发热,像雌鹰一样翱翔于天地。 …… 江辞看着面前的红英和穗禾,脸上?带着慈爱的微笑:“你们给我讲讲神武大将军的故事?怎么样?” 两个小姑娘异口同声地说道:“好?啊。” 然后,穗禾立马朝屋内跑去,半天没有?出来。红英则搬了把椅子坐在江辞对面,兴致勃勃开始讲起了故事?,活像一个说书先生。 “说时迟那时快啊,我们的神武大将军领着军队,穿着特?制的衣裳,如鬼魅般不见踪影,直接突袭成功,打得?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连老天都在帮我们东越!东越军队经过北溟时,水上?居然有?仙女起舞!就跟百年前的飞仙湖一样,要知道,百年前,武帝在飞仙湖看到有?仙女起舞,次日朝堂上?就传来了飞虎将军收复雁城和曜州的好?消息。这不是上?天的预示是什么?后来,东越军队果真如神兵天降、势如破竹,打得?北姜节节败退、无力抵抗……” 红英依旧滔滔不绝地讲着,穗禾终于从屋中走了出来,迫不及待地打断了红英的讲话:“你讲得?不完整,我听着都糟心?。像女扮男装夺状元、远赴北溟制解药、深入敌营探配方等等……这些大事?件都被你漏掉了,还?是得?看我的。” 穗禾把手中的一本册子递给江辞,然后说道:“大姐姐,这个给你。” 江辞接过册子,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陛下亲自为神武大将军修史立传,市面上?都卖疯了,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抢到的。”说到这里,她瞪了红英一眼?,“肯定是你给我藏起来的,我说我怎么找半天找不到。” 红英连忙反驳:“我没有?,是娘放的。” “好?啊你,看到也不跟我说,害我白找半天。” 红英噘了噘嘴:“我又不知道你要找这个。” 江辞将册子打开,一目十行地看着,途中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哪儿有?这么好?啊。” 穗禾不解:“大姐姐,你笑什么呢?” 江辞合上?册子,把它还?给穗禾,回答道:“我说,神武大将军,很好?。” 穗禾痴痴地笑:“那你也喜欢她吗?” “喜欢。” “太好?了!”红英拍了拍手,“大姐姐,你也喜欢她的话,就可以跟我们一起去夕清山啊。” 江辞疑惑道:“去夕清山做什么?” “上?个月陛下派人来修筑了神武大将军的坟墓,亲自题名为‘将军冢’,现在已经修筑完成,可气?派了,我和穗禾打算去瞧瞧呢。” 想到李承霖,江辞的眼?里添了点落寞,她强颜欢笑:“不去了,我身子不好?,经不起跋涉。” 穗禾叹了口气?:“那真是太可惜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道:“大姐姐,你是生什么病了呀?” “一个很严重的病。” “能治好?吗?” 江辞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虞山每隔十五日会来为她施一次针,算起来,已经施了七次针,没多少时日了。 对于赤妃丹,虞山依旧没有?头绪。 虽然虞山每次来的时候,都会笑着说:“快了,已经找到突破点了。” 但江辞知道,这些不过是虞山为了让她放宽心?的措辞罢了。 穗禾看出了她的难过,轻轻地抱了抱她,然后笑着说:“大姐姐你放心?,虞师父那么厉害,一定能把你治好?的。” 越临近死亡,越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 江辞看着她们稚嫩的面孔,忍不住开口说道:“我一个人在家无聊,你们白日里出去见识了什么好?玩的,晚上?回来与我讲讲可好??” 第173章 两人忙不迭地点了头:“好?。” 接下来的日子,枯木残阳,还?好?有?两个生机勃勃的小姑娘陪伴着她、逗乐着她,那点欢愉足够她打发漫漫长夜。 虞山又来施了一次针,这一次,江辞没有?问他赤妃丹的成果,虞山也没有?提到赤妃丹,两人心?照不宣地默认着。 临走之前,虞山说:“夕清山的桂花开了,要看看吗?” 江辞微笑着摇了摇头。 虞山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面容中带着犹豫,最终还?是走出了门口,停在门口片刻,忽地又转身走了回来,鼓起勇气?开口道:“陛下已传位于和盛长公主。” 江辞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问道:“师父,你刚刚说什么?” 