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感寡妇,在线发癫》 第 1 章 “这就是神都” “是啊,这就是神都” 赶着马的车把式收起了烟袋,仰起头,以一种敬慕、甚至于可以被称为是仰望的姿态,眺望着视线尽头处那几乎高耸入云的巍峨城池。 他虽然并非神都人氏,然而常年赶着车往来在南北之间,总也算是半个本地人了,是以此刻同车上那位自南地辗转北上、头一次踏足神都的小娘子说起这儿时,语气里不可避免的平添了几分骄傲。 “官方的对外公文上,只说这是京城,然而本朝三迁其都,有中都和西都横亘着,那两边也可以自称京城,怎么能够凸显出天子所在之地的尊贵” “也不知道是打哪年开始,就有了神都的称呼,再之后逐渐流传出去,也就成了约定俗成的旧例。” 乔翎眺望着远处那几乎上可接天的城墙,惊奇不已“好高” 再仔细一看,又说“那城门两侧的望楼,比城墙还要高” 车把式哈哈笑了两声“这还是离得远呢,等到了近处,娘子怕还得再吃一惊” 马车缓缓向前,道路上汇聚的人流越来越多,到最后,甚至于可以说是堵得水泄不通了。 车把式犯了难,说“娘子怕是得等等了,看这样子,没个几刻钟是进不去了。” 乔翎抱着一只花布包袱,好奇的问“这里时常堵住吗” 车把式脸上的神采由是愈发明亮起来“神都嘛,天南海北的人都想到这儿来看看,客商也必来此地。若是再有贵人出行,就更不得了了,堵上大半个时辰也是寻常,也不知今日是遇上什么事情了” 马车的行进速度极慢,到最后几乎是停滞不动了。 车把式也起了好奇心,叫她安心等着,不必担心,自己飞快的跳下马车,循着官道下的小径迅速往前边去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功夫,车把式满身大汗的回来了,神情惊奇“小娘子一定猜不到今日是赶上了什么热闹” 原本百无聊赖的乔翎眼睛微亮“哎” 车把式胡乱抹了把汗,脸上表情有些古怪“神都第一美人之一,今天要被发卖了” 乔翎奇道“第一美人后边怎么能跟着个之一呢” “还真没说错。” 车把式便暂且把话题岔开,带着一点跟乡下土鳖说城里八卦的优越感,跟她道“神都才子佳人如云,可是最负盛名的美人,公认的只有两位。一位是邢国公之女左家小姐,另一位便是户部郎中之女张家小姐,今天被发卖的,就是后一位。” 说完又有些惋惜“今日之后,估计就不会再有谁才是神都第一美人的争论了,堂堂国公府的小姐,怎么可能跟一个罪官之女相提并论呢。” 乔翎似懂非懂“可是听起来,国公府的门第跟户部郎中的门第也差很多呢,从前这两位是怎么被并称为第一美人的” 车把式犯了难。 他其实并不知道内中缘由,但是又觉得被这个乡下来的小娘子问住,好像失了自己这半个神都人氏的气魄。 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他才语气不确定的说“好像说这位张家小娘子不仅人生得美貌,还是个才女,学富五车小娘子也该知道,神都向来追捧这些有学识的人” 车把式神态流畅的将话题转到了自己熟悉的别的八卦上“你可知道三都才子卢行卢梦卿他还没做官的时候,皇帝就请他前去赴宴了听说他到西都去的时候,看他的人把城门都给堵住了” 乔翎初来乍到,听车把式说神都风云听的津津有味,最后却又把话头转到去了“那位张小娘子被带到城外来发卖,想来是张家出了什么变故” 车把式言简意赅“张家坏了事,全家都完啦” 乔翎微微蹙着眉头,若有所思“她这么漂亮,又有才名” 她语气里平添了一点物伤其类的怜惜“来买她的人一定很多,多到连进城的路都被堵住了。” “小娘子这可就猜错啦” 车把式稍显唏嘘的抛出了他打探来的真相“来的人是很多,但多半都是为了来见一见这位张小娘子,却没有要买下她的意思。” “虽说圣人时代之后,女郎交际上街与郎君没有什么区别,但那也只是官宦人家之间,平头百姓、寻常客商,哪能见得到这样声名赫赫的人物” 他说“大多数人都是听说此事之后心中好奇,被称为神都第一美人的张小娘子到底生得什么模样,真有那么漂亮吗还有人专程从几百里之外的地方赶过来看她呢” 乔翎只抓着头一句话问诸多来客都没什么买下张小娘子的意思,她有些讶异“难道有张家的故旧亲朋托了人要救赎张小娘子” “嗐,你想到哪儿去了。” 车把式说“张家是彻底完啦,那些故旧亲朋倘若有这个余力,还能不管张小娘子的父亲吗” 周遭人声鼎沸,喧闹非常,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左右张望一下,继而压低了声音“那可是神都第一美人啊,从前张家还是官宦人家,张小娘子自己也颇有名气,也就罢了,现下既然已经被问罪,多得是人对她感兴趣的” 乔翎很上道,也如他一般压低了声音“既说多的是人对张小娘子感兴趣,又说大多数人是为了来见一见压倒神都万千女郎的美貌,可见一定是有个极要紧的人物放出风来要买张小娘子,所以令其余人望而却步,只想着来一窥神都第一美人的风采了” “小娘子真是聪明,一点就透” 车把式夸奖了她一句。 乔翎又问“老丈可知道那位极要紧的人物是谁” “小娘子这可就是问对人了,我还真知道” 车把式痛快的给出了答案,抬手指了指天,脸上稍显畏惧“也就只有那一家,才敢对外放这种话啊” 皇室的人 乔翎心思微动,那边车把式已经喋喋不休的说了起来“据说那位曾经去张家提过亲,想要明媒正娶张小娘子,最终却被拒绝了,说起来,这也是震惊神都的一桩旧事” 乔翎因此略略高看张家一眼“张家居然没有选择做皇室姻亲,可见是真的爱惜女儿了” “什么啊,我不是说这是震惊神都的一桩旧事吗” 车把式不屑一顾的摆摆手“张家当然很乐意做皇家姻亲啦,事实上,那位往张家递了个话,张家就忙不迭凑过去了,连礼钱都收了,就等着管事的衙门定下日子来,叫张小娘子风风光光的过门了” 乔翎大吃一惊“啊” 她摸不着头脑“那怎么现在” “因为张家肯,但是张小娘子不肯啊” 车把式也不卖关子“起初她是婉拒,说自己不配侍奉天家,被张家人轮流骂了一遍,王府长史上门骂她不识抬举之后,张小娘子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当即撰文一篇,褒美圣人、称颂当今的同时,也点出了个别皇室亲王强占农田、杀人害命,极少数皇室亲王行事跋扈、当街纵马伤人,某些皇室亲王纵容家奴不法之事” 乔翎听到这儿,只觉钦佩之情油然而生“这位张小娘子可真是干得漂亮” 紧接着赶忙问“后来呢” “后来” 车把式短促的笑了一下“我是没有看过那篇文章啦,只是那两个月来来回回听人提过不少次。文章风靡一时,那位面子被下的狠了,居然还是不肯善罢甘休,坚持要娶张小娘子过门,张家也是铁了心要攀上这门贵亲,强按牛头喝水,打算叫张小娘子嫁过去。” “你说这是什么爹啊” 说到这儿,车把式不由得感慨了几句“都是男人,还能不知道男人心里边想什么吗那哪是真的喜欢张小娘子,怕是恼羞成怒,打算先娶过去,再慢慢磋磨她呢即便如此,当爹的居然也要硬逼女儿嫁过去,真不是东西,怪不得今个儿他完蛋呢” 乔翎附和一句“谁说不是” 然后又问“那最后这婚事是怎么黄的难道是闹得太大,皇室长辈看不过去了” “圣人说,求神不如求自己” 车把式神色稍稍严肃一点“皇室的长辈没人发话,但是张小娘子自己想法子救了自己” 乔翎身体不由自主的前倾一点,很感兴趣的问“怎么说” 车把式神情严肃道“她找人拟了状子,去衙门把自己的爹跟哥哥给告了” 乡下人乔翎大感震惊“啊” 车把式神情严肃道“依据圣人留下的法令,张小娘子已经成年,对于她的婚姻,家族有建议权,但没有决定权。张家人收下礼金,决定将她嫁出去,这是不合法的,她请求京兆尹公开审判此案,裁决双方口头婚约无效” 乡下人乔翎大感震惊“啊” 车把式神情严肃道“你该知道的,圣人留下了许多古里古怪的法令,虽然很多都不为人所理解,但不知道为什么,朝廷也始终没有废止,很多人都说圣人是个怪人,可要我说,他是个绝无仅有的大好人哩” 乔翎神色也随之严肃一点。 她用力的点头“是的” 车把式一直紧盯着她,看她点头,这才稍稍松开眉头一点“后来的事情你也该猜到啦,张小娘子打赢了官司,只是也就此跟父兄决裂。” “她爹的心是真的狠啊,马上公开修改了遗嘱,一个钱都不给她,又说她已经成年,可以自己过活,让她当天就搬出去住,不要继续留在张家” 乔翎忍不住追问下去“再之后呢” “再之后,张小娘子就从张家搬走啦” 车把式说“张家的产业,就算是真的要分,又能分给她多少再则,她也不在乎那点钱吧。她能写诗作赋,以此谋生。神都有些贵妇人交际的时候想找人充场面,她也乐意去赚一点钱,虽然有人说才女沾染了铜臭气,是美中不足,但是人家凭本事吃饭,不偷不抢,也不丢人,是吧” 乔翎又一次用力点头“是的” 车把式说到这儿,却不由得叹了口气“只是她倒霉啊,张家人犯了事,牵连到她,虽然已经跟张家决裂,但还是” 乔翎还有点沉浸在先前的几道惊雷当中“你们神都当女儿的可以去衙门状告父亲和哥哥啊而且居然还赢了” 车把式的神情马上严肃起来“圣人说,每个人都有权力用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告自己的爹和哥哥怎么了,他们做得不对,难道不该告吗” 车把式说完,又有些狐疑,上下打量着她道“看你也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封建啊” 乔翎如同乔姥姥进大观园,稍显瑟缩的抄着手,唯唯诺诺。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2 章 车把式的疑惑,乔翎无言以对。 最后,她也只能涨红着脸,面带赧然的说“神都果然不愧是神都,跟小地方完全不一样” 车把式见状,反而又开解她“神都的许多规矩,其实都是圣人留下来的,仔细数数,也不过几百年而已,本朝幅员极其辽阔,没能广泛传开,也不奇怪。” “别看我说的轻松,事实上,张小娘子跟她亲爹对簿公堂,当时在神都也很是引起了一场轰动的” 乔翎了然道“不轰动才奇怪吧” 两人一内一外在马车上坐着,漫无目的的闲聊,等待这股堵塞道路的洪流松动。 官道旁的杨树枝繁叶茂,蝉鸣声响彻云霄。 乔翎在马车上待的有些闷了,瞧一眼那仿佛远在天边、又好像近在眼前的神都城墙,她跟车把式打听“从这儿过去,走着得多久啊” 车把式估摸一下,说“总也得个把时辰才行。” 他看出了乔翎的意思,倒也痛快“你要是耐不住性子,不想在这儿等,走着过去也成,就是别走弯路,一气儿直着走就成了。” 说完又从怀里取出了钱袋“我再给你退一点钱” 乔翎拦住了他“不用啦,这一路上承蒙关照,这会儿人都到神都外边了,哪儿还好意思再往回要钱走走看看,见识一下神都的风土人情,也很有意思。” 她又取了一块碎银子递过去“初夏天热,老丈拿着喝茶。” 车把式嘴上想要推拒,但手已经不受控制的伸过去接住了,再回过神来,他脸上一阵一阵的发热“这可真是” “咱们有缘再见啦” 乔翎动作麻利的跳下了马车,提着那只花布包袱,融入到入城的滚滚人流当中。 车把式脸上纹路层层展开,朝她的背影弯了弯腰“小娘子一路平安啊” 乔翎背着包袱,饶有兴致的打量那些被困在入京道路上的车马和人流。 神都城内有些身份的官宦人家,为求舒适而用牛来牵车。 远道而来的客商,用颜色各异的马匹和骆驼负载货物。 有老翁驾驶着轻便的羊车。 还有明显是从外地往神都来述职的高级官员,其家眷和仆从组成了绵延的车队,竟有几里那么长 甚至于乔翎还见到有人用一头一人多高的巨鸟来载物,然而周遭行人却没有对此显露异色。 显然对于生活在神都脚下的民众来说,这都是寻常之事。 “人还是得到大地方来啊” 乔翎啧啧称奇“好热闹好热闹” 初夏的天气有些热,但也不算是太热。 乔翎没有去走拥挤的大道,而是走旁边树荫覆盖之内的小道,相较于被堵得水泄不通的车马,行进速度反而不慢。 如是走了一段距离,面前终于出现了岔路。 尽管车把式告诉她,去往神都的道路要一直向前,但乔翎在短暂的迟疑之后,还是选择了左转。 虽然素未谋面,但她还是想去见一见那位张小娘子。 进了左转的道路,便愈发能够感到交通的拥堵,好在乔翎没有车马坐骑,只有两条腿,反倒乐得轻松。 神都第一美人要被公开发卖,有意来看个热闹的人很多,然而真正能够如愿的却很少。 因为来的人太多,太常寺不得不派遣导吏把守门户,同时严格限定参与人选,平头百姓几乎是一票否决,非得是勋贵高门,亦或者官宦门第出身,才有资格进场一观。 两个年轻郎君满脸悻悻的被赶了出来,迎头就见一个穿着鲜红石榴裙、发间并无装饰的少女往这边来,往她脸上瞟了一眼,二人眼睛齐齐为之一亮。 为着这一亮的缘分,他们拦住了乔翎,告诉这显然不是贵族出身的少女“别过去啦,非四品及以上门第出身者,一概不得入内。” 乔翎稍有些失落“啊” 她说“可是我走了好久才过来呢” 走过来的 两人显然吃了一惊“那可真是不算近” 个子高一点的那个说“我们这就要回去了,娘子没有车马,是否要与我们同行” 怕她觉得不放心,便又加了一句“我们二人同乘,你坐另一辆马车便是了。” “谢谢你高个子,”乔翎忽然间想起来另外一事,取下了背着的包袱“我带了一样东西,或许有用” 说完,又朝另一人道“也谢谢你,矮个子”转身走了。 高个子“” 矮个子“有点礼貌,但是不多” 高个子稍显郁卒“我没有名字吗,为什么要管我叫高个子” 矮个子十分郁卒“你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啊,我才该不高兴不是吗” 俩人微妙的沉默了一会儿。 高个子又说“还是等等吧,看能不能捎带着她进京,话说什么能叫她被放进去啊” 矮个子不由得踮起脚来张望。 却见那个穿着石榴裙的小娘子从包袱里取出了什么东西给把守的差役看,对方几人交流几句,居然真的放行了 高个子大吃一惊 矮个子也大吃一惊 高个子不由得叫了出来“喂,那个红裙子” 红裙子虽然过了排查的关隘,但还是回过神来,声音响亮又清脆的告诉他们“我不叫红裙子,我叫乔翎” 高个子跟矮个子显而易见的楞了一下,看起来都想要再说什么的,然而关隘内的人流太多,乔翎短暂停留片刻,已经被连踩了三脚,朝他们挥挥手致意,不得不往里边走了。 相较于外边的人声鼎沸,内场相对要安静得多。 那是座三层高的建筑,牌匾上写的是饮月楼,底下那层各处门户洞开,起一高台,有黄衫吏在上边往来行走,间歇的核对着什么。 二楼与三楼仿佛是雅间,专供权贵之中的权贵使用,窗扇紧闭。 饮月楼对面则专门设置有专门的坐席,原该是露天的,今日或许是因贵客云集,便在坐席区四遭立了数根支柱,顶部用素色的丝绸覆盖,聊以遮蔽过于滚烫的日光。 因为张小娘子在神都的鼎鼎大名,今日来的高官显贵实在不少,楼上随便扔一块石头下去,保底都能砸到一个四品门第出身的。 虽说神都这地界上官位不值钱,宰相门前都是七品官嘛,可是像今时今日这样叫一群显贵们在初夏肢体汗津津的碰触着挤在一起,也实在是极为难得的场面。 太常寺只说发卖张小娘子的日子定在今天,却没说具体是什么时辰。 贵人们用丝绸帕子揩着汗,心怀色念的满腹怨囿,只为来看的热闹的也是心烦气躁,甚至于按捺不住,低声同左右议论起来“这到底得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啊” 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去问值守的吏员,他们也是一问三不知。 又有人低声道“难道是要等那位殿下过来” 不同于市井之间那些似是而非的猜测,神都的上层很清楚曾经有意迎娶张小娘子,后来却又惨遭打脸的那位皇室亲王是谁。 二层里有人明明白白的表露出了不满“三皇子这脾气也太过骄横了些吧,叫这么多人在这儿晾着他以为他是谁啊” 出乎许多人预料的是,虽然今日之事只是太常寺下辖之下教坊司的一桩寻常公务,可此时此刻,太常寺少卿却正如同侍从一样,神色恭敬的立在三楼的某间雅室之内。 “底下人心气浮躁,按捺不住,几次使人来问,究竟什么时候开场呢” 坐在窗边的中年人将目光望向远方,淡淡道“要等最要紧的那位贵客到了才好。” 太常寺少卿尽管深知“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这个道理,但还是隐忍不住,低声问了出来“您是说,三殿下吗” 中年人颇觉好笑的看了他一眼,却没言语。 太常寺少卿心里便有了答案。 不是三皇子啊。 他实在不解,既然如此,这位最要紧的贵客,到底是什么人呢 乔翎沿着一条青石路走进去,便有专门的导吏迎上前来,微垂着头,极客气的问“小娘子可需要人来引路” 乔翎左右看看,四下里尽是陌生的面孔。 她礼貌的摇了摇头“我自己找个位置吧,谢谢你。” 说完,往正对着饮月楼的坐席那边去了。 那导吏见状,温和说了句“您太客气了”,行个礼,默不作声的退到了一边。 乔翎提着那只花布包袱在庭院里看了几看,终于艰难的寻到了一个角落里的空位,一路说着“对不住,麻烦过一下”,历尽千辛万苦之后,把屁股搁在了座椅上。 左右的人看着这个全然陌生的面孔,思忖着四品及以上的人家里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了这么个小娘子,一时之间,竟也没有人贸然同她搭话。 乔翎还是头一次到这种场合来,并不觉得局促,只是感觉新鲜。 时间在她东张西望中过得很快。 终于,伴随着一声钟响,院中人精神齐齐为之一振。 大幕缓缓拉开,有人来到了台前。 好戏要开场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3 章 不知打哪儿传来一声钟响,乔翎下意识去搜寻声音的源头,就在这当口,却听周遭嘈杂声低了,小了,最终归于宁寂。 坐在她前排的中年人掏出折扇“刷”的一声打开,胡乱扇了两下的功夫,终于有人来到了台前。 那人穿着官服,看服制么,该是个从七品的官。 他嘴唇张合着,的确是说了些什么,然而大抵是因为天气过于燥热的缘故,再传到坐在后边的乔翎耳朵里的时候,就只剩下一片苍蝇振翅似的嗡嗡声了。 乔翎其实也没有在看他。 毕竟今日场中只卖一个人,诸多来宾也只是为这一件事而来,至于此人究竟要说些什么,众人其实早有预料,也并不十分在意。 而此时此刻,乔翎,乃至于场中大多数人,看的却是那官员所在台子的东边彼处立着几个着青衣的仆从,合力撑起来一柄伞。 伞下边坐着个留着两撇八字胡、面有骄矜之色的中年人,在台上官员出现之后,他才带着那几个着青衣的仆从和那把大伞姗姗来迟。 青衣的仆从们端了两个冰瓮搁在他脚边,继而用团扇徐徐将那丝丝缕缕的寒气送到他面前,而那中年人则迆迆然的将屁股放在了自家侍从带来的座椅上,以一种盛气凌人的姿态,安享着一楼独一份的舒适。 乔翎就听见坐在自己左边的妇人很气不过的与同伴低语“太常寺何时没落到了如此境地,区区一个东阁祭酒,居然都敢骑在他们脖子上耀武扬威了” 乔翎一边把头往左边伸,一边满头问号的想啊 “东阁祭酒”是个什么官儿啊 又听见坐在自己右边的男子冷哼一声“杜崇古这是要投三皇子了么如此抬举他的家奴,却不把我们这许多人放在眼里” 乔翎于是又赶忙把头往右边伸,同时满头问号的想这位“杜崇古”又是哪一位啊 在场众人显然都颇有些愤愤不平。 为他们须得在这儿枯等了大半日,而那位东阁祭酒却可以在大戏开场之后从容赶来,既有仆从侍奉,还可独占一个绝佳位置而满腹怨囿。 这要是三皇子亲自前来也就罢了,区区一个王府属官,怎么敢如此狂妄 然而不平归不平,愤愤归愤愤,终究还是没有人站出来质问此人是否与太常寺勾勾搭搭。 那位东阁祭酒似乎也察觉到了众人对他的不满,不以为意,嘴角含着一丝冷笑扫视全场,神色轻蔑。 乔翎原本还很茫然。 既不知道“东阁祭酒”是做什么的,也不晓得“杜崇古”是哪一位,但那位东阁祭酒的神态,她还是能看懂的。 乔翎很生气,抱紧了自己的花布包袱“他这是什么表情,看不起我们吗” 左边的妇人虽然不认识她,但还是很赞赏她与自己同仇敌忾的态度,当下附和道“就是,他以为他是谁啊” 乔翎于是便将那只花布包袱抱得更紧一些“我们要么在院子里等着,要么在二楼三楼静待,凭什么他来的最晚,还可以不在规则之内,单独设一个位置啊” 右边的男人虽不认识她,但也很赞赏她与自己同仇敌忾的态度,当下附和道“就是,他以为他是谁啊” 乔翎瞪着那个东阁祭酒,忽然道“张小娘子知不知道东阁祭酒是个什么官儿,晓不晓得杜崇古是哪一位啊” 左右两边都被她问住了,好一会儿过去,齐齐哑声失笑“真是杀鸡牛刀” 乔翎呼了一声“好”,继而霍然起身,声音铿锵有力道“张小娘子,我买了” 满座皆惊。 左边那位妇人好歹顾念着方才一处闲话的一点情分,赶忙拉住她手臂“你疯啦快坐下” 右边那男子也被乔翎这反应惊住,想拉她,手伸到一半又缩回去了,只压低声音说“你干什么快坐下” 那位东阁祭酒面色不善的看了过来。 乔翎原地站定,纹丝不动,抱着怀里的花布包袱,好像抱着一只温顺的公鸡。 她旁若无人的问台上同样愣住的官员“进场的人都可以参与竞价,是吧” 对方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乔翎了然,继而又一次道“那我要买,我有钱” 满场人的目光好像汇成了一双公鸡的瞳仁,先往东阁祭酒那儿看看,再往这个不知来路、但颇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意味的少女身上瞧瞧。 东阁祭酒同样站起身来,眯着眼睛打量她几眼,忽然笑了一笑。 他拱手行礼,彬彬有礼道“鲁王府东阁祭酒王群王长文,在此问候小娘子。” 乔翎“噢”了一声“我很好。” 王群不轻不重的给噎了一下。 他原是觉得这少女眼生,摸不准是何来路,所以才客气几分,现下见她连神都最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心中忌惮之情大消,却也没有口吐狂言。 只软硬兼施道“怕要叫小娘子失望了,长文离府之前,殿下再三嘱咐,一定要叫他得偿所愿,俗话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更何况长文本就是王府属官还请小娘子成人之美,不要误了在下的差事才好。” “少啰嗦”乔翎道“竞买这事儿,不是谁出钱多就归谁吗” 王群又被她噎了一下,脸色终于阴沉起来。 “小娘子,”他徐徐道“在下可是替鲁王殿下当差的。” 乔翎不耐烦道“这话你已经说过好多次啦” 这回,王群是真的有点被惊住了。 他加重语气,目光威胁“你确定要跟鲁王殿下抢人吗” 旁边那妇人不住地在拽乔翎衣袖,又低声急语“鲁王可不是善茬,得罪了他,没好果子吃” 乔翎大吃一惊“啊那刚才你怎么还说那些话” 那妇人稍显郁卒“我们都是说说就算了,哪像你,真敢往前冲啊” 旁边那男子已经悄悄跟乔翎拉开了一点距离,好歹顾念着一点一起说过人坏话的同袍之情,捂着嘴低声提醒她“服个软坐下得了,面子又不值钱” 乔翎又吃一惊“你怎么也畏缩了” 男子装出不认识她的样子,若无其事的将头偏向另外一边。 场中众人的目光纷纷投来,视线内隐含的情绪不一而足,乔翎见状轻哼一声,不仅不惧,反而将下颌抬得更高。 “三皇子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可知道我夫婿是谁” 左右的一男一女不由得将肩膀又往她那边靠了靠,场中其余人也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连同那位意态桀骜的王府东阁祭酒,也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却听那少女一脸骄傲的道“好叫你们知道,我夫婿便是当今越国公姜迈姜弘度” 周遭传来一阵压低了的议论声。 “越国公” “姜弘度的妻室” “听说越国公府” 周围人的神色由是变得愈发古怪起来。 王群眉毛抖了抖,瞟了乔翎一眼,神情中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点轻蔑“遑论这夫婿究竟是真是假,小娘子只怕也未必做得了越国公府的主吧” 乔翎冷笑一声“关你屁事啊” 王群的脸色由是愈发阴沉起来。 叫价终于开始了。 起拍价并不算高,只有一百两相对于张小娘子的鼎鼎大名来说,这数字实在有些低了。 然而两方人争一桩买卖,一来一往的,价格就喊上去了。 五百两,八百两,一千两,两千两 眨眼的功夫,数字就飙升到了五千两。 王群身上其实只带了两张一千两的银票,动身的时候,他甚至于觉得另一张千两的银票都多余了。 谁敢跟鲁王抢人啊 没有人愿意公开对上一个声名狼藉、且行事毫无忌讳的亲王。 可是现在,他突然间有点拿不准了。 对面那傻乎乎的女人,不会继续往下叫吧 王群后背上终于生出了一点汗意。 作为皇室亲王,鲁王当然是有钱的,为了争这个面子,再多的钱砸下去也值当。 可真要是花的太多太多,倒显得他这个王府属官办事不力。 正如他先前威胁那女人的话一般,鲁王殿下的脾气可不怎么好。 可要是就此收手,不再参与此事,那鲁王府不是更丢脸吗 王群从袖子里取出一方手帕,状若平和的擦了擦额头,转而问侍立在一侧的太常寺吏员“参与竞价,总也得确定拿得出这笔钱吧要是光靠嘴喊一个高价出来,最后却掏不出来,这岂不是把鲁王殿下跟太常寺一起戏弄了” 太常寺吏员犯了难。 他们当然不敢得罪鲁王,但也无谓跟越国公府生出龃龉来。 不管那小娘子究竟是不是未来的越国公夫人,遵从官场上事事求稳的潜规则,拿不出证据证明她不是,那最好就当她是 但王群说的话,其实也不无道理。 要是把价格喊得高了,最后却拿不出钱来 正迟疑间,忽然听得场中一阵低低的哗然,几个青衣侍女先后从楼上下来,手中执一信封,径直往乔翎身边去了。 乔翎抬起头,看对方屈膝行个礼,继而声音柔和道“我家主人说,这位娘子若是手上的银钱不趁手,此处倒是有些可以取用。” 说完,双手将那信封呈上。 另外几个侍女所说,也是如此。 乔翎捏了捏那几个信封,并不问主人是谁,倒是又有一个太常寺的吏员匆忙过来,环视场中一周后,朝乔翎递上几张银票,道“张小娘子有积蓄三千两,愿意奉与娘子。” 乔翎接到手里,从容收下。 打从第一个侍女出来,王群强撑出来的平静就被戳了一个洞,再到张小娘子有积蓄三千两的消息传出,他仿佛已经千疮百孔了。 他咬牙切齿的问身后侍从“张家不是被抄了吗,她哪儿来这么多钱” 侍从低声道“她毕竟已经与张家分户,此次张家议罪,只牵连到她身上,但是并没有抄没她的积蓄和产业。” 最开始叫出来的五千两,再加上张玉映处的三千两,这就已经足足有八千两了,更不必说,还有那几个信封 王群往饮月楼上看了一眼,神情忌惮。 那几个侍女,都是从那边过来的。 有资格在彼处独占一室的,无非是三公九卿,顶级勋贵,甚至于如鲁王一般,是皇室中人 或许碍于种种考量,他们无法直接与鲁王交恶,但是当有人愿意站出来与鲁王争锋的时候,他们却很乐意助其一臂之力。 这等境遇之下,还要继续叫价吗 鲁王拿得出来的,他们也拿得出来。 甚至于因为人多,他们承受的代价要比鲁王小得多。 王群迟疑了,终于退缩了。 侍立在不远处的太常寺吏员眼见着他脸上神色尽消,便明白了他的抉择,也不再提查验那小娘子是否真的能够掏出来五千两银子这件事,瞥一眼台上的上官,微微点一下头。 台上便正式落了锤。 自有人引着乔翎去签署一系列的文书,乃至于最重要的交付款项。 她将那没用到的信封物归原主“多谢了。” 几个侍女笑着行礼“您太客气了。” 重新又如同来时一样,袅袅婷婷的往楼上去了。 许多人注视着她们的背影,默不作声。 手续办得很顺利,整个过程极为流畅。 一刻钟之后,乔翎与张玉映出现在了门口。 张玉映很自然的从乔翎手里接过了她的花布包袱,如神都所有侍女一般,微微垂着头跟在主人身后。 环顾一周,她略有些诧异的问“娘子,我们的车呢” 乔翎同样诧异“我们的什么车” 张玉映被她问住,愕然几瞬后,迟疑着道“马车” 乔翎咋舌道“那马车是个稀罕物,岂是什么人都能有的” 张玉映大奇“既然如此,娘子是怎么到这边来的” 乔翎背着手,像只大战获胜的骄傲斗鸡,神气十足道“我走着来的呀” 张玉映“”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4 章 就在二人面面相觑的时候,打北边过来了一辆马车。 看形制,只是最寻常的那种,平头百姓略微花几钱银子,便能雇佣。 那马车到二人面前停下了,车把式是个健壮的中年妇人,动作麻利的跳下来,朝她们行个礼“我家主人令我来送二位娘子一送。” 张玉映打眼瞧见,便知道主人家必然不欲暴露身份,只是不知道其人是敌是友,自家娘子肯不肯领受这份好意 再回神,就见乔翎已经相当利落的登上马车了。 张玉映哑然失笑,一提裙子,紧随其后,登了上去“我以为您好歹会再问几句呢。” 乔翎神情萧瑟的叹了口气“我没有马车,难道是因为我不想要吗” 张玉映莞尔一笑,容光绝世,稍显简陋的马车车厢仿佛都被映亮了。 健妇在外道一声“二位坐好,咱们这就走了”,继而便听一声马鞭脆响,马车辘辘向前去了。 而此时此刻,车厢内的氛围却略微有些微妙。 张玉映出身官宦人家,人亦聪慧,颇有些相人的本领,然而此时此刻,叫她去猜度一掷千金买下她的这位娘子,倒是有些拿不准了。 这位名叫乔翎,自称乃是越国公姜弘度之妻的娘子,有一张明快且美丽的面孔,肤色不同于神都追求白皙的贵女们,是一种被太阳亲吻过的浅麦色,身量修长,体态结实。 张玉映注意到,她有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 感觉好像并不是高门出身啊。 她的衣裙并不算华贵,只是寻常布料,盛产于南方,发间插一支没有坠饰的金簪,寻常百姓看来珍惜,但是在官宦人家眼里,便算不得什么了。 还有她的手 先前在太常寺吏员主持之下签署一系列文书的时候,张玉映有注意到,那并不是一双长期养尊处优的手。 再综合她那口略带一点南方口音的官话,好像就能够得出结论了这是一位行大运与越国公府缔结婚约的、出身南方乡绅亦或者低阶官员门庭的娘子。 可是她的言语和神态又不像。 竞价开始的时候,张玉映其实就在堂后,否则,怎么能够知道有人在与鲁王府竞价,且及时的央求人前去表态,愿意将自己积蓄的三千两呈送过去 所以,她当然也听到了乔翎同鲁王府东阁祭酒的对话。 这位娘子并不熟悉神都的规矩,对于帝国北部的一切也显得陌生,但她并没有因此心生怯懦,暗怀自卑,更没有谨小慎微的心思,反而以一种近乎坦然的姿态,向她遇见的人展示自己的疑惑和不足这是多么纯粹的上位者思维啊 我不懂,所以我就要问。 她脑海里甚至于没有“对方可能会取笑我呢,怎么办,会不会很难堪”和“叫人知道我不懂,好丢脸”的概念。 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这是极其罕见的品质。 要么是她极少会被人拒绝,亦或者是接受从上而下的俯视,要么就是她心理素质异常强大,甚至于强大到可以无视旁人过于负面的态度。 这两种可能,前者需要高高在上的地位,后者需要个人异常强悍的本领和底气,那么 张玉映心想这位娘子所具有的的,是哪一种呢 无论她具有哪一种,都是可以很容易获得财帛的。 可即便如此,今日之前,她却连一个侍从、一辆马车都没有。 起码这能够说明,世俗的财物,在她眼里不过是过眼云烟 马车缓缓驶离此地。 先前为张玉映而聚集在此地的人流逐渐散去,嘈杂之声渐消。 不远处院中那座楼阁的窗户不知何时开了几扇。 几双眼睛目送着那辆马车消失在视线中,也随之转身,先后离开了此地。 马车上。 张玉映心神回转,回想起先前场中之事,同乔翎耐心的一一解释“方才娘子所见到的那位东阁祭酒,其人姓王名群,字长文,乃是当今圣上第三子鲁王的属官,东阁祭酒是他的官职,为正六品。” “而旁人口中所称呼的杜崇古,其人正任太常寺卿,乃是本朝的九卿之首,罪官家眷的看管之权,便归属于太常寺。” 乔翎会意的“噢”了一声,神情略带一点新奇的注视着她那张过分美丽的面孔,道“我初来乍到,对于神都诸事几乎一无所知,此后怕得劳烦张娘子处处提点了。” 张玉映赶忙道“娘子不惧鲁王威势,仗义伸手,于我不啻于有再造之恩,如何敢领受您这句劳烦但有驱使,万死不辞” 乔翎听得笑了起来“说什么万死不辞就太严重啦” 又说“叫张娘子未免过于客气,以后我还是唤你玉映吧。” 张玉映自无不从。 乔翎在嘴里把这个名字念了两遍,愈发觉得妙不可言。 玉映,玉映。 这样绝顶姝色的女子,就该有一个这样美妙的名字。 或许是竞价结束的消息传了出去,之前水泄不通的道路也被疏散开来,马车不疾不徐的行驶着,两刻钟过去,终于迫近了神都的外城墙。 乔翎掀开车帘,视线顺着城墙一路往上,想要望到修筑在其上的城楼,最后把头仰到不能再高,却也只是在云雾之间模糊的看到了一处狰狞飞凌的檐角。 城楼在更高的地方。 她为之瞠目“得有几百米那么高吧” 张玉映告诉她“本朝从土德,尚黄色,以五为贞吉之数,宫室营建、宗庙祭祀多用五和五的倍数。譬如神都,便有城门十五座,而神都的城墙” 她视线循着乔翎挑开的车帘望了出去“正好高五百米。” 乔翎尤且深陷在惊叹之中“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才能修成这样几乎上与天齐的城墙” 张玉映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娓娓道来“据说在高皇帝时期,仙人还在世间行走。那些得道之人,挥一挥衣袖,便能降下一场润泽千里的大雨,吐一口气,就能吹散漫天的积云。仙人乘坐着小舟在云间遨游,更有甚者,以自己的兵刃作为舟车,行走于九天之上” “那时候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征伐,也与当世不同,国家的都城上空都笼罩着肉眼难以观测到的罩子,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是一旦有敌人来袭,发动起来,却是连一只飞虫都无法混入城中。” “高皇帝秉承天命,得到仙人襄助,匡定九州,得成大业,如今几乎上可齐天的神都城墙,也是仙人的手段之一。而高皇帝自己,因为终结了乱世,开创王朝,功德深厚,被当时尊为圣人。如今民间也仍旧延续着这个称呼,反倒是正经称呼庙号的少了” “仙人” 乔翎对此有些不以为然“那不过是传说中的事情罢了。” 谁见过仙人呢。 张玉映则道“高皇帝立国时,百业凋零,天下人口十不存一,想要再征发徭役,修筑起一座如神都这般的雄城,何其难也,不是仙人手段,又该作何解释呢许多人对此深信不疑,是以如今三都之中,有心寻仙的委实不在少数。” 乔翎嘴角动了一下,倒是看不出对此作何倾向。 言语间的功夫,马车驶过城门。 乔翎的手始终别住窗帘,目视车外,却见那几米厚她猜测,大概率是五米的城墙内部上镌刻有奇异的纹路,每块砖石上描绘的图案更是迥然不同。 盯着看了几眼,她心里忽的生出一个念头来。 那纹路好像并不是烧制砖石时拓印上去的,倒好像是 先有了这面城墙,其后又有人在上边绘制了相关的图形。 乔翎眉毛动了一下,转个方向,掀开了另一边的车帘,饶有兴致的打量另一边城墙上的图案。 果然是不一样的。 短暂观望的功夫,马车已经走完了这五米长的距离,乔翎没有将车帘放下,是以极为显著的感觉到面前明光一闪,眼睛仿佛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 定睛去看,却见对面城内的墙壁四角上俱镶嵌有两面巨大的青铜镜,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入城之人。 那镜框上端雕刻有狰狞的兽首,镜面两面相依,呈直角状镶嵌在半空中的墙角处,日光下明亮如刀,宛如一双银白无情的眼睛。 再往上看,每个墙角却不止有两面镜子。 高低错落,由下及上,镜光一直闪烁到云端。 这些分布在不同方位的青铜镜向四面八方反射着光线,无形的镜光在半空中织成了一张看不见的网,将整个神都笼罩其中。 再往前看,却是神都城内宽阔的大道,一分为三,左右为民道,中间为官道,可以容纳九辆马车并行。 张玉映长于神都,对此早已经司空见惯,本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之处,此刻见乔翎凝神细望,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便笑着同她解说“那些镜子与这过分高耸的城墙一样,都是高皇帝时期的产物。” “镜框上的兽首是嘲风,所以这些镜子又被称作嘲风镜。” “据说,嘲风是龙生九子中的第三子,许多人会用它来镇宅,而这种神兽也有震慑妖魔、清除灾祸的意味,或许也正是因此,高皇帝才会将其雕刻成镜框,安置在神都城墙之上吧。” 乔翎很感兴趣的“噢”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啊” 继而她伸手到车外去,向着正对着自己的那面镜子很热情的招了招“嘿,三太子,你吃了吗” 惹得周遭其余路过的人纷纷探头张望。 张玉映哭笑不得“娘子这是做什么呢” 乔翎哈哈笑道“既入城来见了三太子,怎么好不同他打声招呼” 张玉映有些无奈。 这位娘子看起来虽也算是稳重,不成想也有这样童心未泯的时候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5 章 车把式老高送别了那乔姓的娘子,也算是圆满终结了这趟差使。 这一程还是很顺当的。 老高将那块碎银子收到钱袋里,抬手擦了擦汗,盘算着待会儿进城去喝杯茶。 因为这小娘子大方,还可以多要一碟点心。 就是这路上堵得死死的,不知道得什么时候才能松动了。 走南闯北多了,他也能耐得住性子,席帽往头顶一盖,靠在车壁上打起盹儿来。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功夫,老高耳朵里闯进来一个年轻郎君爽朗的声音“老丈,可方便捎带我们一程我们要进城。” 老高打个激灵,坐直身体,却见车旁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两个年轻人。 打眼瞧见前头那个,他眼睛不由得亮了一下。 原因无他,这年轻人生的极俊美,眉目朗阔,气度舒展,难得的是并没有半分的倨傲亦或者冰冷之态,脸上带笑,神色极为和蔼。 老高心下有些奇怪,这等形貌的郎君,不像是买不起车马的样子啊。 疑惑只是一瞬间,身体先一步有了反应,他跳下马车,热情道“方便的,二位郎君请” 先前说话的那郎君朝他一笑,身手矫健的登了上去。 与他同行的却是个神色恹恹、稍显忧郁的青年,背负有一个很大的书笈,映衬之下,他身形都显得单薄了。 老高看他肩上的东西分量不轻,便要上前搭手,将要扶到那青年手肘的时候,他却动作明显的将手臂往后一撤,避开老高的触碰,自行登了上去。 老高走南行北,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见状也不觉得尴尬,瞄一眼前路,哈哈一笑“两位郎君安坐,前边快要松动了,咱们马上就走。” 那笑脸儿郎君反倒替他抱不平,埋怨同伴说“人家好意扶你,你躲什么呀” 背负书笈的青年没有作声。 笑脸儿郎君又说“怎么又这样,你倒是说话呀” 那青年仍旧没有回应。 老高听到头一句的时候,还想打圆场说一句“没什么”,这会儿听着内里的动静,也就识趣的不作声了。 那笑脸儿郎君却好像很健谈,见同行的青年不愿开口,便转而同老高攀谈“怎么堵成这样可见是有大事了。” 他这可算是问了个正着,老高还真知道答案。 那笑脸儿郎君听完,便唏嘘了起来。 前头道路已经开始松动,老高虚虚的一扬马鞭,那匹跟随他多年的老马便会意的达达向前。 途中闲来无事,他问那笑脸儿郎君“您往神都来是” 笑脸儿郎君告诉他“我是来投亲的。” 老高“噢”了声,忖度着道“郎君莫不是来准备明年春闱的” 对方回道“正是” “原来是位举人老爷” 老高顿觉荣幸“您要去投奔的亲戚,一定也是了不得的人物” 他暗地里猜想,或许是座师,或许是官宦人家,看这位郎君相貌如此出众,也说不定是显赫的岳家呢。 却听那郎君极骄傲的道“好叫老丈知道,我是去投奔我表妹的” 老高“” 老高心想,这就不要说的这么骄傲了吧 都称呼一声“妹”了,没理由比他年纪大,年长的哥哥去投奔妹妹,这像话吗 老高讪笑一下,没再开腔,那郎君却跟打开了话匣子似的,喋喋不休的开始了。 “你是不知道,今时不同往日,我那表妹现在阔气起来了哩” “走大运嫁去了好人家,光聘礼就有几个屋子那么多” “我要是把她的身份说出来,备不住你要吓一跳的” 老高津津有味的听着,也不插嘴,离神都城门还有个两三里路的时候,忽然听见后边车马上的人啧啧称奇。 “什么,听你这意思,最后那鲁王府势在必得的张小娘子,居然叫别人买去了” 说话的人嗓门洪亮,传出很远,话里边透露出的意思也是震耳欲聋。 老高下意识的拉了一下缰绳,想听的更清楚一点,却听身后传来一阵杂乱无章的马蹄声,夹杂着马嘶声和人的惊叫声。 他心头一紧,赶紧赶着车往路边去,然而这也已经晚了。 一股巨力自后方袭来,马车不堪承载,发出一阵哀鸣。 拉车的那匹老马受到了惊吓,仓皇向前,车轮好像也有些受损,平衡遭到破坏,饶是他死死的拉住缰绳,也被摔下马去,叫那匹受惊的马在地上拖行了十来米才将将停住。 夏日里衣衫单薄,老高后背的衣裳早已经被蹭破,皮都掉了一层,碎石刮了进去磨蹭着皮肉,血淋淋的黏湿了衣裳。 他头晕眼花的趴在地上,感觉天地都在摇晃,隐约瞧见那笑脸儿郎君从已经歪倒的车厢里爬出来,单手的摇晃着忧郁青年“老丈受伤了,你快去看看” 那青年慢腾腾的坐起身来,先扶正了身后的书笈。 笑脸儿郎君急了“哑巴哑巴你说话呀”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老高还是笑了一下。 哑巴怎么说话呢。 那稍显苍白的青年慢慢来到老高面前,伸手在他筋骨上摸了摸出乎老高预料的是,他的手居然很暖和。 大概是确定没事,他又有条不紊的从书笈里取出了一系列的工具,先把老高后背上破烂的衣裳给剪了,再用小镊子夹走他伤口里的碎石和砂砾。 继而他取出了一根手腕粗细的圆木,递到了老高嘴边儿上。 老高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忙张嘴咬住。 那青年往他背上倒了什么东西,液体流淌的感觉伴随着剧烈的刺痛感,老高下意识的咬紧了口中圆木,视线却不自觉的瞥到了后方。 他们这辆马车其实是遭受到了无妄之灾,真正遭受猛烈冲击的,是当时行走在他们后方的人。 那大概是一伙儿客商,带了一整车的绸缎料子往神都来,被身后发疯一样疾驰的骏马冲翻了队伍,好几个人甚至于倒地不起,身下凝聚起一汪血水凝结成的镜子。 载货的车马也已经翻了,车上的布匹掉了一地,也被践踏的不成样子。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领头的人两眼充血、浑身战栗,看着那几匹骏马在车队中发狂“停下,快停下” 一队黑衣骑士一字排开在官道上,勒住马,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一幕。 官道上的行人默不作声的瑟缩在道路两侧,没有人贸然近前。 这时候马蹄声响了。 那队黑衣骑士让开了一条路,鲁王府的东阁祭酒、王群王长文面无表情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冷眼看着面前的惨状和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几个人,王群忽然笑了。 他催马向前,一鞭子抽在发狂过后终于停住、原地剧烈喘息的骏马身上,神态温文,歉然道“哎呀,畜生不懂事,闯出祸来了” 那骏马吃痛,前进几步,前蹄高高跃起。 那商队的头领几乎已经绝望了,眼神空洞而惊惧,无力的道“别” 就在这时,却听一道破空之声自远处传来,势如雷霆。 众人只见那匹骏马跃起,下一瞬便颓然倒地,溅起一阵尘土。 再去细看,却见一支白羽箭矢钉在马首之上,力度之大,甚至于没入一半 众人为之默然。 王群看了几眼,收敛起脸上神色,调转马头,看向后方。 一队人骑高头大马而来,为首者人到中年,留三滤须,着一身红色窄袖圆领袍,腰束玉带,单手提弓。 王群目光一震,不得不翻身下马,一边行礼,一边庆幸道“原来是邢国公。亏得您仗义出手,了结了那畜生,不然,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邢国公勒马看着他,语气寡淡“你没什么别的话想说吗” 王群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朝同行的武士一挥手,自有几人翻身下马,各自去牵了那几匹发疯冲入商队的马来,扯住缰绳系在路边,继而拔刀出鞘。 老高不由得闭上了眼。 几声凄厉的嘶叫之后,重物倒地的声音传来。 王群又自袖中取出几张银票,满脸歉疚的到那商队领头面前去,双手递上,极为无奈的叹一口气“某受王爷所托,原是要去买张小娘子入府的,不曾想事情不曾办成,最后这钱却应在这里了” 商队头领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好像也如同倒在路边的那几匹马一样,无声无息的将要流尽。 他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不管束底下人,不要多嘴 但除此之外,更多的是愤懑和滚烫的痛苦因为多嘴,所以就该死吗 这该死的,该死的 痛苦过后,就是无力。 他甚至于不敢伸手去拿这笔钱 商队领头有些僵硬的笑了,酸涩都倒流回到肚子里“谁能想到会出这种事呢,尊驾也失了几匹骏马” 说到最后,他几乎想狠抽自己几记耳光 几条人命,就叫几匹马顶了 该死的,该死的 王群却很坚决的将银票塞到他手里“拿着吧。” 他说“你不拿,是不给我情面,还是不给邢国公情面” 硬是塞到了领头人手里。 继而他好像了结了一件事一般,重又回到邢国公面前,感恩戴德道“今日之事,真是怎么感激您都不为过的” 邢国公问“你没什么别的话想说了吗” 王群一怔,苦笑起来“国公,我真不是有意的” 他连连作揖“惹祸的马已经杀了,苦主也赔了,您就高抬贵手,放过小人吧” 邢国公脸色终于和缓下来“罢了,你也该听说过我的脾气,总爱多管闲事。” 王群马上彬彬有礼道“您是行侠仗义” 邢国公点点头,好像要说句什么,然而他脸色忽然惊慌起来“该死的畜生” 下一瞬,他乘坐的那匹坐骑高高扬起前蹄来 王群瞬间面无人色,想要躲闪,却也晚了 那匹骏马径直将他撞倒,后蹄自他身上踩过,一骑绝尘,向前而去。 邢国公身后的武士们赶忙追逐而去“国公” 众人以目光送别了这一行人,再回神时,王群的尸身已经是血肉模糊的一团,被践踏的不成样子。 四下里一片寂静。 倒是邢国公队伍里的武士留下来两个,一个同呆若木鸡的王府武士们致歉“谁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呢” 另一个去宽抚商队领头“赶紧收敛了吧,不好在官道上久留,又是夏日。” 又问“你们准备往哪儿去我与你们同行。” 商队领头几乎是感恩戴德的看着他,倒是又想起先前被自家马车撞了,遭受到无妄之灾的前边人。 因而赶忙过去探望。 老高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了,虚虚的披一件衣裳,坐在路边。 商队领头赶忙递了张五十两的银票过去“牵连到老丈,实在是对不住” 老高想要,又有些不好意思要。 人家队伍里真真切切的死了人啊 但要是不要,他岂不也是平白的遭了罪 还有他的马车 再三谢过,接了过来。 那边商队活下来的几个人把死者的尸体抬了起来,过路又有闲暇的也去搭一把手,帮着捡一捡掉了一地的布匹。 几个被踩踏的几乎当场就死了,倒是还有个能喘气的,奄奄一息的着。 老高的热心肠就要犯了。 他想说,这儿有个不爱说话,但是很厉害的年轻大夫呢 这会儿他背上的伤一点都不疼了 可是他转念又想,人家都没主动上前,可见是不想掺和,他已经蒙受了人家的恩惠,怎么好自作主张,把人往事情上推 便也就稍有些歉疚的沉默了。 再一回头,却见那年轻的、沉默寡言的大夫正在路边上,像小孩子似的蹲着,注视着那几匹因为发疯伤人而被处死了的骏马。 它们无声的倒在水沟里,原本明亮的眼睛仿佛也蒙上了一层灰,眼睫上挂着一点晶莹凄烈的东西,是生死之间,溢出来的泪。 公孙宴迟疑几瞬,终于还是伸手过去,安抚似的扶住了他的肩“白大夫” 那稍显忧郁的青年冷冷拨开了他的手,回过身去,瞪着他。 他声音有些喑哑,好像很久没有说话了“这几匹马,都是很好的马。” 公孙宴神色微黯。 他当然看得出来,那几匹马在被处死之前就受了伤。 匕首刺进马匹肩胛骨下,内里的皮肉外翻,它们吃痛不住,才会胡乱冲撞。 公孙宴有心辩解什么,又觉得无力。 他只得沉默。 白应站起身来,重又恢复成最开始恹恹的样子,平静道“再没有比人更恶心的东西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6 章 进入神都之后,马车行进的速度反倒慢了。 乔翎却也不急,随手将那窗帘系个疙瘩,闲适又好奇的四处张望。 几个差役装扮的男子持刀立在路边,神情肃杀,乌色影子森森的落在他们身后的布告栏上。 那上边所张贴布告的色调,不像是寻常会有的制式。 张玉映见乔翎面露不解,便同她道“神都本就是三都之首,鱼龙混杂,时有贼人大盗流窜,京兆尹有时力有未逮,也会张贴悬赏,向民间乃至于草野之间的能人异士求助。” 乔翎略微正色一些“我先前北上时,听说神都有恶鬼夜间出没杀人,传的玄乎极了,也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张玉映脸色微变,顿了顿,小心的瞟一眼车窗外,压低声音告诉她“有的。这段时间,整个神都夜间都戒严了,晚间的宴饮也几乎全都停了,为了维持宵禁的秩序,圣人甚至于专程将苍鹰从陇右道调遣回来了。” 乔翎目露不解之色“苍鹰” 张玉映道“此人平民出身,通过武举选入禁军,深得圣人赏识,三年禁军期满,又入京兆府为丞,手段酷烈,功绩赫赫,因而有了苍鹰的绰号。” “去年他任职再度期满,被圣人差遣去了陇右道,未及而立之年,已经是从五品果毅都尉。” 看乔翎面露茫然,遂道“须得知道,宰相们也不过三品呢” 乔翎马上肃然起敬。 又听张玉映道“圣人向来喜欢破格提拔年轻人,许多人都说,若是他在陇右道做出了成绩,这回期满,或许可以一望九卿之位” 乔翎了然道“圣人把他外派出去,显然是有心历练,现下不等任职期满,就把人调回来,可见神都的确是出了大事,须得有个作风强硬、手段狠辣的人来坐镇才好” 张玉映附和一声“正是这个意思” 思及此事,又有些心有余悸“说起来,神都之内,近来出的怪事也太多了些” 乔翎还待细问,却听那女车把式隔着帘子问“娘子入了城,眼下要去往何方” 乔翎思绪一顿,脑子转了个圈儿,方才道“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劳您来替我找家做衣服的铺子吧。” 那女车把式赶忙道“不敢当”,一边又赶起了车“要说是买东西,再没有强过神都的地方了,东西两市加起来,十万家铺子也是有的。” 又说“常言道西贵东众,西市多有价值连城之物,达官贵人时常往来,东市卖的东西多,也杂,寻常百姓更喜欢这里,娘子,您” 乔翎利落的给出了答案“去东市。” “好嘞”女车把式应了一声,驾驶马车往东市去,又道“虽说东市卖的东西多,平头百姓去的也多,但这可不是说东市的东西不好。单说制衣裳的铺子吧,地方上可能就那么几种样式,可到了东市呀,您就瞧吧,头一次去的人,没一个看完之后眼睛不花的” 乔翎很感兴趣的追问了一句,女车把式却不肯多说了,只道“您还是问张小娘子吧,这方面的事情,她必然比我了解的多。” 乔翎于是又两眼闪闪的去看张玉映。 后者好笑之余,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粗陋的灰色囚衣,心里又有些酸涩的感动。 乔翎救了她,却从不邀恩,并不将此放在心上,她记着对方的恩情,也不必时时刻刻都挂在嘴上。 略一沉吟,张玉映徐徐开口“本朝对于官宦的服制有着严格的规定,不同品阶服色不同,又有常服、公服、朝服、祭服,命妇们也依据品阶划分服制,官宦朝会,命妇入宫,自不必多说,都该是正经服制加身的。” “而除此之外,却是几乎百无禁忌,加之我朝幅员辽阔,历史久远,前前后后倒是生出许多旁的形制衣裳来。” 她声音温和而平静,有种流水般的舒缓“先帝在时,有感于三都之间浮华奢侈之风盛行,勋贵官宦竞相攀比,怪态百出,有亏肃敬,所以专门降下敕令,推崇尊古,那些稍显怪异的便也就渐渐的少了,只是私底下穿戴,到了当今这一朝,也仍旧延续了先帝时期的这一敕令” 乔翎只听她说,倒是生不出什么实感来,等到真的进了制衣店,那风情万种的女店主冲她微微一笑,她只觉得两只眼睛都快不够用了 那女店主穿着一件轻薄的茜色低胸襦裙,小露出一点雪白诱人的,肩上披着杏色的近乎透明的短衣,几乎能够看见那美人肩头的一颗红痣,而她臂间那披帛却是嫩绿色的,俏生生如三月新发的柳芽。 摇曳多情,宛如春神。 往脸上看,其实并不如张玉映美丽,然而那种难以描述的风韵,却是动人极了。 店里边当然还有别的客人,然而那春神一般美丽的女店主却往她们面前来了,知道乔翎是初来乍到,要为自己和张玉映制两件衣裳,又笑着拉她们往店内去选。 有交襟曳地、领口上用金银丝线绣有不同图案的长裙,也有交领右衽、下襟缠绕的曲裾,有形制利落的半臂襦裙,还有店主身上那将她衬托的宛如春神一般的齐胸襦裙。 乔翎几乎是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那条像倒扣花朵形状一般的裙子“它为什么是鼓起来的” 那春神娘娘便掀开给她看“里边加了竹条,也有加鱼骨的,层层叠叠,美极了” 介绍完之后又不免有些郁卒“一道崇古令下来,选买这类的客人都少了,可这原也是圣人之世的产物,怎么不算是古时的服制呢” 乔翎感同身受般的陪她唏嘘了几声。 她两眼发光的看着那条花朵裙。 最后悻悻的选了最便宜的几条。 春神娘娘也不生气,笑吟吟道“今日带不走,总也有来日,我与娘子投缘,这条裙子,永远给你留着” 乔翎又惊又喜“果真吗姐姐” 春神娘娘那双修长美丽的手轻抚着心口,声音清脆“东市的人都知道,罗十三娘说话算话” 原来春神娘娘叫罗十三娘。 乔翎将这名字记在心里,谢过了她的盛情款待,便待带着张玉映往越国公府去。 张玉映新换了衣裳,饶是先前粗服乱发、不掩国色,此时衣裳一新,却也别生另一种风姿了。 知道乔翎意欲何往,她目光不落痕迹的在乔翎身上打个转,低声提议道“娘子一路北上,风尘仆仆,是否要换身衣裳” 乔翎马上两手交叉在胸前“不” 她惊奇极了,还有些不平“我这条红裙子多好看这是我最喜欢的衣服” 相处的时间虽短,但张玉映也已经略微摸到了一点这位娘子的性情,且她自知领受乔翎大恩,更不肯越矩。 现下见她拒绝,也不再劝,只是轻叹口气,有些无奈的道“世人讲先敬罗衣后敬人,固然有可笑之处,但参不透的才是大多数啊” 她定定的看着乔翎“娘子与越国公既有婚约,今次又是入京来完婚的,可知道越国公府众人品性如何” 乔翎果断的摇了摇头“一无所知。” 张玉映没有问“既然一无所知,怎么会嫁过来呢”,只是一一告诉她“别的人倒是还好,即便见娘子孤身入京前来成婚,也不会,至少不会当面跟您说什么难听的话。” “府上老太君年高德劭,人也宽和,越国公自己体弱多病,从不理事,姜二夫人也是好相与的人,您唯一需要在意的,就是越国公的继母梁氏夫人。” 乔翎面露探寻之色。 张玉映注视着她,徐徐道“梁氏夫人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倨傲的人。” 她甚至于一连用了三个“非常”。 眼见着乔翎眉毛一震,确实把这句话记在心里,张玉映才继续道“这位夫人的出身非常显赫,她的父亲是高皇帝开国十大功臣排名第二的安国公,母亲的来历更是了不得,是先帝的胞妹武安大长公主,皇太后很喜欢这个外甥女,她是以公主的仪仗从宫里出嫁的” 乔翎忍不住岔开了话题“这么好的家世,为什么要给老越国公做继室啊,不应该找个门当户对的做原配夫人吗” 张玉映微妙的停顿了一下,神情复杂“因为她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倨傲的人。” “据说,当时年岁上与她适合的人其实不少,只是都被她一一否决了。” “有侯府次子。梁氏夫人说,我本就是国公之女、皇室血脉,嫁妆比肩公主,侯府世子倒也可以屈就,凭什么下嫁给无法承继爵位的次子” 乔翎不禁道“这,有点道理啊。” 张玉映又说“也有宰相之子,梁氏夫人说,我生来就出入宫廷和高门,从来都是站在最前边的那一撮人,难道要嫁给一个七品的小官,逢年过节抱着七品的命妇诰命,跟那群我看不上的人一起在殿外吹风想想就丢死人了” 乔翎想了想“好像也有点道理” “所以就是老越国公了。” 张玉映一摊手“二人年岁相当,爵位足够匹配,且除此之外” 她微微一笑“据说,老越国公当年乃是神都第一美男子,丰神俊秀,世间少有能够与之匹敌的。” 乔翎下意识的张开了口,继而马上反应过来道“现在的越国公像他吗这对我很重要” 张玉映抿着嘴笑“不说老越国公,老越国公的原配夫人也是美人啊。” 乔翎放下心来。 她们在议论梁氏夫人,却不知道,此时此刻,越国公府里的梁氏夫人也在跟陪房议论她。 “老太君素日里忙的跟什么似的,倒是还记挂着没过门的孙媳妇,说人就要到了,叫我好生招待。” 梁氏夫人怀抱着一只狸花猫,靠在背枕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神情嘲弄“虽说她向来好给儿孙们选取穷酸小户人家的女儿,但这回选的也太低了些,什么犄角旮旯捡来的,就要往家里边领。” 陪房道“说是八字契合,能旺一旺国公的命格呢,前回请了太医来诊脉,我瞧着那边的脸色,国公只怕有些不好,老太君急着给孙儿操办婚事,大抵也有些冲喜的意思” 如今的越国公乃是老越国公的原配夫人所生,同梁氏夫人先天就隔着一层,她更不耐烦做出慈母情状,嫁进来之后继子之事一概不理,全盘托给老太君顾看,只当他不存在。 对此,起初外边有些人议论,道是继母不慈、夫人不贤。 然而梁氏夫人是谁,眼睛是生在头顶上的,不知道也就罢了,若是听到耳朵里,那是立时就会杀到对方面前去的“我倒是可以尽一尽慈母之心,只是话分两说,世子自打落地就药不离口,病危也是常事,倘若在我那儿有个万一,你来替我担这谋爵害命的罪责吗” 这谁敢应承下这种事啊。 梁氏夫人尤且不肯罢休,还要找人告诉对方的丈夫“尊夫人好像也不怎么贤淑啊,四处搬弄口舌的,会是什么贤妇” 梁氏夫人还不肯罢休,再找人告诉对方的父母“你们的女儿教的也不怎么好啊,自己持身不正,倒是很擅长说别人的是非呢” 不服气 你也可以去我娘家告状啊,我又没拦着 皇太后知道了笑得不住“这丫头好大的脾气”言语之间并没有流露出生气的意思。 她老人家尚且如此,别人又能如何 如此狠杀了一只鸡,换来了此后是十数年的安生日子。 老越国公并不是不讲理的人,也觉得梁氏夫人的做法并无过错。 本就不是亲生母子,且长子又向来体弱,强行要他们拧到一起去,出了事端反而不美。 如此,便也就这么延续了下来。 一个有意疏远,一个体弱多病,足不出户,名义上的母子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回,反倒相安无事。 但这会儿,这名义上的继子要娶妻了啊 儿媳妇拜见婆母,是天经地义之事,且继子因为多病,少给继母问安不足为怪,但身强体健的儿媳妇,有什么理由不时常去拜见婆母呢 倘若有梁氏夫人那样强硬的母家也就罢了,偏也没有 寻常人家的媳妇想到这里,估计就要提心吊胆了,殊不知梁氏夫人也烦。 她极厌恶的重重叹了口气“这样一个人来见我,我都怕污了我的院子” 说完,又捻着怀里那只狸花猫的胡子说“府里本也没有多少人,国公看起来也不像是能多子多福的样子,无谓占那么多屋舍,把北边那几座老楼拆了,新建个园子出来,多栽些桂花过去,冲一冲这穷酸气” 陪房小心翼翼的应了。 那狸花猫不高兴的“喵”了一声,一抖身子,敏捷的从她膝上跃了下去。 梁氏夫人手顺势一松,却听外边脚步声近了,很快有人一打帘子,传了话来“夫人,外头来了两位娇客,一位说是咱们国公定了亲的夫人,另一位” “张玉映” 梁氏夫人看着二女中站在后边的那个,脸上显而易见的笼了一层寒霜,柳眉倒竖“你们怎么会混到一起去” 此女同鲁王之间的纠葛,她也有所耳闻。 梁氏夫人想到此处,眉头愈发紧锁,终于将目光挪到了站在前边的,据说是自己未来儿媳妇的那娘子身上。 乔翎很有礼貌的向她行个晚辈礼,满脸乖巧,嘴巴甜的能漾出蜜来“我早就听说婆婆您出身尊贵,气度雍容,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金相玉质也不足以形容您啊” 梁氏夫人不轻不重的给噎了一下。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面无表情的应了声,又问“你,还有张玉映,怎么回事” 乔翎于是就飞速的把事情原委讲了,最后道“我是您嫡亲的儿媳妇,我们越国公府的门楣又是如此的显赫,而您又有着如此不凡的出身,难道还不能得罪区区三皇子一回吗” 梁氏夫人“” 讨厌一些没有边界感的儿媳妇 她看着乔翎,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乔翎“” 乔翎缩着脖子,小心翼翼道“婆婆,你的眼神好冰冷。”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7 章 张玉映同乔翎一处往越国公府去的时候,便劝过她了。 “娘子的大恩大德,玉映铭记在心,只是是否真的要带我往越国公府去,还请娘子三思。” 说句不中听的,倘若是门当户对的婚姻也就罢了,越国公府即便对未来国公夫人自作主张救下三皇子想要的人这一行径不满,好歹也会顾忌亲家,给新妇几分薄面。 可眼下明显不是这么回事。 乔翎自己这个冲喜的新妇都是寄人篱下,再带个背负麻烦的拖油瓶,在府里的日子怕要更加艰难了。 乔翎听了反问她“你还有别的地方去” 张玉映神色微滞,几瞬后道“租赁一处房舍,总会有地方落脚的。” 乔翎摇头“你现在跟从前不一样了,那位殿下又不是多要脸面的人,你孤身在外,他有的是法子对付你。” 张玉映是以罪官家眷的身份被乔翎买下的。 打从入狱那一日起,她就成了奴籍。 且还是官奴。 这也就意味着,除非是得到了赦免,否则她也好,她的儿女也好,生生世世都是奴籍,为人鱼肉。 平民杀死平民,须得偿命,但杀死奴籍的人,虽然不说是出钱就能解决问题,但就算是蹲大牢,怕也蹲不了几年。 平头百姓杀死奴籍之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三皇子这样的天潢贵胄 乔翎告诉张玉映“若是越国公府的人肯收留,我们便在府上住下,若是不肯,再一起出来赁一处屋舍也来得及。” 张玉映道“倘若越国公府忧心得罪三皇子,希望您把我送到他府上呢” 乔翎勃然变色“怎么,我不要面子的吗如此前倨后恭,以后我还怎么做人” 张玉映见状失笑,眼眶却有些热了“要是因此影响到这桩婚约” 乔翎语气轻巧“那就不要这桩婚约了嘛,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不是遍地都是” 张玉映心下动容,却听乔翎又问“说起来你们家还有没有可能再翻身啊你爹是不是被冤枉的” “噢,那倒不是,”张玉映很肯定的给出了答案“半点没冤枉他。” 又看着乔翎,略带几分叹息的道“神都各处盘根交错,往来纠缠,娘子入城之初选择救下我的那一刻,您未来的敌人和朋友或许就已经定下了” 乔翎倒很看得开“车到山前必有路。” 进越国公府前,她其实已经做好了被扫地出门的准备。 美人救美的逼叫她装了,没道理叫人家越国公府一起承担风险的嘛,要真是被人给撵出去,也不算是委屈。 哪知道,梁氏夫人竟没有赶她走。 只是用那双稍显狭长华丽如宝石的眸子冷冷的刮了她几下,道“出去,没事不要来烦我” 一只漂亮的狸花猫脚步轻盈的从帘子后边出来,梁氏夫人弯腰将它抱起,重又补充了一句“有事也不要来烦我,自己担着” 转身进了内室。 陪房在旁解释道“娘子,国公院里的事情,我们夫人向来是不插手的” 她是在替自家主人发声越国公的事情梁氏夫人一概不理,都是老太君在管,这会儿越国公的夫人疑似惹了个了不得的仇敌,烂摊子也与她无关,只管找老太君去,她不插手。 话都没说完,就见那穿红裙的娘子神情雀跃,笑容灿烂的朝帘子后边喊“婆婆你人真好,跟外边人说的一点都不一样” 那珠帘后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乔翎也不在意,又亲热的喊一声“婆婆再见”,心满意足的携着张玉映去后院静待老太君回府了。 起初她还觉得奇怪呢“按照辈分,入府之后不是该先去拜见老太君吗” 张玉映告诉她“娘子这会儿就算是去,也见不到老太君。” “本朝的国公不同于前朝,都是实衔,有几位还在地方和边境坐镇,在京的也都有职务在身,起码肩膀上有一份差事担着。” “越国公自幼体弱,承载不起,府上就要出一个人来暂领国公职权,如果无人为继,就会被去爵,所以但凡有人能顶起来,都绝不会叫职权空置。” “老越国公亡故的时候,梁氏夫人才嫁进来几年,不好越过婆母去掌权,这职权便暂且叫老太君兼了。” 乔翎忍不住问“梁氏夫人有孩子吗” 张玉映看着她,意味深长“梁氏夫人有一个儿子,如今大概也有十二三岁了。所以她不必跟老太君相争,更没必要跟继子过多的往来。” 老太君上了年纪,继子身体足够差,梁氏夫人需要的就是等待,无谓去做多余的事情。 乔翎的思绪又转到了另一处“非休沐日,老太君几乎日日都去当值,也实在是很勤勉啊” 说起越国公府的老太君来,张玉映脸上平添了几分敬重“不是随便什么人上了年纪,都能够被称赞为年高德劭的。老太君暂领越国公职权,督礼部,协同太常行事,帮过很多人。先前我跟我爹对簿公堂,即便有圣人留下的条例在,引起的争论也非常大,老太君与我无甚交际,却还是站出来帮我说话,事后我专程前来致谢,她也不肯居功” 乔翎肃然起敬“怪道如此受人推崇” 二人出了梁氏夫人的院子,便往后院老太君处去静待,彼处的侍从们都很客气,极热络的招呼她们吃茶,又送了点心来。 两人说了一路话,倒真是渴了。 乔翎咕嘟嘟往肚子里灌了一杯水,又吃了两块点心,耐心等了小半个时辰,就听外边有侍女清脆的声音传来“老太君回来啦” 打帘子的打帘子,重新沏茶的沏茶,另有人替老太君取了居家的衣裳来,原先宁静的客室,好像就在这一刹间活了过来。 乔翎与张玉映赶忙起身迎人,便见打外边走进来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夫人,肤色红润,目光明亮,满头银发梳的整整齐齐,浑然没有半分暮气外溢。 乔翎忙近前行礼“老太君,我” 那老夫人长长的“噢”了一声,揶揄的朝她眨了眨眼,说“我知道你你夫婿便是当今越国公姜迈姜弘度,是不是” 乔翎一下就呆住了“哎” 老夫人拉着她的手把她拽起来,爽朗大笑,一边笑,一边向身后道“还不过来拜见咱们的越国公夫人” 乔翎眼见着老夫人身后走出来个容长脸儿的青衣侍女,笑嘻嘻的看着她。 身上的衣裳有些陌生,往脸上看,倒是眼熟。 她“啊呀”一声,认出这是当时下楼来给她送钱的侍女之一,只是当时竟不知道,这侍女的主人,居然就是自己未来夫婿的祖母 乔翎低声同张玉映一说,后者便动容的拜了下去,老太君另一只手把她拉住“难道我还缺人磕头吗起来吧” 侍从重新送了茶来,老太君大抵也是渴了,先喝了半杯下肚,这才朝乔翎开口“我素日里事忙,衙门那儿走不开,弘度那边的事情也得留半颗心,好在你来了,以后倒是可以略松口气。” 她显然是极为爽利的性格,当即就开门见山道“弘度的身子,我也不瞒你,太医来诊脉,都说是不太好,是以怕也没有太长的时间去准备婚事,短则半月,长则一月,咱们就把事情给办了。” “虽说是冲喜,但是该给媳妇的,一定也不会少,若是弘度真就是跟他爹一样早早地舍下我去了,你也愿意,我再给你添一份嫁妆,叫你从府上出嫁。” 很周到,很稳妥。 乔翎能说什么呢“您安排的再好不过了。” 老太君体谅人,也希望未来的孙媳妇通情达理,见她明白,当下满意的点点头“你二叔在外公干,归期未定,短时间怕是见不到了,而你婆婆喜欢安静,你有事只管跟我这儿的人说,别去吵她。” 略微顿了顿,又道“外边的那些传言,你不必当真,她这个人面冷心热,不是坏人。” 乔翎点头“我晓得的。” 老太君跟她说完,又告诉张玉映“只管在府上住着,不必担心别的,三皇子毕竟也只是皇子,还没坐到那个位置上呢,不必怕他” 说着,她神情当中流露出一点讥诮“但凡圣人有半分想要立他的意思,贵妃也不会只是贵妃,他自己怕也知道,所以才这样轻狂” 乔翎听得心下微动,却不好发问,姜二夫人就赶在这时候过来了。 她是个年轻的妇人,至多二十五岁,乔翎猜测该是续弦,不然也太年轻了一些。 只是姜二夫人身子看起来不太好,进门一会儿,便咳嗽了好几声。 老太君不由得叹了口气,神色怜惜的告诉乔翎“这是我娘家的侄孙女,原也是个爱说笑的性子,只是前年生产完之后坐下了病,断断续续的总不见好” 姜二夫人脸色虽有些苍白,但语气果然是爽利的“也不算是大毛病,就是有些体虚嗜睡罢了,娘担心我,才觉得是了不得的事情。” 老太君哼了一声“那你在这儿咳嗽什么呢” 姜二夫人就笑了“这不是喉咙痒吗” 又使人送了只檀木盒过来,递给乔翎“我比你大了不少,年岁上差的多,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又是个俗人,就只给张票子,侄媳妇喜欢什么,自己去买吧” 乔翎实实在在的领受了她的好意“多谢叔母” 真要是给了什么东西,于她暂时也只有装点门面的作用,反倒是实打实的给了钱,那才便宜呢 她从张玉映手里接过那只花布包袱,手伸进去摸了摸,掏出个瓷瓶来,双手递给姜二夫人“我身无长物,倒是曾经跟随一个医师学过制丹,效用还不算坏,叔母若不嫌弃,便赠与您吧” 姜二夫人“” 姜二夫人其实有一点点嫌弃。 她并不缺药材,也可以请太医来问诊,这会儿对于这所谓的侄媳妇出品的药丸,实在有些敬谢不敏。 又心想这姑娘心眼是有点直,哪有给人送药的呀 喻义不好还在其次,关键是这东西也太容易惹出事端来了。 只是,姜二夫人瞟了眼乔翎那个一眼就能掂量出重量的包袱,最后还是欣然收下了。 大不了不吃呗,人家带的东西本就不多,这要是给拒了,叫人多难堪 乔翎跟两位长辈说了会儿话,见老太君稍稍显露疲色人家上了一天的班呢,就很识相的带着张玉映离开了。 先前去给她递信封的那侍女名叫芳衣,这会儿便领着她们往老太君安排好的住所去。 这姑娘似乎是个很活泼的性格,也不晓得先前往乔翎面前去的时候是怎么忍住的,一路上叽叽喳喳不停,好像是一只喜鹊。 “府里边吃饭,一向都是分开的,夫人那边一处,国公那边一处,老太君跟二爷二夫人那边一处,您到时候也是跟老太君处一起” “不是不想叫您跟国公一处,而是国公在吃药,忌口多,不方便” “您还没见过国公吧我们国公的相貌,那可真是没的说” “这边院子靠东,算是客院,离前院比较近,出门倒是方便,就是离正房远,毕竟还没成婚呢,未婚夫妻俩不好见面的” 芳衣说,乔翎跟张玉映听,听到一半,却有前院的小厮慌慌张张的过来。 张玉映察觉到他额外多看了自己一眼,心里登时咯噔一下,果然听他说“外边张小娘子的兄长来找呢” 乔翎不轻不重的吃了一惊“啊” 她诧异的问张玉映“你们家还有人被赦免了吗” 张玉映知道发生了什么,神色反倒平静下来。 她摇头说“没有。” 那外边张玉映的兄长,怎么能跑到这儿来 难道也被人买下来了 乔翎忽的想起一个很要紧的问题来“除了你之外,你们家别的人都在哪儿” 张玉映冷笑一声,显然与张家其余人极不和睦想想也是,都已经彻底决裂了,最后还因为那一家子人被搞成了奴籍,险些落到仇人手里,这能不窝火吗 她告诉乔翎答案“全家都被没入教坊司了,首恶估计会择日问斩” 乔翎没去想后一句,这会儿她还在为前一句所震惊“啊全家你爹跟你哥哥也” 张玉映对她的反应感觉很奇怪“娘子不知道吗” 乔翎理直气壮“我是乡下来的” 张玉映抖了抖眉毛,告诉她“最开始的时候,只有罪官家的女眷会被没为官奴,圣人曾经想过要废奴,只是因为阻力太大,被迫中止了,大概是为了赌气吧,没废成,所以就加了一条,罪官及其家中男眷也要被没为官奴。” “虽然不值得大肆庆贺,只是对于女儿家来说,倒也算是一件好事,起码那些想要羞辱政敌的人不会再去找她们直接就朝着正主去了。” 她又一次奇怪道“娘子居然不知道” 乔翎瞠目结舌道“都说了我是乡下来的” 说完,又“噫”了一声“那你爹跟你哥哥现在” “谁要关心他们的死活” 张玉映冷冷一嗤,看乔翎一双眼睛瞪大了,圆圆的,猫一样堆满好奇的盯着自己,想了想,又有些幸灾乐祸的道“运气好的,在卖唱,运气不好么,大概在卖银吧” 乔翎不由得咬住了自己的手指头“” 噫 你们神都啊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8 章 张玉映没打算理会张家的人。 自从逼嫁不成,两边的关系就很恶劣了,待到对簿公堂之后,说是生死仇人也不为过。 这会儿又来找她,肯定没什么好事 芳衣见状,马上就朝那小厮道“不必跟他客气,马上撵走,要是敢在门外耍赖,就扭送到京兆府去” 她是老太君身边的人,说话显然有用,那小厮麻利的应了声,很快走了。 芳衣又劝说张玉映“张小娘子且在府上安心住着,不必理会那些糟污小人” 住所都是早就准备好的,家具陈设,样样妥当。 芳衣先领了十来个侍女过来给乔翎见礼“以后娘子若有驱使,只管吩咐她们便是。” 交代完之后,又从怀里取了本册子出来,双手递上“这是府上给的聘礼,并老太君给您筹备的嫁妆,都在后边院子里搁着,娘子稍后可以过去核对,若要取用,只管同那边妈妈说一声,也便是了。” 乔翎接到手里,看也没看,先道“实在是叫老太君费心了。” 芳衣一笑,露出两个酒窝来“整个神都,谁不说我们老太君慈祥那么多勋贵门庭,再没有比我们家和睦的了” 等她走了,乔翎顺势往塌上一躺,看着帐顶上绣的海棠,长舒口气。 张玉映坐在圆桌前翻看那本礼册,低声同她道“老太君真是体贴人,聘金跟嫁妆之外,额外也贴了两千两的银票给娘子呢” 乔翎“哎”了一声“早知道,也该给老太君一瓶药丸的” 张玉映忍俊不禁,笑完又说“娘子还是去置办点东西吧,左右手里边也有了闲钱,去打一些小玩意儿预备着赏人。老太君跟二夫人那儿,也该预备着回礼,东西贵重与否还在其次,总该表个态度出来” 乔翎麻利的应了一声“明天就去办” 前脚刚应承完,后脚就有人来报“包府那边使人来给娘子送东西呢。” 包府 哪个包府 别说乔翎,就是张玉映,初听时也怔了一下,不明所以。 还是外头的侍女机灵,见那二人俱是茫然,赶紧小声提醒“那是咱们家的正经姻亲,国公生母罗氏夫人的妹妹嫁去了包家。” 乔翎马上会意过来“原来是国公嫡亲的姨母”赶忙叫请来人到厅房去吃茶。 心里边忖度着,我今日才到越国公府,包家姨母那边就使人来送东西,可见一直都留心着呢 到厅堂里去一瞧,来的是个中年妈妈,说是姓苗,头发梳的整整齐齐,脸上带笑,朝她行礼“我们夫人听说娘子来了,很是高兴,特地差我来问候娘子。” 说着,送上了礼单“舅老爷人在胜州,肩膀上又担着差事,上回进京还是两年前述职的时候,怕耽误了外甥的喜事,所以早早备了贺礼叫我们夫人代为收着。” 乔翎心下感慨,脸上难免愈发客气几分,同苗妈妈寒暄许久,再三挽留不住,才叫人好生送了出去。 她问先前告知自己包府由来的侍女“素日里罗夫人同府上往来的多吗” 侍女神色有些为难“每逢年节的时候都会来往,但是寻常日子里很少来。” 乔翎面露了然,明白这是罗夫人的谨慎和体贴。 打开礼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她不由得轻叹出声。 相较于梁氏夫人处的安静和老太君处的宁静,越国公姜迈所居住的正房,是一种迥然不同于前两者的死寂。 梁氏夫人有强盛的娘家,有可以倚仗的儿子,她有着光明的未来,是以安之若素。 老太君忙于朝务,在府里待的时间并不算久,且人上了年纪,也不爱吵嚷,是以她的住所自然就是宁静的。 而对于姜迈而言,前两种平和的氛围,都是他无法想象的。 他生下来就带着病,自幼体弱,常年与药物相伴,极少出门,也极少与人往来,像是一个幽魂,只能在正房那几间屋子里游荡。 至多就是天气暖和的时候,到院子里去晒晒太阳。 时间久了,不只是他,连同在正房侍奉的人,好像也跟着丢了几分人气儿。 侍奉一个幼儿,诚然琐碎,但总归是有希望在的,因为知道幼儿终有一日会长大。 但顾看一个病人,尤其是明知道寿数不久的病人,又该是怎样一种心境呢。 是日晚间,姜迈的乳母罗氏看他精神还好,便尝试着说些叫他高兴的话“姨太太叫人送了荠菜馅的馄饨来,您要不要用一些” 姜迈微微点头“好。” 顿了一下,又道“姨母向来疼爱我。” “姨太太这回可是有备而来的,苗妈妈这会儿估计还没出府呢,”罗氏附和一句,继而道“乔家那位娘子已经进京来了,先前去拜见了老太君和夫人,我偷偷瞧了一眼,是个极好的娘子” 姜迈微笑着听她说话,等她说完,才轻轻道“听您说的,我倒是想见一见乔娘子了呢。” “那可不成,”罗氏笑道“神都的风俗,男女成婚之前,是不好见面的。” 略微一顿,又柔和着语气,尽量避开“冲喜”之类的字眼“不过国公也不必忧愁,过段时间成了婚,多得是天长日久相处的时候呢” 姜迈脸上带一点笑,稍稍流露出几分期待的样子来。 罗氏见状,也不由得暗松了口气。 第二日,东市。 乔翎给老太君和姜二夫人各自备了东西,又去打了些用来赏人的金豆银豆,事情办完将要折返回去的时候,忽然间停住了脚步。 “你听。”她示意张玉映。 张玉映竖着耳朵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什么来,正疑惑间,却见乔翎快走几步,小跑出去几十米,蹲在了路边水沟的遮盖石板上。 叫张玉映拿着东西,她两手发力,把最边上的那一页石板掀开了。 一只脏兮兮的小狗冲着她们汪汪大叫。 张玉映纳闷道“这,怎么钻进去的啊” 乔翎弯腰去够“它的脚被卡住了。” 那只狗似乎有些狂躁,见她靠近,叫得更凶了。 张玉映皱眉道“娘子小心些,仔细它咬人呢” 乔翎说了声“没事儿”,伸手去把卡住它脚的那块石头推开,提着那只狗的腿,把它给提溜上来了。 她手伸过去的时候,那只狗还在狂叫,大概不只是人忧心狗咬人,狗也怕人伤狗。 被提到路上之后,它近乎错愕的意识到自己得救了,终于不好意思起来。 不再叫,稍稍有些尴尬的左顾右盼起来。 乔翎又把那块石板重新盖好,带着点嫌弃的打量那只狗,想找个地方擦手都找不到,只得悻悻的张着手臂“它可真脏啊” 好在这会儿是夏天,不冷。 乔翎花了点钱,带它进店家后院里用水冲了一遍,这只原本脏兮兮的小狗,终于显露出本来面目来。 是只再寻常不过的土狗,可能还没有一个月大,黄色的皮毛,耳朵耷拉着,眼巴巴的看着乔翎,殷勤的绕着她摇尾巴。 张玉映道“娘子就近找个好人家收养它吧。” 乔翎摸着它“嗐”了一声“要是有人愿意养它,怎么会被堵在下水道里边呢” 到底把这只狗也给带回去了。 院子里的侍女们见了就笑“娘子要是喜欢狗,可以去挑只成色好的呀,多漂亮的都有。” 待到知道是外边救回来的,啧啧道“倒是这小东西的福气,遇见咱们娘子心善” 又说“您给它取个名字吧” 乔翎瞧着它那一身黄色皮毛,摸着下巴“叫金子吧” 于是打这天起,她这院子里就多了只叫“金子”的小狗。 乔翎给老太君准备的礼物是一枚青玉印章,上边雕刻的是鹿芝图。 鹿,即是禄,是官运亨通、仕途顺遂的意思。 老太君收到的时候脸上便带着笑,等真的打开了盒子,脸上的笑容反倒没了,怔神良久,终于叹息一声“再没有比这更合我心意的东西了。” 她动容道“咱们自家人说话,倒是没必要避讳,我向来最不耐烦收那些佛像和长寿图,虚头巴脑的,顶什么用” 张玉映在乔翎身后捏一把汗。 最开始,她是提议给老太君请一尊佛像的 这东西容错率高,送给长辈,基本上不会出错。 乔翎当时听了只是一笑,这会儿在老太君面前,也仍旧是笑“您明明能在府里边颐养天年,却仍旧愿意去朝中当值,可见是有心气的,再送佛像和长寿石这类安逸的东西,倒好像是轻看了您似的。” 老太君很欣赏的看着她,叫芳衣去打个络子,将那枚青玉印章给系上。 姜二夫人和小罗氏那儿自然也有一份体贴的礼物送上。 除此之外,几人的侍从也都得了份小小的礼物,力求处处周全。 常言讲将心比心,人家待她好,她当然也该投桃报李的。 老太君私底下问客院那边的侍女“乔娘子动册子上的东西了吗” 侍女摇头“没有,娘子用的是您和二夫人先前给的钱可能还用了点姨太太给的礼钱。” 姜二夫人在旁听着,微露诧异之色“那这一来一往,这孩子手里边的闲钱怕也不多了。” 欣赏之余,又有些怜惜“真是傻,本就是贴补她的,怎么又绕回来了。” 老太君却说“知道感恩总比不知道好不是” 吩咐儿媳妇“你近来身子要是好些,也时常提点她一二,张小娘子诚然聪明,但咱们家的人际往来,她总也有未知之处。” 姜二夫人点头应下,此后往来,自然不提。 先前轰轰烈烈的神都第一美人发卖落下帷幕,最后得偿所愿的却不是早先志在必得的鲁王,而是自称乃是越国公夫人的年轻娘子,这事儿在神都城内,着实引起了一番议论。 神都上下首先想的是这越国公什么时候有了妻室啊 又想,此女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而除此之外,当然也有风闻之后对她心生赞赏的。 尽管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可能,也有着初入神都不知深浅的呆愣,但心总归是好的。 大公主下值回宫,知道张小娘子最后没落到鲁王手里,也是一怔,再听闻买下她的却是初入神都的越国公夫人,倒是对她起了兴趣“那位越国公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侍奉的侍女替她脱去朝服,又从衣架上取了常服来“看起来,是个很活泼很大胆的娘子呢,大抵是初来乍到,好像不太懂神都的规矩。” 倘若乔翎在此,便能够认出来,这侍女其实也是当时下楼来侍女中的一个。 大公主听完,也不奇怪“越国公有了婚约,此事我早已知晓,本就有些冲喜的意思,又要推算生辰年岁,匆忙之间,怎么可能在高门大户里寻到人不懂这边的风尚和规矩,也不为怪,老太君会帮她的,倒是三弟” 她沉吟几瞬,终于道“使人去送一双玉璧给越国公夫人,就说,是我预贺她订婚之喜。” 侍女应了声,又说“倒是除此之外,邢国公回城途中,也同鲁王府的那位的那位东阁祭酒发生了些不愉快。” “邢国公”大公主眉梢微挑“怎么说” 侍女言简意赅道“王群纵马伤人,邢国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大公主“哦”了一声,问“王群如何” 侍女道“死了。” 大公主点点头,又问“鲁王怎么说” 侍女略有迟疑,递上擦手的热巾,才道“说死得好,旋即就把王群的家小赶出京了。” 大公主动作一滞,眉头几不可见的蹙了起来。 神都一角的某个茶楼包间里,有几位很古怪的客人。 之所以说古怪,是因为他们看起来,实在是风牛马不相及,按理说,不该出现在同一间屋子里的。 包间里的,是个胡子拉碴的邋遢中年人。 他旁若无人的趴在地上,执笔在一张薄如蝉翼的皮革上勾画什么,脚边摆一只敞口箱子,里头是形形色色的工具。 端正跪坐在茶桌前的,是个仪容出众、举止雍容,士大夫装扮的中年男子。 在他对面的,却又是个以手支颐、动作闲适的少年,单眼皮,细长脸,五官秀气,稚嫩未脱。 那士大夫模样的男子神情惋惜“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即便那些只是残次品,也过于暴殄天物了。” 那少年答非所问道“听说那一位已经到了神都。” 士大夫模样的男子有些诧异“是吗。” “不错。”少年含笑应一声,道“所以我得让他们知道,我也来了。” 士大夫模样的男子道“南也好,北也罢,可都不好惹。” 那少年又笑了,尽管语气里一点笑意都没有。 他说“那不是更有意思吗” 那伏地作画的邋遢男子抬起头来,看看那中年男子,再看看那少年,什么都没说。 短暂移神的功夫,手里的墨笔就已经有些干了。 他重又低下头,神色自然的张嘴来润笔。 嘴唇里,是黑色的牙齿和舌。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9 章 夜色初起。 乔翎收到大公主处使人送来的东西,先去看张玉映。 后者会意的告诉她“大公主是今上的长女,也是圣上诸多子嗣之中最为年长的一个,已经开府领事了,在朝中很有声望,甚至于有人说” 她踯躅一下,才继续道“或许大公主有希望坐上那个位置呢” 乔翎抚摸着那双玉璧,道“大公主前来示恩,总归是件好事。” 有这位贵人表态,起码那些暗地里观望鲁王动向的人会有所忌惮。 倒是大公主这个举止 乔翎小声问“先前你跟张家打官司的时候,大公主有没有帮过你” 张玉映注视着她,低声道“娘子,那个关头,无论大公主与我从前有没有交情、是否对我心存怜悯,都是不能作声的。” 张玉映是在对抗自己的父兄有一个“父”顶在前边,后边这个“兄”其实可以被省略掉, 大公主怎么能旗帜鲜明的站出来,支持一个年轻女郎打一场反抗父权的战争 即便这个父亲是不义的父,也不行。 “不过,日后如果真的有了什么,您可以向大公主寻求帮助。” 张玉映告诉她“一直以来,大公主都很乐意扶持勋贵中的长女去争取爵位,走上朝堂。