虞山便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又添加了点细节:“陛下已将帝位传于和盛长公主,由安国公和谢相共同辅佐。” 和盛长公主是李承贺和李承霖最小的妹妹,以往在李承贺眼?皮子底下,便聪慧地隐敛锋芒,待李承贺过世,她的才能也渐渐展露出来。 和盛长公主虽有?着治国之才,但李承霖正?当盛年,何以就传位于她呢? 江辞突然回想起江秋声临死前说的那番话:“我江家世世代代,也必然护着青阳郡。阿辞,爹爹把青阳郡交给你了……” 她突然幻听,脑海里出现李承霖的声音:“要护好?东越的一切,和盛,阿姊把东越交给你了……” 虞山继续说:“不仅如此,她还?昭告天下颜副将不是降兵,帮颜副将平了反。” 江辞回过神来,心?下一沉,隐隐觉得?李承霖似乎会做出什么傻事?。 就好?像,临死前……把一切都交代好?似的。 她蹙着眉,下定了决心?,“师父,我要回夕清山。” 正文完结 江辞身体?不便, 虞山背着她行走,直到天黑,两人才赶回夕清山。 将军冢富丽堂皇, 园中栽满了桂树, 花香浓郁添贵气,丝毫没有坟冢的凄凉感。 虞山背着她走进园中, 隐隐听闻有说话的声音。 江辞于是从虞山背上下来,两人慢慢地走到前面的桂树下,以桂叶做遮掩,好奇地打量着坟前穿着黑袍的女人。 黑袍上的帽子遮住了女人的头颅, 看不清面孔。 她右手端着酒壶,左手端着酒杯。 把酒壶里的酒倒进酒杯里, 随即浇在地上。 然而等?她再次说话时, 江辞怔住了。 是李承霖。 “阿辞对不起,我来迟了。” “阿辞别怕,我马上来陪你了。” 江辞回?过神来, 看到她又倒了一杯酒, 只?是这一次, 她没有把它往地上倒的意思。 眼见那杯酒离她的嘴唇越来越近,江辞终于忍不住大喊:“陛下!” 脑海里像是过了一道闪电,李承霖动作一滞,霎时怔在原地。 是阿辞的声音吗? 她转向发声处, 只?见江辞扔掉了拐杖, 跌跌撞撞地向她跑来, 扑倒在她的怀中。 李承霖的手颤抖了一下, 酒杯落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响。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看着面前的江辞。 活生?生?的江辞,还?拥有温度的江辞。 她扶起她,捧起她的脸,看着这张朝思暮想的面孔,一时恍然如梦,颤巍巍地问道:“是阿辞吗?真?的是你吗?你还?活着吗?” 江辞泣不成声:“是我,真?的是我,我还?活着。” 李承霖的心跳漏跳了几瞬,失而复得?、意外之喜。 她紧紧拥抱着江辞,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们再一次来到了虞山的茅草屋中。 素色帷幔、浅色竹帘,江辞躺在老旧的摇椅上,歪着头,透过窗户看着天上的月亮。 临近中秋,月亮越来越圆。 她嗫嚅了一下嘴唇,把头转向一旁的李承霖,缓缓开口:“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欺瞒你的。” 月光从窗户渗透进来,屋中没有点灯,依旧明亮。 李承霖忧心地问道:“阿辞,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快要?死了,”江辞说,“那日我突然醒来,其实是回?光返照,我的命数早在那天就已?经尽了。如今多活了这几个月,也不过是师父施针吊着我的命罢了。” 一声微弱的叹息后,李承霖紧盯着江辞,连眼睛也舍不得?闭上,“果真?没有办法了吗?” 当然有办法,那就是虞山能在仅剩不多的时间内制出赤妃丹。 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头绪,机会渺茫。 江辞不想予她希望又予她绝望,索性把赤妃丹一事隐瞒,而后摇了摇头:“或许这便是上天对我的不公。” 李承霖低头,不再说话。 “陛下,我希望,即便没有我,你也要?好好地活着。” 江辞继续道:“答应我,不要?做傻事,好吗?” 没有回?答。 “就当是我的遗愿……咳咳——” 话没说完,江辞便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她从摇椅上直起腰杆,用手帕捂住嘴巴,摊开手帕,上头的一滩血迹格外扎眼。 她立马捏紧手帕,遮住血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李承霖立马从矮凳上站起身来,走到她旁边,关?切地问道:“怎么样了?想喝水吗?” 第174章 江辞摇摇头,继续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即便没有我,你也要?