要知道,当世对于爵位的继承制度其实有些模糊,当立者为嫡长。” “嫡长子是嫡长,嫡长女当然也是,有些人家会立嫡长女为继承人,但在有嫡子的情况下,更多的还是越过嫡女立嫡子这就是从男嗣的齿序了。” “大公主愿意扶持女郎去承继爵位,首先是为了增加助手,哪怕那个人不选择帮她,只是纯粹站在朝堂上,对她而言,就具备很大的意义。” “而其次,一旦这样的例子多了,是否也可以被援引到皇室中呢尤其当今没有册立继后,而元后又没有子嗣留下。” 乔翎不禁问道“在朝中的女继承人,多吗” 张玉映思忖着道“在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之间吧。” 她说“总会有正室夫人只生有一女的例子,如此之下,她们怎么可能愿意把爵位让给庶子还有些开明的人家,不拘男女,只管选立嫡长女的。” “而除此之外,也有夫妻恩爱,唯有一女的,那爵位自然毫无疑问就该是那独生女儿的了” 说到最后,张玉映语气略微带了点复杂的意味。 乔翎没按捺住,问了出来“还有这种人家” 张玉映稍显落寞的笑了下“娘子是否听人说过,我在神都,从前与邢国公之女、左家娘子齐名” 乔翎瞬间会意,又有些难以置信“我知道,只是不晓得邢国公原来只有那一个女儿吗” “是啊,”张玉映耸了耸肩膀,微露黯然“邢国公是极虔诚的圣人信徒,与夫人鹣鲽情深,只娶了一个妻子,也只有那一个女儿,既如此,继承人的位置,当然也就是那独生女儿的了。” 张玉映当然是有理由黯然神伤的。 同有着神都第一美人之称,但左家娘子手里的牌,乃至于走过的路,都比她要好太多太多了。 那些身居高位的男人,对左家娘子的态度是欣赏之中含了三分郑重,可是在见到她的时候,语气神态之中不自觉的就会流露出几分亵玩与轻慢之感。 甚至于仅仅是因为二人并称,便有许多人替左家娘子鸣不平,明里暗里的贬低她。 像张玉映这样的人,怎么有资格跟堂堂公府的继承人并驾齐驱呢 她也曾阴差阳错与左家娘子见过几回,对方待她倒也和气,甚至于帮过她几次。 那样心思玲珑的女子,怕她情面上难堪,连帮扶都是不着痕迹的。 张玉映感激她,也为此更加痛苦。 如果那真的是个空有容貌和出身的女子,那她尚且可以卑劣的宽慰自己一二,然而当对方的品性真的无可挑剔时,她又为之奈何呢 “不怕娘子笑话,”张玉映看向窗外,夏夜的细雨洒在玻璃制成的窗户上,她幽幽道“我有时候,真的、真的很妒忌她” 乔翎面容扭曲,阴暗爬行“长得漂亮,出身好,家庭和睦,又是独女,家财万贯,还有个国公的位置等着她老天怎么不干脆给她个皇位啊” 张玉映“” 乔翎阴暗的走来走去“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幸运的人啊我为什么这么倒霉,生来就在乡村” 张玉映“” 乔翎阴暗的走来走去“她肯定不至于沦落到为钱去给人冲喜” 张玉映“” 张玉映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忍俊不禁“好啦,我知道娘子是有意宽慰我” 她眼底的霜色淡去,转身往寝室里去铺了床,失笑道“娘子早些安置了吧,明日还得去二夫人那儿上课呢。” 乔翎躺了上去,拉着被子盖上,又不放心,再叮嘱一句“你要是实在难受,就去摸摸金子吧,它可软和了” 张玉映笑着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夏天的雨,来得快,结束的也快。 但此时此刻,尤且是雨势最急的时候。 一个叫六斤的伙计,正发疯似的狂奔在路上。 大雨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他绝望的求救声。 路上有块石砖松动了,平时这不打紧的,然而雨降下来,水灌满了缝隙,六斤一脚踩下去,“噗嗤”一声溅出一阵水花,也叫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冰冷的金属蹭在石砖地上的声音传来,黑暗中的那个人走近了。 六斤不由自主的战栗起来,因而屏住了呼吸。 那个人似乎很享受这种猎物的惊惧,步履从容,不紧不慢的行走在这雨夜中。 金属的曳地声刺痛了六斤的耳膜。 他的牙齿都在咯咯作响,心脏剧烈跳动,好像随时都要跃出喉咙他很后悔之前为什么不敢跟管事吵一架,要在这大雨夜被那头猪支使着出来买酒。 那金属的摩擦声近了,他瑟瑟发抖的趴在地上流泪,甚至于不敢看一眼即将取走自己性命的这个恶魔 就在这时候,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忽然间停了。 六斤壮着胆子露出一对眼睛,却见几米之外,一把红伞在夜色之中开的妖艳。 视线向下,他看见了一双沾上了雨水的白靴,再之后是滚了银边的白袍,腰间金色的束带垂下,明亮中透着尊贵。 撑红伞的人冷笑了一声,语带怒意,并不像六斤想象中那么云淡风轻。 “害我在这么大的雨天出来,你真该死。” 雨还在下。 但好像已经不像最开始时那么大了。 六斤隐约听到了一阵铃铛的响声,紧接着,好像有一束光照了过来。 我该是吓糊涂了。 他心想大晚上怎么会有光呢 那黑暗中的恶鬼与持红伞的人并不对付,六斤听见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属摩擦声往持红伞的人那边去了。 他不敢看,甚至于恨不能把耳朵也闭上才好。 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他真恨自己不是一个聋子 六斤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直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碎了这夜晚的宁寂。 闪亮的刀锋将他包裹起来。 有人急促又凶狠的问他“名字” “干什么的” 甲胄摩擦发出的声音传来,原本围在他面前的那些执着刀兵的武士纷纷退开。 六斤抬头,看见一个身形魁梧,着银甲、神色漠然的青年。 目光在他身上一扫,那青年翻身下马,自有武士替他提住了缰绳,他向前几步,低头与地上那颗人头上没有闭合的双眼对视。 “麻烦了啊” 六斤听见有人叹了口气。 他壮着胆子循声去看,却见一个武士装扮模样的人用出鞘的剑拨了拨那具无头尸体的手臂。 尸体身上的黑衣似乎破了一处,露出了内里的皮肉,六斤根本不敢细看,瞟了一眼,便张皇失措的将目光收回。 羽林卫校尉成穆,也就是握剑的人眉头紧锁“先前处置了那狂人,其后却仍旧有人在夜里遇害,原以为是有贼人蓄意模仿,现下再看,事情却复杂了” 他注视着那具无头尸体的左臂,声音收紧“曾少卿,你来看” 六斤听到这个称呼,心头不由得一跳,倏然转头去看。 他曾经听人提起过,这位大理寺少卿破过许多奇案,甚至曾经将多年前的连环杀人凶犯捉拿归案,神都富贵,闲人甚众,多有在茶楼消磨时光之人,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极大的传扬了他的美名,又经由这些闲人,叫曾少卿愈发的声名远播。 只是这一眼看过去,六斤稍稍有些失望了。 说书先生口中的曾少卿,是个明察秋毫、生就一双火眼金睛的厉害人物,六斤一直以为,他该有四十岁上下,目光智慧又通达,持一把羽扇,须长三尺才对,可是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曾少卿,却是个年纪尚轻的青年至多二十三四岁。 相貌虽说不上丑,甚至可以用俊美形容,但也跟他遐想中的智慧长者全然不同啊 六斤有些不能言说的失望,然而此时此刻,当然没有人知道,亦或者有心理会他的失望。 曾元直戴了一副长及手肘的手套,半蹲下身,用镊子掀开尸体左臂上覆盖着的衣料,让原本隐藏在衣料之下的一只黑色蜘蛛森然裸露在众人眼前。 他动作没有任何停滞,继续着验尸的步骤,半晌之后,才抬头道“他的骨骼有些怪异,有后天拔高的痕迹,关节的磨损也不合常理,很像是一具被制造出来用以达成某种目标的一次性工具。看他的面部骨骼,应该是南方人氏,根据手部的茧子推算,他很可能曾经投身军旅,至于手臂上的这只蜘蛛” 曾元直面露思索,没有给出结论。 成穆经历的多了,倒是有所猜度这八成是某个邪派组织的成员象征。 但是又觉得不太对劲儿“可先前被抓的那些人,手臂上并没有蜘蛛纹身啊。”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抬头去看他的上官,前不久刚刚上任的羽林卫中郎将、领京兆丞于朴。 他还有个绰号,唤作苍鹰。 于朴冷眼注视那双密布血丝的眼睛片刻,转而往六斤面前去了。 示意左右将六斤扶起,他道“来说说吧,看见什么了” 六斤不敢直视他,下意识的垂下了眼帘,却正好看见了他的手。 一双戴着黑色手套的手。 翌日,越国公府。 姜二夫人实在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在老太君那儿领了教导乔翎的任务,当晚饶是乔翎这学生还没去,她就先让人把该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首先呢,是认路,大概知道神都的地形地势,哪些人家分别住在什么地方,城中不同坊市有什么建筑。” “再其次,是咱们家的姻亲。譬如说我跟老太君的娘家,大嫂的娘家,乃至于国公的外家,此外,还有与府上相交甚好的,日后见了都不能怠慢的。” “最后,就是宫里边的规矩” 姜二夫人很慎重,也很爽利的告诉她“对于你们的婚事,外头可能会有各种各样的谣传,甚至于会有些不知轻重的说到你面前来,届时你只管硬气一些,不必畏惧明知道正主听了要不高兴,却还是要说,那对方就是你的敌人,对敌人,是再如何冷酷也不为过的” “你是正经的越国公夫人,姜家认,朝廷认,这就够了,关别人什么事” 乔翎知道姜二夫人这是一番好意,在给自己打预防针谁都知道,要不是为了冲喜,越国公府怎么也不会选这样一个人做国公夫人的。 她感动的应了“对敌人是怎么冷酷都不为过的叔母,我记住了” 姜二夫人见她并不扭捏,也是高兴,只是在欣然之余,不知为何,后背上隐约居然生出了几分不祥之感。 喉咙里一股咳意上涌,她用帕子掩住口,扭头咳了几下,才继续道“你是未来的越国公夫人,此事已经经由太常寺核准,只是在婚嫁的前一日,从本朝旧例,该进宫去给国母见礼的,因着中宫空悬,该去拜见的便是太后娘娘” “不过你也不必怕,”姜二夫人怕她心有不安,又悉心宽解她道“太后娘娘有了春秋,很少见人的,这几年的勋贵诰命入宫,多半也只是在宫门外行个礼,不必入内。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准备的妥帖一些,说不定你去的时候太后娘娘起了兴致,想跟你说说话呢” 再一看,乔翎脸上哪有一丁点的忐忑和不安,挺胸抬头,只有踌躇满志。 姜二夫人微微一怔,竟忘了下边该说什么。 她短暂的愣了神,哪知道乔翎居然反客为主,扒拉了一下她准备的那些资料后,疑惑道“就只有这些吗” 姜二夫人被她问住了。 这些她都怕这姑娘短时间内消化不了呢 她迟疑着道“你还想学什么” 乔翎兴致勃勃道“我想找几本实用的律书看,最好是刑法” 张玉映瞠目。 姜二夫人结舌。 二人心里边同时飘过去一句话你这家伙你想干什么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10 章 最后,姜二夫人还是给乔翎找了本刑法送过去。 只是告诉她“非得把别的都读通了,才能看着一本” 乔翎满口答应。 带着那几本册子回到住处,她跪坐在书案前开始凝心。 张玉映看她读的专心,便悄悄关上门出去了,再端着一盘葡萄回来,就见那书册都已经合上了,乔翎正捂着嘴打哈欠。 张玉映心下好笑,问她“娘子看得怎么样啦” 乔翎胡乱道“差不多啦” 张玉映就招呼她“来吃葡萄吧,吃完再看。” 乔翎朝院子里喊了一声“金子”,那只趴在院子里的小狗就摇着尾巴,兴高采烈的往她面前来了。 继而她盘腿坐下,金子也有模有样的坐在她腿边。 乔翎一边吃葡萄,一边问出了心中疑惑“我看神都地形有些奇怪,据记载,东北方位的曲江池,原来是后天开凿的” 张玉映不意她会问这个,倒是愣了一下,过后才道“是呢。” 这是个稍有些生僻的知识,是以她思忖了会儿,才给出答案“那是显宗年间开凿的,距今也有快两百年了。” 乔翎疑惑不已“可是我仔细看过,东南方位的地势其实并不低,按理说不适合被开凿成池的啊” “这就涉及到谶纬之说了。” 张玉映筹措一下言辞,娓娓道来“从前朝起,民间便有一种说法,道是黄旗紫盖,帝出东南,说江东有天子气。是以到了显宗皇帝年间,便在神都东南方位动工修筑曲江池,挖低地基,引水灌入,以神都王气,魇镇东南。” “同时,显宗皇帝又以东南地名封嫡长子为王,使其就藩,越明年,册封皇太子,如此,待到显宗皇帝驾崩,皇太子继位,便是肃宗皇帝。” “一位封在东南的亲王做了皇帝,也算是应验了帝出东南这句话,这就叫做应谶。” 乔翎若有所思“那为什么前几代皇帝没有挖低东南方位,修筑水池以魇镇东南,显宗皇帝却要这么做呢甚至于居然还把皇太子送到哪儿去就藩,以此来应谶” 张玉映同样困惑的摇了摇头“这就不得而知了。” 乔翎问“那时候,南方有发生过大规模的叛乱吗” 张玉映摇头“那时候南方并没有大规模的叛乱,反倒是神都内部,因为帝位的传续引起了很大的风波。” 她秀眉微蹙“当时的许多资料都被销毁,史官家甚至于出现了断档,是以后人对那段时期揣测良多,不过,地方上若是有大规模叛乱的话,是很难被彻底湮灭掉的,所以我更倾向于没有,不过,这也只是我的一家之言,娘子却也不必当成十分真。” 乔翎了然的点点头“我知道了。” 读书总不如听故事有意思,看地图和人际关系图也比看画本子无聊多了,至于那本刑法,张玉映只见乔翎粗粗的翻了一遍,便被闲置到了一边。 她笑一笑,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偶尔督促着乔翎把姜二夫人特意安排的那几本册子看完,间歇时候跟侍女们一起教乔翎打络子。 头一次提起的时候,双方都有点愣住了。 一方诧异于居然还要学这个,另一方诧异于居然有人不会这个。 但很快,诧异就被惊奇和赞叹取代了。 “娘子可真聪明,这么快就学会了” 那侍女并不是纯粹的奉承,而是真的惊诧。 因为那络子的形制复杂,几形层叠下来,寻常人照着图纸都得咂摸上许久才能摸到门路,没成想乔翎对着图纸瞧了几眼,居然就能像模像样的打出来。 还有个活泼点的侍女说“娘子之前一定学过,才能上手的这么快” “哎呀,叫你发现啦” 乔翎哈哈笑了起来“之前学过,只是学的稀松平常,这会儿你们教得好,会的也就快啦” 说完她从果盘里挑了个梨子出来,水果刀捏在手里,三两下雕了朵梨花儿出来,用叉子挑了递过去“谢谢老师,老师来吃梨吧” 侍女们瞠目结舌的看着那朵花儿,继而惊呼出声,知道乔翎好说话,都涌上前去讨要,叽叽喳喳,热闹的不得了。 乔翎笑眯眯的给她们一人雕了一朵,最后还送留了一朵给张玉映。 后者啧啧称奇“不成想娘子还有这本领呢” 乔翎道“我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嘛。” 说着,又低头摸了摸在自己脚下打转的金子。 这是条聪明的小狗,很通人性。 起初院里的侍女们觉得这条小土狗有点配不上国公夫人,该去找个有名的品种才好,然而养了几天之后,难免生出感情来了。 老太君院里的芳衣知道乔翎养了狗,还专程送了两瓶鱼油过来“用这个给它拌饭吃,吃了毛色会好看些,眼睛也亮” 乔翎接过来嗅了嗅,叫拿去给金子用。 或许这鱼油真的有奇效,过了几日,金子那身黄色的皮毛也变亮了点,看着不像最开始时候那样毛躁了。 乔翎并不习惯于当下的贵族生活,每日的需求也不过是一日三餐,院里的侍女们常日无聊,便起了心思来装扮金子。 手巧的给它编制了好几条不同配色的狗绳,挂在脖子上的铃铛都是不同材质的。 芳衣见了便笑说“它跟了娘子,还真是掉进了福窝里” 而这只小狗饶是有了众多的人类同伴,但在它心里烙印最深的,显然还是当初天神一样救它于水火之中的乔翎。 乔翎可以把它从别人那儿喊走,别的人却无法将它从乔翎身边唤走。 平日里金子只是在乔翎处待着,倒是没什么地方溜达,乔翎摸着它的背,忽然间想起了自己的未婚夫婿“国公的身体,忌讳猫狗吗” 她猜想应该不会。 否则,梁氏夫人饶是与长子少有来往,也不好在院里养猫的。 一旦有个不慎,岂不是要担天大的干系 院里的侍女也说“应该是不碍事的。” 乔翎摸了摸自己可爱的小狗,叫她们过去问问“国公要是愿意,倒是可以叫金子去陪着玩一玩呢。就说是我说的,有个活物在院里跑一跑,添些生气。” 侍女应声去了。 片刻之后回来“国公叫我谢过娘子,说是愿意叫金子过去呢。” 乔翎就拍了拍金子的屁股,关爱的叮嘱它“要听话呀” 把狗绳交给了侍女,叫她们两个带着金子去了。 然后继续打着哈欠看书。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梁氏夫人院子里的人过来,脸上不动声色的给她行礼“夫人请娘子过去说话。” 乔翎不由得跟张玉映对视了一眼。 梁氏夫人找她 两人不约而同的有些忐忑不会是金子惹祸了吧 一并到了梁氏夫人院里,才知道是冤枉金子了。 梁氏夫人才不会那么无聊,专程发作一条狗呢。 她是来发作狗的主人的。 “我倒是眼拙了,先前短暂一见,硬是没能从你这副穷酸相上边看出你满肚子的花花肠子来” 梁氏夫人半分婉转都没有,见了乔翎,便一掌击在案上,愠色溢于言表“上一个这么不识抬举,要踩我一脚的,我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了,没成想时隔多年,下一个拿我做筏子的,居然是我的儿媳妇” 乔翎这还满头雾水,不知是哪儿来的官司。 但好在梁氏夫人并不遮掩,当即就抖了出来“老太君好生宽宏,小甘氏好生大方,就连一个多年前就死了的人,都能搬出来踩我一脚,她们手指头缝略微那么一松,就把你喂得饱饱的,要去攀咬我这个继母不慈了,连那边的丫头小厮都不忘打点,倒是把我这个正经的婆母甩到了九霄云外” 乔翎抬手抓了下脸,耐心的等她说完。 事实上梁氏夫人也没打算停。 她出门一趟,现下回来,憋了一肚子火要往外发“你们是多和睦多友爱的一家人,小甘氏倒是会见缝插针的邀买人心,拿你当嫡亲的儿媳妇教呢,小罗氏也是不遑多让,倒是我不合群,不体谅后辈,没有容人之量了,是不是” 看乔翎跟个闷葫芦似的不做声,更觉窝火,当下怒道“说话啊,你哑巴了不成” 乔翎就事论事,语气平和“婆婆,老太君跟叔母、姨母的确给了我很厚重的见面礼,难道我要理所应当的收下,对外一毛不拔吗有收当然要有还,错在哪里我刚进府的时候,是您说平日里不必过多往来,所以我才不到您这儿来的。” “还有叔母,是老太君安排叔母教我,并不是什么见缝插针的邀买人心” 细声细气的说完前一段话,她气势骤然就升上去了“所以婆婆,你马上给叔母和姨母道歉” “哈” 梁氏夫人气个倒仰“我凭什么给她们道歉你们一个个的合起伙来,年长的是通情达理的长者,做弟妹的是一等一的贤惠人,当儿媳妇的聪明好学,最后倒全都是我的不是了乔翎,我劝你不要太张狂,这越国公府,还没轮到你做主的时候呢” 她声音尖利,可乔翎的声音比她还大“这能怪我吗你凶什么凶你都没给我见面礼,难道还指望我还礼不是知道我穷吗出去卖血给你凑见面礼啊那我给你你能收吗收了良心上过得去吗晚上不会辗转反侧,愧疚的睡不着吗” “你大胆” 梁氏夫人被这几句话刺的怒色更胜“你以为我是你这种穷酸,会在乎那几个钱吗” “还有,你喊得那么大声干什么给我小声点” 乔翎听到此处,便要上前,张玉映眼疾手快,怕她在气头上说出什么无法挽回的话,赶忙拉了她一把。 乔翎动作一顿,回头去看,见张玉映看着自己努嘴儿,起初还觉茫然,往她努嘴儿的方向一瞅,却见到了桌上的茶壶和摆在一边儿的茶杯,马上露出了会意的笑容。 向张玉映投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她一把抢过搁在桌上的茶杯,狠狠往嘴里灌了口水,润完嗓子之后大声跟梁氏夫人吵“又不是我出去说的凭什么说是我宣扬出去的我才认识几个人” “你就是欺负我在这儿没有根基,就是欺软怕硬” “你怎么不敢跟老太君这么吵怎么不敢跟叔母这么吵你只敢欺负我” “你就是柿子捡软的捏,欺负我没有依靠” “你太坏了,太刻薄了” 张玉映“”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11 章 乔翎这话也太过于犀利了。 梁氏夫人听得脸都白了,捂着心口,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乔翎见状冷笑一声,拉着张玉映扭头就走。 “你” 梁氏夫人艰难的缓过那一口气来,霍然起身,胸口剧烈起伏,怒极而笑“好,好好好真以为我收拾不了你吗” 乔翎面带怒色,跟梁氏夫人吵架的时候,就差没原地跳起来了。 待到出了门,她神色反倒平和了,甚至于有些高兴“好在没有吵输,不然今晚上怕都要睡不好” 张玉映“” 张玉映只得说“娘子还是小心些吧,梁氏夫人可不是好惹的。” 乔翎轻巧的哼了一声“我才不管。没道理平白无故的骂我,还叫我忍着呀” 哼着歌儿往回走。 张玉映心态真好啊。 俩人一个脚步轻快,一个忧心忡忡,回到住处之后,没等到梁氏夫人带人杀过来,却等到了迟来的见面礼。 因是侍从来的,所以乔翎并不出去,只在内观望,张玉映则作为近身侍女,前去迎客。 来的是先前在梁氏夫人处见到的陪房,脸上一丝笑也不见“夫人说,从前没招待过娘子这样门第的客人,惊异之下,居然忘了见面礼,实在不美。听闻老太君和二夫人送了,才算是想起来,特意使我带了东西来给娘子。” 这话就不太好听了。 张玉映只是微笑“夫人太客气了。” 那陪房并不再说别的,一摆手,便有几个小厮合力抬了一套檀木螺钿的排柜过来,到门口搁下。 陪房虚虚的行个礼,转身走了。 乔翎扒开门缝,悄悄的往外瞧,小声问“她走啦” 张玉映叹口气,也小声回她“走啦” 乔翎出来绕着那排柜转了一圈,犯了难“这跟屋里边的家具也不搭调啊。” 张玉映又叹口气“所以说,梁氏夫人是故意的。” 乔翎问“这东西不值钱吗” 张玉映道“非常值钱,但是配不出一整套,胡乱摆着,容易叫人笑话,根本没法用。” 乔翎那边没说话。 张玉映扭头去看,就见她那双本就明亮的眼睛更亮了,里边分别闪烁跳跃着几个字。 非、常、值、钱 第二天一早,乔翎就叫人套马,完事之后把那套贵重的檀木螺钿的排柜小心的搬上去,束缚妥当,径直往神都西市最大的一间当铺去了。 彼处的柜台设置的很高,外边同内里隔着金属制成的栅栏,乔翎往里边瞧了一眼,发现自己站着也才能达到里边那账房掌柜腰那么高,吵起来气势可能有所逊色,马上就使人给自己拿个脚凳来垫上了。 这下一样高了。 那账房掌柜形容清癯,两鬓微霜,看起来倒像是个读书人,鼻梁上架一副水晶打磨成的眼镜,左手按住一只玉珠算盘。 他看着乔翎,问“死当还是活当” 张玉映在后边满头大汗的喊“活当,活当” 乔翎鼻子里出来一声,抬起下巴“死当” 张玉映简直要急死了“我的姑奶奶,真要是死当,就赎不回去了” 乔翎不屑一顾“赎不回去就赎不回去,我又凑不齐一整套家具” 说完,她忽然又想到一处很要紧的事情,神色立时凝重起来。 张玉映见状,赶忙道“对,真要是死当,那就彻底撕破脸了” 却听乔翎加重语气,向那账房掌柜道“咱们得提前立字据,我之后要是能把成套的配件家具送来,你们得加钱” 张玉映“” 张玉映近乎麻木的拉着她的袖子“娘子,娘子你昨天不是吵赢了吗,怎么还生气呢” 乔翎理直气壮道“我吵赢了是我占理,是我有本事,可不代表我就该受气死当就撕破脸了拉倒吧,早就撕烂了” “你以为我怕她啊” 她手臂当空一挥,铿锵有力,中气十足“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张玉映急出了一头汗,晶莹的挂在额上。 她死活把乔翎拉到了边上“娘子,你不要急着做决定,且听我说” 乔翎应了一声,用刚刚从当铺里顺来的蒲扇给她扇风“我听着呢,你说。” 张玉映涨红着脸,犹豫了几瞬,终于狠狠一跺脚“这事情太古怪了,您不要一时气恼,给闹得更大。” 她说“梁氏夫人虽然骄横,但并不像是不讲道理的人,先前娘子在府上多日她都不曾发难,没理由忽然间动了这么大的火气,是以她所说外边对于府上的那些议论,尤其是朝着她去的那些,其来意颇值得揣测,我疑心” 张玉映嘴唇无声的动了几下,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是鲁王的手笔。” 先前几番踌躇,不敢提及,现下真的讲了出来,反倒觉得没什么了。 “鲁王行事向来如此,对于身份低下之人,便以势凌之,可对于那些有身份,又不好拿捏的,便借力打力,并不亲自下场。您是越国公的夫人,他再如何恼恨于您,也不能直接冲到越国公府喊打喊杀,既然如此,索性把水搅浑,借刀杀人” 她低下头,默然几瞬,终于又抬头道“我之前疑心,又不敢说,其实是有私心的,怕好容易有了容身之处,又只是娘子待我以诚,我终究还是不能眼看着您跟梁氏夫人闹得不可收拾。” 最后,张玉映轻轻道“您还是把我送走吧。” “玉映啊,”乔翎听她说着,给她扇风的动作并不停下,口中道“你以为梁氏夫人不知道吗” 张玉映微露愕然之色。 却见乔翎嘴角露出几分讥诮来“越国公府里,老太君跟她做了多年的婆媳,姜二夫人与她做了多年的妯娌,姨母同她该也不是头一回认识了,什么时候起过这样的龃龉真要是有点什么,老早就争起来了,还需要我来做导火索吗。” “她又不是傻子,外边忽然间有人抬了老太君、姜二夫人、姨母和我来踩她,难道她真的会以为是她的婆母和妯娌在背地里搅弄风雨我又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人都不认识几个,又上哪儿去散播风声” “从我们到越国公府第一天开始,她就知道我收留你,深深得罪了鲁王,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她难道看不出是鲁王有意借刀杀人” 张玉映怔住了“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要” 乔翎很痛快的给出了答案“因为鲁王那条贱狗太贱了,隐于幕后,只是散播风声,她即便心下不快,也无法因为这一点捕风捉影的小事杀到鲁王府上当然,这只是其次的原因。” “最重要的那个原因是,梁氏夫人看不起我,从内心里轻蔑我。” 她嘴角笑意愈深“她没有办法对鲁王宣泄怒火,也不好跟老太君和姜二夫人撕破脸,所以就选择泄愤到我身上,把我骂的狗血淋头。她清楚的知道这是在迁怒,但是她不在乎,因为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把我当成一个需要平视的人。” 乔翎歪一下头,看着张玉映“所以你说,我为什么还要跟她当好婆媳” 张玉映欲言又止“这也” 乔翎转身,重新往当铺里边去“她当然可以赶我走,越国公府的人都可以赶我走,就像最开始我说的那样,麻烦是我惹出来的,他们没必要一起承担。但是我不接受这种无能狂怒式的恶意羞辱,也不负责承担她傲慢的迁怒。就这样。” 真想要息事宁人也就罢了,梁氏夫人送一份迟来的见面礼,意图以此堵住舆论的非议,偏偏还是拆分开的、单独的排柜,这本身就是毫无装饰的傲慢了。 张玉映驻足原地,深深的看着她的背影“这是我最后一次同娘子说这句话了,鲁王这个人,我还是有些了解的。他是隐藏在暗处的一条毒蛇,伺机而动,随时都会咬人的,娘子现在让我走,还来得及” “鲁王,呵” 乔翎头也没回,只是冷笑“这条贱蛇最好小心一点别落到我手里,我一旦狗急跳墙” 张玉映不由得扶额“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啊娘子” 说完,忍不住笑了。 快走几步向前,跟在了乔翎后边。 出了当铺,乔翎手里边多了八百两的银票,脸上的笑意都比出门前深了。 同行的侍从都得了赏赐,到越国公府附近的时候,见有个卖糖炒栗子的老婆婆,乔翎还多买了几袋。 “带回去给女孩子们吃” 再乘着马车回到越国公府,张玉映先下了马车,转而伸手去扶乔翎。 乔翎就着她的手下去,忽然心神一动扶住她手臂的那只手,倏然间收紧了几分。 转而环顾四周,便见一个十四五岁的秀丽少女已经迎了上来,含泪叫了一声“姐姐” 乔翎心下会意,去看张玉映,后者同时也已经看了过来。 她眉头微微蹙着,告诉乔翎“这是张介甫之女张玉珍。” 言辞之间,界限分明。 乔翎点一下头,并不做声。 那边据说唤作张玉珍的少女已然到了近前,哽咽着又叫了一声“姐姐” 她跪下身去,连连叩头“求姐姐仗义伸手,救下娘亲性命,玉珍愿为姐姐当牛做马,绝无怨尤” 张玉映面露难色,弯腰扶她“你先起来,不要跪在这里。” 张玉珍并不执拗,顺势起身,额头上已经显露出血痕。 她流着眼泪,哀求道“姐姐,我不敢奢求别的,只求你救阿娘脱离苦海,叫我们母女团聚,便是感激不尽了。” 张玉映也是无奈“当初我们一同蒙难,如今又同为贱籍,得以脱身,还是借了贵人的善心,你叫我如何去救母亲呢” 张玉珍涕泪涟涟,看一眼乔翎,只是哭,却不做声。 张玉映明白了她的心思,当下道“乔娘子救下我,已经是大恩大德,甚至于因此得罪了鲁王,我虽跟随在她左右侍奉,却不足以回报万一,难道还敢厚颜无耻的要求她再去救别人吗” 又说“我与张家早就已经恩断义绝,如今为张家牵连成了奴籍,世代不得翻身,就更没有什么情谊可言了。你走吧,我们早就没有任何干系了。” 张玉珍红着眼眶看着她,嘴唇张合几下之后,忽然抬手重重一记耳光打在自己脸上“从前对姐姐诸多不敬,都是我的过错,只要姐姐愿意伸手相助,我做什么都甘愿” 用力之大,脸上当即就留下了掌印。 张玉映深吸口气,平静的道“停下吧。我们早就没有任何干系了。张玉珍,这是我最后一次同你说这句话。” 张玉珍唇边流下一抹血色,连同嘴唇都被咬破了。 她说“姐姐,你真的这么绝情” 张玉映并不答话。 张玉珍脸上终于显露出几分愤恨之色“当初若不是你那样得罪鲁王,我们家怎么会” 张玉映看着她,终于笑了起来“我还是习惯你这么说话啊,张玉珍。” 继而道“张家蒙罪,是因为张介甫贪污军饷,以次充好,镇国公发觉之后上疏弹劾,惹得圣上大怒是我让张介甫贪污的吗贪污的钱进了我的腰包吗咱们该感激镇国公发现得早,要是因此边关吃了败仗,休说是没为奴籍,全家人都得黄泉路上见” 她冷冷道“张介甫自找的腰斩了他都不冤枉” 张玉珍为之语滞,几瞬之后,复又哭了“如果当初你别那么假清高,嫁给鲁王,我们家作为皇亲,怎么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的” 她恨声道“要不是张家锦衣玉食的供养你,为你选聘名师,你能通读诗书,蜚声神都吗禽兽尚且有跪乳之情,张玉映,你却连亲生骨肉都能置之度外” 张玉映无所谓道“这么爱说,那你就多说一会儿吧。我不在乎。” 张玉珍目光凉凉的觑着她,忽然道“姐姐真的这么狠心,连生身母亲都不管了” 乔翎听罢若有所思。 张玉映则是继续无所谓道“想说你就去说吧,我不在乎。我如今已经落魄成了奴籍,世代不得翻身了,我的生母到底是张介甫之妻,还是张介甫之妾,又有什么关系爱说多说。” 张玉珍终于词穷了。 她知道自己无法劝服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无论是从情谊出发,还是从切身利益出发。 而真正有可能做成这件事的越国公夫人听完全程,却是始终一言不发。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态度呢。 张玉珍心生挫败,脸上难以避免的显露出了几分无计可施的戚然,呆站在原地,不知该走该留。 张玉映无意与她多说,更不愿多管闲事,想要同自家娘子致歉一声,转目看时,却见乔翎正抱着手臂看向北方,并没有打算进府的意思。 她略略一怔,也随之看向北边。 如此过了会儿,终于有些三十来岁上下的妇人神色踯躅的过来了。 看这形势,该是一直在那边等着才是。 张玉珍瞟了一眼,神色黯淡,没有做声。 张玉映微微蹙眉,脸色有些复杂,低声告诉乔翎“那是张介甫之妻郑氏夫人的弟媳阮氏。” 乔翎盯着阮氏夫人的脸专注的看了几看,并不为她的身份诧异,只是为这个姓氏诧异“她姓阮” 她知道,这是本朝的国姓。 张玉映点一下头“不错,阮氏夫人是宗室出身,只是血脉有些偏远。” 乔翎看着阮氏夫人低矮的肩头和难掩瑟缩的神色,乃至于额头处发髻遮掩但也隐隐能看出几分痕迹的淤青,心说,不只是血脉偏远,只怕日子过得也不很如意吧。 如此思忖着,这位出身宗室的夫人已经到了近前,稍显不安的看一眼张玉珍,继而同乔翎行礼,忐忑道“叫越国公夫人见笑了,做出这种没脸没皮的事情来,只是,只是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们只好到这里来碰碰运气” 乔翎则忍不住问“令外甥女” 阮氏夫人看一眼张玉珍,低声道“我姐姐爱惜这个女儿,将所有的私藏积蓄都给了家夫,把她赎买出来了。” 这个“姐姐”,显然说的就是张玉珍的生母郑氏了。 乔翎道“那她自己呢” 阮氏夫人很为难的看着她。 张玉珍在旁听着,并不做声,宛若失魂。 乔翎明白了,转而又糊涂了“既然可以用钱赎买,也已经赎了一个出来,为什么郑家不把自己的女儿赎出来,却要叫外甥女来找早就分家的玉映” 阮氏夫人稍显凄然的牵动了一下嘴角。 张玉映见状,不由得暗叹口气“郑显宗有个诨号,唤作吸血虎,无利不落,我那母亲用所有的私藏积蓄换了女儿脱身,却没有另一份积蓄去打动哥哥,叫他赎买自己了。” 乔翎着实吃了一惊“可那是亲妹妹啊” 张玉映没有言语。 却是张玉珍冷笑一声“那是罪官罪妇,怎么好同郑家扯上关系岂不是坏了他的前程” 阮氏夫人在旁听着,神色有些难堪,更多的是无力和凄楚。 场面一时僵持住了。 终于她缓缓开口,又一次柔声道“我们实在是没有法子了,这才想着到这里来碰碰运气,还请越国公夫人见谅,不要同我们计较。” 颠三倒四的说了句重复的话题,又同张玉映道“玉珍她其实也是为了母亲” 张玉映打断了她“我明白的。” 张玉珍在旁听着,没好气道“好没由来人家又不帮你,还这么低三下四做什么” 阮氏夫人只是赔笑,并不多说什么。 二人一并离开了。 乔翎看着阮氏夫人那落叶一样憔悴的背影,“唉”了一声的同时,又揉了揉脸“那个蚂蟥是不是对她很不好啊” 张玉映有些无奈“我要是说好,娘子怕也不信吧” 转而又说“阮氏夫人也是可怜人,娘家哥哥为了钱财把她卖给了郑家,而郑家呢,也无非是要借她那个姓氏装点门面,郑家以此跟宗亲往来,但是待她也不好。” 看乔翎面露不忍,便又劝她“不过阮氏夫人的孩子倒是很有出息,虎毒不食子,郑家栽培长子,还是很用心的,阮氏夫人又比吸血虎年少许多,她的希望在后边” 乔翎望着那二人离去的方向,心里边再度叹一口气。 她哪里还有什么希望啊 我还是再多管一回闲事吧。 不过,得等我跟婆婆吵完架才行 她摸了摸手里边尚且温热的糖炒栗子,雄赳赳气昂昂的进入了越国公府。 回到府里,金子已经很熟悉主人的气味了,别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它就飞扑着跑出门,朝乔翎奔过去了。 乔翎“啊呀”一声,笑着揉了揉金子的头,给它剥了个栗子吃“我们金子也是女孩子呢” 院子里的侍女们都分到了几个,又有往屋里去拿剥核桃的小钳子的,正一处说笑,忽然见院里边的一个侍女慌慌张张的从外边跑回来了。 “夫人来了也不知为什么,看着杀气腾腾的” 满院子的侍女都惊住了。 因为梁氏夫人除了独居的那个大院和府上的花园、戏台之外,很少去别的地方。 甚至于都不能说是很少了除了偶尔要去老太君处请安、之前姜二夫人生产到了二房一趟,别的地方梁氏夫人都不曾踏足。 怎么往这边来了 尤其还说是杀气腾腾的 刚卖完梁氏夫人给的排柜的乔翎也很不解“是啊,这是为什么呢” 张玉映“” 张玉映有一说一,我们娘子心态真好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12 章 院里的侍女都惧怕梁氏夫人,见其来者不善,不由得惊慌道“去请老太君吧” 马上就有人道“老太君不在府上呀” 又有人说“那,去找国公” “怎么敢惊动国公呢,你又不是不知道” “要么,还是去找二夫人来吧” “这个主意好” “好什么呀,”乔翎用那把顺来的蒲扇拍了那惊慌失措的侍女一下“到屋里去吧,别在这儿闹哄哄的,没事儿也成有事儿了。” 昨日梁氏夫人声势浩荡的传了她过去,之后一场大吵,老太君跟姜二夫人不会不知道的,然而却都没有做声。 不是不想管,而是不好管。 该怎么管呢 梁氏夫人跟乔翎起了龃龉,还能简而化之,说是婆媳矛盾。 可老太君跟姜二夫人一旦下场,那战火几乎立时就要扩大化了。 什么爵位之争、越国公府两房不和,鲁王那儿正愁着没素材呢 所以她们不能动,现在最好也不要贸然去将姜二夫人拖进这浑水里。 梁氏夫人的确是杀气腾腾赶过来的这么自矜身份的人,甚至于没有使人传召乔翎过去,而是亲自过来,可见她究竟盛怒到了什么程度。 “你怎么敢” 梁氏夫人发髻上的金簪随着她的动作剧烈颤动着“我昨日使人给你的排柜呢” 乔翎道“卖了呀。” 梁氏夫人来之前就做好了她会狡辩的准备,却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痛快的承认了 她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一口气堵住,生生过了几瞬,才怒道“乔翎你大胆长者赐、不敢辞,那么长者赐下的东西,就可以卖出去吗” 乔翎挠了挠头,道“我看过刑法,这也不违规啊。” 梁氏夫人先前使人来送那迟来的见面礼,原是为了暂且虚与委蛇,堵住舆论非议,然而乔翎二话不说,直接把东西拉出去卖了,还卖得声势浩荡,就算是直接把婆媳之间勉强维系着的那层纸给戳破了。 事到如今,她哪里会再忍,冷笑一声,甚至于无谓再跟这个自己看不上的乡村野妇做口舌之争“你给我跪下” 乔翎道“我为什么要跪” 梁氏夫人道“我是你正经的婆母,你见到我,却如此不敬我让你跪下,你怎么敢违逆” 乔翎道“可是我还没有正式与国公成婚,并不算是你的儿媳妇啊” 梁氏夫人厌恶的看着她“既然如此,我乃是越国公之母,一品诰命,你不过是一个贱民,见到我,焉敢不跪” 乔翎又道“可是我仔细研读过圣人留下的律例,他老人家说,天下臣民除了初次拜见天子时要行大礼,旁的时候见到了什么人,只行常礼即可啊。” 梁氏夫人简直恨不能剪掉她那条能言善辩的舌头“圣人留下的律例是一回事,究竟有没有贯彻下来,是另一回事你以为谁都是你身边那个巧言令色的张玉映,拿着圣人玩笑时留下的律例,真的去京兆府状告自己的父亲吗” 她冷冷的抛出结论“现下百官见了圣上,还是要跪的寻常人家媳妇参拜婆母,也一样要跪” 乔翎道“你就说圣人说的话算不算数吧” 梁氏夫人气急“你你这狡诈的婢子把她给我押下,拉出去打” 张玉映下意识将乔翎护住,侍女们也忙上前,然而梁氏夫人处的仆从更多。 正乱糟糟一团的时候,忽然有两声狗叫传入耳中。 梁氏夫人面带厌烦的去看,就见乔翎养的那只土狗踮着脚往外跑,再一瞥,却见继子姜迈的乳母罗氏不知什么时候到了。 那条狗是冲她去的。 场中暂时安寂下来。 梁氏夫人寒着脸问她“你怎么来了” 罗氏极柔顺的低下头“国公想见见金子,叫我来请乔娘子带它过去。” 说着,提起了金子的狗绳。 梁氏夫人盯着她看了会儿,倏然嗤笑一声“国公是不是病得糊涂了,不是早就说了,未婚的男女不能见面吗” 罗氏道“奴婢也是这么劝的,可国公说,这是姜氏的越国公府,他又是正经的家主,起码在这里,他应该没有什么不能做的吧” 弹压之意呼之欲出。 梁氏夫人的脸色显而易见的阴沉下去。 “好啊,”她点着头,森森的瞟一眼乔翎“真是好,你们一家人如此亲近,我成了不识相的外人” 罗氏的姿态仍旧是谦卑的“那奴婢就请乔娘子过去了” 梁氏夫人微笑道“这是姜氏的越国公府,我这个外姓人怎么违逆主人的意思呢” 罗氏忙躬身道“奴婢诚惶诚恐您是老越国公的夫人,国公也要称呼您一声母亲,谁敢说您是外人呢” 说完,以目示意。 乔翎赶忙跟了上去。 金子看着她,开心的摇了摇尾巴,清脆的“汪”了一声。 几人一前一后走出院子,在外边小小的转了个圈儿,罗氏就把她们给送回去了。 乔翎有点不好意思“今日之事,实在是得多谢国公了” 罗氏慈和的摇头“不怪娘子。” 将狗绳递还给她。 乔翎问“不带金子过去吗” 罗氏脸上浮现出一抹伤感“找个天气好的时候吧,国公的身体” 她中间改换了说法“今天不太有精神。” 乔翎小心的观察着她的神色,原本还不错的心情也跟着蒙上了一层灰。 姜迈啊 郑家。 阮氏夫人同张玉珍坐着马车回到郑家,一路无话。 天黑之后,二人胡乱吃了几口晚饭将就,阮氏夫人在灯下做针线,张玉珍宛如一个苍白的鬼魂,木然坐在旁边。 一只三足香炉窝在案上,静静的绽着轻烟。 阮氏夫人心里担忧,不由得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看到最后,张玉珍都烦了“你安生做自己的针线,总看我做什么难道看我就能把我阿娘看出来吗” 阮氏夫人怯怯的应了一声,再不敢看她了。 张玉珍见状,心里倏然涌上一阵酸楚来。 说到底,阮氏夫人同她有什么关系呢。 连郑显宗这个嫡亲的舅舅都没打算管,她这个舅母却为自己往来奔走,甚至于昨日还因此挨了打。 张玉珍心下懊悔,想要道歉,却又拉不下脸,张不开嘴。 最后她若无其事的一转头,垂下眼帘,说起了张玉映曾经说过的话“再熬一熬吧,舅母。” 张玉珍宽慰阮氏夫人,说“那头老虎年长你那么多,但你还年轻,你的好日子在后边” 阮氏夫人听得手上一抖,针扎进了指腹,她不觉得有多痛,将针线放回笸箩,继而将指头含入口中。 因为此时坐在灯下,倒觉得房内别处都显得暗淡了。 几瞬之后,她忽然觉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来。 方才放下针线时,窗外 一阵寒风自心头吹过,阮氏夫人只觉毛骨悚然。 她浑身发抖,胆战心惊的回过头去,果然见丈夫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更要紧的是,他听到了外甥女方才说的话 再凶狠的恶鬼,也不会比此时的郑显宗可怕了 郑显宗神情狰狞,一脚将门踹开 一声震响,叫屋内人心头发麻 “下作的娼妇想等我死我先叫你下黄泉” 阮氏夫人甚至于没能反应过来,便被丈夫揪住了发髻,她惨叫一声,下一瞬郑显宗已经抓住了笸箩里的剪刀 阮氏夫人哀声求饶,郑显宗置之不理,电光火石之间,他身体骤然一僵,手里的剪刀掉到了地上 抓住阮氏夫人发髻的那只手松开,郑显宗稍显僵硬的转过头去,便见张玉珍双手交叠停滞在半空中,神色惶恐,桌上是被拆分下来的花烛,而那尖锐的烛台,却已经刺入郑显宗后脊之中 可张玉珍毕竟只是个少女,气力无法与成人相较,更不懂经络骨肉,烛台刺入对方脊背,但却卡在了骨缝之间,而郑显宗惊怒之下,仍有余力。 “好个狼心狗肺的畜生,今日一并了结了你” 郑显宗大步上前,便要去掐张玉珍脖颈,他的手如此巨大有力,只消稍稍握紧,就能捏断那根脆弱的脖子 阮氏夫人只觉得头皮发湿发痛,然而此时此刻,却也无心顾及,她想要在房中寻找一些能够阻止丈夫的器物,左顾右盼之下,终于解下腰间披帛,便要上前。 这时候但听窗户“吱呀”一声,下一秒屋内的凳子便被人提起来了,阮氏夫人甚至于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先听得一声震响传入耳内。 那凳子径直砸到了卡在郑显宗后背的烛台上。 “噗嗤”一声轻响 张玉珍原正仓皇后退,抵到墙壁终于退无可退,正惊恐无措之间,却见郑显宗动作忽然停住。 下一瞬,舅甥二人同时看见了带血的烛台尖端。 穿胸而过。 郑显宗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面容由此愈发狰狞,张玉珍几乎要尖叫出声,但她生忍下了。 “扑通”一声,郑显宗那沉重的、带着酒气的躯体倒在了地上。 他死了。 阮氏夫人呆呆的看着这一幕,几乎魂飞魄散,外间却在此时喧闹起来。 屋内三人同时听见有人吵嚷,呼唤自家老爷。 张玉珍连滚带爬的到了跌坐在地的阮氏夫人身边去,用力将她抱住。 她急促的叫“舅母,舅母” 阮氏夫人勉强回过神来,几乎下意识就要制住仆从过来,却被张玉珍捂住了嘴。 她神色不安的看了眼屋内忙里忙外的不速之客,声音压低,但是足够迅速的告诉阮氏夫人“是强盗入户盗窃,被他发现,情急之下杀死了他如果现在阻止仆从过来,到时候我们就说不清楚了” “舅母,”张玉珍捧着阮氏夫人的脸,用力重复“跟我们没有关系,是强盗杀死了他官府的人不会马上就到,你是郑家的女主人,在那之前没人能审问你,我们可以提前对好口供” 阮氏夫人勉强找回了心神,看着她,稍显瑟缩的点了点头。 这短暂的功夫,那不速之客已经将方才郑显宗发怒撞歪的桌案扶正,又将掉在地上的剪刀扔回到笸箩里去。 阮氏夫人后知后觉,赶忙将披帛重新送回臂间。 那边张玉珍已经快步到卧房去,将阮氏夫人的梳妆台搞得一片狼藉,同时迅速取了几样珍贵之物,胡乱扯了床帐包住递上。 她鼻头发酸,百感交集“我冒昧登门,你却我实在不知该怎么感激才好” 乔翎大吃一惊“我都伪装成这样了,你还认识我” 张玉珍苦笑道“我就是本性坏了点,但并不傻。” 那边阮氏夫人低声道“他们要进来了。” 乔翎遂不再说,拎起包袱,一脚踹开窗户,夜色里狂奔着离开。 院子里犹豫着动静不对,该不该过去看看的侍从们瞧见,俱都是大惊失色,旋即锣鼓之声响了起来。 “有强人” 再一窝蜂冲进内室,却见阮氏夫人跌坐在地,脸上几无人色,借住于此的张娘子更是瑟瑟发抖,见到来人之后,终于尖叫出声 这是个注定混乱的夜晚。 郑家的人眼见家主横死,匆忙去报了官,因为郑显宗乃是官身,又是凶杀,难免惊动了几处衙门。 阮氏夫人受到惊吓,卧床不起,张玉珍虽是奴籍,却是府上正经的外甥女,又是凶杀案的见证人之一,此时便代替舅母主事,迎来送往,安置侍从,以待来客, 终于有人传话过来“京兆府跟大理寺都来了人” 京兆府也就罢了,可大理寺 张玉珍心头猛地一跳,不安之感大增,脸上不显,而是问“大理寺来的是谁” 仆从道“是曾元直” 居然是大名鼎鼎的曾元直 张玉珍险些惊呼出声。 谁能想到,一桩入户杀人案,居然惊动了从四品的大理寺少卿 再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死的毕竟是个官身,且还是升殿官,朝廷怎么可能不大动干戈 忐忑愈发浓烈,张玉珍强行按下,挤出一副高兴些的神情来“既是他来,想必这案子很快就能告破了。” 曾元直到的很快。 得知阮氏夫人受惊之后卧床不起,便使人来请张玉珍“请张娘子告知我您所知道的事情首尾。” 张玉珍便掩住不安,将与阮氏夫人商议好的说辞讲了出来。 盗贼入户行窃,正好叫郑显宗撞上,后者在打斗中被杀死 曾元直沉默着听她说完,道“我想去见一见阮氏夫人,请张娘子带路。” 张玉珍心知阮氏夫人胆小,曾元直却过分敏锐,很怕前者露出痕迹来,遂道“可否明日舅母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曾元直定定的看着她,说“总不至于连见一面都不能吧” 张玉珍只得从命。 阮氏夫人强撑着身体,同曾元直说了几句话,后者如先前一般沉默着听了,转而往案发现场验尸去了。 张玉珍不想跟着,但是又不得不跟着。 她担忧露了痕迹,亦或者匆忙之间有什么没处置周到的地方,虽然知道跟过去也是于事无补,但她还是忍不住,要亲耳听见最终的结果。 张玉珍满心戚然。 剑悬在头顶将落未落之时,最折磨人。 她被拦在了院子里,曾元直戴上一副长及手肘的手套,独自走了进去。 郑显宗的尸体还倒在地毯上。 曾元直半蹲下身,端详着那只穿过郑显宗胸腔的烛台,再环顾内室几眼,站起身来。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 屋内桌案摆的端正,三足香炉里正燃着香,看长短,该是燃烧了很久才对,但是香炉里散落下来的少量灰烬,却又否定了前一点。 为什么香的长短和落下的香灰无法匹配 因为香是重新点的,又怕香的长短泄露了重新点燃的时间,所以掐掉了一截。 为什么要重新点香 因为原先安放在香炉里的三支香出了一些不能为人所知的变故。 可地上并没有香炉倾倒残留下来的痕迹。 这说明香炉是倒在了桌子上。 既然如此,此时桌子却又摆的端端正正,不是很奇怪吗 强人从卧房盗窃财物,又从卧房的窗户逃走,打斗的痕迹却出现在了外室,不是很奇怪吗 又是谁在打斗之后,复原了桌案的摆设,重新点起了香 曾元直半蹲下身,猫着腰到桌案之下,很快便寻到了他想要的佐证。 短短的一截香灰。 如若桌子果然没有动过,它是无法落到这里的。 只是 他想起了方才见到的两个女人。 真相有时候很重要,但有的时候,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曾元直吹掉了桌下的那截香灰。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13 章 曾元直神色沉静,出了门,便吩咐随从的吏员“找画师来,叫见过那强人的家仆描述,再向附近的人寻求线索,联合京兆府对外发通缉令。” 吏员应声而去。 张玉珍如坠梦中。 恍惚之际,曾元直已经到了近前,道了一声“节哀。” 张玉珍露出了一个似哭似笑的神情“多谢。” 曾元直留下一句“客气”,转身离开。 此时并不是当值的时辰,只是因为事发突然,他才被紧急叫来,既经手了这案子,当然就得记录在档,也难免要回大理寺去走一遭了。 神都城墙上镶嵌的是嘲风镜。 据说,嘲风是龙生九子中的第三子,可以镇宅辟邪。 而大理寺的正门乃至于官员入户的门口,摆的则是獬豸xiezhi像。 甚至于大理寺等司法官署内官员们佩戴的法冠,也被称为獬豸冠。 据说,獬豸也是上古时期的一种神兽,能辨是非曲直,可识善恶忠奸。 曾元直来到大理寺衙门,往自己的值舍去,推门入户的同时,听见头顶有一道沉闷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询问声。 大理寺内,这道声音只会出现在大理寺卿和两位少卿的值舍里。 问的是“曾元直,你问心无愧吗” 曾元直合上门,如往常一般回答它“无愧。” 对于很多人来说,郑显宗的死其实无关紧要。 而对于某些人来说,郑显宗的死,又很重要。 还有些人不在乎郑显宗的死活,但是郑显宗为人所杀,凶手此时仍然在逃,这件事本身对他们而言很重要 郑显宗此时官居翊府左郎将,正五品,在神都之中不算显赫,但也不能说是寂寂无名之辈。 一个可以上殿面见圣上的官员在家中为强人所杀,对于神都防卫部队来说,本身就是一种挑衅。 更不必说郑显宗本人官居翊府左郎将,先天就从属于十六卫之中。 各卫即便私底下存着较量的心思,这时候总也该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的。 曾元直在值舍里写完了郑显宗案的文书,将要出门,便听下属来禀,这案子将由戍守神都和巡检神都羽林卫和金吾卫联合承办。 曾元直问“有说具体承办的是哪一位吗” 下属摇头“估计要明日才见分晓。” 曾元直果断出门,往郑家去了。 下属有些疑惑“您才刚从郑家过来呢” 再一想曾少卿办案时候的严谨和负责,倒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虽然已是深夜时分,但张玉珍也好,阮氏夫人也罢,俱都没有睡下。 经历了那样一场巨大的风波,能心平气和的睡下,那才叫奇怪呢 听人说先前离开的大理寺少卿再度登门,二人心下都有些惊疑不定。 阮氏夫人不安道“要见他吗” 张玉珍虽然年轻,但是却远比舅母有主见“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她环顾左右,低声说“我觉得,曾少卿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打算放过我们,现下去而复返,不像是有恶意。” 阮氏夫人暂时放下心来。 还是张玉珍去见客。 曾元直往凶案发生的地方去转了几转,然后叫了她来,问“那个强人,是郑显宗最先发现的” 张玉珍怔了一下,转而会意,颔首道“不错,是舅父先发现的。” 曾元直听了,便点点头,又叹道“酗酒害人啊,若非如此,依照郑显宗的身手,那强人如何也不会有机会绕到他背后去的。” 张玉珍附和道“舅父回来的时候,的确醉的很厉害,他说想去卧房歇息,没想到刚进去我们就听见动静不对” 曾元直打断了她的话“郑显宗既醉的厉害,你们又在外间,为什么没人扶他进去” 张玉珍愣住了,很快便道“舅父是个武人,行事豪爽,向来不耐烦这些小事,素日无事,也极少叫侍从跟随的。” 曾元直微微颔首,又问了几句,终于起身告辞。 张玉珍有所领悟,心里千万个感激,又不愿表露在言语上惹人怀疑,不动声色的送走了他,回房去同阮氏夫人串供,将这一套说辞牢牢记下。 第二日天亮之后,果然有新客登门。 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苍鹰于朴 郑家的侍从虽然都曾经目睹到强人从窗户处逃窜出来,侍女们核对之后也确定阮氏夫人的妆奁里确实少了几件极珍贵的首饰,但于朴还是从中发现了几分蹊跷。 “张娘子,”他淡淡道“我听侍从说,他们在院子里,隐约听见郑显宗的叫骂声,有这回事吗” 张玉珍便如实的告诉他自己意图赎买母亲脱离教坊司,而郑显宗并不赞同,甚至于想要阻挠这件事。 “我与舅母今日去求见了越国公夫人,舅父知道之后,极为恼火,因而有所发作” 于朴问“然后呢,你们发生争吵了吗” 张玉珍苦笑道“我寄人篱下,怎么敢跟舅父争吵舅母谁都知道舅母的脾气,最是温柔不过了。” 于朴“哦”了一声,默然几瞬,忽的问“是谁先发现强人的” 张玉珍心头一紧,不动声色道“是舅父先发现的。” 于朴又问“在哪儿发现的” 张玉珍指了指卧房方向。 于朴又问了几句,张玉珍都答得滴水不露,最后他便不再问了,只是用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摸着下颌,看着她若有所思。 张玉珍被他看得心中不安,强撑着没有露怯。 这时候于朴微微一笑,招招手,示意她近前来。 张玉珍迟疑着走过去。 于朴很高,即便坐着,也比她站立着要高一些。 她走上前去,便听于朴在自己耳边问“曾元直教你这么说的” 张玉珍几乎魂飞天外 到底是经历过巨大家族变故的姑娘,勉强还撑得住,板住脸上的神色,茫然道“您这话从何说起呢。” 于朴觑着她,忽的转了话题“你先前说,昨日去见了越国公夫人。” 张玉珍心头又是一个哆嗦。 她说“是的。” 于朴笑微微的看着她,却不言语。 张玉珍只觉他眼神如同毒蛇的信子,已然吐到了自己脸上,脚下发软,后背上不知何时密密的生出了一层冷汗 她甚至于觉得,或许于朴已经猜出来了,昨夜的那个强人,正是越国公夫人 而于朴却在这时候挪开了视线。 因为曾元直来了。 于朴语气堪称熟络的同他打了声招呼“啊,你来了。” 曾元直道“还顺利吗” 于朴大马金刀的坐着,轻笑道“托你的福,很不顺利。” 他笑着说“或许我该请这位张娘子到羽林狱去的,我赌你没有教导她如何应对羽林狱的刑罚。” 张玉珍听得头皮发麻,毛骨悚然,有心逃离,脚下却如同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 曾元直为之默然。 几瞬之后,他轻声道“肃卿,何必跟一个小姑娘置气呢。” “你觉得我是存心在为难两个女人吗” 于朴一掌击在案上,脸上笑意顿失“我是为了法” 他厉声道“因为可怜,所以就可以视法令于无物,是吗一个恶人,就理所应当不受到法令的保护,是吗郑显宗虐打妻室,殊无骨肉之亲,他是个王八蛋,所以他被人杀了,就不应该追究凶手是谁,装聋作哑糊弄过去,是吗” 曾元直默然不语。 于朴见状,便淡漠了神色,继续道“你又是否知道,那个前不久躺在那边的死人,一直赡养着翊府一百二十一名殉职士卒的家小,这一百二十一家人里,有老人,也有稚童” 曾元直默然不语。 于朴平静的问他“曾元直,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曾元直只能说“肃卿,遵从本朝律令,性命之危当前,反抗是无罪的。” 于朴由是笑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敢明说是正当的反抗,那位义士又何以避而不见呢” 曾元直道“因为无法避免会对受害者造成舆论上的伤害,因为无法确定司法对于这桩案件的具体量定,因为本朝对于此类案件的责任厘定不够清晰。” 他给出了三个理由,最后说“这是朝廷政教的责任,是负责拟定法令的中书省的责任,是皇朝所有臣民共有的责任,怎么能将这一切全都加诸在两个女子身上呢。” 于朴头一次沉默了。 半晌之后,他微微颔首,流露出一点赞许“非常精妙的说辞。你说服了我。” 别说是张玉珍,连同曾元直,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于朴颇觉好笑的看着他,站起身来“看你的情面,这事就此作罢,只是希望有人能够转告那位义士,下次再犯到我手里,怕就不会有这样的运气了。” 曾元直无奈的叹了口气。 张玉珍尤且浑浑噩噩。 于朴于是便到她面前去站定,目光非常专注的看着她“张娘子,你该知道,这话是说给你听的吧” 张玉珍怕极了他,惊恐不已,瑟瑟发抖。 那边曾元直已经推着于朴往门外去了“你总吓唬人家干什么啊”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14 章 有人曾经说过,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这显然是句极有道理的话。 对于郑显宗的死讯乃至于因他的死而产生的可能有的风波,乔翎只觉得吵闹。 且此时此刻,她实在无心关注这些。 因为越国公府里正酝酿着一场风暴。 巨大的风暴。 如果说昨天跟今日的两场大吵尤且只是婆媳之间的争锋,待到老太君回府,战事几乎是立时就升级了。 老太君听人说了事情原委,马上使人去传梁氏夫人。 就像梁氏夫人很少出现在那几个地点之外,老太君其实也极少传召这个儿媳妇过去。 尤其在梁氏夫人入门之后,她老人家抚育着长子原配留下的姜迈,二人之间见得就更少了。 梁氏夫人心知来者不善,早有所准备,然而却也没预料到,老太君居然生了这么大的气。 进门之后,便见老太君面沉如水,端坐在上首。 姜二夫人稍显不安的坐在旁边,看她来了,微露窘然,起身叫了声“大嫂”。 梁氏夫人冲她点点头“弟妹。” 继而便听老太君一声断喝“你给我跪下” 梁氏夫人脸上神情不由自主的怔了一下。 老太君见状,便冷笑起来“你嫁到姜家,给我做了十几年的儿媳妇,我什么时候叫你跪过怎么,你能跟儿媳妇逞威风,我就不成了跪下” 姜二夫人坐不住了“娘,我那儿还有些事情” 老太君怒喝道“你坐下,就在这儿看着你大嫂能当着一院子侍从的面羞辱她的儿媳妇,我怎么就不能叫她当着妯娌的面,也尝尝被人羞辱的滋味” 梁氏夫人肩膀都在颤抖“您怎么能这样” “我为什么不能”老太君加重语气,意味深长“这都是跟你学的啊,夫人” 梁氏夫人眼眶微湿,倍觉羞辱。 老太君见状,怒意略消,一直挺直的脊背松了下去“梁氏,你并不愚蠢,难道你看不出外头那些风言风语的蹊跷你其实很清楚,这件事情跟乔翎没什么干系,何苦要朝她泄愤” 梁氏夫人含恨道“难道事情不是她惹出来的鲁王为什么偏拿着我们家来做筏子究其根由,还不是因为她收容了张玉映给府上招惹了这么大的祸事,我说她几句还不行了” 老太君初有些松动的眉头重又皱了起来“越国公府是你一个人的吗你一个人不喜欢,不高兴,旁的人都要迁就你只要及时的跟鲁王厌恶的人划清界限,就能永保太平了吗” “像他这样的小人,只要你不与他沆瀣一气,早晚都会因为别的事情得罪他的,既然如此,早早晚晚,又有什么区别” 梁氏夫人终于忍不住了,语气中带了几分嘲弄“您为什么能在这儿说风凉话,为什么能说的这么轻巧不会是因为外边非议的是儿媳我,不是您吧” 姜二夫人听得胆战心惊,不由得劝了句“大嫂,你消消火” 老太君勃然变色“外边那些议论,诚然有鲁王煽风点火的缘由,但究其根本,难道不是你自己惹出来的” “那是你正经的儿媳妇,头次见面,你连一点见面礼都吝啬于给吗” “不给也就罢了,你一条道走到黑,为什么又要给她用不上的东西,以此来羞辱她” 梁氏夫人的声音不由得大了起来“那也不是她公然把东西抬出去,到当铺卖了的理由吧本来事情只是在府里的,这下可好,满神都都知道了” 老太君盯着她问“你的意思是,你可以出于叫她不痛快的目的送一件她不喜欢的东西,但是她一定得忍气吞声的收下,把苦果吞进肚子里,你才能心满意足了” 梁氏夫人对上婆母的视线,针锋相对道“怎么,不可以吗” 老太君静默的看了她片刻,终于道“梁氏,你以为我是从前那些被你吓住的人吗” 梁氏夫人稍露惧色,挪开了视线“我当然不敢这么想。” 老太君并不接茬,却继续道“你以为,我不敢像你当初做的一样,使人送书你的父母,指责他们教女不善,如此欺凌儿媳,不敬嫡母吗” 较之先前的盛怒,她此时的语气反而平和下来,然而言语之间透出的冷厉意味,却要远胜于先前了。 梁氏夫人不得不低下头去“儿媳不敢。” 老太君见状,却笑了起来“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你也活了三十来年了,难道连这样的道理都不明白还是说,你觉得我垂垂老矣,国公身体欠佳,越国公府早晚都是你的囊中之物,所以甚至于连这短暂的一些时日,都不肯伪装了呢” 梁氏夫人听得后背生汗,赶忙恭敬了神色,道“婆母明鉴,儿媳断然没有这样的念头”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不必挂在嘴上。” 老太君的语气仍旧是和睦的,脸上的笑却淡了一些“我今日找你来,并不纯粹是为了乔氏,也是为了弘度。” 弘度,是越国公姜迈的字。 “那是他的妻室,尽管还没有成婚,可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未来的越国公夫人,你今日大张旗鼓的带人过去,是想做什么” “你想把乔氏押出去怎么打把她打成瘫子,还是直接打死” “梁氏,你不仅仅是看不起乔氏,你也是看不起弘度,你觉得他要死了,觉得他即将不久于人世,觉得这国公之位已经稳稳的揣在了你亲生儿子的口袋里,所以你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居然敢在越国公府,叫人把未来的越国公夫人拉出去打” 梁氏夫人听得冷汗涔涔,不自觉跪下身去“婆婆,我真的没有,我是气糊涂了” 厅中一片寂静,别说是侍从们,便是姜二夫人,也是屏气息声。 老太君摆摆手“把你们夫人扶起来,我先前十多年不要她跪,今日也不需要她跪。” “今天我把话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老太君注视着自己的大儿媳妇,徐徐道“如果你再敢去针对乔氏,因此惹得弘度出了什么事,我会上疏圣上,以你心怀不轨,为夺爵位而逼杀继子为由,请求剥夺姜裕的继承权。你有儿子,我难道没有” 她端茶送客。 梁氏夫人叫陪房搀扶着,脚步踉跄的出了门,步下台阶时,险些一头栽下去。 强撑着站稳身子,她眼泪就下来了。 羞愤,耻辱,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打她出生到现在,都没有这样被人指着鼻子谴责过。 老太君甚至于连个脏字都没说,就叫她站不稳当,膝盖一软,跪下去了。 再没有比这更能打断一个向来骄矜的人的脊骨的了。 别说是梁氏夫人,就连姜二夫人,直到出门回到了自己的院里,还觉得心脏“咚咚咚”跳得飞快,过了大半晌,才算是缓过来。 老太君是她的姑祖母,从她嫁进来之后,一直待她和气其实不只是这样待她,也是这样对待梁氏夫人的,以至于今日见老太君如此雷霆手段,连她这个娘家侄孙女都给吓了个够呛。 姜二夫人很明白,对大嫂那样骄傲的人来说,叫自己这个她不太看得上的妯娌见证了她被老太君言语凌虐到不由自主跪下去的一幕,简直是杀人诛心 “这可真是” 她捂着心口,叹了口气“但愿这事儿就这么过去吧” 梁氏夫人回去就病倒了。 不是装病,是真的病了。 乔翎知道梁氏夫人被老太君传过去的事情,却没想到她会因此病倒,听说之后还有些诧异。 张玉映私底下悄悄同她道“不会是装的吧” 乔翎摇头“她那么骄傲的人,不会装病的,又因为刚被老太君训诫过,更要要强,有点小恙也不会叫人知道的,现下病倒,可见是真的病了。” 张玉映迟疑着问“那我们这儿” “还是当不知道吧” 乔翎自己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这要是国公的话,或许还可以叫金子过去一趟,可梁氏夫人看起来,也不喜欢我的小狗呀。” 倒是过了午后,姜迈的乳母罗氏使人过来送信“国公以他和娘子的名义,使人去问候夫人了。” 张玉映暗松口气。 乔翎则问“他还好吗” 侍从有些无奈“还是那个样子。” 乔翎不由得叹了口气。 越国公府短暂的恢复了和平,而郑家的风波却还没有停止。 郑显宗诚然暴虐贪婪,然而他本人对于郑家来说,却堪称是顶梁柱一般的人物,一朝暴死,便如同大厦失了横木,阮氏夫人虽有儿女,但毕竟都还没有行过冠礼,仓促之间,难以支撑大局。 丧事该怎么筹办,请哪些人 郑家门下在外打理庄子商铺的家仆,是否会因为郑显宗已逝,主母阮氏夫人温厚,故而生出了欺凌之心,亦或者借机中饱私囊 而且,还要防备着阮氏夫人的娘家借着姻亲的名义,扑过来冲着初显颓败之态的郑家狠咬一口 关键时刻,反倒是张玉珍替舅母阮氏夫人主事,好歹稳住了局面。 “舅父的丧事,须得广发请帖,先前来问案的几位,无论对方是否有意前来,都该下帖子去请才是。越是气虚,就越要声势浩大,如此一来,宵小之辈一时间反倒不敢生乱” 说到此处,心绪又难免有些复杂,私下里悄悄同阮氏夫人道“舅父在的时候,觉得他猪狗不如,早日升天,所有人都落得清净,现在他真的死了,倒是觉出他的益处来了” 阮氏夫人默然不语。 张玉珍也不过是随口一说,转而又苦笑道“舅父待我们如同猪狗,待他的同袍兄弟们倒是甚为亲厚呢,这么多年,或多或少应也结下了几分善缘。于肃卿提过的那一百二十一户人,我们还是得继续赡养着,也是对外表露咱们家的态度。” 又说“报丧的消息一出,若是有与舅父交好的同袍,想来致奠之前,便会过府来了,届时叫几个弟妹过去拜见,支撑门楣,还是得倚仗他们匡扶啊。” 阮氏夫人一一应下,过了不久,果然有郑显宗的同袍故旧相约来访,尤其有一位现为光禄寺少卿的,致奠之后提起愿与郑家结为儿女亲家。 阮氏夫人儿女年少,急需有人帮着支撑门楣,但真要是来了人,她又反倒心内忐忑。 她的娘家可能眼见郑家无人,想来狠咬一口,郑显宗的所谓同袍兄弟,也未必不是饿狼 阮氏夫人自己拿不定主意,便使人去叫外甥女来,又因为涉及到儿子郑兰的婚事,这孩子从前又在前院跟随他父亲招待过宾客,便也叫了他来。 张玉珍听了并不急于言语,因为她的确不知道郑显宗的私人交际,缺乏信息的时候,当然也就无法给予中肯的意见。 反倒是阮氏夫人之子郑兰一口应下“卢家叔父与阿耶相交多年,昔日同在北塞从军,如同骨肉兄弟,再没有比他更靠得住的人了。与卢氏结亲,再好不过,阿娘应该答应他的。” 阮氏夫人听儿子说的头头是道,心里边也有了底,最后一次确认“真的要答应他” 郑兰肯定的点头“答应他” 他年纪其实还不大,只有十一岁,比表姐小了几岁。 张玉珍在边上看着,忽然间有点莫名的畏惧。 她想,我十一岁的时候,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决定自己未来的婚姻吗 大概是不能的。 不过也不奇怪,谁都知道这个表弟生来聪慧,舅父饶是性情暴虐,待他也总是和颜悦色的。 既有了这个头儿,张玉珍又忍不住想,这几日迎来送往,这个表弟始终不表达自己的意见,一切顺从自己他心里在想什么呢 郑显宗的死,他真的没有疑心吗 张玉珍骤然间不安起来。 “玉珍,玉珍” 张玉珍回过神来,看见了阮氏夫人疑惑的面容。 她关切道“你怎么了叫你也不答应,是不是这几日累到了” 郑兰也是面露担忧“不然就找个大夫来看看,我见玉珍姐姐脸色不太好。” 张玉珍嘴唇动了动,最后笑道“我没事,歇一歇就好了。” 鲁王府。 典军俞满将这消息告诉正在校场射箭的鲁王“听说,殿下的姑母病了,不知您是否要使人前去问候” 弓弦一松,只听“咻”的一声尖响,俞满视线落到远处那箭靶上,就见那支箭矢歪歪扭扭的中了偏右的位置。 鲁王见状,也不生气。 他外袍半脱不脱,左边那只袖子耷拉下去,一起用腰间革带束起,结实的臂膀露在外边。 调了调弓弦,他再发一箭。 这一箭正中靶心。 近侍送了巾帕过去,他接起来擦了把汗,又随手扔了回去“姑母现下最该忧心的,哪里是病体” “再则,”他嘴边噙着一丝笑意“我先前同她开的玩笑,她未必不知道,贸然送上门去,只怕要更生气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位姑母向来骄横。” 俞满但笑不语。 而鲁王摸着下巴沉吟一会儿,终于叹一口气,怜惜道“我在府里自有典军和亲事们侍奉,只是不知道我的好表弟在弘文馆里,是不是也有侍从这么尽心了” 俞满会意道“殿下且宽心,自然会有人为姜二公子解忧的。” 鲁王哈哈笑了起来,拍了拍这属官的肩头,使人牵了马来,准备出城去山中小住几日,避开可能会有的风暴。 胯下那匹骏马被调教的很好,出了门,略微示意方向,它便知道该去往何方,然而今日却不知道是怎么了,鲁王示意它向南,它却偏往东走。 鲁王略微有些诧异,倏然一笑,信马由缰,随它去了。 侍从们察觉到主子前进的方向与既定的不同,也觉古怪,只是见鲁王不做声,当然也不敢表露异色,也就沉默着跟随上去。 那匹骏马一路向东,终于在一家茶肆面前停了下来。 店里只坐着一个客人,却是个约莫而立之年的男子,其人身着道袍,生得仙风道骨,见到鲁王之后,朝他微微一笑。 鲁王跳下马去,随手将手中缰绳丢给侍从,拱手向来人道“尊师邀我来此,不知有何见教” 那道人显然深谙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道理,开口便是“鲁王殿下,你已有取死之像” 消息传来的时候,乔翎正在院子里打络子。 虽然稍稍有输精巧,但总也能够拿得出手了。 张玉映打外边进来,就见她坐在灯前仔细的挑选颜色,好半天之后才确定下来,搓了搓手开始动工。 张玉映不由得微笑起来,自己另点了盏灯在旁翻书。 金子摇着尾巴进来,寻到它被安置在墙角处的小窝,顺势往里边一趴,乌黑的眼珠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的主人。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乔翎终于有些累了“今天就先做这些” 张玉映过去瞧,见她做的的确认真,倒是有些诧异“颜色过于年轻了些,怕是不适宜给长辈们” 老太君就不必说了,已经有了春秋,梁氏夫人毕竟是个已经丧夫的妇人,也就是姜二夫人还年轻些,勉强还能用得。 却听乔翎道“我这也不是给长辈们打的呀。” 她先拿了一个,往张玉映腰间系“这个给你,桌上那个给国公,剩下的那几个,我另有安排” 张玉映神情微动,随之低下头去,就见乔翎也正垂着眼睛,两手翻动,在她腰间系的认真。 张玉映不由得道“怎么还有我的份呢” 乔翎理所应当的道“你是我来神都之后,正式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啊” 张玉映的心脏好像被火苗烫了一下似的,漏跳了一拍,而芳衣就在这时候慌慌张张的过来“娘子” 乔翎略有些诧异“怎么了” 芳衣的性情只是有些活泼,但是并不毛躁,能叫她这般神态,可见是真的出了事。 芳衣看着她,喘着粗气道“我是来告诉您,没事儿这几天不要出门,就在院子里待着。” 乔翎脸上神色肃然起来,她站起身“到底怎么了” 芳衣有些艰难的告诉她“小公子出事了。” 真正出事的其实不是梁氏夫人的儿子姜裕,而是姜裕的小厮谷雨。 今日上骑射课的时候,谷雨不慎撞到了郑国公的孙儿陈续身上,因此跌碎了他的玉佩。 陈续当时便发作起来,连抽了谷雨几鞭子还不肯罢休,撺掇着几个跟随者把他给捆了,拴在马上拖行了近百米。 乔翎闭了下眼,问“小公子现下何在” 芳衣低声道“在夫人那儿。” 乔翎点点头,又问“那谷雨呢” 芳衣道“事发之后,小公子请了助教过去,给谷雨请了大夫,怕是得将养上几个月了。” 乔翎问“助教对这件事怎么说” 芳衣眼底不由得浮现出一抹悲哀,物伤其类“能怎么说呢毕竟谷雨只是个奴仆,并不是王孙公子,陈家的公子动手打他,也算是事出有因,只能说是行径上有些过了” 末了,她哑然一笑,同乔翎道“夫人那边身子才好一些,小公子也回来了,您这几日还是不要四处走动了。” 乔翎谢了她的好意,却道“我得过去一趟。” 芳衣要劝,乔翎却很坚决,她见状,只能叹一口气,最后随她去了。 张玉映倒是没劝,只是有些坐立不安“待会儿要是梁氏夫人骂我们,就忍忍吧” 乔翎咬牙切齿“鲁王这条该死的贱狗” 金子在旁边清脆的叫了一声“汪” 乔翎“唉”了一声,半蹲下摸了摸它的头“不是说你。” 交待院里的侍女们几句,马上往梁氏夫人处去了。 梁氏夫人病了一场,脸色便有些苍白,见了她,果然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你个丧门星还敢来” 又瞪着张玉映“你更是丧门星中的丧门星” 二人唯唯诺诺。 梁氏夫人又骂了几句,二人也都蔫眉耷眼的听着。 最后梁氏夫人自己也烦了“滚吧,别叫我瞧见你们” 却听乔翎道“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呀,谷雨也就罢了,只是个小厮,可是居然把二弟给吓病了” 梁氏夫人原就满腹怒火,听到此处,不由得发作起来“你放屁” 她气急之下,飙了句脏话“你才病了呢” 乔翎继续说“我们家可就这么两根独苗啊,国公身体不好,又把二弟吓病了,陈家那条贱狗,安的是什么心啊不能就这么把这事儿掀过去” 梁氏夫人神色微动,目光中闪过一抹诧异,眼睛抬起来,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乔翎很自信的朝她挤了下眼。 梁氏夫人厌烦的白她一白,转头思忖几瞬,终于道“裕哥儿病了,叫他待在房里,不要出门。” 又叫了陪房过来“你回去一趟,问母亲讨一支有年份的山参来,马上就去,动作快些” 陪房楞了一下,很快会意,瞟了眼乔翎,应声而去。 梁氏夫人姿态傲然的伸出手去。 乔翎殷勤上前,搀扶住了她。 梁氏夫人道“我接受你的提议,并不是因为我想跟你和解,只是因为有外敌在,不能叫府外的人看笑话,明白吗” 乔翎卑躬屈膝,连连点头“明白的、明白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15 章 梁氏夫人的陪房声势浩荡的出了门,风风火火,直奔安国公府去了。 她掐算着时间,等了约莫一刻钟,掌控着一个能叫人知道越国公府二公子发了急病,但郑国公府还来不及遣人上门问候的火候出门。 乔翎到越国公府之后,头一回离梁氏夫人这么近先前再怎么也没想到,两人居然会有今日。 马车里总共就坐了三个人。 乔翎,张玉映,梁氏夫人。 张玉映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沉默。 沉默。 沉默。 如是过了良久,乔翎主动打开了话匣子“叔母给我的册子里有提过,郑国公府是贵妃的母家,而鲁王则是贵妃的独子,是以从礼法上来说,郑国公府其实是鲁王的外家。” 她继而问“我头一次见到老太君的时候,听她老人家说过一句话,但凡圣人有半分想要立他的意思,贵妃也不会只是贵妃,他自己怕也知道,所以才这样轻狂,这是什么意思” 张玉映小心的观察着梁氏夫人的脸色,不知道是否应该开口。 梁氏夫人倒是没想那么多,她这会儿正看鲁王和贵妃不顺眼呢 是而轻哼一声,开口道“你可知道当今元后出身哪一家” 乔翎道“定国公朱家。” 梁氏夫人点点头,还算满意“你该当知道,当初高皇帝定鼎天下,册立国公九位、侯爵十二位,此外还有伯爵几人,准许他们的爵位世代传袭,同时,也确定了爵位的考核制度,如果家族不足以支撑起爵位附带的责任,则可除其爵。” “一直以来,皇后的人选都是出自勋贵,其中公府出身的贵女占据了十之八九,而九家公府之间,有三家是不参与国母角逐的,是以真正参选的人数又一次被缩小了” 乔翎问了一句“婆婆,为什么那三家不参与呢” 梁氏夫人倒还耐心“据说,高皇帝曾经与那三家公府的先祖结为异姓兄弟,或许是有此顾虑,是以这三家似乎与皇室达成了默契,家中贵女从不参与皇后之选。” “哎”乔翎有些奇怪“异姓兄弟的话,应该不打紧的吧好像有些人家,就是喜欢亲上加亲呢” 梁氏夫人瞪了她一眼“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不然你去劝劝圣上和三位国公,叫他们改改吧” 乔翎眉飞色舞“噫婆婆,你生气啦,就说明你也不知道” 梁氏夫人对着她怒目而视。 乔翎就跟被拧住了耳朵的兔子一样,马上老实了,低眉顺眼道“婆婆,你接着说。” 梁氏夫人这才继续道“参选的公府只有六家,且多半也不是人丁兴旺的,是以甄选到最后,真正年龄合适也就是那么一两个。今上的元后朱氏出身定国公府,当真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美人啊,现如今那些庸脂俗粉” 说到此处,她轻蔑的瞥了张玉映一眼,不屑一顾道“给朱皇后提鞋都不配” 见那二人都不作声,梁氏夫人也没了挤兑她们的兴致,神色惋惜道“朱皇后入宫几年,终于有了身孕,只是天不庇佑,难产而亡,皇嗣也没能留住。” “彼时圣上还很年轻,朝野都在督促早日立后,只是圣上对先皇后感情深厚,道是要从古法空置后位三年,选了郑国公之女入宫为贵妃,却没有立她为皇后。” “郑国公本也是六家公府之一,贵妃是府中长女,论门第和样貌,其实是堪做皇后的,那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觉得,等三年期满,她一定会做皇后,只是谁也没想到” 乔翎不由得接道“没做成。” 梁氏夫人耸了下肩,道“圣上也没骗他们啊,他只是说要空置后位三年,没说三年之后就一定要立后,也没说一定要立陈氏女为后。” “不过,陈家人痛苦不已倒是真的。” 因着刚生的这场龃龉,梁氏夫人有些幸灾乐祸“倘若只是贵妃不曾占据后位也就罢了,毕竟宫中没有国母,自从贵妃入宫之后,便代行皇后之权,可是贵妃有儿子啊。” “鲁王还在贵妃肚子里的时候,郑国公府简直要急疯了。本朝向来讲求立嫡立长,这个长说的是公主还是皇子暂且不管,嫡嘛,却一定要是中宫嫡出。” “倘若贵妃在孩子落地之前得到后位,即便她腹中怀的是公主,郑国公府也必定倾尽全力将其扶上储君之位,可要是她没能更进一步,那这个孩子就成了庶出,从齿序论,既比不过前边的姐姐,就更不必说两位兄长了。” 乔翎明白了“如果圣上有意要立贵妃之子,那早在她怀孕的时候,就会给她后位。如果多年之后的现在,他真的看重鲁王,同样也会给贵妃后位,如此一来,即便鲁王落地的时候不是嫡子,生母上位之后,也可以被称为嫡子了。” 她豁然开朗“难怪鲁王那么癫” 知道自己大概率得不到那个位置,也就无谓再去装什么谦谦君子,如此一来,待到新君上位,说不得他这个声名狼藉的亲王反而会因为没有威胁而得到优待呢 “这个天杀的王八蛋,如此一来,岂不是还拿他没办法了” 乔翎忍不住骂了一句,惹得梁氏夫人也张玉映齐齐面露惊色的看着她。 就听乔翎很很大佬的说“我找人弄他” 梁氏夫人“” 张玉映“” 梁氏夫人道“你不如哪天见到,直接一刀捅死他。” 乔翎挺起胸膛,道“婆婆,你以为我不敢吗” 梁氏夫人看她说的认真,好像真觉得可以这么干似的,真有点愣住了“那是皇子啊” 乔翎气愤道“皇子也不能这么王八蛋啊我没惹过他吧他都是怎么针对我的” 我 没 惹 过 他 吧 梁氏夫人就事论事“你不是收留了张玉映吗” 乔翎认真的说“可是玉映本来也不是他的啊” 梁氏夫人哑口无言。 这时候乔翎又补了一句“是我的,嘿嘿” 张玉映眸光带笑,柔情脉脉的看着她。 终于,梁氏夫人稍显无力的道“他毕竟是圣上的儿子” 乔翎道“圣上也不行啊,养出这种儿子来他要是跟鲁王一样王八蛋,我也找人弄他唔唔唔” 梁氏夫人跟张玉映一左一右捂住了她的嘴,惊惧交加“住口啊你这狂徒” 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就在这时候,马车停了下来。 梁氏夫人知道是到了,剜了乔翎一眼,松开她,继而将鬓发略微弄得乱了些,揉揉眼睛,叫乔翎搀扶着下了马车。 陈续压根没跟家里人说自己同越国公府的小公子姜裕起了龃龉的事儿。 因为在他心里,这根本也不算什么大事儿。 要是姜裕受了伤,那倒是值得拿出来说一说,可只不过是个小厮,有什么值得说道的。 大不了他赔姜裕几个嘛 要是即便如此,姜裕也不肯善罢甘休,那可就是他得寸进尺了。 打国子监里回来,陈续去给在家的长辈请过安,就回自己房里去了,郑国公府其余人压根不知道他在外边搞了什么事儿。 待到梁氏夫人协同乔翎杀气腾腾的进了门,郑国公夫人裴氏还觉得奇怪先前也没递帖子过来啊,怎么就这么冒昧的登了门 侍奉的婢女急匆匆的帮她更换上见客的衣裳,又说“看起来是来者不善呢” 裴夫人心里边犯起了嘀咕“谁惹着她了” 麻利的收拾齐整,她含笑出门“姜夫人” 梁氏夫人并不与她客气,单刀直入,神色犀利“陈续何在马上叫他过来把我儿害成这样,你们陈家倒是一派风平浪静啊” 裴夫人听完便怔住了,面色随即严肃起来“这,这话从何说起” 梁氏夫人冷冷道“你只管叫他来,届时自有分晓” 裴夫人从前也同梁氏夫人打过招呼,对于她的性情有所了解,见状心里边不禁疑惑,却笑着宽慰道“姜夫人且安坐,我这就使人叫他来,若是这小子在外边惹了什么祸事出来,我马上叫他给您磕头赔罪” 说完,便低声吩咐侍从去寻人。 自己则留下待客。 目光不动声色的在那过分美丽的少女身上扫过,却不停留。 继而,裴夫人向梁氏夫人示意乔翎“想必这位娘子,就是越国公的未来妻室了” 如此说着,心里边又有点奇怪不是说梁氏同这儿媳妇不睦吗,今日怎么会一道登门 梁氏夫人略略侧头,乔翎会意的向裴夫人行个常礼。 后者起身拉着她的手仔细打量几眼,笑吟吟的摘下了手腕上的镯子“真是个温柔可人的娘子你们婆媳俩来得突然,我都没来得及准备什么见面礼,只拿这东西来糊弄你,可别嫌弃才好。” 张玉映不露痕迹的瞟了梁氏夫人一眼,果然见她脸颊上的肌肉因为愠怒,短促的抽搐一下。 乔翎也听出来裴夫人的话是绵里藏针,只是她不走这种朦胧路线,主打的就是一个只要我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你。 一边将那只镯子套上手腕,一边扬起脸来,故作天真的问“夫人,您这么说,是故意想让我跟婆婆难堪吗” 裴夫人“” 裴夫人眉毛诧异的扬了一下“乔娘子,你怎么会这么想” 乔翎马上松了口气“吓我一跳我以为您跟那些搬弄口舌、挑唆是非的妇人一样,真以为我跟婆婆之间有什么不愉快呢” 裴夫人“” 裴夫人脸上的神情顿了一顿,转而重又笑道“外边那些流言蜚语,我也有所耳闻,乔娘子且放心,这东西自然会止于智者的。” 却听乔翎冷哼一声“谁不知道那些谣言根本就是鲁王殿下放出来,用以中伤我和婆婆声名的只有那些人云亦云的蠢材才会当真呢” 裴夫人“” 裴夫人只能面露惊讶“什么,原来此事居然还与鲁王殿下有关” 乔翎比她还要吃惊“怎么,您不知道,鲁王殿下因为我收留了张小娘子的缘故而深恨我,欲除之而后快吗他心眼一直都不大啊” 裴夫人“” 裴夫人强装震惊“鲁王殿下又是什么时候同张小娘子扯上关系的” 乔翎马上拉了张玉映上前“背一遍你写来歌颂鲁王殿下的那篇文赋给夫人听” 裴夫人“” 乔翎又说“夫人,我并没有因为鲁王是您的外孙而怀疑您品性的意思” 裴夫人“” 梁氏夫人冷眼看着乔翎三两下把裴夫人给顶翻了,居然有种诡异的幸灾乐祸。 刁人果然都是放错位置的宝藏 张玉映抑扬顿挫的背到一半儿,裴夫人的脸色就开始发青了,好在侍从已经带了陈续来,终于将她从那种难堪的窘境中带了出来。 面对梁氏夫人的问责,陈续当然不肯担当责任“我只是打了个小厮,同姜裕有什么干系再说,要不是那小厮撞到我,弄坏了我的玉佩,我又怎么会打他” 梁氏夫人似乎无言以对。 乔翎则满面不平道“小厮不慎弄坏了你的东西,你可以找二弟赔偿,可是当二弟向你道歉,表态愿意赔偿,乃至于让你停下的时候,你却恍若未闻,在他面前虐打他的小厮,是何居心” 陈续理所应当道“我当时气急了啊,那块玉佩我是极珍爱的,被一个奴婢弄坏了,岂能不怒” 说罢,又一改先前的满不在乎,面露歉疚之色“只是我没想到,居然把姜裕给吓病了,真是我再赔几个机灵的小厮给他吧啊啊啊啊” 最后一个字都没落地,就见乔翎反手从身后同行侍从腰间拔出刀来,劈手朝他脑袋去了 刀锋斩断了无形的空气,发出一声令人心颤的风响,带着腾腾杀机,直奔陈续而去。 满座皆惊。 陈续惨叫着踉跄身形,后退几步,却正撞倒桌子上去了,脚下一软,栽倒在地。 众人但听“咚”的一声震响,再回神时,那把刀已经不差半寸,正正好的钉在了陈续发顶。 伴随着令人牙根发毛的裂木声,那鸡翅木的桌子在他身后四分五裂开来。 裴夫人呆若木鸡。 陈续面无人色,两条腿都在战栗,生死之间,甚至于尿了裤子。 一股浊流自他两腿之间流出,缓缓蔓延开来。 乔翎神态自若的收回了刀,送还回侍从腰间,又满脸骄傲的向梁氏夫人邀功道“婆婆,我吓回去了” 梁氏夫人瞥她一眼,板着脸“嗯”了一声。 