好好地活着,不要?做傻事。就当是我的遗愿,能帮我实现吗?” 李承霖喉头发紧,半晌才挤出一个“好”字。 她迅速背过身去,为?遮掩即将喷涌而出的泪水,匆匆道:“起风了,我去关?窗。” 窗户被关?上,屋内陷入黑暗。 还?是那张小木床,刚好能容纳两个人睡觉。 江辞与李承霖和?衣而睡。 江辞病重,今日又耗费了不少体?力?,一沾着床铺就觉得?昏昏欲睡,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江辞呼吸浅,李承霖听得?不太真?切,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翻身,侧着脸瞧她,又伸出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察觉到还?有气息后,方才放下心来。 她微微挪了挪身子,离江辞更近了些。 江辞嘴唇苍白,满脸病色。 李承霖不敢想象,以往那么肆意的江辞,如今居然被伤病困在方寸之间,哪里也不能去。 她忍不住小声呢喃:“都怪我,我来得?太迟了些。如果我早一点过来,之前的这几个月,我就可以日日陪在你身边,陪着你笑,陪着你闹。你想吃什么,想玩什么,想去哪里,我都会和?你一起,绝对不会叫你孤单一人。” “不过现在也不算太迟。你之前谈起你小时候的趣事,你想吃兔肉,便一个人去狩猎,结果兔子没抓到,裤子倒是摔破了,为?了这个,你懊恼了一个月。明天我们就去捉野兔好吗?我捉给你吃,一定让你吃得?饱饱的。后天……后天我们去郊游,找一个有水的地方,我们吃烤鱼。大后天我们去赏桂花,然后做桂花糕……” 夜,渐渐宁静。 …… 江辞愈发嗜睡了。 日上三竿,她才缓缓睁开双眼,李承霖早就等?候在一旁,扶着她起身。 看到满屋子的人,她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江笑、云桃、苗苗、福妞…… “阿姊?云桃?苗苗?福妞?” 云桃率先喊道:“小姐,是我。” 苗苗和?福妞同时喊道:“阿辞姐姐,是我。” 江笑走上前一步,坐在床沿,眼中含泪,脸上带笑:“阿辞,你这坏丫头,居然一直瞒着我,亏我还?去那将军冢哭了几回?。” 江辞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转移了话题:“阿姊,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是我让她们来的。”李承霖说,“她们很想你。” 苗苗甜甜地说道:“是啊阿辞姐姐,我好久没看到你了,你带我出去玩吧?” 江辞特意修好一副笑容,回?应道:“不好意思啊苗苗,阿辞姐姐身子不便,恐怕不能带你出去玩。” “我们去打野兔吧?”李承霖冷不丁地说道,“如今是秋季,野兔们都在为?冬季粮食做准备,出没得?更加频繁了,晚上就吃兔肉,如何?” “好啊。” 没想到江辞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不过片刻后她又开始犹豫:“不过我这样子,会拖累你们吧?” “哪里的事。” 虞山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指了指身后的藤椅,得?瑟地说道:“太小看你师父了,看,今早的手工,正好可以抬着你去草场,舒适又省力?。” 几人一拍即合,简单吃了午饭后,便把江辞抱上了藤椅,江笑和?云桃一组,虞山和?福妞一组,换着把江辞抬到了草场。 阳光高照,不冷不热,蓝天白云,绿草茵茵,风吹草浪舞。 舒适的环境的确能影响人的心情,江辞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几个月来,心情第一次如此?开阔。 看到其他几人各自拿着不同的工具蠢蠢欲动,她忍不住在一旁指点:“这个时节的兔子喜欢藏在草多草深的地方,你们注意点。” 话音刚落,一只?肥硕的大灰兔立马窜入了众人的视线,苗苗高兴地蹦跳起来拍掌,笑着喊道:“兔兔!兔兔!” 李承霖手握落日神弓,果断拉弓搭箭,“咻”的一声,无?事发生?。 江辞疑惑:“啊?这都能射偏?” 李承霖于是把落日神弓和?箭递给她:“要?不你来?” 江辞伸手去接,刚触碰到落日神弓,又将手缩了回?去,懊恼道:“可是我没有力?气。” 李承霖立马背对着、半跪在江辞前面,拉弓搭箭,淡淡道:“来吧,我负责出力?,你负责瞄准。” 