裴夫人终于回过神来,看着那张四分五裂的桌子,再看看自己好像丢了魂儿的孙儿,脸色铁青“你” 乔翎学着陈续先前的样子,理直气壮道“是他先吓唬我二弟的啊” 裴夫人气急败坏“你简直是” 乔翎继续理直气壮道“瞪我干什么大不了就赔你们几张桌子嘛,我婆婆贼有钱” 裴夫人怒不可遏“你这个” 梁氏夫人见状,反倒成了云淡风轻的那一个,先瞪乔翎一眼“怎么这么不懂事,还不退下” 然后又同裴夫人道“小孩子哪有不淘气的呢咱们做长辈的回去慢慢教,也就是了。” 乔翎老老实实的回到原地站好。 紧接着梁氏夫人叹一口气,为难又惆怅的开了腔“裴夫人,我回去狠狠说她,你别生气,只是,我也有我的难处啊。” 裴夫人喘着粗气,面无表情的吐出来一句“是吗。” “是呀,”梁氏夫人真心实意道“你也知道,国公并不是我的亲子,这所谓的儿媳妇,当然也隔了一层,许多时候,都是不好管教的。” 她苦恼不已,句句字字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尤其你也该知道,这是个乡下出身的穷酸娘子,一看就没念过几本书,都不懂什么叫圣贤之说,性情呢,老实说也很桀骜,言语又颇刁钻,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 裴夫人“” 乔翎“” 张玉映都不由得抬手挠了下脸。 乔翎身形飘忽的从梁氏夫人身后路过,同时磨着牙低声耳语一句“婆婆,你不要给我趁机夹带私货”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16 章 裴夫人脸色铁青的送走了那对婆媳,转头回去,抄起插在花瓶里的鸡毛掸子就朝孙儿去了。 孙子是亲孙子,可她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孙子 要论身份,梁氏夫人是越国公太夫人,裴夫人是郑国公夫人,可那是因为越国公府爵位更迭的快,不是因为越国公府的辈分高,真说起来,梁氏夫人其实是裴夫人的后辈。 前者三十出头,后者年近六旬,她们是标准的两代人 而乔翎就更不必说了,论年岁,该是裴夫人的孙媳妇辈儿 想裴夫人作为贵妃之母,皇太后见了也有几分客气,如今却被两个小辈顶到了家门口,剥掉她脸面之后扬长而去,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说,怎么回事” 陈续从之前那近乎肝胆俱裂的惊骇之中挣脱出来,感受着身下传来的潮湿,取而代之的便是恼怒与羞愤。 他咬死了之前的说辞“祖母,我真不是有意的” 裴夫人勃然大怒,手里鸡毛掸子就要抽过去,瞥一眼地上那摊污迹,才收敛了没有靠近“趁我还想听,你最好给我说实话” 陈续知道自己这位祖母的性情,惹急了怕是真会叫人把自己拉出去行家法,不得已之下,终于吐露实情“是表哥那边托我帮忙” 兜兜转转,竟然还是绕到了鲁王身上。 宫内贵妃的心结,裴夫人一清二楚。 而宫外鲁王心中的愤懑,裴夫人同样有所了解。 再结合今日越国公府那对婆媳言辞之间透露出的讯息,裴夫人很快有所明悟,继而心生无力,手臂不自觉的垂了下去。 只是很快,她又振作起精神来“来人,把这个孽障关进祠堂,叫他跪在那儿好生反省己过” 略微一顿,又道“跟着他的小厮也都是糊涂种子,都给我拉出去打” 大概是因为才刚刚同仇敌忾过的缘故,较之来时,回去路上的氛围和缓了许多。 张玉映仍旧是毕恭毕敬的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倒是乔翎,隔几瞬看梁氏夫人一眼,再看一眼。 最后把梁氏夫人看的生气起来“你总看我干什么,向我表功,等着我夸你不成” 她忍不住道“难道这次的事情不是你们两个丧门星惹出来的” 乔翎马上道“对不起,婆婆,是我不好。” 梁氏夫人见状,不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不是你不好,难道是我不好英雄救美的把戏叫你演了,谁都觉得你侠肝义胆,最后替你担责的却是我们母子俩,我们难道不冤枉” 乔翎马上又道“您说得对,是我不好,婆婆。” 梁氏夫人于是继续道“是啊,鲁王是个王八蛋,专使这些小人手段,发生这些事,罪责在他,不在你们,可我们母子俩遭受无妄之灾,难道还要像圣人一样替你们这两个祸头子考虑,倒把自己的声名安危置之度外不成” 乔翎唯唯诺诺“婆婆,您说得对。都是我不好,惹出事了,倒是牵连到了您和二弟,您再说我几句吧,这回我绝不跟您顶嘴了。” 梁氏夫人心里不觉得快意,反倒愈发的窝火,指着她道“你少给我做出这幅样子来不知道的看见,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呢” “这要是叫老太君知道,还不得敲锣打鼓的宣之于众,叫满神都都知道我这个凶悍蛮横的婆母欺负儿媳妇” “怎么,你说话啊,现在哑巴了之前不是很能说吗再说啊” 乔翎真心实意道“婆婆,真的对不起,我没想到居然会牵连到二弟身上,那是你唯一的孩子,再怎么爱惜都不为过。你放心,事情是我惹出来的,我已经在想办法解决了。你生气我也能够理解,我罪有应得,你再骂我几句吧” 她要是真的呛起来,梁氏夫人豁出去跟老太君闹翻,也要有个说法。 只是这会儿看她这副窝窝囊囊、躺平认嘲的样子,倒也没了说嘴的心思。 最后只厌烦的摆了摆手,冷笑道“滚开,离我远一点要不是撞大运跟国公八字契合,你这种穷酸小户出来的刁人能跟我说话呵,你也配” 乔翎“” 乔翎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婆婆,你也,也别真的太刻薄了吧” 梁氏夫人“” 乔翎继续哽咽着道“你这样真的叫我有点难过。” 梁氏夫人没好气道“难过就对了” 乔翎默默的低下头。 梁氏夫人追着打“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很能说的吗你不该叫乔翎,你该叫乔霸天啊” 乔翎“好的,梁霸天。” 梁氏夫人瞠目结舌,怒视着她。 乔翎大惊失色,慌忙捂住嘴“对不起婆婆,我原本只想在心里这么说的” 梁氏夫人“乔霸天你给我住口” 看她还要张嘴,马上道“好了,闭嘴吧给我住口” 于是乔翎垂头丧气的沉默了起来。 如是过了会儿,反倒是梁氏夫人主动开口了“你学过刀法我看你先前舞的那几下,倒是略有些功底的样子。” 乔翎小心翼翼道“婆婆,你别看我的刀法稀松平常,但传授我刀法的师傅,可是相当厉害的呢” 梁氏夫人又开始烦了“满嘴没有一句实话,就凭你的出身,能有什么厉害的师傅好了,闭嘴吧” 于是乔翎又悻悻的低下了头。 到了地方,梁氏夫人目不斜视的下了车,高贵冷艳的往自己院里去了。 张玉映小心翼翼道“娘子,咱们也回去吧” 乔翎情绪低落的点点头“好。” 忽的想起一事,又说“替我准备笔墨,再找几张信纸来。” 张玉映了然道“是要给娘子家里人写信吗先前我不敢说,其实早就该写了。” 乔翎“嗯”了一声。 张玉映麻利的准备了信纸信封,又问她“娘子习惯用硬笔,还是软笔” 乔翎说“软笔。” 张玉映便替她寻了几支鼠须笔来,自己挽起袖子,替她研墨。 乔翎用镇纸压住信纸一头,提笔蘸墨,思忖了一会儿,终于下笔。 “我已经到神都了。” “这里的一切都很好。” “玉映很好,越国公府里的人很好,路上遇见的人也都很好。” “只有鲁王不好,总是找我麻烦。” “临出发的时候,你们说在神都有关系,很靠得住,帮我想办法弄他一下。” “真挚的问候你们。” 最后的落款是乔翎。 张玉映站在一边儿研墨苍天作证,她真没想过偷看 只是乔翎就在她旁边,那张写了几行字的信纸铺在桌子上,她眼力既好,能力也快,不经意间瞟了一眼,就将信上的内容收入眼底。 张玉映原地呆住,瞠目结舌。 只有鲁王不好 ,总是找我麻烦 你们说在神都有关系 ,很靠得住 帮我想办法弄他一下 怎么娘子,之前跟梁氏夫人说要解决这件事,原来不是客套话吗 你真要弄他一下啊 到底什么关系,真有那么硬吗 张玉映目瞪口呆的看着乔翎把那张信纸折叠起来,塞进了信封里,继而摘掉灯罩,将蜡油滴在封口处。 她艰难的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娘子,常言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乔翎很赞许的看着她“正是如此,人就该活得豁达一些,心胸也该宽广一些” 说完转身出去了。 张玉映“” 张玉映算了,还是随她去吧。 她知道自家娘子的出身和来处只怕有些不凡,但要是说想弄一下亲王就能弄一下亲王,那就太夸张了。 至于那句“在神都有关系,很靠得住”,多半也是她来处的人吹嘘时说的,当不得真。 届时见了信,也只会一笑置之。 张玉映这样想。 梁氏夫人回到自己的住处,将将进门,就见儿子姜裕猫在帘幕后,朝这边儿探头探脑。 她皱起眉,遵循众生平等原则的白了儿子一眼“看什么看,不是叫你别出来吗” 姜裕俊秀的面容上带着点少年人才有的稚气,往她身后张望“怎么不见大嫂” 梁氏夫人没好气道“她算你哪门子的大嫂婚事都还没办呢” 姜裕神色古怪的看着她,说“可我觉得,娘你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大嫂啊” 梁氏夫人于是又白了他一眼“都说了现在还不是你大嫂” 姜裕的事情,必然瞒不过老太君的。 后者知道之后,便不禁皱起眉来,几瞬之后松开,往官署去寻郑国公了。 如今的郑国公,正是宫里贵妃的父亲,也就是鲁王的外祖父,年纪倒比老太君小一些。 两家算是不太亲厚的世交,二人又是同僚,碰面之后,郑国公难免先去拱手“甘令君” 老太君微笑着还礼,却发问道“如果陈令君知道您的儿子深深的怨恨您,您会怎么做呢” 这是个相当突兀的问题。 郑国公怔了一下“这” 他捻着胡须,几瞬之后还是给出了回答“大抵要先去思忖一下缘故吧养不教,父之过,或许真是我这个父亲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呢” 老太君又问“如果陈令君知道,您儿子的身边有个侍从,深深的怨恨着您呢” 郑国公没有言语,甚至于有些不以为然。 几乎是在老太君问出来的那个瞬间,他心里就有了答案。 只是他绝对不会公然说出来的。 侍从跟儿子怎么比 儿子好歹是亲生骨肉,心里边埋怨父亲,自己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可侍从这种家仆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对主人心存怨恨 这种不识抬举的玩意儿,当然是直接杀掉,以除后患 心里边这么想,可嘴上,他还是极和气的道“当然也是一样的做法了。” 老太君听得笑了,重又向他行个礼,转身走了。 她来的突然,走得也突然,尤其中间说的话,也格外的冒昧。 郑国公原地驻足,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下值回府之后,他问夫人“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裴夫人送走那对丧门星似的婆媳,心里边憋了一肚子火,先把孙儿陈续赶到祠堂里去跪着,然后又叫人把他身边的侍从拉出去打。 这会儿见丈夫问起,也算是打开了话匣子,倒是没有夸张,一五一十的将今日之事说了。 郑国公马上就明白了老太君的意思了。 鲁王可以因为圣上不对他寄予厚望而心存怨恨,他可以做一个嚣张跋扈的亲王。 那是亲生儿子,只要不谋逆弑父,圣上会宽待他的,来日的新君为了彰显仁德,也会宽待他的。 可是对圣上来说,郑国公府是他的臣下,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你们怎么敢附从鲁王,由着他为非作歹 圣上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让国公府的女儿入宫,却不给她后位,我太对不起郑国公府了”这种想法。 郑国公府心存怨囿,他只会觉得“你们算老几,想按着朕的脖子,让朕立你们想要的未来储君你们真该死”。 郑国公坐在厅中,室外一派初夏气象,他却觉得如坠冰窟。 好半晌过去,才问妻子“是续哥儿惹出的祸事,他想这么干,他的侍从难道拦得住怎么叫续哥儿去跪祠堂,反倒把那群小厮给打了” 裴夫人诧异的看着他,不明白丈夫为什么会这么说。 她面有愠色“续哥儿还是个孩子啊,他懂什么肯定是身边的侍从不上心,没把他带好,才会出这种事的” 郑国公定定的看了妻子一会儿,绷直了的脊背一松,忽然间笑了起来“还真是一点都不错啊,哈哈哈哈哈” 裴夫人不明所以,甚至因而有些恼怒“这有什么好笑的” 郑国公已经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疾言厉色道“把那个小畜生给我拉出去打,打他二十棍子长长记性” 裴夫人急了“二十棍子那续哥儿还怎么去国子监” 郑国公马上道“使人去国子监告假,就说因为今日之事受了家法,去不了了” 又叫了心腹过来“备份厚礼,去越国公府走一趟。” 今日老太君同郑国公言语的时候,心腹也在,此时自然明白主人的意思“是否要额外往老太君处致意” 郑国公轻轻摇头“不必多生枝节。” 老太君回到府里,就见芳衣满脸含笑,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迎上前来“老太君您猜猜看,刚才发生了什么” 老太君笑眯眯的看着她“不会是那边婆媳俩和好了吧” “您怎么知道的” 芳衣诧异极了,很快又理所当然道“您这么富有智慧,知道也不奇怪” 她一边帮老太君宽衣,一边讲了今日府上的变故“先前夫人跟乔娘子一道离开的时候,我还提心吊胆的呢,知道两人好生回来,才算安心。哪知道呀,没过多久,夫人就使人送了好多东西过去,看起来呀,是前嫌尽弃了” 老太君听她用这种清脆又活泼的声音说话,不由得笑了起来“我是真喜欢跟你们年轻人说话啊,听着就叫人觉得有精神” 芳衣受宠若惊道“您不嫌弃我吵就好。” 又说“乔娘子方才出门去了,八成是要去给夫人选件像样的礼物” 乔翎进了首饰铺子,力求能够选一件能够不让梁氏夫人嫌弃的太厉害的体面东西。 张玉映对此只能暗叹口气,以自家娘子那点积蓄,想选件梁氏夫人看得上的东西最好是买双好点的袜子 乔翎进了铺子,张玉映则牵着金子,在外边等候。 首饰铺子旁边是个茶楼,说书先生刚刚离去,茶楼里的客人们唾沫横飞的议论着刚才听到的内容。 “听说从前,皇帝能有三千个妃子” “三千个一晚上睡一个都得小十年” “毕竟皇帝是上天之子,怎么能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一样呢” 不知道是谁问了小声又难以按捺住好奇的一句“你们说,当今天子宫里边有多少个女人啊” 没人说得出来。 只咂摸着说“一千个总该有吧” 众人都啧啧起来。 只有坐在最边上的那个年轻人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一千个那他可真是一双玉臂千人枕啊” 众人“” 张玉映“” 原先还算热闹的茶楼霎时间人去鸟飞。 张玉映都不由得拉着金子,跟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那年轻人浑然不觉自己说了多么大不敬的话,甚至于觉得茶楼里的人散的太快过于奇怪。 这时候他看见了张玉映,不由得双眼一亮“这位姐姐小生有礼了” 张玉映左右看看,确定没人关注这边,不至于叫人觉得自己和他有所牵连,这才极为勉强还了个礼。 那年轻人走得近了。 张玉映诧异的发现,这居然是个生的极明俊的男子。 那人已经打开了话匣子“在下公孙宴,是到神都来投亲的,不知这位姐姐如何称呼,家居何处” 张玉映见他仿佛要缠上来似的,赶忙拉着金子走开了。 投亲的 也不知道他要投的是哪一家。 她心想,真可怜啊。 有这样肆无忌惮的亲戚,何愁不被满门抄斩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17.第 17 章 狂徒竟在我身边! 张玉映也走了, 原先还算热闹的茶楼,终于安寂下来。 “你又吓走了我的客人。” 那体态臃肿的老板艰难的从楼梯上挪下来“好容易有个美人儿在外边等人,也被你给吓走了。” “唉,”公孙宴叹口气, 道“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们娘子有桩差事交付给我做, 有道是上边动动嘴,下边跑断腿,不把他们给吓走了,我怎么办我的差事” 那胖老板哈哈笑了起来,笑完了然道“鲁王” 公孙宴两手抄在袖子里, 点点头“除了他, 还能是谁呢。” 张玉映牵着金子换了个地方继续等,原以为要等很久,没成想约莫过了半刻钟, 就见乔翎抄着手,悻悻的出来了。 张玉映有些诧异“里边那些首饰,难道没有娘子喜欢的款式” “哈哈,”乔翎开朗的笑“没有我喜欢的价钱” 张玉映“” 然后乔翎苦着脸接过了金子的狗绳, 苦着脸跟张玉映一处回府。 正盘算着该从哪儿弄一样合适又体面的回礼时, 却有梁氏夫人处的侍从来传她“夫人请娘子过去呢。” 乔翎顿觉芒刺在背,倒是没有迟疑,把金子交付给侍女, 自己带着张玉映往梁氏夫人处去了。 梁氏夫人平日里很少出门,这并不意味着她个性沉闷,只能说,她的住所足够宽阔也足够精致, 亭台楼阁应有尽有,甚至于还挖了一片人工湖出来,无需离开自己的院子,就能享受到一切。 乔翎先前来的时候没有细看,夏日里本也少风,今日还没进门,便听见一阵清脆的风铃声,下意识抬头去看,便见屋檐下悬挂了数串金铃铛,因风途经而泠泠作响。 乡下人乔翎看得呆住。 张玉映见状,便低声告诉她“娘子,那是惊鸟铃。” 乔翎满脸惊叹的“哇哦”了一声。 张玉映见状,又失笑道“府上的牡丹园在神都都享有盛誉,梁氏夫人是爱花惜花之人,每到牡丹盛放的时节,花杆上也会悬挂金铃,用以驱赶鸟兽,同样也是风雅又别致的。” 乔翎于是不由得又“哇哦”了一声,觉得自己生活在越国公府上,好像也连带着沾染了些风雅之气。 然而进门之后,梁氏夫人只用了一句话,就把她从幻想之中惊醒了。 “我听说你专门去了首饰铺子,仿佛是要给我挑一件回礼这很好,但没必要。” 梁氏夫人居高临下道“你送的垃圾我不会用,直接扔出去倒显得我倨傲,留下来却会专门浪费我一只宝盒,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心思,从今以后也不要给我送什么垃圾东西。听明白了吗” 乔翎“” 乔翎瑟缩道“嗳,听明白了。” 梁氏夫人见她如此老实,看起来还算是满意,又告诉她“淮安侯府上新添了个孩子,广发请柬,过两天你随我一起去赴宴。” 乔翎想着寻常添个孩子不会这样隆重,回想起姜二夫人给自己看过的那本册子,若有所思“淮安侯府上终于有了世子吗” 梁氏夫人脸上的神情很微妙,像是嘲弄,也像是不屑“算是吧,不出意外的话,那就是以后的世子了。” 乔翎见状,就知道这里边必然有些自己不清楚的首尾,有心再问,梁氏夫人却不愿多说了,摆摆手撵她走“回去吧,到时候好生妆扮起来,不要丢我的脸。” 乔翎乖乖的点头。 梁氏夫人见状,便要端茶送客,手伸到一半,忽的想起一事,便又放下了“近来神都多事,外边不太安泰,你只管安生待着,不要出去东游西逛,惹出事来,可没人管你” 乔翎怔了一下,才道“婆婆,其实这几句话也可以用外边不安全,最好不要出门,不然我会担心这种说辞来讲的。” 梁氏夫人柳眉倒竖“你算哪个牌面上的人物,也配叫我如此关切” “哎”乔翎一歪头,笑眯眯的看着她。 梁氏夫人见状,自己先不自在了起来,不耐烦的摆摆手,很梁霸天的撵她走“滚吧,我就是那么一说,信不信在你” 乔翎就抄着手,说一句“婆婆再见”,然后笑眯眯的离开了。 出了门,又问张玉映“淮安侯府的这个孩子,有什么古怪吗” 张玉映也是一头雾水“大抵是淮安侯夫人新得了儿子我先前一直在押,倒是不知内情,他们府上一贯是人丁单薄,只晓得淮安侯夫人先前有个女儿,约莫也该有十来岁大了” 说完又笑了起来“梁氏夫人肯带您出去见见人,可见是真的接受您了,这倒真是个好消息呢” 乔翎也这样想。 又问“婆婆说外边近来不大安泰,又是怎么回事” 张玉映也是不知“我一直同娘子一处,您不知道,我又到哪儿去打听呢。” 俩人对此都觉有些茫然,回到院子里试着问了问侍女们,不曾想却有了答案。 “娘子不知道吗先前神都有恶鬼杀人,闹的可凶呢,一连数日,人心惶惶的” 乔翎微露讶异“哎” 张玉映会意错了,以为她忘记了此事,遂低声提醒道“当日娘子与我一处进城时,我曾经同您提过的,圣人为此还专程调了苍鹰回京” 乔翎摸着自己的额头道“我记得,我没忘。我就是奇怪。” 她有些迷糊道“这事儿原来还没有解决啊” 张玉映有些无奈“看起来不仅没有,还愈演愈烈了呢。” 乔翎蹙起眉来。 侍女们常日无聊,见乔翎好像对这个感兴趣,便叽叽喳喳的说了起来。 “没有解决,还闹得更凶了” “听说近来还新出了个红衣恶鬼” “什么呀,不是红衣恶鬼,是个撑着红伞的恶鬼” 乔翎不由得“啊”了一声“撑着红伞的恶鬼” “是呢”说出这个消息的侍女言之凿凿“有好多人看见了,每到深夜的时候,那个撑着红伞的女鬼就会在神都游荡” 乔翎嘴角抽搐一下“啊原来还是个女鬼” “是呢”又有人说“听说,她的伞都是被人血染红的被她抓住的人,都会被喝干血,变成一张人干” 几个小姑娘想象着那副画面,乔翎也想象着那副画面。 终于,她们齐齐摸着手臂,打起冷战来。 众人异口同声道“真是太可怕了” 临近傍晚,残霞凄艳。 乔翎活动一下筋骨,就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从窗户那儿往外一瞧,就见张玉映执着水壶正在浇花,金子摇着尾巴,盘桓在芳衣脚边。 芳衣手里边还提着一只两层的食盒,看乔翎探头出来,便笑道“有承蒙老太君恩惠的南边学子送了荔枝到府上来,老太君想着娘子是打南边来的,怕会惦念故乡味道,叫我来给娘子送些。” 乔翎颇为动容“老太君实在是过分疼爱我了。”又留芳衣进屋喝茶。 芳衣摇头“改天吧,今日有些晚了。” 乔翎示意两个侍女送她,将食盒的盖子打开,那冰气就先一步涌出来了。 食盒中间的笼屉被取掉了,底下铺一层冰,鲜红可爱的荔枝覆盖于其上。 乔翎抓了一把在手里,便将食盒递给张玉映“你们拿去分了吧,大家都尝一尝。” 张玉映道“这是老太君专程给娘子的呀。” 其余人也说“不成,不成。” 乔翎笑道“我一个人吃完,怎么受得了这东西坏的快,不赶紧吃,香味眼见着就散了。” 张玉映知道她的性情,也就不再推辞,挨着同那群侍女分了,却见乔翎已经牵起了金子的狗绳,竟像是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她赶忙跟上去“娘子,马上天就黑了” 乔翎把那狗绳在手腕上绕了两圈,叫它不要太长“你不用跟着,我不到别处去,就是到先前那间当铺里去问问。” 她有点不好意思“好好商量一下,说不定能赎回来呢” 张玉映有些迟疑“可是时辰有些晚了” “不妨事的,”乔翎认真的回答她“宵禁是在坊市之间的道路上,坊内又没有这回事,那当铺的位置又繁华,怎么会有事” 她抬头看了看天“最多一个时辰,我必然回来,那时候路上还热闹着呢。” 张玉映见她说的坚决,只得从命“那咱们说好了,就一个时辰,您要是没回来,我就去找您。” 乔翎笑着应了“好” 继而又抖一下狗绳,好像自己牵着的是一匹骏马似的“金子,我们走” 金子开心的“汪”了一声,摇着尾巴走在前边。 一人一狗出了门,转头就往当铺所在的东边去了,只是越走越偏,最后终于走进了一片杨树林里。 金子倒是不觉得这里偏僻,它反倒觉得高兴呢。 因为这里没人,所以主人把它脖子上的狗绳解开了,它可以自由自在的跑。 夜色渐起,天际只剩下一线幽邃的暗黄,树林里残存的影子斑驳摇动,远处传来几声鸦鸣。 金子体会不到人可能会有的害怕。 它只觉得快乐。 呀,有朵小花 哇,有只兔子跑过去了 追 没追到 哎,主人呢 金子急了,循着来时的路飞奔回去,就见那曾经救它于水火之中的主人仍旧跟它离开时一样,坐在一团老树根上,脚下放着一只木呆呆的人,又用一根硬硬的长东西在一根木头上抠呀抠。 金子忽然间发现,主人从那根木头里救出来一只小狗 一只小狗 金子惊奇极了 它想,你怎么知道它藏在木头里的呀 果然我的主人是最厉害的 乔翎雕出来的梨花栩栩如生,雕出来的木雕当然也不会逊色,最后摇晃两下,叫覆盖其上的木屑纷飞向地,便是大功告成了。 雕刻结束,她轻轻从金子身上揪下来一撮毛,捻在指尖,朝那只木雕的小狗吹去。 继而乔翎站起身,重新给金子套上了狗绳“我们走吧。” 乔翎牵着她的小狗,行走在神都的夜色之中。 只是没有去人声鼎沸的东西两市,而是专门行走在偏僻之处。 “奇怪,”又一次途径一片密林时,她不由得低语出声“都城之内,为什么要留有这么多的树林呢。且这密林之内,仿佛又有些很古怪的气息” 乔翎摇摇头,将这疑惑记下,继续前行。 离开了繁华的权贵聚集之地,属于底层百姓的神都向她打开了那扇大门。 坊市里夜晚的市集同样热闹,做生意的小夫妻一个挑着扁担,一个背着竹筐,一前一后前去奔赴生计。 有少女折了一箩筐的荷花苞到街上来叫卖。 摆摊儿的老翁肩膀上套着皮具,拉着大车,满头汗珠,急匆匆的向前上坡。 乔翎顺手在后边推了一把。 桥下有老妇就着河水浣衣,捶打有声。 过了桥,有妇人在卖刚出锅的蒸饼。 还有个着玄衣的年轻人,神色彷徨的站在白头算师的卦摊前,踯躅着,在面前纸面上写了什么。 途径河边,一片灯火明亮的画舫里,有个衣着不俗的女孩儿神色阴沉的在打水漂,几个侍从垂着头,毕恭毕敬的守在边上。 一群孩子叽叽喳喳的围着演傀儡戏的傀儡师,叫他多拿几个人偶出来。 再往前走,又见到一个身着布衣、两鬓微白的中年人坐在桥头,同农夫装扮的老翁言语。 她目不斜视的过了桥,眼见着周遭环境变得荒凉,人也渐渐的少了。 天色终于彻底黑了。 田三姓田,却不是耕地的,而是个渔夫。 一年有半数时间漂泊在河上,间或上岸拉船,天长日久的劳累下来,左边膀子都比右边低了一拳,人看起来也有些歪歪扭扭。 大半年没回家,他想着父母妻儿,脚步都格外快了三分,只是越走就越觉得奇怪,这时辰虽晚,可也不至于一个人都不见啊 街道上空无一人,寂静无声,月亮隐在乌云后边,别说是人,连狗叫都不闻一声。 田三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间听见了一阵奇异的、金属摩擦在地面上的声响 后边发生了什么,田三都已经记不清楚了。 他几乎被吓了个半死。 等到羽林卫的人来问,他神智失常,语无伦次。 “是个提着长刀的恶鬼” “还有个穿红衣的好鬼” 羽林卫的校尉成穆有些无奈“是个撑红伞的好鬼吧” “不,”田三瑟瑟发抖的说“没有撑伞,是个穿红衣的好鬼” 成穆说“你看错了,是撑红伞的” 田三坚持自己的说辞事后回想一下,要不是吓傻了,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跟这样的大官顶嘴“真是个穿红衣的鬼,还牵着一头极为威武的猛兽,一口就把那个黑衣鬼给咬死了” 成穆微微一怔“你说穿红衣的鬼还带了一头猛兽你确定” 田三用力的点头“真的那只猛兽比人还要高,嘴巴有缸那么大,一口就把那只黑衣鬼给吃了” 成穆心说你刚才不还说是咬死的吗。 只是细节可能有些疏漏,但大概情节上,想来是不会有错的。 今夜救下他的,大抵并不是那个撑红伞的人,而是一个穿红衣,又牵着猛兽的人。 成穆由衷的叹了口气,心头因此生出浓浓的不安来。 近来,神都发生的怪事越来越多了。 不只是羽林卫,金吾卫、左右威卫等卫戍部队悉数下场,但也总是抓不尽。 那些黑衣人好像根本不怕暴露身份,甚至于也没想过隐藏,出现之后就只有一个目的杀人 可是如此行事,总也该有个目的吧 然而至今为止,官署都不曾收到任何炫耀亦或者勒索的相关文书。 纯粹只是为了营造恐慌吗 还是说,背后其实有更大的阴谋 成穆若有所思,马蹄声就在这时候来到了他的身后。 他忙站起身“中郎将。” 于朴坐在马上,语气平静的告诉他“走吧,这件事情现在不归我们管了。” 成穆愣住了,继而心下微寒“难道是别的卫戍部队全权接管了此事” “不,”于朴摇头,视线平移,望向远处的皇城“中朝的某位紫衣学士正式接管了此事。” 紫衣学士 成穆心头一凛,随即默然起来。 月亮初挂柳梢,天际一片朦胧。 张玉映打外边回去,就见金子已经趴在了它的小窝里。 她微微一怔“娘子这就回来了” 几个在院子里玩笑的侍女轻声回答她“回来有一会儿了呢。” 又说“娘子带了糖炒栗子回来,张小娘子也来吃” 张玉映笑着谢过了她,放轻脚步进了屋,果然见纱帐放下,乔翎躺着睡得正安宁。 她放下心来,忍不住嘀咕一句“这一来一回,倒真是够快的呢” 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先前与梁氏夫人约定,往淮安侯府去吃席的日子。 先前越国公府给的那些聘礼乔翎都没动,但这会儿不一样了啊。 作为未来的越国公夫人随从梁氏夫人出门,她代表的是越国公府的体面,不能失礼,自然也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取用聘礼里的东西了。 院里的侍女们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替乔翎搭配了好几身衣裳出来,首饰也选了好几套,务必要叫未来的越国公夫人光彩照人的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才好。 最后乔翎自己都怕了“这也太夸张啦” 选了一套色泽明丽的衣裙,发间珠玉也不算多,只是在脖子上多佩了一枚玉璎珞,给添几分贵气罢了。 第二日梁氏夫人见了,竟也有些满意“总算没花哨成耍杂戏的。” 婆媳俩一前一后的上了车姜二夫人的咳嗽还没好,近来早就停了出门的打算。 到了地方之后乔翎才知道,昨日梁氏夫人那句“广发请柬”真是一点都没说错 放眼去看,乌压压全都是人 男宾女客自是不必多说,各自身后也都带了侍从若干,再加上淮安侯府自家的侍从和打外边请的厨子戏班等等,岂止是热闹二字所能形容的 神都有九国公、十二侯爵,尽管不可能悉数列席,但婆婆儿媳妇未出阁的小姐们加在一起,也足够叫乔翎喝一壶了这还没加上非勋贵门庭的官家家眷呢 亏得姜二夫人提前给她做过功课,又有张玉映在旁提点,否则她哪儿知道谁是谁啊 梁氏夫人显然也不耐交际,同遇见的几位宾客寒暄几句,便在主家侍从带领下去探望淮安侯夫人,乔翎跟条尾巴似的,紧随其后。 大抵是为了照应新生的孩子,屋子里没有用冰,夏日里不免有些闷热,气味也有些难闻,然而淮安侯夫人面带红光、眉眼之间洋溢着十成的欢喜与慈爱,显然早就将区区暑热置之度外了。 “多好的孩子啊,姜夫人,你来看” 说着,又解开襁褓,露出下边那小小的一团,示意梁氏夫人近前去看。 梁氏夫人只觉眼前一黑。 乔翎“” 乔翎在后边看得忍不住挠头。 梁氏夫人微笑道“真是个好孩子啊,一看就很健壮。” 这话真是说到了淮安侯夫人的心坎上。 她马上道“是呢生出来的时候足有八斤多,我原先就只找了两个奶妈子,看这小东西能吃,赶紧又叫人再多找了两个来” 八斤多 乔翎心想,那做母亲的,还真是受苦了呀 梁氏夫人跟淮安侯夫人大抵也不算熟悉,嗯嗯啊啊的寒暄了几句,但是架不住淮安侯夫人高兴啊。 乔翎猜度着,今日她无论是见到了谁,大概都是这一套说辞。 正这么想着呢,那边儿淮安侯夫人已经说到了她,同梁氏夫人问“这就是” 梁氏夫人矜持的往脸上带了点笑,道“这是我还没过门的儿媳妇。” 淮安侯夫人的神色也随之微妙了一些,招招手叫乔翎过去,叫人取了一对宝石耳环给她,面带怜悯,叹息道“也是个可怜人。我有了儿子,也算是有了倚靠,你有什么呢” 说着,又叫乔翎去抱一抱那小儿用过的襁褓“来沾一沾福气,但愿上天庇佑,叫你也有幸得个男嗣,要不然啊,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该怎么过呢。” 乔翎啊 你在说什么啊这位夫人 宝石耳环递到面前,她没去拿,而是去看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心里也不痛快我儿媳妇怎么就可怜了 不就是嫁进越国公府冲喜吗,这有什么可怜的 从一个低阶小官之女,一跃成为正一品诰命夫人,成婚之后你见到她还要行礼呢,这有什么可怜的 我们又不是买媳妇回去殉葬的那种人家 心里不痛快,梁霸天脸上就表露了出来“两家本也没有什么深交,怎么好平白拿这么贵的东西董夫人,你还是收回去,把这东西留给你未来的儿媳妇吧。” 淮安侯夫人当然也是会看人脸色的,知道自己的话惹了这对婆媳不快,只是心里难免觉得委屈她的确没什么恶意呀 你们越国公府都能找人嫁给一个快要不久于人世的病秧子,我还不能说吗 再说,没儿子也就没有倚靠,苦日子还在后边呢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淮安侯夫人想到此处,语气里也带了三分的不痛快“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倒是乔娘子与越国公婚期在即,这东西兴许能给两位新人添添喜气呢。” 她握住那小儿的一只手,斜睨着乔翎“说不定沾了这喜气,来日乔娘子也能有幸给越国公留给后,叫自己过得别太凄惨。” 乔霸天 大姐你别太过火噢 乔霸天正要发作,没成想梁霸天已经先一步发作了,冷笑一声,毫不客气道“要沾喜气,总也得找正主来沾,这儿子又不是淮安侯夫人你生的,跟你沾得着吗” 乔翎大吃一惊“啊原来不是你生的” 救命啊 她看着此时歪歪的躺在塌上,额头还勒着抹额的淮安侯夫人,瞠目结舌道“那你现在在做什么,一种很新的月子吗” 不是装的,是真的震惊。 淮安侯夫人显然被这句话刺痛了,立时坐直身体,满面怒色的反击道“他是我的儿子,我是他的母亲,既然如此,是不是我生的,又有什么要紧” “倒是姜夫人你们婆媳俩,对着别人的家事指手画脚,只怕是太多管闲事了吧” “难怪呢,”淮安侯夫人眼底露出一丝看好戏的意味,嘲弄道“就是因为自家有婆媳不和、妯娌不睦的丑事,所以才格外爱搬弄别人家的口舌呀” 乔翎倒抽一口凉气,指着她道“噫急了” 淮安侯夫人当场破防“你在胡说什么我有什么好急的族谱上我是他的母亲,打小就养在我身边,怎么不是我的儿子” 乔翎又抽一口凉气“说这么多,看起来是真急了” 淮安侯夫人气急败坏“你真是不识好歹,一个穷门小户出来的娘子,什么好东西都没见过,我好心给你送如此重礼,你却这样” 乔翎甚至于还没有开始反击,梁霸天就先一步勃然大怒我是这穷酸娘子的婆婆,说她几句也就罢了,你算老几,也敢当着我的面说她 你兜里那仨瓜俩枣,也敢在我面前丢人现眼 她冷笑一声,斜睨着淮安侯夫人道“您这么重的礼,我们家媳妇哪儿拿得住您还是好生揣着,小心藏着,当心别叫猫叼走了,以后留着当传家宝用吧” 又转头告诉陪房“去把我库里找两匣子宝石给她玩儿,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何必小心守着,不知道的,当我是要饭的呢” 淮安侯夫人摸着自己的腰包,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乔翎倒是没想到还有飞来横财,受宠若惊,眼睛锃亮,无声的问“真给我呀” 梁氏夫人嫌她丢人,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 乔翎一点也不生气,反倒感动的不得了,依依的拉着梁氏夫人的袖子舍不得松开“婆婆,你对我这么好,真的叫我无地自容。” 她惭愧不已“我虽然看起来忠厚老实,可实际上,之前背地里没少说你坏话” 梁氏夫人“” 正待说些什么,这时候却打外边来了个女孩儿,约莫十岁出头,眉眼精致,进门之后先加重语气道“母亲,今日可是弟弟的满月礼啊” 淮安侯夫人猛然从暗色的情绪之中惊醒,嘴唇嗫嚅几下,怜爱的看一眼襁褓中的小儿,垂下眼去。 那女孩儿又向梁氏夫人与乔翎道“委实是对不住,府上宴客,居然同客人生了龃龉,实在不该” 说完,竟向二人行了大礼。 梁氏夫人没有搭腔,只递了个眼神过去。 乔翎赶忙将她搀起“这怎么承受得起” 那女孩顺势站起身来,感念不已“娘子宽宏大度,越国公府也是忠厚人家,怪道说是天作之合呢” 乔翎心想,这女孩子的心智和口齿,当真是强过她母亲太多了。 这样出了门,她跟梁氏夫人怎么好意思说淮安侯夫人的是非 如此你来我往的推拉几句,外边也另有别的宾客要来,婆媳俩便顺势退出门去。 乔翎迈过门槛,又回头去看屋内。 淮安侯夫人对于方才之事显然还有些气不过,面朝床内,并不做声。 那女孩儿立在一边,脸孔有一半隐没在光线之外,神情晦暗的看着她的弟弟。 走出去一段距离,四下里无人,乔翎才低声问梁氏夫人“婆婆,那孩子真不是她生的呀” 梁氏夫人语气轻快道“当然不是,我难道会撒谎吗” 乔翎听她声音,就知道她其实也在为呛住了淮安侯夫人而快意,遂趁热打铁,又问道“那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怎么” 梁氏夫人不屑道“她自己脑子有病,不立亲生的女儿,却去立别人生的儿子做世子,还发了癫似的这么高兴” 又冷笑道“你且等着看吧,这淮安侯府的爵位,日后不定会花落谁家呢我不信那女孩儿会乐意将偌大的家业拱手给异母的弟弟,可偏又摊上了个糊涂的娘,以后骨肉相残都不奇怪” 乔翎不奇怪梁氏夫人看出了这一点,只是多问一句“那女孩儿就是淮安侯夫妇的长女” 梁氏夫人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仿佛是叫令慈应该是这个名字。” 婆媳俩被引着去了宴客之处,却不是惯常的前厅,而是府中高台。 夏日里天气炎热,来客又多,倘若全都闷在屋子里,气味难闻之外,冰瓮也难以发挥作用。 是以这回淮安侯府上设宴,便将地点设置在了高台之上,不仅可以享用一下半空中幽微的凉风,也可以远眺神都城中的风景。 此外,另有人在高台四角设置了冰瓮,侍从们转动风扇,将那凉气送出。 乔翎和梁氏夫人婆媳俩到的时候,彼处已经有了许多女客,乔翎跟在梁氏夫人身后进去,略一打眼瞧见上首处一人,居然有种直视太阳一般的明亮感。 因为那实在是个她见所未见的美人。 张玉映是美丽的,然而较之此人,却也逊色了三分岁月的醇厚。 梁氏夫人也是美的,然而较之此人,却仿佛凭空少了三分高华。 年纪大抵也不轻了,只是该怎么说呢,那种与生俱来的神韵与绝丽,却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反倒愈发彰显风华。 乔翎恍惚间猜到了此人是谁,也终于能够明了先前梁氏夫人口中对于朱皇后的推崇。 果不其然,张玉映一见她神色,便会意的在她耳边道“那一位,便是如今的定国公夫人,也就是朱皇后的母亲。” 乔翎心说果然如此 继而便不由得想,定国公朱氏戍守的便是东方呢。 博物志有言,东方少阳,日月所出,山谷清,其人佼好。 大抵正是如此了。 梁氏夫人倨傲,朱氏夫人似乎也不遑多让,双方简短而淡漠的交换了几句寒暄,便就此缄默起来。 乔翎忍不住偷偷地看朱氏夫人一眼,再看一眼,最后梁氏夫人大抵是觉得她丢人,狠狠瞪了她一眼,乔翎这才悻悻的收敛了。 转而拉着张玉映的手,在她手心里写字。 “她好漂亮” 张玉映跪坐在她身后,双目平视,神色自若的在乔翎掌心写字。 “定国公府朱家出美人,为本朝之最,神都才子佳人的评选是有年岁限制的,婚嫁之后也不再参选其中,我只是捡了朱家没有适龄娘子的便宜罢了。” 又写“梁氏夫人时代,神都第一美人是朱皇后,朱皇后入宫之后,第一美人是朱皇后的妹妹,朱三娘子。” 乔翎心下暗暗赞叹了一会儿,忽然又觉得不对,于是又拉着张玉映的手,很认真的回复“那朱夫人的娘家呢” 能生出朱夫人这样的美人,很难说是撞大运的结果,起码朱夫人的父母应该生的好看才对。 且朱夫人又能做国公夫人,想来家世应该不坏,没道理除了她之外,再没出过一个蜚声神都的美人啊 没成想,张玉映却告诉她“朱氏夫人并非高门出身,而是来自江湖,定国公年少游历天下,与她相遇,继而有了感情,于是将她带回神都,结为夫妻。” 乔翎大吃一惊啊 张玉映又告诉她“历代朱家的家主都是这么做的。他们更倾向于做纯臣,也不会让无能之人继位国公。继承爵位的人,无论男女,都不会在高门之中拣选另一半,反而喜欢叫他们去行走天下,增长见闻的同时,得一一心人。” 乔翎深为诧异,复又有些感慨“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张玉映同样有些羡慕“朱家的家主们都是这样过来的,所以夫妇之间从无异生之子,选取的妻子或者丈夫又都是美貌之人,也难怪一代代下来,全都是美人儿了。” 乔翎心里边感慨不已“原来还有这种人家呢” 正思忖着,那边已经有人同梁氏夫人说起话来了,提的还是先前越国公府的绯闻,只是话里并没有看笑话的意思,倒像是在替梁氏夫人开解。 乔翎偷眼瞧着婆婆的神情,便知道她同这位夫人是相熟的,略微往后一偏身子,果然听张玉映小声告诉自己“那是成安县主县主的夫婿,便是京兆尹太叔洪。” 乔翎瞬间明白了。 县主,宗室女嘛。 论辈分,该是梁氏夫人的表姐妹。 是以她在接到梁氏夫人的眼色之后,很识相的接了下去“这件事情吗其实是误会呀。先前往郑国公府上去的时候,我已经请裴夫人代为解释了呀,怎么,她没说吗” 乔翎眉头紧皱“真没想到,裴夫人居然是这种人” 裴夫人刚进来,就听乔翎在说自己的坏话。 她脸一下子黑了,窝着火,面无表情的进了厅中,继而重重的咳嗽一声。 侍女们端着冰镇了的果子鱼贯而入,另有人送了银叉子和果茶过来,没敢掺和这些贵客们之间的交锋,放下东西,行个礼,便忙不迭遁走了。 乔翎于是就起身给裴夫人递了个橘子,还满脸不解的问“您怎么没跟别人说清楚呀我婆婆待我一向是很好的,众所周知,她也是个和善体贴的性子,没成想那天气呼呼的回去,我一问,才知道是外边有些鲁王谣传我们家婆媳不睦,哎呀,这可真是” 裴夫人听完,倒是有些拿不准这个乔翎到底是不是真蠢,还是真就是这么灵光了。 只是惦念着丈夫同自己说的话,她便也就接过那个橘子,顺坡下了“唉,鲁王殿下” 不做过多的评价,只是叹一口气。 其实这就够了。 乔翎也跟着叹了口气“唉,鲁王啊” 成安县主也叹了口气“唉,鲁王啊” 梁氏夫人捡起银叉子来,插了一颗金黄的杏子来吃,咽下去之后,也叹息一声“唉,鲁王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鲁王英年早逝了,惹得大家伙这么唏嘘。 就在这时候,却听远处传来一声轰鸣,真如地动山摇,紧接着,众人便觉自己身下有些细微的摇晃。 正茫然无措间,忽然有人惊呼一声“看那边” 众人顺着其人指的方向去看,却见彼处浓烟滚滚,不是着火升腾起的白烟,而是建筑倒塌之后的滚滚烟尘。 众人为之惊愕不已。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不甚确定的道“仿,仿佛,是鲁王府上” 裴夫人霍然起身。 场中惊呼之声此起彼伏。 “啊鲁王府” “这么高的楼塌了,鲁王是否安然无恙” “他不会正在楼上吧” 这时候就听“当啷”一声轻响传入耳中,而众人正是敏感之时,不由得齐齐望向声音来援。 却是梁氏夫人手里的银叉子落到了地上。 她脸色略有些苍白,捂住心口,作惊吓状“这么大的动静,实在是” 再仔细一看,地上却掉了两个银叉子。 另一个银叉子的主人、先前正在喂乔翎吃果子的张玉映同样脸色微白,捂着心口“小女胆小,叫诸位见笑了” 众人见状,倒也不觉得奇怪。 这么大的动静,谁没被吓一跳 更别说,张小娘子同鲁王的关系几乎是人尽皆知,而鲁王同越国公府的龃龉,也已经被翻到了台面上。 倒是有些人暗地里对梁氏夫人有些不屑。 平日里看起来那么张狂,没想到却是个经不了大事的,区区一声震响,都能被吓成这样 没有人知道梁氏夫人这会儿在想什么。 正如同没有人知道张玉映这会儿在想什么。 但此时此刻,她们二人心里澎湃着的那种情绪,的确是可以共鸣的。 确定众人的目光重新挪到远处那片废墟上之后,梁氏夫人和张玉映不约而同的看向了疑似法外狂徒的乔翎。 乔霸天原本还在随大流张望,察觉到投来的两道目光之后才茫然回头,继而有所会意,洋洋得意的朝她们挤了下眼。 靠近两人一点,她压低声音道“我就说要找人弄他” 梁氏夫人“” 张玉映“” 汗流浃背了朋友们 狂徒竟在我身边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18.第 18 章 狂徒之家 你在搞什么啊朋友 梁氏夫人也好, 张玉映也好,内心情绪皆如大河滔滔,奔涌澎湃。 我们说以后走着瞧多半是气话, 你是说弄他就弄他, 半点不打折扣啊 要知道,那可是一位皇室亲王,当今圣上的亲儿子啊 梁氏夫人口焦舌燥,心绪几转,终于还是拉住狂徒的衣袖,将她扯得靠近自己一点, 然后握住她的手,声音压了又压,问她“办事的人靠得住吗不行就离京一段时间,去避避风头。” 乔翎稍显诧异的看着她。 梁霸天被她的眼神激怒了“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你以为我会被吓住,忙不迭跟你厘清关系吗” 那我成什么人了 “那倒不是,”乔翎低头看着梁氏夫人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小声说“我只是觉得我们现在的姿势有点过于暧昧了婆婆。”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只觉得嘴里好像被塞了只苍蝇似的, 马上甩开了她的手,恢复成最开始的端坐姿势。 乔翎笑了两声, 并没有接“出京去避避风头”这一茬,反倒小声又难掩兴致勃勃的开了口“婆婆, 咱们来商量点正事吧我也要去吃席,到时候你得带我去玉映也去多吃点, 爱吃嘿嘿嘿” 梁氏夫人“” 张玉映“” 梁氏夫人这会儿心里边还乱糟糟的。 一边想, 这个乔翎看起来不简单呢,说是南边一个小官家的女儿,可是言谈做派, 好像都颇有蹊跷。 又提心吊胆的想,这件事她到底是找谁做的 靠得住吗 等等靠不靠得住好像并不是重点啊到底是谁敢在神都接干掉一位亲王这样的单啊 要是这人被抓了 还是趁早安排这个狂徒出去避避风头吧 因为这桩变故,淮安侯府大肆操办的未来世子满月宴迅速落下了帷幕,来客们甚至于连饭都没吃上,便各自匆匆归家去了。 鲁王府出现了这么大的变故,甚至于鲁王极有可能罹难,皇帝没了个儿子,你们还在那儿大肆吃喝庆贺,这像话吗 相较于其余宾客们内心中的七上八下,梁氏夫人心里的小鼓敲得格外紧密一些,几乎是刚离开淮安侯府,就赶忙使人去打探鲁王府的消息了。 这倒是不扎眼,别的人家也是这么做的。 富贵人家住的地方多半是挨着的,因着鲁王府上的变故,如今坊内已经戒严,马车行进的速度也慢。 等婆媳俩慢悠悠的回到越国公府,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儿了,乔翎没急着回自己院子,而是跟梁氏夫人一起去了她的住所。 到地方之后,梁氏夫人心事重重的坐下,她倒跟个没事人似的,指挥人上茶,又催着摆饭“饿死了,随便来点什么先垫垫肚子吧” 梁氏夫人还在思忖今日这事儿,连白她一眼的功夫都懒得费,侍从见状,便从了她的命令,迅速下去置办了。 不多时,就有人送了几样冷热吃食过来,火腿炖鸡,野猪肉炙,凉拌水芹,鲫鱼切脍,还有热气腾腾的羊肉胡饼并一壶桑落酒和几样果子。 侍女端了水盆过来,乔翎起身麻利的洗了手,回身劝道“婆婆,再高兴也得吃饭呀”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终于腾出气力来白了她一眼。 乔翎就笑了起来“这白眼儿真叫一个地道” 又坐到餐桌前,催促道“来吧来吧,好歹吃一点。” 梁氏夫人长出了口气,终于起身去洗手,这会儿外边有人来了,却是先前被支使出去打探消息的。 梁氏夫人用帕子擦了手,继而遣散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心腹,独留下她,问“如何” 那心腹道“事发之时,鲁王正孤身一人在楼上,因此身受重伤,性命倒是无忧。” 乔翎不由得站起身来,眉毛一竖“什么,性命无忧” 梁氏夫人清晰地在她眼睛里看出来一行字真是废物,怎么办事的 她忍耐住扶额的冲动,询问其中的古怪之处“鲁王向来都是喜欢讲求排场的人,事发之时,何以会孤身一人在楼上” 那心腹摇头道“这便有所不知了。” 梁氏夫人又问“即便鲁王身受重伤,府上长史总也不是吃干饭的,怎么消息这么快就传了出来” 心腹听罢,神色同样有些疑惑“事发之后,金吾卫和神都的巡防卫队几乎是同一时间赶了过去,却被鲁王府的人拦下了,长史说,是府中楼阁年久失修才出了事” 梁氏夫人听得默然,沉吟良久之后,方才道“鲁王好像不想把事情闹大。” 心腹附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看梁氏夫人再没有别的要问,便行个礼,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梁氏夫人神色古怪的看着乔翎。 乔翎百思不得其解,又带着点愠怒。 张玉映暗中观察。 终于,梁氏夫人小声问了出来“怎么回事” 乔霸天先前把话说的那么满,最后结果却不美满,以为可以去吃席,没成想鲁王却没有死。 想到这里,她终于面露愧疚,垂头丧气起来“可,可能是关系没我想的那么硬吧” 梁氏夫人“” 这句话的槽点实在太多太多了 梁氏夫人嘴唇动了又动,反复几次,终于无力的从嘴巴里吐出来四个字“吃,吃饭吧” 乔翎有生之年,这还是头一次吃鱼脍。 梁氏夫人握着筷子,心事重重的坐在上首,她则用筷子夹起一片鱼肉,神情好奇的端详着。 继而惊奇道“这是生的” 梁氏夫人瞥了一眼,懒得同乡巴佬说什么。 张玉映侍立在侧,见状便低声告诉她“鱼脍就是这样的,选取刚打上来的鱼切成薄片,取其鲜美之味,可以直接吃,也可以蘸着佐料吃。” 乔翎“噢”了一声,试着送进嘴里嚼了嚼,眼眸微亮“口感有点怪,还有一点点甜” 梁氏夫人奇怪道“你身边的这个婢女,就切得一手好脍,薄如蝉翼,一口气就能吹动,闻名神都,难道你不知道” 乔翎马上转头,稍显气愤的看张玉映。 后者有些无奈“我也不知道娘子会对这个感兴趣呀。” 乔翎眼睛又瞪得像猫一样了“回去切给我吃” 张玉映笑着说“好好好。” 梁氏夫人注视着乔翎,却又把手里的筷子放下去了“乔翎。” 她很郑重的叫了乔翎的名字,斟酌再三,还是不吐不快“你这个人,心里没有敬畏这两个字” 你知道张玉映是鲁王想要的人,买下她一定会得罪鲁王,但你还是那么做了,因为你对于鲁王没有敬畏之心。 我这个婆婆非难你,你知道忍气吞声可以暂且缓解矛盾,但是你没有那么做,因为你对我这个婆婆没有敬畏之心。 同样,正常人被一位皇室亲王为难,要么是想方设法求和,缓解矛盾,要么是寻求外援,弹压鲁王,但你想的是,这条贱狗几次三番找我麻烦没完没了,我要弄死他 鲁王不仅仅是鲁王,他是圣上的亲子,是皇室的一员,你对于皇室甚至于圣上本身,都没有敬畏之心。 乔翎下意识道“我为什么要敬畏” 梁氏夫人欲言又止,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唉,你看,这就是问题的症结了。” 乔翎又夹了一片鱼脍进嘴,嚼嚼嚼。 梁氏夫人神色无奈的劝她“做人呢,还是不要太锋芒毕露,为人处世太过于犀利,难免会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乔翎惊奇不已“真没想到,这种话还会从婆婆你嘴里说出来”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为数不多的好声好气都给呛没了“我说什么,你听什么就是了我从前锋芒毕露,针对的是什么人,你现在锋芒毕露,针对的又是什么人那能同日而语吗” 乔翎再夹了一片鱼脍,嚼嚼嚼。 梁氏夫人更气了“别吃了知道这事儿要是被翻出来,是多大的罪吗” 乔翎觑着她的神色,察言观色,小心翼翼的嚼。 梁氏夫人都给气笑了“要不是离得远,我真想去乔家看看他们都是些什么人,怎么能养出你这样的女儿” 乔翎把最后一片鱼脍送进嘴里“说出来婆婆你可能不信,我是我们家最老实的” 梁氏夫人冷笑一声,并不相信她这话“吃完了吗没事儿赶紧回去吧,别在这儿烦我了” 知道鲁王只是身受重伤,却没有殒命之后,乔翎在忧伤于关系不够硬,公孙宴原本咧着的嘴也合上了。 “怎么可能他没死” 他暗说不妙“我表妹知道了可是要骂我的她骂起人来可凶了” 那体态臃肿的茶楼老板心平气和的摇着蒲扇“没死就是没死啊,这世间多的是匪夷所思之事。” 公孙宴奇道“有没有可能是人死了,但是为了不造成慌乱,所以对外放出了假消息” 茶楼老板笑呵呵的一摊手“我怎么知道” “不过,”他沉吟着道“鲁王之于神都,并不算是什么极为要紧的人物,想来即便真的亡故,也无需这样故布疑云吧。” 公孙宴道“这么说,他是真的没有死。” 茶楼老板道“我猜是的。” 公孙宴道“这件事实在古怪。” 茶楼老板道“是很古怪。” 公孙宴道“他没理由能活下来的。” 茶楼老板道“的确没有理由。” 公孙宴道“那一定是有些计划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茶楼老板道“除此之外,实在无法解释这件事情。” “所以说,”公孙宴为难的挠了挠头“你说我要不要设法叫神都这边知道此事内有古怪,叫京兆府,亦或者禁卫之类的衙门去查一查啊” 茶楼老板“” 茶楼老板“你原本应该杀死鲁王,结果他却没有死,此事内有古怪,所以你想叫神都的衙门来替你查一查” 公孙宴理所应当道“神都的怪事归神都的衙门管,这不合理吗” 茶楼老板狂笑起来“哈哈哈哈住口吧你这狂徒” 自梁氏夫人处回去,张玉映再回房时,就见自家娘子正执着一封书信,眉头紧锁。 她没有到乔翎身后去看信上的内容,先去给倒了杯水递过去,这才关切道“娘子,好端端的,皱什么眉呀” 乔翎抖了抖手里的信纸“一个亲戚给我寄的信,这会儿人就在门外呢,说是没地方住,问能不能到府上来。” 对张玉映来说,这其实不算是什么大事。 但凡是高门大户,谁家里边还不收容几个八竿子才能打一打的亲戚 只是看自家娘子的神情,她说“您要是不喜欢这个亲戚,那就别理他” 乔翎有点为难,说“倒也不至于不喜欢,就是他这个人稍微有点癫,我怕惹得府上的人不高兴。” 张玉映心想,能有多癫 她满口应下“我去应付便是了,保管给安顿好” 乔翎感动极了“玉映,你真好” 张玉映笑吟吟的转身去了,将将迈出门槛儿,脚步却忽然间顿住了。 自家娘子的亲戚 有点癫 “哎” 她冷汗涔涔,惊恐不已“不会是先等等”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19.第 19 章 婆婆~婆婆~ 高楼倒塌的那个瞬间所掀起的狂澜, 不仅叫鲁王府的上空升腾起一片黄云,连带着好像整个神都城内的大地也震了三震。 旁人好歹还要遮掩一二,等离开了淮安侯府的大门再使人去打探消息, 裴夫人却是当时就把人差出去了。 那是嫡亲的外孙, 于情于理,郑国公府作为外家都该第一时间表态的。 宫里闻讯之后, 也派出了中官前去探望。 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向来行事张狂的鲁王对于今日的意外,却表现的异常低调。 强撑着见了宫中来使, 将事故缘由推到楼阁年久失修上头之后, 便闭门谢客,专心静养了。 这却是叫许多人暗暗吃惊。 鲁王不像是会吃闷亏的人啊 他不该把这件事闹的人尽皆知,叫整个神都都不得安宁吗 还是说真的就像鲁王府说的那样,只是个意外 可要是如此的话,他非得把建楼的工匠找到, 吊起来打死不可,这会儿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实在是奇怪。 鲁王府。 鲁王此时正在卧床静养, 脸上苍白的不见一丝血色, 唯有一双眼睛阴鸷如初。 “当日尊师见到我,便知道会有今日之祸吗” 他看着端坐在床榻前座椅上的中年道人,如是问了出来。 道人道“贫道不是已经告知殿下了吗当日您脸上带的,可是必死之像啊。” 鲁王笑了一下, 因此牵动五脏伤处,咳意上行, 血腥味立时涌到了喉咙“尊师既然能够救我,又为何不送佛送到西,还要叫我受此苦楚, 留在一座注定会坍塌的高楼里” 道人云淡风轻道“殿下要是不付出点什么,怎么可能过得了这一关现在您好歹保住性命了呢。” 鲁王脸色阴沉“为什么不把事情宣扬出去居然敢在神都对本殿下行刺,我要杀他九族” 道人耸了耸肩膀,告诉他“那就真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殿下了。” 鲁王难以置信“我可是皇子” 道人摇头道“你会死的。” 鲁王道“如若我告诉父皇” 道人仍旧道“你会死的。” 鲁王脸颊上的肌肉抽动一下,眸色阴森的盯着他。 道人起身离开“您要是不信,那贫道也是爱莫能助。” “且慢。”鲁王叫住了他。 道人回头,眸子里带着点笑意,看着他。 鲁王紧盯着他,问“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道人由是将笑意从眸子里蔓延到了脸上。 他彬彬有礼道“我只是想在将来的某个时候,利用一下殿下罢了。” 说完,道人轻轻向他颔首致意,继而转身离开了。 鲁王神色晦暗的盯着他的背影,直到眼见着房门开了又关,内室重归安宁。 一直哽在心头的那口气散开,他稍显释然的放松了过于紧绷的身体。 平生第一次,鲁王感觉到了畏惧。 原来,他也是会死的 道人的几句话,并不足以打动他,也无法真正的取信于他。 可是,在宫里中官简短的问候过他之后,禁中真的再也没有对今日之事进行任何表态。 好像真就是接受了鲁王自己的说法,认定这只是一个意外一样。 这是为什么 鲁王无力的躺在塌上,双目无神的看着帐顶。 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走入到一团迷雾之中,徘徊其中,彷徨无依。 可悲的是,他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去的,更不知道该怎么走出去 越国公府。 乔翎用筷子夹起一片鱼脍。 对着日光去看,只见其单薄如纸,纹理鲜明,吹一口气,便如同纸屑一般,轻飘飘的在半空中打个旋儿,最后落到了地上。 她惊叹不已“哇哦” 张玉映已经洗了手,正用帕子擦拭,院里的侍女们将那条鲫鱼的边角料收了起来,准备埋到花坛里边去,另有人将方才所用的刀具收起来。 张玉映道“我没想到娘子会喜欢吃这东西呢,南边河虾海鱼应该很多啊。” 乔翎道“我吃过鱼,但是从没有这样吃过鱼” 心满意足的往嘴里送了一筷子,又心满意足的开始嚼嚼嚼。 张玉映见状,便笑吟吟道“这是古来有之的吃法,据说前朝时候,有人以鲈鱼肉片加香柔花,用酱油调拌,因鲈鱼肉片雪白,蘸料金黄,前朝天子赐名金齑玉鲙,天下闻名,风行至今。” 金子原本还在乔翎脚边打转,这会儿耳朵却忽然间竖起来了。 乔翎见状就知道是有客人来了,往进门的地方一瞧,正好见侍女们一打帘子,芳衣走了进来。 “娘子的婚服已经制好了,晚些时候送来,您试穿一下,看是否合身。” 说这事儿只是顺带,她来此是有另外一事要讲“进宫的日子定在了三天后,婚礼在之后第二日,也就是四天后,这两桩事,娘子心里边有个准备。” 外命妇,尤其是上了品阶的外命妇成婚之前都得进宫去给后宫之主行礼,只是如今后位空置,便该去见皇太后了这事儿姜二夫人很早就跟乔翎提过。 她点点头,应了此事,梁氏夫人处就在此时使人来请。 芳衣一听就笑了,俏皮的朝她眨一下眼,悄声说“夫人这个人,其实是面冷心热呢。” 乔翎心里也这么想。 不成想过去之后,梁氏夫人却没有提入宫之事,而是说起另一事来。 “跟我走,我娘要见你。” 乔翎大吃一惊“啊” 她心想,婆婆的娘,不就是先帝的妹妹,那位封号为武安的大长公主 平白无故的,这位见我做什么呢 乔翎下意识的以为是梁氏夫人跟武安大长公主说了什么,抬眼一瞧,却见梁氏夫人自己也是神色不解“我娘她好端端的见你干什么” 眉头蹙着,倒是也没多说,早就安排了人去套车,这会儿见了乔翎,便直接带她走了。 乔翎不好问梁氏夫人,只能趁着出去的时候小声问张玉映“武安大长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张玉映小声告诉她“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乔翎这个人其实是有点傲上尊下的,一听这话,脊背都格外停直了几分。 心想她要是跟婆婆一样骄傲,一样不分青红皂白,那我肯定还是要呛回去的 哼 梁氏夫人回头觑了她们俩一眼,皱眉道“你们在这儿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 乔翎赶紧说“没什么没什么”麻利的跟了上去。 本朝立国之初,高皇帝将功劳最多的九位臣子封为国公,许其世代传续,而这九人当中,又以前四位作为显赫。 乔翎先前看姜二夫人给她的册子,就觉得前四位国公“镇、安、宁、定”的封号很有深意,尤其在得知这四家的国公亦或者是世子各自戍守一方时,就更觉耐人寻味了。 镇国公聂氏在北,安国公梁氏在西,宁国公杨氏在南,定国公朱氏在东。 而越国公府姜氏正好处在九位国公当中的中间,是第五位。 前四位国公都是要戍守四境的,若是国公年迈,也可以世子代替,而她恰巧就嫁到了第五家公府里 乔翎若有所思。 这回她们去的其实并不是安国公府,而是武安大长公主的公主府,论规制,反倒要胜过前者。 乔翎跟着梁氏夫人一路入内,着实耗费了不少功夫,穿过几重屋院,终于见到了张玉映口中“很厉害很厉害”的武安大长公主。 也是这时候乔翎才知道,原来梁氏夫人的名字唤作“琦英”。 出乎乔翎预料的是,武安大长公主的妆扮并不十分华贵,这并不是说其衣着简陋,而是说庄重和肃然占据了她气韵的大半,往脸上看,与梁氏夫人也不算是十分相似。 乔翎心想,看这样子,婆婆是更像父亲安国公多一点呢。 一只看起来有些岁数的狸花猫蹲坐在武安大长公主身边摆茶的桌案上,尾巴随意的垂着,圆眼睛沉静的注视着乔翎。 乔翎忍不住“咦”了一声“婆婆那里也有一只狸花,只是婆婆那只脖子上有半圈白毛” 武安大长公主说“那是它的孩子。” 她年过六旬,头发几乎都已经白了,脸上也不见笑,语气倒还和蔼,答了一句之后,又同梁氏夫人说了几句,便遣她出去“我同外孙媳妇单独说几句话。” 梁氏夫人稍有不安,下意识扭头去看乔翎。 武安大长公主见状便道“怕什么,难道我还会吃了她吗” 梁氏夫人心说娘你要小心一点啊,我儿媳妇发起疯来很癫的,没事不要惹她,逼急了谁她都敢弄一下 跟张玉映等侍从一处,忧心忡忡的出去了。 武安大长公主却同乔翎话起家常来了“乔娘子在姜家,还住的惯吗” 乔翎有些拘谨的点点头“回大长公主殿下,住的惯,大家待我都很好。” 武安大长公主颔首,又问“琦英待你如何” 乔翎赶忙道“回大长公主殿下,婆婆待我也很好,如同亲生女儿一般” 那只狸花猫的尾巴轻轻晃动起来。 武安大长公主也露出了一丝微妙的笑“可我在外边听到的风声,可不是这样的啊。” 乔翎“嗐”了一声“大长公主殿下,谣言怎么能信呢” 武安大长公主听得微微摇头“我的女儿,我还是是知道的。” 她轻叹口气,继而道“琦英这个人,有点笨拙的聪明,有些骄纵,但是人并不坏。从前姜家没什么人跟她说话,你跟她能谈得来,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乔翎认真道“大长公主殿下,婆婆她待我真的很好,我也会好好待她的” 武安大长公主笑了一笑,眼神递到一边,就有侍女用托盘送了一只镶嵌珠玉的木匣过来“你刚到神都的时候,琦英委屈了你,这是我替她补上的,你收着吧。” 乔翎见她说的恳切,略微犹豫之后,便没有推辞。 接到手里打开之后,她眼睛不由得瞪大了一点,看起来倒是有点像那只狸花猫了“外婆这里边除了有一套特别好看的首饰还有一摞银票” 武安大长公主道“收着吧。” 乔翎“可是外婆这太多太多了” 武安大长公主笑了一笑,站起身来,往内室去了“回去吧。” 那只狸花猫看了乔翎一眼,敏捷的跳下桌案,跟着她走了。 乔翎捧着那只匣子,鬼迷日眼,脚下飘忽,笑眯眯的出去了。 梁氏夫人蹙着眉头,有些不安的等在院子里,看她出来,下意识想要上前,想了想,又停住了,板着脸等她靠近。 乔翎紧紧地捧着那只匣子,到她面前去,鬼迷日眼的道“婆婆我承认我之前对你是有点没礼貌”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欲言又止,嘴唇张合几下,终于抬起下颌,高贵冷艳道“走吧” 乔翎紧随其后,又严肃的告诉同样有些茫然的张玉映“玉映,以后你不许说我外婆的坏话,她是全天下最慈祥最和蔼的外婆” 说完觉得最后两个字太过于生硬,于是她赶忙又嗲声嗲气的补了一句“全天下最慈祥最和蔼的外婆” 张玉映“” 梁氏夫人听见,都不由得回过头去,疑惑道“我娘到底是跟你说了些什么啊” 乔翎鬼迷日眼的用一只手捧住匣子,另一只手去拉梁氏夫人的衣袖,声音欢快“婆婆婆婆我们下次什么时候来看外婆啊” 梁霸天先是一怔,继而怒了“那是我娘,跟你有关系吗别叫的这么亲热”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20.第 20 章 开个玩笑~ 乔翎同梁氏夫人一道回到越国公府, 后者倒真是同她提起入宫的事情来了“老太君事忙,只怕无暇分身,三日后我与你同行。” 梁氏夫人是武安大长公主的女儿, 武安大长公主是先帝的胞妹,是以梁氏夫人该称呼皇太后一声舅母,在内宫之中, 也该是有几分情面的。 乔翎记得先前张玉映提过, 梁氏夫人是受到皇太后优待, 从宫里出嫁的, 嫁妆甚至于可以比肩公主,料想应该是很得皇太后喜欢的后辈才对。 这会儿听梁氏夫人主动提及入宫之事, 她谢过之后,不由得问了出来“婆婆, 太后娘娘是个怎样的人呢” 最后一句还压低了声音“好不好相处呀” 梁氏夫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好不好相处,同你有什么关系太后娘娘才懒得见你呢, 这回叫你入宫, 八成也就是走个流程” 乔翎微露讶异“我之前听叔母说, 太后娘娘年事已高,这几年很少见人,进宫去的命妇,多半都是在她老人家宫门外行个礼。” “她倒是事无巨细的同你讲了。” 梁氏夫人眉梢微挑,继而颔首道“不错,你这回入宫,多半也是如此。” 却听乔翎道“既然只是走个流程,一边疲懒于见人,另一边也是忐忑不安,为什么不索性取消了这个旧例呢” 梁氏夫人没好气道“哪天你当家主事, 把这个规矩取消掉好不好” 乔翎稍显无奈的“嗐”了一声“婆婆,你又这样,一旦问到你不知道的事情,你就要急” 梁氏夫人抬起手来作势要打,乔翎二话没说,赶忙拉着张玉映一起溜了。 跑到院子里才大喊出声“婆婆我走啦,明天再来找你” 梁氏夫人气急,吩咐底下人“把门户闭紧,明日不许放她进来” 陪房听得笑了,目送那主仆俩小跑着离开,道“可是我觉得,自打乔娘子来了,您也开始有人气儿了呢。” “什么话”梁氏夫人冷笑道“难道我从前是鬼不成” 到了傍晚时分,乔翎仍旧牵着金子出去遛弯。 先前张玉映还要同行,只是都被乔翎劝住,再见她回来的也早,在外边略转转便折返,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乔翎牵着她的小狗出了门,先往东转个圈儿,拐进一条小巷之后,又顺势向南。 路上的行人仍旧是熙熙攘攘,几个小童驾着船在河边摘早熟的莲蓬。 一个中年汉子正在瓦子里表演,一枚生鸡蛋放进嘴里,起初嘴巴里还是鼓鼓囊囊的,忽然张口,竟吐出一只小鸡 周围惊呼一片,赏钱雨点似的撒了一地。 旁边的演场就跟在竞争似的,同样响起来一阵不逊色于这边的欢呼声。 乔翎看了一眼,却是个傀儡师在表演,招了一群半大不大的孩子过去,略一犹豫,还是觉得鸡蛋变小鸡更有意思,遂往这边来了。 驻足观望一会儿,又上前去问他是否愿意往府上去表演。 那汉子观她衣着举止,弓一下腰,笑道“娘子抬爱,哪里有不肯的” 乔翎点点头,同他约定好“就在这几日,我必使人来请你。”又给了他五两银子的定钱。 那汉子略觉诧异,双手接了过来,失笑道“娘子好大方,难道不怕我卷钱跑了吗” 乔翎也笑,曲起两根手指比了比自己的眼睛,又点点他“你跑不了。” 二人就此别过,乔翎继续向前。 那汉子也收了摊,预备归家,临走时瞥了隔壁一眼,却见还正热闹。 那傀儡师的几个弟子正操弄着木偶,两个俏丽的少女在一旁吹曲奏乐,演的是八仙得道传。 那傀儡师口中念道“那哮天犬更想不到洞宾展开画图,是为了救它的性命,只想这一派的人,全是它的仇敌,哪里会无端的跑出这样一个救星来呢” 那汉子听了一听,倒不觉有什么,视线落到那傀儡师脸上,忽的一怔。 言语之际,他露出来的牙齿和舌头,是黑色的。 夕阳西下,乔翎又见到了先前几晚遇见的、那个身着布衣,两鬓微白的中年人。 这一回,他正蹲在街上,同一个脚边放着几只山鸡的猎户闲谈。 很快,也又一次途径了那片画舫。 那女孩儿竟也在此,只是脸上的神色较之先前,却要舒展多了。 她脱掉了鞋子,赤着的脚浸在河水里,脸上带一丝纯粹孩子的笑,正剥菱角。 乔翎目不斜视的从河边路过。 那女孩儿若有所觉,扭头去看,却只见到若干匆匆途径的男女。 画舫里有人唤她“令慈,怎么了” 董令慈收回视线,蹙起的眉头舒展开来“没什么,师傅。” 将湿淋淋的脚从河水中带离,她提着鞋子,走进了船舱。 乔翎东走西绕,最后终于到一座茶楼前停了下来。 她从怀里取出一张帕子,挨着仔细的擦了擦金子的脚,这才带着它走了进去。 茶楼的前室正一片喧腾,热闹非凡,楼后的院落里却正僻静。 那体态臃肿的老板踩得木质地板嘎吱作响,替她将房门拉开,末了,又要体贴的关上。 乔翎就在这时候说“我过来的时候,见东边铺面的牌子收起来了,是换了店家吗” 老板说“开布庄的老罗走了,铺面赁给了一个年轻人。” 想了想,又忖度着道“好像是个大夫还没开张,只见到有人往店里搬东西,我瞧了一眼。” 乔翎“噢”了一声“原来如此。” 室内早已经有了几人等候,两男一女。 乔翎牵着金子进去,环视一周,就开始火力全开。 “公孙宴你真是废物答应的时候把胸脯拍得山响,结果事情压根就没办成” 又骂另一个穿白衣的“向怀堂你也是废物答应的时候说是杀鸡牛刀,结果杀了这么久,事情都没了结,到最后还要我亲自出手” 然后又两眼发光的近前“师姐你今天可真漂亮,来贴贴” 公孙宴叹了口气,形容瑟缩“听说鲁王近来新招揽了一个门客,唤作凌霄道人,此事或许与他有些干系吧。” 穿白衣的向怀堂也没有分辩,反倒皱眉诘责“神都死人,跟你有什么关系倒叫我去管这些闲事” “知道了怎么能不管呢” 乔翎气势汹汹的叫了起来“再说你也没管好啊” 向怀堂道“你这么正义凛然,怎么不自己管” 乔翎气势更胜先前“我要嫁人啊你来替我嫁吗” 向怀堂立时沉默下去。 公孙宴左右看看,见那二人不再言语,便掏了掏耳朵,若无其事的道“那些杀手的情状有些不对,就跟杀不尽似的,且他们好像根本没有隐藏踪迹的意思。” 说着,他手一抖,展开了一幅地图,上绘神都各处,用红点标注了出现案件的地点“虽然还没有真正完成,但我设想,幕后之人应该是意图通过这些案件来向特定的人传达某些讯息的,你们来看,把所有的点连起来之后,这幅画像什么” 几个人同时围上前去。 但见顶端是一三角,下有方框,底有三足,宛如高楼。 公孙宴外,其余几人异口同声道“是个京字” 字体的演化经历了漫长的过程,然而在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符箓,在某种程度上还保持有古时形态,地图上用红笔连接而成的图形,赫然是一个古体的“京”字 向怀堂道“用先古时代的字体来书就一个京字,倒叫我想到了一个姓氏。” 乔翎之外,其余几人对视一眼,又一次齐声道“元城京氏” 正事说完,公孙宴由衷的叹一口气,觑着乔翎的脸,阴阳怪气道“啊呀呀,阿翎,你现在阔气起来了,亲戚去投,都不理了呢” 师姐师弟便一齐看了过去。 乔翎脸色因而涨红起来“你自己在外边发癫叫人撞见,怎么能怪我” “什么简直是危言耸听” 公孙宴面露愤慨,不平道“我什么时候发过颠” 师姐跟师弟齐齐收回了视线。 公孙宴见状,不由得愈发悲凉起来“真是愈有钱,便愈是一毛不拔,愈是一毛不拔,便愈是有钱” 夜色初起,坊市之外已经开始戒严,而坊内却还是一片歌舞升平,安泰如初。 金子叼着自己的狗绳,循着街边砖墙,脚步很有规律的,很坚定的朝着家的方向去。 途径某个铺子的时候,它忽然间停下来了。 面前落下了一片阴翳,继而出现了一双布鞋。 金子起初有些不安,鼻子在半空中嗅了两下,忽然间放下心来,有些开心的叫了两声“汪汪” 白应蹲下身来,帮她把因为叫起来而从口中脱落的狗绳捡起来,有些诧异的看着她“是个小姑娘啊,怎么会” 金子于是又叫了几声。 不间断的有行人从他们身边经过,只是却无人多看一眼。 确实,一个人蹲在地上逗弄一只狗,这有什么好看的呢 白应保持了好一会儿蹲着的姿势,向来沉郁的脸孔上少见的出现了一抹温柔笑容“金子,你遇见了不错的人啊。” 他重新把狗绳送到金子嘴里“去吧,再见。” 金子很想朝他叫一声的,只是想到自己嘴里叼着的东西,终于还是作罢,依依不舍的朝他摇了摇尾巴,很快消失在人间的烟火之中。 “玉映,你知道元城京氏吗” 回到越国公府之后,临睡前,乔翎如此发问。 张玉映显而易见的怔了一下“元城京氏” 乔翎看她的神情,觉得自己可能问了个有点蠢的问题。 然而温柔体贴的玉映没有说任何叫她窘迫的话,短暂的怔楞之后,向她娓娓道来“元城京氏的先祖乃是先古时期的一位王子,因为被封在京地,所以后代以此作为姓氏。” “据说只是据说在有神仙的时代,元城京氏是非常了不起的人家,能人辈出,而即便在非神话的时代里,元城京氏也出了许多名士。” “他们尤其擅长经史,前朝时候家族内多有在秘书省亦或者太常寺、礼部等衙门出仕之人,还出过几个谶纬大家呢” 乔翎眼巴巴的看着她“然后呢” 张玉映被她盯得有些好笑,语气倒是有些复杂“没有然后了啊。” 她说“圣人,也就是高皇帝开国之时,元城京氏附从于高皇帝的敌人,屡次陷高皇帝于险境,高皇帝坐定天下之后,将元城京氏族灭了。” 乔翎大吃一鲸“啊都死啦” 张玉映点头“史书是这么记载的。” 乔翎长长的“噢”了一声,拉起被子躺了下去。 只是心里正翻江倒海。 元城京氏原来早在本朝立国之初,就被高皇帝族灭了。 那现在这个暗地里下战书,在神都搅弄出一片腥风血雨的人,又会是谁 其人同元城京氏是什么关系 亦或者说,从一开始他们就猜错了,那张图也只是牵强附会,真正指向的根本就不是元城京氏 乔翎想不明白,索性不再纠结,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第二天将将起身,院子里的女孩们就开始拉着她换衣裳。 “今日不仅娘子要入宫拜见太后娘娘,两位姑太太也要回来的,可不能有失礼之处。” 张玉映见她面露茫然,便一边替她整理衣领,一边笑着解释“拜见过太后娘娘之后,就算是走完了朝廷认定的最后一环,即便没有成婚礼成,娘子对外的信函和公文也都可以用越国公夫人的名号了,是以这是很要紧的一日。” “府上出嫁的姑太太们,也会在这一日归宁来见一见侄媳妇,不然真到了成婚那日忙得头晕脑胀,哪还认得出谁是谁” 乔翎了然的点点头。 老太君名下有三个女儿,都不是亲生的。 长女跟随夫婿外放,如今不在京中,这一回越国公府婚事操办的急,她当然赶不回来。 次女与幼女倒是在京中。 次女很了不得,如今是广德侯的正室夫人,幼女的夫婿官位相较便要逊色些,是秘书省的一位秘书郎,正六品。 乔翎收拾齐整,先去寻梁氏夫人,等对方梳妆结束,婆媳俩相携着往老太君处去问安。 两位姑太太是一起来的,到的很早,这也是看重娘家,看重乔翎这个侄媳妇的意思。 梁氏夫人带着她认人“这是你二姑母。” 广德侯夫人姜氏生得颇为明丽,是一种灼目的美艳,或许是为了中和那种鲜妍,她神态上便格外的端肃起来。 见了乔翎,便微笑着夸奖她几句,送了很厚重的礼物。 乔翎称谢。 梁氏夫人又带着她认下一个“这是你小姑母。” 秘书郎夫人小姜氏相较于姐姐,却是一种小家碧玉的柔美纤细,只是不知是生活不顺亦或者是别的原因,虽然齿序在后,但看起来却比广德侯夫人还要长几岁似的,眉宇之间尤且带着几分憔悴与萎靡。 见了乔翎,也很客气,柔声夸奖几句,同样送了很厚重的礼物。 乔翎同样称谢,心里不免要多记她两分好。 虽然是姐妹,但二人毕竟都已经出嫁数年,日子也是冷暖自知,小姜氏的夫婿只有六品,手头上想来不像广德侯夫人那般阔绰,可即便如此,还是给了一份厚礼。 因为这一点好感,过了会儿,出去透气的时候,乔翎就忍不住问了出来“我看姑母面有愁绪,是遇上什么事了吗” 小姜氏初听到时为之一怔,会意过来,霎时间滚下泪来“我,唉不怕侄媳妇笑话,我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说完,又赶忙拿帕子去拭泪。 乔翎在她身上见到了从前阮氏夫人的影子,不免要追问一句“您这是怎么啦好好歹歹,总得跟我说一声,我才能明白呀。” 小姜氏自觉赧然,却又愁苦,犹豫一会儿,终于还是将压在心底的委屈吐露出来几分“无非是家里边那点事,夫妻不睦,日子也不顺遂,这也就罢了,谁家夫妻不吵嘴呢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几十年的夫妻,孩子都好几个了,他居然对我动起手来了” “啊”乔翎眉毛一竖“他居然打你这王八蛋真该死啊” 小姜氏垂泪不语,她身旁的侍女也是啼哭起来“老爷早些年待夫人还是很好的,前几年新纳了个妾,被那妾侍挑唆着,渐渐的待夫人就坏了,起初还只是恶语相向,现在竟是拳脚相向了” 那侍女神色凄然“也就是我们死命护着,才没闹出人命来,夫人头顶上破了好大一个口子,血把头发都给染湿了” 乔翎怒目圆睁“他怎么能这样呢这得跟他分开啊,告他去” “大好的日子,倒说起这些来了,”小姜氏擦了眼泪,很不好意思的拉住了乔翎“世间不只是有怨偶,也不乏有鹣鲽情深,你千万别因为我的缘故,倒觉得婚姻不是什么好事了。” 乔翎没接这茬儿,而是继续道“得跟他分开啊,按照律令,丈夫对妻子大打出手,这是可以义绝的您还可以多争取财产走动一下,说不定能叫他坐牢” 小姜氏无可奈何道“说起来简单,可哪有那么容易尤其你那表弟马上就要订亲了,要是因为我闹起来,坏了婚事,我怎么对得住他” 乔翎遂换了个方向道“那也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那个王八蛋啊我” 张玉映在她身后,生怕她喊出来一句“我找人弄他”,赶忙一把拽住她的衣袖。 乔翎回过身去,却是会意错了,有些茫然的道“怎么,我不能去找他麻烦吗” 又愤慨道“他对姑母动手啊,难道就当没发生过,叫姑母吃哑巴亏吗” 张玉映暗松口气,又说“按照神都约定俗成的规矩,夫妻有了纠葛,可以去对簿公堂,那就是走了公道,也可以各自家中处置,这就是家事了。姜夫人是越国公的姑母,您是越国公的未来妻室,作为姜家的媳妇,当然可以为出嫁的姑母鸣不平了。” 乔翎马上向小姜氏承诺“我会去找他麻烦” 小姜氏感激之余,又歉然道“这怎么好意思更不必说,你今日还要进宫去拜见太后娘娘呢” 乔翎于是就修正了一下说辞,道“等我从宫里出来,马上就去找他麻烦” 小姜氏拉着她的手泪眼涟涟“这可真是到底是娘家人才靠得住呢” 等她进了厅内,张玉映才有些不赞同的低声道“娘子方才不该那么轻易就许诺出去的。” 乔翎瞪大眼睛道“那是国公的姑母啊,她受了丈夫欺负,我又知道,怎么能不管呢” “小姜夫人跟您先前见到的阮氏夫人不一样。老太君都没有发话呢。且依据您对梁氏夫人和姜二夫人的了解,她们是那种会冷眼旁观的人吗” 却听张玉映道“她们不做声,可见这里边,未必没有什么蹊跷。” 又说“且据我所知,李家的长子也就是您姑母的长子,不是什么很正经的人呢。” 乔翎摇头道“别人怎么做,是别人的事情。但是叫我知道有人受了欺负,我明明能管却选择漠视,那就不成。” 张玉映听到此处,为之失笑,也就作罢了“您要不是这种人,当初怎么会救我嗐,且照您的心意办吧。” 乔翎倒是又想起另一处来,遂示意张玉映“你替我跑一趟腿,去国公那儿问一问,得个准话吧” 乔翎与小姜氏在外边言语的时候,广德侯夫人也正在厅内同老太君寒暄,说些家常之事。 梁氏夫人与姜二夫人坐在旁边听着。 芳衣带着几个侍女送了时鲜的果子来,姜二夫人则借着这空档,悄悄同梁氏夫人道“三妹妹同乔娘子在外边说话呢。” 梁氏夫人用银签子插了块苹果吃“说就说吧,咱们还能把她的嘴堵住不成。” 姜二夫人有些担心“不跟乔娘子说一声吧,怕她稀里糊涂的应承了什么事,要是专程去讲,又显得咱们这些当长辈的搬弄口舌是非似的。” 梁氏夫人眼皮都没动一下,道“那是个爱管闲事的,你去拦着,说不定她还觉得你不怀好意呢,叫她撞一回墙,知道疼就好了。” 姜二夫人神色有些为难,最后只叹口气“唉,也只好这样了。” 妯娌两个说话的声音低,但老太君跟广德侯夫人或多或少应该也有所耳闻,只是这会儿那二人却都跟没听见似的,压根不曾插话,等乔翎跟小姜氏再度入内,估摸着时间,老太君又督促着梁氏夫人赶紧带她入宫。 “这种时候,宁肯早去等着,也不好晚到,失了恭敬的。” 梁氏夫人起身应下。 越国公姜迈的乳母见张玉映来此,却是一怔“张小娘子怎么有空过来” 张玉映道“我们娘子有一事迟疑,叫我来问一问国公的意思。” 她极委婉的把小姜氏的遭遇讲了“我们娘子说,她想以国公的名义,去替姜夫人讨个公道,不知道这事儿会不会对国公有所妨碍呢” 罗氏听得诧异,继而心生感佩,吩咐人请张玉映吃茶,自己去内院问话。 不多时,又出来回讯“国公叫我谢过娘子的好意,说若是因此生出干戈来,他愿意全力承担。” 张玉映应了一声,向罗氏辞别,加快步子,往老太君那边去。 罗氏目送她身影离去,这才折返,看姜迈躺在竹椅上闲闲的晒太阳,嘴角少见的带着一丝笑,语气也不由得柔和了下去“乔娘子这个人,倒真是古道热肠呢” 寻常娘子嫁进来遇上这种事,八成是要推掉,哪有直愣愣往上凑的 姜迈也轻轻说了句“是呢。” 乔翎从张玉映处得到了姜迈的回复,便放下心来,人坐在进宫的马车上,但也提前开始活动筋骨,做好了出宫之后去寻那素未谋面姑丈麻烦的准备。 梁氏夫人或多或少有所猜测,心里边也存了一点看热闹的想法,竟是一字不提,问也不问。 如是一来,乔翎自己反倒先奇了怪了“婆婆,你不劝我吗” 梁氏夫人闲适的往后边靠枕上一倚“我为什么要劝你闹个天翻地覆,都跟我没关系。” 乔翎道“你说的啊婆婆,我要是真闹大了,你不能骂我的” 梁氏夫人冷笑一声“我说的,你真闹大了,我不骂你” 婆媳俩对视一眼,都没再说话。 一路沉默着到了宫门口,自有侍从前来验看门籍身份,检验无碍之后,终于得以更换马车,继续前行。 越过一座宫门,婆媳俩下了马车,乘轿撵向前。 再过一道宫门,却是连轿撵都不能入内,须得步行上前。 如此一路到了皇太后所在的千秋宫,果然早就有女官和侍从侯在外边,客气的同梁氏夫人寒暄几句之后,告知婆媳俩结果。 太后娘娘身体欠佳,不见外客,从先前旧例,在外边行个礼,也便是了。 又从旧例赐了许多东西下来。 倒是有别处的女官来请“大公主说,太夫人和越国公夫人若是便宜的话,可以前去一叙,过后再送二位出宫。” 乔翎有些惊奇大公主据说不是开府了吗,如今竟还住在宫里吗 至于去与不去,自然该交由梁氏夫人做主了。 梁氏夫人欣然接受。 前来邀请的女官走在前边,乔翎饶是心有疑惑,也不好问出来,只能在心里边忖度开府之后还住在宫里,可见玉映先前所说不虚,这位公主,真的有一问储位的能力呢 婆媳俩乘坐轿撵又是一通绕,终于在某座殿宇面前停下了。 乔翎抬头看了一眼,便见宫门口书的是文思殿三个大字。 有女官在前引路,请了婆媳二人进去。 乔翎入得门后,便见殿中上首左处尊位上坐着个容貌端秀的女子,着家常衣冠,见两位客人到了,便含笑起身来迎。 在她身后半步立着个与她年岁相仿的男子,乔翎猜度,大抵是大公主的驸马。 “早就听说越国公有了妻室,且又是极为端方的性格,可惜直到今日,才算见到” 大公主是个性格爽朗的人,言语之间,并没有骄矜于身份的倨傲,见了乔翎,神态也颇恳切。 乔翎与她往来叙话几句,见她始终没有问起张玉映,也不说鲁王,心里边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来。 这时候有宫人从外边过来奉茶,先送到梁氏夫人处,很快便有人送到乔翎面前来。 她分神与大公主说话,并没细看,端起来喝了一口,立时吐了出去,紧接着咳嗽起来 梁氏夫人在她身边,先是一惊,继而便道“可是茶水有什么不妥” 乔翎心想,怪不得外婆说婆婆这个人有点笨拙的聪明呢 见到儿媳妇失仪,她先说的不是“你怎么搞的”这样定罪式的责难,而是先替她来分辩一步,是茶水有问题,不是我儿媳妇不好。 可这样一来,不就显得主人家待客不周了吗。 又或许婆婆她其实知道,只是因为已经把乔翎划分到自己人的领域里,所以才有了这一句话。 乔翎心下感念,嘴上倒是没有迟疑,很不好意思的道“茶很苦,好像加了黄连似的” 再低头一看“噫,真的加了黄连” 大公主脸色铁青,霍然起身,含怒看向身后的驸马“你是怎么搞的” 这时候却听帘幕外传来一阵压抑着的笑声。 两只手将那低垂着的帘幕掀起,一对年轻的男女嬉笑着走了出来。 那与乔翎年纪相仿的女郎笑嘻嘻的叫了声“大姐姐” 又叫驸马“姐夫。” 那少年也挨着叫了声“嫂嫂,大哥。” 梁氏夫人皱眉看着那二人,告诉乔翎“那是四公主和驸马的弟弟,庾家三郎。” 乔翎“噢”了一声。 大公主却没有理会那两个年轻人的称呼,而是冷冷看向驸马,问“你知道” 驸马眉头紧锁,先是摇头,继而看向自己弟弟,厉声道“三郎,这是公主的客人,你怎么敢这么放肆” 那位三郎见状,脸上的笑容便暂且收了起来。 倒是四公主替他说情“是我做的,跟三郎没什么关系。” 又满不在乎的看向乔翎,问“乔娘子,不会这么小气,连个玩笑都开不起吧” 乔翎很生气的瞪了她一眼,并不答话,而是掩住口,悄悄问梁氏夫人“我能骂她不能”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很理解她的气愤,但还是好声好气的商量着说“最好不要吧” “我懂。” 梁氏夫人以为乔翎会闹,没成想她很善解人意的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现在闹起来,容易给家里惹事。” 梁氏夫人面露欣慰。 却听乔霸天声音压的更低一点“等出了宫,我再找人弄她” 梁氏夫人眼前一黑。 沉吟几瞬,暗吸口气,告诉自己关系过硬的儿媳妇“这点小事暂时还不需要你出手。” 继而将乔翎拉到身后,疾言厉色道“四公主的母亲,好歹也算是名士之女,教导出来的女儿,却连一个礼字都不懂吗开个玩笑今日大公主与驸马是主,我与我家媳妇是客,你不请自到,有什么身份来开玩笑” 梁霸天将乔翎那气势十足的排比句学了个十乘十“如果你敢跟圣上开这样的玩笑,敢跟太后娘娘开这样的玩笑,那才真算是开玩笑” 觑着四公主骤然变色的面孔,梁氏夫人冷笑出声“如果你不敢,只会找身份逊色于自己的人来戏弄,等着长姐替自己收场,以势压人,逼迫对方忍气吞声,也不过是依仗着公主的身份遮掩自己的骄横和无礼罢了” 乔翎暗叹口气我婆婆性格真是太激烈了,在宫里边这么搞,容易闹出事来的啊 然后她探头出来找补“哈哈,四公主,不会这么小气,连个玩笑都开不起吧”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21.第 21 章 乔霸天与梁霸天 打从梁氏夫人提起她的母亲开始, 四公主就被激怒了,再等到后边那气势雄浑的一段段话砸下来当日梁氏夫人有多盛怒,现下四公主便有多盛怒。 甚至于她们连话都是一样的。 乔翎就见四公主涨红着脸,哆嗦着斥道“你大胆” 可现下梁氏夫人显然不需要像当日乔翎一眼大声跟四公主争吵, 因为就在四公主那三个字说完之后, 大公主以一种不算高亢, 但是足够严厉的声音开口了。 “你大胆” 她疾言厉色道“向来主人家宴客,只怕招待不周, 哪里有像你这样, 反倒来戏弄客人的太夫人方才所说, 不足以警醒你,只能叫你恼羞成怒吗” 大公主这个长姐显然极有威严, 四公主听罢,饶是面色上仍旧有愤愤之色残留, 却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大公主又转头去看驸马“你打理这宫里的内务, 就是这么打理的不成今天来人在我的贵客茶里加一把黄连, 明天是不是要来人往我的饭食里撒一把砒霜” 驸马诚惶诚恐, 肃然道“公主责备的是, 都是我主事不周的缘故。” 又向梁氏夫人与乔翎郑重行礼道“今日是我之过, 叫二位见笑了” 梁氏夫人微蹙着眉,还没来得及言语,乔翎已经神色自若的点了点头,说“驸马的确该好生反省一下的,毕竟世间如同我和婆婆这样耿介刚直的人少,口蜜腹剑的人多。” 梁氏夫人听得额头青筋一跳,继而却又听乔翎继续道“若是换成别人,脸上笑吟吟的说几句没关系, 表面上把这事儿掀过去了,可心里又会怎么想,怕就是不得而知了。” 驸马听后,不由得再施一礼“越国公夫人说的很是。” 大公主面沉如水,向那两个年轻人道“过来,同越国公夫人致歉。” 庾三郎毕竟还是会看人脸色的,闻言便稍显踯躅的上了前。 四公主低着头,小声嘀咕“太夫人方才骂我骂的那么凶,这还不够啊” 大公主心平气和的反问她“嗯” 四公主敬畏长姐,见状只得上前,耷拉着脸,勉强道“越国公夫人,今日之事,实在是对不住了。”说完,虚虚的行了个平辈礼。 大公主道“再支你三个月的月例,给越国公夫人赔罪。” 四公主吃惊又委屈“啊” 乔翎善解人意的将那碗自己只喝了一口的茶递过去“三个月的月例就免了,叫公主把这碗茶喝了,这事儿就算啦。” “我才不要” 四公主立时就退缩了“那就三个月的月例” 说完,都没敢等大公主发话,赶忙又朝乔翎道“今日是我冒昧,实在对不住越国公夫人,夫人宽宏大量,谅解我这一回吧。” 乔翎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我不会对外说的,但是不原谅你。” 四公主惊住了“” 梁氏夫人不由得悄悄推了她一下。 乔翎有些诧异“怎么,我不可以不原谅吗” 梁氏夫人“” 四公主惊愕道“就是一碗苦茶而已,又不是下了毒,我都道歉了,还赔了你三个月的月例,你还要怎么样啊” 乔翎也很愕然“你赔礼道歉是因为你做错了,跟我原不原谅你有什么关系” 她说“我之前都没有见过你,更没有得罪过你,可是你莫名其妙的来捉弄我,拿我取笑,你真讨厌,我不可以不喜欢你吗” 四公主刚刚降下来温度的脸庞又一次热了起来“你” 她气恼极了,又觉得羞愤,想要大声反驳,却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论据来。 大公主有些好笑的看着这一幕,就见这个这个骄横的妹妹被堵得眼眶都红了,断断续续的道“你怎么,怎么能这么说人啊” “你是伤心了吗” 乔翎看她好像要哭,惊奇极了“你可以看不起我,拿我取笑,但是我不可以说,一旦说破了你的坏心思,你还要难过吗” 四公主“” 四公主声音都带着哭腔了“你,你这人怎么这么刻薄啊” 乔翎认真道“你不要哭,我不会可怜你的,更不会因为你哭就拉着你的手说没事儿,不打不相识,继而跟你做好朋友。今天来的要不是我,而是个寻常娘子,不晓得会被你戏弄的多可怜呢” 四公主彻底绷不住了,嚎啕大哭“你这人怎么得理不饶人啊人家都投降了,你还要追着打真是太讨厌了” 乔翎“” 乔翎用手肘捅咕了梁氏夫人一下“婆婆,要不你去哄哄她吧。” 梁氏夫人白了她一眼,低声说“你滚开” 乔翎只得叉起腰来,无奈的吹了下口哨“那我们就在这里聆听一下四公主殿下的哭嚎吧” 四公主的哭声戛然而止。 其余人“” 大公主好容易才憋住了没有笑。 下一秒,四公主几乎是恶狠狠的抓起乔翎方才用过的那个茶碗,看也不看,咕嘟嘟灌到了喉咙里 有一缕水顺着她的下颌湿了衣襟,她也不在乎,胡乱摸一把嘴,气势汹汹朝乔翎道“现在你满意了吧你这个尖酸刻薄的女人yue” 那碗茶真的太苦太恶心了,她紧接着就抠着喉咙开始干呕。 在场众人“” 四公主“” 四公主自觉丢脸,眼泪瞬间就涌出来了,鼻子抽动几下,转身大哭着跑了出去。 驸马看了这么一场闹剧,既觉头疼,又觉得有些好笑,看四公主往外边去了,赶忙给侍从递个眼色,示意她们跟过去,仔细四公主出了什么事儿。 大公主也有些啼笑皆非“这可真是” 转而看向乔翎,又认真道“今日是舍妹顽皮,冒犯宾客,我” 乔翎摇头,道“今日之事,我知道与殿下没有关系,也不会对外提及,只是除了我们婆媳之外,您怕是还有别的事情要去费心呢。” 如是又寒暄一会儿,婆媳俩适时的道了告辞。 乘坐轿撵出了宫,换乘越国公府的马车之后,乔翎才说梁氏夫人“婆婆,你今天真是太激进了,哪儿能那么骂四公主呀我当时真是吓了一跳,替你捏一把汗”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真想一脚把她踹下去“你怎么好意思说我” 乔翎嘿嘿笑了两声,又问“那个庾三郎,是驸马的亲弟弟” 梁氏夫人哼了一声“要不是亲弟弟,怎么敢在大公主那儿那么造次” 乔翎回想起姜二夫人给她的那本册子,若有所思“驸马出身十二侯爵之首的中山侯府,齿序第二,他们兄弟俩的年岁差着不少啊” 庾三郎看起来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样子,而驸马,估摸着应该临近而立之年了。 梁氏夫人告诉她“庾三郎是中山侯夫妇的老来子,所以格外宠爱一些,也算是沾了前边两个兄长的光吧。” 她忖度着道“中山侯府,是个对于子孙和来日都很有规划的人家,长子袭爵,所以打小就教导的格外严格,次子呢,却是个待嫁郎,也是早早地就教养起来,过了十来年又有了个小儿子,便不复早年的严苛,偏宠的多了些” 乔翎听到了一个叫她有些诧异的词汇“什么叫待嫁郎” 梁氏夫人问她“你该知道,神都城内,不乏有女郎继承爵位的例子” 乔翎点头“我知道。” 梁氏夫人便道“高门大户专程教养出来,预备嫁给这些女爵的郎君,就叫做待嫁郎。一般都是家中嫡次子,不能继承爵位,但是出身足够尊贵,教导他如何打理内事,以后出嫁,做妻子的贤内助。” 乔翎立时会意过来“那中山侯府” “是啊,”梁氏夫人道“侯府之首的门第足够高了,又是嫡出次子,打一开始,庾二郎就是为某位公主准备的。如今做了大公主的驸马,也算是不负家族所托了。” 乔翎明白过来,继而耸一下肩膀“中山侯夫妇糊涂啊,正因为对长子和次子寄予厚望,所以才不该骄纵幼子,四公主也就罢了,那是大公主的妹妹,金枝玉叶,可庾三郎是什么身份但凡驸马是个明白人,这回庾三郎怕没好果子吃” 乔翎说的一点没错。 当着大公主和驸马的面,乔翎自己就把四公主给顶翻了,反倒把庾三郎给落下了。 而大公主出言责备的也是自己的妹妹,也没有提及到庾三郎。 这可不是因为大公主觉得事情的罪责全在自己妹妹身上,而是因为她跟驸马的弟弟毕竟隔了一层,有些话不好说,但驸马要是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那就说明驸马不适合做驸马,不行赶紧腾位置,她再娶一个进来 甚至于大公主都没跟驸马提过这件事内宅是你的责任啊,这要是还要我教,要你干什么 乔翎心里边把这件事记了一下,还不忘叮嘱梁氏夫人“婆婆,要是有后续了,记得告诉我一声” 梁氏夫人叹了口气“说起来,原来是件好事的,叫这两个年轻人一打岔,味道也就变了。” 乔翎道“怎么说” 梁氏夫人说“如今太后娘娘很少管后宫的事,内宫之中,便是贵妃与大公主分庭抗礼,我今日出门之前还担心贵妃传召,生出事端来,大公主来人去请,大抵也是有着这个顾虑,没成想最后变成这样了。” 贵妃毕竟是鲁王的生母,自家又与鲁王有过纠葛,谁知道她对此是何态度。 “这也没什么不好啊,”乔翎反而觉得无关紧要“比起嗯嗯啊啊的寒暄,真的遇上点什么事,反倒更能看明白一个人的秉性。” 又一次提醒“婆婆,记得跟我说一下后续” 梁氏夫人无语道“要是大公主没把这当回事呢” 乔翎道“那我就明白她是个什么人,知道以后该怎么对待她了呀” 梁氏夫人冷笑出声“你算老几,也配说这种话好像以后大公主会用到你似的” 乔翎瞪大了眼睛“婆婆,你可别看不起人呢。” 梁氏夫人面露哂色“就你这个成天招惹是非的本性,备不住哪一天,倒是要去求大公主救你呢” 乔翎有点委屈“我也没怎么招惹是非啊,今天明明是别人主动来戏弄我的,从前也是你先嗯额我的。” 她觑着梁氏夫人的神色,该消音的时候主动消音了。 马车辘辘向前,乔翎忽然间想起来一事“等等,我不回去我答应了姑母,去找李家的麻烦” 梁氏夫人按捺住怒气“别给我狗拿耗子,少管闲事” 乔翎道“我都答应了,怎么好不管呢” 梁氏夫人怒道“人家的家务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乔翎诧异的看着她“可是姓李的对姑母动手呀,打人怎么行呢姑母的头都被打破了” 梁氏夫人不屑一顾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谁知道你那姑母有没有什么错处” 乔翎看着她,不说话了。 梁氏夫人太知道她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了,见状嗤笑一声“说吧,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乔翎瑟缩着往马车角落里靠了靠,说“其实我研究过,一个巴掌也能很响的” 马车停下,乔翎给推得一个趔趄,好悬没栽到地上。 梁氏夫人坐在马车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你自己乐意去,撞到墙上可别怨我滚吧” 乔翎上前一步,扒住车窗“婆婆,有个脓包在那儿,你总不能不往那儿看,然后说服自己说没有脓包吧” 梁氏夫人“咣当”一声从里边把窗户放下去了“那你就去行侠仗义,把脓包给挤了吧” 说完也没听乔翎言语,便吩咐车夫“走吧,别管她” 乔翎目送着那马车越走越远,不由得挠了挠头“唉。” 这时候就见前边那行人停下了,几个武士调转马头,重新回来。 乔翎就笑了“我婆婆这个人啊,就是嘴硬。” 心还是软的。 梁氏夫人使人回越国公府,再过一条街就要到的时候,又叫人停住了。 犹豫起来。 陪房心里边有了谱儿,暗暗发笑,脸上还是露出茫然来,问“夫人,咱们不回去吗” 梁氏夫人没好气道“你也来跟我装糊涂就这么回去,少了个人,老太君难免要问,到时候牵扯起来,我实在懒得多说” 陪房便作了然之态,主动提议“要不,咱们转道到李家去看看万一夫人叫李家人给欺负了呢” 梁氏夫人心说乔霸天还能叫人欺负了 到底还是板着脸叫人调转方向,往李家去了。 这边刚到门口,正瞧见乔翎出来,梁氏夫人定睛一看,大吃一惊 因为这会儿乔翎看起来实在有点狼狈,头发乱了,衣襟也给扯开了一点,再仔细看看,眼角那儿还被人给抓了一下,红红的一道伤口。 梁氏夫人勃然大怒“李家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他们理亏,居然还敢动手” 梁霸天立时下了马车,先骂乔翎“你怎么搞的没出息的东西,只知道窝里横,叫人打成这样” 又撸起袖子来“我带人去砸烂他们” 乔翎赶忙拉住她“快跑” 梁霸天气势汹汹道“怕什么皇家也就罢了,姑且忍气吞声一点,李家算什么东西” 乔霸天雄赳赳气昂昂“我在他们家一口气打断了三个人的腿” 梁霸天“” 梁霸天一把拉住她“快跑”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22.第 22 章 神刀 马车迅速向前, 往越国公府方向去了。 梁氏夫人这才安抚住怦怦直跳的心脏,问乔霸天“怎么回事” 乔翎愤愤道“李家人都是王八蛋” 她说“我怕冤枉了李家人呢,还很有礼貌的去问, 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可那老王八蛋一听我问他们夫妻之间是否生过口角, 马上就变了形容,摆出一副死人脸来,说自家的事, 跑到外边去说了做什么一把年纪的人了, 难道都不觉得丢脸吗” 梁氏夫人专心致志的听了, 很了解她的说“你听完肯定马上就生气了吧” “是呢” 乔翎用力的点头“虽然姑母是亲姑母,但也不能只听她的一面之词呀, 可我过去一问, 再听老王八蛋那么一说, 就知道这事儿八成是真的” 她说“我当时火气蹭的一下就上去了, 索性挑明白问他你是不是动手打了姑母” 梁氏夫人问“你那姑丈李文和怎么说” 乔翎现下想起来还觉得生气“他还没说话呢,他那个妾就娇滴滴的冒出来了,说什么姐姐怎么能这样, 不维护家里的声誉也就罢了, 居然还出去胡言乱语, 这不是叫外人笑话吗” “老王八蛋听了, 就说夫妻之间吵嘴很正常的, 谁家没有过这种事本也就是不小心推了一下,真要是诚心去打,你还能见到她,听她添油加醋、胡说八道” “不要把这对贱人的言语说的这么细致,容易叫我生气我的肝也是肝” 梁氏夫人打断道“来说一说你接连打断三条腿的英姿, 叫我开心一下” 乔翎马上就眉飞色舞起来“我当时听他说完,真是火冒三丈,看他那副小人嘴脸,马上就过去给了他一拳那个女人就叫了起来,嚷嚷着叫家仆来赶我,只是被我们家的人拦住,才没能过去” “李文和气急败坏,居然觉得他能行,撸起袖子过来打我,我反手掰断一条椅子腿儿,把他腿给打折了” 梁氏夫人听得兴致勃勃“那还有两条腿呢” 乔翎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股气闷来“李文和倒了,倒是把李家其余人给招过去了,姑母的两个儿子论起来,我该叫表哥表弟的,义愤填膺来的谴责我,说怎么能在长辈家如此大闹。我问他们,知不知道母亲先前几次被父亲打,最近的一次甚至于头都给打破了” 梁氏夫人目露一丝嘲弄的了然“他们怎么说的” “他们居然知道那是他们的亲生母亲啊” 乔翎难以置信道“李家大郎今年十九岁,二郎十七岁,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啊明知道母亲被父亲欺负,居然视若无睹,这种儿子,生他出来做什么” “姑母为了儿子忍气吞声,不愿意与丈夫义绝,坏了儿子的姻缘,可他们对母亲居然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漠视她被欺负成这样” 梁氏夫人明白了“所以你就把那兄弟俩一起打了” 乔翎用力点头道“对,两个小王八蛋都给打了” 梁氏夫人稍显诧异,说“你很能打啊” 乔翎被闪了下腰“哎” 梁氏夫人上下打量着她,说“李家的两个儿子,我也都见过,虽然不成器,但却生的人高马大的,你一个人居然能把他们俩给打了” 乔翎动了动肱二头肌,骄傲的回答第一个问题“婆婆,我很能打的,你没发现我很结实吗” 本朝高皇帝在马背上征讨天下,民间也是武德充沛,闺阁女郎的教育也包括有骑射,梁氏夫人自己也学过,颇有些功夫在身上,只是不算十分了不得的高手罢了,倒是没想过乔翎这样寻常出身的娘子居然也学过。 毕竟穷文富武,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此时梁氏夫人解了疑惑,倒也没有多问,思及前事,又有些幸灾乐祸“你行侠仗义,替受委屈的姑母出了一口怨气,你好厉害啊,我可真是佩服。” 乔翎狐疑的看着她,瓮声瓮气道“婆婆,你好像有点阴阳怪气。” “怎么会呢” 梁氏夫人道“你这样的侠肝义胆,为人打抱不平,正好映衬出我的冷漠和无情,叫我自惭形秽,钦佩都来不及呢” 乔翎“更阴阳怪气了。” 梁氏夫人冷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婆媳俩回到越国公府,老太君、姜二夫人乃至于两位出嫁归宁的姜夫人都在等着。 乔翎先前在马车上的时候,就已经重新整顿了形容,然而眼角上那道红色伤痕却是遮不住的。 老太君瞧见,便皱起眉“脸上这是怎么了,可是宫里边遇上了什么” “宫里边一切安泰,”梁氏夫人道“倒是这孩子是个热心肠,知道三妹妹受了委屈,去李家闹了一场,打抱不平呢” 厅内几人会意过来,神色各异。 小姜氏不由得站起身来,惊愕又歉然“怎么搞成这样了马上就要成婚女孩子的脸多珍贵呀” 她动容不已的拉着乔翎的手“你这孩子真是实诚,叫我说什么才好呢” 乔翎满不在乎道“没事儿,过几天就好了,倒是姑母你,还是在家里住几日吧。” 她由衷道“即便不义绝,不和离,也好歹暂且分开一段时间,说出来不怕姑母生气,李家那些人,包括两个表弟,都没个真心把您放在心里的” 小姜氏潸然泪下“我这辈子,就是这个命了,丈夫那样,儿子也唉,一把年纪了,既要母亲费心,还要叫侄媳妇照应” 老太君轻叹口气“要不说儿女都是债呢。” 又说“宽心住下,你未出阁前的院子,一直都有人照看着的。” 梁氏夫人倒是说起另一事来了“婚礼上该准备的都准备齐全了,也知会过京兆府那边,到时候队伍从北门出去,绕着坊内走一圈儿,再从南门进来。” 又跟乔翎说“今下午叫人领着你逛一圈熟悉一下路径,虽说真正行婚仪的时候有人引路,但你自己心里边最好也有个谱儿。” 乔翎老老实实的应了。 神都城里的规矩,娶妻的一方骑马,出嫁的一方坐轿,新婚夫妇二人下午出门,傍晚行礼,第二日清早再去拜见舅姑。 只是姜迈体弱,是尊玉人,骑在马上连风吹带日晒,禁受不住,索性调换过来,叫乔翎骑马,他来坐轿。 乔翎反而觉得轻松呢。 骑在马上兜风,完事儿去跟客人们喝几杯酒,可比先闷在轿子里,后闷在新房里舒服多啦 芳衣带了先前量体裁衣的婚服过去,张玉映带着几个侍女就要替乔翎妆扮上“今天先试一试,免得明天慌了手脚,遗落了什么要紧东西” 乔翎有些好笑“我又不需要多仔细的梳妆,衣袍也不繁琐,能落下什么呢。” 几个侍女也不怕她,叽叽喳喳的涌上去,帮她穿戴起来,长发束冠,最后抚掌说“好俊的郎君” 乔翎半信半疑,看向张玉映“真的吗玉映” 张玉映眸光明亮,用力的点头,重复一遍侍女们的说辞“好俊的郎君” 姜迈的乳母罗氏那边也送了新婚的衣裳往姜迈面前去,又柔声问他“国公是否要试一试呢” 姜迈微露诧异“这就到日子了啊。” 罗氏便笑了起来“自从乔娘子来了之后,时间好像过得格外快呢。” 姜迈听罢,也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日光透过薄薄的的窗纱照进内室里,他脸上仿佛蒙着一层玉石般的光泽。 罗氏正要再问一次,忽然间听见外边传来一声熟悉的狗叫。 姜迈伸手将窗户推开一个月牙形状的角,轻轻叫了声“金子。” 金子屁股坐在地上,两只前脚支起来,清脆的朝他叫了一声“汪” 真正成婚的那天,乔翎反倒没什么紧迫的心思。 按部就班的起身,洗漱,用饭,继而再漱口沐浴,从浴池出来,侍女们近前来帮她穿衣束发,张玉映则在旁,最后念一遍婚礼的流程给她听。 因为姜迈身体不好,乔翎实际上担当的是新郎的责任,譬如骑马射箭,应对宾客,都要一力肩负,又因为姜迈这越国公的身份,即便顾及他的身体,将流程削了又削,相较于常人,也还是有些繁琐。 乔翎饶是先前已经听过几遍流程,这会儿也听得很认真,只是听完,也不由得咂起嘴来“也不知道我家里会不会有人来” 张玉映与侍女们听得默然,怕她伤心,很快便将话题岔了出去,只是她们心里边都明白那边要真是有人在乎,怕就不会叫娘子孤身一人到神都来成婚了。 羽林卫校尉成穆此时正在官署内值守,面前摆一盏浓茶,一本古书。 只是那书实在晦涩,叫人看得发晕,青天白日的,也不曾饮酒,只是多看了会儿,竟有些醺然起来。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间听到了一阵仿佛自幻空之中传来的铃音。 成穆起初浑浑噩噩,脑海中思绪一转,却好像半空中炸响了一个雷似的,慌忙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那是间四处封闭的屋舍,没有窗户,四面悬铃。 那铃铛约有成年人拳头大,银质,上雕兽首,却是嘲风。 屋舍东侧的铃铛在剧烈的摇晃。 成穆脚下如风,奔出门去,外边羽林卫率已经集结起来,神色古怪又惊奇的交换着眼神。 成穆自己心内也极为惊骇,却还是严令众人“肃静,准备出发” 带着人走出门去,便见到了同样神色奇异的金吾卫率。 两个校尉面色沉重的对视一眼,继而不约而同的望向了门外。 彼处不知何时,来了一人,头戴一顶奇怪的冠帽,其上垂下黑纱,烟雾一般遮住了他的面容,难辨男女。 日光之下,他身上的紫袍流泻,摆动出波浪一般的水纹。 成穆心头猛地一跳,心知这是一位来自中朝的紫衣学士,赶忙与那校尉近前,深施一礼“拜见学士” 那紫衣学士应了一应。 听声音,是个女子。 她没有看近在咫尺的两名校尉,而是看着立在她手臂上的那只白羽鹦鹉,淡淡道“去吧。” 那鹦鹉便鸣叫一声,震动翅膀,盘旋着升到空中,继而迅速向东去了。 紫衣学士骑马在前,两位校尉并骥在后,侍从们披坚执锐,列队而行。 成穆看着前边那道紫色的身影,心想,这就是向来神秘、极少出现在世人面前的紫衣学士吗 之前的恶鬼杀人案,不知道是交付到了哪一位紫衣学士手上。 很快他又想,不过在那之后,确实就再没有类似的案子发生了 如是一路到了东门,成穆下意识张望一下,果然见到了那只白羽鸟。 它正立在一面嘲风镜上,用嫩黄色的喙梳理羽毛,并没有看向这边。 成穆心头翻滚着无数个疑惑,却无人能够应答,正忐忑不安之际,忽听一阵震羽声传入耳中,惊骇抬头,就见那只白羽鸟已经盘旋向下,最后落到了那位紫衣学士的肩头。 城门外传来又沉又重的脚步声。 像是马蹄声,又不太像。 身下的坐骑有些不安的躁动起来。 成穆握紧缰绳,安抚似的摸着它的脖颈,视线稳稳向前,却见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女人骑着一匹模样古怪、头上长角的坐骑,踏入了神都东门。 她大概只是中等身量,但是肩颈处极敦实,背负一把大刀。 成穆视线瞥到之后,不知怎么便生出一股恐惧之情,后背生寒,心惊肉跳起来。 那紫衣学士开口了,声音平和“神刀阁下,您把这些年轻人给吓坏了啊。” 那被称为神刀的中年女人勒住了身下那头长相奇怪的坐骑,端详那紫衣学士几眼,不禁莞尔“是桂家的三十娘子啊。” 桂家的三十娘子。 成穆默默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这时候神刀视线下移几分,落到三十娘子的肩头“百闻不如一见,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凤花台。” 成穆于是又知道原来那只白羽鹦鹉的名字,唤作凤花台。 三十娘子问“神刀今次入京,意欲何为” 神刀反问“你难道不知道这几日内,怕会有多方来客齐聚神都吧。” 三十娘子点点头,又问“您打算在神都停留多久” 神刀说“跟几个老朋友聚一聚,过几天就走。” 成穆不由得心想,近来神都有什么盛事吗竟然引得这等隐世人物来访 三十娘子似乎与神刀有过些交际,今次碰面,略作寒暄,当下笑道“神都物博,想来您必然能够选到一件合心意的贺礼了。” 神刀轻轻摇头“我的贺礼早就备好了。” 三十娘子脸上笑意微顿,轻叹口气,道“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正是三十娘子想的那样。神都贵人既然尊奉弱肉强食,那势不如人的时候,就得认命。” 神刀淡淡道“我身无长物,要送的贺礼,正是一刀,也只有一刀。” 又有些遗憾“鲁王真是伤得恰到好处,不然,这贺礼就要便宜他了。” 三十娘子苦笑道“最好还是不要在神都生出事端来吧” 神刀笑着重复了她的话“最好是。”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24.第 24 章 给我找人弄她! 乔翎深有种穷小子走狗屎运娶到了肤白貌美大小姐的感觉。 遵循先前敲定的流程, 过了午后,她收拾齐整之后,便带着诸多侍从越国公府的和整整九十九抬的聘礼越国公府的从越国公府的北门出去, 往西行进,绕一个大圈子之后, 自南门入府。 先去拜见老太君,再去拜见梁氏夫人, 向姜家两位出嫁了的姑母行过礼,便往姜迈院里去接人。 乔翎今日做郎君妆扮,那姜迈自然就得做新娘子了, 只是无需像女郎一般束起繁复的发髻罢了。 乔翎入京多日, 一直住在越国公府上,去见自己那传闻中的夫婿,这却还是头一回。 想着府里人对姜迈的形容,她心里边有点雀跃终于能见到了哎 因为这热络的希冀,等真的见到之后, 乔翎有些失望。 倒不是说姜迈的相貌不像他人形容的那样出众,而是他怎么还盖着盖头啊 乔翎打眼瞧见, 颇觉诧异,再一思忖,明白过来。 姜迈的身体太弱了。 弱到无力手持团扇,完成整个流程。 她心里暗叹口气,不由得有些难过,这时候有人递了红绸的一头给她,她下意识的看向另一头。 时下讲求红男绿女,乔翎作为娶的那一方穿绿,姜迈作为嫁的那一边儿, 当然就得穿红了。 顾及着时节,那婚服其实并不算十分厚重,可层叠下来,也有几重在身,然而即便如此,穿到姜迈身上,也仍旧有种长身玉立的风姿气度。 乔翎看他将手从衣袖之下伸出。 那是很好看的一只手,骨节分明,肌肤莹润,指甲修剪的整齐。 那只手握住了红绸的另一头。 乔翎心里的感觉很奇妙。 稀里糊涂的,她就要成婚了呢 还没有举行仪式,夫妇俩是不能说话的。 乔翎抿了抿嘴唇,照应着姜迈的步速,二人一前一后走出门去,往正厅去暂且拜别姜家长辈,搁下聘礼,抬起嫁妆还是越国公府的,末了,又一道出门去。 这回走得仍旧是北门,只是改成向东而行,慢慢悠悠的再绕一个大圈儿,最后赶在傍晚的吉时从南边进门。 乔翎在外边骑马转悠,还算是落得个轻松,越国公府里主持大局的梁氏夫人,才真是忙得脚不沾地。 她与姜迈虽然是一年见不了几回的塑料母子,向来将姜迈诸事都交付给老太君,但今日这事儿,可不是能躲懒当甩手掌柜的 作为高皇帝开国九公爵之一越国公大婚,在京的几位公爵都会悉数前来,皇子公主们列席也不奇怪,就更不必说姻亲故旧,乃至于朝堂诸臣了。 这么大的场合,甩给老太君,自己置之不理 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今日午后,宫里便陆陆续续的送了赏赐过来。 先是皇太后的千秋宫使人前来赐下,紧接着天子的贺礼就到了,在这之后,贵妃乃至于几位皇子公主的礼物也都依照身份先后进府。 老太君在前边迎旨,招待禁中来的中官,广德侯夫人姜氏同姜二夫人一处在前堂待客,梁氏夫人总览大局,小姜氏在旁协助。 底下人不住的来报,不太要紧的都回到几位管事那儿去,实在要紧的,再由管事们报到梁氏夫人处。 有人来报“京兆尹连同金吾卫把控住了附近的几条要道,该来的人都已经到位了。” “知道了。”梁氏夫人点头道“备些好酒好菜给他们送去,今天到这儿值守的,都送个厚实银封。” 另有库房那边的人来报“中山侯府的贺礼,格外厚重呢” 梁氏夫人便明白这是当日宫内一事的后续,点点头道“知道了,收下便是。” 又有人报“前院数着人头,原先设置的席位只怕不够呢” “那就再加设三百桌,叫后厨按五百桌的例来预备上,不怕多,只怕少。” 梁氏夫人道“大概上通了名姓的,就可以叫进来,左右不过是一些酒菜,大好的日子里,无谓闹不愉快出来。” 还有人说“大夫都已经预先请来了,预备着叫宾客歇息的房间也都安排好了。” 梁氏夫人听得颔首,又叫了心腹陪房过来“你去门口守着,要是乔家那边有客人来,便好生请到前边去,别叫混在外边,到底也是正经亲家,要顾及情面的。” 陪房有点犯难“请到前厅那儿去” 那边儿坐的可都是贵客,多有皇亲勋贵之流,真要是去了,怕乔家那边的人反倒不自在。 梁氏夫人踌躇几瞬后道“问一问他们的意思吧,要是他们愿意去,就该给安置上的,要是想清静些,就领他们去我院子里吧。言语客气些,但他们要是不懂事,也不必太客气。” 末了,又补充一句“先夫人那边的亲眷要是过来,一定要请到前厅去” 陪房明白了“嗳,我知道了。” 梁氏夫人这边要应付的真是千头万绪,一个月说的话都未必有今日多,正忙碌时,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了一声“琦华” 梁氏夫人身体微震,回过身去,稍稍紧绷起来的肩头便松了下去。 她无奈道“姐姐,你又记错了,我是琦英。” 来人是个中年女子,着一身朱紫色窄袖圆领袍,腰束玉带,脸颊消瘦,不怒而威。 却是梁氏夫人的长姐,即武安大长公主与安国公的长女,安国公府的少国公梁绮云。 听妹妹如此抱怨,梁绮云笑了笑,没继续这个话茬儿“我先前来的时候,见到李文和了,觑着他脸上神色,有些不对。”说完,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了。 梁氏夫人脸色一变,再一思量,不禁懊恼起来。 “唉,早知如此,何必跟她置这个气” 梁绮云道“怎么,你好像猜到他要做什么了” 梁氏夫人道“这个王八蛋肯定没憋好屁” 梁绮云稍显诧异的看着妹妹,忍俊不禁“你什么时候也会这样说话了。” “姐姐,你不要笑话我了” 梁氏夫人既觉羞赧,又有些心急“唉,你刚才既然见到他,想来也该看见他腿瘸了,那是我儿媳妇打的,不过这事儿真的不怪我儿媳妇,是他自找的,昨天他没找上门来,我还当这一页是翻过去了,没成想今天来了” 她心急如焚“李文和现在” 梁绮云先吩咐梁氏夫人身后的侍从“叫厨房给我下碗面来,撒一点酱油,除此之外什么作料都不要。” 这才告诉妹妹“我怕他来给你生事,把他给扣下了。” 梁氏夫人脸上霎时间多云转晴,惊喜不已“真的” 梁绮云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说话间的功夫,侍从送了捞面过来,她捡起筷子埋头开始吃。 梁氏夫人很心疼“你总是这样,忙起来饭也顾不上吃” 梁绮云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话题却偏向了另一边“真没想到,你同你那儿媳妇交情竟有这么好。” 梁氏夫人嘴唇张合几下,终于把脸一板,说“我那个儿媳妇啊,除了刁钻一点,没礼貌一点,穷酸一点,其实也没有太大的毛病” 梁绮云却又一次岔开了话题“小姜氏呢” 梁氏夫人道“在后头呢,她跟她姐姐不一样,脑子没那么好使,我不太敢叫她去前头,索性在后边找了点事情打发她。” 梁绮云几口吃完了面,端起碗来喝汤“找个人跟着她。李文和看起来有些古怪,仔细小姜氏也生出变故来。” 梁氏夫人想说,这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小姜氏能翻出什么浪来 只是谨慎点,似乎也没坏处。 她点点头,答应下来“好。” 宾客们从南门入越国公府,这其中呢,又有些时兴的讲究。 贵客特指皇室成员和公爵侯爵、要紧姻亲等人,当然是要从正门入的,此地也有府里得脸面的管事和两位夫人的心腹守着,务必要叫来客们宾至如归。 而其余那些品阶低微的官员,依附于越国公府门下的豪商,要走的便是偏门,搁下礼物,记了名姓,自有人领着他们往相应的厅堂去落座。 再次一等的,便是梁氏夫人交待不必细问,略差不多说几句,就可以叫进门来用些酒菜的客人了。 这些人可能跟越国公府有些八竿子才能打一打的干系,又或者说只是哪一日跟府上的某一位管事说过几句话。 更甚至于都不认识越国公府的人,只是想犒劳一下自己的肚子,便借着这大喜的日子,壮着胆登门来了。 如梁氏夫人所说,不过是一点酒菜罢了,就当是给府上积德,顺带着给新人添一点喜气,无谓过多计较。 有胆子到公府来吃喝的,再多也多不到哪儿去。 梁氏夫人的陪房到了正门处,怕乔家的人胆怯,不敢从这儿进,还专程找了几个机灵的仆从叫去旁门守着,若是见了乔家的人,就带到这边来。 如是左等右等,旁的贵客见了几回,却始终没见到乔家人的踪迹。 陪房不由得想,这是不打算来人了吗 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乔家人才好。 要说要脸吧,却把女儿嫁出去冲喜,还叫她孤身一人上京,连个仆从都没给。 要说不要脸吧,好像也没有格外殷切要攀附越国公府的意思 这么久了,愣是没有一个人上赶着往越国公府来凑。 她不知道其实来过一个亲戚,但是因为太癫,被撵走了 陪房正思忖着,忽然手臂被人摇晃了一下,再一抬头,就见面前站着个衣着简朴的男子,年纪已经不轻了,形容清癯,两鬓微霜。 他手中提着一只木盒,说“我是你们娘子的老师。” 陪房听后,脸上先漾出来三分笑“先生有礼。” 又心想,看起来像是个落第的老书生 这老书生后边还跟着三个年轻男女,手里各自提着一份包好了的礼物。 为首的的郎君生得极为俊美,一双眼睛如同秋露,明净澄澈,冲她微微一笑“我是你们娘子的表哥。” 陪房回了一笑“郎君有礼。” 又心想“倒是有一副好相貌呢” 那女郎衣着也颇简朴,却是头戴斗笠,将面容遮的严严实实,声音凉凉的,如同流泉“我是你们娘子的师姐。” 陪房回礼。 心想“好怪,这娘子怎么不露脸” 那女郎后边,却是个神情冷厉的年轻郎君,白衣似雪,腰间束一条金带,朝她微微颔首“那是我的师姐。” 陪房回礼。 心想“这个看起来好凶” 又问那领头的老书生“前堂人多,只是喧闹一些,别院人少,好在僻静,先生意欲何往” 那老书生看她一看,稍露诧异之色,很快便温和一笑“我们安静惯了。” 陪房暗松口气“我这就使人领着几位过去。” 老书生道了声多谢。 这四个人的到来,好像是某个开关,渐渐的,女方那边的宾客多了起来。 有个着黑衣的剑客。 陪房行礼。 心想“好古怪的朋友” 有怀抱琵琶、衣着艳丽的女郎。 陪房行礼。 心想“好古怪的朋友” 背着巨刀的中年女人。 陪房行礼。 心想“好吓人的老师” 还有个稍显邋遢、只有一只手的中年男子。 陪房行礼。 心想“不三不四的朋友” 林林总总,算得上是品类繁多,陪房倒是都很客气的请了进去,临近开席的时候略略估算一下,差不多也该有两桌人。 只是不由得心想“怎么全都是师门中人和朋友,一个乔家的人都没有” 陪房短暂的出了神,而此时此刻,不远处的小门前,则迎来了一个面容稚气的少年人。 守门的侍从问“您是来做什么的” 那少年生就一双稍显细长的眼眸,身穿灰色布衣,因为脸嫩的缘故,笑容也颇青涩“来贺乔娘子新婚之喜。” 侍从瞥了一眼,见他手上空无一物,并无贺礼,便晓得这是个来打秋风蹭吃蹭喝的。 好在梁氏夫人先前吩咐过不必同这类人计较,便也就没有撵他,眼睛看着登记簿,头也不抬的问“什么名字” 那少年抬起手臂,因为这动作,衣袖之下系在腕上的一串铜钱隐约露出了些许痕迹。 他曲起手指,在桌上写给那准备登记的侍从看“在下,京一语。” 乔翎骑着马在神都的街道上不紧不慢的行进,冷不防鼻尖一凉。 她怔了一下,用手去摸,继而抬头望天。 “下雨了吗” 身旁侍从听得古怪,仰起头来,就见日头旺盛,阳光炽热“没有啊天儿好着呢” 乔翎眉毛跳了一下,却没言语,手在宽大的衣袖里掐算几下,继而定住了。 侍从听见她咂了下嘴“你们神都的贱人是真的多啊” 还没到上菜的时候,但桌上的点心果子是管够的。 京一语坐在两个中年男子中间,看他们吃的吃,拿的拿,也随大流,捡起来一块桃酥,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旁边人朝他眨了下眼“小哥,你是哪位贵人的宾客” 其余人笑成一团。 京一语也笑,说“我是来给乔娘子贺喜的。” 旁边人说“今天来的,谁不是呢” 众人于是哄笑起来。 京一语也笑,仍旧是慢慢的吃手里边那块桃酥。 忽然间,手腕处传来被火烫到的灼痛感。 京一语抬起头来望天。 前边是一座高塔,乔翎勒马停住“你们在这儿稍待片刻,我要登塔祈福。” 这是先前没安排过的。 侍从有些诧异,又不好在这时候说不吉利的话,只能说“娘子仔细时辰。” 乔翎抛下一句“我知道”人已经到了十步之外。 进了底部的塔门,她沿着登塔路蜿蜒向上,掐算着时间,爬到第九层的时候不再向上,而是推开窗户,骤然将手伸了出去。 没有抓住风,却抓住了一只鸟。 是只白羽鹦鹉。 似乎没想到自己飞到一半的时候会被人抓住,它不算大的身体僵硬的像是块石头,鸟脸上人性化的写满了惊愕,黑豆似的眼睛恐慌不已的看着她。 头顶的毛都炸开了。 乔翎笑眯眯的看着它“你可以尽情的害怕,因为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白羽鹦鹉“” “哈哈,逗你玩的” 乔翎单手抓住它的腿儿,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来一把小梳子,友好的帮它梳着头顶炸起来的羽毛“我现下正在成婚,抽不开身,这只可爱的小鸟方不方便帮我给人带个信呢” 乔翎一梳子梳过去,那白羽鹦鹉身上的毛随势而倒,只是没过多久,便再度炸开了。 凤花台瑟瑟发抖,难以想象居然有人轻描淡写的一伸手,就能够在半空中将自己抓住 要知道,它可是凤花台啊 即便是北尊,也未必能做到 以它飞行时候的速度和反应能力,想恰到好处的将它逮住,却还是在对方需要帮助的时候 除非,这是冥冥之中某种规则发生作用的结果。 凤花台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行进的队伍停住,姜迈自然有所感应。 但要说是到了目的地,仿佛又不像。 盖头遮住了视线,婚嫁途中,作为“新娘子”也不好贸然掀开,向外张望。 是以他轻声问跟随在轿撵外的侍从“怎么停了” 侍从说“途经高塔,夫人登塔祈福去了。” 姜迈道“先前议定的流程,仿佛并没有这一项” 侍从说“夫人大抵是心血来潮吧” 又宽慰道“您且放心,时间来得及呢” 姜迈“哦”了一声,这时候就听侍从声音明显轻快了几分“夫人出来了” 姜迈没有做声,只是微微蹙起眉头,偏一下头,几瞬之后,他重又恢复成最开始的姿势了。 送亲的队伍再次开始向前。 越国公府。 京一语叹息着站起身来,用帕子包了两块点心,意欲离去。 左右的人见状还觉得奇怪“别走啊,马上就要开始了,好菜还在后边呢” 京一语朝他们拱手“再不走,怕就来不及了。” 左右的人只觉疑惑“这是什么话啊” 说话间的功夫,京一语已经出了门,那灰色的单薄背影在外头花木之外闪过,很快消失不见。 公孙宴没费什么周折,便拿到了偏门处的登记簿。 侍从们做事有些马虎,许多名字记得草率,显而易见是找了个简单易写的同音字填上反正越国公府有钱,那几百桌的酒菜,几乎都是白甩出去的,何必记得那么认真。 公孙宴的视线滑了几滑,终于落到了某一个固定的坐标上。 指尖点了上去,他徐徐念了出来“京一语。” 公孙宴问那负责登记的侍从“对这个人有印象吗” 侍从知道他是自家夫人的表哥,态度上便很客气,凝神看一眼那名字,饶是今天登记的人多,也从脑海里抠出来一点有用的“有,有印象” 他说“是个少年人,十三四岁的样子,模样记不太清了” 公孙宴道“那就是很普通了” 侍从说“是很普通。” 他还拍了个马屁“要是像郎君您一样风仪出众,那我肯定就记住了不是” 公孙宴失笑一声“既然普通,那么多来客当中,你为什么能记住他” 公孙宴先前已经询问过了,今天往越国公府来蹭吃蹭喝打秋风的,没有五百桌,也有三百桌,这么多人在面前走过,一个相貌平平的人,凭什么被记住 “因为他很小啊。” 侍从不假思索的说“其实您也该知道,今天这边许多人都是厚着脸皮来吃的,很少有女客,多半是中年和老年的男客,他脸太嫩了,跟别的来客不一样。还有就是” 公孙仪道“还有什么” “他很认真” 那侍从有些迷糊的挠了挠头,迟疑着说“别人过来,说名字的时候都有些气弱,压根不太敢往登记簿上瞟,甚至于说的根本就是假名,可他不一样。” 侍从指着面前的桌案“他好像怕我把他的名字写错了,所以专程在这儿写了一遍,是以我记得格外清楚。” 公孙宴立时就知道错不了了,就是这个人 他又问“他带东西来了吗” 侍从摇头“没有,空着手” 公孙宴讶异道“空着手,还专程过来写名字给你看” “要不我能记住他呢” 侍从嘀咕着说“别看他人小,脸皮倒是很厚,什么都没带,还特别认真的跟我说,他是来贺我们娘子新婚之喜的” 公孙宴若有所思,冷不丁听身后有人问“找到了” 公孙宴回过神来,点了点名册上的那三个字“京一语。” 又问“人走了” 向怀堂冷笑一声“他倒乖觉” 乔翎带着自己的新娘子慢慢悠悠的转到了越国公府门外,刚拐进那条街,鞭炮声就响起来了。 眼见着半空中升起来一阵白雾。 深闻一口,噫 多么纯粹的尘土和火药味儿 到门下马,又去接人,夫妇俩照旧用红绸牵着,相携进府去。 彼时夕阳已逝,月上柳梢。 天好像黑了,又好像没黑。 成千上万支火把映亮了天空,成麻袋的香料投进硕大的香炉里,香传数里。 小相在前边导引,叫新婚夫妇二人相对拜过,再将手里红绸两头系在一起,这婚礼就算是圆满完成了。 姜迈的乳母罗氏担心了大半日,怕姜迈支撑不住,此时见已然礼毕,赶忙搀扶着他往新房去了。 乔翎猫一样跟在后边,心里痒痒的,等着看自己的新娘子到底是什么模样。 罗氏安置姜迈在塌上落定。 另有人送了红枣花生和栗子过来摆盘,她一扭身瞅见乔翎像只好奇的猫似的在探头探脑,当下好笑道“夫人怎么在这儿” 乔翎奇道“不掀盖头吗” “还没到时候呢,”罗氏说“前边那些宾客,都得由您去应对,那边散了,才是洞房花烛。” 乔翎叹了口气。 罗氏忍不住笑,向来都是男方等不及要掀盖头,这回倒是颠倒过来了。 却听乔翎道“我跟国公说几句话再走。” 罗氏善解人意的让开了位置,带着几个侍女出去了。 乔翎上前一步,跟姜迈隔着一点距离,在塌上落座。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了。 “你” “我” 齐齐失笑。 姜迈含笑道“夫君请先开口。” 乔翎听他如此称呼自己,觉得很好玩儿,没成想他居然是这样的性格呢 语气却有些不好意思“我稍后出去,可能要耽误一些时候再回来了” 姜迈说“我等你。” 乔翎更不好意思了“可能会很久。” 姜迈轻轻说了句“没关系。” “嗯,”乔翎揉了揉鼻子,问“你方才想说什么” 姜迈语气温和“记得叫人往酒里兑水,实在不能饮酒,也不必强求。” 乔翎点头应了,中途想起他盖着盖头,看不见,便出声道“我记住啦” 她站起身来“那我去了” 姜迈微笑道“夫君且慢行。” 神都的某个瓦子里。 那傀儡师正表演傀儡戏。 几个弟子今日并没有出现,倒是两个伴奏的少女,仍旧随同在侧。 看官们只见那傀儡师双手灵巧的摆弄着那木偶,声情并茂,口中念念有词“那夫人真心实意的说,我要你帮我,可不是这个帮法的” 正说着,忽然间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撇过头去,看向一边。 京一语抄着手过来,如同任意一个来此消磨时间的人一样,见他看过来,从袖中取了那两块包起来的点心,问“吃不吃” 傀儡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吃。” 乔翎叫人领着往前厅去,彼时梁氏夫人也已经到了。 见到人之后上下打量几眼,丢出来一句“看着倒是很精神。” 乔翎挺胸抬头,矜持的笑。 梁氏夫人又向她示意一会儿要去见要紧的几位贵宾。 低声告诉她“坐在老太君旁边的,是齐王夫妇。齐王是当今圣上的胞弟、皇太后的幼子,齐王妃卓氏的母亲是经学大家,坐在她身边的是他们夫妇俩的独女福宁郡主” 乔翎小声问“他们为人如何,同您私交好吗” 梁氏夫人忙里抽闲,瞪了她一眼“就是过去打个招呼的事儿,难道你以为还有空细细同他们攀谈至于他们为人如何,与我私交如何,碍得着你什么少管闲事” 乔翎“噢噢噢。” 梁氏夫人又说“坐在齐王后边的是韩王世子,韩王是先帝的幼弟,近来不大安泰,王妃早已经亡故,所以这回来的是世子夫妇” 乔翎小声问“他们为人如何,同您私交好吗” 梁氏夫人纳了闷了,没忍住抬手在她耳朵上拧了下,怒道“关你屁事啊,好好听着” 乔翎于是就捂着耳朵,再瑟缩一点“噢噢噢。” 梁氏夫人又说“那边坐着的几位是三省的宰相,西首是以大公主为首的皇子公主们,东边的是列位国公,年长的和在外任职的几家,来的都是世子夫妇不要问我他们为人如何,跟我有无私交,这跟你有关系吗” 这一回,梁氏夫人先下手为强了。 话将将落地,乔翎甚至于都没发话,就从旁边气势汹汹的杀过来一个人,一手扯住乔翎,另一只手揪住梁氏夫人,声音尖锐的嚎哭道“你们怎么能这样这是草菅人命啊” 小姜氏满脸泪痕,神情怨恨,哀痛不已“我只说是跟丈夫生了不快,没叫你们下这样的毒手啊,谁家夫妻还没个拌嘴的时候可怜我的夫婿和两个孩子,竟然连腿都给你们打折了” 原先稍显嘈杂的厅堂霎时间安寂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投向此处。 梁氏夫人“” 乔翎艰难的从小姜氏手里救出了自己的衣领子,继而又去救了梁氏夫人。 坐在老太君下首的是齐王夫妇,齐王妃卓氏身边的是他们的独女福宁郡主。 齐王下边,是韩王世子夫妇。 西首是以发公主为首的皇子和公主们,再远一点的地方,三省的宰相和要臣,乃至于列位公爵侯爵夫妇 梁氏夫人脑海里回荡着自己前不久刚说过的话,只觉得魂飞九天,冥冥之中好像有一道声音投注到了天灵盖上 你跟你的儿媳妇成功吸引了全场的注视,如果越国公府只能有一个中心,那毋庸置疑就是你们乔梁二位霸天现在你选择 乔翎看一眼好像满脸泪痕、神情惊怒的小姜氏,再看看面孔铁青、眸光冷森森的梁氏夫人,缩了缩脖子,小声叫了句“婆婆。” 她低声下气道“所以关系到底怎么样啊” 梁氏夫人连瞪她一眼的气力都没有了,生忍住把小姜氏当场火化掉的冲动,强笑着去拉她“三妹妹喝醉了” 那边广德侯夫人姜氏也已经迅速上前,同梁氏夫人一左一右把小姜氏拉住,口里也说“妹妹,咱们去后边说。” 姑嫂俩就要搀扶着人离开。 越国公府的女婿广德侯也抬高声音,笑哈哈道“诸位吃好喝好,乐师继续” 那边小姜氏却剧烈的挣扎起来“我不走,你们想堵住我的嘴,我偏不要成全你们” 梁氏夫人真恨不能给她一拳 偏偏又不能这么干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把人打晕了抬出去,越国公府不要脸了吗 可要是不这么干,小姜氏又不肯善罢甘休,当即大吵大嚷,喊起人来“唐相公你是公认的清正之人,难道眼见着有人蒙冤也不肯作声吗唐相公” 众多来客神色各异,但的确没有人愿意来冒这个头。 李家又没什么要紧人物,且这也算是越国公府的家务事,外人都是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的掺乎进去,图什么 宗室这边,梁氏夫人同齐王、韩王世子都是表亲,血缘还不算远,今日又是越国公成婚大喜,他们怎么好拆自家表姐妹的台 至于皇子公主们倘若鲁王今日在此,说不定会乐得掺和一下,偏他因卧病没来,此时自然没人愿意为小姜氏出头。 而宰相和勋贵这边,也是一样的道理。 要么顾及老太君,要么顾及越国公府和安国公府的情面,即便朝中有些龃龉,也不好贸然做声的。 但这会儿小姜氏指名道姓的点了人出来,意味上就不一样了。 被人叫到门上都不敢作声,以后在朝中怎么抬得起头来 唐相公自然姓唐,名无机,为三省之一的门下省侍中,是朝中有名的刚正之人。 这时候既被小姜氏叫住,不由得叹一口气,站起身来“太夫人。” 他称呼的是梁氏夫人“事不辩不明,与其惹得外人猜测,不如索性将事情掀开,判个清楚明白,如何” 就在唐无机站起来的同时,还听见身后两位同僚低声招呼越国公府的侍从,都快压抑不住语气里的兴奋了“快,去给我拿一盘瓜子来” 四皇子旁边,还是个稚嫩少年的五皇子兴奋的附和“我也要一盘” 吃席哪有热闹好看啊 唐无机“” 真是好烦啊,吃席就不能纯粹的吃席吗 你们简直玷污了这么好的席面 梁氏夫人内心激情澎湃的涌动着三种剧烈的情绪。 第一种是真丢脸啊 太丢脸了 大喜的日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搞这么一出,不知会成为神都多少人嘴里的谈资,以后起码一年没法出门了 第二种是懊悔 又不是不晓得小姜氏的为人,她就是个骨头轻的,不帮忙吧,她要哭哭啼啼,帮了吧,她又要反过来背刺你 当初为什么不索性跟乔霸天说个清楚明白,反倒存着点看好戏的意思,等着她撞上这块铁板 第三种是愤怒 梁氏夫人在心里疯狂的爆粗口这个贱货,李文和打她还是打的轻了,怎么没把她打死 知不知道自己一顿能吃几碗饭,敢在这样的时候给我寻晦气 你们这对贱人活过今天就死是吧 过了这个坎儿,他妈的给我等着 梁氏夫人只觉得肚子里边一股火儿在熊熊燃烧,怒到极致,反而说不出话来了。 这时候她就见乔翎在自己面前朝自己努嘴儿,梁氏夫人瞥了一眼她口型,心有所悟,腿一软,往边上倒了下去。 乔翎一把将她扶住,同时弯下腰,在她耳边道“婆婆,我有个法子” “少啰嗦,”梁氏夫人打断乔霸天施法,暴躁不已“给我找人弄她”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25.第 25 章 爆瓜狂战士 乔翎扶着梁氏夫人坐下, 神色忧虑,又向陪房道“婆婆的脸色看起来实在不好,以防不测, 还是去请个大夫来吧。” 陪房连声应了,交待下去, 便有侍女前去请人。 梁氏夫人脸色阴郁的坐着,一副身体极为不适的样子。 乔翎于是擦了擦额头的汗, 做了个请的姿势“姑母既然意欲问罪,那不妨上前几步,诸位来客做个见证, 咱们说个清楚明白。” 小姜氏本也不是个十分利落的性格否则也不会跟李文和黏黏糊糊、你拉我扯上几十年, 这会儿冷不丁站到舞台中间,别人都还没说什么,她自己就先一步慌了。 怎么稀里糊涂的,就成这样了 先前大闹时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越是有人要堵住她的嘴, 她便越是愤怒,但现下真的叫她上前, 把一切都摊开来说,她又反倒生出几分胆怯来。 她是生气侄媳妇做的事,觉得太过火了,但也没想过要闹这么大的声势出来啊 乔翎以目示意,并不出声催促,然而周围人的目光此时正密密麻麻的聚集在这二人身上,箭在弦上,又岂容她退缩 是以在短暂的迟疑之后,小姜氏终于上前, 只是抽泣着,反倒柔声替乔翎分辩一句“要说是意欲问罪,这也太严重了些,都是一家人” 不说乔翎和越国公府的其余人,就是看热闹的,听了都觉得窝火的慌。 坐在父母身边的福宁郡主更是毫不留情的嗤笑出声。 “我说李夫人,”她摇着手里的纨扇,悠悠道“要做一件事,要么你就不要做,要做呢,就把事情做绝,不然只会落得个两不靠,里外不是人。” 齐王妃斜了女儿一眼,低声道“少说话。” 福宁郡主有些悻悻,小声道“我又没说错。” 小姜氏赶在娘家侄子、越国公大婚的日子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发难,就是直接跟娘家撕破脸,从此结为死敌了。 难道她以为今日之后,两方的关系还能有所转圜 既然主动选择跟越国公府做死敌,那就把罪责关系给敲死了,拿出硬邦邦的证据来,证明就是你们越国公府对不起我,好歹占据一个理字,可这会儿小姜氏在干什么 孩子死了你来奶了,把人狠狠得罪完了,又想起来往回找补一点 虽然我把你们的婚礼给搅和了,但是我没什么坏心,至于问罪,就更是无从说起啦难道她以为越国公府的人会因为这一丁点的言辞缓和而感激她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小姜氏原就有些生了退意,现下被福宁郡主这么一说,便愈发不安起来,只是心里的确委屈,尤且还回荡着知道消息时的惊骇和忧虑“我只是说夫妻两个有些不睦,可没说叫你下这么狠的手啊” 乔翎有一说一,摆出当日的旧话来“是你跟我说,李文和打你。” 小姜氏支支吾吾道“谁家还没有夫妻不睦的呢。” 乔翎暗吸口气,道“你的侍女也说了,因为这夫妻不睦,他把你的头都打破了,血流的把头发都染湿了” 小姜氏含糊其辞“其实也没那么夸张” 乔翎又吸口气,说“我说要去找他的麻烦,你那时候可跟我说还得是娘家人才靠得住的” 小姜氏急了“我以为你只是去骂他几句,没想到你会把他打的那么重呀我要是知道,怎么会让你去” 乔翎这会儿算是彻底明白为什么老太君和梁氏夫人等人不爱管这种家务事了这家伙怎么不分好赖啊 她火气上来了“他打你你不生气吗把你头都打烂了啊” 小姜氏也生气了“你头才被打烂了呢” 乔翎怒道“那你回娘家叽叽歪歪什么摆着个苦瓜脸干什么我说要替你找他麻烦,你为什么不拦着哦豁,感情挨打都是你应得的,你心甘情愿、甘之如饴,是不是” 小姜氏涨红了脸“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又哭了起来“你教训他一下也就算了,何必打的那么厉害腿都折了,得几个月才能将养好,再怎么说,那也是你的长辈啊” 乔翎“他怎么没把你头也打折” 小姜氏对着她怒目而视“他也就罢了,好歹算是有错在先,可大郎跟二郎都是小辈,你怎么能对他们也下那么重的手” 乔翎诧异的看着她“我跟你说过原因的,你脑子是漏勺吗全忘了” 小姜氏气急败坏“我只回娘家告李文和的状,没告两个孩子啊,你把他们害成这样,就是不对” “我给你机会了啊,是你自己不中用” 乔翎转一下头,环视周遭,继而才对小姜氏大声道“你是不是故意想让我当众说出来,你的两个儿子一点孝悌之心都没有,明知道母亲被父亲暴打,但是却一字不吭啊现在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几乎神都所有官宦勋贵人家都知道他们俩是个什么东西了,你一定很高兴吧” 小姜氏先前还真是没想到这一节,这会儿被乔翎点破,心都凉了半截。 口碑这东西多要紧啊。 尤其她的长子这会儿还在议婚。 一个眼见着要顶门立户的男儿,眼见着亲娘头都被打破了也不吱声亲娘尚且如此,还指望他对旁人有什么爱护吗 小姜氏想到此处,脸都白了“你” 乔翎适时的宽抚她“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今天在这厅里的宾客,大概率没什么机会成为您的姻亲,即便叫他们知道令郎的品性,影响也没您想的那么大” 真是杀人诛心啊。 李文和这会儿还是个六品官呢,而能在厅中有个位置的,哪个不是位高权重 小姜氏不由得磨了磨牙,这时候却见一个十来岁的俊秀少年从人群里出来,朝她拱了拱手,道“姑母,按理说晚辈是不该指责尊长的,可我是您的晚辈,您又何尝不是老太君的晚辈,要称呼我母亲一声嫂嫂呢” “您跟李氏不睦,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回娘家来哭诉自己蒙受的委屈,更是家常便饭,之所以如此,难道是因为您的母家越国公府不肯替您张目吗” “可是据我所知,祖母曾经亲自到李家去替您主持公道,姑丈理屈词穷,不得不叩头请罪,那时候,仿佛反倒是您护着他,叫事情就此罢休的呢。” “同样,我母亲和二姑母也不是没有帮过您,可您又是怎么回报她们的呢先古时代,三谏不从,遂去之,已经是圣人口中的君子了,母家已经做到了这种程度,应该也算是尽到了自己的本分吧” “而您作为女儿,一次次的令母亲和嫂嫂、姐姐伤心,甚至因此卧病,您怎么理解孝悌二字呢” “今日府上大喜,宾客盈门,您大庭广众之下闹出这样一场风波,又怎么对得起我们共有的姓氏” 齐王妃听了,不由得悄悄问丈夫“那是琦英妹妹的裕哥儿吧” 齐王点头“不错。” 齐王妃微微颔首,目露赞赏之色“年纪虽小了些,说话却很有条理,是个好孩子。” 略微一斟酌,又低声问“他今年多大了” 齐王还没言语,福宁郡主已经稍显不耐的道“娘,你之前还不叫我说话” 齐王妃有些无奈“你这孩子” 齐王哈哈一笑,打圆场道“做父母的,总得以身作则不是不说了不说了。” 中书令俞安世正吃瓜,冷不防被俞夫人在后边捅咕了一下“你别吃了,也看看姜二公子” 俞安世茫然的转过头去“啊” 俞夫人小声说“比我们家桂宁大一岁” 俞安世大皱其眉“这么好的瓜不赶紧吃,你倒想起招女婿来了” 俞夫人说“你懂个屁你不赶紧的,可就叫别人抢了,刚我还看见齐王夫妇说话呢” 俞安世满心无奈“你管天管地,还管得着人家夫妻俩说话吗。” 转而又道“不过说起话来,确实有点样子了” 小姜氏的论据是你们姜家人虽然是替我出头,但是出头太过,把人打的太狠了硬说有错,是在行事的分寸上。 而姜裕却压根没跟她就这个问题进行分辩。 他的论据是你作为女儿不孝,作为妹妹不友爱,作为长辈不慈爱,作为姜氏的后代有愧于祖宗你的品性有问题,持身不正 孰轻孰重,一眼就能看出来。 小姜氏被那一席话给刺痛了,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了,不跟乔翎和姜裕争辩,只向唐无机道“唐相公,不是我纠缠不清,只是他们做的太过了呀,居然把人打成那样,我夫婿还算是事出有因,但两个孩子可不是我叫她去打的” 唐无机心平气和的看着她,问“所以李夫人的诉求是” 小姜氏道“如此重手伤人,难道不该有所补偿吗” 唐无机看乔翎“越国公夫人怎么说” 乔翎不假思索“她想屁吃” 唐无机“” 唐无机又看姜裕“姜二公子怎么说” 姜裕不假思索“我嫂嫂说得对” 唐无机“” 小姜氏抽泣着向唐无机道“唐相公,你看这” 唐无机问“李夫人口中的补偿,能说的再具体一点吗” 小姜氏有些惧怕的看了眼脸色阴郁的梁氏夫人,再看一眼闹剧开始之后便始终不发一辞的老太君,期期艾艾道“我知道,今日怕是把娘家人得罪的狠了,只是我并不是诚心要赶在这时候闹事的,我也有我的难处” 唐无机微笑着打断了她“具体说你的诉求,不要东扯西扯。” 小姜氏只得道“我与我夫君成婚多年,他却还是只是个六品的秘书郎,可他年轻时是蜚声神都的才子,按理说仕途不该如此不顺的。他原本对我是很好的” 唐无机现在也很想给她一拳“说你的诉求,不要乱扯” 小姜氏接连被他打断两次,声势愈发弱了下去“我只盼着府上不要再卡他的仕途之路了,好歹叫他摸一摸升殿官的门” 厅内小小的掀起了一阵波澜。 李文和上官的上官的上官,秘书监池少章从始至终听完,都有种平白无故脑袋被人打了一拳的茫然感。 啊 真想一下李文和本人,问一问他对这件事的看法。 梁氏夫人的姐姐、安国公府的少国公梁绮云却是不由得轻叹口气。 正聚头吃瓜的两位宰相,中书令俞安世与尚书左仆射柳直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 乔翎心下疑惑,悄悄问“什么是升殿官” 姜裕悄悄告诉她“五品及以上的官员在朝会时候才有资格上殿,这些人就叫做升殿官。” 乔翎马上予以回复“你想屁吃呢李文和做什么官,关我们家什么事,我们怎么可能管得了你到大门口看看,挂的牌匾是越国公府,可不是太庙” 广德侯夫人姜氏轻轻咳嗽一声,向小姜氏道“三妹妹,你这话说的就真是没由头了。” 唐无机也觉无语。 事到如今,他也算是看明白整件事了。 小姜氏被丈夫打,回娘家抱怨,侄媳妇替她出头,去把李文和腿打折了,捎带着打了两个不争气的表兄弟,小姜氏反过来又心疼丈夫和儿子,所以闹起来了 他心说,糊涂啊,糊涂 第一声糊涂是小姜氏在侄子大婚之日闹这一出,怕是彻底得罪了娘家。 第二声糊涂是,就算是越国公府不喜欢李文和这个女婿,所以设法斩断了他的升迁之路,你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要求娘家想办法补偿回去啊 这是能光明正大说出来的吗 如此一来,越国公府岂不是等同于公开承认,他们可以操作官场,扶持自家女婿做升殿官 尤其这会儿在吏部做侍郎的不是别人,正是越国公太夫人梁氏的胞姐梁绮云,深有瓜田李下的意味。 这叫满朝文武怎么想,叫皇室怎么想,又叫圣上怎么想 是以此时此刻,唐无机的心理活动跟梁氏夫人一样你们夫妻俩只打算轰轰烈烈过这一天,明天就死啊 余光瞥见几个同僚小心的抑制住剥瓜子的声音,眸光兴奋的看着这边,只觉得脑袋瞬间都大了一圈。 他问出了一个对答案心知肚明的问题“越国公夫人,你的意思是” 乔翎怒指着小姜氏“你跟李文和一样,都是王八蛋” 唐无机“” 唐无机又看小姜氏“李夫人,你怎么说” 小姜氏又要哭了“难道我们家三个人就这么白白被打了吗凭什么” 这时候厅中原本稍显嘈杂的议论声往下一压,几人扭头去看,却是老太君起身,往这边来了。 小姜氏脸色微露惧色“母亲。” 老太君开门见山的问“你想公了,还是私了” 小姜氏又叫了声“母亲,我” 老太君加大声音“公了,还是私了” 小姜氏道“公了怎么说,私了又怎么说” 老太君道“私了,就依我孙媳妇的主意来,公了,就去对簿公堂。” 梁氏夫人与广德侯夫人齐齐变色,不约而同的叫了声“母亲。” 老太君笑了一笑“能丢的脸都丢的差不多了,还怕再丢再则,左右最丢脸的不会是我们,从没听过有为出嫁的姑母出头,反倒被人耻笑的” 小姜氏脸色涨红,进退两难。 正踯躅间,冷不防从外边一瘸一拐奔进来一人,几乎是飞扑着上前,拄着拐杖,用那条好腿一脚把她踹翻了“你这蠢妇都干了些什么” 李文和也不知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先给了小姜氏几下,继而满头大汗的同老太君跪下请罪,邦邦邦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她犯了癔症,病糊涂了,说了些该死的胡话,母亲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又连连向梁氏夫人作揖“嫂嫂宽宏大度,不要同这病妇计较” 早先往越国公府来的时候,李文和是想寻点晦气的越国公府都把他的仕途之路给按住了,他还怕什么 可他想象中的寻点晦气,绝对不是把事情闹得如同眼下这样不可收拾 所以当梁绮云叫住他,继而彬彬有礼的把他扣住时,他都没敢反抗 以至于被放出来的时候,还很茫然,按理说为了稳妥起见,不得等到婚宴结束再放人吗 看管他的人目光很复杂的看着他,告诉他你快去看看吧,你老婆当众发癫呢 过来的路上,李文和听到了事情的原委,只觉得眼前发黑。 他甚至怀疑过了今晚越国公府就会对李家下江湖追杀令 什么仇什么怨啊 还有升官这事儿他是想升官,但你这蠢婆娘他妈的也别摆到台面上希望娘家帮忙操作啊 这怎么操作 梁氏夫人的姐姐、安国公世子现为吏部侍郎,这婆娘这么一搞,好像越国公府跟安国公府之间存在着某种政治交易途径似的,安国公府还不恨死李家人啊 过了今天,他李文和怕就得钉死在六品官位上了,因为不管谁主管吏部,替他升官,都有些受了越国公府调遣的可疑 还有就是老太君说的 越国公夫人说到底就是替在夫家受了委屈的姑母张目,顶多就是程度上过火了一点,她不怕外人议论,真要是闹大了,舆论上首当其冲的是谁 是李家,还有你这蠢婆娘啊 不过,李文和瑟瑟发抖的想,其实已经闹大了吧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戴上了痛苦面具。 这婆娘平时虽然有点蠢,但今天怎么格外蠢啊,为什么非要在这种关头不管不顾的大闹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众人都没想到事情居然还会有更进一步的发展原以为老太君下场之后,就该结束了呢,没想到居然只是上半场落幕,下半场才开始 唐无机听见身后不远处有人悄悄说“再去切一盘西瓜来吃,快” 宰相那一席里,俞安世低声问柳直“难道是有人私底下许诺了李家什么” 柳直吐出来一个西瓜子儿,觑着李文和的脸色,轻轻摇头“不太像。” 那边厢,小姜氏跌坐在地,抽泣着,委屈道“我这都是为了谁” 老太君身体一晃,虚弱的呻吟一声。 乔翎马上吩咐“把老太君扶过去坐着。” 继而一撸袖子,问李文和和小姜氏“公了,还是私了” 小姜氏要言语,李文和一把将她的嘴给堵住了“私了,私了” 乔翎眉毛一抬,道“私了,那可真就是一了百了了” 李文和道“侄媳妇好爱玩笑,本来不也没什么一了百了” 乔翎问“之前我上门去” 李文和斩钉截铁道“侄媳妇先前不是上门探病的吗我与两个犬子驾车失事,不慎跌断了腿” 乔翎道“跌断了几条腿” 李文和道“不多不少,正好三条” 乔翎“噢”了一声,忽的道“我只看过刑法,倒是没怎么看过户法,有没有户部的官员在席” 厅中一阵小小的骚乱,很快,有个中年人被推了出来“仆闻中道,忝居户部郎中,越国公夫人有礼。” 乔翎道“劳烦您帮忙拟定个断绝姻亲往来的文书吧,我瞧着今日之后,姜家跟李家以后怕是没法再来往了。” 李文和与小姜氏脸色骤变。 闻中道起初诧异,再一想,又觉得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遂细问道“是只断绝姻亲来往,还是连同外嫁女姜氏的母家关系一同断绝” 乔翎没开腔,老太君淡淡开口“一起。” 小姜氏不由得惊呼出声“母亲” 闻中道看了她一眼,说了声“好。” 越国公府的侍从很有眼力见的送了笔墨纸砚过来,闻中道便当着诸多显贵的面,开始拟定这份断绝亲缘的文书。 小姜氏别过脸去,泪盈于睫,道“我是不会签的” 李文和苦苦劝道“母亲,息怒,息怒啊何至于此” 这话说到一半,他自己都觉得心虚。 又去拉小姜氏,在她手臂上拧了一把,低声道“你哑巴了说话啊” 小姜氏便流着眼泪到老太君面前去,跪下身去,哀声道“母亲,您宽恕我这一回吧” 老太君合上眼,不看她“我宽恕你的次数足够多了。” 小姜氏又到梁氏夫人面前去,嘴刚要张开,梁氏夫人目如闪电,冷冷的盯着她“你忘了你当初是怎么反咬我的,我可没忘滚” 小姜氏哆嗦一下,只得低三下四的去拉广德侯夫人“姐姐,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亲姐妹,你帮帮我,帮帮我” 广德侯夫人摇头不语。 小姜氏急了“姐姐,当初要不是我” 这话都没说完,李文和果断的从地上爬起来给了她一拳“臭婆娘,你闭嘴吧” 梁氏夫人只觉得头疼“闻郎中,请您快一点,再快一点” 闻中道下笔如飞,口中应道“好的,好的。” 迅速拟定了出来,当众念诵一遍,继而交到老太君面前去。 老太君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在上边签署了自己的名字,最后加盖印鉴。 梁氏夫人亦如是。 最后是乔翎加名。 继而她拎着那张纸到了李文和面前,抛出了一个“请”字。 李文和艰难的挣扎着“侄媳妇还请息怒啊” 小姜氏含泪道“我是姜家人,身上流着姜家的血,怎么可以把我赶出门去我是绝对不会签的我” 乔翎见状,忽然问“有没有刑部的人在啊” 正在吃瓜的刑部侍郎赶忙拐了一下坐在自己身边的年轻员外郎。 后者任劳任怨的站起来“刑部员外郎在此” 乔翎问“没有断绝姻亲来往的前提下,有人在我家闹事,还把我的婆婆和太婆婆气病了,我是不是可以打他们啊” 李文和“” 小姜氏“” 厅中其余人“” 唐无机听见身后有人低呼出声“我靠居然还有打戏彩蛋” 唐无机“” 那年轻的员外郎擦了擦汗,瓮声瓮气道“理论上是这样的” 话音落地,乔翎的拳头就过去了“我真的忍你们对颠公颠婆很久了” 李文和与小姜氏鼻青脸肿,哆嗦着在文书上边签了字。 老太君眼见闹剧结束,马上吩咐下去“带着姜氏去收拾东西,收拾完就请他们离开,越国公府不欢迎二位来此。” 李文和与小姜氏神情仓惶,面无人色,两两相望,皆觉悚然。 老太君无声的叹一口气,站起身来,面色微露疲惫,声音倒很坚定“一场闹剧,叫诸位见笑了” 她环视周遭,最后瞧一眼乔翎。 乔翎马上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举杯道“愁随酒去,我自罚一杯,诸位随意” 说罢,举起碗来,一饮而尽。 有人附和的叫好出声。 越国公府的姻亲故旧出面言语,缓和氛围,乐师奏响旋律,舞姬出场,安寂了许久的厅堂,重又喧嚣热闹起来。 老太君毕竟上了年纪,经此一事,心力交瘁,梁氏夫人见她面有疲色,悄悄吩咐儿子送她回去歇息。 自己则往乔翎面前去,预备为她引荐诸位来宾。 乔翎将手里的酒碗搁下,跟在梁氏夫人身后,不动声色的扫视着诸多来宾。 皇室的宗亲们。 三省的宰相们。 与越国公府同为勋贵的公爵和侯爵们。 乃至于朝中的文武官员们。 她心里边回荡着小姜氏的一句话。 “好歹叫他摸一摸升殿官的门” 乔翎心头微冷。 因为她忽然间意识到,这满堂的宾客之中,或许就有京一语的同谋在座。 京一语的目标或许是她,但那个同谋的目标,却在朝堂之上,直指越国公府和安国公府 那个人会是谁 酒席上,有人朝秘书监池少章敬酒,也低声说“池监教得好下属,区区一个六品官,居然能把吏部副天官拉下马” 有小姜氏那句话,梁绮云同梁氏夫人又是至亲姐妹,御史闻风奏事,梁绮云只怕很难继续在吏部待下去了。 池少章头大如斗,苦笑道“真的跟我没关系” 他堂堂秘书监,正经的三品大员啊,李文和这个秘书郎倘若不是越国公府的女婿,都不配在他面前说话。 至于今日,这两口子稀里糊涂的扳倒了一位吏部侍郎,就更跟他无关了。 池少章心里骂“姜氏是不是疯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又心想“是李文和叫她这么干的这王八蛋,真该死啊平白无故的,沾我一身腥” 另一边,李文和也在骂“你是不是疯了啊,我他妈早知道还不如打死你一了百了” 他又恨又怕。 小姜氏也是既觉委屈,又觉害怕。 母亲她是这样,嫂嫂和姐姐也是这样,只想着替她出气,狠狠教训李家人,可事后再跟李家人过日子的,是她,不是她们啊 真的把人得罪狠了,把李文和打个半死,对她有什么好处 她有时候甚至忍不住想,她们到底是真心实意想帮她,还是想以此展示自己的威仪,向自己炫耀她们的手段和显贵 母亲毕竟不是亲生的母亲,到底隔了一层。 嫂嫂与自己相处的时间也极短,哪有什么感情 至于姐姐 小姜氏心绪复杂的想,最开始,母亲给自己相看的是广德侯,给姐姐相看的却是个年轻进士。 倘若当年自己没有嫌弃广德侯相貌平庸,又是个鳏夫,私底下与李文和两心相许,现在风风光光做广德侯夫人的,怕就是自己了。 姐姐她心里对此真的没有嫌隙吗 先前几次,难道会是真心想要帮自己吗 小姜氏对母亲和姐姐心存不满是真的,可现在一纸文书,真的同母家所有人断了干系,她心里好像也空落落的 小姜氏心乱如麻,不忿之余,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我那时候是怎么了 她心里惊惧,再怎么愤愤,也不能在那时候扯住梁氏夫人和乔氏夫人,当众闹起来啊 到了如今这局面,真就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小姜氏只觉得浑身发冷,她跟李文和说“你说,我是不是中了邪不然怎么会那么做” 李文和心头直冒鬼火,真想再甩她一记耳光“孩子死了你来奶了是不是早干什么去了蠢事已经做完了,这会儿少给我装傻” 他烦不胜烦,因为有伤在身,腿脚又不好,实在懒得继续同行“得了,你去吧,我真是一点都不想再看见你这张脸了” 小姜氏心里委屈,悻悻的向前去了。 不知道走出去多远,只觉得眼前发花,脚下也失了气力,头顶一阵剧痛传来简直好像有凿子在往里钻一样 她用手扶住了墙,血液上涌,这个瞬间,几乎能听见心脏在胸膛里“咚咚咚”跳得飞快。 姜裕刚刚将身体疲乏的老太君送去歇息,自己往前厅去,冷不防见到有个人扶着墙摇摇欲倒,当下一边上前,一边吩咐同行的小厮“去前边通禀一声,再叫两个侍女来” 他虽然年少,但做事沉稳,饶是面容看不真切,也分辨出,那该是个女宾。 快行几步到了近前,姜裕认出来那身熟悉的衣裳,略一迟疑,还是认命的上了前。 这位姑母刚刚同自家生了龃龉,要是在府上出事,怕就要说不清了。 哪知道就在这时候,头顶上忽的人影一闪,姜裕心头一惊,来不及后退,已经被人从后边提住腰带往后一拉 几乎就在同时,小姜氏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姜裕离得不近,但也不远,小姜氏这一喷饶是避开了他的脸庞,也不可避免的沾上了他的衣襟。 他脑子“嗡”的一声,呆在了原地。 身后的小厮哪见过这阵仗,马上就要叫嚷出声,先前将姜裕拉开的人及时出手在他前胸一点,那小厮嘴唇动了几下,硬是没能发出声音来。 一来一回之间,姜裕勉强回过神来,强忍着惊骇,转身看向方才拉了自己一把的人,迟疑着道“尊驾” 那青年彬彬有礼道“在下公孙宴,是府上新妇的表亲。” 姜裕马上道“表兄有礼。” 正待说句什么,就见公孙宴的视线已经挪到了自己身后,迅速回头,便见长嫂乔翎已经到了近前,正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来拨小姜氏眼皮。 远处传来言语之声,乔翎无暇迟疑,当即问道“谁伤了她” 公孙宴道“没人伤她,她自己忽然间吐了口血。” 姜裕听得疑惑“嫂嫂,怎么” 公孙宴道“你嫂嫂怕李家夫妇在这儿出事,叫我一路跟着。” 姜裕面露了然,又觉钦佩“嫂嫂处事实在周全,小弟拜服” 乔翎从怀里取出一只玉瓶,倒了颗药丸出来,送到小姜氏口里,又同公孙宴、姜裕二人道“你们快走,马上就来人了” 姜裕怔楞道“嫂嫂,为什么” 乔翎一指地上的血和昏迷不醒的小姜氏,再向他示意他那沾血的衣襟“说得清楚吗” 姜裕迅速会意过来“李文和不敢发难的” 乔翎看着那一行往这边靠近的灯笼,幽幽道“现在往这边来的人,一定敢。” 正说着,小姜氏抽搐几下,缓缓睁开了眼。 公孙宴当机立断,提着姜裕迅速离开。 而那边厢,提灯笼的人也已经到了近前,还没听见声音呢,就先听见了尖叫声。 乔翎这才瞧见她面容,微微挑眉,颇有种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感觉。 是淮安侯夫人董氏。 一个被打被虐待但是当娘家人站出来撑腰的时候还是会护着自己的亲亲相公。 另一个为了给亲亲相公留一个男丁,甚至于雇妾生子,打算把爵位给那庶子,甚至于枉顾亲生女儿 能玩到一起去,这很合理。 淮安侯夫人惊声尖叫“越国公夫人” 她说“我知道你生李夫人的气,但现下她都被你们赶出家门了,你还对她如此痛下杀手,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乔翎“哎”了一声,先跟身后侍从说“去请淮安侯来。” 淮安侯夫人能来说这一席话,又开门见山的往她脑袋上扣个罪名,可见头脑堪忧这样的头脑,先前在厅中时却没有站在小姜氏身边对她发难,说明一定是有人阻止了她。 能按得住她的,除了她那至亲至爱的夫婿,还会是谁呢 淮安侯夫人闻言面露不悦,乔翎实在无心应付,低头看着地上的小姜氏,问“李夫人现下感觉如何” 她说“我方才过来,就见你晕倒在这儿。” 小姜氏脑海里尤且浑浑噩噩。 这时候梁氏夫人已经闻讯而来,一眼瞥见她,眉头便皱起来,再见到淮安侯夫人,眉头登时就打成了结,相当暴躁的道“这是又怎么了你们没完没了了是吧” 小姜氏将将苏醒过来,闻听此言,原就灰败的脸色愈发暗淡下去,起身的动作也慢了。 她转动眼珠看了梁氏夫人一眼,眸光阴冷。 淮安侯夫人面露愠色“太夫人,没有这么招待客人的吧你们这是想杀人啊,看这一地的血” 梁氏夫人这才发觉地上的痕迹,不由得往后退了一点,蹙眉问乔翎“怎么回事” 乔翎言简意赅道“我过来就见李夫人晕倒在地,没多久,淮安侯夫人就来了。” 梁氏夫人一针见血道“你怎么知道她晕倒了” 乔翎回答的天衣无缝“府上侍从先发现的,见是女客,便使人去叫我。” 梁氏夫人点点头她原也不是真心实意要问乔翎,只是为了引出后边一问“淮安侯夫人,您是怎么知道李夫人出了事,继而恰到好处的赶来呢” 淮安侯夫人为之语滞,神色不自在起来“我” 她迟疑几瞬,终于道“有个侍女告诉我,说越国公府要杀人灭口,再不去李夫人性命不保,我就来了” 说到最后,她理直气壮起来“她也没说错呀,你们就是要杀人灭口” 这档口淮安侯终于过来了,一听妻子的话,头就大了一圈儿,面沉如水,语气倒很温和。 他说“康乐,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不要妄下定论。” 乔翎毫不意外的发现,淮安侯果然是个美男子,即便人到中年,也说得上是儒雅风流。 她朝梁氏夫人笑了一下。 梁氏夫人看懂了这个笑里边隐含的意味,几不可见的翻了个白眼。 淮安侯夫人有些悻悻,头一转,神色关切的问小姜氏“你感觉如何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姜氏没有起身,靠在廊柱上喘息着,眼帘低垂,脸上流露出惧怕的神色,断断续续道“我的头很疼,有些记不太清了,好像是走着走着,忽然被人在后边砸了一下,再之后就失去知觉了” 乔翎微露愕然,嘴巴张开几瞬,没说什么,又闭上了。 她看着小姜氏,笑了。 淮安侯夫人听罢,便面露愤慨之色,正待说话,却被丈夫拦住了。 旁边路过了几个端着托盘的侍女,是往前厅那边去送瓜的,乔翎自己留了两盘,搁在宽阔的栏杆上,自己拿了一个香瓜,“咔嚓”一口啃了上去。 淮安侯在她“咔嚓咔嚓”的吃瓜声里,问小姜氏“李夫人,您能十分肯定的告诉我,就是有人在背后袭击了您,才致使您吐血昏迷的吗” 小姜氏眼皮抬起,正要说话。 淮安侯却恰到好处的转向了梁氏夫人“府上该有大夫在值吧此时不请,更待何时呢” 梁氏夫人看着他,道“侍从们已经去请了,马上就到,不过稳妥起见,还是再请个太医来吧。” 淮安侯称赞一句“太夫人心细如尘。” 这才问小姜氏“李夫人,您想起来了吗” 小姜氏眸光闪烁几下,捂着额头,痛苦不已“我说过了,我的头很疼,没有办法给你肯定的答案” 淮安侯温和一笑“我看,李夫人大概是心内郁结,骤然发出,才会吐血的。” 梁氏夫人面无表情的看着小姜氏“是吗我倒觉得这兴许是她装的,想着鱼死网破,再恶心越国公府一把呢” 小姜氏身体战栗,姿态放得很低“嫂嫂,我已经落到了人人喊打的境地,你还不肯放过我吗是不是真的要我死了,你才能不再诋毁我” 梁氏夫人最看不了她这种模样这种婊里婊气装柔弱的,我梁霸天一个人能打十个 淮安侯夫人也最见不得好姐妹受人欺负。 俩人正要开口batte的关头,乔翎一伸手,断喝一声“都打住,让我来” 她单手持瓜,到小姜氏面前去“虽然之前的所谓袭击是你自己编的,不过没关系,这一回是真的,你有人证啦,真开心” 说完,一把将那个香瓜按在了小姜氏脸上,狠狠搓了几下 熟到临界点的香瓜瞬间爆开,清脆的一声“砰” 汁水连同瓜种齐齐飞爆出来 小姜氏惨叫一声“啊” 梁氏夫人大惊失色,赶忙往旁边跳了一跳,以此躲避溅出来的香瓜种子 香瓜的气味弥漫开来,诚然好闻,但是那浅黄色的粘稠汤汁顺着面颊往下流淌,看着实在有点 淮安侯夫妇呆若木鸡。 小姜氏惊声尖叫。 乔翎两手插腰,仰面狞笑。 终于还是淮安侯夫人先一步惊叫出声“天呐,你怎么能” 乔翎狞笑暂停,反手一个瓜按爆在她脸上,娴熟的开始搓动“叫个屁啊叫,你也有份” 又是“砰”的一声脆响 淮安侯夫人如同小姜氏一般惨叫出声来“啊” 小姜氏满头瓜种,难以置信,怒道“乔翎,你怎么敢” “天杀的贱人,给我闭嘴”乔翎反手又往她头上按爆一个瓜 小姜氏“” 那边淮安侯夫人甚至没有来得及说话,但脸上也又被按爆了一个瓜 淮安侯战战兢兢,瑟瑟发抖“内,内人她没说话啊” 乔翎左右开弓,分别在他们夫妻俩脸上都按爆了一个,娴熟的搓搓搓,同时发出开朗的笑“哈哈,顺手的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26.第 26 章 夫人她落网了 小姜氏满头瓜种儿, 发髻粘腻,脸上汁水横流,衣襟上全是黄色的汤水。 淮安侯夫人亦是如此。 淮安侯小心翼翼的抖落头顶的瓜种, 抓虱子似的一个个往下顺 乔翎面无表情的在吃瓜,冷酷无情的抛下一句“等着吧,我的讼师会跟你们谈的” 再见梁氏夫人瑟缩着站在一边,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遂问道“婆婆, 你吃瓜吗” 梁氏夫人嘴唇动了几动, 终于道“吃” 从乔翎手里接过一半瓜, 咔嚓咔嚓吃了几口, 她才大梦初醒般的问“你还有讼师” 乔翎理直气壮道“就是没有, 才叫他们等着的” 梁氏夫人“噢。” 两位霸天坐在栏杆上“咔嚓咔嚓”的吃着瓜, 几名受害者在旁边抖啊抖。 这时候又一排侍女打这边路过, 乔翎毫不犹豫的把她们叫住了“把瓜留下,人都走吧” 几个侍女犹犹豫豫的看着这边的满地狼藉,瑟瑟发抖的看着几位宾客, 战战兢兢的放下瓜盘,逃命似的跑了。 梁氏夫人都有些怕了, 小声道“我说乔霸天啊,差不多就得了” 乔翎冷笑一声“按都按了,按几个还有区别吗” 梁氏夫人心说“这倒也是” 便不再劝了。 婆媳俩在寂静的夜色里吃着瓜,几位宾客在寂静的夜色里抖着瓜种,终于匆匆去换了衣裳的姜裕带着大夫往这边来了, 打眼一看,齐齐沉默了下去。 姜裕迟疑着上前去,看着满地狼藉“这是怎么了” 小姜氏终于见到了一个可以讲理的人, 不啻于在落水之后发现了一根可靠的浮木。 她哽咽着说“哪有这样的” 话音未落,就见乔翎从栏杆上暴起,极其暴躁的在她脸上按爆了一个瓜 “砰”的一声脆响 所有人的神经都跟着狠狠跳了一下 小姜氏“” 姜裕“” 大夫们“” 香瓜的汁水阴暗的在黑夜里流淌。 小姜氏痛哭出声。 乔翎先告诉呆若木鸡的姜裕“就是你刚刚看见的这样。” 又扭头看淮安侯夫妇“怎么,两位不替她主持一下公道吗” 淮安侯夫妇瑟瑟发抖,唯唯诺诺,低三下四,卑躬屈膝的低着头,不敢作声。 乔翎冷笑了一声,脱掉身上新郎官的外袍,兜住剩下的所有瓜,拎起来沉甸甸的背在肩后,满不在乎道“走吧,别叫前边的客人们久等了,今天我成婚呢。” 走出去几步,发觉没人跟着,又回头恶狠狠的说“走啊愣着干什么还要我请你们吗” 众人心绪各异的跟了上去。 一行人到了前厅,那过于惹人注目的形容,就好像是一道无形的冲击波似的,由近及远,满堂的宾客们都逐渐沉默了下来。 淮安侯夫人见到了越国公府之外的人,只觉得终于从一座恐怖幽暗的地府里逃到了光明灿烂的人间,当即如先前小姜氏一般痛哭出声“荒,荒唐啊,居然有这么刁蛮无礼的人” 大公主瞧着那三人此时难以简单用“狼狈”二字来描述的形容,再看乔翎背着一个鼓鼓囊囊、好像装载了很多东西的背包,实在觉得奇怪,蹙眉同身边的驸马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下一秒她就知道了答案因为乔翎重操旧业,当众从自己那简陋的背包里摸出来一个瓜,众目睽睽之下按在了淮安侯夫人头顶 “砰”的一声炸响,瓜种儿跟汁水喷溅出来 所有人都狠狠的震动了一震 淮安侯夫人再也绷不住了,跌坐在地,放声大哭 皇室宗亲们°д° 勋贵们°д° 文武官员们°д° 安静jg 唐无机向来都是持重之人,宦海浮沉几十年,经历过的大风大浪不在其数,但这种大风大浪还真是没见过 他愕然的张着嘴,竟然没有能力恰到好处的给予反应。 底下的人不敢贸然做声,中层的人为乔翎那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魄所摄,不敢作声。 几位宰相对视几眼,看唐无机已经宕机,头顶几乎都要冒烟了了,只得干咳一声,满心无奈的站了出来。 中书令俞安世好声好气道“越国公夫人,我们有话好好说,说起来,今天还是你大喜的日子,不要闹不愉快嘛” 乔翎嘴里嚼着一口瓜,一边嚼,一边面无表情道“这位相公,你扪心自问,今天的不愉快还不够多吗” 俞安世“” 俞安世沉默了几瞬,又说“哎,人还是要看开一点的” 又疯狂的给一边的同僚柳直递眼色。 柳直无可奈何,只得站起身来,客气道“越国公夫人,咱们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呢方才李家的事儿不是已经敲定了吗,这又是怎么了” 乔翎转目看淮安侯“你来说。” 