李承霖后颈上的牡丹花若隐若现,江辞微微一笑,随即贴了上去,趴在她的肩头,从肩膀处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 眯起一只?眼,瞄准前方跃动的野兔。 时机合适,她在她耳边轻声道:“放箭。” “咻”的一下,野兔应声倒地。 现场爆发出一阵惊呼尖叫:“好厉害!” 李承霖回?过头,与江辞相视而笑。 晚上有烤兔肉吃了。 次日,江辞醒得?更迟了。睁开眼还?是昨天那群人,一群人抬着江辞到了小河边,嚷嚷着晚上要?吃烤鱼。 结果几人用鱼叉插了好久,所获为?零。最后还?得?是江辞用弩射中了几条大鱼,晚上才不至于饿肚子。 苗苗啃着烤鱼,笑嘻嘻地说:“阿辞姐姐你太棒了。” 第175章 第三日,江辞一直睡到午后才醒。睁开眼依旧是那群人,不等他们开口,江辞突然说:“师父,你之前说夕清山的桂花开了,问我要看看吗,我现在想看了,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虞山他们本就打算带江辞去赏桂花,此话正中他们下怀。 “好啊,那今天我们就去赏桂花。” 江辞说:“将军冢的园里移栽了许多桂花,我们去那里吧。” 听到这话,虞山怔了怔,下意识地看向李承霖,李承霖点了点头,顺应了江辞的意愿。 白日里的将军冢比黑夜里的将军冢更气派,若没有那个“冢”字,倒像是温馨豪华的府邸,丝毫不像是坟墓。 江辞坐在桂树旁,仰头看着满树的桂花。 福妞见她望得痴迷,便循着她目光的方向,把最好看的一枝折下来,递到她的手中:“阿辞姐姐,这个给你。” “谢谢。” 江辞接过那枝桂花,闭着眼嗅它。 福妞笑着问:“阿辞姐姐,香吗?” 江辞没有回答,也没有睁开眼睛。 福妞又问了一遍:“阿辞姐姐,香吗?” 江辞忽地倒在了藤椅上,手臂直直垂下,桂花也被摔在了地上。 将军死在了将军冢。 …… 眼前白茫茫一片,不远处一抹鲜红色格外扎眼,影影绰绰的,看起来似乎是个女子。 这地方江辞来过。 阎罗殿。 这女子她也认识,阴司梧桐。 她果然还是死了。 这一次,她没有惧怕,果断向梧桐走去。 然而还未走近,梧桐的身影忽地消失,又闪到了更远的前方。 她继续往前追去,结果每到快要追到的时候,梧桐的身影总会消失,然后出现在更远方。 时间一久,次数一多,江辞也乏了累了,索性不再追逐,坐在原地休息。 梧桐突然转过身来,开口道:“江辞,回去吧,你不该来这儿。江辞,回去吧,你不该来这儿。” 四面八方也响起不同的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这些声音纷纷唤着同一个名字:“阿辞。” 混乱的声音中,江辞听到了几道熟悉的声音。 虞山的,云桃的,江笑的…… 还有,李承霖的。 江辞站起身来,惊慌失措地转动着身体,一会看向前方,一会看向后方,她想找到他们。 与此同时,前方的梧桐突然凭空消失,而她消失的地方立马出现了一片耀眼的红光,那篇红光仿佛有着巨大的吸引力,江辞像是被下了蛊似的,不受控制地朝那片光中走去。 “动了动了,阿辞姐姐的手指动了。” 是福妞兴奋的声音。 江辞睁开眼,立马翻身起来,傻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李承霖熬了两天两夜,此刻在桌子旁打盹,听到福妞的声音,立马起身过来,看到江辞已然清醒,她连忙走到床边坐下,握着江辞的手喜极而泣:“阿辞,你总算醒了。” 李承霖的手是有温度的,江辞连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脉搏在指腹上跳动,铮铮有力。 她不仅活着,身上的疾病伤痛也全然消失。 这就代表着,她今后可以好好地活着,可以拥抱春天的风、夏天的雨、秋天的雾,冬天的雪,以及,每一天的李承霖。 她抱紧了李承霖,这一次,再也不会松开。 中秋番外 中秋节本该是家人团聚、阖家欢乐的日子, 江辞和李承霖却远离了江笑和虞山他们,在山上挥汗如雨。 江辞挥舞着锄头,挖了一上午, 中途丝毫没有停歇。 不得不说, 挖土比练武还累。 她将锄头立在地上,从怀里掏出手绢, 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 又看向一旁小道上的白胡子老头,弱弱地问道:“这些够了吗?” 老头坐在石头上,悠哉悠哉地喝着小酒,听到江辞问话, 才慢慢地转过脑袋来,盯着地上的葛根。 他又抿了一口酒, 摇头道:“不够, 再挖。” 江辞彻底泄了气,双手交叉放在锄杆上,把头转向右方, 向李承霖投去求救的目光:“你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使唤咱们?