淮安侯头发湿漉漉的,吧嗒吧嗒的往下滴着汁水,脸上还密密麻麻贴着几十个瓜种儿,饶是好脾气,也有点绷不住了“我说越国公夫人” 乔翎反手往他头顶按了个瓜,极其暴躁的道“我让你说事情原委,没让你审判我再不说砸爆你,说” 淮安侯“” 满堂的宾客们“” 淮安侯只觉得鼻子发酸,眼眶发热,头顶好像还有什么东西黏糊糊的往下流。 他更委屈了,但是又不敢不听,终于还是断断续续的讲了方才之事的原委“府上侍从道是我夫人遇上了些事情,请我过去看一看” 又说了小姜氏的事情,倒是没有添油加醋“我觉得,李夫人大抵是头脑昏沉,所以才误会了。” 梁氏夫人听他说完,也颔首附和“就是这个样子。” 俞安世倒是没有妄下定论,先叫大夫“给李夫人诊脉,再看看李夫人后脑处是否有伤口。” 大夫上前查看,不多时,迟疑着道“李夫人心内郁结是真,后脑处没有伤处,倒是头发里掺了很多瓜种儿” 小姜氏听到此处,只觉悲从中来,又一次痛哭出声。 围观群众“” 俞安世也觉得头疼,当下叹口气道“既然如此,越国公夫人生气,也不为怪,先前一场龃龉,两家本就有怨,李夫人吐血之后,言辞暧昧,的确有暗语中伤越国公府的意味” 小姜氏只是痛哭,并不做声。 继而俞安世继续道“李夫人行事有不妥之处,越国公夫人行事过激一些也就罢了,但淮安侯夫妇又有什么过错呢夫人以瓜嗯只怕也有些过火之嫌吧” 大公主忽的出声“事态未明之时,淮安侯夫人就抢先给越国公夫人定了罪过,难道不是有过在先要说谁对谁错,怕也难分吧” 俞安世看了她一眼,拱了拱手,没说赞同,也没说反对。 淮安侯夫人却拉住丈夫手臂,愤愤道“我算是自取其辱,但家夫有何过错,要蒙受如此羞辱这总该是说不过去的吧” 大公主定定看她一看,眸色难言。 乔翎却已经开口“你说的倒是也有些道理。” 淮安侯夫人冷笑一声,胡乱抹了把脸,道“既然如此,你还不马上向侯爷磕头赔罪” 乔翎反手一个瓜按在她脸上,却是面朝淮安侯,诚心实意的道“对不住了淮安侯,是我太癫了,我脑子有病,你能原谅我吗” 淮安侯夫人呆若木瓜。 淮安侯再一次被瓜种溅到身上,又气又怕“你” 梁氏夫人都有点怕了,悄悄拉她衣袖“别,别砸了乔霸天,我害怕” 乔翎健康的笑“哈哈,没事儿,我很好啊,婆婆,你看我多精神” 梁氏夫人“” 柳直头疼道“越国公夫人,你做的太过火了” 乔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去,大声道“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这位相公,你们看着办吧”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瑟瑟发抖的淮安侯夫妇和尤且在抽泣的小姜氏,一边冷笑,一边朝那三人身上疯狂砸瓜,惹的几人齐齐跳了起来,满厅瓜种儿四溅“今天是我成婚的大好日子而你们,叫我成为了整个神都的笑话” “不过没关系,笑话就笑话吧,我认了” “只是你们给我小心一点” 说这话的时候,乔翎环视周遭,气势之盛,被她扫到的人都不由得错开了视线,不敢与之对视“反正已经是笑话了,我是不吝于再拉几个人下来,跟我一起做笑话的不信,我们就走着瞧” 满室寂静。 非静止画面 非静止画面 非静止画面 终于还是宰相们被迫要撑起局面来。 俞安世再三斟酌着语气,力求不要刺激到对面的爆瓜狂战士,叫对方顺手给他一下。 对对方来说,这只是顺手的事,但对他而言,却很容易就会成为一生之中难以忘怀的痛天知道,他跟皇帝说话都没这么小心过 他说“越国公夫人,你先冷静一点,起码别用瓜砸我我是无辜的李夫人还算情有可原,但淮安侯,就真是说不过去了,除非你道歉,他愿意谅解你” 乔翎大吼一声“不道歉” 淮安侯夫人满头滴答滴答,同样怒吼一声“不谅解” 两看生厌的对视几眼,乔翎毫不迟疑的又给了他们夫妻俩一瓜 俞安世“” 俞安世从脸上摸下来一个溅上去的瓜种儿,笑的很狰狞“既然这样,这种纠纷就没有我出场的余地了,还是让专业的人来解决问题吧京兆尹何在还不速速前来裁决” 说完,毫不犹豫的遁回人群了。 乔翎摸着背包里的瓜往客席那边张望,面目狰狞,一声咆哮“京兆尹何在” 被她视线扫到的人像潮水一样惊恐的低下头去。 京兆尹太叔洪稍显瑟缩的站起身来,先说“其实论辈分,越国公夫人该称呼我一声表姨夫的我们有亲戚,以后还要见面,你冷静点,不要用瓜砸我” 乔翎疑惑地看向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头疼的告诉她“太叔洪的妻子是韩王的女儿,那是我的表姐妹,之前在淮安侯府的时候,你不是见过吗。” 乔翎会意的“哦”了一声。 继而就听太叔洪直截了当的问“越国公夫人是一定不会赔礼道歉的,是吧” 乔翎铿锵有力道“当然” 太叔洪又问“淮安侯夫妇也是一定不会谅解的,是吧” 淮安侯夫人怒道“你是希望我说出来,她再给我一瓜吗” 乔翎有呼必应,顺手给了他们夫妻俩一下。 太叔洪无视了那句话,麻利的做出判决“依据本朝民法例律,越国公夫人作寻衅滋事论,着赔偿银五百两,拘留三日,双方如有异议,请在三日内向京兆尹府发起申诉” 说完,当即转身离开“我衙门里还有点事儿,这就走了” 淮安侯夫人勃然大怒“凭什么她叫我们如此颜面扫地,居然只需要拘留三天” 梁氏夫人勃然大怒“凭什么要拘留三天他们又没缺胳膊少腿儿” 又向淮安侯夫人怒目而视,说“别忘了,你们还有五百两银子呢” 淮安侯夫人怒道“我缺这五百两银子吗” 梁氏夫人凉飕飕的道“这可不好说” 新房里。 姜迈头上的盖头还没揭开,正靠在软枕上,百无聊赖的数着时辰。 总觉得过去很久很久,按理说,新妇该过来了才是。 怎么还没回来 姜迈心下疑虑,新婚之日,又不好自行起身,亦或者先揭了盖头。 这时候,有侍从来禀“夫人身边的张小娘子来了。” 姜迈略略一怔,继而说“请她进来。” 张玉映入得门去,隔着一重帘幕,期期艾艾“国公,我是来告诉您,夫人她临时遇上了一点事情,怕是,嗯过不来了,您先歇息吧” 过不来了 姜迈心觉诧异“夫人喝醉了” 张玉映艰难的摇头“那倒没有。” 姜迈又问“难道是要留客一夜,通宵达旦畅饮” 张玉映艰难的摇头“那倒也不是。” 姜迈难免觉得困惑“那到底是怎么了” 张玉映“” 张玉映扶额道“哎,夫人,夫人她落网了” 27.第 27 章 一支兰花 乔翎衣服都没换, 就被人领到了京兆狱。 负责看守的狱头一看她身上衣着,就知道不是寻常犯人,再看领着她来的人居然是京兆尹太叔洪, 赶忙正了神色“大人” 太叔洪这会儿也头疼呢想他在神都多年,什么人物没见过 可到了今天,也得一笔一划的在心里那本记账册立加上爆瓜狂战士、越国公夫人乔翎的大名 更何况两家还有亲戚呢,以后免不了有所来往 太叔洪按捺住叹一口气的冲动, 告诉狱头“这位是越国公夫人。” 狱头着实吃了一惊,回神之后, 赶忙躬身行礼“见过夫人” 又奇道“大喜之日, 夫人怎么往此处来了” 太叔洪没说话。 乔翎开朗的笑“哈哈,犯了点事, 来蹲两天” 狱头“” 狱头欲言又止,看向太叔洪。 太叔洪不胜头疼的告诉他“越国公夫人犯了点事, 按律拘禁三天, 帮她找个僻静点的地方吧,有事多照应几分。” 狱头满口应下“是, 小人明白的。” 太叔洪安顿好了,这才转眼看乔翎“越国公夫人, 那我这就走了” 乔翎彬彬有礼道“姨夫慢走。” 太叔洪默了一下,心说在厅堂里砸瓜的时候你要有这么客气, 那该多好。 再度暗叹口气, 朝她摆摆手, 走了。 狱头领着乔翎往里边去。 监狱这地方, 人情世故比外边只多不少,做久了狱卒的人,更知道见什么人该说什么话, 对什么人该有什么样的态度。 那种确凿无误要死透了的,可以使劲儿敲一笔油水,那种似是而非事情的,态度上就要稍稍客气几分。 而对于乔翎这种只待三天,出去之后还是正一品诰命夫人的,最好是供起来。 尤其这还是京兆尹的亲戚 狱头亲自领着她往监狱里边走“那边僻静,有什么需要的,夫人只管吩咐” 越国公府,时过半夜。 客人们陆陆续续都走了,仆从们将杯盘狼藉都收拾了出去,只留下越国公府自家人聚在一处,面面相觑。 姜二夫人“哎。” 广德侯夫人“哎。” 姜裕“哎。” 大婚之日,新婚之喜,新郎在卧病,新妇在坐牢 这样的婚礼,不敢说是后无来者,起码也是前无古人了。 几个人无言的坐了会儿,姜二夫人问姜裕“你母亲呢” 姜裕小声说“嫂嫂那边的亲戚还没走,我娘敬酒去了。” 姜二夫人这一日先是忙昏了头,继而是惊呆了脑袋,这会儿听姜裕提起,才反应过来,连忙道“这原也是应有之份。” 再想起来今日小姜氏欲言又止的那句话,又觉忧虑,示意姜裕去外边盯着侍从们扫尾,自己则低声问广德侯夫人“今日三妹妹李夫人说的那话,可别叫你们夫妻俩生了嫌隙。” 广德侯夫人淡淡道“嫂嫂只管放心,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姜二夫人见她自若,点点头,没再提及。 梁氏夫人为人骄纵,但还是很讲义气的,尤其在乔翎跟太叔洪一处离开之后,姜裕终于有了空暇与母亲私语她这才知道,原来最开始撞上小姜氏的竟是自己的儿子。 倘若不是乔翎跟她的表兄反应的快,这会儿还不定被攀扯成什么样呢 婆媳俩既有先前的交情,又有今日的渊源,大喜之日,当然也该去见一见亲家的。 陪房在她过去的时候,就给打了预防针,是以当梁氏夫人见到诸多形容各异的女方来客时候,便也不觉得十分诧异了。 她举杯敬了众人,仪礼周到。 坐在上首的一个老妇人笑了,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手撑着脸,朝她点点头“阿翎的婆婆,人还不错。” 又问“怎么不见阿翎人”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少见的觉得窘迫,笑了两声“哈哈,遇上了点意外。” “什么意外” “”梁氏夫人只得说“跟人生了点口角,被拘留了。” 继而便见诸多宾客齐齐笑了起来。 梁氏夫人心觉奇怪他们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这时候陪房也还觉得奇怪呢先前那头戴帷帽,将自己面容遮的严严实实的女郎,这会儿怎么还是戴着帷帽 这形容来吃饭,真的方便吗 梁氏夫人虽觉得这群人古怪,但想着自己儿媳妇素日里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秉性,倒又觉得这事儿不算离奇了,留下说了会儿话,尽了礼节,才与陪房和侍从们一处离去。 她走之后,那老妇人扭头问那落第老书生模样的男子“是不是有点太为难孩子了好歹也是成婚的日子呢,居然给关进牢里去了,这也太可怜了一点闲着也是闲着,我们去劫狱吧” 年轻人都开始起哄“好哎,劫狱,劫狱” 那老书生失笑道“哪儿能这么做这点情面还是要给北边的。再则,要真是时时处处都庇护着她,孩子怕也很难真的长大吧” 那老妇人冷哼一声“那你还巴巴的跑到神都来做什么” 老书生道“你不也来了吗” 两人对视几眼,齐齐把头扭到另一个方向去,不说话了。 那头戴帷帽的女郎却正与向怀堂低语“那位小姜夫人,身上怕是有些古怪。” “其中大概有京一语的手笔吧,”向怀堂道“那边的人,手段再古怪都不足为奇。” 那女郎说“公孙宴带人跟着他们夫妻俩去了。” 向怀堂脸上带了点讥诮“这是神都,北门学士们都是做什么吃的,被人骑到头上了,还两眼一抹黑” 那女郎微微一默,没有做声。 京兆狱。 狱头带着乔翎一路向东,开一道闸门之后沿着石阶向下,连下了三层,陆陆续续拐几道弯,绕行几圈,最后来到一间干净宽敞的牢舍外。 他用钥匙打开了铜锁,拉开门“夫人请。” 乔翎往里一瞧,却见牢舍内桌椅板凳准备的齐全,靠墙的地方摆了张木板床,布置的颇简陋,但就牢狱来说,已经可以算是相当不错了。 “床褥都是换过的,还算干净,外边有衙役值守,您需要茶水,就叫他们。” 狱头把牢门锁了,又把钥匙递给她,同时给她指了指方向“便所在那边,夫人可以自行前去。” 乔翎心绪复杂的接过那把钥匙,道了声谢。 这时候外边有人呼唤狱头,他大声应了一句,朝乔翎欠一欠身,匆忙去了。 这地方大抵是关押达官显贵专用的,设置上也没那么冷硬,牢舍的正面是铁栅栏,床褥那一边还用木板挡住了。 铁栅栏对面是墙壁,另外两面都用木板封死了。 乔翎试着敲了一下,这时候就听旁边有人问“你有事吗” 是个男人的声音。 乔翎不轻不重的给吓了一跳,赶忙说“对不住对不住,我没想到对面有人” 那人好像也不轻不重的吓了一跳“居然关进来一个女人” 乔翎含糊不清的回了声“啊。” 那人思忖着说“听声音很陌生啊,只是关到这地方来,我没道理不认识的你是谁” “好奇怪,”乔翎说“你都没跟我说你是谁呢,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紧接着她听见“嘎吱嘎吱”的声音,正疑惑呢,就听见一阵钥匙插进锁头的声音,再一回头,就见一个蓄着长须、形容飘逸的中年男子两手环胸,在她牢门前盯着她。 乔翎“” 乔翎没好气道“你看什么看” 那中年男子哈哈笑了两声“是个脸生的小娘子。” 又古怪道“居然还穿着婚服” 乔翎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到那张简陋的床上去坐下了。 那中年男子却将手撑在她的栏杆上,很感兴趣的道“叫我来猜猜看莫非你是越国公夫人” 乔翎不由得转头看他。 他得意一笑“哈哈,我猜对了” 乔翎重又把头转了回去。 中年男子急了“你这小娘子怎么不讲武德,按道理,你该问我,你怎么知道的” 乔翎翻个身,用屁股对着他。 那中年男子便自言自语道“好吧,你穿着婚服,又是作男子妆扮,还被关进了我的隔壁,脸又很生,这说明你嫁给了一个身体不好、出身却足够高贵的人,除了越国公,还会有谁呢” 乔翎依旧不理他。 这时候就听见门外响起来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很礼貌的说“小哥,我是来给我们太太送饭的” 伴随着食盒打开的轻微声响,乔翎嗅到了一股美妙的饭菜香味儿,肚子马上就开始叫了。 她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心想婆婆真是细心体贴,我先前只喝了一肚子酒,一口菜都没吃呢 又听那少年问“我们太太就在里边吗” 乔翎下了床,抱着栅栏,热情洋溢道“你们太太在这儿,在这儿” 这时候就见一个十六七岁的俊秀少年打外边拐进来了,手中提一只食盒,另一只手里提一只酒坛,神色古怪的看了她一看,却向那中年男子道“我给您带了您喜欢的醉杏白。” 中年男子随手指了指旁边牢舍“小奚,你放过去吧。” 乔翎松开抱着栅栏的手,饥肠辘辘,勃然大怒“男的叫什么太太啊” 那叫小奚的少年放下东西又出来,朝她一瞪眼“你这娘子是从哪个乡下来的,怎么连这都不知道只有受人尊敬、在某个领域处于先驱地位的男子,才能被称为太太这可是高皇帝留下的旧制” “啊”乔翎迷糊了“还有这种事” 那中年男子很感兴趣的贴在她牢舍的铁栅栏上,问“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说一说嘛,说了我们一起吃饭,同饮。” 乔翎瞥一眼那几样酒菜,意兴阑珊道“不说就不能一起吃饭吗” 那人长长的叹了口气“倒是也行,但最好还是说一说嘛,总得找点东西来下酒的” 乔翎听了这话,才觉得这人有些意思,自己也打开牢舍的门,到他那边去坐下,继而言简意赅的把入狱原委讲了。 那中年男子大吃一惊,替她倒了杯酒,继而又津津有味道“你好大胆,居然敢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做这种事” 乔翎一口将杯中酒饮下,叹一口气“唉,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又问他“尊驾是怎么进来的” 那中年男子轻描淡写道“跟人吵了一架,我气急败坏之下,往他脸上啐了一口” 乔翎咋舌道“啊这就被关进来了” 她当即拍案道“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再想想又觉得不对劲“你啐的谁啊” 中年男子挑起一边眉毛来,朝她眨了下眼。。 乔翎肃然起敬,当下毅然举杯“来干一个”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 乔翎向那中年男子说了自己名姓,又道“还没有请教尊姓大名” 那中年男子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给她看“在下卢行卢梦卿。” 乔翎豁然开朗“原来是你” 她不由得面露惊叹“我还没到神都的时候,就听车把式提过你的名字,说你是三都才子” 又想到先前姜二夫人给她的那本册子,如若没记错的话,这位鼎鼎大名的三都才子此时正为中书令,既有三都才子的美名,又做宰相,堪称是文坛政坛两得意。 此时见到,不禁有些会意过来了“难怪先前在越国公府宰相席上没见到你” 卢梦卿朗然失笑,一语双关“今夜越国公府一定很热闹” 他撕了个鸡腿,一点也不在意形象的开始吃“去了几位宰相” “三位,”乔翎一一数给他听“有位唐相公” 卢梦卿说“那是门下省的侍中唐无机。” 乔翎说“还有位柳相公” 卢梦卿说“那是尚书省的左仆射柳直。” 乔翎再说“还有位俞相公” 卢梦卿说“那是出身小鱼家的中书令俞安世。” 乔翎“哎”了一声“小鱼家” 卢梦卿笑道“这个称呼是不是很有意思因为他姓俞,十二侯爵之首的中山侯府同样姓庾,为了区分两家,所以就把中山侯府称为大鱼家,把俞相公的门户称为小鱼家了。” 乔翎明白了,又说“那这么算一算,还有两位宰相没去呢” “就这些了,”卢梦卿说“尚书省还空置着一位宰相,右仆射至今无人,倒是还有一位侍中,即韩晔韩少游” 说到此处,他神情微黯“只是他前不久刚刚被夺了官,正在家闭门自省,当然也去不成了。” 乔翎觑着他的神色,若有所思“这事儿同卢相公入狱一事有关吗” 卢梦卿脸上笑意敛起,目光沉郁,点了点头。 乔翎于是又给他倒了杯酒。 卢梦卿为之失笑,举杯相敬,一饮而尽。 乔翎先前连骑马带举行仪式,着实饿了,没见着吃的也就罢了,这会儿真的见到,就好像体内觉醒了一只饕餮似的,狼吞虎咽的往里炫饭。 反倒是卢梦卿胃口不大,一只鸡腿捏在手里,细嚼慢咽了半天,也没吃完。 小奚还没有走,他们说话的时候,就站在一边静静的候着,这回儿看他们说完了,才道“韩家那边我每天都去一次,衣食都细细的问了,没什么缺的,倒是韩太太很牵挂太太您,怕您在狱中有什么不便” 乔翎脑子转了一转,才反应过来“韩太太”大概是被免职的那位韩相公,而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位太太,这短暂的空档,卢梦卿已经稍显无奈的“哎”了一声。 “少游这个人就是这样,天生的操心命。” 他本也是健谈的性格,又与乔翎有些投契,现下喝一口酒,打开了话匣子“偏还是个倔种,明知道有些事做了会得罪人,但还是要做,明知道有些话圣上不喜欢,但还是要说,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总要有人去说,去做的” 看乔翎面露茫然,又失笑道“我忘了,你初来乍到,想必还不知道他。” 乔翎见他酒杯空了,便又给他倒了一杯,笑道“卢相公说了,我不就知道了” 卢梦卿“唉”了一声“你可知道,他这回是为什么被罢了官” 乔翎摇头“并不知道。” 卢梦卿眉头原本还皱着,看她几眼,不知想到什么,忽的笑了“你要是见了少游,或许会合得来,说起来,他被罢官的表面缘由同你进京兆狱的缘由是一样的他在下朝的时候,抄起笏板把刘大的脑壳打裂了” 乔翎不由得问“这个刘大是谁” 卢梦卿说“就是皇太后的弟弟、大公主的外祖父。” 乔翎大吃一惊“啊” 又问“这是为了什么” 卢梦卿脸上浮现出一抹轻蔑“刘大的小儿子向来纨绔,人亦桀骜,几番强抢民女,都被承恩公府想方设法压下去了,这次他跟几个狐朋狗友喝得酩酊大醉,掳走官家女,那女郎抵死不从,刘大酒后狂悖,居然将人掐死。” “事后那家人告到了京兆尹,因为涉及皇亲国戚,又是承恩公之子、皇太后的亲外甥,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 “刑部尚书主张杀人者死,然而承恩公之子在八议之内,又是八议之首的议亲,论定应该杖八十,流三千里。” “御史台先前便奏过承恩公府数桩不法之事,这回将先前此子数桩不法之事合订上奏,主张死刑。” “大理寺就要圆滑的多,一说八议议亲,二说其人并非主动设计杀人,而是失手杀人,是过失而非故意,两者的性质截然不同,主张杖八十,徙三年,重金以偿苦主” 乔翎默然,继而道“重金以偿,可是那女孩子死了啊” 卢梦卿脸上嘲弄之色愈盛“此案由少游督办,他力主从御史台之见,裁决刘氏子死刑,奏疏倒是递了上去,最后批下来的,还是从了大理寺的提议。甚至于承恩公报了幼子惊惧之下卧病,连那三年的监禁,也不知是否能够达成了。” 乔翎听了都觉得生气“怎么能这样呢那是一条人命呀” 卢梦卿有些无言,又疲惫道“连苦主都撤诉,接受了这个结果,旁观人又能怎样呢。” 乔翎脸上神色微动,心内五味杂陈,很能够明了那位韩相公彼时的心情。 三种裁决方案递上去,圣上选了最轻的一种,可见是有意要包庇母家的,苦主家吃的是朝廷的饭,眼见至尊如此作态,难道还要为了一个已经失去的女儿,搭上一大家子人的未来吗 再多的愤懑和苦涩,都只能往肚子里咽了。 而韩相公他,面对着偏帮凶手的至尊天子和张狂得意的承恩公府,又怎么能去责备失去了女儿、又迫于形势不得不忍气吞声的苦主呢。 怨气不得发,苦楚不得伸,这才有了下朝之后的愤然一击吧 卢梦卿说的不错,乔翎果然很能理解韩相公当时的心情“换我我也打” 又说“我要是个光棍的话,皇帝我都要过去给他一下” 他的亲戚是亲戚,人家的女儿就不是女儿吗 乔翎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黯然“这还是事情闹大了,苦主是官家出身呢,从前没闹大的事情,那些平头百姓家的女孩儿,又有谁去帮他们呢” 卢梦卿沉默的听着,一时无言。 牢舍内的氛围有些沉郁,两人闷闷的喝了口酒。 过了会儿,乔翎问“刘大死了吗” 卢梦卿道“就是前几天的事儿,他要是死了,你应该能接到请柬的。” 乔翎“哎”了一声“真可惜” 想了想,又说“不过也好,真要是死了,韩相公的罪责怕就大了。” 卢梦卿就在这时候补了一句“不过看着也就是这段时间了。” 乔翎的心往下一沉“啊” 马上道“那韩相公怎么办呢” 卢梦卿于是就挺起胸膛来,语气轻快道“这不就到了我出场的时候了吗” “当时少游奋力一击,刘大当场就倒下去啦,群臣慌张,自然有人去请了已经离朝的圣上回来,另有人去请御医。” 乔翎会意的道“圣上一定很生气吧” 卢梦卿说“所以我要劝他啊。” “我就说陛下,韩相公他是正三品的宰相啊,八议之中,也占了议贵这一项,您应该酌情赦免他的,且他的本意只是怀着玩笑的心情打承恩公一下,并没有要杀人的意思哪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的这不是故意,是失手啊。” “您能宽恕一个在外边败坏皇亲国戚声名的纨绔,难道还不能宽恕一个忠心耿耿、办事牢靠的宰相吗” 乔翎“妙啊” 又问“皇帝是怎么说的” 卢梦卿道“圣上听完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可能是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吧,但还是说,有过的是刘氏子,并非承恩公,这不能一概而论” 乔翎“然后呢” 卢梦卿开朗的笑“哈哈,我过去啐了他一口,说陛下,您真是不要脸呢” 乔翎肃然起敬,马上又帮他倒了杯酒“干得漂亮” 卢梦卿哈哈笑着,正待言语,忽听外边传来一阵言语声,夹杂着压低了的询问和殷勤的回答,一路往这边来了。 俩人对视一眼。 卢梦卿问“这回总该是找你的吧” 乔翎忖度着说“应该是。” 不多时,稍显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狱头很快出现,往乔翎的牢舍里看了眼,见没人,他显而易见的怔了一下。 再往旁边一瞧,顿时露出了一个相当复杂的表情来。 寻常人进监狱都要郁卒一段时间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呼朋引伴了啊越国公夫人 狱头心下暗暗佩服,又躬下身道“乔夫人,越国公来了。” 乔翎大吃一惊“啊” 又补充一句“叫我太太” 继而她赶忙起身迎了出去“这里边多冷啊,他穿厚衣服了没有怎么也没人劝劝他呢” 卢梦卿在旁边笑“你们夫妻俩虽然还没见过面,但是感情倒不错嘛我没说错吧,见过面了吗” 乔翎摇头说“没有。” 出了卢梦卿的牢舍,她抬头去看,就听见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自阶上传来。 虽然是夏日里,然而地牢阴冷,姜迈围着狐裘,却仍旧有长身玉立之感。 那细密的绒毛外露出一张玉石般的面孔,油灯昏黄色光芒跳跃的地牢里,居然像是幽幽的在散着光辉。 又像空谷里一枝脆弱又美丽的兰花。 休休有容,神姿清发。 乔翎看得怔住。 说起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的面对面。 她嘴唇动了动,鬼使神差的冒出来一句“你怎么自己把盖头掀了” 对面那枝兰花轻轻地呵出一口气,打量一下地牢四遭,终于将目光转到她面上。 语气柔和,但也无奈“你怎么搞的呀” 28.第 28 章 韩少游勃然大怒 乔翎不由得“哎”了一声, 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姜迈见状,只是微微一笑,也没再多问“我给你带了些吃食来, 母亲也帮你准备了一些能用得上的东西。” 说着,打他后边出来几张熟悉的面孔。 几个侍女去替她铺床,枕头褥子都是新的,香炉都给带过来了。 张玉映提着食盒在后边, 瞥一眼卢梦卿牢舍内的情状,便会意的过去, 向他行个礼, 继而将带来的酒菜依序摆到桌上。 卢梦卿稍显诧异的看着她“这不是张小娘子你怎么” 张玉映告诉他“乔娘子是我的主人。” 乔翎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回头纠正她“是朋友” 张玉映眉宇含笑, 深深看她一眼,附和道“对, 是朋友。” 卢梦卿轻轻“哦”了一声。 再瞟一眼张玉映摆到桌上的盘子, 不由得眼眸微亮“张小娘子的切脍,神都谁人不知” 张玉映闻言笑道“明日我多切些给明公送来。” 卢梦卿笑着称谢, 又招呼她和姜迈入席“有缘相见,何不共饮一杯” 那一人还没说话, 乔翎便先给拒了“这儿有点冷,国公怕是受不了呢。” 又向姜迈认真道“我在这儿一切都好, 吃睡不愁, 还有卢相公作伴, 并没吃什么苦。你赶紧回去吧, 天很短的,一眨眼就过去了。” 姜迈眸光温和的看着她“后不后悔” 乔翎马上摇头,铿锵有力道“不后悔” 姜迈脸上浮现出薄薄的一丝笑“那就好。” 他彬彬有礼的向卢梦卿一欠身。 身形瘦削的人, 弯腰的时候也像是一棵竹,最后看了乔翎一眼,转身离去。 张玉映落后几步,依依不舍“娘子这儿有没有什么缺的不然我留下来照顾您吧” 乔翎说“你在这儿,谁去给我切鱼快走,快走” 张玉映既觉好笑,又有些无奈,终于说“明日我再来看娘子。” 乔翎已经朝她招手了“再见” 越国公府的人走了,卢梦卿一边吃鱼,一边问乔翎“张小娘子怎么到了你这儿” 乔翎大喊一声“给我留点” 然后赶忙重新回到了饭桌前,吃饭间隙里将自己同张玉映的缘法说与他听。 卢梦卿肃然起敬“冒着得罪一位朝廷亲王的危险,也要将人救下,怎么不能说是清正之士呢” 马上举杯敬她“就为此事,夫人便当得起一声太太乔太太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乔翎醺醺然的受了这具褒赞,又有些愤懑不吐不快“承恩公的儿子不是什么好东西,鲁王难道就是韩相公能当庭砸破刘大的头,可庇护鲁王的那个头,又由谁来砸” 倘若坐在她面前的是别人,这时候大抵已经上前来堵她的嘴了,可这回儿坐在她面前的是卢行卢梦卿,不是别人。 是以其人在叹息一声之后,却反而将话题重又转到了前不久因为庭上愤然一击而被罢职幽禁的韩晔韩少游身上“你该记得,我先前说,少游之所以被罢职,表面上的原因是因为朝上的那那一击” 乔翎马上道“那实际上的缘由呢” 卢梦卿反问她“你可知道自古至今,天子治国、百官理事,政治上的思维经历过几次变迁吗” 乔翎思忖几瞬,有些迷糊的摇了摇头“卢相公,这个话题有点太大了” 卢梦卿告诉她答案“两次。” “第一次,是人从混乱的神、日月山河、祖先、巫、仙、妖崇拜当中挣脱,构建出了一个能够自洽的政治理论体系,这个体系的核心就是天人感应、五德始终说。天子是上天之子,他从一种绝对超乎人的领域获得统治万民的合法性。” “第一次,是在若干年之后。几位士林名宿对佛、道、阴阳家,乃至于谶纬之说进行了大规模的批判,力主将神学之说从当世摒弃,他们构建起了新的体系王者仁政说。” “简而言之,就是政治是人间的事情,与神无关,与其关注那些虚无缥缈的神鬼之事,不如将目光放在人本身,这当然也是一种极大的仁了。” 乔翎聚精会神的听着,连咀嚼的动作都停了,见卢梦卿停口下筷,这才问“这两次变革,同韩相公被革职的真实原因有什么干系呢” 卢梦卿神色有些沉重,然而除此之外,更多的还是钦佩。 将口中鱼肉咽下之后,他告诉乔翎“因为少游他作为当世士林之首,有意发起第次变革。” 乔翎顺着前两次的思绪往下想,若有所悟“第一次是以神来确定人间天子的地位,第一次是将神摒弃到政治体制之外,如今韩相公想要发动第次变革” “卢相公的意思,好像是说,这场即将到来的变革,才是韩相公被罢职的缘由。” “而之所以说起这件事,却是因为我谈及了鲁王和承恩公之子的不法行径,乃至于权贵和皇亲对于罪恶的包庇” 乔翎想到此处,眼眸顿时亮了起来“难道说,韩相公他想把皇帝从政治体系当中剥离出去” 卢梦卿着实吃了一惊 “乔太太” 他瞠目结舌,又叫了一声“乔太太” 乔翎还在为韩相公的旷世之想惊叹不已“可惜我从前竟不知世间有这等人,不然,早就该登门拜访了” 卢梦卿定定的看着她,却是大笑出声“妙啊,妙极了我看太太先前好像并不了解这些,然而我只是提了几句,你抽丝剥茧,竟然真的想出来了可笑许多对此知之甚深的博士官,一不敢作此遐想,一来即便是听到了,也要厉声呵斥,以免来日天子问责,受到牵连。” 乔翎很感兴趣的给他倒了酒“还请卢相公细言” 卢梦卿捏住酒杯,却不急于饮下,斟酌几瞬,方才徐徐道“少游他,想要建立起一种以律令为根基、以民生为基础的政权,在最开始的时候,为稳定人心,并不会废黜皇帝,只是会架空皇帝,使其作为国家的一个象征,真正主理政务的,则是宰相们” 并不会废黜皇帝 只是会架空皇帝 乔翎有些无言“我猜天子并不会为没有废黜他而感动呢” 卢梦卿耸了耸肩“我看也是” 四目相对,两人齐齐笑了起来。 而笑过之后,卢梦卿又有些黯然“圣上对此大概早有不满,只是一直引而不发,这回借了刘大的事情发作出来,少游纵然没有牢狱之灾,但也免不了要被流放出京,我此时身在狱中,不知何时才能离开,当日朝堂之上,或许就是最后的永诀了。” 再一抬头,复又失笑“罢了,不说这些,喝酒” 越国公府的这场婚典办得稀碎。 不敢说是后无来者,至少也是前无古人。 其实后边也很难有来者了 不过真的细细论起来,越国公府倒也不算是十分丢人现眼,外边人议论起来,也会说越国公夫人真是性情中人顶多就是行为上稍稍有点过激了。 但对于李文和与小姜氏,舆论上只怕就没有那么宽容了。 太麻了。 属于叫人坐在树杈上想到地老天荒,都想不明白他俩为什么要这么干的麻。 乔翎跟太叔洪往京兆狱去了,越国公府的人满头大汗的招待宾客,在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李文和与小姜氏,乃至于淮安侯夫妇一起离了场。 淮安侯夫人倒是宽抚小姜氏呢,但小姜氏这会儿已经找不到什么言语来回应对方了,她只觉得头疼欲裂 两方勉强说了几句,便就此辞别。 说老实话,李文和现在真的很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挖个坑把小姜氏给埋了 只是出于最后的一点理智,他强行忍住了,木着脸叫了马车来,心神俱疲的回家去。 李家的门房没想到自家老爷和夫人这么早就回来了,还觉得诧异呢,天色已经黑了,他们甚至于都没发觉小姜氏那满头的瓜种和粘腻的衣裳。 只迎上去,纳闷儿道“老爷今日怎么回的这么早” 李文和甩手一记耳光过去“滚” 门房呆了一下,心里委屈,但是也没敢吭声,赶紧低下头去,把门给打开了。 里头管事迎出来,也觉不解“喜宴这就结束了” 李文和又是一巴掌甩过去“滚” 管事捂着脸瞠目结舌。 正房那边,一贯得宠的那个妾侍也过来了她倒是瞧见小姜氏头上脸上的狼狈了,不由得浮现出几分幸灾乐祸来“哟,姐姐,这是怎么啦你” 李文和众生平等的赏了她一个大嘴巴子“你也滚” 那妾侍愣住了,捂着脸,委屈道“老爷,你怎么” 李文和反手又给了她一下“滚全都滚” 在院子里委屈张望的管事眼见这一幕,赶忙若无其事的遁走了。 那妾侍待在原地,眼珠滴溜溜的转了转,看得出李文和现下的情状不对,也没敢撒娇,怯怯的退了几步,出门之后快步走了。 李文和心神俱疲的坐在了厅中。 小姜氏麻木的坐在了他旁边的另一把椅子上。 终于一起哭了起来。 许久之后,李文和终于强撑着往书房去了他要上表致仕。 与其等着越国公府联合安国公府翻出来一点他的糟污事把他送上西天,还不如自己主动点,起码还能落得个最后的体面。 他的行动力其实也不算慢了,只是比起来那个妾侍,却还是要晚一步。 打从挨了打之后,那妾侍便觉得事情不对今天是多大的日子啊,越国公大婚,府上作为正经的姻亲却早早回来了,看起来还都一副接近于魂飞魄散的样子,这不古怪吗 她心觉不对,思忖了会儿,果断开始打包行李,将积蓄的银票和金锭带上,当晚就从偏门出了府。 她决定去打探一下消息。 要是没事儿,就再回来。 要是真的出了什么祸事,那就卷钱跑路 她又不是奴籍,到哪儿去混不到一口饭吃 公孙宴在屋顶上瞧见,都忍不住乐了“这位姐姐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到哪儿都能过得不错。” 旁边人问“掌剑,要拿下她吗” 公孙宴笑道“她又没干什么杀人放火的坏事,你拿她干什么再则,咱们也不是京兆府啊。” 旁边人不由得嘀咕起来“这可不是个安分人,几次煽风点火,不然李家夫妻俩也不能闹成现在这样” 公孙宴嗤道“李文和是白纸吗,小妾怎么涂,他就是什么颜色小妾叫他去死他去不去啊” 他反而有点欣赏那妾侍“上天既不给她一个好的出身,没道理还不许人家奸猾一点啊。” 叫人在这儿守着李家,自己下去找那妾侍说话了。 过了会儿,又神色古怪的回来了。 旁边人问“说什么了” 公孙宴道“我问她,这位姐姐,需不需要我替你找个生计靠谱的那种。” 旁边人很感兴趣的问“她怎么说” 公孙宴肩膀忍不住抖动起来,笑的声音都开始晃了“她说谢谢你,小郎君,但起早贪黑的工作实在太辛苦了,我只想不劳而获” 旁边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文和草拟了致仕的文书出来,默然独坐许久,终于叫了管事过来,吩咐收拾行装,准备返回老家。 管事情知他今晚癫癫的,也不敢说别的,一叠声应下,转而去操持了。 致仕奏疏批的很快,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通过了。 李文和对此并不觉得意外,只有满心的疲惫,带上家小,在事发之后的第天,便启程返回老家。 噢,中途还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那妾侍果断跑路,果然没再回来。 李文和“” 李文和什么都懒得说了。 先前经历的打击太大,跑了个妾算什么,浮云而已。 公孙宴跟着他们一路西行,倒是不觉枯燥,只觉得小姜氏此时的状态,委实有些古怪。 变故发生在离京一十多天之后,彼时天降大雨,李家人不得不借宿在一处已经荒废了的驿馆里,没曾想驿馆里却已经有一伙儿强人因躲雨而到此了 公孙宴匆忙赶到时,那群强人已经为一道人所杀,他不由得为之吃惊,为那道人进门之前,他甚至于没有察觉到驿馆里还有李家之外的人 天地之大,能人异士何其之多,公孙宴陡然见到山外有山,也不十分惊奇。 倒是李家的人有些皱眉,稍显忐忑的道“尊师拔刀相助,我等感激不尽,只是再如何感激,也没法跟一具棺材” 他们用眼睛斜斜的去瞟,脸上流露出畏惧的神情来。 因为那道人并不是孤身来此,在他身后,还背负有一具红木棺材 雨夜,荒山,废弃的驿馆,满地尸体,还有一个背负棺材的道人 实在叫人毛骨悚然。 李文和申斥家眷“闭嘴你们难道没看见,是尊师救了我们的性命吗” 又去向那道人作揖,口中感激不尽。 那道人并不理他,寻了个不漏雨的地方,将那具红木棺椁安置下,这才道“我喜欢安静。” 李文和起初一怔,旋即会意过来“尊师宽心,我们一定不搅扰您静修” 那道人摇头道“不,我的意思是,你们得出去。” 李文和“” 外边雷电轰鸣,大雨瓢泼。 李文和张口欲言“尊师” 那道人手扶剑柄,语气毫无起伏“不走,就杀掉你们。” 李文和连个磕巴都没打,便果断道“这就走,这就走” 那道人却在这时候又出声了。 他指了指小姜氏“把她留下。” 李文和惊住了,张口欲言,那道人却已经朝公孙宴道“你是为她而来的吧。” 公孙宴短暂一怔,继而上前去深施一礼“还请尊师教我” 公孙宴带着小姜氏,离开了那座废弃的驿馆。 馆内便只留下那道人,与他背负来的那具红木棺材。 门外大雨滂沱,风声大作。 那道人的声音却柔和了起来。 他手扶在棺椁上,低声说“我们到河州了,琦英。” 河州某处。 钟声传来,无数个齿轮有条不紊的开始运转,一份文书经由密道几转,颠簸流离,驶向他方。 神都,西市。 账房先生将挂在脖颈处的那副水晶眼镜戴上鼻梁,像是阅读一本闲书似的,打开了伙计递过来的那份文书。 “可以驭使魂魄的傀儡术吗” 他不由得叹息起来“先古时候留给他们的余泽,实在过于丰厚了。” 神都,京兆狱。 乔翎是个健谈之人,卢梦卿也亦如是,乔翎爱吃,卢梦卿也亦如是。 两人先前说的烦心事已经够多,讲完韩相公之后,便默契的不再提及,一边喝酒,一边将话题转到别处去。 来给卢梦卿送酒菜的那个名叫小奚的少年站在牢外,神情无奈。 只是看自家太太自打入狱之后少见的开怀,便也就只是无声的轻叹口气,继而将自己预备着之后给太太喝的醉杏白送了过去。 等两人喝完,又送了越国公府送来的美酒过去。 牢舍内,两人正鬼迷日眼,聊的热火朝天。 卢梦卿说“这醉杏白其实也算是好酒了,但却不如我在南边曾经喝过的九洲春色” 乔翎说“我在老家喝过特别好的猴儿酒” 卢梦卿欣羡不已“猴儿酒可遇不可求啊” 乔翎很热情的说“我还会酿,出狱之后就给你酿” 卢梦卿说“好酒需要好泉,神都附近可没什么好的泉水。” 乔翎说“我师傅给我带了一罐惠山泉水来” 卢梦卿听得心动起来“那可是闻名天下的好水啊” 又借着几分醉意,毛遂自荐“某烙得一手好饼,出狱之后烙给你吃” 乔翎将信将疑,大着舌头问“饼能有什么好吃的” “这就是你不懂了” 卢梦卿立时道“这法子还是我从别人那儿学来的,将面粉细细的筛了,加一点猪油,一点白糖,炒香了的山核桃磨成粉加进去,最后” 乔翎道“下锅去烙” “哈哈,我就说你不懂” 卢梦卿洋洋得意道“要准备一口平锅,将鹅卵石清洗干净铺上,抹一层油,铺上去烤最后饼面崎岖不平,外边酥脆,内里柔香再加上少游炖的鸡,举世无双” 乔翎听他说着,脑海里想着,口水哗啦啦的往外掉“一定很好吃” 卢梦卿用力的附和她“真的很好吃” 乔翎愁苦不已“可惜吃不到” 卢梦卿醉醺醺的站起身,道“我这就去给你做小奚,去烧火” 小奚“” 坐牢不喝酒,喝酒别坐牢 他着实无奈“太太,时辰太晚了,不方便。” 卢梦卿怒道“我的朋友想吃,什么时候都不算晚去烧火” 小奚“” 乔翎动容不已,霍然起身“大哥,以后我管你叫大哥” 卢梦卿听罢声音更大一点“小奚,去烧火” 小奚“” 小奚看着这两个酒蒙子,由衷的叹一口气,不得不点破道“太太,别闹了,坐牢呢。” 卢梦卿大为伤怀“啊” 乔翎大为伤怀“啊” 两个人萎靡又忧伤的坐了回去。 小奚暗松口气。 过了会儿,小奚忽然听见乔家太太鬼迷日眼、大着舌头说“大哥,你真不行,我不想管你叫大哥了,以后你管我叫大姐吧,我叫你一弟。” 小奚在旁听着,额头上开出来一朵十字小花。 卢梦卿慢了半拍,茫然的说“啊” 乔翎说“我带你去找韩相公,你管我叫” 卢梦卿“大姐,我是一弟啊大姐” 小奚“” 小奚急了“喂,你别乱教我们太太啊” 那边乔翎已经鬼迷日眼、大着舌头开始说“我进来的时候,倒是记住下了几层,转几道弯,走多少步了,但是我不知道他们巡逻的时间,也不知道神都卫戍巡夜的时间” 卢梦卿鬼迷日眼、大着舌头说“我知道。我们又没什么大罪,是以这边管的很松,晚上有两个时辰的空档。外边卫戍巡夜的时间,我也知道” 乔翎又鬼迷日眼、大着舌头说“我也不知道去韩相公家的路怎么走” 卢梦卿鬼迷日眼、大着舌头说“我先前没来过京兆狱,不知道怎么从这儿去少游家,但是小奚肯定知道” 小奚“”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不要莫名其妙的开始做什么越狱计划啊 更不要把无辜的人拉到你们的越狱计划里啊啊啊啊 更半夜。 韩少游摇着辘轳,从井里边打上来一桶冷水,阴着脸想要泼到对面两个醉鬼身上。 小奚赶忙拦住了他“韩太太” 他说“好生回去,或许还能遮掩过去,衣服要是湿了,回去叫人看见,怕就说不清楚了” 韩夫人在旁也劝“哎呀,人家好歹是一番心意嘛” 韩少游于是铁青着脸从屋里拿了两个碗出来,盛了凉水,兜头泼到两人脸上了。 乔翎打个激灵,抽了抽鼻子,狐疑不定的打量四遭。 卢梦卿迷迷瞪瞪的叫了声“少游啊”继而忽然惊醒 乔翎大吃一惊“这就是韩相公” 卢梦卿下意识的回答了“是啊,这就是少游” 乔翎“哎呀”一声,打量着周围稍显简陋的院落,惊诧之余,钦佩不已“韩相公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没想到居然敢去劫狱” 小奚“” 韩夫人“” 韩少游“喂” 韩少游勃然大怒,火冒丈“你别胡说啊” 29.第 29 章 你是想吃瓜吧? 深更半夜, 韩家夫妇原本已经歇下,听见外边有些动静,起身去看, 因而见到了几位不速之客。 小奚带着两个醉鬼,头大如斗,讪讪的朝他一笑。 韩少游“” 韩少游惊骇不已,左右看看, 瞠目结舌“怎么回事” 小奚言简意赅的将事情原委说了。 这才有了后边那两碗泼到脸上的冷水。 乔翎从迷迷瞪瞪的状态当中清醒过来,打个激灵“天, 我怎么出来的” 卢梦卿从迷迷瞪瞪的状态当中清醒过来, 打个激灵“天,我又是怎么出来的” 韩少游恨铁不成钢, 想要发怒咆哮,考虑到左右四邻, 到底压低了声音道“赶紧回去, 别叫人发现了” 卢梦卿觑着他的脸色,挣扎着说了句“炖鸡” 韩少游大怒“什么炖鸡我看你们俩像炖鸡” 乔翎耷拉着脑袋, 卢梦卿垂头丧气,像是两只斗败的公鸡, 讪讪然的从韩家出去。 韩少游面黑如碳,韩夫人倒是忍俊不禁, 披上衣服, 却问“回去睡会儿” 韩少游“唉”了一声, 无可奈何道“家里还有鸡没有啊” 韩夫人便会意一笑, 说“还有两只呢。” 韩少游心烦意乱的摆摆手“我去杀一只。” 卢梦卿记得神都夜间巡游卫戍的值勤换班时间,乔翎记得从京兆狱门口到自己牢房的路线。 小奚提心吊胆的跟在后边,打着送酒的名义调开了守门的狱卒, 余光瞥见那两道身影烟一样的飘了进去,这才勉强将心放回到肚子里。 不到两个时辰,乔翎与卢梦卿去而复返,重新回到熟悉的牢舍内,呆坐几瞬,四目相对,忽然间齐齐大笑起来。 乔翎笑完又说“我早先见过韩相公呢,只是那时候并不知道他身份,他大概也不认得我。他喜欢穿一身布衣,到民间去跟底层的百姓闲话。” 卢梦卿道“你今晚没能进屋用茶,所以自然也就见不到,他厅中楹柱上贴了一副对联知屋漏者在宇下,知失政者在草野。” 乔翎由衷道“韩相公是个好官啊” 这时候就听楼梯处传来一阵金属碰撞的锁链声,二人对视一眼,齐齐回床铺上倒下,开始睡觉。 不多时,便听有脚步声近了,巡夜的狱卒托着簿册过来,打眼瞧过之后,面带几分薄薄困意,开始记录 七月十九日夜,寅时初,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在最后具了名。 又循着楼梯,重新登了上去。 换值的时间到了,一本本簿册依次送到了狱头处,他状似认真的收了搁在手边,等人都出去之后,转而就闭上眼睛,打起瞌睡来。 不同于朝中的文武官员,狱头乃至于狱卒的差事,很多都是世袭的。 毕竟正经的官宦看不太上这地方,一来名声不好听,二来是真的难捱,在监狱里呆久了,即便不是坐牢,身上也难免平添几分戾气,人亦阴沉。 狱头的祖父也曾经做过狱头。 也是祖父说,人有时候没必要活得太认真,该偷懒的时候就得偷一下懒。 又悄悄告诉他,其实监狱里大多数值守的狱卒都只是走个形式,真正发生剧烈变故时,能在第一时间发起警报的,反而是狱头值舍里窗户正对着的那两面嘲风镜 狱头想象不出那两面嘲风镜会如何发出警报。 因为他在这京兆狱待了几十年,还从来没有遇上过越狱亦或者劫狱事件。 不过应该是真的吧,他想。 阿翁总不会骗自己的孙儿。 夜色之中,那正对着窗户的两面嘲风镜像是一双银色的眼睛,静悄悄的望着这边,寂寂无声。 狱头不由得又打起瞌睡来 乔翎昨日实在是有些累了,先是婚礼,再是化身爆瓜狂战士,进了监狱还忙里抽闲小小的越狱了一下 她也不是真正娇养着长大的孩子,什么地方都睡过,是以并不觉得这牢舍简陋,躺在那张硬床板上,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天亮。 倒是卢梦卿,大抵是心里忧虑的事情多,早早地醒了。 听隔壁没有动静,他也不做声,只是枕着自己的手臂,默默的对着天花板出神。 这时候就听外边楼梯间那儿传来狱卒的声音,伴随着一阵稍显嘈杂的脚步声。 卢梦卿便知道是有人来了,奇的是说话的声音很陌生,不是他所熟悉的人,也不像是越国公府的人 卢梦卿坐起身来,就见两个狱卒在前边引路,皆是面有难色。 后边的却是个衣着华贵的妇人,手中丝帕掩在鼻子上,嫌弃的打量着四遭,眉宇间隐隐有几分快意跳跃。 卢梦卿认出来这是谁了,当然也就明白她为何而来了。 是以等到来人到了旁边那间牢舍之后,他下了塌,到铁栅栏处去,靠在上边,极客气的叫了声“淮安侯夫人。” 淮安侯夫人是来寻乔翎晦气的昨日一场爆瓜狂战,他们夫妻俩的脸都丢尽了 上一句话,绝对没有任何的夸张成分 这会儿姓乔的进了监狱,她不赶紧来得意一下,更待何时 冷不丁听人叫了自己一声,淮安侯夫人倒是一怔,转目看见卢梦卿,倒是露出个笑容来“原来是卢令君。” 卢梦卿朝她点一下头,继而轻轻说“回去吧,别闹。我大姐睡觉呢。” 淮安侯夫人“” 头顶缓缓打出来一个问号。 她茫然道“哈” 卢梦卿于是便重复一遍“回去吧,夫人。亲故探监,还算是有个由头,你又是以什么身份过来的这不合流程,闹起来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淮安侯夫人愣了几瞬,脸上笑意顿失,语气冷硬起来“我说卢太太,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再不走,等我出去,一定给淮安侯一点颜色看看。” 卢梦卿倚着自己牢舍的铁栅栏,语气平和“夫人,你也不想你丈夫因为你的缘故,在朝堂上举步维艰吧” 淮安侯夫人“” 淮安侯夫人听得心里一酸,倒是想放句狠话,争一争气势,然而想到三都才子卢梦卿在士林当中的号召力和在朝廷中的影响力,到底没敢。 她洋洋得意的来了,唯唯诺诺的走了。 到京兆狱外边叫夏天的暖风一吹,不禁潸然泪下“世间的王八蛋怎么这么多啊” 乔翎睡得迷迷瞪瞪,就听有人在叫自己“乔大姐,乔大姐起来吃鸡了” 乔翎头发乱糟糟的,老大不痛快的坐起来“别叫我乔大姐听起来好老” 卢梦卿哈哈大笑“是你说要做我大姐的啊,你又姓乔,不叫你乔大姐,叫什么” 他用瓷汤匙敲着桌上的瓦罐道“少游炖了鸡叫小奚送来,快来趁热吃” 乔翎麻利的下了床,开锁到卢梦卿那边去,这会儿功夫,卢梦卿已经替她倒了一碗汤出来“先喝点热的,垫一垫肚子。” 乔翎端起来喝了一口,便觉鲜爽,反倒不舍得一气儿喝完了。 又啜了几口,才说“叫我大乔从前是不是有个美人儿叫大乔来着” 卢梦卿点点头,从善如流“好的,大乔” 乔翎又说“这只鸡炖的这么入味,想必我们刚走,韩相公就开始生火了” 卢梦卿道“少游他就是这个样子。” 乔翎默默的将碗里的汤喝完,说“喝了韩相公的汤,那就是韩相公的朋友了,话说刘大要是死了,承恩公府的人会不会去找韩相公麻烦啊我找我的朋友去帮他” 卢梦卿举起汤碗。 乔翎会意的伸手过去,用手里的汤碗跟他碰了一下。 第二天韩少游一出房门,就发现院子里多了个抱剑的少年,身着白衣,腰间束一条金带。 韩少游着实吃了一惊,倒是还沉得住气,近前去客气的拱了拱手“尊驾是” 那少年向他行礼道“在下姓向,名怀堂,明尊有礼。” 韩少游微微颔首“怀堂来此,意欲何为” 向怀堂道“受人所托,来保护明尊一段时间。” 韩少游毕竟机敏,心思闪动,很快猜到“难道是受越国公夫人所托” 向怀堂点头。 韩少游心下微奇,又觉动容“我跟越国公夫人都没说过几句话呀” 向怀堂说“相逢何必曾相识。” 韩少游嘴唇动了一下,却没说出什么话来,对着他看了几瞬,倏然笑了“越国公夫人是梦卿的朋友,竟将梦卿的朋友也当成朋友照拂,怎么不能说是君子呢怀堂是越国公夫人的朋友,居然肯越两道弯,去照拂她朋友的朋友,就更是君子中的君子了” 向怀堂说“太过誉了。” 韩少游想了想,重新提起刀“你且坐,我再去杀只鸡。” 乔翎跟卢梦卿一只鸡还没吃完,张玉映就到了,上下端详几眼,暗松口气“娘子没事就好” 乔翎正在吃鸡翅膀,闻言古怪道“我能有什么事” 张玉映见状,反而有些迷糊了“您没见到人吗” 乔翎愈发古怪“谁” 卢梦卿道“淮安侯夫人来过,又被我打发走了。” 乔翎闻言大怒,一口咬碎了鸡骨头“她还敢来” 张玉映“” 卢梦卿“” 卢梦卿劝她“大乔,你冷静点,杀人跟寻衅滋事不是一回事,不会同等量刑的。” 张玉映也劝“后天就出去,咱们犯不上跟她生气。” 乔翎居然也没再说什么,目露凶光,捏着拳头冷笑了一下,继续吃鸡。 张玉映替她梳了个好看的发髻,对着端详一下,见着实漂亮,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去,而乔翎吃饱喝足,又不免同卢梦卿闲话起来。 “神都这边什么都贵,吃饭贵,住宿也贵,我本来就没带多少钱,现在都花得差不多了” 卢梦卿奇道“难道越国公府居然没给你聘金” 乔翎轻轻摇头“给了的,但是我觉得,这笔钱最好还是不要大手大脚的花吧” 毕竟依姜迈的身体来看,她未必会做很久越国公府的媳妇。 卢梦卿听罢,当即就说“我分一本诗集的分红给你,以后靠它吃饭我不阻拦你帮少游,你也不能拦着我帮你。” 乔翎听完,果然痛快的应了“好” 又说起婚礼当夜的事情来“倒是小小的欠了大公主一个人情,当时她帮我说话呢。” 卢梦卿听完就笑“大公主诚然性情爽利,但要说是人情,却也不必。” 他告诉乔翎“大公主本身就不喜欢淮安侯夫人。” 乔翎听得不解,转念一想,试探着道“是因为淮安侯夫人的性格” 卢梦卿摇头,神色随即严肃了一点“因为淮安侯夫人反噬过她。” 乔翎听出来这里面有瓜,马上正襟危坐“展开说说” 卢梦卿反问她“你可知道淮安侯夫人的姓氏” “知道,”乔翎立时说“她姓董” 卢梦卿又问“那你知不知道,淮安侯也姓董” 乔翎大吃一惊“啊” 她说“他们是一个姓吗” “非也,非也,淮安侯原本不姓董,只是因为同淮安侯夫人成婚,所以才姓了董他是跟妻子姓的。” 卢梦卿没怎么卖关子,告诉她“前任淮安侯,并不是现任淮安侯的父亲,而是淮安侯夫人的父亲,淮安侯夫人通过婚姻,将爵位暂时过继到了丈夫身上,所以他才能做淮安侯” 乔翎目瞪口呆“啊可是据我所知,女子也是可以袭爵的呀,她为什么不自己做淮安侯,反而要把爵位给丈夫” “哎,等等” 乔翎忽的想起自己去参加过的那场满月宴“既然爵位是淮安侯夫人的,她为什么还要租妾给丈夫生儿子啊爵位不给自己的亲生女儿,却要给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所谓儿子吗” “我靠”她不由得拍案道“那她这是纯傻x啊” 卢梦卿听完也吃了一惊“什么,她租妾生了个儿子” “是啊,”乔翎把当日之事说给他听“为这,还跟我和婆婆闹了场不愉快呢” 卢梦卿不由得叹一口气“这叫人说什么好呢” 乔翎却是不忘初心,又追着问“这跟大公主有什么关系” 卢梦卿唏嘘道“前任淮安侯去的很突然,没有留下遗嘱,膝下唯有淮安侯夫人一女,偏她那时候又极年幼,是以最开始的时候,那爵位落到了老淮安侯堂兄弟的手里,淮安侯夫人则被送到了老家去。” “又过了若干年,淮安侯夫人长大成人,明白了当年的事情,对此当然是不甘心的,那可是一个可以世袭的侯爵尊位啊。可是她孤身一人,该怎么同根深蒂固的堂叔堂伯们抗争呢” 乔翎明白了“大公主帮了她。” “对,”卢梦卿道“大公主所求所想,你也该知道。每多一个袭爵的女子站在朝堂之上,对她来说,就能够多一分助益,即便那女子只是单纯的存在,也是相当重大的意义了。” 听到这儿,乔翎算是彻底明白了“但是淮安侯夫人在得到爵位之后,却选择将爵位交付给丈夫,自己退居内宅,对于大公主来说,这是一种背叛” 卢梦卿点点头“老淮安侯的堂兄弟毕竟已经承继爵位,也有姻亲故旧,比起淮安侯夫人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来说,势力要强大得多,大公主把他拉下去,是耗费了极大心力的,可淮安侯夫人在得到爵位之后反水,自己做了笑话,也叫大公主的付出和心血成了笑话。” 乔翎代入一下想了想“大公主的修养还怪好的呢,起码现在淮安侯夫妇还活得好好的” 卢梦卿“嗐”了一声,耸一下肩膀,对此不做评价。 牢狱里的生活着实有些枯燥,但好在还有卢梦卿闲聊共饮,且需要蹲的时间也不长。 乔翎是成婚那日夜间进去的,蹲上三天,到第三日晚上也就能出去了。 京兆尹送了个不大不小的人情,约莫傍晚的时候,狱头就带着张玉映去接人了。 乔翎同卢梦卿辞别,后者也极豁达的朝她摆手“去吧,等我出去了,给你烙饼吃” 乔翎跟他保证“我回去就酿酒,晚点来看你” 卢梦卿没有多想,笑着点头。 出了京兆狱的门,乔翎刚撸起袖子,就见到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孔,却都是自己院子里的侍女们。 她心里正奇怪呢“你们怎么都守在这儿” 继而就见那些花儿一样的姑娘们端水的端水,烧火盆的烧火盆,还有用柳枝蘸了柚子叶水拂在她身上的,口中念念有词“晦气走开,晦气走开” 张玉映轻轻推她一下“娘子快去跨火盆啊” 乔翎有点为难,抬手挠了下脸“其实不用,我一会儿还有事儿” 侍女们齐齐道“来嘛” 乔翎只得从命“好吧,但是我一会儿有事” 说着,认命般的从火盆上跨了过去。 众人见状,齐齐欢呼起来,又拉着她要上马车“去换身衣裳,这身就不要了” 乔翎又认命的去换了身衣裳,还说“我一会儿真有事” 张玉映心下奇怪,其余侍女们也是不解“娘子有什么事” 乔翎没说。 换过衣裳之后,吩咐马车前行,到地方停了下来,蹲下身开始挑瓜。 张玉映“” 其余人“” 笑容慢慢僵住jg 张玉映硬着头皮,艰难道“娘子是想吃瓜了吧哈哈,吃瓜好啊,现在的瓜正是香脆的时候” 其余侍女们也艰难道“是啊,正是吃瓜的时令” 乔翎朝她们笑了一下,继而低头专心挑瓜。 张玉映心惊肉跳,险些潸然泪下,拉住她衣袖,殷切道“娘子,你是纯粹想吃瓜,对吧” 30.第 30 章 “姓董的婆娘居然敢去笑话我, 我看她是忘了马王爷有几只眼” 乔翎转过头去,冷笑一声“不就是蹲三天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又不是没蹲过,这回非得去给她点颜色看看不可” 张玉映顿觉头大如斗“娘子啊” 她极力想要劝慰一二,然而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最后只得眼看着乔翎从卖瓜的老翁那儿捡了一筐熟透的香瓜,付钱之后单手拎着, 提到了马车上。 继而就听乔翎吩咐车夫“去淮安侯府” 张玉映“哎呀”一声, 终于能够说出话来了“娘子您在自己家往人身上砸瓜跟跑到别人家里去砸瓜不一样,量刑的标准会加重的到时候可就不是蹲几天就能结束的事情了” 她用哄小孩子的语气, 柔声道“咱们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 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乔翎却说“我没打算硬闯啊, 我只是去淮安侯府门口,又不是要进去。” 张玉映听得愣住“啊” 乔翎说话算话, 还真是没有硬闯,叫人领着到了淮安侯府门外, 瓜筐搁在脚边,手里摸着一只香瓜, 再摆一条条凳, 游刃有余的等待起来。 张玉映“” 她总算知道自家娘子的打算了。 有先前爆瓜狂战士的余威摆着, 现下那一筐瓜在没扔出去之前, 威慑力是最大的 自家门口来了群人,淮安侯府的门房又不是瞎的,当然能够看到。 这要是寻常小贩, 大概早就给撵走了,然而瞥一眼那一行人的衣着,再望一眼那权贵人家专用的朱轮车难道是宾客 但是看这架势,也不像啊。 再加上搁在脚边的那筐瓜,再想到几日前自家府上出的事儿,门房们隐约间也就有了几分猜测。 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这位夫人” 乔翎马上纠正他“叫我太太” 门房从善如流“好吧这位太太,您是府上的客人吗” 乔翎摇头“不是。” 马上又反问“只是这条街应该也不是你们家的吧,我不可以待在这儿吗” 门房为难坏了,却也只能说“当然是可以的” 心知这是来了个硬茬子,更不敢硬碰硬,自家老爷和夫人不就给撞了个头破血流吗 只能使人往内府去报信。 淮安侯夫人闻讯大怒“她怎么敢到我家门口来闹事把她撵走” 管事隔着帘子,蔫眉耷眼的回话“她也不算是堵在正门口,没由头撵人走呀” 淮安侯夫人为之气结“这个无赖去找京兆尹的人来” 乔翎坐在条凳上等了会儿,就见几个京兆尹的差役过来,向前去朝她行礼“越国公夫人,这里不能久留,您要不要换个地方呢” 乔翎向前一伸手“本朝哪一条律例规定了,我不能带着一筐瓜在大街上坐着拿出来,我马上走” 京兆尹的差役犯了难“只是淮安侯府那边使人去说,我们也不好做啊” 乔翎冷笑一声“我乐意带着瓜坐在这儿,这是我的权力,淮安侯府看不惯,这是他们的事,凭什么要我改” “对了,”她还问旁边几个小心翼翼往这儿张望的淮安侯府管事“你们侯爷什么时候下值回来啊走偏门绕开我没关系,我不信他明天后天大后天,以后永永远远都不上朝了,那边可只有一条路” 淮安侯夫人原也正在门内等候消息,听得这话,再也按捺不住,隔着门跺脚道“她都这么说了,你们京兆尹居然还无所作为这种狂徒,还不赶紧把她给抓起来” 乔翎一听她的声音,马上支棱起来,手握香瓜,站起身来“你出来啊别躲在里边不敢露面,我知道你在那儿” 淮安侯夫人不理她,只气急败坏道“京兆尹到底是做什么吃的你们还不管吗” 京兆尹的差役们只能硬着头皮说“淮安侯夫人,现在越国公夫人也没把您怎么着啊,这叫我们怎么管” 淮安侯夫人勃然大怒“她威胁我,你们没听见” 领头的差役道“她现下只是说,没动手之前,我们能如何呢” 乔翎哈哈笑了两声“姓董的,你最好永远别出来姑奶奶我还不等了呢,我找淮安侯去” 说完也极痛快,扭头就走。 淮安侯夫人急了“你这无赖,给我站住” 她叫人开了门,脸色发乌,身体哆嗦“你到底要怎么样” 乔翎回过身去看她“给我道歉那晚上你什么都没看明白,就稀里糊涂的往我身上泼脏水,马上给我道歉” 淮安侯夫人为之语滞,意欲辩驳,然而觑见她抓在手里的那个瓜,只觉心头一寒,眼眸闭合几瞬,艰难道“对不住,是我的错” 乔翎又道“以后跟我相关的事情,你都给我闭上嘴,少叽叽歪歪再叫我知道你敢在外边提及我一个字” 她手里那只香瓜“啪”一声砸到淮安侯府门前的石狮子上,一声脆响,汁水四溅 淮安侯夫人想起了被香瓜支配的恐惧,眼眶含泪,颤抖着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乔翎“大点声” 淮安侯夫人带着哭腔大喊一声“我知道了” 乔翎冷笑一声,拍了拍手,这才偃旗息鼓,雄赳赳气昂昂,打道回府。 乔翎还没出狱的时候,就有许多人在门外等待消息了。 神都的顶层有着自己独特的丛林法则,皇室也好,勋贵官宦也罢,各家各户都难免会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然而大家都遵守着约定俗成的规矩,把那些糟污事按下,至于在对外的时候,露出一个体面光亮的外表来。 对于这片丛林来说,乔翎是个异类。 也正因如此,又怎么能不去关注这个突如其来闯进这片丛林里的、这头天不怕地不怕的豹子呢。 大公主前脚听人回禀,道是承恩公那边已经有几个太医成日蹲守,心里边就有了几分底,叫人侍奉着换了出门的衣裳。 还没换完,又听人来禀,说越国公夫人出狱之后没急着回府,先往淮安侯夫人门外去寻她晦气了。 大公主明白底下人的心思。 无非是知道她不喜欢淮安侯夫人,这会儿见到了那一家的笑话,所以特意说来讨她高兴罢了。 的确是高兴的。 忘恩负义之徒的乐子,谁不喜欢看呢。 大概是眉宇之间带出来几分,等她到了建章宫,行礼落座之后,便听圣上靠在玉几上问“我儿这是遇上了什么好事” 大公主不由得摸了下脸“这么明显吗” 圣上说“倒不算明显,但也能看出来。” 侍从送了茶水过来,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只有史官跪坐在帘幕后,如同一道沉默的影子。 大公主并不隐瞒父亲,将方才收到的消息说了“越国公夫人倒真是个妙人呢” 圣上听完也笑了,以手支颐,道“好大胆。” 大公主原也不是为了这事儿来的,啜一口茶,又去拿摆在青玉盘里的荔枝,一边剥,一边说“卢相公的性情,阿耶又不是不知道,虽说是政客,但骨子里还是个耿介的文人,您何必同他计较呢” 剥完了,光滑白净的一颗,她送进口中“而韩相公就更加不必说了。那是从东宫便跟随您的老人,此番议定为贬谪,而非流放,可见您其实也没那么生气,到底也是舍不得的。现下他远行在即,还是叫卢相公出来吧,两人相交一回,好歹去送一程。” 圣上听得默然,良久之后,却敲了敲玉几,说“也给我剥一个。” 大公主便笑了,“嗳”了一声,重又剥了个递过去。 圣上接过来送进嘴里,咀嚼几下,吐出果核来“宰相们心太齐了,不是好事。” 大公主道“那就选一个不跟他们心齐的上去呀。” 圣上微微点了下头,忽的说“去看看承恩公吧,毕竟是你的外祖父。” 大公主回答的很敷衍“孩儿有空就去。” 圣上哼笑一声“都说你老实,我看是滑头” 大公主留在那儿把一盘荔枝剥完才走,出了殿,便使人告知京兆尹太叔洪“把卢相公放出来吧。” 乔翎这会儿还在回越国公府的路上,途中不无诧异的同张玉映提起“承恩公居然是大公主的外祖父” 张玉映道“是呀,大公主的生母贤妃娘娘是承恩公的女儿,也就是皇太后的侄女,那是最早服侍圣上的人。” 乔翎不由得“哎”了一声“太后娘娘的侄女,怎么没能做皇后呢” 张玉映稍显古怪的看着她,道“因为本朝的皇后,几乎全都是出自勋贵之家呀” 说到这儿,张玉映自己就笑了“不过说起来,太后娘娘虽然也是先帝的皇后,但却不是勋贵出身呢” 又说“且本朝皇室,先前从没有过迎娶姑表之家女孩儿的先例,不只是做皇后,做妃子的也没有,据说只是据说,这好像是圣人,也就是高皇帝留下的规矩,禁止三代之内具有直接姻亲关系的人通婚,说是血缘太近了,会生出不好的孩子来。勋贵们大致上也沿用这个例子,虽然有结亲的,但是很少很少。” 旁边侍女插了一句“这到底是不是圣人留下的规矩,还不确定呢,娘子就当不知道吧,出去的时候可别提。” 另一个说“是呢,不然好像显得是在用高皇帝留下的规矩指摘大公主似的。” 乔翎若有所思,不禁问“既然先前从来没有这样的例子,那为什么圣上要娶自己的表姐妹做妃子呢” 张玉映没说话,那侍女已经道“因为这是圣上的孝道啊” 另一个理所应当的说“娘子也该知道,承恩公府没什么有出息的男子,一旦太后娘娘薨逝,怕就要没落了,如今出了一位贤妃,又有了大公主这样的外孙女,只要别胡作非为,起码还能再煊赫上几十年呢” 张玉映却看着她,意味深长的说“圣上亲政的那一年,承恩公府的女儿入宫做了贤妃。” 乔翎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圣上亲政之前,权柄掌握在谁手里” 张玉映已经习惯了她对于本朝故事的无知,很自然的告诉她答案“是太后娘娘,那时候太后娘娘不被称为皇后,而是天后,临朝摄政,代天子行事不止是在先帝薨逝之后,在先帝中期,便是天后代替先帝理政,统御四方,摄政数十年,颇有功绩,直到圣上元服亲政。” 乔翎目光不露痕迹的瞟了瞟左右,没有言语。 直到马车到了越国公府外边,跳下去之后近处无人,她才悄悄问张玉映“太后娘娘跟承恩公府的关系不好吗” 张玉映悄悄告诉她“天后临朝的第二年,就下令赐死了自己的兄长,民间甚至有人谣传,说天后父母双亲的死,也有蹊跷。” 不过也说“但天后还是叫幼弟做了承恩公,也没有废黜掉这个爵位那时候承恩公还很年轻呢。” 乔翎回想起牢狱内卢梦卿说的话,若有所悟。 圣上一直庇护着承恩公府,未必就是真的爱敬这位舅父。 于他而言,这既是彰显孝道的一种方式你们看,太后的母家屡次违法,宰相们为此甚至于当庭力斥,朕却都宽恕了他们,这不是出于孝道,又会是出于什么呢 同时,也是对于太后声名和政绩的一种挫伤。 这样不体面的母家,这样肆意妄为的弟弟和侄子,作为过去的皇后、如今的太后,却没能约束外戚,这不是失职,又是什么 太后作为天后当政的时候,承恩公还很小,真正开始发力作怪,大概也是在天后统治的后期,尤其是当今上位之后,怎么能不惹人遐思呢 而这种天长日久之下对于自己声名的磋磨和损毁,作为一个曾经摄政数十年的政客来说,应该是很容易就能看穿的,对此,太后娘娘真的一无所知吗 可她好像也没有刻意的去制止过。 乔翎明白过来,不由得说“圣上一定非常非常的恨太后娘娘。” 张玉映脚下一软,赶忙道“低声些,这是能大声说的事情吗” 乔翎打量一下周遭,小声问“有没有什么内幕消息我觉得这里边大有文章呢” 张玉映神色无奈“娘子,这种宫闱秘事,即便真的大有文章,也不是我能够知道的呀。家父在官场时,也不过是户部的一个郎中,又不是勋贵出身,上哪儿去了解这些呢” 乔翎被她这话给点醒了“有一个人,一定知道” 张玉映微露茫然“哎” 乔翎一路小跑着进了梁氏夫人的院子,刚一进门,就开始欢快的招呼起来“婆婆婆婆” 梁氏夫人与这个儿媳妇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且先前新婚之夜,乔翎把姜裕支开,自己担了事情诚然,把她送进京兆狱的瓜都是她自己砸的,但姜裕或多或少也都承了人情。 为了这份人情,打从午后她就叫人收拾着,准备去迎出狱的儿媳妇了。 这会儿隔着门听见儿媳妇欢快如过往的声音,也就很捧场的露出了一副笑脸来。 乔翎也丝毫没有见外,进门之外就跟自己才是这屋子的主人一样,神态自若的指挥梁氏夫人的侍从们“你们先出去吧,我跟婆婆说几句话。” 侍从们下意识去看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微微蹙眉,摆一下手。 他们这才低着头快步出去,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如是一来,屋子里便只留了乔翎和梁氏夫人二人。 梁氏夫人心里边还在纳闷“你想说什么” 乔翎开门见山,小声道“婆婆太后娘娘跟圣上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我觉得圣上好像非常恨太后娘娘的样子哎” 梁氏夫人眼前一黑。 为着那份人情和先前交际所摆上脸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都是暴躁,她强忍着没有咆哮出声,压低声音道“少管闲事” 梁氏夫人没好气道“这跟你有关系吗” “我不知道,就想问一下呀。” 乔翎早就习惯了她的态度,也不在意,眨巴着眼睛问“外婆是先帝的妹妹,且安国公府又是开国勋贵之一,宫里边的事情,婆婆你或多或少应该有所了解的嘛。” 梁氏夫人白了她一眼,踌躇几瞬后,终于道“我就说一次,你听完就给我烂在肚子里,不许出去胡说八道” 乔翎马上发出保证“听完就烂在肚子里,绝不出去胡说八道” 梁氏夫人又叫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乔翎乖乖的坐了过去。 梁氏夫人低声道“先帝的身体,其实一直都不算太好,虽说多数人认为,是在先帝治世的中期,太后娘娘才作为天后开始参与政治的,可实际上,在先帝治世初期,朝中很多事情,就开始受到珠帘之后的操控了” “那时候,天后要做的事情非常多,而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要兼顾朝局,就很难再去事无巨细的照拂自己的孩子,彼时陪伴在圣上身边的,是他的乳母,奉圣夫人许氏。” 乔翎小声重复了一遍“奉圣夫人” 梁氏夫人告诉她“这是圣上登基之后,礼部一次非公开对外公文上对许氏的称呼,正式场合上是不会用的,只是许多人忖度着圣上的态度,对许氏有所礼敬,所以素日里称呼她为奉圣夫人。” 乔翎小声问“可是我没在叔母给我的那份文书上见到奉圣夫人呀。” 梁氏夫人的神色有些复杂“那时候,圣上是先帝和太后娘娘唯一的子嗣,许氏作为圣上的乳母,地位自然水涨船高,许氏的夫家倚仗着她,在外不法,后来被太后娘娘知道,下令申斥之后,才规矩了一些。后来” 乔翎不由得往前伸了伸头“后来” 梁氏夫人嫌弃的把她那颗头往外推了推,继续道“后来,圣上生了一场病,很严重,一时间朝内风声鹤唳要知道,那不仅仅是太后娘娘唯一的子嗣,也是先帝唯一的子嗣。” 乔翎若有所思“奉圣夫人因此被问罪了吗,因为她照顾不周” “没有,”梁氏夫人道“圣上最终还是熬了过去,但在那之后的几年里,身体一直都很孱弱,也是在那之后,太后娘娘有了第二个孩子,也就是齐王殿下,并且将这个孩子养在了自己身边。” 乔翎不由得“啊”了一声“这不患寡而患不均呀” 她其实能够理解太后娘娘当时的做法。 说是为了国家也好,说是为了自己也罢,当偌大帝国唯一的继承人年幼孱弱的时候,的确应该想办法在继承人的名单上再加一个保险。 但是对于第一个孩子来说,又未免太过于残忍了。 梁氏夫人注视着她的眼睛,声音轻的好像能够化在空气里“齐王殿下出生不到一年,许氏便被太后娘娘赐死了,她的夫家也被族诛,有人说,是奉圣夫人意图毒害齐王的阴谋被发现了” 乔翎微觉悚然,“噢”了一声,没有就这件事继续追问,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来“先前成婚那日我就发现了,皇室的近支宗亲不怎么多啊。” 先帝有圣上与齐王二子。 武安大长公主是先帝的妹妹,韩王是先帝的幼弟。 然后呢 就没了 倒是也有远支宗室,但血缘上就有些远了。 梁氏夫人看她一眼,说的有些含糊“惠帝是先帝的谥号,先帝之前,便是明宗,明宗皇帝晚年,出了些乱子。” 这么说着,她也有些苦恼“你没事少出去惹是生非,找几本书看看吧,有这种没读过书的儿媳妇,怪丢人的” “噢,”乔翎垂头丧气,瑟缩着道“好的。” 梁氏夫人瞥了眼时间,又说“晚点老太君回来了,一起过去吃饭,唉,说起来,这居然还是那么成婚之后头一次全家齐聚。” 乔翎小心翼翼道“发生这种事情,大家都不想的嘛” 梁氏夫人于是又白了她一眼。 老太君还没下值,姜裕也还没有回府,乔翎没急着走,就近借了梁氏夫人的书房,找了本本朝的史书翻阅。 没急着看离得近的,而是从最开始的高皇帝那一篇开始看。 前边无非是老一套,高皇帝出生的时候天有五彩云霞,母亲怀胎时便梦见金龙盘踞在肚腹上,此后举义旗起兵反抗前朝暴政,不吝笔墨的书写高皇帝的英名和威武,最后终于开国称帝,广封功臣。 再翻开第二页,记载却变得简略了许多。 高皇帝六年,高后及母家邓氏作乱,上乃鸩杀高后,族其家。海内冤之。 又闻窦氏有美色,遂立为后。窦后生太宗文皇帝。 乔翎看到这里,便不由得微妙一笑。 无论是“海内冤之”,还是后边的“窦氏有美色”,都不可避免的透露出了几分政治上的倾向。 乔翎手指夹在当前这一页,翻开书的扉页去看,果然发现这本书是印刷于几十年前。 并不算久远。 她没急着看后边,而是在心里悄悄跟自己打个赌。 看起来,当今皇室该是高后的后人呢。 再往下看,果不其然。 “隐太子为高皇帝嫡子,雅好诗书,品性高洁,时有前朝隐士与之相谈后潸然泪下,执着他的手说,兴盛天下、重回三代的希望,都在您身上啊” “那时候邓氏在朝中树敌,屡进谗言,高皇帝有所误解,因此疏远了高后。” “隐太子于是脱冠跣足,行走在草野间,口中说父兮生我, 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 , 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身陷在父母互为仇敌的困境之中。” “太宗之后,幽帝作乱,有悖祖德,人神之所公愤,其时帝嗣无继,朝中有长者说,隐太子原是高皇帝的嫡长子,又是贤能之人,应该迎立他的后人做天子,众人唯唯。遂迎隐太子后人入神都,是为世宗。” 乔翎粗略的往后翻了翻,发现自己果然没有猜错。 当今这一支,正是高皇后邓氏的后嗣,而窦皇后的那一支在皇室内部权位更迭中落败,史官加诸于其上的笔墨,便要显而易见的淡了三分。 亏得还有个“太宗文皇帝”撑着遵从谥法,非有经天纬地、开创盛世的皇帝,是得不到这个谥号的要不然,只怕窦后一系真就要泯然众帝之间了。 乔翎摇头失笑,有点唏嘘,做人还是得有本事啊。 当今这一系必然是极力想要削弱窦后一系在本朝的影响力的,连带着太宗文皇帝那一篇的记载也相对简略,但是后来人一看这个庙号加谥号,就知道人家有点东西的 笑到一半,她忽然间顿住了。 鬼使神差的,想到了先前张玉映同自己说过的几句话。 “从前朝起,民间便有一种说法,道是黄旗紫盖,帝出东南,说江东有天子气。是以到了显宗皇帝年间,便在神都东南方位动工修筑曲江池,挖低地基,饮水灌入,以神都王气,魇镇东南。” “同时,显宗皇帝又以东南地名封嫡长子为王,使其就藩,越明年,册封皇太子,如此,待到显宗皇帝驾崩,皇太子继位,便是肃宗皇帝。” “一位封在东南的亲王做了皇帝,也算是应验了帝出东南这句话,这就叫做应谶。” 乔翎马上去翻显宗皇帝那一篇,继而便理所应当的发现,显宗皇帝乃是世宗之子而世宗皇帝,就是从窦后后人手里成功夺回帝位的隐太子后人 有没有可能,幽帝亦或者幽帝之父和帝,其实还有别的子嗣在世,那场发生在皇室内部的权力倾轧之后,被带离神都,到了东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显宗时期对待“帝出东南”这一说法的严防死守,好像也就找到了理由。 真要说继承大位的法理性,两边其实差不多,甚至于幽帝这边要强一点。 我祖上是天子,你祖上也不过是个废太子,什么隐太子,自己几斤几两没点数吗。 乔翎心脏跳得快了一点,她合上眼,感觉好像听到了血液在血管里飞速流动的声响。 师傅们叫自己在这个时候上京,又从来不跟自己提起高皇帝之后发生的事情 梁氏夫人进门之后,就见乔翎歪在塌上,手里的还捏着一本书,正抬头望天。 她又想发脾气了。 深吸口气,才按捺住“看书就要有看书的样子,赶紧坐起来” 乔翎乖乖的坐了起来,却是迟疑着叫了声“婆婆。” 梁氏夫人道“怎么了” 乔翎向她抖了抖手里的那本书“您应该看过幽帝的那一节吧因为幽帝没有后人,所以朝廷又迎立了隐太子的后人为帝。” 梁氏夫人奇怪道“倒是看过,怎么了” 乔翎认真的问了出来“幽帝,亦或者幽帝之父和帝,真的没有后人留在世间吗” 梁氏夫人怔了一下,继而告诉她“朝廷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乔翎肩膀一松,嘟囔着说“也是。” 婆媳俩就此沉默了下来。 梁氏夫人则从她手里接过那本书,遵循顺序,重新放回到书架上。 这时候就听乔翎忽然道“婆婆。” 梁氏夫人回过身去“嗯” 乔翎很认真的问“你看我像不像一位公主啊” 梁氏夫人“” 乔翎受伤了,愤慨不已“婆婆你这是什么表情也太过分了吧” 梁氏夫人冷笑一声“我可什么都没说” 31.第 31 章 庾言和丛丛 室外传来姜裕的声音, 大抵是下学回来了。 侍女们打起帘子,姜裕走了进来。 乔翎见他身上穿的并非弘文馆学生的服制,却是作黄衣吏装扮, 不由一怔,心下纳闷。 姜裕见状,便同她解释“嫂嫂有所不知,高皇帝说过, 弘文馆作为本朝第一学府,里边出来的学生将来会到五湖四海去, 不能做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呆子, 该当在合适的时候出去历练一二。这也是本朝的旧制了。” 他自然而然的脱掉了外袍,顺手接过了侍女递上的衣裳, 自己穿戴整齐“我同几个同窗被分到了京兆尹的刑房,可以旁观京兆府办案, 学学相关文书的具体格式和实际上的案例裁决。有心的话, 也可以往大理寺和刑部去走动一二,查一查那些未破的悬案旧案, 也在份例之中。” 乔翎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 又有些羡慕“帝都就是不一样,好的学府也格外好, 还在读书呢,就有机会跑这么多衙门了” 姜裕看她一看, 笑了“这怎么可能呢。” 相较于野蛮生长的乔翎, 他是个纯粹的高门贵公子, 虽然年少, 但言语起来,已经非常老道了。 又因为先前大婚之日的同仇敌忾,并没有拿乔翎当外人, 是以此时听嫂嫂说了句好玩又可爱的傻话,实在觉得有意思,便如实点破“京兆尹是我的姨丈啊,我去那天,姨丈纵然事忙,但还是专程过去说了几句话的。” 是偏袒的话吗 却也不是。 太叔洪告诉底下负责带他们几个少年的官员“不要因为他是我的外甥,就有所顾忌,若是有做的不周到的,只管责骂。” 还告诫姜裕“不要打着我的旗号乱来,惹出事来,我可不管什么亲戚不亲戚” 说完就板着脸走了。 别人就算是看见,听见,又能说什么呢 而底下人听了这一席话,难道还真敢把姜裕当成普通学生来对待 姜裕的母亲是大长公主之女,兄长又体弱多病,他大概率会袭爵国公,满朝勋贵,东拉西扯一下都能跟他扯上关系,是以他想去刑部观摩就可以去刑部观摩,想到大理寺去查旧卷宗,也多得是人愿意为他大开绿灯,可像他这样出身的少年,国子监里有几个 乔翎听明白了,忍不住问“那你们弘文馆里,会不会有那种出身相对一般,所以只能去不太好的地方历练的学生啊” 姜裕说“当然有啊。” 他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的数给乔翎听“大多数人都不太想去礼部和太常,跟职位和职权没有关系,而是这两个衙门要当的差使都太繁琐太无趣了,又很容易出错,不排除有偏好这些东西的人,但毕竟是少数。” “户部倒是个好地方,但是山海一般的账目压下来,家里边没有出过户部官的人,亦或者对数字和朝廷策令不够灵敏的人,都是很难适应的,面对着强过自己数倍的老辣的户部官员,很容易怀疑自我,自暴自弃,最终的评级也不会高” “还有十六卫这种纯粹要靠武力和韬略获得敬重的地方,如果秉性稍弱一些,很容易被欺负的” 最后姜裕耸了耸肩“毕竟我们都还年轻,用书本上学到的东西去跟实践中重复了无数遍的老手硬碰硬,当然会头破血流。” 总会有大家都不想去的地方,但那些地方,也总得有人去不是 乔翎意会到了这其中隐藏的残酷,心绪复杂的“啊”了一声。 那边姜裕已经结束了话茬,郑重其事的向她行礼道“还没有谢过当日嫂嫂的回护之恩呢” 梁氏夫人坐在一边喝茶,神色平和的看着这一幕。 乔翎倒是没有拦着,坦然的受了,心说,傻小子,那可是我第二回救你了 姜裕却是笑眯眯说起另一事来了“我的几位同窗见到了嫂嫂的英姿,都很崇拜、想结交您呢,改天您要是有空,我可以请他们到家里来见一见您吗” 乔翎茫然道“啊我的英姿” 梁氏夫人也茫然道“英姿什么英姿” 姜裕理所应当的比了个砸瓜的动作,脸上终于出现了少年才有的激动和雀跃“多有气魄啊我当时呆住了,没仔细数,但他们数了那晚在厅中,嫂嫂一共砸了二十三个瓜,人送外号爆瓜狂战士” 梁氏夫人一口茶喷了出去,继而剧烈的咳嗽起来 乔翎“” 乔翎“” 乔翎愤慨不已“什么爆瓜狂战士,这也太难听了吧” 姜裕轻蔑一笑,告诉她“经过此事之后,六学当中还有学生私下里搞砸瓜比赛呢,真是东施效颦,他们怎么跟嫂嫂你比” 乔翎继续愤慨不已“喂不要莫名其妙的就开始比啊” 梁氏夫人接连咳嗽好几声,终于强力转换了话题“走吧,这个时辰,估摸着老太君也该回来了。” 乔翎心绪复杂“嗳,好。” 三个人一块儿出了院子,侍从们跟在后边,拐过长廊的时候,梁氏夫人忽然想起一事来,微微侧过脸去告诉她“先前你成婚那日,中山侯府送了十分厚重的贺礼来,大抵是宫内那场龃龉的后续。婚后第二日世子夫人便递了拜帖,说明日要来府上拜访你。” 乔翎“噢”了一声,又有些心有余悸幸亏只是去吓唬吓唬淮安侯夫人 中山侯府在婚宴结束之后,就赶紧投了拜帖,时间也约在了她出狱的第二日,对主家表示了十分的尊重,要是到这儿之后发现新妇又坐牢去了那可真是不太美妙 乔翎心下有些庆幸,这时候就听姜裕在后边轻哼一声“又是替庾显收拾烂摊子吧中山侯早就该管管他了” 乔翎微觉惊奇“你好像挺讨厌他” “我们同在弘文馆啊,只是他比我大几届罢了。” 姜裕说“他这个人品性不好,我不爱跟他来往。中山侯世子与大驸马都是温良之人,偏这个弟弟不成器,一从好笋最后出了根歹竹。” 乔翎皱起一点眉头来,问“他干什么了” “他欺负同窗,尤其是那些没有背景的同窗。” 姜裕神情厌烦,说“陈续虽然不是东西,受了鲁王之托来欺负谷雨,但起码不算是欺软怕硬,但庾显比他还要烂。因为自己学业不精,所以经常戏弄那些出身不好、但是成绩异常优异的同窗。” 乔翎眉头皱得更紧“学府的老师们不管吗” “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 姜裕大抵是思及前事,脸上浮现出一点嘲弄之色来“太太们其实是很欣赏那个被他欺凌的学生的,也曾经几番制止,但是庾显做事,怎么说呢,他不做那种打断人一条胳膊、伤人一条腿的大恶,只是小小的捉弄人,故意藏起人家的东西来,用自己的富贵来羞辱人,手段很细碎,也很折磨人” 他这么说的,冷不丁听乔翎森森的问了句“他现在每天都去上学吗平时都是走哪条路的” 姜裕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梁氏夫人就先瞪了她一眼“你给我安分一点,刚从监狱里出来呢” 乔翎瞥了她一眼,含糊不清的嘟囔了句,又给姜裕递了个眼神“晚点我们私聊” 姜裕起初一怔,继而精神一振“好的” 梁氏夫人于是又本着儿媳妇跟儿子平等的原则瞪了姜裕一眼“你也给我安分一点,别给我搞进监狱去了” 姜裕笑吟吟道“怎么会呢庾显据说被中山侯府行了家法,已经有些日子没去弘文馆了。” “是吗,”梁氏夫人倒是才知道这事儿,思忖几瞬,颔首道“亡羊补牢吧,总算没有酿出什么大祸事来。” 又告诫乔翎“庾显不是东西是庾显的事,再远一点是他爹娘没有教好,碍不着他嫂嫂什么,世子夫人同我们家还有亲戚,脸面上得过得去,知道吗” 乔翎面露茫然“啊这也是我们的亲戚” 梁氏夫人懒得细说,递了个眼神给姜裕。 姜裕便任劳任怨的告诉乔翎“二姑母嫁去了广德侯府毛家,嫂嫂该知道吧” 乔翎声音清脆的回答“我知道” 广德侯夫人姜氏跟小姜氏这姐妹俩,是多么惨烈的对比啊,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姜裕于是便说“其实毛姑丈并不是老广德侯的嫡长子,而是嫡次子,他是因为嫡亲的兄长亡故,才得以袭爵的。中山侯府的那位世子夫人,正是毛姑丈嫡亲的侄女。” 乔翎不由得“哎”了一声“能留下一个女儿,说明毛姑丈哥哥离世的时候年纪不会太小吧” 姜裕一点就透,明白了她的疑惑“是的,那时候老侯爷还在,那位是世子,因病亡故,其女又是嫡出,按理说也是可以袭爵的,只是老侯爷最终还是选择将爵位给了次子,而不是长孙女。” 他没等乔翎问,便告知她答案“倒不一定就是老侯爷偏爱儿子,不喜孙女,而是因为这个孙女的生母姓陈正是鲁王之母、宫里贵妃的亲堂姐。” 乔翎了然道“看起来,广德侯府很谨慎呢。” 如若叫孙女袭爵,其母又与贵妃和鲁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很容易就会陷到夺嫡之战当中去,倒不如索性将爵位给次子,图个清净。 再一想还真是,毛姑丈娶越国公府的女儿,或许也是看中了府上关系简单这一点。 天香楼。 越国公府的女婿广德侯正与人推杯换盏。 酒过三巡,两人都有些醉了,半伏在桌子上,大着舌头说些醉话。 广德侯就听对方在自己耳边说“姐夫,真不是我要搬弄是非,而是那天他们姜家人自己说的我怎么听说,当初越国公府要许给你的其实是妹妹,最后结亲的时候,却换成了,换成了姐姐啊” 广德侯迷迷糊糊道“什么,竟有此事” 对方说“枉越国公府也是高门显贵,家里边的女儿居然做出,做出这种事来” 他声音更低,像是有只虫子在耳朵里爬,叫人痒痒的“李文和自己喝醉了都说了,是小姜氏与他暗通款曲,越国公府没法子了,才把姐姐许给你的那婆娘真是眼拙,居然看不上姐夫你,还有越国公府,也太看不起人了” “噢,”广德侯迷迷瞪瞪的说“那很好啊。” 那人还要再说,嘴唇动了几下,忽然怔住“啊” 他醉醺醺的道“姐夫你说什么” 广德侯于是又说了一遍“我说那很好啊。” 对方呆住了,又一次道“啊” 广德侯看着对方难以置信的眼神,很确定的点了点头,庆幸不已“她当初要是看,看上了我,真嫁过来了,那我不是完蛋了之后上哪儿去找现在这么好的妻室漂亮,贤惠,人又精明” 对方持续呆住。 广德侯哈哈笑了几声,两手揉了揉脸,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我得回去了” 他朝房门处走去。 身后的人大梦初醒,又叫了声“姐夫” 广德侯回过身来“怎,怎么了” 那人问他“你真的打算把爵位给大姐儿啊” 广德侯迷糊了,慢吞吞说“那是我头一个孩子呀,不给她,给她弟弟,也太叫孩子伤心了吧” 对方没再说话。 广德侯便走了。 出门上了马车,他靠在车壁上,眉宇间饶是仍旧有几分醉意,但眼神却清明了。 掀开车帘,最后望一眼天香楼,他心里有些感伤。 对方叫他姐夫,其实并不算虚攀那是他原配妻室的弟弟。 少年时候,他们一度非常投契,几乎可以为了彼此两肋插刀。 直到后来他的原配亡故,程家希望他能够续娶原配之妹,而老侯爷为他选定了越国公府的女儿为继室。 为此,两家闹的很不愉快,但并没有影响到他们舅兄二人之间的交情。 但现在广德侯知道,那大概只是他以为。 回到府里,他先去洗了把脸,换了身衣裳,闻不太到酒味了,才往正房去。 他告诉妻子“以后每逢年节,无需再跟程氏往来了。” 广德侯夫人姜氏起初一怔,回神之后,将手掌覆盖上他手背,温和应了声“知道了。” 并没有问为什么。 广德侯轻叹口气,再未言语。 广德侯走后,程纲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亦是无言。 良久之后,他终于起身将房门关上,深吸口气,语气重回清明。 “夫人应该都听到了吧” 屏风之后端坐着一个年轻妇人,闻言淡淡道“您想让我听见什么呢” “夫人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程纲双眉一挑,语气里平添了几分笑意“我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替您抱不平罢了。” “这爵位,原本就是您父亲的,令尊亡故之后,作为嫡长女,该是夫人您的好吧,府上迂腐,铁了心要传给儿子也就罢了,可到了现在,事情落到您堂妹身上的时候,他们怎么又开明了呢” 他轻轻摇头,语气惋惜“别说是您,就算是我这个外人,都看不下去了啊” 坐在屏风之后的年轻妇人,也就是中山侯府的世子夫人毛氏听完之后,仍旧是心平气和的反问他“所以呢,您只想同我抒发几句感慨吗” 程纲微妙的沉默了几瞬,继而轻声道“如果我说,有办法替您夺回本该属于您的爵位呢” 他声音更轻,宛如恶鬼的低语“您或许不知道,这所谓的爵位,绝不仅仅只是世人能够看见的世袭罔替,在此之外,还有比这宝贵得多得多的东西如若不然,当年淮安侯府的爵位更迭,怎么会引起那么大的风波来” 毛氏神色微动,语气里平添了几分好奇“听起来,淮安侯府的故事,好像另有内情” 程纲不由得笑了起来,很得意的“你以为淮安侯夫人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吗可实际上,她同时耍了两拨人,又成功的保全了自己啊” 淮安侯夫人 居然还有她的事情 毛氏听得心头一跳,暗起惊疑,却说“其中内情,阁下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程纲彬彬有礼的向她欠了欠身,道“如若夫人愿意加入我们,我是很乐意悉数告知的。” 毛氏敏锐的重复了一次“你们你们是谁,组织的名字又是什么” 程纲曼声吟诵“三命皆有极,咄嗟安可保” 继而又笑道“三命有尽,不过是无知者的愚昧罢了,天地之大,多得是匪夷所思之事。我们共有的名字,唤作无极” 无极 毛氏在心里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再结合程纲所吟诵的那句诗,微觉悚然“三命无极,岂不是说,人可以长生不死” 程纲理所应当道“有何不可” 说完,又笑了起来“说不定,夫人会在其中见到许多令你大感意外的人呢” 毛氏沉默了几瞬,有所意动“怎么加入无极” “其实很简单。”程纲从怀里取出一只小小的玉盒,步履从容,往屏风后去。 毛氏微微蹙起眉来,神色狐疑的看着他手里的那只玉盒。 程纲将其打开,一只深紫色、约有成年男人拇指大小的蜘蛛饶有余裕的动弹了一下。 “你站住”毛氏面露惧色,制止他上前之后,又追问道“这是什么” 程纲顺从的停下,安抚性的举起了一只手“夫人不要怕,这只是加入我们的必要流程让它在您的手背上轻咬一口,我保证,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 毛氏斥道“你往后退,再退” 程纲有些无奈,但也明白女人对于这东西的畏惧“其实很快就过去了” 毛氏冷笑道“我不信叫它咬一口,真的能毫无影响” 程纲更无奈了,他耸一下肩“只要您别想着出卖我们,那就不会有事的嘛。” 他说着,便待上前。 毛氏又一次拦住他,微笑着问道“在我之前,你一定游说过很多人了” 程纲扬眉一笑,正待回答,忽然间觉得不太对劲,心念微动,脸上笑意顿失,眯起眼来“夫人,你不会是在套我的话吧” 说着,他脸色转阴,大步上前。 毛氏见他变色,便暗加提防,看他发作,当即动作敏捷的从座椅上闪开。 下一瞬,一杆长枪穿窗而过,势如奔龙,溅起无数木屑和尘埃 程纲仓皇躲避,反应倒快,情知是有人设了圈套,甚至于没有走门,身体猛地向临街的那扇窗户撞去但听一声震响,木质的雕花窗户四碎,程纲身形短暂一顿,落出窗去 那长枪的主人却没有去追,先关切的去看毛氏“丛丛,你没事吧” 毛丛丛反而比他心急“他跑了呀” 她的丈夫庾言因而失笑起来“跑不了,有人专在楼下等着拿他呢” 又弯下腰,斜着身体觑她脸色,揶揄似的,小声问她“真不心动啊我都心动了他如果说的是真的,那你以后可就是丛丛侯啦” 毛丛丛嫌弃的打了他一下“什么丛丛侯啊,难听死了” 夫妻俩并肩一处下楼去,到一半时,她步履稍慢些许,忽的说“其实是有一点不甘心的。” 庾言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温柔的、安抚的捏了一捏。 毛丛丛不由得叹了口气“可是平心而论,叔父跟叔母待我不薄,虽然爵位是很好,可要是为了这东西,连良心都不要了,那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又冷哼一声“而且那个程纲四处扇阴风点鬼火,一看就是个贱人,贱人说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32.第 32 章 要是你去年死掉就好了 说着, 毛丛丛斜了丈夫一眼“与其信他,还不如等哪天你走了,像淮安侯夫人那样把中山侯的爵位过渡给我呢” 庾言满口答应“好好好, 哪天我要不行了,一定专门留下遗嘱,把爵位的职权过渡给你” 毛丛丛颇娇俏的哼了一声,倒是笑了。 笑过之后想到正事, 神色又凝重起来“听程纲话里的意思,参与此事的人只怕不在少数呢。” 她出身侯府, 母亲又是公府之女, 社交圈子几乎皆是勋贵要员,程纲说“夫人会在其中见到许多令你大感意外的人”, 一是指与他同流合污的人极其之多,二来也有暗指有些极其显赫之人参与其中的意思, 思之令人心惊。 庾言握着妻子的手, 眉头微皱“他说起淮安侯夫人的那几句话也很有值得推敲的地方。” 毛丛丛也觉纳闷“他居然说淮安侯夫人不蠢” 说着,她都忍不住白了丈夫一眼“倘若祖父把广德侯的爵位给了我, 哪怕来个天仙似的男人,也别想叫我把爵位给他” 庾言听得忍俊不禁, 思绪却飘到了远处“在程纲口中,世袭的爵位居然不是最珍贵的他意图以广德侯的爵位来打动你, 又是希望从中谋取到什么利益” 说话间的功夫, 夫妻俩到了楼下, 自然而然的松开手, 止住言辞。 天香楼外早不复先前的熙熙攘攘,负兵曳甲的卫士将附近几条街道都封锁住,一派冷厉肃杀之像, 着玄甲的是金吾卫,盔上有白羽的是羽林卫。 程纲已经被拿下,双手负于身后,嘴被堵得严严实实。 见庾言夫妇下楼,羽林卫中郎将于朴翻身下马,客气的朝二人抱拳“某幸不辱命,贤伉俪可来确定贼人是否是程纲无误。” 庾言还礼,略略后退一步。 毛丛丛近前看了眼,很确定的点头“是他。” 于朴一挥手,便有卫士近前来用黑布袋套住了程纲头脸,他朝那夫妇二人点头致意“我这便押解他往金吾狱去受审。” 几人就此别过。 庾言要送妻子回去,毛丛丛没叫他送“这边抓了程纲,之后两卫怕是有的忙,我自己又不是不认得路。” 她眉头微蹙,小声同丈夫说“倒不是我要泼冷水,而是照程纲之前表露出来的意思来看,恐怕审问不出太多东西呢。” 庾言心里其实也有这个顾虑,伸手抱了抱妻子,他带着人往金吾卫去了。 一直到了深夜时分,他才回府。 进门搁下佩刀,迟疑几瞬,却没有回房去,而是使人去打探“阿耶睡了没有” 随从看了眼时辰,饶是知道结果,还是认命的去走了一遭,继而回来回禀“正房那边说,侯爷已经睡下了。” 庾言短暂的犹豫一会儿,道“无妨,那就把他叫起来吧” 随从“” 毛丛丛这会儿也没睡,稍显困乏的从内室出来,倒是猜到了丈夫要去做什么“程纲没吐出来” 庾言神色有些疲乏,点一下头,复又摇头,最后说“你明日还要往越国公府去,早些歇着吧,我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 毛丛丛如实说“心里边存着疑影,我怎么睡得着” 庾言叹了口气“那就等我回来。” 虽然正值午夜,但侯府里却也不是漆黑一片,庾言甚至于没叫人掌灯,就着廊灯,借一点月色,一片寂静中往正房去。 中山侯也是快六十岁的人了,睡到一半又被人喊起来,迷迷瞪瞪的对着帐顶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认命的起身。 “深更半夜的,出什么事了” 庾言环顾了一下四遭,没有言语。 中山侯见状,便会意的遣退侍从,等人都走了,才道“这总可以说了吧” 庾言这才低声将今日之事讲了“我听程纲的意思,好像本朝这些世袭的爵位,除了爵位本身之外,还有些更要紧的意味” 中山侯神色微变。 庾言看出来了,心脏不由得漏跳了一拍,低声又叫了句“阿耶” 中山侯默然良久,终于起身,转动开关,打开了密室,留下一句“随我进来。” 庾言环顾四遭,快步跟了进去。 密室里留有通风口,点着长明灯。 中山侯很谨慎的把门关紧,检查过四遭之后,头一句就是“你要发誓,我今天告诉你的,除了将来继承中山侯爵位的后嗣,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包括毛氏” 庾言心头一震“阿耶” 中山侯一掌击在案上,厉声道“答应我” 庾言神色一凛,正容道“我发誓,绝对不把您今天告诉我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包括丛丛。” 中山侯听罢,显而易见的松了口气,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忽的萎靡起来“原本该是等我快要咽气的时候,才能告诉你的,但是有鉴于老淮安侯的例子,早一点告诉后继者人,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庾言起初听得莫名,思绪稍一转动,忽然间明白过来。 老淮安侯是突然亡故的 这个原本应该由父亲亦或者母亲转告给继承人的秘密,直接被他带进了坟墓里,淮安侯夫人不知道,夺得他爵位、将淮安侯夫人赶出家门的他的堂兄弟也不知道 而这个秘密所代表的价值,甚至于超越了爵位本身 庾言忽然间心头发紧,有种无知无觉之下推开了另一个世界大门的惊奇感,兴奋当中夹杂着幽微的恐惧。 中山侯打开了密室里的机关,从中取出了一只设计精巧的金属盒子,操弄许久之后将其打开,握了什么东西在掌心里。 拳头送到庾言面前,继而打开。 庾言看见他掌心里躺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 中山侯示意性的抬了抬眉毛。 庾言便会意的捻起了那块玉石。 触手生温,材质温润,庾言以为那该是透明的,然而对着光看了一下,发现光线居然不能够穿透它 中山侯告诉他“跟随高皇帝开国的所有勋贵,家里都有一块类似的玉石。我猜测毕竟我也没能见过别人家里的那块可能公府里的那块,要比这一块更好一些。” 庾言不能理解“这东西” “你可以把它当成一张请帖,一张可以让你去参与最高决议的请帖,发起并主持这场决议的人,被称为方伯,这场会议,也叫做方伯会议。” 中山侯看着儿子写满了疑惑的眼睛,不由得“唉”了一声“不要让我说的再详细一点了,因为我知道的大概也就是这些,当初你祖父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方伯” 庾言细细的咀嚼着这两个字。 这是一个相当古老的称谓,据说是远古时期诸侯当中的领袖,现在这两个字,却被用在一场决议的发起人身上 庾言脑海中灵光一闪“这个所谓的方伯,会不会就是” 中山侯眉头皱起来一点,轻轻摇头“我猜测,皇室手里会有两块甚至于更多的这东西,但方伯大概率不是圣上。” 庾言心生惊骇,不由得“啊”了一声 对于一个出身侯门、自以为生长在天朝上国,口称天子万岁的勋贵子弟说,皇帝居然不能够在一场最高权力决议当中占据领袖地位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 庾言旋即追问“您曾经参与过方伯主持的会议吗” 中山侯摇头“没有。” 继而他严肃了神色,徐徐道“据我所知,方伯至少曾经召开过两次会议,而这两次会议期间,方伯的人选发生了更迭,而决议的最终结果,也都改变了帝国的命运” 庾言下意识道“方伯的人选还能变更” 继而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个会议大概率从本朝开始就有了起码不会比建国晚太多,当时间线被拉长,方伯的人选发生变更,好像也就成了理所应当的事情。 惊骇产生自这之后,庾言近乎悚然的意识到“难道说第一位方伯” 中山侯肯定的告诉他“第一位方伯,就是开创本朝的高皇帝” “高皇帝继位之后六年,高皇后联合母家邓氏意图谋反,推举隐太子上位,事情败露,高皇帝发起了第一次方伯会议,以高皇帝的威望彼时的方伯会议,大概率就是走个形式。” “事后高皇后与隐太子被杀,邓氏被族诛,只有隐太子的孩子因为年幼,还在襁褓之中,被高皇帝放过,存活于世。” 庾言只觉得后背发凉“隐太子隐太子不是在事发之前就放逐了自己吗” 中山侯失笑起来“总要给祖上遮一遮羞的嘛,难道要直说先祖意图弑父,最后被父亲处死了那可太难堪了。” 笑完他重又正色道“倘若不扶持隐太子上位,高皇后怎么谋逆事成之后自行上位要说隐太子没有参与其中,那才奇怪” 庾言只觉得毛骨悚然“若是如此,那本朝的史书,几乎全都要被推翻了啊” 不知何时,额头竟然已经生出了冷汗来。 庾言抬手擦掉,倏然间想到了另一事“阿耶说,方伯会议至少召开了两次,高皇帝杀高后、隐太子是第一次,那第二次” 中山侯神色变得复杂起来,他注视着儿子,告诉他“第二次方伯会议,是在幽帝时期,那次会议正式决议,废黜幽帝的法统,迎立隐太子的后人承继大位,即为世宗” 后背那根脊柱传来一阵酥痒,一直涌到后脑,庾言嘴唇张合几下,居然不能说出话来。 他终于明白了程纲那时候说的话,也明白了淮安侯府发生的事情。 “我们府上有一张请帖,淮安侯府同为十二侯府之一,也该有一张的,是不是” 庾言理顺了关系“但是老淮安侯去的太突然了,他唯一的女儿彼时又极年幼,他甚至于没来得及将这个秘密告诉她,所以也就给了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操作空间” 中山侯稍显无奈的点了点头“你难道没有想过吗” “淮安侯夫人夺回爵位,是大公主在其中出力,可是她们的年纪相差那么多,在大公主尚且年幼的时候,在淮安侯夫人身处神都之外的时候,是谁庇护了淮安侯夫人老淮安侯的堂兄弟,真的没想过斩草除根吗” 庾言彻底明白了“他们想要通过淮安侯夫人,获得淮安侯府的那张请帖那淮安侯夫人事后忽然宣布嫁给淮安侯,同时将爵位过渡给丈夫,就相当的微妙了” 中山侯轻叹口气“这些年,她大概也不好过。” 庾言不由得问起来另一件事“阿耶,既然如此,天下之大,到底有多少张请帖” 中山侯摇头“我不知道。只是觉得,所有的公府和侯府,大概都有一张吧,只是在投票时候的分量,可能是不一样的。皇室应该有好几张,除此之外” 他也说不上来了。 庾言又问了一件很要紧的事情“请帖的数量是固定的吗” 中山侯又一次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据我猜测,大概率不是固定的。总会有新人涌现,也会有如同淮安侯府那样接近于落寞的门第,事实上,现在淮安侯府的那张请帖是不是还存在,只怕也得打个问号。” 庾言若有所思,最后压低声音,问“方伯,是由所有请帖的持有人选出的吗” 中山侯同样压低了声音“不是。只有在会议召开的时候,请帖的持有人才能见到方伯。” 庾言心头猛地一震“这么说,方伯知道所有持有请帖的数量和持有人的身份” 中山侯轻轻颔首“不错” 庾言的问题暂时告一段落。 他靠在椅背上,艰难又悚然的消耗着这一夜得到的巨大的信息量。 相隔几个坊市之外。 个时辰之前。 越国公府。 乔翎脚下轻快,问梁氏夫人“婆婆,那位世子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呀好不好相处” 梁氏夫人用罗扇拍了拍她肩头,叫她走得稳当一点“是个挺活泼的人,好相处的。” 期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乐子,眉宇间忽的洋溢出了一点幸灾乐祸的笑。 “说起来,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还真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 乔翎听得迷糊了“哎发生什么事了” 梁氏夫人问她“你知不知道大公主同淮安侯夫人之间的事情” 乔翎马上举手“我知道,二弟跟我说过” 梁氏夫人心里奇怪,暗说这个“二弟”是谁 只是急于分享八卦,倒是没有细问,而是笑着告诉她“就在婚礼结束的第二天,大公主往弘文馆去视察,因为淮安侯之女董令慈应对得宜、成绩优异,特意厚赐了她呢,又要亲自为她选聘良师” “特意”两个字,她咬得很重。 乔翎怔了一下,继而为之咋舌“大公主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杀招啊” 淮安侯夫人得到了大公主的帮助,获得爵位,然后背刺了大公主,将爵位过渡给了丈夫。 现下她又有意让养在自己名下的庶子越过女儿继承爵位。 大公主呢,就在这时候对她的长女展示极大的善意。 对于淮安侯夫人来说,这是来自大公主的赤裸裸的威胁。 我当初能把稳坐了爵位多年的你的堂叔拉下马,难道多年之后地位稳固了,还拉不下你的一个庶子 你没能为我做的事情,就叫你的女儿来为我做,怎么不算是一啄一饮呢 一份厚赐,一个良师,杀人不见血,狠辣至极。 要想这招不奏效 除非淮安侯夫人的女儿真的对此毫不心动。 要她心甘情愿去做那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弟弟的垫脚石才行 但是,可能吗 乔翎想起自己当日在淮安侯府见到的淮安侯夫妇长女董令慈。 聪明,礼貌,处事周全。 乔翎也想起自己在神都城中,夜色初起时见到的董令慈。 阴郁,幽冷,心事重重。 她不由得说“看起来,淮安侯府内部会起一场不小的风暴呢” 相隔几个坊市之外。 两天前。 淮安侯府。 淮安侯怀抱着幼子,隔着门,听见室内妻子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可以甩开我,去投奔别人了” 淮安侯不由得说“康乐,你冷静一些,不要这样跟孩子说话” “砰”的一声脆响,一个花瓶砸到了墙上,四碎开来 淮安侯夫人的尖叫声穿破了墙壁和门户,传了出来“滚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淮安侯神色复杂的看着那扇被碎瓷划破的窗户,抱着孩子,默默的去了前厅。 淮安侯夫人没有心力理会他,看着女儿,声泪俱下“我是你的生身母亲啊令慈,难道我会害你吗你难道看不出来,大公主其实不怀好意,就是要离间我们母女吗” 那十岁出头的女孩端正的坐在椅子上,目光平和的看着她的母亲。 “我知道,只是大公主并没有哄骗我,这只是一场交易。” “她帮我获得淮安侯的爵位,我付出我的血脉,站在她的旁边,我们各取所需,谁都不亏欠对方。” 淮安侯夫人叫自己冷静下来,只是声音不受控制的在发抖“你知道,这个爵位是你弟弟的。” 董令慈抬眼看着母亲,短暂的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淮安侯夫人换了个姿势,问她“你笑什么” 董令慈说“没什么,想笑,所以就笑了。” 淮安侯夫人定定的看着她,忽的说“你是觉得我很好笑吗” 董令慈又笑了“是的,阿娘。” 她轻声说“你不觉得你很像一个小丑吗不过你应该也习惯被人这样看待了吧,没必要太生气的。” 淮安侯夫人劈手给了她一记耳光,清脆的一声响 她身体都在哆嗦“全天下的人都能这么说我,就是你不能” 董令慈的身体都被打的侧过去了,险些从座椅上歪倒,只是她很快就回过神来,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痕,满不在乎的说“哦。” 淮安侯夫人看着女儿漠然的脸庞,忽然间哭了“令慈,令慈啊” 她蹲下身,像个小孩子一样在女儿膝间,仰着头,看着女儿“权力是毒药,不是什么好东西,叫别人拿去吧,你不要沾。” “我,我是爱你的啊,你是我的亲生骨肉,我怎么会不爱你呢” 淮安侯夫人哽咽着说“除了爵位之外,别的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做一个富贵闲人,嫁一个如意郎君,你可以生几个孩子,也可以不生,就那么平安顺遂的过一辈子,不好吗” 董令慈垂下眼去,看着母亲“阿娘,你做不到的事情,我未必做不到,你害怕,但我不怕,你不能用你失败的过往,来决定我的未来。” “把爵位给我吧,阿娘我是你的女儿,是你唯一的孩子啊” 她握住母亲的手,神情感伤,语气殷切“那个所谓的弟弟,他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淮安侯的直系血脉,我才该是这个侯府的主人,你宁肯成全别人的孩子,也不愿意成全你自己唯一的亲生女儿吗” 淮安侯夫人看着覆盖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只觉得心寒如冰。 她把手抽了出来,站起身“如果我说不呢如果我说不你就不再是我的女儿了吗” 董令慈看着她,没有言语。 淮安侯夫人看着她,目光愠怒“大公主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大公主帮我夺回了爵位,但这爵位本来就该是我的,我难道没有权力决定该如何处置吗” “你是我的女儿,可这爵位是我的,只是因为做母亲的人不愿意把自己的东西分给孩子,孩子居然憎恶母亲,像对待仇人一样对待母亲这样的孩子,实在太叫人心寒了” 董令慈看着她,眼底的温度彻底消失。 她又一次笑了“阿娘,我不要跟你一样,做满神都的笑话。” 从相较于十岁出头女孩子过高的椅子上滑了下去,她看着母亲,轻声道“弟弟才刚过完满月唉,要是你去年死掉就好了。” 淮安侯夫人心头好像被一把极锋利的刀穿过,因为刀刃过于锋利,甚至于过后许久,疼痛才延迟性的传来。 她眼眶含泪,几乎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董令慈若无其事的走了几步,打开门。 将要出去的时候,她重又回头,又说了一遍“要是你去年死掉就好了。” 33.第 33 章 你还说你没发癫! 淮安侯夫人当然没有因为女儿的一句话而死去。 即便这句话被重复了两遍。 但是就在这一日, 也就是乔翎出狱元年一日这晚,有一个人死去了。 他是皇太后的亲弟弟,是皇帝嫡亲的舅父, 是大公主的外祖父,是当代承恩公。 当日朝堂之上,韩少游惊怒一击,承恩公后脑勺上挨了一下, 当场晕厥过去。 此后太医轮回看诊,御内几番赏赐, 尽管短暂的挽留了承恩公数日, 但到底也没有阻止他走向死亡之路。 是日傍晚时分,天色将黑未黑的时候, 侍女过去喂药,才发觉承恩公已经没了反应, 大着胆子在他鼻前试了试气息, 惊觉人不知何时,已经去了。 刘七郎也就是承恩公那闯出祸来的幼子自打老父受伤卧床, 便一直守在旁边,如今陡然惊闻噩耗, 当下一脚将那侍女踹倒,继而伏在老父尸体上放声大哭。 周遭人甚至都没来得及劝他, 刘七郎便已经霍然起身, 夺了门外侍从的佩刀, 神色阴鸷, 杀气重重冲出门去了。 房里原就因为承恩公的离世乱成一团,再见他这般情状出去,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必然是去找韩少游寻仇去了 世子作为长兄, 毕竟年长,赶忙使人去追“拦住那畜生,别再惹出事来了” 刘三郎在旁冷笑“惹出事来不是正好既报了杀父之仇,又少了一个连累自家的祸害” 世子听完,亦是微微变色,没有表态赞同,只是迟疑着吩咐侍从“你们,去看看吧别闹大了。” 刘三郎发出了一声嗤笑。 寿材都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因着承恩公先前情状实在不佳,府上该准备的也都准备上了。 这会儿儿媳妇们开始筹备丧仪所需的一干事项,取出提前准备好的熏泪瓶,不多时,室内就响起了呜咽声,人人都红着眼眶,脸上挂泪,一片哀戚之声。 世子在短暂的踯躅之后,迅速打起精神来,使人往各处,尤其是宫中报丧,侍从们眼明心亮,赶紧将那些不合时宜的鲜亮之物收起。 刘七郎在府上前门那儿夺了匹马,骑着便往韩少游府上去了,承恩公府的侍从得了吩咐,满脸焦急,但是不紧不慢的在后边追。 在内卫衙门当差的刘四郎接到父亲亡故的消息,匆忙回府,扫视四周,却不见刘七郎,神色旋即阴沉下去“老七呢” 他是府上唯一担着要紧差事、又深得圣心的人,是以即便是承恩公世子这个长兄,素日里都礼敬三分。 此时听他发问,心里边有些发虚,迟疑几瞬后道“阿耶过身,他激愤之下出门了” 觑一眼弟弟的神色,承恩公世子又补充了一句“我已经叫人去拦他了。” 刘四郎听后脸色顿变“他去了多久” 甚至于没等到对方回答,便已经将人拽住,同时厉声吩咐“备马” 承恩公世子不意弟弟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着实惊骇,气势因而愈发低迷下去,只能小心翼翼的搬出老三的说辞来“左右老七总是给家里惹祸,倒不如借此机会也算是给阿耶报仇了不是” 刘四郎几乎是提着长兄的后衣领把他拉了出去,声色俱厉“那可是韩少游他要是死了,圣上会叫全家人都给他陪葬的” 承恩公世子稀里糊涂的被拉上了马,心里边又觉得古怪。 圣上不是已经下旨将韩少游远谪了吗,之前老七的案子,也没给他多少情面啊 彼时韩少游正在家炖鸡,冷不防家门被人一脚踹开,倒把在旁边菜园里摘菜的韩夫人吓了一跳。 还没回过神来,坐在灶前烧火的向怀堂已经摘下围裙递给韩少游,又叫韩少游与韩夫人的独子、现下才七岁的韩节“过来替我看火。” 韩节满脸好奇的看一眼那不速之客,继而代替他坐到了灶台前。 向怀堂抱着剑过去,语气平淡“你有事吗” 刘七郎压根没有言语的打算,狞笑一声,拔刀出鞘 然而他的刀甚至于没能出鞘,拔刀的动作就先一步停滞住了。 与此同时,在他对面的向怀堂归剑入鞘,微觉疑惑的问韩少游“这是谁啊” 刘七郎“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韩夫人抖了抖手里的油菜,感慨出声“好菜啊,真是好菜看这,多新鲜的菜” 韩少游“” 韩少游后知后觉的捂住了儿子的眼睛,继而说“这,这好像是刘七郎” 马上又说“别怕,他跑到我家里来行凶,官司打到哪儿都输不了。” 向怀堂奇怪说“你哪儿看出我害怕了。” 重又回到灶台前,叫韩节让开“我来吧。” 向怀堂继续烧火。 韩夫人继续摘菜。 韩节回屋去温书。 韩少游拿着勺子,犹犹豫豫的看着炖鸡的火候。 刘七郎很没礼貌的躺在人家院子里不起来。 刘四郎与承恩公世子匆忙赶往韩家,还没进门,就见其门户大开,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心里齐齐咯噔一下。 待进了门,瞥见院中情境,脚步自是一滞。 向怀堂在烧火。 韩夫人在摘菜。 韩节在屋里温书。 韩少游拿着勺子,犹犹豫豫的看着炖鸡的火候。 终于,还是刘四郎率先开口,打破了一片寂静。 他极客气的向韩少游行个礼,同后者示意向怀堂“明尊,这位是” 韩少游还没说话,韩夫人却已经摘完菜了。 她挎着篮子从菜园里出来,顺手拉上了半人高的竹门“哟,是刘四郎,冒昧来访,有何贵干” 刘四郎说“夫人有礼,某是来寻家中小弟的。” 韩夫人稍显惊讶,会意之后到刘七郎身边去,轻轻踢了踢他“刘郎还是起来吧,我们家院子里不让睡觉。” “呀,”她说“你弟弟睡得真沉,只怕你们兄弟俩得把他抬走了。” 韩夫人到门边去,做了个“请”的姿势“恕不远送了,三位刘郎。” 刘四郎微微一笑“看起来,夫人好像不太想叫我探寻这位来客的身份呢。” 向怀堂于是叹口气,又一次摘掉了围裙,继而又一次喊了韩节出来“替我看着火。” 韩节从屋里出来替他。 韩少游叫住他“怀堂。” 他咳嗽一声,很怕爆瓜狂战士的好友是个爆人狂战士“我们神都不能随便杀人的,正当防卫跟防卫过当量刑不一样。” 向怀堂回头看他,道“你放心。” 韩少游说“好。” 向怀堂继续说“我有最高司法豁免权。” 韩少游心说那我还放心个屁啊 又有些疑惑“本朝还有最高司法豁免权我怎么没听说过” 向怀堂很确定的告诉他“有的。” 韩少游大为惊奇“真的有什么内容” 别说是韩少游,连刘家兄弟都下意识竖起了耳朵。 向怀堂指了指刘家兄弟“皇帝在他们俩当中吗” 韩少游还没发话,承恩公世子便赶忙厉声呵斥他“大胆狂徒,休要胡言” 韩少游忙道“当然不在他们当中。” 向怀堂“哦”了一声,抱着剑慢慢向刘家兄弟走去“我在有一个能说得过去理由的前提下杀了非皇帝之外的人,以及除此之外的任何罪过,都可以得到司法豁免,这就是最高司法豁免权的内容。” 韩少游头顶缓缓冒出来三个“”。 我靠 这也行 假的吧 承恩公世子也是一脸吃了屎的表情,倒是刘四郎若有所思。 继而几人就见向怀堂在刘家兄弟二人中间站定,神情轻快“两位要质疑一下我吗说不定是我编出来骗你们的呢。” 关键时刻,承恩公世子自然而然的去看自家弟弟,等着他来拿主意。 刘四郎很谨慎如果这是假的,以后有的是机会找回场子,可这要是真的,兄弟俩只怕得一起交待在这儿 他果断的给长兄递了个眼神过去。 于是刘家兄弟快步上前,一个抱起刘七郎的肩,一个托起刘七郎的腿,口中唏嘘不已“老七也真是糊涂,不看看地方,倒头就睡” 三兄弟齐心协力的出了门,将要迈出门门槛的时候,刘四郎还叮嘱随从“怎么搞的,没看见韩相公家的门坏了吗愣着干什么,赶紧找个人来修一下啊” 出去随手把刘七郎一丢,又折返回去给韩少游赔罪,再三客气之后,这才带着刘七郎离开。 走出去没多远,刘四郎就勒住了马,告诉长兄“且先回去操持阿耶的丧事,老七的死暂且隐忍不发,我往内卫衙门去走一遭,在家等我消息” 承恩公世子点头应了。 刘家兄弟走了,韩少游还在愣神,好半晌过去,才问灶前烧火的向怀堂“真有最高司法豁免权这回事” 向怀堂说“真的有。” 韩少游不由得抬高了一点声音“真的不是诓刘家兄弟的” 向怀堂往灶底送了几根柴,说“真的,不是诓刘家兄弟的。” 韩少游愈发觉得匪夷所思“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把鲁王给杀了,也能豁免吗” 向怀堂说“不是说了吗只要不杀皇帝,基本上就能豁免。” 韩少游诡异的陷入到了凝滞状态。 非静止画面jg 终于,他有了反应“我靠” 韩少游大感惊怒“怎么会有这种条例存在” 马上洗了把手,就要进宫。 韩夫人叫住他,无奈道“刘家人要杀你报杀父之仇呢,这时候出去干什么” “也就是刘七这种蠢材,别的人敢杀我” 韩少游冷笑一声,杀气腾腾“我死了,圣上必然杀他们全家” 向怀堂又一次摘掉围裙,向韩夫人道“无妨,我送韩太太到宫门口便是了。” 韩夫人叹了口气,无奈的看丈夫一眼,客气的向他道了声“有劳”。 刘四郎脚步匆匆的回到内卫衙门,见到他的人还觉奇怪不是说承恩公亡故了吗,不在家守孝,怎么又回来了 刘四郎却无暇理会那些形形色色的眼神,径直寻内卫统领去了。 “您可知道,本朝有最高司法豁免权存在” 内卫统领从书案前抬起眼来,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的问“谁死了” 刘四郎心头一紧,如实答道“我弟弟。” “噢,”内卫统领重新低下了头,满不在乎道“人总是要死的,你要节哀啊小刘。” 刘四郎并没有为刘七郎的死而感伤的意思,他只是觉得震惊,为内卫统领言语之中流露出来的意味而震惊。 他难以置信“原来真的有所谓的最高司法豁免权” 内卫统领端起桌上的热茶,慢慢啜了一口“你应该已经见到了吧不过我这里呢,只怕是无可奉告。” 刘四郎从他的态度当中会意到了几分,躬身行了一礼,出门之后便递牌子求见圣上。 正遇上了韩少游。 四目相对,皆是无言。 殿中省的郎官依次录了名,刘四郎是内卫校尉,正四品,韩少游被贬官之后为下州司马,从六品。 其中当然也有别人,只是无需赘言。 郎官看着手里边的登记簿,有些为难。 按理说刘四郎既是天子的表弟,又是内卫这样的特务衙门出身,一旦求见,上报的排名是可以越过寻常朝臣的。 再按理说,韩少游现在只是个从六品的州官,甚至于没资格跑到宫外来求见圣上 只是短暂的踯躅之后,他跟同僚商量一下,还是没有拒绝,将这两人的名字分别录了上去,递到了殿中省内监的手里。 内监瞟了一眼,便怔住了“韩相公求见圣上” 郎官有些不安,小声问“这,是不是不应该理他啊” 内监没有言语,往内殿去了。 倒是监正瞥了郎官一眼,告诉副手“下次记得换个人。” 副手问“那跟他同一组的那个” 监正实在懒得多说,索性道“你明天也别来了。” 殿中省的内监有着从三品的勋位,又常伴圣上左右,不比你们会揣摩圣意 他都客客气气的称呼一声“韩相公”了,一个两个还搞不懂风向傻x同僚有多远滚多远吧 内监往殿中去回禀“圣上,韩相公与刘家四郎都在外边求见您呢。” 圣上微觉讶异“韩少游来了他可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啊。” 手里的折扇指了指门外。 内监便使人去传讯,请韩少游入内见驾。 韩少游来的很快,按部就班的见礼之后,头一句问的就是“陛下,本朝刑律,是否真的有一条最高司法豁免令” 圣上显然没料到他会问这个,倒是怔住了,几瞬之后道“你遇上他了” 韩少游失声道“居然真的有” 圣上观他神情,为之忍俊不禁,颔首道“真的有。” “荒唐啊” 韩少游面露愠色“即便是为了装装样子,也还有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假说,怎么能公然设置这样一条有悖律令的条例若是传将出去,朝廷颜面,岂非荡然无存” 他连说了三声“荒唐” 圣上有些无奈“这也不是公开的律令啊,私行罢了,如少游你,不也是到今日才知道的” 韩少游据理力争,唾沫横飞“跟是否公开没有关系,而是这种律令的存在,就是对本朝司法的轻蔑和动摇了” 他难以置信“您怎么会通过这样的法令” 圣上打开折扇来遮住脸,等韩少游说完,才“唉”了一声,说“你不要这么大声嘛,这也不是我通过的啊。” 韩少游勃然大怒“居然有人敢允准这样的条例存在圣上该杀他的头” 圣上哈哈笑了起来,合起折扇,这才告诉他“是世宗皇帝通过的。” 韩少游“” 韩少游“啊怎么会” 圣上终于歇了笑意,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皇室内部的一笔烂账罢了。” 彼时监正早已经示意殿内侍从们退下,只留下他与殿中君臣二人,并一位史官而已。 韩少游神色一凛“臣愿闻其详。” 圣上思忖几瞬,告诉他“那是和帝的嫡系后人。幽帝继位之后,屠戮宗亲,他的先祖因为尚且年幼,得以存活下来。” “和帝的后人,那就是幽帝的同胞至亲了。” 韩少游听罢,目光为之震动“若是如此” “是的,”圣上道“那是窦后的血脉,也是太宗文皇帝的直系后嗣,相较于朕这一支,他其实更具备继承大位的法统。” “只是幽帝死时,他的先祖还很年幼,而朕的先祖、隐太子的后人世宗皇帝又在平定幽帝之乱当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社稷动荡,国家却无长君,这是取祸之道,所以最后议定,世宗承继大统,但与此同时,保留太宗后人承继本朝大位的法统这是世宗皇帝承继大位的条件之一。” 韩少游想说,对于一个偌大的帝国来说,同时存在两支可以承继大统的血脉,这是极大的隐患,世宗皇帝当年应该永除后患的。 这跟世宗是否奸诈残忍、是否冷酷无情无关,政治就是这个样子的,死一个人,豁免后世可能会有的冲突和流血,换取稳定的万世基业,值得 可他又想,世宗亦是一代雄主,他能想到的事情,世宗难道想不到 且依据圣上的描述和世宗皇帝的妥协,当时,显然存在着另一股足以制约世宗皇帝,甚至是直至今日仍旧在制约着当今皇室的巨大力量 否则,他怎么有机会得知这桩旧事,知晓这份条例 韩少游倏然转头看向南方,那是中朝所在。 只是很快,他就收回视线,垂下眼睑。 如同乔翎先前的顿悟,韩少游豁然开朗“难怪世宗皇帝之子显宗皇帝挖低东南,修建水池,原来是那一支的先祖,被带去了南边” 圣上颔首道“不错,正是如此。” 韩少游再想起今日之事,难免唏嘘感慨起来“既然如此,我见到的,就该是太宗文皇帝那一支的直系后嗣了” “是啊,”圣上应了一声,又问“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我是怎么认识他的 韩少游想到事情的原委,骤然惊觉越国公夫人真乃神人也 话说她知不知道她这个朋友的身份啊 韩少游不想把自己的朋友说出去,便只一笑,没有回答。 圣上见状便笑了“你不说,我难道就不知道” 他点破道“是越国公夫人牵的线吧” 韩少游心下微凛,却道“您既然知道,又何必要问呢。” 圣上抬眼望天,想了想,觉得这并不是十分需要保密的事情,且韩少游也并非多嘴之人,便告诉他“越国公夫人的身份也不一般呢。” 略微这么一提,又有些好奇的问他“你遇见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韩少游现下还觉得晕乎真没想到,我居然还有被本朝第二偶像太宗文皇帝第一偶像当然是高皇帝后人保护的一天呢 不止这样,他还在我家烧火呢 又想,圣上说越国公夫人的身份也不一般,这是怎么个不一般法 “唉,”韩少游恍恍惚惚的道“是个年轻人,品貌出众。” 圣上“哦”了声,说“年轻人”,又问“比之朕的公主皇子们如何” 韩少游在心底冷笑了一下,脸上倒是没有显露“臣不敢妄言。” “还是说说吧,”圣上笑吟吟道“我看你好像都做好看我笑话的准备了。” 韩少游干咳一声,观望着他的神态“起码比鲁王殿下强得多的多” 圣上脸上笑容顿了一顿,倒是一贯好脾气的没有说什么,往身后靠枕上一趟,好一会儿,才说“你是该离京消停一下了。” 韩少游会意的准备退下,将要转身的时候,忽然又停住,稍露不安“世宗皇帝当年陛下如今又” 圣上朝他微微摇头,手里折扇随意的摆了摆。 韩少游再施一礼,退了出去。 出宫门的时候,外边天色已经有些黑了,他思绪原还有些混沌,却也在视线触及到灯柱下那少年时清明过来。 太宗文皇帝的后人啊 居然守在他的陋室里,如此顾看于他。 再想起圣上方才说的那句话越国公夫人的身份,也不一般呢。 难道说,越国公夫人其实也是太宗文皇帝的后人 如此说来,她岂非也是一位公主 师弟,弟弟,要掩人耳目,所以更改称呼,也不奇怪。 韩少游心中思绪万千,踱步到向怀堂面前去,却没急着回家,而是道“今日该是越国公夫人出狱的日子吧” 出狱的日子 向怀堂唇角微翘“是啊。” 韩少游遂道“承蒙夫人关怀,怀堂不弃,加以照拂,现下夫人脱离苦海,很应该上门拜谢才是。” 向怀堂说“也好。” 二人遂往越国公府去了。 乔翎同梁氏夫人还没到老太君那儿,府内就有管事前来报信“夫人,外头韩相公来访呢” 乔翎还没等反应过来,便又有人来报“卢相公来拜访夫人。” 姜裕有些纳闷儿“府上跟二位相公,平日里也没什么往来啊。” 梁氏夫人微觉茫然“啊找我的” “不,”乔翎挺胸抬头,站了出去“找我的” 又告诉侍从“以后称呼婆婆夫人,叫我太太” 梁氏夫人“” 姜裕“” 梁氏夫人警惕道“你没在外边发癫吧” 乔翎愤慨不已“婆婆,你不要这么说我,我会难过的” 梁氏夫人觑着她,将信将疑。 到了前厅,几人将将坐定,就听卢梦卿那爽朗的笑声传了过来“大乔” 乔翎清脆的答应了一声“嗳” 梁氏夫人惊诧不已,以手掩口,小声问“他为什么叫你大乔” 乔翎学着她的样子,以手掩口,小声回答“因为我在监狱里跟他结拜了” 梁氏夫人“啊” 梁氏夫人五味俱全的张着嘴,下意识问“你们结为异姓兄妹了” “不,”乔翎郑重其事道“是异姓姐弟”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大怒“天杀的乔翎,你还说你没发癫” 34.第 34 章 真是银乱啊他们! 梁氏夫人还要再骂, 奈何客人们已经相携到此,只得停住,双方极客气的行了礼, 入内寒暄起来。 乔翎还不知道卢梦卿被放出来了,见到他着实惊喜“什么时候出来的” 卢梦卿笑道“跟你差不多前后脚。” 又从身后小奚手里接过本书递了过去“我说要给你的那本诗集,明天再写张条子给书店那边,下个月你就能收到钱了” 梁氏夫人听得微露讶色, 倒是没有言语,毕竟这是别人的社交关系, 她没由头说什么的, 只同韩少游客气的交谈起来。 倒是那边乔翎接过那本书,还没翻开, 脸上就显露出几分惊奇来。 她一手捏住书脊,另一只手将其像扇子一样哗啦啦的翻动起来“哎” 乔翎觉得很新奇“我先前看过的书, 大多都是线装的, 还有些是卷轴、竹简什么的,头一次见这种书” 翻开之后略用几分气力撕了撕, 发现竟然纹丝未动,她更觉得有意思了“这是怎么做到的” 卢梦卿故意逗她“哎呀, 你这么聪明,居然也不知道” 韩少游在旁失笑, 告诉乔翎“是胶。” 乔翎眼睛瞪得像猫一样, 捧着那本书, 聚精会神的看着他。 韩少游便解释的更详细一些“帝国西南有一番邦之国, 国号为繁,高皇帝时便向本朝称臣,显宗皇帝时, 因为本朝以繁国为跳板频繁出海,便在彼处设置了繁国总督,驻军一万。” “天后也就是太后临朝摄政时,少府军器监和将作都水监向帝国势力辐射范围之内的番邦派遣了巡查队伍,检索两处衙门可能需要的材料和器物。被派往繁国的那一支在那里发现了一种独特的植物,将其运载回神都,屡次实验之后,就有了如今乔太太见到的胶粘书” 乔翎用力的重复了一下“繁国” 韩少游说“是的,繁国。” 他大概给乔翎讲述了一下“离神都很远很远,一路不停,驿馆不停地换马,估计也得个把月才行,不过,若是贯穿帝国南北的官道彻底修建起来,估计路程会被缩短许多” 卢梦卿这时候问了一句“确定要修了吗” 韩少游道“户部的态度很坚决,中朝的某位学士也列席其中,此事定然无从转圜。” 卢梦卿“啊”了一声“既如此,那今岁的年终,怕还有的吵” 韩少游叹了口气“年年如此,早该习惯了。” 因着此事的缘故,又想起今日同圣上那番言语之中所察觉的的某种意味,他心头忽的浮出一抹阴翳,因而不安起来。 乔翎听得稀里糊涂,又一次用力重复“中朝的某位学士” 梁氏夫人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念念书吧别总问这么浅显的东西啊” 乔翎很不好意思,因而微微红了脸,小声说“我是乡下来的嘛。” 又很小声的说“我就再问这一件事。” 对面卢梦卿笑着说了声“无妨。” 他问乔翎“你与越国公成婚之前,应该进宫去拜见太后娘娘了吧从皇城正门进去,先是三省六部乃至于别处要紧衙门的官署” 乔翎小声说“我们走的不是那道门呀。” “噢,”卢梦卿了然了,继而随手一歪自己面前的茶盏,倒了点茶水出来,用手指蘸着画图给她看“这是皇城正门,直着走进去,就是三省和别的各处衙门,衙门这边再直着走,又有一道宫门,但是内里并没有宫殿,只是城墙之上的望楼较之别处格外宽敞,在这宫门上边,设有一个非常特殊的衙门” 他没说这个衙门叫什么,而是继续画图“此处继续直行,就是百官朝会、拜见天子的太极殿,是以这座修建在宫墙之上格外宽敞的望楼,实际上将三省六部的官署和天子分隔开。” “三省六部的官署又被称为前朝,亦或者是外朝,而天子的居所,被称为内宫,亦或者是禁中。所以就把这个分隔开两边的地方,称为中朝。” “此处当值的人都被尊称为学士,因所处之地,便被唤作中朝学士。又因为三省的官署在皇城南边,被称为南衙,而此地处于南衙以北,望楼之下的那道宫门便被称为北门,所以也有人称呼中朝学士为北门学士。” 乔翎极好奇的问“他们的官职高吗我先前从来不知道竟然还有这么一个衙门” 卢梦卿稍稍严肃了一点,说“高。” 韩少游在旁道“中朝学士在外朝行走时,礼同宰相、爵视亲王,地位极其显赫。” 乔翎大吃一惊,想了想,又看向梁氏夫人,隐约带着点愤慨“我们府上办喜事那天,他们一个都没来”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无奈扶额“他们从来不出席这类场所啊,我这可爱的乡下的没念过几本书的愚蠢儿媳妇” 乔翎无视了梁氏夫人给出的一长串形容词,又大吃一惊“啊” “太夫人说的不错。” 卢梦卿颔首道“中朝学士诚然地位显赫,掌控要权,但他们几乎从来不会插手朝政。他们不出席常朝,只出席十日一次的大朝,即便如此,往往也只会去一个人,象征性的旁听,几乎从不言语。” 乔翎长长的“哎”了一声“这么怪” “不止,”韩少游继续道“他们从不参与神都的社交,也不会跟任何朝臣乃至于非紫衣学士之外的人来往,甚至于他们常年头戴冠帽,连面容都无从知晓” 乔翎又听到一个叫她茫然的词汇“紫衣学士” “噢噢噢,”卢梦卿连“噢”了三声,稍显懊恼“我先前说漏了” 他补充道“据说在高皇帝时期,朝中一等要人着紫,次一等的官职着红,是以形容显贵官员、朝堂盛势,常道是满朝朱紫,只是不知到了什么时候,紫色成了中朝学士独有的标志,剩下的人只要退而求其次,改为着红了。” 乔翎明白了“因为朝中只有中朝学士会穿紫色官袍,所以又把他们称为紫衣学士” 韩少游道“不错。” 乔翎回味着上一轮对话当中韩少游透露出来的讯息,诧异道“他们既没有社交,又不露脸,这岂不是说,根本没人知道他们是谁” 卢梦卿与韩少游异口同声道“正是如此” 乔翎诧异道“他们不会是常住在中朝,连自己的府邸都没有吧” 卢梦卿与韩少游又一次异口同声道“正是如此” 乔翎忍不住道“好怪” 她说“既然如此,不会有人专门去假冒中朝学士吗反正也没人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 卢梦卿道“中朝那边专门有说过呢,非三省官员协同、又无有中朝手续,自称为中朝学士者,皆是假冒,可杀之。” 韩少游则道“很多很多年之前,据说也曾经有人假冒过,只是很快就被揭穿,继而被处死了。” “我不明白哎,”乔翎稍显困惑的挠了挠头“他们既不参与朝政,也没有社交,那他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北门学士也有北门学士的事情要做啊。你要是把他们当成闲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卢梦卿失笑道“譬如说本朝勋爵的传袭,都是需要中朝学士为之见证的,三品及以上的官员可以在中朝设置遗嘱,如果符合法度,身后无论如何,中朝学士都会帮助他践行遗嘱。” “有时候,他们也会参与刑部和大理寺的工作,譬如说先前神都夜里有恶鬼杀人,闹的人心惶惶,最后就是中朝的某位学士出手,彻底了结了此事。” 卢梦卿补充一句“他们也做钱货相关和保管的事情,三品及以上的官员乃至于在中朝登记了的要人,若是有极珍贵的东西害怕丢失,也可以委托给他们保管,倘若是银票的话,神都境内,随便哪个官署的中朝驻处都可以提出来。” 前两个透露出来的讯息量已经很大了,乔翎还没能消化完,就听到了第三个。 她下意识道“这么说,中朝学士有能力在很短的时间内,将银票的讯息通传到天下各处的官署中咯” 卢梦卿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我想是这样的。” 韩少游则道“或许这才是户部力主修建南北驰道的缘由大王一直都很想从中朝得到他们迅速传递讯息到帝国各处的途径。” 乔翎嘴唇动了动,甚至于喉咙还没有发出声音来,梁氏夫人已经忍无可忍道“不准问大王是谁你之前自己说就再问一件事的” 乔翎“” 乔翎垂头丧气“好,好的婆婆。” 卢梦卿与韩少游看得失笑,倒是真的没跟她说“大王”是哪一位,这当口外边侍从来传话“老太君久等不到您几位,差人来问,知道是二位相公来府,说是务必要请两位贵客同去用饭呢。” 梁氏夫人目光询问的看了过去。 那二人齐齐道“恭敬不如从命。” 几人就此起身,往老太君院中去。 韩少游稍稍落后一点,又递了个眼色给乔翎,示意她有话要说。 乔翎便会意的落后了几步。 梁氏夫人与卢梦卿察觉到了,只是也没有阻止。 先前在厅中几乎没有说话,只是静听的向怀堂仍旧跟在韩少游身后,步履从容的维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乔翎很懂的小声问“韩相公,你想问什么” 朦胧的夜色中,韩少游紧盯着她的脸“方才一番言谈,我算不算是知无不言” “当然”乔翎明白了“你有什么想问我的” 韩少游不由得放慢步子,叫自己落后卢梦卿与梁氏夫人更远一些“我知道你那师弟的身份了。” 乔翎心想我师弟他有什么身份,我怎么不知道 难道那不是个平平无奇的师弟 又听韩少游道“如今,我倒是很好奇越国公夫人的身份。” 乔翎心头微微一动,紧接着鼻子也跟着动了动“韩相公进门的时候我就闻到了,你身上有很名贵的香料味,你去了什么地方吗” 韩少游如实说“我进宫去见了圣上。” 继而反问“越国公夫人乔太太,你的身份,是我想的那样吗” 乔翎心脏漏跳了一拍,稍显愕然的看着他,小声问“皇帝告诉你的” 韩少游饶是早有猜测,真的坐实之后,也觉惊诧“你真的是” 他嘴唇做出“公主”的口型来。 乔翎心想天呐,原来我真的是公主 这是皇帝说的,怎么会假 “唉,”她叹口气“还是叫你知道了。” 韩少游起初一怔,回神之后,不由得摇头叹息,深有种物是人非,旧时宫廷燕、飞入百姓家的唏嘘。 这是太宗皇帝的后人啊 向怀堂落后几步,神色随意的打量着越国公府的庭院花木,再一回神,就见自己已经落到了队伍的最后,自己前边,是眉头微蹙、忧心忡忡的师姐。 他盯着乔翎看了会儿,说“你怎么了” 乔翎忧心忡忡“坏了,师弟我成公主了” 乔翎唉声叹气“这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怎么做公主呀” 向怀堂“” 向怀堂很茫然“啊” 你是公主,那我是什么不是 “很吃惊吧”乔翎很理解的拍了拍他胸膛“毕竟从前都是小人物,哪跟皇室接触过呢,我刚知道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向怀堂稍显无语。 然后问“谁说你是公主” 乔翎道“皇帝说的呀” 向怀堂叫这答案震惊的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皇帝说的,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乔翎理所应当的道“他告诉韩相公,韩相公告诉我的呀” 向怀堂“啊” 向怀堂愣住了,脚下机械性的向前,思绪却为之停滞住。 知道有问题,但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皇帝怎么会告诉韩少游,说师姐也是太宗皇帝的后人 难道那一支不是只留下我一个后人吗 他在打什么主意,其中是否有诈 向怀堂心底暗生疑窦,那边乔翎已经快走几步,到了韩少游近前,小声问“韩相公,你说我之后该怎么办呀” 韩少游还当她是在为高皇后一系和窦后一系的龃龉而忧虑,因而低声宽慰她道“乔太太无须忧虑,圣上是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向怀堂他都没管呢。 哪知道乔翎听完之后,眉毛就竖起来了“难道他还敢对我做什么” 韩少游诧异的张开了嘴,回神之后,为之失笑如此气魄,不愧为太宗之后啊 他想了想,低声说“出于种种顾虑,皇室是无法公开明确你的身份的,这应该也是约定的内容之一,只是除此之外,若要行些便宜,倒也使得” 乔翎“哎”了一声“比如说” 韩少游左右看看,靠近她一点,坏心眼的在她耳边说“比如说,你出去花钱,可以报皇室的账” 乔翎明显吃了一惊“这” 韩少游很确定的朝她点点头“可以的” 钱这东西,对圣上来说无非只是数字,人家那一支连皇位都让出去了,花他点钱怎么了 大皇子一掷千金买繁国女奴,鲁王在外边横行不法,三皇子前不久刚修了一座连绵数十里的庄子,皇室的公主更是向来豪奢,所费糜多 诚然那走的都是皇家私库,但架不住韩少游看不太惯这些。 一边是各处衙门为了预算大吵特吵,拍着桌子骂对方十八代祖宗,另一边是皇室众人满天下的撒币,好像钱都是地里长出来的一样。 想他韩少游位居宰辅,家里先前也就是一个厨娘,一个门房,再加一个车夫罢了 就这,先前打完刘大,自己估摸着要被流放,也提早把人给遣散了。 反正都是花皇室的钱,还不如叫他看的顺眼的人去花呢反正越国公夫人就绝对不会一掷千金去修一座连绵几十里的庄子 乔翎尤且有些不确定“真的能花” 韩少游再次肯定“真的能花” 乔翎彷徨不已“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呀” “此事极易,”韩少游大手一挥“我去找宗,让他们给你刻个章,记录在档就行了,有需要花钱的地方就盖章,最后他们会去找宗正寺报账的,宗正再去找皇家财库。” 乔翎觉得靠不太住“这,能行吗” 韩少游打了包票“一定行” 前边就是今晚行宴的地方,先前眼见二人有话要说,张玉映特意落到后边去,这时候便加重脚步上前,提醒性的叫了声“娘子。” 二人瞬间会意,快走几步追上梁氏夫人和卢梦卿,一处往厅中去了。 正是夏夜,院子里支了烤架,一只羊被切成两半,被烤的滋滋冒油,厨娘们用头巾扎起头发,衣袖用襻膊整齐的束起,正用刷子将香料抹到肉上。 老太君显然与两位相公相熟,见到人之后,便起身相迎,二人忙道不敢,宾主客气几回,终于落座。 乔翎的位置在梁氏夫人下首,只是却也注意到旁边的坐席空着。 她心头一突,略一偏头,芳衣便迅速迎了过来,低声道“太太,国公身体不适,没有过来。” 乔翎想起日前姜迈往狱中去探望自己,呼吸不由得紧促了起来“很严重吗” 芳衣极轻的叹了口气“也是老毛病了。” 乔翎坐不下去了,左右席间也没什么外人,索性起身直言“老太君” 老太君笑道“这时候该称呼祖母了。” 满座人都笑了。 乔翎也笑了,笑完说“我怕是得失陪了,国公身体不适,我想先去看看” 老太君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因为没想到她回来之后居然还没去瞧过,诧异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毕竟还有两位相公在呢,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她点点头,和蔼道“去吧。” 还不忘吩咐芳衣“晚点羊肉烤完了,记得送一扇过去,弘度是喜欢吃羊肉的,实在用不下,就给徐妈妈她们,她们尽心竭力,我都知道。” 芳衣应了声。 乔翎歉然向两位来客辞别。 卢、韩两人催促她“快去吧,咱们什么时候再聚都成。” 乔翎带着张玉映一路往正房去,越是前行,便越觉得彼处是一个迥异于老太君处的冰窟。 没有热闹的喧嚣,没有显赫的宾客,更没有架到烤架上滋滋冒油的羊排和夜色之中束着头发忙碌的厨娘。 这里只是寂寥。 眼见着就要到了,张玉映又拉住她,从怀里取出来一把小梳子,认真的替她梳了梳头发,末了,又取出小小的一盒唇脂,指尖蘸了,小心的涂在她唇上。 她有些怨囿“都怪淮安侯夫人,好好的新婚之夜,给搞成这样子” 说着,又蘸了点唇脂点在乔翎两颊,指腹小心的给拍开。 乔翎乖乖的闭着眼睛,问“好了没有哇” 张玉映莞尔“好啦,娘子现在看起来美丽极了。” 乔翎睁开眼睛,忽的瞥见夜色中有一点幽蓝色的光芒在上下翻飞闪烁,不由得惊奇的“咦”了一声“那是什么,蝴蝶” “是蝴蝶的一种,唤作织梦娘,神都这边多见一些。老人们都说见到它能做好梦,所以才叫这个名字。” 张玉映也看见了,笑着告诉她“看起来,娘子今晚也会做个好梦呢。” 乔翎了然的“哦”了一声。 二人一处往正院大门那儿去,正赶上徐妈妈打里边出来,四目相对,都觉惊喜。 徐妈妈赶忙向她行礼“夫人回来了国公一直惦记着您呢。” 乔翎还没有说话,就听院子里传来铃铛的清脆响声,金子像是一头矫健的小老虎似的,摇着尾巴朝她飞奔来了。 乔翎想要“哈哈”笑一声,中间想起姜迈还在静养,赶紧刹住,小声叫它“金子,金子” 金子亲热的在她脚边停住,毛茸茸的身体穿梭在她的裙摆里。 乔翎蹲下来摸了摸它的头,扬起脸问徐妈妈“金子怎么在这儿呀” 张玉映轻咳一声“娘子糊涂了,成婚之后,金子和侍奉您的侍女们,就都往正院这边来了啊。” 乔翎很不好意思的反应过来“噢噢噢” 徐妈妈心想,虽然成了婚,但看起来还是个孩子呢。 又想,也好,国公需要的其实不是妻子,而是陪伴。 她温和笑了起来“国公还没有歇息,您去同他说说话吧。” 乔翎利落的应了一声,走出去几步,又折返回来,有点赧然的靠近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徐妈妈微微一怔,会意之后笑了起来“好。” 乔翎被她笑的有点不好意思,干咳一声,背着手进屋去了。 内室里静悄悄的,不闻一声,连烛火都是平静又寂寥的。 乔翎进了内室,便觉里边的灯光较之外间稍弱一些,姜迈坐在塌上,身后垫着软枕,手里握一卷书,并没有看,却是正对着窗外出神。 乔翎这会儿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这,说什么呀 虽说是正经的夫妻,但总共也没见过两次。 也不熟哇。 她干咳一声。 姜迈回神,转目看向她,微微一笑“这个时间,吃过饭了没有” 他自然而然的将书卷搁下了。 乔翎摇头,老老实实的说“没有呢。” 短暂的说了一来一回,气氛上也就没那么别扭了,她抬手摸了摸喉咙,走上前去,主动在床边上坐下了,神情关切,隐约带着点歉意的忧虑“怎么忽然间又这样呢也怨我,要不是那天你去看我” 姜迈轻笑道“本来就不好,怪不到你身上。” 没给她自怨自艾的机会,又继续问“想吃什么叫厨房去做。” 说着,抬手用帕子掩住口,轻轻咳嗽了一声。 乔翎说“都行。” 这会儿徐妈妈打外边进来了,姜迈侧过脸去看见了她手里边的东西,倒是转身怔楞。 徐妈妈也笑“夫人还记挂着这事儿呢,说成婚那天应该叫她来掀盖头的,今天得补上。” 乔翎双手合十,目光希冀,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 姜迈稍显无奈“好吧。” 他说“那就给夫君补上。” 身体略微往后一仰,徐妈妈便上前去,稳稳的替他盖了上去。 乔翎心里有点小小的开心,期待的搓了搓手,又往床榻里边去坐了一点,继而前倾身体,双手轻轻掀开了那张盖头。 姜迈的脸色是接近于透明的白,瞳色却是浓郁的黑,盖头上的流苏垂下来,在他眉眼间半遮半掩,连带着他的目光好像也变得朦胧起来了。 乔翎想起了当日他往京兆狱中去探望自己时,自己第一眼见到人时的感受,他简直就像是空谷里一枝寂寥又极致美丽的兰花 她鬼使神差的再凑近一点,在他脸边嗅了嗅,惊奇不已“你香香的” 那气息落了一点在他耳侧,有些微的痒。 姜迈笑微微的看着她,没有言语。 乔翎见他温柔,便试探着伸手过去,摸了摸他脸颊,居然真的有种花瓣般柔软细腻的触感 盖头盖完,徐妈妈就会意的出去了,张玉映亦是如此,室内只留下这对新婚夫妇。 乔翎挨在姜迈身边,惊奇又亲热的告诉他“天工师傅的手很巧,会做很多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他还会做特别漂亮的娃娃,头发、皮肤还有触感,都像真人一样,只是没那么大我是想说,你比天工师傅做的所有娃娃都好看” 末了,又忍不住加了句“你香香的,真好闻” 姜迈没有问她“天工师傅”是谁,也没有问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娃娃”,他只是含笑看着她。 乔翎被他笑的有点不自在了“对不起,其实神都的好多事情,我都不懂,有时候就会有一点傻傻的,我刚才是不是又说了傻傻的那种话啊” 姜迈摇头“没有。你很好。” 他说“我喜欢鲜活的人。” 说完,又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外边徐妈妈就在这时候开了口“国公,夫人,老太君那儿送了烤好的羊肉过来,还热着呢” 乔翎马上小声问他“你要吃一点吗老太君说你喜欢吃羊肉。” 又有些迟疑,病中的人很难有什么好胃口吧。 没想到姜迈点了点头,说“好。” 徐妈妈便叫了切了一大盘送来,另有一条清酱鲥鱼,一盘八宝豆腐并一盘凉拌青芹,乃至于夏日里几样清爽解腻的小菜。 侍女们入内来摆了桌,乔翎扶着姜迈下榻往桌前安坐,自己则在他旁边就近坐了。 徐妈妈往外边去使人拿了壶果酒来,再进门瞧见二人座次,不由一怔,只是她没说什么,将酒壶搁到案上,将空间留给小夫妻俩“我在外头候着,国公和夫人若是有事,只管吩咐。” 姜迈微微点一下头,乔翎则说了声“好”。 等徐妈妈出去,她才小声问“刚才徐妈妈好像有点吃惊,为什么呀” 姜迈看她像一只初来乍到的猫一样谨慎的观察着周围的风吹草动,觉得很有意思,夹了一筷子羊肉,轻轻咬了一口,也学着她的样子,小声告诉她“倘若遵从礼法的话,你该坐在我的对面。” 乔翎于是疑惑地、长长地“哎”了一声。 她看了看对面那个位置,再看看现下跟自己差不多能挨到胳膊的姜迈,说“但是那里离得很远啊,我们不是夫妻吗,为什么不能一起坐” 姜迈含笑看着她,附到她耳边去,低声说“我也觉得坐得近些更好。” 乔翎夹了一筷子羊肉,一整条塞到嘴里,含糊不清的说“是吧” 姜迈于是又到她耳边去,低声说“要是你坐到对面去,我们都没法像现在这样咬耳朵了。” 乔翎更加用力的附和他“是吧” 第二天大清早,韩少游就跑了趟宗正寺。 刻个章这种差事,无谓去找宗正和两位少卿,他径自去找了专门操办这事儿的宗正丞“加刻个章,再录到皇室玉牒上,到时候走皇室私库的账目。” 宗正丞心里还纳闷呢,皇室又添了孩子 我怎么不知道 怎么算,也不该由你韩相公来通知我吧 话说韩相公你现在好像不是相公了啊 心里边这么想,倒是没有说出来,只掏出登记簿来,问“敢问明尊,贵人名何” 韩少游说“不必录名,刻一个特许章。” 宗正丞听到此处,立即肃然起来“录第几等” 韩少游说“第一等。” 宗正丞心下凛然。 宗正寺料理的不仅仅是皇室宗亲诸事,也料理皇亲国戚诸事,譬如皇后的亲戚、皇太后的亲戚、太皇太后的亲戚,都是有不同品阶和等级的,不容乱来。 起初听韩少游说要录一个特许章,他还当是哪家王府有了风流债,再听到是第一等章,心里的小鼓马上就七上八下的敲了起来。 他不由得确定一次“第一等” 韩少游很确定“第一等” 第一等的可都是帝裔,本朝皇室的直系血脉啊 如齐王之女福宁郡主,都不能算是帝裔的,如今却又添了一位,且还不能明言身份 夭寿啊,惊天大瓜 宗正丞左右看看,兴奋的压低了声音“有没有圣上的手书” 韩少游道“所以我让你录特许二字。” 宗正丞会意了,心知这是不想留下文字记档的意思。 只是有些为难“第一等的权限太高了,既无手书,又无口谕明尊且暂待片刻,至多一个时辰,下官便回来。” 他使人奉了茶来,请韩少游暂待,自己则往皇城那边去打探消息。 先问负责记录求见圣上的郎官“韩相公这两日觐见过” 新上任的二人噤若寒蝉,并不回应。 再听说这是公事,韩相公此时正在宗,这才告诉他“韩相公昨日入宫觐见,不知出了什么事,先前的两位郎官,都被撵走了” 宗正丞有种误入瓜地,因为瓜蔓太多,不小心被绊了一下的感觉。 再去求见殿中省的监正“昨日韩相公入宫觐见圣上,今日又往宗去” 监正跟随圣上多年,知道的秘密车载斗量,更知道太宗后人留存于世是何等要闻,听罢立即厉了神色,冷冰冰呵斥道“韩相公叫你做什么,你做就是了,别瞎打听” 宗正丞心知在某种程度上,监正的话就是圣上的话,如此疾言厉色,还是头一遭 他面露不安,赶忙告罪,一溜烟出去,还是没忍住在心里想我靠这得是多大的瓜 回去麻利的刻了章,盖了印,因为第一等权限太高,还得送到宗正少卿那儿去签字盖章。 宗正少卿看了眼,也觉不解“这是谁” 宗正丞怀抱着分享八卦的心态,小声告诉他“我去太极殿见了大监,他让我照做就是,别瞎打听” 宗正少卿肃然起敬,战略后仰,同时不由得一提绶带。 我靠,有瓜,还是禁忌瓜 左右无人,他小声问宗正丞“是圣上的风流债” 宗正丞“不至于不能公开带回宫吧” 宗正少卿“那妇人是有夫之妇” 宗正丞“那也不至于不敢带回宫吧” 宗正少卿“难道是先帝的沧海遗珠” 宗正丞“那就更没道理不带回宫了” 宗正少卿若有所思“说不定是圣上跟先帝的嫔御,甚至于还是宗室之妇” 宗正丞若有所思“也有可能是天后当年跟男宠们” 二人对视一眼,义愤填膺“我靠,真是银乱啊他们” 35.第 35 章 我不要脸的吗?! 越国公府, 夜晚。 乔翎同姜迈一处用了晚膳,很快便有人送了漱口的清茶和洗手水来。 她学着姜迈的样子用了,末了, 徐妈妈亲自来领着她去沐浴。 “正院的浴房在后边,一向都是国公在用,只是国公体弱,常年药浴, 寻常人消受不了,只好请夫人屈就, 往这边来了” 乔翎听徐妈妈说“屈就”, 原以为会见到一个很小的浴房,没想到真的进去之后, 却见里头热气腾腾,几乎可以容纳十数个人一起沐浴。 她为之瞠目“这也太大了吧” 说着, 又抽了抽鼻子“好香” 徐妈妈微笑道“张小娘子说娘子喜欢茉莉花香, 所以我叫她们在水里加了些茉莉花油。” 乔翎先在外间泡了脚,洗过头发, 最后叫张玉映帮着将长发包起来,末了才进了热气腾腾的浴池。 她很热情的招呼人“玉映, 你也来只有我一个人泡,也太浪费了一点” 张玉映笑着摇头, 又悄悄道“娘子且在这儿泡澡, 我这就出去了, 徐妈妈怕是有话想跟您说呢。” 乔翎明白了, 当下扶额苦笑“徐妈妈也真是的,她给的图未必有我看过的清晰” 张玉映“” 张玉映嘴角微抽,只说“我在外头守着, 娘子有什么事,只管大声叫我便是了。” 乔翎说“好。” 等她出去,徐妈妈果然来了,往浴池边坐下,迟疑着,期期艾艾起来。 乔翎双手合在嘴边,喇叭似的围住嘴,小声说“徐妈妈,你放心,我都明白” 徐妈妈神色微动“夫人真的明白” 乔翎稍显兴奋的点了点头“都明白” 徐妈妈松一口气,朝她点头一笑,起身便要出去,将要走到门边上的时候,回味着她方才那个神情,忽然又觉得不对。 她重新折返回去,小心的试探着问“国公的身体太弱了,只怕是无力圆房,您不要欺负他夫人知道的,是吗” 乔翎大失所望,一张脸都耷拉下来“什么” 徐妈妈见状,却是忍俊不禁,只是到底不放心,便又说了一次“国公性情温柔,您不要欺负他啊。” 乔翎黯然的用手指按住两边眼角,往下一拉,瓮声瓮气道“我性情也很温柔老实,不会欺负他的” 徐妈妈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她被包起来的头发,慈爱的点了点头。 乔翎泡完澡到正房时,姜迈早已经躺下了,见她过来,轻轻问了句“你要睡在里边,还是睡在外边” 浴池里的水很热,直到现在,乔翎两颊都红扑扑的,她说“都行。” 姜迈便顺势往床榻里边挪了挪,给她让出位置来。 乔翎还在回味刚才那个宽敞又华丽的浴房,两步跨到床上,津津有味的跟姜迈分享道“洗澡的地方真的很大,也很香有我喜欢的茉莉花的味道” 说着,她凑到姜迈脖颈处闻了闻,继而毫不客气的在他脖子上“ua”了一口“不过,还是你更好闻一点” 姜迈躺在塌上,只觉得一股干燥的热气扑面而来,是沐浴后的热气,是旺盛的气血,也是鲜活的生命。 他合上眼,继而轻轻笑了起来“夫君说笑了,母亲那边的浴房,据说比这边还要好的多,玉石铺地,脚踩上去都是暖的” 这个“母亲”,显然就是指梁氏夫人了。 乔翎被那句“夫君”惹得心里痒痒的,笑眯眯的搂住他,像是抱住一个柔软的、漂亮的大号娃娃,且这个娃娃还会说话 她忍不住又幸福的“ua”了一口上去“不过婆婆那里,一定没有这么好闻的姜大小姐,嘿嘿” 姜迈因而又笑起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说“睡吧,小郎君。” 清晨时分,院子里就开始有鸟在叫, 乔翎迷迷瞪瞪的睁开眼,就见姜迈已经醒了,正枕着手臂,侧着身体静静看着她。 她睡眼惺忪“外边的鸟叫得真好听,像山间的泉水声一样” 姜迈说“本就是专门养来听声音的鸟。” 略微顿了顿,才说“不然,这里也太安静了。” 乔翎听罢,不禁有点微妙的羞愧,拉起被子一直遮到鼻子,声音稍有点闷闷的传了过来“有我在这儿,以后多半安静不了了” 姜迈笑了笑“那很好啊。” 乔翎嘿嘿笑了一声,拥着被子坐起身,忽的想起一事来“我先前出门的时候,在瓦子里见到了一个玩杂耍的,很有意思,我还给了他几两银子的定金呢,改天叫他来表演给府上的人看,好不好” 姜迈轻轻说了声“好”。 外边侍从听见内室里传来的言语声,通禀一句,推开了门,拉帐子的拉帐子,开窗的开窗,另有人端了温水来,又准备了擦脸的巾帕。 张玉映拉着她往外间去洗脸,又自然而然的说起今日的安排“卢相公说把那本诗集的分红送给娘子,书店那边今天估计会来人,您要是想见呢,那就见一下,不想见就罢了。” “今日中山侯府的世子夫人要过府来拜访,这是早就投了拜帖的,一来两家向来有所交际,二来也是姻亲,即便是为了广德侯夫人的情面,也得好生招待的。” “梁氏夫人说,有件须得出门的差事,今日见了您再细说。” “还有一件事,本来昨日就该告诉您的,只是想着您刚出来,正是高兴的时候,就没有说” 说到最后,张玉映神色踯躅起来。 乔翎听得心头一沉,用帕子擦掉脸上的水珠,道“什么事” 张玉映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府上喜事结束之后的第二日,御史台闻风奏事,弹劾安国公府少国公、吏部侍郎梁绮云渎职,立身不检,梁侍郎上疏自辩,圣上留中不发,就在昨日,梁侍郎请辞吏部侍郎之职衔” 乔翎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准了” 张玉映点头“准了。” 乔翎听得默然,缄默许久,又问“婆婆那边找我,是有什么事” 张玉映倒是知道“承恩公死了。” 乔翎楞了一下“被韩相公砸了脑壳的那个” 旋即会意了几分,怪不得韩相公昨日会带着师弟过来,怪不得在过来之前,他进了宫,想是承恩公府上有什么要紧的人去寻他麻烦,结果反倒撞在了铁板上 她扁了扁嘴“总算是有件叫人开心的好事” 张玉映“是呢。” 洗漱之后,侍从们送了清早的膳食过来,有荤有素,极为周全。 乔翎一边喝粥,一边瞧着自己刚过门的新娘子姜迈。 如姜裕一般,他是个标准的贵公子,吃东西的时候细嚼慢咽,举止优雅,偏人又生的美丽,乔翎即便吃的是淡粥,送到嘴里之后,好像也有了味道。 手旁摆了一小碟香油和清醋拌过的藕,乔翎夹了一筷子吃,嫩生生的脆,她一下子高兴起来“做菜的人会吃藕” 姜迈稍显疑惑的看着她。 乔翎打开了话匣子“你们北边的人不太会吃藕一根藕挖出来,就是一节一节的,有的适合炖着吃,有的适合炒着吃,还有一节最老,很难吃,我一路过来,好多人都是乱吃的” 姜迈看过很多书,却从不知道原来一根藕还有这些讲究,听完倒是觉得很有意思“原来是这样的。” 乔翎见他感兴趣,便兴致勃勃的说了起来“我住的地方有很多荷花,每年先吃莲蓬,再挖莲藕,莲子可以煮粥,莲藕用来炖骨头,锅里加一点盐,就鲜掉眉毛水里还有鱼虾可以捉,有空还可以去山上打鸟” 说着,她嘴里发出“biu”的声音,又问姜迈“你玩过弹弓没有有空我们一起出去打鸟丁婆婆有一片很大的菜园,总会有野鸟去捣乱,我每年打死一些挂在绳子上,就没有野鸟敢去了” 几桩小事,她都说的妙趣横生,别说姜迈,连张玉映及几个侍女都有些心驰神往了。 姜迈问“野鸟会偷吃菜园里的菜吗” “有的会偷果子吃,有的要吃菜心,这些其实都还好,反正种的多,吃一点也不打紧,最讨厌的就是野鹊” 乔翎说着,忍不住瞪起了眼睛“这种鸟最坏,头一天把种子播进地里,当天晚上它就要抠出来吃等菜苗苗长出来,它不吃,但还要把苗拔出来摆在菜圃里” 身旁“哎呀”一声,有个侍女不由得道“它怎么这样呀” 张玉映则好奇道“野鹊居然会从菜圃里抠种子吃” “它可狡猾呢” 乔翎气愤道“播种的时候要浇水呀,过后就是一个水圈儿,土又是软的,它见到就知道底下有吃的,一挖一个准” 姜迈放下筷子,好奇的询问出声“倘若如此,南边种下点什么,若是没人看着,不是很快就被野鹊吃光了” 乔翎有点好笑的看着他“地多,但是野鹊少呀。数万亩土地一起播种下去,前后相差不了几天,野鹊就算去吃,又能吃多少再则,地里有稻草人,隔差五的也有孩子去打鸟,只是我们那儿人少,种的菜也少,野鹊没什么地方可去,所以就紧盯着丁婆婆的菜园了。” 姜迈品味着她说的话,诚然觉得有意思,他点点头“难怪你会玩弹弓了。” 乔翎眉飞色舞的告诉他“起初打不太准的,练了几次之后,指哪儿打哪儿丁婆婆播种完,后边的差事就是小孩子的了,师姐和师弟负责在菜园里拉绳,我负责打鸟,连打上十几只野鹊,剁掉头吊在绳子上” 姜迈忍不住问了句“管用吗能吓住它们” “管用啊” 乔翎不假思索道“你看见有个地方吊着十几具无头尸体,你还会过去吗” 姜迈“” 屋里其余人“” 张玉映不由得道“只是这东西跟稻草人一样,起初有威慑,后来野鹊见得多了,应该会有所缓解吧” 乔翎笑道“当然啦,它又不傻,头几天被吓住,过去之后就不怕了。” 姜迈遂问她“那之后怎么办” 乔翎理所应当道“再打啊,隔两天打上十几只鸟,剁掉头吊上去,过两天再打再吊,最后等菜熟的时候,绳子上乌压压全都是没有头的鸟尸” 大型鸟类露天停尸间是吧。 姜迈“” 屋里其余人“” 姜迈稍显无力的说了句“南方湿热,会腐烂的吧” “什么都不做,当然是会烂的啊,”乔翎瞪大了眼睛“怎么,我没有说吗” 众人齐齐摇头。 乔翎挠了下头,补充道“要腌制的。我头一天打鸟,第二天坐在菜园里剁掉头腌制好再吊起来,应该也有点威慑作用吧,这天我不打鸟,但是也没有鸟落下来。” 姜迈“” 屋里其余人“” 甚至于不敢带入到野鹊身上,试想一下那是一副怎样的画面 室内一时缄默了起来。 乔翎倒是觉得手痒了,很由衷的问姜迈“你想不想出去走走哇我们打鸟去或者出去钓钓鱼、摸摸虾,这些觉得累的话,还可以出去摘莲蓬,乘一条船,在水上吹吹风” 姜迈还没说话,徐妈妈便婉拒道“夫人,国公还没好呢。” 乔翎抬头看着她,很认真的说“徐妈妈,你让他自己说嘛总是在屋里闷着,没病也要闷出病来的,哪怕是出去坐着钓钓鱼也好啊,我觉得他很想出去的” 徐妈妈心下一震,有些迟疑的看着姜迈。 姜迈温和道“我明白您的担忧,只是夫人说的实在很有意思,惹得我也想出去走走了。” 徐妈妈想叹口气,只是忍下了,笑着说了声“好”那我这就找人去准备,咱们家在城外也有几个庄子,这几日找个好的天气,您身体好些,就出门去。 这边吃了早饭,乔翎便预备着往梁氏夫人那儿去。 她在帘子里边更换晚点见宾客的衣裳,帘子外姜迈坐在椅子上目不斜视。 乔翎说“还不知道婆婆那边留不留饭呢,不过我尽量回来吃午饭,世子夫人是姑母的侄女,不好怠慢了的” 忽然间想到一事,她拉开帘子,使其铡刀一样夹住自己脑袋,问姜迈“你想不想去姨母家坐一坐啊我们成婚那天,我都没来得及去给姨母敬酒,说起来真是对不住姨母和舅父的一番深情厚谊,我刚进神都的时候,他们就送了礼物过来呢” 姜迈说“会不会太叨扰了” “怎么会”乔翎诧异道“难道姨母过府来做客,你会觉得麻烦吗” 姜迈略略一顿,继而道“当然不会了。” 乔翎于是就拍了板“那就这么定了” 收拾齐整,她辞别姜迈,带着张玉映几人往梁氏夫人处去了。 正院的一个老人悄悄同徐妈妈道“新官上任把火,新夫人也是这样啊,国公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居然还” 徐妈妈冷冷瞥了她一眼,一个字都没说,那老人就默默的噤声了。 “夫人是国公的妻室,拿正院的主意,不是理所应当的” 她环视周遭,既是稳定人心,也是事先告诫“叫国公高兴,就是最大的事。” 梁氏夫人手里捏着一支炭笔正在画图,就听院子里乔翎的声音传过来了,中气十足的,跟自己的陪房说话。 她没抬头,继续勾画手里的图案。 那边乔翎进了门,也没把自己当外人,眼睛往桌子上瞅了瞅,先说“我之前吃的那种红红的腌果子很好吃,今天怎么没有再去取一些来。” 这点小事无需梁氏夫人做声,侍从听后便应声去了。 继而乔翎脚步轻快的到了近前去,声音欢快的叫了起来“婆婆婆婆我来啦” 梁氏夫人稍觉心累“如果婆婆没有打扰你,那你也不要来打扰婆婆。” 乔翎压根不搭腔,亲热的往她旁边一坐,肩膀挨着,先说“婆婆,听说你这儿的浴房居然是用玉石铺地的,踩上去是热的,有空我要来试试” 梁氏夫人板着脸道“不准你来” “别这样不近人情嘛,”乔翎一边说着,一边顺势往她手里的画纸上瞄了眼,惊奇不已“婆婆,你画的真好看” 她问“这是要修园子吗” 又说“这旁边居然还备注着要种几棵树,栽什么花呢” 梁氏夫人正待说话,忽然想起自己为什么修这园子,不由得顿住了,两下将草稿纸摞在一起,叫侍从给收起来。 然而这短暂的一瞥,已经叫乔翎看出来几分端倪,她呆了一下,愕然几瞬,才意识到“是要修在我们两边中间吗” 梁氏夫人说“我画着玩的,你别管。” 乔翎用一种被背叛了的眼神,受伤了似的盯着她,不说话。 梁氏夫人默然了起来。 好一会儿,才慢吞吞说“那是还不认识你时候的事了。” 乔翎惊住了“你都不知道我是个什么人,就这么干” 梁氏夫人于是又稍显不自在的沉默了起来。 乔翎不由得愤愤道“婆婆,你这个样子,很容易没朋友的” 姜裕坐在一边,微觉尴尬的咳嗽了一声。 梁氏夫人赶忙转了话头“承恩公亡故,过几日你随我一道去他们府上致奠。” 乔翎往后缩了一下脖子“婆婆,我不去。承恩公的儿子是王八蛋,承恩公姑息养奸,是老王八蛋,我要是去了,一来有违我做人的准则,二来,以后我还怎么见韩相公和二弟” 她给出了理由,继而说“我不去。” 梁氏夫人白了她一眼,居然也没骂她,而是说“倒也是。” 乔翎稍显诧异的看了她一看。 梁氏夫人终于送了个白眼出去,没好气道“我难道就没有做人的准则了吗我不要脸的吗” 乔翎马上笑眯眯起来,亲热的用肩膀蹭了她一下。 把梁氏夫人给嫌弃坏了,反手拐了她一下。 乔翎说“那就都不去了” 梁氏夫人道“情面上不太好看吧” 两人对视一眼,继而齐齐看向旁边人,异口同声道“姜裕,你去” 姜裕“” 姜裕出离愤怒了“怎么,我不要脸的吗” 37.第 37 章 越国公府领头不去致奠, 消息传出,当晚就在神都城内引起了一场热议,有资格去的人家, 都不免有所讨论。 中书令俞安世府上,也就是与大鱼家中山侯府庾氏相对应的小鱼家俞氏,起初还不知道这事儿。 等到了这日崇文馆散学,俞安世与俞夫人的小女儿俞桂宁回府, 专程去问母亲“承恩公死了,我们家不会去给他致奠吧” 俞夫人听得一怔“好端端的, 你问这个干什么” 俞桂宁观察着母亲的神色, 心里一个“咯噔”“阿娘,你不会是要去吧你可不许去” 她激动的说“我们班别的人家都不去, 你要是去了,叫人知道, 我怎么抬得起头来” 又郑重其事的重复了一遍“不许去” 俞夫人心下纳闷儿, 没说好,但也没说不好, 只问女儿“你们班上别的人家都不去,你怎么知道的” 俞桂宁就告诉母亲“姜裕不去呀, 然后别人就都不去了承恩公府又不是什么正经人家,何必跟他们往来先前还想去求娶大王的外甥女呢, 真敢想” 俞夫人就着女儿提起的这个名字, 倒是想起自己之前盘算的事情来了“姜裕领头说他不去的” “是啊, ”俞桂宁倒是不知道母亲在想什么, 也没怎么把注意力放在姜裕身上“原先我们在填假条呢,姜裕过来,说他不去, 因为姜氏不齿承恩公府门风,又说他嫂嫂是韩相公的朋友,那就更不能去了” 俞夫人原先还在思忖着女儿的婚事,听到“韩相公”三个字,也不由得警醒起来。 等丈夫散值回来,就问他“去不去” 俞安世听了之后,马上拍板道“不去” 别管他与韩少游是否政见相合,他们都是三省出身,昔日同为宰相,关键时刻,当然应该同气连枝。 倘若韩少游与承恩公府是私仇也就罢了,可韩少游是为公法不得伸而与承恩公府起了龃龉,那他作为三省的宰相之一,绝对不能给韩少游拆台 俞安世马上使人往官署去送信“我要是没记错,那天负责值守的是通事舍人张怀,他应该是青县人,也有快两年没有休过探亲假了,给他批几天假回乡探望父母,我来代他值守。” 侍从领命去了。 俞夫人不由得道“真没想到越国公府居然牵了这么个头,越国公夫人果真是个奇女子” 俞安世为之轻笑“等着瞧吧,这回承恩公府怕得丢个大脸了。” 这边俞安世使人送了消息回去,三省立时就被轰动了。 张怀人在府中坐,假从天上来,心知自己是搅和进了顶层风波之中,但好在也不会有人真的理会他,平白捡了几天假而已。 赚了 美滋滋的称谢之后,麻利的叫人去学府给自己的孩子请假,继而带上家小,真的回老家去了。 嗯,此处平添感激俞中书令的孩子两人。 三省里原本就只有五位宰相,罢掉了韩少游,又少一位,只四位而已。 卢梦卿同韩少游好的穿一条裤子似的,承恩公死了,依照他的脾气,不放几只鞭炮就算是为环保出力了,怎么可能去参加什么葬礼 卢梦卿不去,俞安世不去,消息再往另外两位宰相耳朵里一传 尚书省的左司郎中期期艾艾的去寻尚书左仆射柳直“过几日下官值班,唉,其实我也很久没有返乡探望二老了” 柳直看了他一眼,也跟着叹了口气“这是人伦孝道,我既然知道,怎么好视若无睹你去吧,多休几天假,我来替你值班。” 左司郎中连声谢过,脚下如风的出去了。 再到门下省,抢着去报信的险些把侍中唐无机的门框挤破。 白得的假期,不要白不要 唐无机阴着脸看某个下属拔得头筹,继而阴着脸送了几天假出去,心想天杀的 承恩公死了,倒是搞得我要加班,真是晦气 承恩公是皇帝他舅舅不假,但三省的宰相更是官宦们嫡嫡亲的上司啊,县官不如现管 上司都不去了,谁还去冒这个头 且官宦同勋贵不一样,声名是相当要紧的,上赶着去致奠,未必能有什么立竿见影的好处,但你要是踩着上官去显示自己有眼力见,说不得后背上马上就会给贴上一个“阿谀外戚”的条子 有了这种评语,还想晋升 官宦们大致上统一了口径,勋贵们也差不多。 同为公府,越国公府都不去了,别的人家再去,倒好像是怕了承恩公府似的,再加上承恩公府一贯以来的糟糕门风,隐隐约约的,就站到了道德的阴沟里 倒是没有公开通气儿,但最后谁去谁不去,俨然已经成了面子和里子的双重较量了。 宗亲那边又是另一种局面。 福宁郡主特别明确的告诉母亲“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去的” 她的理由跟俞桂宁一样“别人都不去,我为什么要去丢人难道我堂堂皇室郡主,还比不上臣下之女有底气吗打死我也不去” 齐王妃的母亲是经学大家,更看不惯承恩公府,当即就摸了摸女儿的头“怎么会打你娘也不去。叫你爹去,那是他舅。” 齐王“” 齐王“唉。” 福宁郡主警惕的看着父亲“阿耶,你不会去吧” 齐王无可奈何“我得去啊,再不济,那也是我亲舅舅呢。” 不是为了承恩公,是为了自己老娘。 福宁郡主拍着自己脸颊“有这种亲戚,我真的觉得丢脸” 齐王“” 齐王又叹了口气“唉。” 官宦跟外戚天然对立,他们可以不去,勋贵们跟承恩公府交际不算太多,又有种面子里子的顾虑,可以自行斟酌是否要去,但是宗亲们都是实在亲戚,得捏着鼻子去啊。 乔翎这会儿倒是还不知道自己作为蝴蝶扇动一下翅膀,就在承恩公的棺材板上引发了一场飓风,从梁氏夫人那儿出来,她转头就回了正院那边。 姜迈昨晚入睡前还有些低烧,这会儿看着精神倒是还好。 徐妈妈使人在廊下摆了两张椅子,放下一层薄薄的纱帘,他坐在里边,半是遮风,半是阻挡太阳。 院子里几个侍女正在种花,金子脑袋在纱帘里,尾巴在纱帘外,姜迈伸手去挠它的下巴,它尾巴也跟着越摇越快。 忽然间它警觉地站了起来,飞奔着扑向门外 侍女们用帕子揩一揩汗,七嘴八舌道“一定是太太回来啦” “是呢,金子最喜欢太太了” 不一会儿,果然见乔翎回来,金子亲热的跟在她后边摇尾巴。 