好歹你也是皇帝啊。” “前……”李承霖一本正经地说, “前皇帝。” 又默默地补充道:“更何况他是你的救命恩人, 我也不好说什么呀。” 江辞喘了口气,默默地翻了个白眼,“那行,算我倒霉。” 说到这个, 老头一下子直起身子, 没好气地说道:“臭丫头, 说的什么话?老夫救了你, 使唤使唤你不是应该的吗?” 江辞撇了撇嘴,忍不住嘟囔道:“你救了我, 然后我成了奴隶,这算怎么一回事嘛?” 说完,她把地上的葛根一股脑儿装进背篓里,“不管了,这些够了。” “哎哎哎!”老头制止她,“这怎么够呢?你也知道的,我年纪大了,要养肝。” “你少喝点酒比什么都强。” 江辞不理会他,背起背篓,拽着李承霖就走了,一边走一边用余光打量着身后的老头,小声道:“别管他,他一会就追上来了。” 李承霖怕锄头伤着她,伸直手臂,把锄头递得远了些,无奈点头。 第176章 果不其然,老头看到江辞和李承霖头也不回地离开,急忙塞上酒葫芦,从石头上站了起来,边追边喊:“臭丫头等等我啊!” 江辞挑了挑眉,故意加快了速度,到后面直接开始奔跑,李承霖宠溺地笑,也任由她拽着自己一起奔跑。 回到茅草屋,江辞用木桶装了水,在院子里洗着葛根。 葛根洗到一半,老头终于回来了。 他气喘吁吁地歇了半天,随即端了把椅子坐在江辞跟前,满怀欣赏地说道:“辞丫头,要不你拜我为师吧?你可比虞山那瘪犊子聪明多了。” 不等江辞回应,虞山抱着两捆草药从屋里走了出来,委屈巴巴地说道:“师父,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吧。” 虞夕清冷哼一声:“我走之前辞丫头尚在襁褓中,我怎么跟你说的?要你照顾好她,还把赤妃丹留给她。结果呢?神武大将军的事迹传遍东越,我差点气晕过去,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就想收拾收拾你。” 虞夕清回来得正是时候,当年他其实制出了两粒赤妃丹,一粒留给江辞,一粒自己防身用。云游二十余年,居然无忧无恙,赤妃丹一直没有用。此番回到夕清山,正好把身上的赤妃丹喂给濒死的江辞吃,总算保住了她的命。 虞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可你也不能收她为徒吧,她明明是我的徒弟。” 虞夕清的嘴巴向来毒辣,轻飘飘地回应道:“良禽择木而栖,你看看你配吗?” 虞山:“……当我没说。” 还是不甘心,又嘟囔道:“不行啊师父,让阿辞拜你为师,这不乱了辈了吗?” 老头子倔得很,一屋子人都拗不过他。 当天晚上,众人都喝了酒,趁着酒劲,虞夕清撺掇着江辞拜他为师。 于是乎,师祖变师父,师父变师兄,亲娘变师姐…… 彻底乱了套了! 趁着醉意,江辞迷迷糊糊地爬上了屋顶,坐在屋顶上看圆月。 李承霖看众人都喝得酣畅淋漓,怕大家都醉了,恐出事,便只饮了一点点,始终保持着清醒。 看到江辞跌跌撞撞地爬上了屋顶,生怕她摔下来,便也跟着她爬上屋顶,坐在她旁边。 江辞醉得不轻,拉着李承霖非要行飞花令。 李承霖于是指了指天上的月亮,询问道:“既然是中秋,月字如何?” 江辞连忙掰下她的手指,慌慌张张地说道:“不可以指月亮,师父说……不对,师兄说用手指月亮会被割耳朵的。” 李承霖笑了笑,起了头:“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江辞两颊晕红,打了个嗝:“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野旷天低树……” 李承霖刚接到一半,江辞忽然站起身来,对着广阔的天幕朗声道:“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 江辞早已忘记了正在与李承霖行飞花令,只沉浸在自己的朗诵氛围中。 李承霖噤了声,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时刻流露出无意识的喜爱。 突然,江辞一个没站稳,身子一歪就要滚下去,李承霖连忙伸手抓她,两人一起从屋顶上滚了下去,摔在了后院中。 江辞酒醒了几分,爬起来看着身下被压垮的草药。 明天起来,虞山又得絮絮叨叨了。 但那是明天的事。 她又躺了回去。 李承霖也躺了回去。 她们就那么躺在草药上,静静地赏着月亮。 一阵微风拂过,她们就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同时转头看向对方,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