往花圃里瞄了眼,不由得道“外边怎么还有这么多” 有个侍女说“断掉了,没有根的。” 乔翎麻利的撸起袖子,继而拿起铲子来“这种花很能活的” 又瞄了眼花圃距离居室的距离“难怪要种驱蚊草呢” 另一个侍女却道“也就是这边花木都是新栽的,听说定国公府里有许多古树,几人合抱那么粗,冬暖夏凉,连蚊虫都不见” 其余几个侍女惊奇不已“真的假的” “真的呀”那侍女说“我听去过定国公府的人说的,就是这样” 乔翎都不由得插了句嘴“定国公府,就是朱皇后的母家吗” 几个侍女齐声说“是呀” 乔翎也觉惊奇,转头问张玉映“真的” 张玉映回答“真的。” 又道“定国公府的那座宅院,据说是前朝某位亲王的府邸,后来被高皇帝赐给了初代定国公。其中的古树,又是先古时期留下来的,的确有些神异。” 说着,她脸上少见的显露出了几分歆羡“那些古树异常高大,朱皇后是长女,定国公夫妇很宠爱她,因为朱皇后的童言稚语,还伐断一根粗壮的枝杈,在上边建造了木屋娘子不晓得,那之后不知道有多少孩子吵着也要那样的木屋” 乔翎听了,果然惊奇“在树上的木屋” 张玉映点点头“底部涂漆之后,再铺上熊皮褥子,里边也有小小的桌椅床具,树根那儿摆一架梯子,好叫上去,没有小孩子不喜欢的。” 乔翎长长的“哦”了一声,三两下种完花,又上前去将那纱帘拉开一线,铡刀似的夹住自己的头,问里边的姜迈“我能进来不能” 姜迈笑着往下落了落眼睑。 乔翎便到他旁边的那把椅子上坐下了。 姜迈说“后园也有几棵大树,你要是喜欢,就找工匠来建一座木屋,他们早就详熟了,很快就能完成的。” 乔翎摇头,靠近他一点,带着一点骄傲的神色,小声告诉他“我虽然在乡村长大,但也有过木屋哦天工师傅有给我做过” 姜迈微露诧异“那” 乔翎继续很小声的道“可是玉映没有啊,她已经够不顺遂了,我怎么能叫她难过呢” 姜迈神色一动,看着她,却没说话。 阳光温暖,隔着纱帐照几分在身上,他不由得有些醺然,好像叫这日光醉倒了似的。 乔翎见他半阖着眼睛,以为他不舒服,赶忙伸手去摸他额头,只摸到一手温热,她吃了一惊,姜迈却已经伸手拉住她。 语气无力,语音轻柔“并不是发烧,是这里太热了。” 乔翎有些担忧的看着他,问“你,你是从小就这样吗” 姜迈轻轻道“算是吧。” 乔翎忽的伸手去摸他的脉象,姜迈既不做声,也没反抗。 半晌之后乔翎松开手,小声问“我学过一点医术,能不能扎你一下我的手很稳,不会疼的,就是看起来可能会有一点吓人” 姜迈眼皮都没动一下,说“好。” 又道“只是得找个没人的时候,别叫徐妈妈看见,她会担心。” 乔翎都被他这种逆来顺受的态度惊住了“你都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会医术呢” 姜迈的声音很平淡“反正也不会再坏了。” 他说“你不是会医术吗,方才把脉,难道没有摸出来” 乔翎看着姜迈平静无澜的面孔,忽然间很难过。 等到了晚上,夫妻二人上了床,徐妈妈等人都出去之后,乔翎才做贼似的跑到外间去取了一盏灯来,继而重又回到帐子里。 她一手执灯,一只手摸出自己的针包,想了想,又将帕子叠了几下,盖在姜迈眼睛上“不要看,应该会好一点” 姜迈说“哦,那我不看。” 乔翎又想了想,有点不好意思的说“你能拿着灯吗” 记起他身体不太好,恐怕未必能做托举的动作,又改口道“我把灯放在塌上,你扶着就行,小心不要让它倒了。” 姜迈说“好,我扶着。” 乔翎就小心翼翼的把灯放下,又拉着他的手伏在烛台上。 紧接着她搓了搓手,有点忐忑的道“那我脱你衣服了” 姜迈轻轻叹一口气“脱吧。” 乔翎就把他的衣带解开,露出脐上和整个胸膛之后,转而去打开针包。 一根针扎下去。 乔翎小心的问“有感觉吗” 姜迈摇头“没什么感觉。” 乔翎心觉纳闷儿,迟疑几瞬,重又从怀里取出一只药瓶,银针浸润药物之后,扎了下去。 过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又问“有感觉吗” 姜迈的语气很平和“没有感觉。” 乔翎眉头皱起,倒是没再说什么,谨慎的收针之后,正待将其收入针包,呼吸忽然间微微一滞。 后一根银针的颜色,变了。 姜迈问她“怎么了” 乔翎迅速把针收起来,说“没什么。” 接下来的几日间,乔翎都没怎么出门,猫在正院里陪伴姜迈,有时候也会往梁氏夫人和姜二夫人处去坐一坐。 倒是外边承恩公府的这场丧事,办得异常难堪。 三省的宰相们无一人上门致意,尚书们和中书侍郎等要人也几乎无人前往,底下倒是几个依附于承恩公府的低级官员去了,但是就局势而言,仍旧是无足轻重的。 勋贵们也是几乎无人登门,九家公府之间,只有郑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苗氏去了。 从前的承恩公世子夫人、现在的承恩公夫人也姓苗,与郑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苗氏是嫡亲的姐妹,前者为姐,后者为妹。 十二侯府当中,东平侯府去了。 那是两位苗氏夫人的母家,承恩公府正经的姻亲,这回要是不去,两家几乎就要结成死仇了。 靖海侯府也去了。 刘四郎娶妻太叔氏,正是靖海侯府的女儿。 承恩公府上诸子,只有从前的世子和刘四郎娶得勋贵女,别的娶的都是官家女儿,母家不算显赫,如今姻亲辞世,也都遵循礼数去了,只是这种时候,倒是没有太多人会去关注他们。 大公主协同驸马一处去了,宽慰过承恩公夫妇,替母亲敬了一炷香,便推脱公务繁忙离开。 倒是齐王留下了,总算是撑住了承恩公府所剩无几的一点颜面,可即便如此,这场原该声势浩荡的丧事,也显得异常难堪。 放眼上下几十年,再没有比这更丢人现眼的丧仪了 与此同时,圣上赐下的哀荣与诔文,反倒成了一种辛辣的讽刺。 承恩公尚且如此,死的匆忙、随便找了具棺材塞进去的刘七郎,就更不必说了。 承恩公夫人冷若冰霜的接待了自己的妹妹“夫人如此关头登门,有心了。” 说着,作为丧主向来宾行礼。 小苗氏为难的叫了声“姐姐。” “我哪里是你的姐姐”承恩公夫人自嘲道“我是笑话” 她环视寥落的厅堂,神情当中含着某种冷冷的嘲弄“即便是淮安侯府,也没有落到过这种境地” 两位苗夫人的母亲、东平侯夫人从外边过来,压低了声音,同长女道“这并不是你妹妹的过错,不要朝她发脾气。” 承恩公夫人于是又向自己的母亲行了一礼“您在这种关头登门,实在不能不叫我这个刘氏冢妇感激涕零” 东平侯夫人心头一堵,有心发作,瞥见女儿两鬓早生的白发,心头倏然一酸,又生生刹住了,转而问“府上的事情都料理好了没有今日要是有不趁手的,只管开口,我同你妹妹还是能搭把手的” 东平侯夫人后退一步,承恩公夫人却要更进一步,多年前的伤疤并没有随着时间而痊愈,只会在愈发不堪的境遇当中糜烂腐朽。 “阿娘现在倒是会说好话了早做什么去了我是正经的长女啊” 她忍不住哽咽道“刘家都是些什么东西,你们不知道吗要把我嫁到这样不堪的人家来要卖女儿,你们就公平一点啊,凭什么只卖我一个同父同母的姐妹啊,凭什么就待她好” 小苗氏在旁边听着,窘迫极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归根结底,姐姐的不幸其实同她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作为同胞所出的姐妹,姐姐多年来挣扎于痛苦和绝望的同时,她却过着顺遂平和的生活,又叫她有种莫名的愧疚感。 东平侯夫人看着长女,心里同样极其不是滋味“圣上做媒,我与你阿耶又为之奈何呢” 刘四郎之妻太叔氏打外边过来,隔着一段距离,加重嗓子,咳嗽了一声。 东平侯夫人转头去看,便见到了不远处神情阴沉、不知道听了多久的承恩公。 目光对上,承恩公却先瞟了太叔氏一眼,这才脸色难看的近前去,不咸不淡的说了句“岳母和小姨都到了啊。” 东平侯夫人与小苗氏俱都不咸不淡的还了礼。 承恩公本就颇为不悦的心情瞬间又被撒了一把盐。 他心想,你们跑到我家里来,堂而皇之说我们家的坏话 现在被我撞破了,不马上赔礼道歉,居然还敢跟我摆一张死鱼脸 有没有搞错啊你们这两个臭婆娘 东平侯夫人与小苗氏心想,我们又没有凭空捏造事实,损毁你们刘氏的名声 要不是圣上强行做媒,就凭你这个既无容貌、又无才干的烂人,能娶到我女儿姐姐 皇太后眼见着是撒手了,圣上看样子也不打算再管,你这摊烂泥还算个什么东西,这回要不是我们母女俩豁出脸面不要,捏着鼻子来给承恩公府撑场子,你们得丢脸到姥姥家 你有什么资格给我们甩脸子看 承恩公年轻的时候不算是青年俊彦,人到中年,当然也不太可能成长成中年俊彦。 现下在岳母跟小姨处都没得到什么好脸色,语气便愈发的坏了“有空在这儿跟人说长道短,怎么不去前边迎客弟妹们都还年轻,难当大事,你却在这儿躲懒,没得叫人觉得漠视去了的尊长” 这话一说,本就僵硬的局面更难看了。 承恩公夫人淡淡道“来的宾客本就不多,更没什么有分量的,这还得我去吗随便找个管事就成了吧。” 承恩公被戳到了痛楚,眼底狞色一闪“你这” 东平侯夫人冷冷道“承恩公,你嘴上最好放客气一点” 承恩公面露怫然,意欲张口,却被太叔氏叫住了。 “大哥,”太叔氏说“前边来了几位宗室男客,还得您去顾全呢。” 承恩公冷冷瞟了那三人一眼,拂袖而去。 太叔氏近前去劝“大哥性格耿介了一些,不过人并不坏”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有点心虚,只得拉了个更靠谱一点的理由出来“死者为大,来都来了” 东平侯夫人微笑着点了点头,承恩公夫人也勉强挤出来一点笑。 小苗氏余光觑着承恩公离去的身影,不动声色的垂下了眼睑。 她心想,看这场丧仪的架势,多年来一直庇护着承恩公府的那棵大树,好像真的不打算管他们了呢。 既然如此 39.第 39 章 你永远可以相信癫人 买卖奴隶, 东市里有专门的地方。 马车载着乔翎几人过去,一路靠近。 张玉映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于过往之事的唏嘘与感怀, 也有对于今日之事的疑虑与不安。 东市卖人,其实并不稀奇。 有从前的官家子女沦为奴隶,也不算稀奇。 但是从前与自家娘子生过一点龃龉的王长文之女被发卖,又恰恰叫自家娘子知道, 这件事很稀奇。 如若所料不错,只怕是有人开摊唱戏, 就等着自家娘子过去呢 张玉映隐约猜到前边可能有个火坑, 但是又没法子说,娘子, 你不要去。 如果娘子不去,当初又怎么会在神都城外救下她 秉性如此, 哪里是三言两语就能更改的呢。 乔翎神色略略有些萎靡, 姜迈向来平静无澜的脸孔上,也少见的浮现出一点担忧来。 他安抚似的覆住了她手背。 乔翎于是萎靡着把头靠在了他肩膀上, 另一只手卷着衣角,说“神都里有些人很好, 可是有些人很坏。” 姜迈说“神都城里的人,心里都有一口井, 能看见, 但下井之前, 谁都不知道这口井有多深。” 乔翎道“我也知道, 我救不下所有有这样境遇的人,但是” 她的手按在心口上“要是遇上了却视若无睹,这里会很不舒服的” 姜迈说“那就大胆的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乔翎点了点头, 继续在他肩头上靠了一小会儿,又往他脖颈上凑了凑鼻子,深吸一口。 姜迈有些怕痒,笑着侧了侧头“你做什么” “我闻闻你,”乔翎说“姜大小姐,你香香的,很好闻” 这一回,姜迈真正的笑了起来,胸腔震动,连带着肩头都抖了起来。 乔翎靠不下去了,好在这时候也已经到了地方。 他们二人言语的时候,张玉映默契的没有说话,车帘掀开一线,瞥见坐中一人,神色忽的顿住,眼见二人言语结束,这才轻轻道“娘子,承恩公也在这儿。” 乔翎心下微凛“是他在卖王娘子吗” 张玉映摇头“他该是来买人的。” 乔翎点点头,抱住姜迈肩头在他脖子上深吸一口,正待带着张玉映一起下马车,忽的反应过来“玉映,你在车上,别下去” 张玉映有些无奈的摸了摸鼻子“什么都瞒不过娘子呢。” 乔翎一歪头,看着她“真的认识呀” 张玉映神色微露窘迫“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老承恩公曾经想娶我做续弦” 乔翎惊诧不已,继而勃然大怒“这狗东西,真敢想啊他” 那死了的老鬼,起码比玉映大四十岁呢 又奇道“你爹那个狗东西,居然克制住了给皇帝他舅当岳父的诱惑” 张玉映苦笑道“娘子,我没跟张家闹翻的时候,可是奇货可居呢。他一心希望我能做皇子正妃,擢升门楣,怎么肯把我许给老承恩公” 乔翎叹了口气“好在都过去啦你在车上等我,我待会儿就来。” 张玉映却不想留在马车上同姜迈相处。 她很看重同自家娘子的关系,不希望产生不必要有的麻烦,是以一直以来,她都很注意保持同姜迈之间的距离。 听罢旋即道“我是娘子的侍女,永远都要陪在娘子身边,没有离开娘子的道理。”说完,先行下了马车。 乔翎明白她的心思,只是猜想姜迈应该也能看出来,心里不免有点微妙的尴尬,当下不由自主的觑了姜迈一眼。 姜迈微笑看着她。 乔翎忽的有些心虚,朝他露出一个笑,溜走似的也下了马车。 张玉映在坐席当中认出了承恩公,承恩公当然没道理认不出越国公府的马车。 甚至于可以说,他就是为了这盘醋,才包了这顿饺子 买不买什么王长文之女不重要,通过买一个女奴,叫越国公夫人颜面扫地,这很重要 你个颠婆不是自诩品德高尚,不屑于与我们家来往吗 现在有一个无辜女子因为你的缘故沦落至此,你难道还能视若无睹 如果你不买下她,我就要买,买完之后,我就带她到越国公府门前杀掉她 我就是要叫满神都的人都知道,因为你,一个无辜之人死掉了 杀一个贱奴而已,反正我们家从来都没什么好名声,也不差这一件了。 而越国公夫人你,以后还能在冠冕堂皇的摆出一副伪善的面孔,宣扬你那一套虚伪的道义吗 如果你要买下王长文之女,那就更好了。 当初在神都城外,王长文不敢花的钱,我敢花,我就等着看看,你越国公夫人愿意为了你心中的道义付出多少 至于王长文之女落得今日这般境地,究竟同越国公夫人有无直接的关系,承恩公根本懒得去细究。 他只知道,这一切本就是一个圆环,当她踏入其中的时候,就永远都不可能从这个圆环当中脱身了 来吧,叫我来掂量一下,你的道义之心究竟多重,又或者作价几何 今日在彼处卖人的,是乌氏名下的商贩。 张玉映低声告诉乔翎“乌氏是本朝的豪商之一,资产极其丰厚,背后也有几位显贵的影子” 乔翎点点头“我们是买,又不是抢,怕什么呢。” 那商贩原以为就只是平平常常的一桩买卖,不曾想竟引来了一尊大佛。 对于他来说,机缘巧合之下买到王长文之女,只是一桩微不足道的买卖,见到承恩公之后,他头一个想法就是这位爷想干什么 看中了哪个,送给他就是了,反正也没有太值钱的货色。 因为一场丧事,承恩公诚然成了满城的笑柄,但能笑他的人其实也不是寻常之辈,至少这个商贩不敢,把承恩公逼急了,当众给他一刀,最后说不得还是会不了了之。 可是商贩又想,承恩公要是真有什么吩咐,何必亲自来跑这一趟 打发个人来说一声也就是了。 可见对他来说,今日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非得叫他走这一遭才行。 起初商贩还觉得迷糊,等到见着越国公府的马车之后,便豁然开朗了,继而就是汗流浃背。 赶上神仙斗法了 毫不自我贬低的说,这哪边都能碾他一下啊 这种时候,一碗水端平反倒没事儿,可要是偏颇哪一方,对面分分钟给他点颜色瞧瞧 商贩暗地里捏了把汗,眼见着一个挽着头发的年轻女郎下了马车,再一瞥她身边之人,只觉得骨头都软了一半他马上就知道,前头那女郎,便该是越国公夫人了。 乔翎协同张玉映往坐席处去了。 承恩公冷眼旁观,觑见张玉映后,眼底寒光一闪,忽的抬起手来,在自己面前扇了扇风“东市的规矩还是太松弛了,就不该叫那些卑贱的奴婢在这儿自由行走,搞得四下里一股臭气,好好的生意都没法做了,越国公夫人,你说是不是” 很快他又笑了,斜睨着乔翎,意有所指“不过那些出身微贱之人都能忝居高位,人五人六,区区几个贱婢,也就不算什么了吧。” 乔翎倏然转过头去看他,动作之快,张玉映想拉都没拉住。 她小声叫道“娘子” 乔翎硬邦邦道“你就在这儿等我,我过去说句话” 张玉映为之所慑,硬是没敢说话,只乖乖点头“好。” 紧接着乔翎沉着脸到承恩公面前去,一拳打烂了他面前的桌子“刘大,我还想跟你讲规矩的时候,你最好给我放规矩一点” 她森森道“再敢指桑骂槐阴阳怪气,我就宰了你” 承恩公眼见着面前那张鸡翅木的桌子爆开了一个大洞,身体都不由自主的往后蜷缩了许多,再听对方这毫不留情的言辞,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待到回神之后,倒是不愿意输阵,有心言语,在触及到对方眼神之后,却是一阵心悸,不由得又退缩了 那边乔翎还没说话,张玉映已经到了商贩面前,柔声道“损坏了桌子,最后我们会赔的。” 商贩柔情脉脉的看着她“唉,娘子言重了,其实桌子本来就是坏的,不值什么钱” 张玉映微微一笑,回到了乔翎身边。 东市上本就人多眼杂,继灵堂事变之后,承恩公府与越国公府正式对上,难免也会吸引无数人的目光。 渐渐的,围拢上来的人也就多了。 当然也有人往相关人家里去送信。 首当其冲的就是承恩公府承恩公又在外边搞事了,你们家里人知道吗 鼓声再起,被发卖的奴隶被牵了出来。 乔翎先前见过王群王长文,却还是头一次见王娘子,那是个十二三岁的娘子,形容诚然狼狈,但一张脸倒是洗的干净,只是这份不同寻常的干净,却不可避免的叫人觉得戚然。 她脖颈上束着枷,带着脚链,神情麻木,甚至于没有抬眼去看周遭。 商贩有些为难的开出了自己最开始预设的价格“十两银子” 承恩公回过神来,手扶着椅圈撑起身体,冷笑抛出一个数字“一千两” 继而他转目去看乔翎,看起来很想口出狂言的。 只是瞄一眼面前破了个大洞的桌子,生忍住了,强行彬彬有礼道“这个价格,还不算辱没了越国公夫人的道义和操守吧” 乔翎没理他“一千零一两。” 承恩公不由得笑了起来“两千两” 乔翎面不改色“两千零一两。” 承恩公脸上笑意愈深“越国公夫人,你这么加,可就没意思了啊五千两” 乔翎平静的跟了上去“五千零一两。” 送信的人过去的时候,承恩公夫人正跟妯娌太叔氏一处盘账。 老承恩公去了,底下的儿子们又都已经长成,都不想再聚在一起过日子了,那场堪称笑话的丧仪结束,便急匆匆的开始准备分家。 怎么分,谁多谁少,这都是问题。 而在这个问题上,一母所出的长房和四房,是毫无疑问的利益共同体,也难免这会儿嫡亲的妯娌两个要聚在一起算账了。 坦白说,她们俩都不缺这份家产,但是不缺是一回事,要叫这家产分的无可指摘,是另一回事。 承恩公府的人烂,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儿,但是她们心里边还有着一条底线我不能跟他们一样烂。 不然,那就真的是被这个烂泥潭给同化了 报信的人匆匆忙忙的进去,丢下一个炸弹之后,便低着头不敢吱声。 别说是承恩公夫人,太叔氏听完都要惊呆了 大伯 能不能不要转着圈的丢人 王长文再如何不堪,他也已经死了啊,死者为大的道理都不懂吗 再说,王长文的仇人都没这么干,你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去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干什么 常言说祸不及家人,去为难一个十来岁的可怜女孩儿,这成什么样子 再则,王长文毕竟是官身啊,即便是个名声不好的官,也是隶属于官宦集团的你本来名声就够狼藉了,还专门去买一个曾经是官家女孩儿的女奴来折磨,你是觉得三省对你的好感太高了吗 传扬出去,官宦集团能持续狙击你到王朝灭亡 怎么着,你的孩子这么牛呢,以后都没打算出仕,都想出去喝风啊 更甭说这里边还影影绰绰的掺和着一个鲁王他把王长文的家小赶走是一回事,你这么羞辱王长文的家小,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你知道鲁王会怎么想吗 那也是个癫人啊知不知道 先别说你这么搞能不能为难到越国公夫人,真就是杀敌一百、自损一万是吧 活完今天,明个儿就死吗你 太叔氏自己听着都觉得血管要爆,甚至于不敢抬头去看长嫂此时的脸色 太憋屈了 她心想,这些年,大嫂都是怎么过得啊 我要是嫁了这么一个人,真的会忍不住半夜把他刀掉的 太叔氏深吸口气,站起身来,问那侍从“去告诉四郎了没有” 侍从低声道“已经去说了。” 太叔氏柔声同长嫂道“我这就叫人套车,马上过去,隔房的弟妹,他反倒会客气几分” 承恩公夫人静默了几瞬,声音沙哑“我与弟妹同去。” 价格叫到五万两的时候,商贩已经满头大汗了。 就算是神都第一美人张玉映,当初也没叫到这个价啊 他不得不开口道“两位,两位” 商贩说“小人做买卖,讲究的是和气生财,也不想二位贵人叫价到最后,又闹出不愉快来。” 他加了数个小心,语气谦恭又柔和“咱们是否方便提前看一下票据呢哈哈。” 心里边盼着有一边没带这么多钱,赶紧结束这场叫人头皮发麻的竞价。 承恩公居高临下的瞟了乔翎一眼,从怀里摸出了一个信封,“啪”一声轻响,甩到破了一个大洞的案上。 他朝那商贩动了动下巴“数数。” 商贩告罪一声,小心翼翼的打开,抽出一半看了眼,便重又毕恭毕敬的送回去了。 又神色恭敬的去看乔翎。 乔翎战术后仰,稍显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想问,这边都支持怎么付账啊 我有钱,但是需要稍微周转一下。 只是还没等说出来,却先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 她愕然回头,却见姜迈不知何时过来了,将一张票据推到桌上,轻声问“够不够” 商贩瞟了一眼,赶忙双手递还回去,一叠声道“够的,够的” 乔翎急了,赶忙站起身来“你怎么下来了这边这么乱” 她用手给姜迈扇风,忧虑之情溢于言表“见贱人很容易生气的,生气对身体又很不好,你赶紧回去吧 承恩公听得变色,极其不适“喂,我说你” “你闭嘴” 乔翎一掌击在案上,杀气腾腾道“你要是敢叽叽歪歪惹他生气,我刀了你” 说这话的要是别人,承恩公马上就要往他脸上吐一口痰。 你他妈算老几,敢刀我 但是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是满神都都赫赫有名的癫人越国公夫人。 新婚之夜连爆数人,喜提监狱三日游。 交友范围极其混乱,疑似与反动分子有染。 公开孤立太后母家,人送外号葬爱老祖 承恩公 承恩公憋屈的选择了从心。 你永远 可以相信癫人 40.第 40 章 五十万两这件小事 姜迈没有离开, 反而在她旁边落座“你们继续吧。” 乔翎看了眼太阳,同侍从道“去拿一柄伞来。” 侍从迅速取了来,在姜迈身后撑起。 乔翎尤且有些不放心“要是觉得不舒服, 就先回去吧,我过会儿就追过去了。” 姜迈轻笑着摇头“没事的,你放心。” 乔翎忧心忡忡的看着他。 这会儿打旁边斜逸过来一声笑“贤伉俪真是羡煞旁人啊” 乔翎侧目去看,却见来的是个年轻郎君, 着花色圆领袍,脸上嵌了一双狐狸眼。 张玉映借着衣袖遮掩, 稍用力在她手上捏了一下, 低声介绍“这是乌十二郎。” 原来是乌氏的公子。 乔翎明了了张玉映的意思这个乌十二郎,是个麻烦的人, 客气的朝他点了点头。 乌十二郎笑吟吟的近前,那商贩赶忙躬身向主家的公子行礼。 乌十二郎朝他摆了摆手“你去吧。” 那商贩再行一礼, 退到了一边。 生着一双狐狸眼的乌十二郎看看承恩公, 再看看乔翎,叹了口气“两位贵人想要买同一个女奴, 又都不吝千金,该当如何处置, 实在叫人为难。” 承恩公没好气道“价高者得便是了,有什么好为难的” 乌十二郎却没有恼, 语气反倒愈发柔和“再继续叫价, 只会更伤和气, 你加我增, 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我倒是有个主意,不妨一局定胜负,二位以为如何” 姜迈抬起眼帘, 淡淡看了看乌十二郎,继而重又将眼睑垂了下去。 承恩公为之皱起眉头“你想怎么定胜负” 乔翎也道“十二郎不妨说来听听。” 乌十二郎笑着朝几人拱了拱手,言简意赅“二位贵人在纸上写个价格,价高者得,童叟无欺。” 承恩公眼珠转了转,笑着说了声“好,就这么办” 继而他看向乔翎,挑衅似的抬了抬眉毛“越国公夫人,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乔翎没看他,而是觑着乌十二郎,轻轻吐出来一句“好,就这么办。” 乌十二郎好像没有察觉到两方言语和视线当中所投射出来的意味,一拍手,便有人送了契书来。 张玉映立在乔翎身边,看得最是真切,瞟一眼那张权责明确、决计抵赖不得的契书,神色几不可见的晦暗了一瞬。 她意识到,乌十二郎打算借着王娘子,狠宰自家娘子一刀。 承恩公是个混不吝的人,他是不要脸的,填一个高价上去,倘若最后两方比较,即便他出的更高,他怕也不会认的因为众所周知,他不要脸。 可是自家娘子不一样,看似混不吝,实则是个骨头很硬的人,白纸黑字签下来的事情,她一定会认的 承恩公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不会在上边填一个天文数字尽管他不怕丢脸,但是能叫仇人大出一笔血,岂不是好过人前丢脸 所以他会填一个自家娘子,亦或者说越国公府能够支付,但是会异常痛心的一个数字。 该怎么界定这个数字呢 方才越国公姜迈推出去一张面额五十万两的巨额票据 张玉映几乎可以肯定,承恩公一定会填五十万两 如果自家娘子出的价格比这要低,那他就会赖账。 如果娘子出的价格比这要高有什么比眼见着仇人出这么大一笔血买一个原本作价十两的女奴还要痛快的事情 他是不会亏的 张玉映心知自己该规劝娘子一下的,只是最后她什么都没有说。 她能想到的,娘子也能想到,又有什么必要开口 倒是越国公 张玉映不动声色的看了眼一直静坐在旁边的姜迈。 姜迈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只是同乔翎又说了一句“没有关系。” 乔翎眨一下眼,朝他点点头,再转而看着面前的那张契书,却没有急着动笔,而是很诚恳的同乌十二郎道“我觉得,五万两已经很多了,毕竟最开始的价格只是十两,你说呢十二郎。” 乌十二郎微微一怔,继而微笑道“夫人可以在上边填任何您想填写的数额。” 承恩公嗤笑一声“玩不起就不要玩啊,现在低头,我是不会死追着不放的”说着,在自己的那张契书上签了字。 乔翎“噢”了一声,继而纠正一下乌十二郎“叫我太太。” 乌十二郎又是一怔,旋即从善如流“好的,乔太太。” 乔翎也在上边填了数额。 两张折叠起来的契书递上去。 乌十二郎展开了承恩公那张,轻声报出了上边的数额“五十万两。” 承恩公脸上含着一丝嘲弄的笑,并不言语。 乌十二郎也不介意,旋即展开了第二张契书,饶是心里早有预测,巨石落地的那一瞬,他呼吸也不免有转瞬的停滞。 很快他微微笑了起来“越国公夫人出价五十万零十两。” “天啊,越国公夫人真是正义凛然,视金如土啊” 承恩公夸张的笑了起来,继而站起身,用力的拍着手“从前别人说越国公夫人嫉恶如仇,品行高尚,我还以为是虚言,没想到今日您居然愿意为了一个作价十两的女奴一掷五十万两,真是叫鄙人佩服的五体投地啊” 乌十二郎大获全胜,当然也不吝啬于几句褒赞“国公说的很是,要说侠肝义胆第一人,本朝舍乔太太其谁” 周遭那些围观完全场的人,或是真心,或是假意,或是幸灾乐祸的赞誉起来。 周遭成了一片喧闹的海洋。 五十万两啊 十两银子,就够一个寻常人家嚼用一年 公候之家嫁女,不算嫁妆的话,一万两就足以筹备一场隆重的婚事了 皇子公主开府,也不过二十万两 如今越国公夫人眨眨眼的功夫,竟就丢出去五十万两 所有人都忽略了后边还有一个十两但是跟前边那个五十万两比起来,那十两还算什么呢 因为数额太小,甚至于都没必要当回事。 乌十二郎笑微微的拍着手,承恩公志得意满的笑,倒是没人催促,但乔翎还是很自觉的掏出了荷包“那张被我打烂的桌子,要多少钱” 乌十二郎楞了一下,没想到这时候她居然还有心思惦念一张桌子。 他不以为意“那点破烂东西,不值得放在心上,太太无需赔付。” 乔翎说“要赔的。” 乌十二郎倒是也没强求“太太给两钱银子就是了。” 乔翎于是就挑了块差不多有两钱重的银子放在桌上“应该够了吧” 说真的,以乌家的家业,乌十二郎看这两钱银子一眼,都是这两钱银子赚了 但是这两钱银子的原主人是越国公夫人,是为他创造了净利润五十万两的乔太太,所以即便对方说,要他把这两钱银子拿到祠堂去供奉一晚上,他也会照做的。 乌十二郎很认真的看了看,继而很认真的告诉乔翎“太太,足够了。” 乔翎于是又从荷包里取出来一张十两的银票,推出去“这是那十两银子,你看看,对不对” 乌十二郎很耐心的看了一看,继而很认真的告诉乔翎“太太,对的。” 眼见着就是要接收最要紧的胜利果实的时候了,甚至于乌十二郎嘴上在跟乔翎说话,余光已经不自觉的看向姜迈伸出来的手 不曾想乔翎伸臂去握住了姜迈递过来的手,继而轻轻向后一推,又从荷包里摸出来了什么东西,转而问乌十二郎“有没用过的契书没有” 乌十二郎脸上的笑顿住了,深深看她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一摆手,便有人送了空白契书过来。 承恩公在旁替乌十二郎张目“越国公夫人,你不会是打算赖账吧白纸黑字签下来的,这会儿又要抵赖,你丢的起这个脸,越国公府丢不丢得起” 周遭还有人起哄“乔太太,别缩头啊” 乔翎瞥了承恩公一眼,却说“本来这么干,我是有点不好意思的,再一想你有今日靠的是谁,就特别好意思了。” 承恩公听得莫名,乌十二郎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档口已经有人送了契书来。 乔翎接到手里,摆在面前,又问乌十二郎“有印泥没有” 这一回,乌十二郎有话要说了“乔太太,我这边觉得呢,您要是方便的话,最好是一次兑付,免得咱们以后行事麻烦,您说呢” 乔翎说“我就是打算一次兑付啊我就在这儿坐着,你拿到钱之前,我不走。” 乌十二郎心下惊疑,又觉疑惑,心想,越国公手里不就有一张五十万两的票据吗,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转而又想,反正她自己说的,拿到钱之前,她不走,怕什么 马上吩咐下人“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去给乔太太取印油来” 东市本就便宜,很快便取了来。 乌十二郎在旁看着,就见乔翎手里握着一枚印章,朝底部哈一口气,蘸一下印泥,继而将其清清楚楚的盖在了那张空白契书上。 乌十二郎不由自主的靠近了一点,想要看清楚印章上的字样。 乔翎却已经将那张加盖印章的契书递了过去“上边有地址,连同之前那张我签了五十万零十两的契书一起送过去,会有人给你兑付的。那边兑付之前,我不走。” 乌十二郎将信将疑,只是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展开那张加盖印章的契书一看,却是个相当复杂的纹样,中有圆环形的十几位编码,底下是地址 倒是在神都城内的显贵地段。 他本也是个年轻人,不由得被乔翎这一系列古怪的举止惹起了好奇心。 心想,神都城内,还有这种地方 我也不是穷乡僻壤出来的,先前怎么闻所未闻 当天就能兑付五十万两的巨额票据这得是何等体量的财庄,先前何以籍籍无名 越是摸不透,态度上便愈发要客气。 乌十二郎遂向乔翎行个礼,客气道“太太与国公且归家去吧,您二位是贵人,怎么会赖账倒是此处人多浮躁,怕是不便。” 乔翎反而不肯走“等你兑付完,确定无误之后,我再走。” 她越是如此作态,乌十二郎心里就越没底,深施一礼,再三吩咐侍从们好生照应,自己则带着人,循着地址去了。 乔翎又劝姜迈先回去“还有的等呢” 姜迈很好奇“你盖的是什么章,真的能取出钱来” 乔翎脸上信心满满,心里边实际上也有点没底,手捂着嘴,悄悄说“我觉得能,韩相公说能的。” 原想把章盖在姜迈手心里的,怕不好洗,便盖在自己手心上了“喏,你看。” 姜迈微露诧异之色。 乔翎见状也有点诧异了“你认识” 姜迈问“你是一位公主” 乔翎被他问住,稍有点结巴道“难道我不是吗” 姜迈欲言又止。 乔翎被勾起了好奇心,拖着椅子往他面前凑了凑“你居然认识这个章” 姜迈有些无奈“听说过一些,且下边的地址,难道不是宗正039寺吗” 乌十二郎直到迫近目的地之后,才意识到,那地方居然是宗正039寺的地盘。 这本也不奇怪。 他乃是豪商之子,即便背靠显贵,也没有同宗正039寺打交道的机会,只知道那片地方全都是衙门,具体是哪家衙门,就有所不知了。 印章下边的地址极其迫近宗正039寺,但又不是宗正039寺,到了地方之后乌十二郎勒住马,不由得迟疑起来。 他心想,难道是越国公夫人耍我 又觉得不太像。 好端端的,何必撒一个这么容易被戳破的谎 东市离宗正039寺又不是十万八千里,需要几个月才能打个来回。 乌十二郎与侍从们在宗正039寺门前逡巡迟疑,终于惹了门吏过来,见他衣着华贵,倒还客气“尊驾有何贵干” 乌十二郎索性下了马,展开手里的契书给他看“这个地方,是在这儿吗” 门吏盯着看了几眼,神色古怪起来,跟他说“你且等等,我去问一问。”往门内去了。 乌十二郎心里犯起了嘀咕。 他心想,原来还真是在这儿 我之前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事儿 过了会儿,便见那门吏小跑着出来招呼他“跟我来” 乌十二郎满腹疑窦的进去,一直被带到了宗正丞面前去。 到这会儿,乌十二郎心里边已经十分惊疑了。 宗正丞经手多了皇室的私隐烂账,神色反倒从容,瞥了他一眼,问“账单在哪儿” 乌十二郎惊愕的张开了嘴,心想,原来宗正039寺还有大额票据托管的业务 这是他们的职权范围吗 踯躅着递了两张契书上去。 宗正丞看了一眼,先瞄到了一个五十,不由得在心里嘀咕,五十两也要报账,真是臭穷酸 正要往上边盖章,忽然觑见“五十”后边还跟着一个毛骨悚然的“万”,手里的章“当啷”一下掉在了地上。 他再三确认,终于意识到,是五十万两 五十万两 五十万两啊啊啊 干什么能花五十万两 雇凶刺杀圣上都用不到这么多钱吧 宗正丞满心惊诧的去翻另一张契书,反复看过之后,惊疑不定的问乌十二郎“买了个女奴,作价五十万两” 因为他气势太盛,一时之间,乌十二郎居然没敢作声。 宗正丞一掌击在案上,厉声道“我问你话,你难道听不见” 乌十二郎战战兢兢的点了点头。 宗正丞见状反倒平静了下来,放下手里的契书,心平气和的问他“你叫什么” 乌十二郎不安的说了自己的名字。 宗正丞知道了“乌家的人乌留良是你什么人” 乌十二郎蹙一下眉“是我家祖父。” 宗正丞点点头,站起身来“数额太大,我做不了主,你随我来,去找个能做主的人。” 乌十二郎满腹忐忑的跟了上去。 没过多久,宗正少卿一口茶呛在了喉咙里 “五,五十万两” 他勃然大怒“什么女奴值五十万两金子打的吗就算是金子打的,也不值五十万两” 宗正丞面无表情道“明尊,账单在这儿,印章也在这儿,兑付还是不兑付啊” 宗正少卿叫乌十二郎到自己跟前来,又问了一遍他的出身,继而再没理他,果断使人出去“天杀的,买个女奴,敢收五十万两乌家养的狮子不仅胆子大,胃口也好,什么人都敢咬一口” “叫乌留良来,我就坐在这儿,叫他来咬我吧” 他心想,老子他妈的可是替皇室收账的 堂堂皇室,还能他妈的叫一个商人给宰了 这个乌十二郎看似精明,实际上脑子装的都是水吗,甭管你乌氏背后有什么显贵人物,还能比整个皇室更显贵 就认识jqk,不认识大小王是吧 乌十二郎听到此处,已经胆战心惊了,不敢惊动祖父,赶忙仓皇下拜“这位明尊,我实在是实在是” 宗正少卿咆哮道“你实在是什么实在是什么” 乌十二郎觉得很委屈你凭什么这么以权压人啊 我又不是来骗钱的,白纸黑字、真凭实据都在这儿啊 又觉得愤恨好像是被越国公夫人陷害了。 他索性将事情挑破“此事小人实在是冤枉,我们是卖方,只负责卖东西,有人出价,卖出去不是很正常至于这个印章,是越国公夫人盖的,也是她叫小人来此处兑钱,此中牵连多少,小人实在不知啊” 乌十二郎以为此举可以将战火转到罪魁祸首头上,不曾想宗正少卿与宗正丞听罢俱是变色,毛骨悚然“喂你别乱说话啊” 宗正少卿怒道“谁问你那个章是谁盖的了” 我们只负责审核跟批条子,不想掺和皇室的私隐,知道的太多会死的懂不懂啊你个王八蛋 又忍不住想,原来那个章的主人是越国公夫人 再想,难怪这个据说是低阶小官之女的娘子能杀出重围,一跃成为越国公夫人了 也难怪她敢在神都做癫人。 又赶紧把这段记忆在脑海中删除掉不要想了,不要想了 乌十二郎见状,算是彻底的迷糊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那边去叫乌留良的人还没来,但宗正少卿看乌十二郎实在不识趣,已经不打算继续跟他纠缠了,觑了他一眼,冷冷的展开了一张条子,提笔开始填写“章是真的,流程也是合理的,你可以提到钱,我这就给你开条子。” 他麻利的签了字,盖了章,同时说“不过呢,我这儿有一句忠告,今天在这里听到的,你最好一个字都不要往外说,当然,你硬是要说,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是吧。” 宗正少卿把开好的条子推过去“你可以去户部兑现,也可以去朝廷下属的所有钱庄兑现,马上就能取到。” 乌十二郎神色不安的接了过去。 宗正少卿将笔一扔,靠到椅背上,笑的和蔼“拿去花吧,五十万两,使劲儿花,你真是乌家的大功臣啊,乌十二郎” 乌十二郎战战兢兢道“明尊” 宗正少卿脸色倏然一冷,一掌拍在案上“在收据上签字,我们这边要入档” 乌十二郎心里的不祥之感已经很浓郁了,可是他又实在委屈有人花钱买,我就往外卖,凭什么不可以呢 我来取属于我的钱,凭什么这么摆脸色给我看 他迟疑着签了字。 宗正少卿重新开始朝他笑“好了,结束了,回去好好庆祝一下,你走吧。” 出了宗正039寺的门,一阵清风刮过,乌十二郎这才惊觉自己后背已经爬满了汗,这会儿贴在身上,有种虫蛇舔舐的黏腻感。 回想方才的经历,简直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他低下头,看着手上那张价值五十万两的巨额票据,陷入到了恍惚之中。 要去兑付出来吗 如宗正少卿所说,户部乃至于本朝所有官方下辖的财庄,都可以兑付这笔钱。 而这张凭据,其实也同他先前与官方打交道时收到的形制相同,只是从前的数额没这张那么大罢了。 乌十二郎捏着那薄薄的、却又好像重逾千金的凭据,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了那个问题。 要去兑付出来吗 他迟疑了,没敢去到底还是会看人脸色的。 宗正少卿先前同他说话时的神色,怎么看也不像是在衷心的祝愿他 乌十二郎第一次懊恼起了自己的年轻,甚至于脑海中首先浮现出的念头就是,得赶紧回家去问一问祖父,我是不是办了一件坏事 可是他转而又想,越国公夫人还在东市等着呢,她能有这样的门路,同宗正寺牵扯上关系,恐怕也不容怠慢吧 还是先去把那边的事情了结掉,再回家去问祖父吧 乌十二郎心怀忐忑的上了马,扬鞭往东市去了。 乌十二郎离开之后,东市这边倒是没有出什么乱子。 也没人怀疑过越国公夫人会逃账。 人都在这儿坐着呢,怎么可能逃得了 再则,这事儿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越国公夫人能跑,越国公府能跑吗 祖传的爵位,不要了 耐心等着就是了。 承恩公倒是真的挺高兴。 他完全有理由高兴啊。 我们家诚然是丢了个大脸,可脸面这东西值什么钱 丢了也就丢了。 而你越国公夫人,这回却是狠出了一回血,包管几十年后再度回想起这个瞬间来,还能痛苦到面目扭曲 什么,你说她不痛苦 别装 热闹虽然已经过了高潮,但是在继续品味一二,也是很有意思的。 就当承恩公饮着茶津津有味的时候,承恩公夫人与刘四郎之妻太叔氏终于赶来了。 一见当下这情况,妯娌二人便知不好,沉着脸近前去问,才知道原来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王娘子最终花落于越国公夫人手上,作价五十万零十两。 承恩公夫人当即就变了脸色“卖主是哪一位” 乌十二郎留下的人稍显不安的出来,行个礼,报了主人家的名字。 承恩公夫人当场点破“乌十二郎好大的胆子,公府都敢讹诈我们承恩公府即便不如从前,也没由得叫他这么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拿捏着戏弄吧” 太叔氏明白长嫂的心思,并不说越国公府的干系,只说自家“乌十二郎做得好买卖,乌留良知不知道” 她连珠炮似的开口“一个起价十两的女奴,最终身价居然高达五十万两这样高额的竞价,事先知会过户部没有有户部的人来见证没有缴纳过税款没有” 乌家的侍从讷讷不能对。 太叔氏乘胜追击“什么都没有,你们就敢收取这样的巨款,是觉得我们承恩公府日薄西山,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来踩一脚吗” 承恩公越听越不对劲儿,不由得道“你们这话说的好没由来,我们又没有吃亏” 承恩公夫人并不理他,递个眼色给太叔氏,后者便板着脸道“大伯,你少说两句,哑巴不了的” 承恩公夫人则到乔翎面前去,很客气的行了个礼“什么公证都没有,竞价也是不作数的,一个女奴本也算不了什么,夫人带走吧。乌家若是有所疑虑,就叫他们去找我。” 乔翎还礼,却说“只怕尊夫未必会赞同呢。” 承恩公夫人道“他必须得同意。” 承恩公原先自以为找回了场子,这会儿自家的人来了,却反要拆台,已经极觉难堪,现下再听妻子在外丝毫不给他保存颜面,不由得勃然大怒“臭婆娘,你胡说什么你凭什么做我的主五十万两的账目,她想一笔勾销做梦” 太叔氏厉声道“大伯,你嘴上最好客气些” 承恩公觑了她一眼,冷笑一声,不曾言语。 承恩公夫人反而是心平气和,问丈夫“真的不肯一笔勾销” 承恩公额头青筋暴起,愠怒之情溢于言表“我养条狗,它都知道朝我摇尾巴,而今你居然帮着外边的人来反咬我” 太叔氏听得眼前发黑,甚至于连骂人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承恩公夫人听完却没有生气,甚至于还笑了一笑“好吧。” 她叫了陪房来“去请户部的人来,再去东平侯府请我大哥过来,我今日要与他义绝” 满场愕然。 即便是先前张牙舞爪的承恩公都愣住了。 只有承恩公夫人的陪房很冷静的应了声,带着人匆匆从令去了。 太叔氏回过神来,想要规劝一句,然而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她鬼使神差的说出来一句“也好。” 承恩公嘴巴大张着,许久才反应过来“你,你” 承恩公夫人平静道“我嫁与你多年,自问没什么对不住你的。然而你们刘氏门风败坏,子孙不肖,你又狂悖无礼,殊无礼义之风,这样的日子,我受够了。” 刘四郎自打知道消息,就紧赶慢赶的往这边撵,就怕到晚了,事情真的落到实处。 结果真的到了之后,没赶上竞价现场,倒是赶上了大哥大嫂的义绝现场。 他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先去骂承恩公“大哥,你真是灌了几杯马尿,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还不赶快跟大嫂致歉” 承恩公还是有点逼数的承恩公府本来就是个所剩无几的花架子,妻子再一撒手,怕真就要塌了。 他悻悻然的上前,低三下四道“夫人,是我不好” 刘四郎又示意妻子去劝承恩公夫人一劝。 太叔氏迟疑几瞬,瞥一眼承恩公,再看看承恩公夫人,挪开了目光,没有动弹。 刘四郎暗叹口气,只得自己过去“大嫂,您大人有大量,就宽恕这个混账一回吧,他说话从来不过脑子的” 承恩公夫人为之摇头“你什么都不要说了。” 她言简意赅“我忍够了。真的够了。” 短短八个字,灌注了几十年的心酸和委屈。 如若真的哭着痛骂,委屈控诉,刘四郎有很多话可以说出来劝慰。 但偏偏就是这么简短的八个字,反而叫他无从下手。 在长达几十年的隐忍面前,什么言辞,什么口齿,都是轻飘飘的,要多无力有多无力。 乔翎原先还是个聚光点,这会儿也不由自主的黯淡了,甚至于还有点茫然“啊” 她悄悄同姜迈嘀咕“这也太突然了吧” 姜迈于是也侧一侧脸,在她耳边说“跟你在一起,真是热闹坏了。” 乔翎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啦” 东平侯夫妇来得不算慢,甚至于比户部的官员还要早一些。 刘四郎说不通承恩公夫人,只得去劝东平侯“兄长,我大哥混账,我回去骂他,但要说是义绝,总得顾及孩子们不是” 东平侯说“妹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刘四郎便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再过一会儿,承恩公夫人的妹妹、郑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小苗氏,几乎同户部的官员前后脚赶到了这里。 小苗氏到承恩公夫人身边去,神色担忧的搀扶住她“姐姐,你还好吧” 刘四郎在旁,甚至于有些迫切的希望小苗氏能骂自己大哥几句,可是小苗氏没有。 他心知肚明,无力回天了。 户部的人草拟了文书出来,承恩公夫人相当利落的签了字,送到承恩公面前去,却被后者一把撕碎。 他咬牙切齿的说“我是绝对不会签的” 东平侯不以为意“那就对簿公堂吧。” 今日之事开场的时候,谁都没想到最终会变成这样,原本是承恩公同越国公夫人斗气,结果气倒是斗赢了,家却散了 说不好究竟是亏是赚。 刘四郎几次规劝不得,只得暂退一步,同东平侯商量“事发突然,好歹得有个缓冲的余地不是大嫂心里既觉得愁闷,何妨回娘家去小住几日,若到时候仍旧坚持如此,再行商议,也来得及。” 东平侯看了妹妹一眼,见她点头,这才说了声“好。” 刘四郎又递眼色给承恩公。 这会儿承恩公也知道该说什么话了,抬手自打了一个嘴巴,姿态放的很低“今日是我不好,对夫人无礼,求夫人宽容则个,我明日就往岳父府上去赔罪” 承恩公夫人朝他摆摆手,什么都没说,却往乔翎面前去道“越国公夫人,今日之事错在刘大,所谓的竞价,也当不得准,至于那所谓的五十万两,您就更无需放在心上了” 承恩公耷拉着脸,也忍气吞声的说“是,当不得真。” 乔翎看着她,说“可是我钱已经给了啊。” 承恩公夫人显而易见的怔了一下,旋即环顾左右“乌十二郎呢” 乌家的人前后摊上了两桩风波,简直胆战心惊,正好这会儿远远觑见乌十二郎回来了,赶忙小跑着迎了上去。 那边乌十二郎还觉得迷糊呢承恩公夫人怎么来了 东平侯夫妇怎么也来了 郑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也来了 刘四郎怎么也来了 这也太热闹了一点吧 他心知自己离开之后,此处必然发生了些预料不到的事情,心下不祥之感愈发浓郁,正疑惑间,就听搀自己下马的心腹言简意赅道“承恩公夫人说竞价不作数,承恩公不认,夫妻失和,打算义绝了。” 乌十二郎“” 夭寿啊 这边五十万两的账目还没有搞清楚,怎么还把承恩公夫妇的姻缘给搅黄了 他真是满头大汗,有心上前去说点什么,偏也没这个身份,依次去见了礼,再朝乔翎深施一礼,极客气道“乔太太。” 乔翎目光在他脸上一扫,心里便有了底“乌十二郎,那五十万两银子,给你兑付了没有” 乌十二郎赶忙道“太太放心,兑付了的” 姜迈听着,便掀开眼帘看了他一看,嘴角露出轻微的一点嘲弄。 乔翎便站起身来“很好,钱人两讫,我们的买卖结束了。” 她吩咐侍从“带上王娘子,我们回去。” 乌十二郎这会儿还忐忑于宗正少卿的那一席话和揣在怀里的巨额票据,哪里敢真的叫她走 可要说是强留,却也不敢,只再三低头道“太太,我这儿还有些事情不明,过后是否方便到府上去拜访” 乔翎直白道“不方便。” 乌十二郎怔住了,继而强笑道“这,太太何以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乔翎再次直白道“因为你趁火打劫,落井下石。承恩公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不是。” 乌十二郎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几瞬之后,他辩解道“在商言商,太太,我” “我给过你机会的。” 乔翎平静的看着他,打断了他的话“我开价五万两的时候,你就坡下去,可以白捡四万九千九百九十两银子。你很清楚,承恩公是在跟我斗气,他不会出钱,而我是诚心出价五万两的。但是你太贪心了,将近五千倍的利益都不能满足你,你不肯收手,要翻五万倍才甘心。” 乌十二郎默然不语。 乔翎同样缄默了几瞬,继而道“今天这件事情,原本跟你是没有关系的,但是你看见有利可图,主动撞了进来。乌十二郎,我现在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王娘子最初的价格,是十两银子,我已经付过了,把你怀里的那张兑付凭据给我,我来处理后面的事情,你身上的干系,到此结束。” 她向乌十二郎伸出手去。 乌十二郎迟疑着站在那儿,没有动。 早先宗正少卿为之大怒的时候,他已经觉得不安,但是他心里又实实在在的觉得,我没有做错什么啊。 那个女奴是乌氏的商贩买下的,有人想要买她,价高者得,这不是很合理吗 至于所谓的贪心,做生意本来就是为了牟利,不是吗 乌十二郎想要拒绝,却又对上了面前那女郎的眼睛。 乌黑的瞳仁里,映照出他惶恐又不甘的面孔 他心脏漏跳了一拍,到底不甘心一无所获,勉强笑道“如太太先前所说,这张兑付的凭据物归原主,您仍旧付五万两,如何” 乔翎听得笑了,收回手“我劝过你两回了啊,乌十二郎。” 她挽住姜迈,往马车那边去了,声音消散在轻风里“你会死在你的贪婪上的。” 41.第 41 章 我不能 伴随着越国公夫妇的离去, 场面短暂的安寂了片刻。 承恩公夫人目送着越国公府的马车驶离,忽然转目去看乌十二郎,几瞬之后收回视线, 许多年来,头一次主动攥住了妹妹的手“我们也走吧。” 小苗氏受宠若惊。 东平侯夫妇见状,朝承恩公兄弟点个头,与两个妹妹一道离开。 只留下承恩公、刘四郎夫妇, 并神色迷惘的乌十二郎,乃至于一众看客。 承恩公深觉今日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又开始怨天尤人, 目光不善的瞪着乌十二郎“说来说去, 都是你这小人居中挑唆的缘故,如若不然, 夫人怎么会要跟我义绝” 乌十二郎凭空被扣了好大一口黑锅 只是他也知道承恩公向来是个混不吝的,且又心事重重, 并不同他纠缠, 客气的朝刘氏兄弟行了礼,便匆匆折返归家去了。 刘四郎看着他的背影, 神色冷淡,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太叔氏敏感的察觉到了, 低声问丈夫“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刘四郎说“越国公夫人不是会无的放矢的人。” 一万两,就足够叫至亲兄弟反目成仇, 更何况是五十万两 俗话说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断了人五十万的财, 岂不也等同于杀人父母 乌十二郎利欲熏心, 还真敢拿这笔烧手的钱 太叔氏会意错了,颇觉惊愕“难道越国公夫人还会因此” 刘四郎摇了摇头“越国公夫人不会杀他,事实上, 她想救他的,只是乌十二郎太贪心了。” “不过,”他若有所思“或许借着这个机会,有可能搞清楚越国公夫人的来历呢。” 承恩公茫然道“啊难道她不是个寻常小官家的女儿吗” 刘四郎懒得跟他说什么了,又觉得在这里被人围观丢人,当下拉着承恩公上了马车,扶着太叔氏在身边坐稳之后,才发作出来“你能不能叫我省点心不是告诉你了,不要招惹越国公夫人吗” “王长文人都死了,你去难为他的女儿干什么你知道此事传开,三省会有多愤慨吗” 又说“王长文先前是鲁王的属官,打狗也要看主人的当初他把王长文的家小赶走,多半是为了跟邢国公赌气,未必真的乐意看人羞辱王长文的家人” 说完,刘四郎又想起另一头来“再则,这其中还夹着邢国公要说王长文家小落得今日下场,邢国公身上的缘法可比越国公夫人深多了,后者只是跟他竞价买了张玉映,邢国公可是直接把人给整死了” 承恩公本觉得没什么的,听弟弟这么一剖析,登时忐忑起来“真有这么严重” 刘四郎怒道“你以后不要出门了安安生生在家念念佛,收收心吧那群妾侍也都给我遣散掉,一把年纪的人了,能不能要点脸真是丢人现眼” 承恩公被弟弟骂的不敢抬头。 太叔氏在旁边听着,小声说了句“要不,就跟大嫂好好商量一下,别义绝了,和离吧,起码听着好听呀” 刘四郎叹口气,又说妻子“先前叫你去劝劝大嫂,你怎么不动弹呢” 太叔氏问他“你跟你大哥相处了这么多年,真的不烦他吗” 承恩公心想,这臭婆娘,当着我的面就挑唆我们兄弟俩的感情呢 皱眉看太叔氏一眼,继而神情殷切的看着弟弟。 刘四郎“” 太叔氏又道“你说良心话,他犯蠢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给他一刀” 承恩公神情殷切的看着弟弟。 刘四郎“” 太叔氏继续问“要是你白天帮他收拾烂摊子,晚上还要陪他睡觉,这么痛苦的过几十年,会不会觉得还是死了算了,活着没什么意思” 刘四郎“” 承恩公忍无可忍“喂弟妹,说话别太难听了啊” 太叔氏压根不理他,继续问丈夫“要是有一天,你下定了决心要离开他,从此得个清净,你会因为他几句好话,就回心转意吗” 刘四郎由衷的叹了口气“嫂嫂也怪不容易的” 承恩公“” 太叔氏便挽住丈夫的手臂,柔声道“既然嫂嫂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再劝又有什么用无非是叫两家再添不愉快,心生怨恨罢了。倒不如索性撒手,把事情结尾的漂亮一点,侄子侄女们脸上也好看,孩子们起码还是可以走动的。” 刘四郎定了主意,神色随之柔和起来,看着妻子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太叔氏见劝动了丈夫,心里也是高兴的“别找官府了,闹起来多难看我请母亲和叔母去走一趟,做个见证,两家和和气气的把事情了结掉。” “原本府上也在分家,正好趁机把长房的账目也清一清,大哥的那份家产,分三成给嫂嫂,算是抚慰她多年来的辛苦” 承恩公听后马上道“这怎么行我不动她的嫁妆,她倒要分我的家产” 刘四郎道“嫂嫂就算是拿到了,最后又会留给谁且为我们家劳心劳力多年,原也是应该的。” 太叔氏也说“要是这么做,就只是大哥跟嫂嫂那边闹崩了,别的关系都还是好的。东平侯府仍旧是侄子和侄女们的外家,小苗夫人也仍旧是孩子们嫡亲的姨母,即便真的夫妻和离了,也没有任何影响,不是吗” 承恩公心想,你个贼婆娘,但是我被剔出去了啊 他要说话,太叔氏先一步开口“大哥可以去闹啊,尽情的闹,越闹几个孩子越烦你,大嫂越觉得跟你义绝是对的,反正所有人都知道你是烂人,你又没什么损失。” 承恩公憋屈的不说话了。 最后还是刘四郎拍板“就这么办吧。” 那边厢,承恩公夫人与妹妹小苗氏一处登上马车。 东平侯骑马,东平侯夫人情知那对嫡亲的姐妹怕是有话要说,便没有硬插进去,仍旧是独自坐着来时的马车。 坐稳之后,承恩公夫人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手里能拿出来多少趁手的私房银子” 小苗氏怔住了。 承恩公夫人看着她,神色平静“我问你话呢。” 小苗氏稍露不安“约莫十几万两吧” 承恩公夫人又问“十几万好歹给个准一点的数。” 小苗氏在心里边算了算,小声说“大概十六万两。” 承恩公夫人点点头,说“我这边凑一凑,能有个三十万两,你帮我凑个十万两,再厚着脸皮求娘接济十万两,凑够五十万两的数额,稍后给越国公夫人送去。” 小苗氏变了脸色“姐姐,何必” 承恩公夫人看着妹妹,笑了一下,将亲信去给自己报信时,悄悄塞到自己手心里的那张写有“借机义绝”四个字的纸条递给她“你以为越国公夫人是傻子吗平白无故的,谁会再把王长文之女翻出来先前她说的那些话,不只是在给乌十二郎一个机会,也是在给你一个机会。你以为她不知道今日是有人借力打力,给她设局” 她神色有些复杂“只是她可怜那个女孩子,还是选择过来了。” 小苗氏不说话了。 承恩公夫人问“你是怎么说动王长文之女的” 小苗氏有些惧怕这样沉着脸的姐姐,小声道“王长文死后,王家人被鲁王驱逐,生活的很不如意,她母亲病的很厉害,我答应她会照顾她的家人,且越国公夫人是个好人,会救她的” 承恩公夫人抬起眼帘“你照顾她的家人了吗” 小苗氏赶忙道“照拂了的,我找了人给她们看病,叫在我名下的庄子里悄悄安顿下了。” 承恩公夫人还算满意,点头道“好。” 小苗氏有些迟疑“真的要去吗五十万两呀” 承恩公夫人道“我们是三家分摊五十万两,但越国公夫人一个人出了五十万两。” 她觑着妹妹的神色,有些好笑的动了动嘴角“你想说什么,说这是她自己选的,是她要逞英雄,她自己情愿付那五十万两” 小苗氏没有言语。 承恩公夫人稍显疲惫的合了下眼“瑛娘,你利用了一个好人的善心,把一个有孝心的女孩子推进了漩涡里。乌十二郎因为自己的贪婪意外闯了进来,他很可能要为此付出性命。而事情的起因,是你要给推动刘大做一件人神共愤的蠢事,给我一个光明正大与他义绝的机会。” “我不能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能真的坐视越国公夫人替我付出代价,好人的善心不应该被这样辜负” 说到最后,眼泪无声无息的流了下来。 她说“我不能叫自己变成跟刘家那些人一样的人,我不能。所以我要还上这笔钱,要就这件事情同越国公夫人致歉,要照顾好王娘子” 小苗氏看着姐姐脸上的泪痕,心内酸涩,五味俱全,也随之哭了“姐姐,我,我真的” “对不起,瑛娘。” 承恩公夫人死死的攥住了妹妹的手,哽咽之下,难以为继“其实,其实我是没有资格同你说这些话的,我知道,这些年来我对你的迁怒,是很卑劣的,人在痛苦的时候,总是容易伤害到身边最亲近的人,但是你却,却这样为我劳心劳力,真的对不起” 小苗氏为之摇头“我怎么会真的怨你呢” 越国公府。 那变戏法的男子在院子里玩鸡蛋变小鸡,惹得一群侍女惊呼出声,连金子都被吸引住了,趴在一边紧盯着,忘记了摇尾巴。 乔翎百无聊赖的趴在桌子上,手在腰间,胡乱的拨弄着自己腰间的络子。 张玉映过来问“那位王娘子” 乔翎说“没必要见的。玉映,你去安置吧,你做事,我放心。” 张玉映应了声,却没有走,又问“院子里的戏法很有意思呢,娘子出去看看,怎么样” 乔翎趴在桌子上,恹恹的,摇头道“不想看。” 张玉映很是担心。 姜迈靠在软枕上看书,就觉得一道目光朝自己投过来了。 抬眼去看,就见张玉映皱着眉头,在给自己递眼色你去哄哄娘子呀 姜迈都有些惊奇,他居然看懂了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人来报信,语气古怪“承恩公夫人与郑国公府的小苗夫人一起来了,在外边求见我们太太呢。” 几个原本在看戏法的侍女也觉奇怪“之前也没有投过拜帖呀,怎么忽然就来了” 又说“从前也没什么来往呀” 还有的说“真说来往,也是不好的来往” 郑国公府的小公子曾经惊吓过姜裕,为此,梁氏夫人曾经协同乔翎一道杀上门去报仇。 承恩公府就更不必说了,这仇还新鲜热乎着呢 侍女隔着帘子问“太太,您要见一见两位苗夫人吗” 张玉映一听就笑了。 再一转头,果然见娘子已经满血复活,站起身来,如同大猫巡视自己领地似的在屋里转了一圈儿,继而道“神都还是很不错的嘛” 张玉映问“所以要不要去见她们呀” 乔翎连声道“要的要的” 乔翎在前厅见到了承恩公夫人与小苗氏。 那姐妹俩见她过来,便先迎上去,郑重其事的行了大礼。 乔翎赶忙将人搀扶起来“说起来,二位都是我的长辈呢” 承恩公夫人尽管年长她许多,但是也没有摆长辈的架子,当下分宾主落座之后,开门见山道“今日之事,牵连夫人良多,归根结底,却是因为我的一点私心,实在惭愧。” 陪房送了一只木盒过来,她双手递交到乔翎面前“乔太太务必收下。” 乔翎笑着接过,并不打开,随手搁在桌上,道“我们夫妇二人走得早,却不知后事如何,夫人同承恩公” 承恩公夫人道“这几日间,大概就会有结果了。” 说着,递了个眼色给妹妹。 小苗氏稍有不安的站起身来,歉然道“乔太太,这回的事,实在是对不住” 乔翎还纳闷呢“你为什么非要拉我入局啊” 东平侯府的人来的太快了,小苗氏来的也不慢,不像是遇上了一桩意外,倒像是严阵以待,有备而来。 小苗氏有些窘迫的默然了几瞬,道“太太古道热肠,又好打抱不平,寻常人即便是看不惯承恩公的言行,出于种种考虑,也未必会乐意跟他当众撕破脸的。” 乔翎奇道“你就不怕我不理会这件事” 小苗氏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她,又瞥一眼她身旁的张玉映,说“乔太太同张小娘子没有任何交情,却还是愿意为了她去得罪鲁王,王娘子好歹跟您有一点能攀扯的上的关系,承恩公之威势,又远不如鲁王,是以我猜测,您会管的。” 乔翎暗叹口气,自我反省了一下“婆婆说的其实有道理,我是有点爱管闲事” 小苗氏又说“只是我真的没想到,最后会牵扯出五十万两银子来,原本没乌十二郎的事儿的,偏他见利动心,阴差阳错的掺和进去了。” 乔翎默然几瞬“我劝过他两次了,仁至义尽。” 她脸上显露出一点嘲色,自语般的道“不过也好,省的别人觉得我是冤大头,谁都想来宰我一刀。” 小苗氏颇觉尴尬。 乔翎看出来了,就说“小苗夫人是该觉得窘迫,别太不自在,这都是你应得的。敢情在你眼里,好人就是该拿来利用的嘛” 小苗氏无言以对,唯有再谢。 乔翎回想起前事,颇觉唏嘘“我同婆婆到过你们家我是说郑国公府。小苗夫人的婆婆裴夫人虽有些护短,但处事还是很老道的。” “当时我打烂了你们家一张桌子,事后还说过她的坏话,但裴夫人见了我还是很客气,两家也是往来如常。我虽年轻你许多,但是说句托大的话,小苗夫人,你还有的学呢” 小苗氏衷心应了“乔太太说的很是。” 乔翎见人家已经低头,也不好再追着杀,这是心里实在疑惑“为什么要把事情闹的这么大呢就不能两家寻个好日子,心平气和的谈一谈义绝的事情吗” 话已经说到了这里,那些委婉含蓄的言辞也就没必要用了。 小苗氏索性和盘托出“乔太太有所不知,我姐姐的这桩婚事,是圣上做的媒,这么多年熬过来,我姐姐心里的苦,哪里是言语所能说出来的” 乔翎明白了“我说大苗夫人这么通情达理的人,怎么会嫁给刘大那个糊涂虫呢” 承恩公夫人默然不语。 小苗氏却是潸然泪下,语气里甚至于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了几分怨恨“刘家都是些什么东西欺男霸女的欺男霸女,偷侄媳妇的偷侄媳妇,哪有什么正经人家愿意嫁女儿过去圣上偏心舅家,几乎毁了我姐姐一辈子啊” “我姐姐人才容貌样样出色,又是侯府长女,做皇子妃也使得,最后却许给了刘大那种人苗家难道不恨吗,只是没有办法罢了” 乔翎听罢,却是愈发的迷糊了“既然早先迫于圣上的缘故嫁女过去,现在怎么又不介意圣上了,要设法与刘大义绝呢” 小苗氏如实道“其实或多或少还是借了乔太太的东风。” 乔翎吃了一惊“哎我吗” “正是。”小苗氏颔首道“先前老承恩公亡故,乔太太领头狠下了承恩公府的面子,使其几乎成了满城的笑柄,圣上居然不发一辞那时候我便觉得,或许长久以来,圣上眼见承恩公府始终都不争气,也开始心生厌烦了” 乔翎为之豁然“噢,原来如此” 她倒是有点高兴呢“那我其实还算是做了件好事啊,大苗夫人可以脱离苦海了” 小苗氏眼眶湿着,也希冀道“但愿如此吧。” 她们言语的时候,承恩公夫人始终缄默,等她们说完了,她却开口了。 问的是乔翎“恕我冒昧,乔太太的身份,是否有奇异之处” 小苗氏显而易见的一怔。 乔翎也迟疑了“这” 她倒也实诚“我不知道。” 承恩公夫人见状,心里却有了底“太太该警醒一些,小心无大错。” 她沉声道“我原先也觉得妹妹说的有理,或许是圣上真的厌倦了承恩公府,但是方才转念再想,或许圣上自始至终不发一辞,并不是因为厌倦了承恩公府,而是因为乔太太参与其中这回的义绝,亦或者和离,或许借的仍旧也是乔太太的东风呢” 乔翎若有所思。 小苗氏则是诧异,嘴唇张合几下,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她心想,姐姐的意思是,圣上有可能是忌惮乔太太,所以才漠视了这一次神都上下对于老承恩公丧仪的视而不见 这,怎么可能呢 有些话不适合深谈,乔翎与承恩公夫人心照不宣,只是此时此刻,就着此事,乔翎倒是想起了从前与梁氏夫人谈过的另一事,遂小声问了出来“太后娘娘同母家不睦吗” 承恩公夫人知道乔翎聪敏,闻言倒不奇怪,当下颔首道“是非常不好。太后娘娘当初以天后的身份摄政时,承恩公府极度不安太后娘娘年幼的时候,刘家待她并不好,甚至于到了衣食无继的程度,是北尊收留了太后娘娘,后来又将她收为弟子。” 乔翎继而道“所以如今圣上如此厚待承恩公府,的确是要叫太后娘娘不快了” 承恩公夫人为之默然,因着今日的一场纷争乃至于当下的宾主和睦,她将承恩公府内部的私隐告诉了乔翎“其实多年前圣上娶刘氏女为贤妃,就很让太后娘娘难堪了。贤妃算是刘四之外,刘家少有的聪明人,进宫之后对待太后娘娘只是恭敬,并不十分亲近,也很快就切断了同母家的联系,是以才平和到了今日。” 乔翎奇怪道“那太后娘娘为什么不给圣上一点颜色看看呢摄政多年,心腹和势力总该是有的吧即便没有,单独搬出孝道来压制,大概也能叫圣上很难受” 小苗氏小心翼翼道“我们能不能不要说这么反动的话题啊乔太太,我有点怕” 乔翎先劝她“没事儿,你忍一下。” 继而专心致志的看着承恩公夫人,等待她的回答。 承恩公夫人却也摇头“太后娘娘心里在想什么,我如何猜得到” 她有些落寞,更多的是世事无常的唏嘘和感伤“没有掌握过权力的人,是无法想象权力的,上位者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能改变无数人的命运。” 乔翎见她伤怀,便不好再问此事了,而承恩公夫人在短暂的怔楞之后,却提起了王长文之女“说起来,也是阴差阳错的缘法。” “王长文已经故去,我妹妹却将他的女儿带到了漩涡里,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收养她,也算是一点弥补吧,当然,还是得看她的意思。” 乔翎会意道“玉映。” 张玉映到前边来,叫了声“娘子。” 乔翎看着她,眨一下眼“去看看王娘子换完衣裳了没有再问一问,她是愿意同母亲和弟妹一起离开神都,换个地方呢,还是愿意跟随大苗夫人在一起” 承恩公夫人承诺“无论如何,我都会照应她的家人的。” 张玉映应声去了。 王丽泽沉默着听面前那美丽的像是虚幻的女郎说完一席话。 这个才十来岁的女孩仰起带着一点伤痕的消瘦脸孔,想要言语,却被制止了。 张玉映轻声道“我们娘子还有几句话,想告诉王娘子。” 王丽泽稍显茫然的看着她。 张玉映徐徐道“鲁王这个人,是绝对靠不住的,无论他许诺了你什么,都不要相信他。你太弱,而他又太强,弱者在强者面前,是很容易迷失自我的。” “你还很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你失去了父亲,但是你还有母亲,还有别的家人,不要把自己的未来葬送在阴暗的仇恨里。” “承恩公夫人是个不错的人,你可以选择跟着她,也可以选择同你的家人一起离开神都,开始新的生活。” “王娘子,”张玉映道“告诉我,你怎么选呢” 王丽泽欲言又止。 她想要辩解,然而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 最后她说“我想跟随承恩公夫人。” 张玉映说“好。晚些时候,你随从大苗夫人离开吧。”说完,她转身离开。 王丽泽原地缄默许久,终于松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似的,追了出去“等一等” 张玉映回过身去“王娘子还有什么吩咐” 王丽泽郑重的向她行礼“请一定,一定替我谢过乔太太。” 张玉映看着她,微微一笑“好。” 42.第 42 章 乌家的反应这件事 乔翎心知承恩公夫人今日怕是多有事情要忙, 便也就不曾久留她们“来日夫人有空,倒是可以来找我说说话,需要帮忙的时候, 也尽管开口。” 想了想,还送了个好人情“小苗夫人也一样” 苗家姐妹二人一起向她见礼“乔太太若有驱使,但请直言,绝不推辞” 乔翎“哎”了一声“这就太客气啦” 她送两人出去, 同时又把手边承恩公夫人送来的木盒递还回去“物归原主,夫人带回去吧。” 没等承恩公夫人出言推拒, 她便直截了当道“王娘子作价十两, 我也只付了十两,至于剩下的那五十万两, 自然有别人替我操心。” 承恩公夫人听得怔住。 小苗氏也不由得回想起今日之事来。 仿佛是越国公夫人签了张契书,叫乌十二郎往别处去兑了五十万两的票据出来 可是先前据乌十二郎所说, 那五十万两, 的确应该是兑付出来了的啊。 什么人会因为越国公夫人的一个印章,替她支付五十万两这样的巨款 承恩公夫人主动提醒道“今日之事牵扯太多, 或多或少都会泄露消息的,太太该有个准备。” 乔翎道“你放心。” 又说“收下吧。五十万两, 不好凑呢。” 这话微妙的有点扎心,也叫人羞窘, 小苗氏红了脸, 同姐姐再度谢过越国公夫人。 就此别过。 乔翎望向张玉映, 问一句“都跟她说啦” 张玉映轻轻点一下头, 又轻轻说“娘子的心太软了。” 说到底,王长文的女儿如何,同自家娘子没什么关系的, 结果娘子先是为她得罪承恩公,事后还为她寻了一个好的归处。 乔翎折返回屋“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总不能眼看着一个孩子走上错路呀。” 还没等回去,就有梁氏夫人处的人来叫“夫人请您过去呢。” 乔翎于是叫人知会正院那边的姜迈一声,往梁氏夫人那儿去了。 进屋之后,便见梁氏夫人脸上愠色未消,眉宇间冷色跳跃“乌十二郎真是活腻了,什么人都敢宰一刀” 乔翎听得笑了“放心吧婆婆,没宰到我,有人替我挨刀了。” 梁氏夫人心知她有些来历,闻言面色稍霁,眼见那祸头子歪着头朝自己笑,复又恼怒起来“告诉你少管闲事、少管闲事,你偏不听满神的十家公府,我不信乌十二郎敢宰别人犯到我头上,我要他的命他就是觉得你是好人,不会赖账,更不会以势压人,才敢这样宰你” 乔翎满不在乎道“是啊,所以他现在踢到铁板了嘛。” 乌家。 乌留良看着面前那张额度高达五十万两的兑付票据,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瞬间都涌到后脑勺去了,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乌十二郎见祖父此时神色,就知道是闯了祸,神色惊惶,颤声叫了句“祖父” 乌留良没有骂他,因为解决问题比发泄情绪重要的多。 事态紧急,他强行定了心神“把今日之事的始终细细说与我听。” 乌十二郎心下战栗,又不敢迟疑,遂低下头,一五一十的讲了。 说到越国公夫人愿意出五万两买下王娘子的时候,乌留良便不由得道“那时候你就该收手的” 乌十二郎呼吸一窒,有心辩解,乌留良却无心听,摆手道“继续说。” 再听到越国公夫人往一张空白契书上盖了章,叫他去支取钱款,等他循着地址去了,却被引入了宗正039寺之后,他不由得豁然起身,悚然道“这张兑付凭据是宗正039寺给你的” 乌十二郎战战兢兢道“是,是的” 乌留良只觉毛骨悚然,惊骇之下,甚至于问了一个早就知道的答案“你收下了” 乌十二郎不敢作声了。 乌留良当即传了心腹前来,吩咐几句,旋即带着乌十二郎,往宗正039寺去。 门吏倒是还记得乌十二郎,毕竟他上一回来,也就是前不久的事情,他还奇怪呢“上次的差事没有办完” 乌留良从亲信手里接过一袋银子,双手递了过去“小哥劳烦则个,替我们祖孙二人通传一回。” 门吏饶是觉得奇怪,但是看在那袋银子的份上,还是很给面子的说了声“好。” 过一会儿,门吏出来传话,脸色有些不悦“我们大人说了,当值的时候,随随便便什么人想见他就能见到吗回去吧” 乌留良于是又送了一张银票过去“劳烦小哥行个方便,去问一问,看那位大人什么时候有时间见一见我们呢” 他说“我此来并非是私事,而是出于公心,请转告那位大人乌氏愿意献金二百万两,以资朝廷修建贯通南北的驰道,只是苦于不知该同三省何部接洽,希求那位大人引见” 门吏被“二百万两”这个数额惊住,再瞥一眼,见是张一百两的银票,脸色终于和缓了几分“老丈客气,且稍待片刻。”再次进去了。 乌十二郎在旁听着,只觉得从脚后跟一直凉到了后脑勺二百万两 乌氏诚然豪富,但是资产并不等同于流动资金,一次性掏出来二百万两,也要伤筋动骨的 他终于知道自己这回闯了多大的祸了。 乌氏祖孙在门外等待许久,终于有人来叫,穿堂过户之后,乌十二郎重又回到了宗正少卿面前。 “哟,是乌十二郎啊。” 宗正少卿很亲昵的称呼他“你又来啦,还有别的款项需要兑付吗” 宗正丞坐在一边翻看文书,间或瞟一眼乌氏祖孙。 乌十二郎低着头,连声告罪。 乌留良则态度极谦和的说起乌氏愿意出资修筑驰道的事情来“还请明尊引见则个” “唉,”宗正少卿叹了口气“我尽力吧。” 乌留良躬身道“明尊的大恩大德,乌氏永志不忘” 宗正少卿瞟了他一眼,终于松了松口,取出先前要归档的那份文书往前一推,乌留良便会意的将自家孙儿收到的那张五十万两的票据放到上边去。 宗正丞旋即起身,到火盆前,将两份文书一起烧了。 宗正少卿见乌留良识趣,倒是多说了句“虽说这边的记录没有送到三省去归档,但令孙把事情搞得声势浩荡,有心人必然知道他到宗正039寺走了一趟,是以三省那边,是一定瞒不过去的” 乌留良再度称谢“多谢明尊警醒,小人感激不尽。” 宗正少卿便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出去了。 乌留良出了门,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才算松了出来,然而此时此刻,还远不到能放心的时候。 乌十二郎跟随祖父走了一遭,心知自己闯下了大祸,脸上一点血色也无。 乌留良想骂他,瞥了他一眼,也懒得张嘴了这个看似精明、实则愚蠢至极的孙儿根本不知道自己闯下多大的祸事 就在方才,整个乌氏险些付之一炬 他先吩咐心腹“方才见到的两位大人,各自给他们送一处宅院,少卿额外加十万两的银票,丞官加七万两银票,今日就要办妥” 乌十二郎为之愕然,颤声道“祖父,我们,我们已经出了二百万两了啊” 乌留良目若寒霜,死盯着他“那二百万两,是买乌氏所有人的性命方才那些,是谢他们拖延了时辰,没有在第一时间把文书归档到三省去如若不然,你连花钱买命的机会都没有” “豪商再如何豪富,始终也是倚仗于权贵的,而权贵却是皇室的家臣,你家奴养的狗咬了你,你难道会夸它咬得好你马上就会打死它” 坐上马车,乌留良终于发作出来“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什么越国公夫人随便在纸上盖个章,就能从宗正039寺开出一张可以从户部提五十万两的票据来你难道不知道宗正039寺是做什么的” 乌十二郎脸色惨白,不可置信“难,难道说越国公夫人是皇室血脉” 乌留良道“好,那我再问你,既然越国公夫人很可能是皇室血脉,宗正039寺也愿意替她支付如此高额的账单,又为什么不叫她认祖归宗,对外公开她的身份” 乌十二郎瑟瑟道“想,想来是越国公夫人的身世有些古怪之处,不能公之于众” 乌留良怒道“因为今日这场竞价,你把皇室苦心遮掩的秘密掀开了今日之后,所有人都会去窥探这个秘密皇室为什么要替越国公夫人付这样一笔巨款她的生父是谁,生母又是谁这是当今不能公之于众的丑事,还是天后当年的宫闱秘闻这还是最简单、最无害的一种情况” 乌十二郎抖如筛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乌留良深吸口气,声音不由自主的出现了几分颤抖“宗正039寺的人会帮助我们联络三省,这二百万两也是他们的政绩,他们会替乌氏说几句话,但是三省三省一旦察觉到乌氏可以如此轻易地拿出二百万两,不只是乌氏,本朝所有榜上有名的豪商,只怕都要伤筋动骨了” 乌十二郎想说,不然,就只出一百万两也好啊。 一百万两其实也已经很多很多了。 但是他自己也明白这是买命钱买命的时候都舍不得花钱,是留着当棺材本吗 也亏得宗正039寺的经手人想敲一笔,拖延了递送文书的时间,否则账目归档到三省,宰相们和户部知道有个豪商居然用区区一个原价十两的女奴敲诈了皇室五十万两整个乌氏都会被他们榨成人干 “那,”乌十二郎瑟缩着道“那越国公夫人那边” 乌留良笑了“十二郎,你记住。我没有叫人请家法打死你,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孙儿,我舍不得,而是因为越国公夫人是个善心人,你几次求死,她都想拉你一把,你死了,兴许她反而不会高兴,事情也会更加的麻烦。” 乌十二郎默然不语。 乌留良便道“这件事情你就不要再管了,我会叫你母亲带上厚礼去越国公府向越国公夫人赔罪,不过我猜想,越国公夫人应该是不会见她的,只要她肯把东西收下,那就谢天谢地了但愿这件事情就此了结掉吧。” 越国公府。 苗家姐妹俩走了没多久,乌家的人便往越国公府去拜会越国公夫人了。 来的是乌十二郎的母亲。 乔翎知道了,倒也不觉意外,只是也没什么心思见她“叫她回去吧。在我这里,这件事儿已经结束了。” 侍从往外边去传话,不多时,又折返回来“乌夫人带了些礼物过来,态度很是谦卑,请您务必收下。” 乔翎想了想,说“那就收下吧,叫她回去便是了。” 侍从再去传话,不多时,便将乌夫人带来的礼物呈上,瞧起来并不算很多,几副卷轴,几样巧夺天工的摆件,并一匣子珠宝玉器。 乔翎都没有言语,张玉映便会意的近前去摸了摸,继而从匣子底部抽出来一只信封,捏一下,厚厚的一沓。 乔翎瞟了一眼,说“乌十二郎虽蠢,但乌家别的人,还是很灵光的嘛。” 张玉映拆开来数了数,神色唏嘘“娘子,一共是五十万两的银票。” 略微一顿,又说“外边都在说,乌家要进献朝廷二百万两,以此保全家业。” 两项加起来,就是整整二百五十万两了,除去朝廷之外,无论对哪一家来说,这都是一个绝对的天文数字。 这还没算乌家此外打点关系的耗费。 即便是乌家,怕也要打断全身的骨头来挤油,才能凑出来这个数字。 “乌十二郎可是他们自己教出来的,能怪谁呢。” 乔翎摸着金子毛茸茸的脊背,淡淡道“等着吧,乌氏的危机不在我这里,还在后边呢。” 宗正寺那边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确在三省面前替乌家周全了许多,可即便如此,今次的事情,也叫三省极为震动。 整整两百万两啊 皇子公主开府,也才二十万两 乌氏为了买命,一气儿拿出了那么多钱 三省的宰相和要员们也是凡人,他们难以避免的会产生寻常人都会有的猜想乌氏愿意用二百万两买命,那他们的家底,一定远超二百万两 这狗娘养的豪商,知道你们有钱,可是怎么也没料到,居然这么有钱 如今三省里空缺着两位宰相,在位的不过也就是尚书左仆射柳直、中书令卢梦卿、俞安世,并侍中唐无机罢了。 这四位都可以说是位极人臣,别说是乌十二郎,就算是乌十二郎的祖父、乌氏的家主乌留良,都没资格替他们提鞋可他却比这四位宰相有钱 天杀的 既没有权力在手,还他妈的没有眼力见儿,还他妈的贼贼贼有钱,不刀你刀谁 别人提起乌家,想到的形容词可能是有钱,是富贵,是阔绰。 但是三省的宰相们想起乌家,想到的形容词是肥美,是香醇,是甘甜可口,咬一嘴下去油脂爆浆,在嘴巴里丝柔的化开 唐无机简直垂涎三尺“圣上不肯加赋于民,户部那边又不肯松口,为着那条驰道吵了多少次,都没个结果,现在乌家急朝廷之所急,主动为朝廷解忧” 他难掩兴奋的搓搓手“解都解了,不如多解一点吧” 工部尚书想着即将要收到的二百万两巨款,乃至于乌家送上的厚礼,倒是替乌家说了句话“人家都出了大价钱了” 唐无机目光如电“但是把乌家抄掉,赚的更多” 工部尚书“” 工部尚书想了想,深以为然“这倒也是” 当下果断的抛弃了乌家。 中书令卢梦卿则提出了反对意见“想要抄家,总得有个说的过去的名头,不然叫臣民看着,也太难看了一点” 他也存了一点小小的私心倘若借着这事儿把乌家收拾了,旁人未必能瞧得见三省谋到了多少好处,反而要把自家大姐推到舆论的顶尖去,这未必是一件好事。 唐无机皱起眉来,还没等说话,却听卢梦卿继续道“本朝的豪商,可不止乌家一个啊,就算是把乌家抄掉,又能抄出来多少三百万,四百万,还是五百万” “但若是暂时将此事搁置,把乌氏挂起来示众,总会有几家眼明心亮的知道该怎么做吧到时候诸多豪商所献累计起来,绝不止五百万两” 俞安世附和了他的意见“不错,如此一来不必杀鸡取卵,二来也免了将乌家之事炒的更热,三呢,所得更多” 柳直忖度着道“只怕有人贪利,不肯效仿乌氏。” 卢梦卿冷笑道“先有乌氏领头去宗正寺讨债,后边有人想跟三省掰掰腕子怕什么,难道输的会是我们不成” 连几个豪商都斗不过,那还当个屁的宰相啊 至于他们背后的人 乌氏背后难道没有人站着吗 乌留良为什么不去求背后的人,反而一力自家摆平此事 因为背后的人可没那么好心,会替他们去担这些干系 能把这二百万两献给朝廷,为什么不能干脆献给我 至于朝廷没收到钱,是否会要乌氏九族的命那就叫朝廷去要好了,又不是要我的命 乌氏没了,勾勾手指头,还会有下一个豪商,但钱要是没了,那可真就是没了 关键时刻,乌留良不傻,别的豪商家主也不会犯傻 钱再重要,也没有命重要 几人商议之后,敲定了此事,暂且将乌家搁置,宣扬乌氏献金一事,以此作饵,静待其余豪商有所反应,如果他们不懂事他们最好懂事 散会之后,卢梦卿协同俞安世一道步出政事堂,中书省的几位侍郎和舍人默不作声的随从在后。 俞安世回味着方才言语,低声道“如此分摊出去,倒也便宜,只是这些豪商们背后都有着勋贵高门的影子” 知道卢梦卿同乔翎有旧,便多提了一句“今次乌家的事儿,梦卿有了空暇,私下里也该提点乔太太几句的。” 轻风吹动了他们身上的官袍,使其在行走时形成了山峦般的褶皱。 卢梦卿随意的挥一下袖子,整了整衣冠,满不在乎“乌家算个鸡毛啊,我大姐不放在眼里” 俞安世一听,就知道这位向来目无下尘的同僚没听明白自己话里边的深意,当下又低声道“我不是说乌家,是说乌家背后的那只手。” 卢梦卿听懂了,只是仍旧满不在乎“大皇子的外家夏侯氏他们算个鸡毛啊,我大姐不放在眼里” 俞安世为之瞠目“大皇子的王妃可是出自赵国公府的,你大姐那位祖母,也是赵国公府的女儿” 卢梦卿听懂了,只是继续满不在乎“赵国公府算个鸡毛啊,我大姐不放在眼里” 俞安世“” 俞安世忍无可忍,终于发作出来“不是,你在外边这么狂,你大姐她知道吗” 越国公府里,姜二夫人也专程往正院去走了一趟,悄悄告诉乔翎乌家这事儿里边的机窍。 “乌家二房的妻室,出身赵国公府长房那一支,是我的堂姑。” 乔翎不免吃了一惊“赵国公府可是公府啊” 公府的女儿,居然嫁给了豪商之子 姜二夫人暗叹口气,倒不瞒她“乌氏是本朝排名第二的豪商,也算是体面人家了,金玉满堂,富贵之至,其余几房也有出仕为官的,并不是纯粹的商人乌氏的祖上,曾经是赵国公府的管事,一直到现在,逢年过节都时常走动着。” 她说的不算隐晦,乔翎当然不至于听不明白。 本朝排行第二的豪商乌氏,其实是赵国公府的白手套,经商攫取到的利益,也要分润给赵国公府。 因为关系紧密的缘故,公府甚至于嫁了一个女儿过去。 姜二夫人告诉她“我那位堂姑与我一样,也是庶出,低嫁过去,在乌家堪称是众星捧月了。后来府上二房的女儿被指给皇长子为正妃,乌家也就自然而然的靠拢到了皇长子门下” 她思忖着时间“得有个五六年了吧那是皇长子妃嫁过去之后的事情了,大概是因为乌氏侍奉皇长子尽心,皇长子的外家夏侯氏嫁了一个女儿到乌氏长房去,她的夫婿没有从商,而是入仕,以此便可见皇长子的态度了。” 乔翎明白了,啧啧称奇“神都这边的关系,还真是盘根交错啊” 姜二夫人觑着她的神色,等待一会儿,见她没再做声,不禁问“没别的话想说啦” 乔翎微露茫然“啊叔母,还有什么该说的呀” 姜二夫人瞧了她一会儿,却是笑了,笑完之后叹口气,握住她的手,诚恳道“我这回来,不是替他们充当说客的,倒是也没什么不能讲的我跟娘家关系并不很好,姨娘辞世之后,来往的就更少了。” 乔翎记得先前梁氏夫人曾经说过,姜二夫人是庶女出身,父亲不看重她,嫡母待她也不好,还是老太君归宁的时候有所察觉,帮了一把,她的日子才好过一些。 她点点头“我知道,您是为我好。” 姜二夫人又叹了口气,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入京之初就把鲁王给得罪了,也不知道哪儿这么大的胆子,天不怕地不怕的” 乔翎不假思索道“鲁王算个鸡毛啊,他能把我怎样” 姜二夫人听得好笑“这回好啦,影影绰绰的,把皇长子也给得罪了。” 乔翎不假思索道“皇长子算个鸡毛啊他的家臣寻我晦气,我都没找他麻烦呢,他还敢找我麻烦” 别说是皇子,就算是皇帝,也得讲道理不是 姜二夫人“” 姜二夫人的疑惑与俞安世如出一辙“侄媳妇在外边这么狂,侄媳妇的娘家人知道吗” 公孙宴料理完一干事项,将将回到神都,就听闻越国公夫人大战承恩公,最终将承恩公府搅弄的妻离子散的故事。 他听到热闹,便走不动路了,找了家饭店,要了碗面填饱肚子,一边吃面,一边吃瓜,最后面吃完了,瓜也吃了个七七八八。 公孙宴心想,原来乌氏背后倚仗的是皇长子啊,敢敲诈我表妹这么大一笔钱,这不得弄他一下 去茶馆问了问,才知道乔翎那边一点风都没吹过来。 公孙宴因而撇了撇嘴“噫这胆小鬼,越活越没出息了” 43.第 43 章 事实上, 乔翎说的一点不错。 到了如今这地步,乌氏的危险早就不是来自于她,而是来自于省和乌氏的内部, 甚至于隐藏于乌氏之后的那两只手了。 乌留良的反应堪称老辣,他给乌氏争取到了喘息的机会,但是除此之外,就得听天由命了。 省没有因为乌十二郎敲诈宗正寺的事情致乌家于死地, 抽走了二百万两之后,又把乌氏那干巴巴的尸体吊在风里叫神都城内别的豪商大户围观。 你们最好真的懂事。 别逼我们出手帮你懂事。 之于豪商大户们来说, 这何尝不是无妄之灾 乌氏给了二百万两, 他们只给个几十万两,难道就能过关 非得要伤筋动骨不可 而细细去想, 这祸事是谁惹出来的 当然是乌家的乌十二郎 这厮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去敲诈一位公府主母 没有人敢去攀扯越国公夫人像乌十二郎那样的蠢货, 毕竟还是少数。 当阶级相差过多、实力悬殊的时候, 甚至于连恨意都失去了产生和发育的土壤。 他们只会恨乌十二郎,恨乌家没教好自家儿孙。 乌留良没有当时就把乌十二郎打死, 并不是他舍不得自己的孙儿,儿孙如他先前所说那般越国公夫人那边, 其实并不需要他打死人作为赔罪,不然她压根都不会多余给他那两次机会, 但是别的人那里, 还需要一个出气口 留下乌十二郎, 在别处还有用的 因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 乌家内部掀起了一场巨大的风暴。 乌家诚然豪富,但能挪动的趁手银钱也就是那些,仔细算一算吧越国公夫人那儿给了五十万两, 宗正寺那边打点了十八万两,再加上省那边的封口费和人际往来,一百万两都打不住 这就几乎把乌留良手里能动用的现钱都抽空了 可别忘了,他还许诺出去,要献金两百万两,资助朝廷修筑驰道的 话放出去了,乌氏的九族性命也暂且保下了,到时候拿不出钱来 先去敲诈宗正寺,之后又去诈骗省,怎么着,活着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了是吧 乌留良叫了家里边各房的主事回来,脸色发白,让各房出钱买命,家里边的生意能脱手的也赶紧脱手,天之内,起码再凑一百万两现银出来。 至于剩下的那些,或许可以用现成的钱庄铺面去跟朝廷抵债,有个一百万两打底,剩下的那些都是可以商量的。 各房的主事碰头之后,亦是惶惶,难免要去骂乌十二郎,只是骂完之后,或多或少都要有所表示,各自领了差事去办。 最后只有二房夫人神色矜傲的开了腔“阿耶,您当时就该先叫上我,一块往越国公府走一遭的。” 她环视周遭,数给满房的乌家人听“越国公府的老太君,是我嫡亲的姑母,说句托大的话,越国公夫人见了我,也得叫一声姨母呢,那章是越国公夫人盖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再请她去宗正寺说和,可比咱们稀里糊涂的扔钱进去,来的容易多了” 二房夫人出身赵国公府,因为这显赫的出身,从前在乌家,即便乌留良这个家主兼公公也会让她几分。 只是此时此刻,家族已经到了倾覆的边缘,他也很清楚甘氏在打什么主意,当下语气平和,却有力度的开口问道“老二家的,你的意思是,只要你出面,越国公夫人一定会给你这个情面吗如果你没那么大的脸面,因而触怒了越国公夫人,此后的后果,你要一力承担吗” 二房夫人脸上骄矜之色被戳破,稍显愤恨的看公公一眼,强笑道“这世间哪有咬定了能办成的事情” 乌留良厉声道“那就给我闭嘴,不要节外生枝” 他很少如此疾言厉色的同这个出身显赫的儿媳妇说话,如今骤然作色,威势不可谓不重,二房夫人面露惧色,回神之后,又觉得羞恼。 我有什么好怕他的 我可是公府的女儿 只是终究没敢再开口说什么。 长房的孙媳妇夏侯氏原本也是存了几分不满意欲言说的她的丈夫可是承重孙啊 按理说,以后大头的家产都该是他们的,可现下飞来横祸,乌氏的家财几乎都要尽数付诸一炬了,这烧得可都是她丈夫的钱,以后也会是她儿女的钱 现下老爷子嘴上说的好,叫各房都尽心,可夏侯氏还不知道自己那些妯娌和叔母们的秉性吗,这时候不藏私才怪呢 二叔母抢先开了腔,她也就想着再等一等,哪成想前者直接被老爷子给怼回去了。 夏侯氏察言观色,料得这会儿即便开口,老爷子也不会给多少情面,便也就歇了这份心,静静坐着,没再言语。 等这边散了,她马上就叫人套车,回娘家去打探消息了。 那边也有人去回乌留良“大少奶奶走了” 乌留良浑不在意,摆了摆手“随她去。” 这个家马上就要散了。 但是也不至于彻底断绝。 破船还有千钉呢。 再则,即便其余几房保不下来,二房起码也能保住几个,长孙那一支,皇长子即便是为了自己的脸面,也会保住他们的。 至于剩下的 乌留良疲惫的合上了眼,听天由命去吧。 夏侯氏回到娘家,却也没得到的什么好脸色。 夏侯夫人目光不善的盯着她的脸孔,头一句问的就是“乌留良宁肯海了去的往外边撒银子,也不知道往咱们殿下门下去求个救” 夏侯氏一下子就被问住了。 她哪儿知道太公公到底是怎么想的呀 夏侯氏只是不安,跪到嫡母面前去,抽泣着哭了起来“母亲,这回的事情,可怎么办才好不然,我就同大郎分家出去吧” 夏侯夫人没好气道“乌家人惹出来的烂摊子,我哪儿知道该怎么收拾且等着吧,看殿下怎么吩咐,照办也就是了” 那边厢,楚王府里,皇长子极为恼火。 乌留良宁肯撒出去几百万两的银子换取一线生机,也不肯把这笔钱先给他,以此求救 难道他会是那种拿钱不办事的人吗 还是说乌留良以为自己无法在这场风波当中保住他 这两个揣测,无论哪个,都叫皇长子极为不悦。 可是事到如今,又哪还有回头重来的机会 甚至于他都没法阻止这件事因为省已经介入了。 难道要他一个还不是储君的皇子为了一个豪商去硬抗省的宰相们 他又不傻 再想到事情的缘由,就更觉得窝火了“告诉乌留良,赶紧把那个没长眼的混账东西处置了” 又难免埋怨越国公夫人“与承恩公斗气,倒是阴差阳错折了我一只臂膀” 只是在这等关头,他甚至没法儿对外表露出埋怨的态度来因为他毕竟是一位皇子,且还是神都城内势力不算小的一位皇子。 他比其余人更早的知道,越国公夫人支付给乌十二郎的那张五十万两的票据,究竟是哪里来的。 那是宗正寺代付的产物 什么人能够使唤宗正寺动用如此大额的票据 自家事,自家知反正皇长子自己绝对不敢开一张五十万两的账单叫宗正寺代为支付 这叫圣上知道了,不得被骂烂啊 越国公夫人敢这么干,且宗正寺也默许她这么干,本身就透露出很多讯息了。 她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是先帝的遗珠,还是太后娘娘跟男宠悄悄生下来的、自己不能公之于世的姑姑 能兑付五十万两的银票,一定有人在庇护她,甚至于可以说是极为宠爱她 事态未明之前,皇长子不想犯险。 神都城里的人很多,有好奇心的人更是不少。 他相信,会有人帮助自己,把越国公夫人的根底翻出来的。 而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大公主的幕僚往文思殿去给她问安,告知她今日城中变故的同时,也不免谈及省对于乌氏的处置来。 “师氏的家主不久之前去见了我,说现下最多只能调用出来一百万两的现银,剩下的那些,请您给她一点时间,她会筹措出来的” 师氏,是依附于大公主门下的豪商。 大公主彼时正在水榭的栏杆前喂鱼,听了不由莞尔“师氏比乌氏识趣的多。” 甚至于没有假惺惺的来试探,就开门见山的抛出了结果作为公主的门人,我们愿意在第一时间配合省的行动,这是心甘情愿的孝敬,而不是威逼利诱的产物。 幕僚却道“乌氏能有今日,乌留良功不可没,只是子孙不肖,阴差阳错将家族带上了另一条路” 大公主不太在乎这些小事,随手将手里的鱼食尽数洒出,说的却是“去探一探越国公夫人的背景。乌十二郎无心插柳,一不小心,却引出了神都城内的另一个谜团啊。” 是日晚间,关于那五十万两的一笔纠葛,就引爆了舆论。 那可是五十万两啊 毫不客气的说,有些落寞了的府第,譬如说淮安侯府,现在总共都未必值这个钱 可是越国公夫人说掏就掏出来了 为了买一个原本作价十两的女奴。 而实际上,那个女奴既无绝色倾城之貌,也非交好人家之女。 甚至于其父王长文,曾经同越国公夫人微妙的生过一点龃龉。 可即便如此,当承恩公威胁你不买我就买,买完我就要杀掉她的时候,越国公夫人还是把她给买了下来。 再次重申那可是五十万两啊 这不叫侠肝义胆,什么叫侠肝义胆 这不是君子,谁敢说自己是君子 姜裕替嫂嫂收获了无数钦佩的目光,回去之后告诉乔翎“弘文馆还喊出了葬爱老祖,洪福齐天的口号呢” 乔翎听得头皮发麻 你们学校的人看起来真的很像黑粉啊你们知道吗 不要给我乱起外号,更不要乱喊一些莫名其妙的口号 同时引起热议的就是承恩公夫人公然宣称打算与承恩公义绝一事。 这倒是没什么争议。 大众的舆论方向就是我要是承恩公夫人,怨气能萦绕神都百万圈 赶紧离开那个王八蛋,迎接新的生活吧 而除了这两桩新闻之外,又掺杂了一些形形色色的小新闻。 譬如说承恩公居然公然宣称要采买官家之女,为泄私愤,意图将其杀死 对于省乃至于官宦来说,这是绝对无法容忍的事情。 这跟王长文品性如何无关,而是作为曾经隶属于他们当中的一员,王长文之女的遭遇让他们物伤其类。 太下作、太没品了 群情激奋,联名上书,请求除承恩公爵。 再譬如说,八卦党津津有味的议论着,越国公夫人愿意花五十万两买一个女奴也就罢了,她向来有点侠气,会做这种事情也不奇怪但越国公居然也赞同越国公夫人这么做呢 再再重申一次,那可是五十万两啊 这晚中书令府上,小鱼家吃完饭的时候,俞夫人就仿佛若无其事似的问丈夫“你要是有五十万两,会给我花吗” 俞安世稍觉柠檬的默然了几瞬,才道“夫人太看得起我了,我没有五十万两” 俞夫人又问“那你有多少钱” 俞安世反问她“我们家不是你管账吗,钱都在你手上,你不知道” 俞夫人于是从容改口,紧追着就说“好吧,你有二十来万两,就算是二十万两,你愿意这么给我花吗” 俞安世默默的低头扒饭,一声不吭。 俞夫人“啪”一声搁下筷子,面露愠色“俞安世,你聋了吗,为什么不说话” 小俞娘子在旁边听着,稍觉同情的看一眼爹爹,忍不住说“可能是因为我阿耶他真的有二十万两吧” 俞安世一边忍气吞声的扒饭,一边心想,天杀的,乌家怎么这么有钱 我们俞家几代诗书传家,地方名门,而我官居宰相,也算是位极人臣,提起来拎一拎也就是二十来万两的身家,乌十二郎动动嘴皮子居然就能敲五十万两回去 整个乌家,居然能掏出二百万两银子来买命 真该死啊,你们这些豪商 又忍不住想,越国公可真是能为人所不能为 你把我们这些成家了的男人给害惨了你知道吗 又忍不住酸溜溜的想,越国公你也怪有钱的呢 于是乎又开始有人羡慕起越国公夫妇的和睦与亲近来。 虽说越国公身体不好,但是人家相貌好、家世好,人也大方啊 有几个愿意掏五十万两给妻子出去英雄救美的 还有人说,越国公难得,越国公夫人的行径,又何尝不难得呢 原本是冲喜凑成的姻缘,现下看来倒是性情相投、相得益彰了。 只是很快又有人提出了新的八卦那五十万两可不是越国公付的 不是说越国公不想给,而是越国公夫人没有要 也不知道越国公夫人在契书上盖了个什么章,继而告诉乌十二郎可以去兑现,结果乌十二郎还真的去兑出来了 很快就有懂行的人戳破了其中的情节什么财庄连预约都没有,就能直接兑现五十万两 超过五万两就要提前预约的好吗 假的 现场围观的人坚持说,真的 乌十二郎自己说的,兑出来了 再继续往下挖一挖,就有人发现乌十二郎去了什么地方,再往下挖一挖为什么宗正039寺要替越国公夫人结账啊 艹啊,怎么挖出雷来了 如同乌留良同乌十二郎说的那样,无数人的目光不动声色的聚集了过去,意图窥探那个被皇室遮掩住的禁忌。 是皇室血脉的话,为什么不敢认祖归宗,名正身份 不是皇室血脉的话,为什么宗正寺要替越国公夫人还债 哦嚯让我来猜一猜,是圣上的丑事还是天后的秘闻 “应该是圣上的丑事” 私底下有人信誓旦旦道“先前越国公夫人入宫觐见太后娘娘的时候,太后娘娘都没见她,要真是跟男宠悄悄生下来的孩子,亲生骨肉啊,怎么也会想见一见的吧” 又有人好奇道“你说是圣上跟谁生的,先帝的嫔御” “本朝又不是没有过这种例子,不至于不敢认吧应该还要再禁忌一点” “我靠,这么刺激的吗” 更多的人暗地里说,难怪越国公夫人那么癫呢,原来人家也有背景的 更难怪她领头孤立承恩公府,圣上那么偏颇舅家的人,居然都没说什么 可是这么一想,就更叫人好奇了圣上又不缺儿女,凭什么独独这么偏爱越国公夫人 还是说越国公夫人的生母,是圣上刻骨铭心的挚爱,所以爱屋及乌,也如此偏爱越国公夫人 是圣上的挚爱,偏偏还不能公开的禁忌人物 天呐,好想吃这个瓜啊阴暗爬行 寻常人家不敢公开议论此事,宗室内部的忌讳反倒少些。 京兆尹太叔洪之妻成安县主是韩王之女,也是梁氏夫人的表姐妹,听闻诸多风声之后,实在觉得离奇。 辗转一夜之后,第二日清早,成安县主顶着两个黑眼圈,同丈夫道“不行,我去找表姐探一探风声” 太叔洪看似不在意,实则很在意的道“我今晚早点回来” 成安县主就往梁氏夫人处去了,因为交情深厚,是以并不遮掩,进门之后,便开门见山道“我听说,你那儿媳妇,其实是位公主” 梁氏夫人这会儿还不知道外边的风言风语,因而听说之后,当场就怔住了。 她回想起先前乔翎问她自己像不像一位公主的事情来了。 梁氏夫人心下惊疑怎么成安也这么说,难道那个乔霸天还真是位公主 可她看起来真的一点也不像呀 奇了怪了 成安县主自打问出来之后,就紧盯着表姐的脸,一丝目光都不错开,这会儿见她反应,着实惊住“原来她真的是” 梁氏夫人大惊失色,赶忙解释道“不是不” 她想说“不是”,但是想着乔霸天跟成安的反应,又觉得或许其实是 不然怎么可能一个两个的都这么说 辗转几回,却不得结果,梁霸天终于恼怒起来,愤愤吐出去一句“少管闲事” 成安县主目光锁定了她,很自信的丢出去一句“你放心,我都懂的” 梁氏夫人“” 你懂个屁啊 梁氏夫人心说,我这儿还云里雾里的呢 那边成安县主兴冲冲的回去跟丈夫分享八卦我表姐暗示我了,真的是 太叔洪两眼放光哇哦 好大的瓜 我媳妇真厉害,不仅自己吃瓜,还带回来给我吃 又迫不及待的问“那越国公夫人的生母是” 成安县主摇头“我没问,即便问了,表姐估计也不会说。” 两口子躺在床上不睡觉,一起琢磨起来。 什么人既被圣上异常爱重,身份又足够禁忌,生下孩子,但是不能公之于众呢 太叔洪脑子里转了几个圈儿,却怎么都想不出,睡到半夜迷迷糊糊之际,脑海中忽然间闪现过一个念头来 不会是 外边流言满天飞,乔翎反倒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在梁氏夫人叫了她过去,小心翼翼试探之后。 “什么乱七八糟的” 乔翎很生气“我跟皇帝才没关系呢我自己有爹爹,有阿娘” 梁氏夫人也有点不高兴了“你朝我发什么脾气我也是听人家说的。” 静默了会儿,她又忍不住悄悄问“你跟圣上没关系,为什么宗正寺会替你付账单啊” 乔翎“” 这解释起来,可就太麻烦了 这样那样,酱酱酿酿。 乔翎于是恼怒起来“婆婆,你少管闲事” 梁氏夫人“” 出了梁氏夫人的院子,乔翎尤且气闷,踯躅几瞬,终于决定去寻韩少游。 这事儿当初是他经手的,出了麻烦,还是跟他商量一下比较好。 马车到了韩家门外,正好瞧见卢梦卿打里边出来,见来人是她,赶忙拦住“你千万别去,少游正在家冒火,见了你,火能冒丈高” 乔翎颇觉莫名其妙“为什么” 卢梦卿神色古怪的看着她“你知不知道近来外边有些关于你的流言” 乔翎听罢,旋即愤慨起来“都是胡说八道的,你不知道那些人有多过分,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真是” 卢梦卿打断她,说“那都是小事。” 乔翎有点生气了“不是小事,是很大的事” 她说“他们编的太夸张了,我以后还怎么出门,居然还说皇帝其实是我爹爹” 卢梦卿又一次打断她“真的都是小事。” 乔翎面露愠色,眉毛一竖,正待发作,卢梦卿抢先一步,递了张花花绿绿的报纸给她。 乔翎狐疑的接到手里,展开一看,便见到了那个硕大的、耸人听闻的标题 惊当今与韩少游或育有一女,疑为越国公夫人 乔翎“” 乔翎“” 好熟悉的文字,组成了好陌生的词条 卢梦卿拍了拍她的肩,神情唏嘘“我就说你那都是小事吧。” 乔翎“” “天杀的,神都人都是王八蛋” 乔翎面容扭曲,怒发冲冠“我要报官把你们统统都抓起来” 44.第 44 章谣言根本止不住…… 韩少游人在家中坐, 祸从天上来。 家人们谁懂啊,被造黄谣了 还是这么离谱的黄谣 他火冒三丈,朝前来告知他这消息的卢梦卿咆哮“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跟当今我可是个男人” 再一想那几乎炸掉头皮的一行字, 不禁潸然泪下“人心居然败坏到了这种程度” 转而又愤愤道“我看起来像是那种媚上之人吗当今天子即便想找男宠,也不至于找我吧” “别太妄自菲薄。” 韩夫人在外边浇花,提着水壶觑了丈夫一眼,笑吟吟的揶揄道“我看你现下也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呐” 韩少游“” 卢梦卿“” 韩少游勃然大怒“喂” 那边京兆尹府上, 太叔洪还在跟妻子成安县主小声又难掩兴奋的议论着“你说这事儿有着那么多疑点,怎么从前咱们就没有发现过” 成安县主说“韩相公少年时候就侍奉东宫, 他们是青梅竹马” 太叔洪说“圣上亲政之后, 就破格擢升了他,尤其倚重” 成安县主说“老承恩公可是圣上嫡亲的舅舅啊, 被韩相公打破了脑壳,人都死了, 居然只是轻飘飘的判了个贬官, 都没有流放他超爱的” 太叔洪说“为什么外边人不猜卢相公,不猜唐相公和俞相公, 偏偏只猜韩相公还不是因为他们两个平素就过于亲密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成安县主说“一个巴掌拍不响” 太叔洪说“韩相公同老承恩公结了梁子, 越国公夫人就带头打承恩公府的脸,这很合理” 成安县主说“越国公夫人到了神都, 韩相公就几乎没怎么出现了, 这不是欲盖弥彰, 什么是欲盖弥彰” 太叔洪用力的附和妻子“不错, 这很合理” 乔翎浑浑噩噩的回到了越国公府。 脑海中不自觉闪现出刚才看见的那个标题。 乔翎气呼呼的锤枕头“你们神都人都有病都有病” 姜迈稍显诧异的看了过去“神都人怎么你了” 乔翎没作声。 姜迈于是转头去看张玉映。 张玉映欲言又止,干咳一声“其实都是些无稽之谈,娘子不必放在心上的。” 看夫妻俩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 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他们。 乔翎在床上绝望的摊成了一块小饼干。 姜迈到床边去坐下,轻声问小饼干“到底怎么了” 乔翎歪头看着他“你都不奇怪的吗” 姜迈道“奇怪什么” 乔翎问他“你不觉得我身上奇怪的地方很多吗” 姜迈道“很多啊。” 乔翎奇道“那你怎么不问我呢” 姜迈道“你想说吗” 乔翎将枕头抱在胸前,埋脸在上边,想了想,摇头。 姜迈道“那我有什么必要问呢。” 乔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的说“其实你也挺奇怪的” 姜迈理所应当道“因为神都人都有病。” 乔翎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外边谣言传的满天飞,承恩公府的人当然也会有所耳闻。 刘四郎初次听闻的时候也愣住了。 不同于寻常人的云里雾里,因为自身所担当职位的缘故,他是清楚宗正寺会对哪些人群兑现业务的。 刘四郎惊疑不定,心想,难道越国公夫人果真是当今的公主 太叔氏悄悄问他,他迟疑着点了点头,倒是没把话说死,只说“可能真的是。” 太叔氏倒抽一口凉气“所以越国公夫人真的是当今跟韩相公的孩子” 刘四郎目瞪口呆“什么还有韩少游的事儿” 太叔氏道“你想呀,当今这么偏爱越国公夫人,一定是很喜欢她的生母,偏又无法光明正大的给她们母女二人一个名分,再算一算越国公夫人的年纪,还有韩相公很早就侍奉在东宫” “”刘四郎忍不住道“韩少游是个男人吧能不能有点逻辑,别乱传啊” 太叔氏小声道“又不是没有男人生孩子的前例,志怪小说上有好多这样的呢” 又津津有味的说“你再想,越国公夫人跟咱们家对上,还是因为老爷子的葬礼韩相公之所以被贬官乃至于居家反省,不也是因为老爷子的缘故越国公夫人为了韩相公跟府上闹翻了,这多合理简直是严丝合缝” 刘四郎头皮发麻“” 真怕叫圣上知道了,把神都街头的狗都抓起来车裂掉 他只能告诉自家人“别乱说话” 转头承恩公又去找他,很不自在的道“早知道都是亲戚,还斗什么气大水冲了龙王庙,怪不得劲儿的” 刘四郎“” 刘四郎不敢跟大哥说的模糊,因为知道他脑子不好使,所以就更不能用那些暧昧的词汇了。 他一板一眼的告诉大哥“越国公夫人不一定跟圣上有关系,别处去乱说话” 承恩公愣了一下,神色严肃起来,捂住嘴,小声问弟弟“难道是太后娘娘的孩子外边也有人在传,说当初越国公夫人进宫的时候,太后娘娘不见她,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又唏嘘的“哎呀”起来“要这么说的话,也是自己家的人啊反而更亲近呢” 刘四郎“” 刘四郎头皮简直要炸开,又怕他出去胡说八道,索性叫人煮了一壶哑药,当成补汤骗承恩公喝了。 太叔氏有些忐忑“这能行吗” 刘四郎不耐烦道“就几个月不能说话,他死不了的,我们也安生一会儿” 太叔氏心想,也是,大伯要是个天生的哑巴,那该有多好。 承恩公府这种跟皇室纠葛甚深的人家都觉云里雾里,就更别说旁人了。 即便是皇室的公主和皇子们,心里边也犯起了嘀咕。 大皇子悄悄使人去宗正寺查档,没找到具体的记录,但是查到了录档的申办人。 大皇子妃知道后都惊住了“真是韩相公去办的” 大皇子木然道“真是韩相公去办的” 外边谣言满天飞,内卫不可避免的要上奏到圣上面前去。 内卫统领心说,我靠这也太禁忌一点吧 这要是真的 我何必去揭这个雷呢 可这要不是真的 也妥妥的是个雷啊 不太想自己往上报,左思右想之后,专程使人叫了刘四郎来,进行职场甩锅,这会儿也不管人叫小刘了,而是说“四郎啊,你是圣上的表弟,又是太后娘娘的内侄,涉及到皇室私隐,还是你去说比较得宜” 刘四郎更不想接这个锅,当即就道“统领,我” 统领压根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反而要跟他谈仕途,娴熟的开始ua他“你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几年了吧,有没有想过以后依承恩公府此时的声名,你怕是很难转入三省体系之中去,即便有岳家襄助,进去了,也很难融进去,倒不如在内卫这边深耕下去。” 他语重心长道“别人怕知道的秘密太多,但就内卫这个职位而言,就是另一回事了” 刘四郎情知这是阳谋,但是有一说一,却也有理。 他苦笑着接了下来,递牌子去求见圣上。 不多时,便有人去传他。 刘四郎低着头,力求以一种严肃活泼的语气,陈述自己听到的传闻。 不曾想圣上才听了个开头就怔住了“为什么越国公夫人可以在宗正寺报账” 刘四郎也怔住了。 他愕然当场“啊” 刘四郎心想,不是吧,圣上您不知道越国公夫人可以在宗正寺报账 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能表现出您知道 刘四郎斟酌着,徐徐道“可能是因为越国公夫人可以在宗正寺报账,所以越国公夫人就在宗正寺报账了吧” 监正听完,都没忍住看了眼圣上的脸色。 非静止画面jg 如是寂静许久,圣上才问了一个很要紧的事情“那五十万两兑付出来了吗” 刘四郎颔首道“兑付出来了。” 殿内又是一阵默然。 圣上战术后仰,思忖了好一会儿,抬手道“去叫宗正少卿来见朕。” 内侍前去传召的时候,宗正少卿正跟宗正丞一处吃瓜。 “真没想到,居然是韩相公” “难怪当初是他到这儿来督办这件事的” 宗正少卿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感同身受般的叹了口气“韩相公也不容易啊” 宗正丞说“谁说不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正唏嘘着,禁中便有人来传召。 因着刚狠宰了乌氏一刀,宗正少卿很大方的给了张银票出去“圣上传召,不知所为何事” 内侍觑了眼银票的数额,透露了一个不算机密、可以透露出去的消息“刘四郎入宫来了。” 宗正少卿心下了然,会意到了此行是为了什么,果断的又送了一张银票酬谢。 一路到了御前。 圣上问“宗正寺真的兑付给乌十二郎五十万两” 宗正少卿收了乌氏好处,倒是真的与人消灾“兑付了,乌十二郎愚钝,真的收下了,乌留良倒还算机警,知道此事之后,第一时间退了回来,并表态愿意捐献银二百万两以资助修建南北驰道” 圣上不在乎那些小事,只问了头三个字“兑付了” 宗正少卿被他问得怔住,不由得忐忑起来,但还是如实说“回禀陛下,兑付了。” 圣上又问“为什么要兑付” 宗正少卿愣住了。 他结结巴巴道“因为,因为那一位出具了宗正寺的一等章,按照规定,应该兑付的。” 圣上又是一怔“那一位是哪一位” 宗正少卿心说,圣上,你为什么要跟我装 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搞到台前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啊 他低着头,说了出来“越国公夫人。” 圣上愈发不解起来“为什么越国公夫人会有宗正寺的一等章” 宗正少卿“” 宗正少卿“可能是因为越国公夫人有宗正寺的一等章,所以她就有宗正寺的一等章吧。” 监正没忍住,又偷偷瞄了一眼圣上的神色。 刘四郎嘴角都不易察觉的抽搐了一下。 非静止画面jg 又是一阵寂静之后。 圣上问“是谁给越国公夫人办的一等章如若朕没有记错,这等权限的纹章,只有少卿才能督办吧不是你办的,难道是另一个少卿办的” 宗正少卿痛快道“正是臣下办的。” 圣上“” 圣上深吸口气,问“那么,你为什么要替越国公夫人办这个一等章” 宗正少卿“” 宗正少卿觉得很委屈。 他心想,陛下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是韩相公去找宗正寺,要宗正寺办的 当时宗正丞就觉得事情太大,既无手谕,又无口谕,还到禁中来问过,是您默许了,我们才办的 怎么着,现在想甩锅了是吗 还是说因为刘四郎在这儿,不能叫他知道这桩隐私,所以不能公开承认呢 宗正少卿心里愤愤的想,韩相公,我真是替你不值啊 他怎么敢做不敢当 宗正少卿就看了看刘四郎,道“臣请单独奏对。” 不能叫外人知道,那就叫他出去,糊弄着把这事儿糊弄过去,最后圣上脸面上也过得去,这总行了吧 圣上微露诧异,若有所思的看了刘四郎一样。 刘四郎毛骨悚然,深觉莫名其妙 都看我干什么 宗正少卿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这个章还是我替越国公夫人办的 你他妈神经病啊 宗正少卿平白无故的被刘四郎剜了几眼,心里也极不痛快。 你瞪我干什么 有种去瞪上边那个人啊 臭打工的何必为难臭打工的 圣上倒是没叫刘四郎出去,只说“他没什么不能知道的,你讲吧。” 宗正少卿又开始觉得莫名其妙了。 最后他只得说“是韩相公往宗正寺去,叫我们录这个章的。” 刘四郎微微变色,回想起外边甚嚣尘上的流言,暗暗狐疑起来。 圣上愈发奇怪“谁,韩少游” 他觉得很滑稽“韩少游要你们录,你们就录了” 宗正少卿不由得抬起一点点头来“当然不是,宗正寺没见到手谕,也没见到口谕,即便韩相公是宰相,也不能因为他的一面之词就录一个一等章啊。” 圣上更觉莫名了“所以现在越国公夫人手里的是” 宗正少卿有点忍不住了,你到底在装什么啊陛下 他内心充斥着冤种上司胡乱甩锅的愤懑感,忍气吞声道“宗正寺的流程是没有问题的,陛下。” 圣上“” 圣上“那你们录章的时候,有朕的手谕,或者口谕吗” 宗正少卿“” 宗正少卿忍无可忍,索性开始摆烂,当下理直气壮道“回禀陛下,都没有” 圣上“” 圣上都被他这过于理直气壮的语气搞得呆了一下“那为什么最后还是办了” 宗正少卿提着绶带,已读乱回“因为我们没有手谕,也没有口谕。” 圣上“” 刘四郎“” 刘四郎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主动告退了。 圣上敏感的看着他,忽的道“你是在对朕生气吗” 宗正少卿继续已读乱回“臣不敢,臣既没有手谕,也没有口谕,就给越国公夫人出具了一等章,臣怎么敢再同您生气臣万万不敢的。” 圣上倒真是好涵养,盯着他看了几眼,换了个问题“为什么韩少游要替越国公夫人操办这件事情” 宗正少卿彻底发疯,瞟了刘四郎一眼,又提了提绶带,大声道“臣不明内情,但是略有些耳闻” 刘四郎毛骨悚然,心知他要砸雷,马上道“臣请宗正少卿单独奏对” “哈哈,你在这儿待着吧” 宗正少卿被他剜了好几眼,早就不痛快了,都没等圣上问,就尽情的喷了出来“外界流言,越国公夫人或为圣上与韩相公之女” 与此同时,刘四郎“啊啊啊啊”大喊出声。 两个人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大,最后圣上什么都没听到,只皱眉看刘四郎,说“你喊什么” 刘四郎真想哭。 他摇摇头,也开始已读乱回“启奏陛下,臣有病” 圣上都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宗正少卿已经杀了殿中所有人一个猝不及防“外界传言,越国公夫人或为当今与韩相公之女” 刘四郎亡羊补牢“啊啊啊啊啊” 刘四郎发疯了。 但是发晚了。 殿中所有人都听到了宗正少卿大声喊出来的那句话。 非静止画面jg 非静止画面jg 非静止画面jg 终于监正绷不住了,主动开口,小声询问上意“是否要叫刘校尉与宗正少卿单独奏对” 圣上还在消化宗正少卿说的那句话。 信息量有点过大了 刘四郎回神之后,再不发一声,宛如一尊木偶,直呆呆的站在那儿。 宗正少卿稍显不安的挠了挠屁股。 他有点能共情到先前的乌十二郎了。 委屈,害怕,但是又有点愤愤不平。 我也没做错啊 宗正少卿心想,宗正寺当的就是这个差事,我负责任的做了,手续全都有,现在陛下你又来问责我,希望我来背锅 凭什么 自己的风流债,自己担着 如是殿内寂静了许久,才听圣上的声音有些飘忽的响了起来,颇有些无助的意味“这,从何说起啊” 宗正少卿破罐子破摔,开门见山道“臣请圣上明言,越国公夫人是否为帝裔” 圣上都被他的坦率的搞得气短了几分,语气都迟疑了“越国公夫人她不是吧” 宗正少卿大吃一惊“她不是吗” 刘四郎也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圣上见状,愈发迟疑了“她是吗” 宗正少卿见状急了“您难道还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骨肉” 圣上斩钉截铁的告诉他“她不是。” 宗正少卿想了想,索性坦白问了出来“难道越国公夫人其实是陛下同母异父的妹妹” 圣上“” 圣上颇觉无力“这,这又从何说起呢” 宗正少卿打开天窗说亮话“既然您确定越国公夫人并不是您的骨血,何以要叫韩相公往宗正寺去,给越国公夫人录章呢” 圣上断然否定了这个说法“朕从没有叫韩少游往宗正寺去录什么章” 宗正少卿将话说到这里,深觉莫名“难道陛下的意思是,韩相公事先没有知会过您,就叫宗正寺给一个非帝裔录了一等章” 圣上饶是颇觉莫名,但还是庇护了韩少游一下,并没有将事情坐实,而是说“可能是其中有什么地方误会了吧。” 宗正少卿忍不住道“若是如此,那为何宗正丞往禁中来询问的时候,禁中予以反应了呢” 圣上愣住了“宗正寺往禁中来询问过此事” 宗正少卿心说你可不要装傻充愣啊陛下 他很明确的道“宗正丞往宫内来询问韩相公昨日是否曾经觐见,禁中给予了肯定的答复,再问宗正寺之事,监正更没有否决之意当日韩相公入宫,该是有记档的,后边宗正丞入宫,想来也有记录,白纸黑字,难道是臣胡扯的吗” 圣上显而易见的顿住了。 监正也终于明白过来了,他朝圣上做了个口型南边。 那日韩少游惊闻本朝竟有最高司法豁免权之事,进宫来问,圣上便将世宗皇帝时期的秘闻告知于他 只是韩少游出宫之后,又怎么会到宗正寺去,还叫人给越国公夫人录了个章 难道这是那边的意思,假越国公夫人之名,实则是为那一支的后人办的 但韩少游不应该同他们有所牵连的 圣上为之出神。 宗正少卿再问“陛下,请您明言,此事是否是韩少游妄自为之” 他不再称呼韩相公了。 圣上一时语滞“这” 他只能说“此事牵扯甚多。” 宗正少卿又问“如若当真是韩少游妄自为之,禁中当日就应该断然否决才是,当时监正何以暧昧其词” 圣上继续语滞“这” 宗正少卿目光如电,去看监正。 监正同样宕机“这” 宗正少卿见好就收,同时还叹口气,道“事已至此,遮掩又有何用为君者自该有所担当。” 没等圣上发话,便躬身请罪“臣失言,还请陛下恕罪” 圣上“” 圣上沉默了很久,终于说“叫韩少游进宫一趟吧,朕也奇怪,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余光瞥见宗正少卿露出了一点“噫”的古怪神色来。 刘四郎小声说“这时候传召韩相公入宫,是不是容易引人误会啊” 圣上于是又瞥见宗正少卿再次露出了“噫”的古怪神色来。 他深吸口气“不然朕出宫去寻他也行。” 刘四郎“” 刘四郎忍不住道“更怪了” 圣上终于显露出愠色来“你去问他到底是怎么搞的” 再瞥一眼恶意吃瓜的宗正少卿,又加一句“你也去” 宗正少卿心说去就去 嘿嘿嘿 二人匆忙出宫,直奔韩府去了。 宗正少卿敲门进去,迎出来的是韩夫人。 宗正少卿见了,就不由得在心里“噫”了声,韩夫人才是最惨的那个好吗 韩夫人被他看得莫名其妙,转头往菜园里摘菜去了。 宗正少卿就一板一眼的问起当日之事来“为什么明尊要宗正寺替越国公夫人录一个一等章” 韩少游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桃色绯闻置之度外,理直气壮“她是公主啊,公主不该有个一等章吗” 刘四郎呆在当场。 宗正少卿激动地放下茶盏,直拍大腿 对,就这么爆料 开门见山的爆 痛痛快快的爆 不要遮遮掩掩,似是而非 宗正少卿马上道“可是陛下说越国公夫人不是公主” 韩少游深觉莫名“他怎么能说不是” 都能承认向怀堂,还不能承认越国公夫人 还是说为了前不久兑付出去的五十万两 这也太小气了吧 再说,乌十二郎不是没敢要吗 为了出去溜达一圈儿,最后又回到自己手上的五十万两吓得不敢认了 宗正少卿紧盯着韩少游的脸,问“韩相公,你的神色好像有些轻蔑,我能问一问是为什么吗” 韩少游官方词样“无可奉告。” “好吧,”宗正少卿也不气馁,继续道“总而言之您的意思就是,因为越国公夫人是公主,所以她可以有一等章,对吧” 韩少游点头“是的。” 回宫路上,宗正少卿兴奋地像只猹。 他甚至于还摒弃前嫌,问刘四郎“陛下说越国公夫人不是帝裔,韩相公却斩钉截铁的说她是你说陛下会怎么回应他会狡辩吗” “啊你说越国公夫人到底是怎么来的我是说,她是怎么来到这个世间的” “啊我是真的好奇啊真的很好奇” 刘四郎“” 刘四郎头疼的想,早在他请求单独奏对的时候,我就该走的 再回到圣上面前把话一说,圣上又一次愣住了“他是这么说的” 宗正少卿用力的点头“他是这么说的” 又扒拉刘四郎一下。 刘四郎无力的附和“啊,是,是的。韩相公就是这么说的。” 圣上心想,难道越国公夫人也是太宗之后 我先前怎么不知道 不过真的不重要了,赶紧结束这场闹剧吧 他胡乱摆摆手,说“就算是吧,此事到此为止。” 宗正少卿听得浑身刺挠什么叫就算是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陛下你这么说,跟瓜吃一半瓜就烂了有什么区别 只是他不好明说,只问“那越国公夫人手里的一等章,是否要收回来” 圣上丢不起这个人,说“叫她留着吧。” 宗正少卿又问“如若越国公夫人再花一个五十万两,宗正寺还要通过审核,给她批条子吗” 圣上觑着他,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字“批。” 宗正少卿心潮澎湃,难掩兴奋,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圣上“” 一直静默吃瓜的刘四郎都忍不住小心问了句“所以越国公夫人其实真的是公主咯” 圣上“” 圣上真的忍了他们太久太久,终于勃然大怒,当场摔了茶盏,脆响声中发作出来“都给朕少管闲事” 45.第 45 章 礼物这件小事 宗正少卿与刘四郎如同两只老鼠, 灰溜溜的被撵了出来。 只是一个稍觉丧气,另一个还精神抖擞,悄悄跟同伴眨一下眼, 说“你看,他急了” 刘四郎“” 刘四郎朝他摆摆手,果断道“我走了” 宗正少卿“” 宗正少卿不由得抱怨一句“你这人,真没意思” 事后, 很快就有殿中省的人出面辟谣,外边那些乱七八糟的议论都当不得真, 谣言止于智者, 希望大家有自己的分辨能力。 刘四郎就看见宗正少卿越过重重人海,一抖眉毛, 朝自己递了一个眼神。 刘四郎“” 你好烦啊,管好自己的事情不行吗。 皇室的辟谣来的有些暧昧, 只说什么“谣言止于智者”, 但细细剖析,里边一点干货都没有, 最重要的越国公夫人究竟是否是皇室血脉这事儿,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 许多人便觉得, 没有否定,本身其实就是一种非常明确的肯定了。 而圣上对此始终没有公开表露态度, 倒是否决了三省奏请削去承恩公府爵位的奏疏。 因为前边这事儿, 赵国公府内部还开了一场小会其实这也是皇长子态度的延续。 先前关于越国公夫人的种种风波, 皇室辟谣了, 但是又好像没有辟,世人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皇室压根没有明确的表露态度出来。 越国公夫人是皇嗣的话, 为什么不叫她认祖归宗 越国公夫人不是皇嗣的话,为什么要替她付如此巨额的一笔债务 皇长子料定这里头必然有些机窍,然而皇室主要是圣上既然已经表露态度,不愿让人深究此事,他当然也就不能公然违背父亲的意思,去探寻一个天子不希望底下人去探寻的秘密了。 好在他的王妃出身赵国公府,而赵国公府又是越国公府老太君的娘家,两家公府的关系还算亲近,可以走赵国公府的路子去探一探究竟。 皇长子妃递了话给娘家人,赵国公府当然得当成一桩正事来办,只是越国公夫人这事儿,皇长子都不好贸然打听,赵国公府即便同越国公府有亲,也不好大喇喇的上门探听的。 长房世子夫人便同底下的妯娌商议“听说前阵子十一娘病了,三弟妹何妨打发儿媳妇去瞧瞧呢,太夫人和越国公夫人若有空,就去请个安,若不得闲,她们小辈走动,原也没那么多拘束。” 十一娘,是姜二夫人在赵国公府的排行。 她是三房的庶出女儿。 皇长子妃的母亲是二房夫人,听了这主意也觉得不错。 不年不节的,她们这几房夫人没由头过去,可小辈没那么多事儿,嫂子去瞧瞧出嫁了的小姑子,连拜帖都不需要投,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三房夫人不太情愿。 只是大嫂占了个长,格外贵重几分,二嫂呢,人家女儿又足够争气,两位年长妯娌敲定了的事儿,哪里容她拒绝 三房夫人耷拉着脸应了这话,回到自己院里,便使人叫了儿媳妇段氏来“去越国公府瞧瞧你十一妹妹,再问一问她越国公夫人的事情,外头传的沸沸扬扬,咱们自家人都是两眼一抹黑呢” 段氏轻轻应了一声。 三房夫人略顿了顿,又板着脸加了句“去库里选几样东西带过去,娘家人过去一趟,总不能叫人取笑赵国公府寒酸。” 段氏笑道“母亲想多了,不为着您的情面,也为着那边老太君呢。” 取笑姜二夫人的娘家,跟取笑老太君有什么区别 她们可都是甘家的女儿。 越国公府的侍从即便眼皮子浅,也不至于真的浅成这样。 三房夫人挑起眼睑来斜了儿媳妇一眼,不咸不淡道“不必往我脸上贴金,老太君未必瞧得上我,更别说你了” 这话说得就不太好听了。 只是三房夫人是婆婆,段氏没什么好说的,心里再堵,脸上也没法带出来怫然之色。 等出了门回到自己院里,段氏才同娘家带来的丫鬟抱怨起来“不怪姜府老太君瞧不上十娘,瞧这母亲的做派吧,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还死揪着不肯放” 三房七八个孩子,只有六郎和十娘是嫡出,其余的都是庶出。 段氏嫁进来的时候,十娘和十一娘都还没有出嫁。 说真的,她其实更喜欢十一娘别管是不是装的,起码人家对待嫂嫂是很客气的,不像甘十娘,依仗着母亲宠爱,居然索取嫂嫂的陪嫁之物 后来越国公府的二爷议亲,老太君想替儿子娶娶十一娘,三房夫人这边使了大劲儿,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个道士过来,说两人命格妨碍着,接了亲对双方都不好,想把十娘嫁过去,没成想老太君的态度很坚决,是以最后这事儿也没能成。 也是因为这事儿,老太君算是把三房夫人给得罪了。 只是段氏冷眼瞧着,老太君那边只怕都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倒是自己婆婆在家里边恨得咬牙切齿也是,谁吃亏谁赚便宜,大家自己个儿心知肚明。 十一娘嫁入公府,没过两年就有了孩子,越国公府的家风一直都不坏,上头婆婆又是嫡亲的姑祖母,日子当然舒服。 十娘呢,蹉跎的年纪大了,才匆匆嫁掉,又是爱掐尖要强的性格,婚后便不十分顺遂。 这叫三房夫人瞧着,心里边就更难受了。 逢年过节十一娘回来,往往都没个话说可三房夫人不想跟十一娘说话,别人想跟十一娘说话啊 越国公府总共就那么两房人,就算是分家,十一娘能分到的家产也比赵国公府这边一房人多得多 她丈夫又争气,仕途顺遂,等到此番任期结束回京,怕还得再升一升。 尤其二房现下就只有一个孩子,还是从十一娘肚子里出去的 再想想自己的女儿三房夫人简直气得七窍生烟 段氏知道这段过往,当然也就不会自作主张去说和,只是偶尔劝一劝丈夫,都是妹妹,咱们尽量一碗水端平。 不管怎么着,以后十一娘的孩子也要管咱们叫一声舅父舅母,人家又没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关系维系着,总归是有备无患。 甘六郎倒是听劝。 甘十娘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甘十一娘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血缘上诚然稍稍差了一点,但甘十一娘的丈夫在外做封疆大吏,也就生生抬高了甘十一娘的地位。 有这样的妹夫,怎么还不能一视同仁呢。 这会儿段氏从婆婆院里出来,叫人专程给十一娘的孩子额外准备了点东西,便吩咐套车,往越国公府去了。 姜二夫人听底下人说娘家嫂嫂这时候过来了,心里边也有所猜测八成是为了自家那酷炫狂霸拽的侄媳妇来的。 她放下手里边在做的小衣裳,出门去迎了段氏入内,姑嫂两人说了会儿话,段氏便委婉的向她阐述了来意。 姜二夫人有些无奈“倒不是我想瞒你而是我真不知道呀” 她说“那是侄媳妇,又不是儿媳妇,再怎么好奇,也没由得把人叫过来问的道理不是” 段氏也觉得这话在理,只是她自己也实在是好奇呢“外头传的沸沸扬扬的,府里边竟没什么动静” 姜二夫人重又捡起了针线,继续绣那小肚兜上的莲花,一边绣,一边说“倒是没必要瞒你,我也想知道呢可是老太君那边云淡风轻的,好像压根不知道这事儿似的,大嫂呢,倒好像是叫了侄媳妇去过,可那边也没什么风声传出来太婆婆跟亲婆婆都这样,我又能如何” 段氏不由得道“姑祖母还真是沉得住气呢。” 她瞧着摆放在案上的那盆兰花,若有所思“先前议婚的时候,也没听见什么动静” 姜二夫人咋舌道“议婚的事儿,我就更插不上手了,别说是我,连大嫂都插不上手” 她说“我们国公的情形,你也是知道,诸事向来都是老太君亲自操办,那段时间国公身子实在不好,老太君便在外边找人推算,找个年岁八字相合的进来冲喜,她老人家的陪房到外边去寻了个人来,将诸事敲定,没过多久,侄媳妇便上京来了” 绣完最后一针,姜二夫人没寻到剪刀,便低头用牙齿咬断了线,继而道“再后头的事情,满神都都知道了。” 段氏靠近小姑子一点,揣摩着道“你说,是不是老太君悄悄跟什么人达成了协议,才把那位娶进来的” 姜二夫人老老实实的说“嫂嫂,我真不知道。” 段氏却觉得这推测比较靠谱“那位或许是当今的孩子,更有甚至,是千秋宫的孩子,不忍心叫她流落在外,所以给她寻了个身份,风风光光进京来” 姜二夫人再次无奈重申“嫂嫂,我是真的不知道” 段氏也是无可奈何“我总得有个话回去交差哇,什么都没问出来,长房跟二房那边顶多就说一句不中用,咱们太太那儿,怕是能直接骂死我。” 姜二夫人听得忍俊不禁“那你就把原委推到我头上不就是了” 她手把手的教着段氏“你就说,进门之后刚那么一问,我脸色就不好看了,再试探着提了一嘴,我就把脸给板起来了,说嫂嫂只管管好自家的事就是了,平白无故的,却来探听我们越国公府的风声做什么就这么说。” 段氏听着都觉得害怕“咱们太太要是听见,不知道得有多恼怒呢” 姜二夫人无所谓道“顶多就是骂我几句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叫她有个出气的地方也就是了,你还要在太太手底下过日子,不好得罪她的。” 段氏听得有些意动,但是又实在不好意思“这,这也太” 姜二夫人笑吟吟道“没事儿,太太还能上门来吃了我不成你就这么说。” 段氏想一想自己婆婆的为人,再一想倘若真是如实和盘托出的结果,暗地里不由得打个冷战,当下再三谢过,感激不已的出了门。 彼时姜迈心情尚好,便在院中弹琴,乔翎趴在桌子上晒太阳,优哉游哉的听着曲子。 金子在她脚边趴着,闲适的摇着尾巴。 张玉映从外边回来,待到姜迈一曲弹完,才悄悄同乔翎说“方才赵国公府来人了呢。” 乔翎了然道“该是去找叔母的吧多半是叔母那一房的媳妇。” 张玉映笑道“一点也不错。” 她并不卖关子“来的是姜二夫人的娘家嫂嫂段氏夫人。” 乔翎哼笑起来“段氏夫人怕要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啦。” “这回娘子可就猜错了,”张玉映说“去瞧着段氏夫人离开时候的神色不算失落,眉宇间倒是隐隐的带着点感激呢。” 乔翎不由得坐起身来“哎” 她若有所思,转而又笑了“大概是叔母同她说了什么,安了她的心吧。” 段氏如姜二夫人所说将话讲了,果然惹得三房太太生了一场大气,赵国公府那边虽然失望,但也算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了。 也就在这关头,承恩公府宣布分家,承恩公与承恩公夫人正式和离了。 条件就是先前太叔氏提议的那几个。 孩子都已经成年或者接近于成年,无需划分抚养权,财产方面也没有大的纠葛,大苗夫人的嫁妆归属于她本人,承恩公本人分得的财产,让渡三成给大苗夫人。 东平侯原以为此事还有的磨,没成想竟如此痛快的办成了,心下难免有些唏嘘,私下里同母亲道“临了了,总算是刘家也做了件好事” 东平侯老夫人了然道“八成是刘四郎夫妻俩的主意。” 是日,东平侯府做东,小苗氏与婆婆郑国公夫人作陪,靖海侯夫人与成安县主列席,没有经过官府,几家见证着,痛快的结束了这段纠缠几十年的婚姻。 大苗夫人看着手中的和离书,神色有转瞬的恍惚。 承恩公在做哑巴。 小苗夫人很嫌弃这个前姐夫“他这像什么样子啊” 裴夫人笑道“能就这么结束,已经很好了。” 宴饮结束,婆媳二人上了马车,一路无话,将要抵达自家的时候,小苗氏才听婆婆状若不经意的说了一句“这回的事,真该好好谢谢越国公夫人。” 小苗氏起先一怔,会意之后,不过刹那之间,后背上薄薄的生了一层汗出来。 她毕恭毕敬道“是,儿媳知道了。” 裴夫人倒是也没多说,转而道“承恩公虽不济,但刘四郎夫妻俩人还不错,以后如常走动着,别疏远了。” 小苗氏起初以为婆婆说的是这回刘四郎夫妻俩劝说承恩公退步的事情,便要点头应下,再一想,忽然觉出不对。 婆婆都知道自家妹俩事发当日就去了越国公府,刘四郎主理内卫之事,难道会不知道 他知道,想必也就能够猜出自己姐妹二人在当日之事中发挥的作用,可即便如此,也按下没有发作,甚至于操持着推动这件事情圆满结束。 小苗氏意会到这一点,难免心有所悟“平日里寒暄客气多少句,都不如真正经历一件事情,更能看清人的品性。” 裴夫人见她明白,脸上的笑里就多了几分满意“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东市的酒肆里,几个酒客数次推杯换盏,脸上俱都已经有些醺然。 他们说起今次承恩公府的事情来。 “先前看老承恩公的葬礼给搅弄的那么难堪,还以为这回分家也该有场热闹看的,只是没想到,反而是云淡风轻的结束了” 另有人说“不快刀斩乱麻怎么行先是葬礼,再是夫妻和离,刘家的脸都丢尽了,再丢,可就得倒欠了” 酒客们哄笑起来,笑完之后又忍不住道“不过,越国公夫人为人倒是真的豪迈不羁,有侠士风范” 几人占的是靠窗的那一桌,再往酒肆里边去瞧,隔着屏风独坐饮酒的,却是个黑衣剑客。 他桌前摆一碟酱牛肉,一盘盐水毛豆,并一坛酒,再配了那几人的言谈笑骂,一并下酒。 等这顿饭吃完,那剑客叫了跑堂的小二来结账,继而问“承恩公府的名声,好像十分的差” 那几位酒客言说的时候,这小二也在一旁听着,这会儿听剑客问,便了然笑道“太太想必并非神都人氏吧倘若是的话,只怕便不会有此一问了。” 见那剑客不言不语,只是神色专注的看着自己,他倒是正色了点,看看左右没人注意,才小声说“我有一回撞见他们家往外拉人呢,说是打死了个小厮,虽说是奴籍,卖身给他们家了,可那也是条性命啊这还是我瞧见的,没瞧见的,不知道有多少呢” 这小二有点物伤其类。 虽然他既不是奴籍,也不是承恩公府的下人,但对于他这样生活在底层的平头百姓来说,承恩公府这种骄横跋扈、并不把寻常人性命当回事的行事作风,是非常恐怖的。 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哪天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挡了承恩公府的路,继而直接被拖到路旁去挨一通毒打 黑衣剑客听了,倒是没说什么。 他点点头,结账后给了赏钱,背上剑出门去了。 夕阳西下。 橘红色的余晖就像是篝火熄灭前的挣扎,最后在天际闪烁着。 大公主身着常服,头戴帷帽,出现在神都城中某处临水的荫蔽茶楼里。 二楼的雅间里早就有了一位等待已久的客人,坐在屏风后听见推门声响起,不由得笑道“公主还是来了。” 大公主自袖中取出一片织金的衣料,摆到进门处的条桌上,淡淡道“因为这的确是进献给皇室的锦缎,而你又在信中说,有一个知道之后绝对不会叫我后悔的秘密想说给我听。” 那人笑着应了声“不错。” 大公主遂开门见山道“如今我已经到了,你大可以开口了。” 客人却说“在告知您这个秘密之前,我想先告诉您我的态度或许我们是可以合作的,殿下。” 大公主不置可否,只说“等我听完再说。” “您可真是” 客人有些无奈的笑了起来,倒是没有再卖关子“公主是当今天子的长女,论才干和品性,也要胜过您的弟弟、今上的长子楚王,是以您应该觉得,自己有很大的概率能够坐上那个位置吧” 大公主并不接腔。 客人对于她的沉着并不意外,继续道“只是很可惜,我想要告诉您的这个秘密,或许会让您先前多年的心血都付诸流水呢” 大公主听他说了半晌,都没有切入正题,心下已经生出了几分不耐。 或许是个无聊之人 这时候却听客人短促的笑了一声,那言辞像是刀一样,猛地扎进了大公主的心口“皇室所谓的立长,说的是长子也好,长女也罢,都要有一个前提中宫无所出吧” 茶室内灯影憧憧,连带着他在屏风后的影子也便觉诡谲莫测起来。 大公主心绪猛地一跳,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客人的声音仍旧温和从容“我想说的是,殿下,或许我们是可以合作的。” 他很了解现下大公主心头涌动着的汹涌浪潮,不等她出声催促,便讲出了她心有惊疑、但是又不敢将其真正落到实处的那个猜测“当今与朱皇后有一个孩子,您应该知道吧” 大公主脸上血色稍退,语气却还坚定“我知道,那个孩子并没有被生下来,” 客人于是幽幽的笑了起来“公主何必如此试探我呢您应该很清楚,朱皇后的那个孩子,其实是生下来了。而我今天要告诉您的就是那并不是一个死胎,那个孩子,如今还活着” 大公主脸上的血色终于消失了。 她立在门口,几乎能够听见胸腔里的血液在血管中跳跃的声音。 如果朱皇后当初诞下的并不是一个死胎 如果那个弟弟,或者妹妹如今仍在人世 那皇位的继承序位上,她也好,大皇子也好,通通都要往后靠 可是 大公主的思绪猝然收紧了一瞬,语气稍显急促“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朱皇后作为母亲,没道理不去保护自己的孩子,尤其她在宫廷之中,并不是漂泊无依之人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她有着皇朝四柱之一的定国公府作为依靠 而宫里的人,无论是太后娘娘,亦或是当今,都没有理由做出这样的事情,何必遮掩中宫嫡出的降生,继而对外宣称那是一个死胎 客人没有答话。 只有江上的清风从屏风后隐约拂来。 大公主心有所悟,踱步往屏风后去看,果然见其后窗扉半开,轻纱质地的窗帘在江风前飘摇,而那客人,却已经失了踪影。 夏末的夜晚是很美丽的。 见天朗气清,越国公府众人在水阁里行了一场家宴,不只是长房和二房的人,连同广德侯夫妇也一起来了。 水边堆起半人高的木柴,里边扔了香料,噼啪声中,火焰燃起有一人多高。 那美丽的、闪烁着幽蓝色光泽的织梦娘在夜色中翻飞,继而越过屋脊去了。 门户洞开的厅堂里,梁氏夫人、姜二夫人与广德侯夫人姜氏正同老太君一处说话,广德侯则饶有兴致的考校起了姜裕,侍女们不间断的将美酒和鲜果送上,穿插其中,笑声不断。 姜迈体弱,受不了烟气,也不愿搅扰别人的谈兴,叫人搬了把椅子独坐在避风处,眼看着院子里的场景,也觉得很有意思。 芳衣带着几个厨娘在烤肉,另还炙了驼峰,烤了一点时鲜的蔬果。 张玉映卷起袖子,露出一截莹润的小臂,正执着一把极薄的刀在切脍。 乔翎像只秃鹫一样,兴致勃勃的盘旋在她身边。 再远一点的地方,乐师们正在调弄乐器,先前乔翎请到府上来的那个杂耍人也正在核对自己箱子里的东西。 姜迈微微出神,这功夫乔翎已经到了近前,大概是因为方才离烤架有点近,她脸上染了一点灰。 乔翎小声问他“你吃鱼脍不吃吃的话我偷偷拿一点过来,现在的鱼脍最新鲜” 姜迈其实很少吃生的,肠胃受不太了,只是看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自己,居然鬼使神差的点了下头“好。” 乔翎于是瞄一眼厅内,用小盘子端了一点过来,屁股往他座椅上一挤,挨在一起开始吃鱼脍。 间歇里说“二弟他约我去吃饼呢,你去不去韩相公应该也会去,或许还会带一只他炖的鸡韩相公鸡炖的极好” 姜迈用手帕温柔的擦掉她脸上的那一点灰,道“我方便过去吗” 乔翎说“怎么不方便二弟本来也叫你去呢” 姜迈便点点头“那就一起过去。” 乔翎嘴巴被占着,含糊的应了一声,忽的瞥见什么,不由得开心起来“看,那儿有两只叮叮猫” 梁氏夫人养的那只狸花猫也在附近,大概是听见声音了,不由得竖起尾巴,稍显惊奇的东张西望起来。 姜迈也奇道“什么猫” 乔翎指给他看“叮叮猫” 姜迈和那只狸花猫齐齐看了过去,怔然几瞬之后,前者哑然失笑,后者则带着一点被愚弄的愤怒“喵”了一声。 姜迈好笑道“那不是蜻蜓吗” 乔翎理所应当的说“我们那边儿就管它叫叮叮猫呀,我觉得比蜻蜓可爱” 姜迈笑着附和她“是的,可爱。” 肉烤的差不多了,驼峰滋滋冒油,芳衣切了一碟首先送到老太君面前去。 梁氏夫人要使人去叫继子和儿媳妇过来,却被广德侯夫人拦住了。 姜氏笑道“叫他们俩一起说说悄悄话吧,瞧那俩人,多要好。” 老太君也说“是呢。” 叫芳衣给他们俩切一碟肉过去“叫他们在那儿安生猫着就成。” 张玉映的鱼脍被送上桌,接下来就没她什么事儿了,侍宴的活儿,有芳衣盯着。 她悄悄又端了一碟鱼脍给乔翎送去。 乔翎会意的朝她眨一下眼,接过鱼脍的同时,往她手里边塞了一张纸条。 张玉映心下暗暗一惊,不动声色的收起,退到外边去之后,打开一看,便见纸条上短短的写了一句话往后院东门去,向南走五十步。 张玉映微觉莫名,倒是没觉得娘子会害自己,略有些迟疑的去了,入东门后,再往南走五十步 她不由得怔住了。 张玉映走后,姜迈问乔翎“你给了她什么” 乔翎一边嚼嚼嚼,一边说“是份礼物” 姜迈道“什么礼物” 乔翎嚼嚼嚼,说“我自己做的一间树屋你不是说后院的树可以用吗” 姜迈默然了会儿,才说“那你可真厉害呀。” 乔翎洋洋得意的嚼嚼嚼“是吧我觉得玉映会喜欢的” 姜迈慢条斯理的吃了口羊肉,没说话。 乔翎说“你吃鱼呀” 姜迈微笑道“我肠胃不太好,很少吃生的。” 乐师进场表演,乐音响了起来,不多时舞姬出场,连带着厅中的说话声都小了。 再之后就是杂耍人的表演,饶是先前已经看过几回,侍女们也给惊得出声,连见多识广的梁氏夫人和广德侯夫人,也不由得为之称奇。 老太君笑着道“都是哄人玩儿的把戏罢了,不过能练到这样炉火纯青的境地,也不容易。”吩咐叫赏赐那人。 宴席结束,众人各自散去,乔翎与姜迈自去正房安置,洗过脸了坐到床上,才见张玉映回来,她眼眶尤且有一点红。 轻轻叫了声“娘子” 乔翎在帐子里捂着耳朵叫了起来“不要说叫我不好意思的话嘛” 张玉映听得忍俊不禁,倒是真的没再说什么,行个礼,悄悄出去了。 乔翎暗松口气,转头欲睡,却见姜迈侧躺在塌上,支着手臂,静静看着自己。 乔翎道“你看什么” 姜迈说“怎么,你不能看” 乔翎“那倒也不是。” 她躺下去,拉起被子盖到胸口,合上眼睛,准备睡觉。 几瞬之后,她迟疑着睁开了离姜迈比较近的那只眼,试图暗中观察一下。 姜迈被气笑了,问她“你看什么” 乔翎理直气壮的把另一只眼也睁开了“怎么,你不能看” 姜迈觑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躺平身体,也将被子拉到胸口,合眼睡了。 却没有学着乔翎的样子,也睁开一只眼试图暗中观察。 过了会儿,他便听见身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就是穿鞋声。 姜迈睁开眼睛去看,只见到乔翎的背影,她从衣架上取了外衣,自己麻利的穿到身上。 姜迈坐起身来“你上哪儿去” 乔翎很大佬、很冷酷的说“别管” 走出去几步,想了想,又说“我很快就回来” 姜迈嘴唇张开,欲言又止。 这转瞬迟疑的功夫,乔翎已经开了门,人影在窗上一晃,继而就听脚步声往外边去了。 姜迈独自在帐子里边数着时间,从一一直数到三千,又从三千倒序数到了一,反复两回,才听外边传来张玉映的声音。 “娘子大晚上做什么去啦” 乔翎声音很低的说了句什么。 姜迈凝神去听,都没听见。 只听见张玉映平淡的声音“娘子,男人不喜欢这些的,您只怕是白费功夫啦” 乔翎困惑的“啊”了一声。 继而便听张玉映淡淡道“大多数男人都很肤浅的,只喜欢那些浮于表面的东西,没有我们女孩子那么细腻柔软的心思。” 又说“不过,国公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人。” 姜迈忍不住坐起身来,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外边的声音就停了。 紧接着乔翎推门进来。 姜迈想要起身掌灯,却被她拦住了“你不要动,也不要点灯” 乔翎用脚把门一推,自己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自己脱掉鞋钻进帐子里,还指挥姜迈“把帐子关的严实一点。” 姜迈就把她进来时打开的那道口子合上了。 乔翎展了展自己宽大的袖子,姜迈眼见着深青色,亦或者说深黄色的光芒星星点点的亮了起来。 帐子里只隐约透进来一点微光,却显得萤火虫的光芒更亮了,忽闪忽闪,像是情人的眼睛。 姜迈一时无言,静静的看着她。 乔翎见状,于是赶忙捂住自己的耳朵“你也不要说会叫我不好意思的话” 姜迈看着她,眨一下眼睛。 乔翎见他不语,这才稍稍放心一点,放下手来。 姜迈便靠近一点,伸手过去,指尖点了点她脸颊“你脸上,被蚊子叮了好大一个包。” 乔翎茫然的摸了摸脸“哎” 姜迈看着她,轻轻地,轻轻地靠近一点 乔翎正不明所以,就听窗外张玉映好心提醒道“娘子,萤火虫玩完之后要放出来呀,不然明天早晨会会发现它们死了一帐子的。” 乔翎大惊失色“不会吧” 张玉映很肯定的说“会的哦” 乔翎不忍心了,于是看向姜迈“把它们放出去吧要是死掉,就太可惜了。” 姜迈点头,面无表情的躺了回去,说“放,放,都放走吧。” 46.第 46 章 朱皇后 九华殿。 贤妃身边的女官见大公主来, 很高兴的送了香茶和时鲜的瓜果,因为是贤妃的亲信,也是看着大公主长大的, 言谈之间门,更多几分亲近,少几分恭谨。 “公主怎么不带小郡王来娘娘也惦记孙儿呢。” 大公主笑着含糊过去“他今日有功课要做,明日我叫驸马带着他来陪娘娘说说话。” 女官不由得有些唏嘘“一眨眼的功夫, 小郡王也开蒙了,这日子可真是不经混” 正说着, 置于偏厅的那座鸾鸟座钟“铛铛”响了起来。 “呀, 时辰到了。” 她不由得笑道“娘娘今日的静修结束了。” 大公主也站起身,往门外去, 等候母亲的到来。 贤妃刘氏如今也是快要五十岁的人了,看起来倒是只有三十五六岁的样子。 她衣着简朴, 发无珠饰, 脸上的神态也很温和从容,只是在见到女儿的时候, 不由得流露出一点微笑来“仁佑,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大公主已经开府, 却仍旧住在宫中,只是除了规定的可以拜见母亲的日子, 她极少会往九华殿来见母亲。 她是女子, 往来后宫不像大皇子一样有着诸多忌讳, 但同时大公主也知道, 作为一个在朝中领事、有心大位的公主来说,不宜再肆无忌惮的同后宫联系了。 她不愿意做那个破坏规矩的人。 这会儿母亲问起,她便如实答了“我有些很要紧的疑惑, 想要问您。” 贤妃几不可见的怔了一下。 那边女官听到大公主的话之后,已经默不作声的领着殿内其余的侍从们退了出去,将空间门留给这母女二人。 贤妃往内室里走,大公主忙上前一步,替她打开了帘子。 母女俩到里间门去坐定,大公主开门见山道“娘娘还记得朱皇后吗” 贤妃脑海中恍惚间门回忆起朱皇后的面容,即便过去多年,那风华绝代的影子,也仍旧镌刻在她的记忆当中。 她不由得道“怎么会忘呢。” 说完之后贤妃轻轻笑了一下,转而问女儿“难道你忘了吗” 朱皇后薨逝的时候,大公主其实也不算是个稚童了。 她为之默然,几瞬之后才道“我当然也没有忘。只是朱皇后是嫡母,又因为难产亡故,您也好,祖母和父亲也好,都没叫我了解太多,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也就想不起要探究更多了。” 贤妃看着女儿,突然道“时隔多年,你为什么会问起朱皇后来” 大公主如实的告诉母亲“因为有人告诉我,朱皇后当年生下的并不是一个死胎,而是一个健全的孩子,那个孩子至今仍旧活在世上” 贤妃饶是向来平和,听罢也不由得吃惊的“啊”了一声。 大公主见母亲如此反应,心下难免对于听到的消息起了疑心母亲当年身在宫闱之中,又是四妃之一,尚且一无所知,那个人又是怎么知晓这样的绝密的 贤妃目光仍旧落在女儿脸色,心绪却已经飞回到了多年之前。 相较于前朝记载于史书之上的那个宫廷倾轧,当今的后宫,其实算是十分平和了。 贤妃凭心而言,今上并不算是个难伺候的君主,甚至于可以说是个温和体贴的丈夫。 他并不会刻意的禁欲,但是也不会放纵自己,女色上浅尝辄止,恰到好处。 贤妃自己是承恩公府出身,血缘上算是今上的表姐,比起叫承恩公府那一家子糟污人决定自己的未来,入宫于她而言,算是个不错的原则。 太后娘娘对待承恩公府一直都颇漠视,待她这个娘家的侄女也是平平,贤妃心知肚明,自己能够入宫,其实是因为圣上要跟太后娘娘斗气。 所以她对待太后娘娘,只有妃妾的恭谨和敬重,却不敢显出娘家侄女的亲昵和娇气来,也从不肯牵扯到两宫之间门的纷争去。 太后娘娘只是漠视她,但并没有为难她,当今待她不算十分恩宠,但也足够宽和。 大公主是贤妃唯一的孩子,也是当今的头一个孩子,新生命总是象征着希望,而第一个也总是不同的。 圣上在大公主身上倾注了最多的爱护和心血,而大公主的存在乃至于逐渐成长,也叫帝妃之间门的关系愈发紧密平和。 这其实就很好了。 大皇子的生母夏侯氏进宫的时间门,比贤妃晚了半年。 夏侯氏的父亲在当今为东宫的时候,便侍奉在近侧,某日天子临幸其府邸见到夏侯氏,很喜欢她,便奏禀太后,将她带入宫廷。 较之贤妃的谨慎和温和,夏侯氏的性子其实有点刁蛮当然,在圣上面前,那点刁蛮只会表现为娇俏。 起初对待贤妃这个姐姐,她还是很恭敬的,时间门久了,察觉到太后娘娘其实并不怎么理会贤妃之后,才逐渐骄纵起来。 贤妃对待她,就像是对待一个任性的小妹妹,对于她的冒犯,很多时候都是一笑了之说到底,她也只是爱在嘴上讨点便宜罢了,比起刘家那群糟污人来说,简直干净纯粹的像张白纸。 宫里边总共就这么两个有正经名分的妃子,有什么好斗的呢。 只是没过多久,两人便听到了来自前朝的消息,定国公之女朱氏,被选为皇后了。 神都之中,谁不曾听说过朱家娘子呢 夏侯氏慌里慌张的去找她,神色不安。 她很清楚,论容貌,论才情,论背景,她们两个人捆在一起,都无法与朱娘子抗衡。 贤妃自己倒是很平和。 因为打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无法延续姑母的传奇。 贤妃劝夏侯氏看开些“太后娘娘也好,咱们圣上也好,眼睛里可都揉不下沙子。” 夏侯氏有些失魂落魄“怎么会选朱娘子做皇后呢” 贤妃听着,不由得加重了语气“妹妹,别失言了这不是我们能管的事情” 夏侯氏回过神来,脸上有些恍惚,低下头去,很小声的说“刘姐姐,我就是觉得” 她几经纠结,终于委屈的说了出来“我就是怕她抢走圣上啊,她那么漂亮,那么耀眼我先前就怕,可阿娘进宫的时候跟我说,定国公府从来没有女儿嫁入皇家,叫我不要杞人忧天,这才过去多久朱娘子就要进宫来做皇后了” 夏侯氏抽泣着哭了起来“别人骗我也就算了,我阿娘居然也骗我” 定国公府从来没有女儿嫁入皇家 贤妃听闻之后,头一个念头就是这怎么可能 她按下心底诧异宽抚住夏侯氏,转而悄悄去查,这才发现夏侯氏说的居然是真的没有任何记载显示,定国公府朱氏出过皇后、亦或者皇子妃 这可太古怪了。 皇室从前居然没有跟朱氏联姻过吗 只是贤妃在宫里边待的久了,已经知道适当消减自己的好奇心,不要过多生事的道理。 她有女儿。 对她来说,再没有比好好抚养女儿长大更重要的了。 几年之后,帝后大婚,朱娘子入宫,成了朱皇后。 她生的很美,那是一种令人为之恍惚的美丽,言谈举止之间门,都流露出难以言表的尊贵和从容。 朱皇后并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人,甚至于待下可以说是宽和。 但这种宽和又跟贤妃身上那种近乎慈悲的意味截然不同。 朱皇后的宽和,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彼时夏侯氏已经因有孕晋封德妃,气势正盛,她误以为朱皇后是上一个贤妃,因而趾高气扬的生出僭越之心后,朱皇后毫不犹豫的出手整治了她。 她没有惩处德妃,因为德妃彼时身怀有孕。 朱皇后传召德妃的父亲入宫,以其教女不善、有辱天家为由,叫他跪在宫门前诵读礼记三个时辰。 须得知道,那可是朝中文武勋贵上朝的必经之路啊。 而德妃的父亲作为当今东宫时的旧臣,在当今登基之后,向来都是超脱于寻常臣子的。 贤妃听闻之后,都觉得真是杀人诛心 偏偏朱皇后拿到了板上钉钉的把柄,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德妃不能眼见父亲因为自己的不当行径而受辱,哭着去向朱皇后叩头请罪,却只叫她的父亲又加了两个时辰的刑期朱皇后冷冰冰的回应她,德妃为了自己有错在身的父亲,连腹中皇嗣都可以拿来作为筹码吗 贤妃能知道消息,太后娘娘和圣上也是一定能够知道的,只是两宫始终没有发话,最后德妃的父亲是被人抬着出宫的,回府之后便大病一场,没多久便郁郁而终了。 在那之后,德妃简直敬畏朱皇后如虎狼,又恨之甚深。 如是又过了几年风平浪静的日子,朱皇后终于有了身孕。 所有人都是高兴的就算是装,也得装得高兴 然而头一次叫贤妃看出来不高兴的不是别人,正是朱皇后的母亲、定国公夫人。 那其实是个偶然。 当时贤妃往朱皇后宫中去探望她几年相处下来,二人交情还不错。 不曾想刚拐到朱皇后宫室的正门处时,却见定国公夫人正从里边出来。 倘若是寻常时候,贤妃该过去同定国公夫人说几句话,稍加寒暄的,只是定国公夫人脸上的神情实在算不上好,甚至于可以说是大失所望 是以贤妃当即便后退几步隐回拐角,直到定国公夫人的身影消失在长长的宫道上,才重新往朱皇后处去。 贤妃心想,难道是朱皇后出了什么意外 可若是如此的话,定国公夫人哪能匆匆离去呢。 如若是皇嗣有什么不妥 可前几日见到朱皇后时,她脸色还是很好的。 贤妃心下犹疑不定,往殿内去拜见朱皇后,却见她面色红润,双眸明亮,看不出丝毫不适的形容来,贤妃当然也就不好出言刺探人家的私隐了。 只能想,定国公夫人如此失望,难道是因为朱皇后腹中怀的是一位公主 虽说才几个月,但据说很有本事的那些大夫,是能够诊出男女的。 可是贤妃又忍不住想,即便是公主,那也不至于啊。 朱皇后还很年轻,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孩子,再则,公主也未必不可能坐上那个位置不是 她想不通,便也不再去想。 宫里边多得是匪夷所思之事,既然同自己无关,又何必冒着生事的危险,去刨根问底呢。 没想到几个月之后,朱皇后临盆之际却出了意外,是夜,她艰难的生下了一个死胎,自己也香消玉殒 那是一个深夜,宫里的妃嫔们都在殿外等着,太医来报腹中皇嗣太大,难以生产之后,殿外的妃嫔们之间门响起了一阵耳朵难以听闻到的骚动声。 太后娘娘吩咐她们各自回宫,众人自然都得听从,再得知消息,已经是第二日了。 有些人私下里议论,说必定是太后娘娘下令舍母保子,所以朱皇后才丢了性命,只是没想到皇嗣在母亲肚子里留的时间门太久,早已经没了气息 贤妃听得心惊肉跳,此后因之而生的风波更是令人骇然。 因为后边妃嫔们为朱皇后哭灵的时候,太后娘娘使人送了一盘刚被割下来的舌头过去,血淋淋的摆在众人面前 其中有一条属于当时很得宠的淑妃。 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议论这件事了。 当然,曾经盛宠一时的淑妃,也就此销声匿迹。 不曾想多年之后,却从大公主口中牵连出此事,因而想起了这段尘封的过往。 大公主从母亲的话里抓住了很要紧的两点“朱皇后怀孕之初,定国公夫人入宫来探望女儿,离宫时流露出很失望的神色” 贤妃点头道“是的。” 大公主又问“朱皇后生产的时候,宫门已经落锁了吗” 贤妃知道,女儿想问的是,朱皇后生产的时候,是否断绝了宫内同宫外,尤其是同定国公府之间门的联系。 她告诉大公主“宫门已经落锁了,但是彼时定国公夫人就在宫中朱皇后临盆前一个月,她便进宫来了。” 大公主几不可见的蹙起眉来。 如此一来,所谓太后娘娘为求皇嗣而舍弃朱皇后的说法,大概率就不会是真的了。 一直以来,镇、安、宁、定四家公府都被称为皇朝四柱,他们负责戍守四方,有着异常尊崇的地位,定国公夫人还在宫中,想来是不可能眼看着太后娘娘下令剖开自己女儿的肚子,取出皇嗣的。 对于定国公府来说,皇嗣以后可能还会再有,但做皇后的女儿可只有那一个 且依据大公主对太后娘娘的了解,她也不太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来。 当今是太后娘娘的亲子,齐王也是太后娘娘的亲子齐王如今膝下也只有一女罢了,太后娘娘可什么都没说过。 彼时当今膝下早就儿女双全,太后娘娘就更没必要为了一个孙辈,害了朱皇后性命了。 短暂踯躅之后,大公主又问“娘娘是否知道,当初朱皇后诞下的那个孩子,究竟是男是女” 贤妃又是一怔。 彼时觉得理所应当的事情,现下再去回想,却是疑窦重重。 她缓缓回忆着那个夜晚,神情中不可避免的显露出几分迟疑来“没有说过,没有人说过是男是女太后娘娘也好,定国公夫人也好,都只用皇嗣二字来形容那个孩子,没人说过究竟是皇子,还是公主。” 大公主若有所思。 “定国公府” 贤妃低声念着这四个字,脸上短暂的显露出一点恍惚来。 大公主忙道“娘娘是想起了什么吗” 贤妃看了她一眼,却摇头道“我想到的事情,同朱皇后的事情没什么干系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在太后娘娘处侍奉时,听太后娘娘与唐红闲话,她们说起来,皇朝四柱之中,安国公府才是最特殊的一家” 大公主微觉讶异“梁氏一族” 贤妃点头“实际上,安国公府梁氏同皇室之间门的关系是最紧密的,梁氏的女儿,有很多做了皇子妃,甚至出过皇后。这两代没有出过皇妃,是因为武安大长公主嫁入了梁家,联系已经足够紧密了” “你要知道,先帝之时,皇脉单薄,先帝只有那一个同胞妹妹,却独独许给了梁家,除了先帝的异母弟弟韩王之外,太后娘娘只短暂的抚养过安国公之女、如今的越国公府太夫人,以此就可知道梁氏的独特地位了。” 大公主只觉得疑云重重“梁氏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贤妃微露迟疑之色“我隐约有些耳闻,据说,梁氏一族是真正的道脉” 大公主奇道“道脉又是什么” “我不知道。”贤妃平和的看着女儿,有些抱歉的笑了一下“圣上无意间门说起来,我没有问。事实上,这两个字也是我听声音猜测的。” 她抬手摸了摸女儿的脸,告诫她“稍后去见了圣上,他不说,你一定不要问。” 大公主神色微变。 贤妃看着她,欣慰的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是个方正的孩子,不会做那些阴诡之事,如果不是打算将此事告知圣上,你怎么会堂而皇之的来见我呢” 她说“我很高兴,你是个好孩子。” 辞别了母亲之后,大公主遂往崇勋殿去求见圣上。 进殿之后,她很郑重的行了大礼。 圣上见状不免惊奇“平白无故的,何以如此隆重” 大公主道“儿有很要紧的话想同阿耶说,请您屏退左右。” 圣上听得神色微动,倒是没有十分迟疑,当下摆了摆袖子,监正便会意的领着殿内的侍从们退出去了。 他问“你想说什么” 大公主遂将事情原委说给他听“日前,我的长史收到了一封密信,但那信却不是写给他的,而是写给我的。信封里有一块专供皇室的锦缎作为凭据,信中说,有极其要紧的秘密意欲告知与我” 圣上不动声色的听着,并不评说什么,只是在大公主将整个过程都全盘托出之后,才失笑道“怎么会来告诉我” 大公主并不掩饰自己此时的彷徨“说真的,儿此时有些心乱如麻。” 嘴唇嗫嚅着动了几下,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越国公夫人,是您跟朱皇后的孩子吗” 47.第 47 章 小揪揪 崇勋殿里。 圣上稍觉好笑的看着女儿“你怎么会这么想” 看大公主眼神一错不错的注视着自己, 他倒也不曾拖延,直截了当的告诉了她答案“越国公夫人当然不是我和朱氏的孩子。” 大公主显而易见的怔了一下“她不是吗” 圣上很确定的告诉女儿“不是。” 大公主难免要问起一个先前整个神都都在讨论的问题“既然如此,为什么皇室会替越国公夫人付那笔五十万两的账目” 对于自己看重的、想要委托以重任的孩子, 圣上没有用言语去搪塞她,而是在短暂的思忖之后,告诉她“最开始,这大概只是一个小小的误会。韩少游误会了, 越国公夫人自己大概也误会了。” 圣上将曾经告诉韩少游的秘密,也告诉了大公主。 大公主果然为之色变“这” 转而, 她又想起父亲说“这大概只是一个小小的误会”, 不由得道“难道韩相公误以为越国公夫人是身负有太宗皇帝血脉的公主吗” 圣上微微颔首“我猜,是的。” 大公主眉头微蹙, 难免说“既然是误会,那又何以” 她想说, 既然知道是个误会, 为什么不将其解开呢 倒不是心疼那五十万两银子对朝廷来说,那并不算什么, 但是执行的体系当中出现了漏洞,就应该去将其填补上的。 然而当今却选择了漠视。 起初, 大公主以为这是因为越国公夫人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正经的皇朝公主, 再之后, 又以为越国公夫人是太宗一脉的公主, 可是这也被父亲否认了。 既如此, 却还是要保留着这个漏洞 大公主心头陡然生出来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这几乎叫她觉得恐惧了“您宁愿叫人误以为越国公夫人是您的公主,亦或者是太宗一脉的公主, 也不愿意将那个盖子打开,难道越国公夫人实际上的身份,居然比本朝的两脉公主都要尊贵吗” 圣上觑着女儿脸上的惊骇,悠悠的笑了起来。 大公主急了,不由得催促的叫了声“阿耶” 圣上便如她所愿,轻轻点了下头“是的,越国公夫人很重要,非常重要。” 他告诉女儿“如果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与她同处在天平两端,即便是中朝,也只会选择保全她她是当世唯一一个破命之人,自本朝有史起,也只出现过两个破命之人罢了。” 大公主听得茫然不解“什么叫破命之人” 圣上注视着她,脸上的笑意收敛起来“现在还不到叫你知道这些的时候,但是你或许可以猜测出,上一个破命之人是谁。” 大公主起初面露困惑,几瞬之后,她猝然间意会到了 这念头叫她心惊肉跳,继而霍然起身“难道” 圣上抬了抬手“你先坐下。” 大公主勉强压抑住心头的狂潮,颤声道“是高皇帝,对不对” 圣上微微阖了阖眼。 大公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那可是被封为圣人的高皇帝啊 越国公夫人与高皇帝居然有着如此奇妙的渊源吗 一直以来,中朝都是皇室的最后一道防线,可阿耶却说,如果真的到了万不得已,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中朝会弃置他,选择越国公夫人 这简直是离奇到匪夷所思了 对面圣上长久的注视着她,好像在思忖着什么极其重要、但又不能够与人言说之事。 慢慢的,他脸上重又浮现出一贯温和的笑容来“仁佑。” 圣上叫着长女的名字“我已经决定,要选你为后继之主。” 大公主着实吃了一惊 她下意识道“阿耶” 然而等圣上真的温和看着她,等待她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她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最后,也只是道了一句“儿只是觉得有些突然。” 圣上淡淡一笑,却道“稍后我会去拜见太后,将此事告知于她,请北门学士见证,留下传位诏书。如若诸事顺利,我会逐渐将那些隐藏在这片土地上的秘密告知于你,再由你来告知你的后继者,如若事态不顺” 他短暂的停顿之后,接了下去“太后会代我转告你的。” 大公主听他言外之意,大有不祥之感,不禁悚然“阿耶” 圣上的声音里隐含着几分喟叹的意味“正是大变之世啊” 他笑了起来“真正是大变之世” 大公主听得若有所思,却没有主动开口去问,她现下还有些疑惑“您怎么,忽然间就决定了这么要紧的事情” 圣上目光平和的看着她,问“你为什么要来告诉我这件事你不知道,如若此时宣扬出去,那个孩子会取代你,成为最正统的储君吗” 大公主为之踯躅几瞬,终于还是道“我是阿耶最年长的孩子,如若朱皇后所诞下的那个孩子还在世,也比我小很多。如若连一个年幼我这么多的弟弟或者妹妹都要心存忌惮,伺机将其除去,一则心胸狭窄,有失骨肉之亲,二来,也未免太过于轻看自己了” 圣上说“可那个孩子是嫡出啊,或许你根本没有机会同他比较才干,就会因为出身被直接否定了。” 大公主轻轻摇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您跟祖母又怎么会隐瞒那个孩子的存在这其中一定有一些不欲为人所知的秘密吧” 她跪坐在圣上身边,像儿时一般,伏在父亲膝头“儿年幼的时候,觉得阿耶行事过于温吞了一些,对待宰相和要臣们过于客气,君主的威仪上稍有逊色,再年长一些,才能看出您的苦心来。” “竭力削弱勋贵在朝堂当中的势力,擢升寒门子弟填充朝堂,既要羁縻皇朝四柱,还要为后来人拣选良才,不拘一格提拔年轻人” 大公主由衷的道“我很向往阿耶,也很想效仿您,所以我不能走一条崎岖歪斜的小路,那条路太窄了,一旦走上去,或许就没有办法掉头了。” 她毕竟年轻,眼睛还是明亮的,眸子里还有希望“我要使皇朝宏大,要开创一个清明坦荡的朝局,如果连跟一个年幼自己许多的弟妹都无法容忍,心生畏惧,怎么可能走得长远呢” 圣上注视了女儿片刻,动容的叹了口气,终于道“这就是朕选择你做后继之主的原因。” 长秋宫。 太后听圣上说了原委之后,只淡淡的问了句“仁佑是这么说的” 圣上靠在椅背上,神情闲适,说“是呢。也不知道是真的这么想,还是编的。” 太后便笑了一下,脸上露出稀薄的一点赞许来“还算不错的说辞。” 又问“楚王呢” 圣上有些好笑的耸了下肩“他吓坏了,在府里坐立不安,想着哪天寻个机会试探一下越国公夫人。” 太后听了也是一笑“他像他母亲多一些。” 圣上说“是啊。” 母子二人短暂的寒暄了几句话,外边侍从来报,道是中朝在值的两位紫衣学士已经到了门外。 寻常公侯之家拟定遗嘱,只需要一位紫衣学士见证即可,但皇室毕竟不同,保底也会来两位学士作为见证如若北尊时间上方便的话,其实该由他来主持的。 太后听到这里,脸上的笑容才淡去一点“储位乃是国朝大事,确定要传给仁佑吗” 圣上点了点头。 太后便朝心腹侍从摆了下袖子。 圣上目光看向窗外,思绪却不知飘去了哪里,就在那两位北门学士抵达门外的同时,他忽然间问了出来“您有没有后悔过” 太后道“后悔什么” 圣上看着自己的母亲,目光平和“很多很多,您经历的所有事情,有没有让您心生悔意的” 太后目光同样平和的回答他“没有。” 圣上说“一件也没有” 太后又笑了起来。 她说“一件也没有。” 于是圣上也笑了起来“哦。” 正是傍晚时分,姜裕从弘文馆下学回府,途径府上偏门时,忽的发现有个头戴帷帽的女郎在外张望。 看身上的青色衣裳,该是哪家的婢女才是。 他心头微动,遂勒马停住,叫小厮去问“看看是做什么的。” 小厮应声而去。 哪知道不去也就罢了,过去一问,那婢女拔腿就跑。 那小厮见状难免惊疑“你跑什么呀” 他尤且诧异的时候,姜裕已经催马追了上去。 那婢女敏捷的拐过一条街,转而钻进了巷子里,然而两条腿终究无法同四条腿的坐骑相较,终于还是叫姜裕给追上去了。 往巷子里瞧了一眼,姜裕不由得怔住了,摆摆手示意侍从们无需过来,自己坐在马上,维持着一段足够安全的距离问“你们是什么人” 他看得清楚,巷子里并没有什么危险人物,加上先前跑过去的那个婢女,也只有两大一小三个人罢了。 看服制,该是哪家的年幼小娘子带着两个丫鬟。 他不问也就罢了,这一问,那三个人更要跑了。 姜裕一见她们动作,就知道是要脚底抹油,当下喝道“别跑了你们跑不过马的,与其被人追着撵几条街,还不如老老实实交待到我们家门外来做什么” 那两大一小三个小娘子头碰头低声说了句什么,好像是终于定了主意。 年长些的两个侍女让开,叫最小的那个出来。 那小娘子掀开头顶的帷帽,露出底下涨红了的脸孔来,结结巴巴道“姜二公子,我,我约了府上太太来见面的” 姜裕觑见她的脸,不由一怔。 是他长兄姨母小罗氏的女儿,小包娘子。 这下子,姜裕心里也不由得懊恼起来。 小包娘子口中的“府上太太”,当然不会是他的母亲梁氏夫人,只会是他的长嫂乔翎。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倘若真的是约好了要来见面,又何必踯躅不前,使人往门外去观望 可见小包娘子自己也没拿定主意,到底要不要进越国公府的门。 顺着这个思路再去细想,若真是有什么大事,何以小包娘子的母亲小罗氏不来登门,却要叫这么个半大孩子过来 是以姜裕忖度着,大概今日前来,其实是小包娘子自作主张。 或许是她,亦或许是包家遇上了什么难事,她的母亲不愿意张扬出去,但是小包娘子实在是不放心,所以便犹豫着,想到表兄这里来寻些帮助。 可谁想得到,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进门的时候,却先遇上了表兄的异母弟弟呢 小包娘子本就踯躅,见了他,出于原配夫人与继室夫人之间的微妙关系,只怕心里边更觉难堪,也更难以出口了。 姜裕心下暗叹口气,当然也不会戳穿她的谎话,并不提她们三人仓皇逃走的事情,只温和一笑,说“这边往嫂嫂那儿去,的确更近一些。” 又叫了小厮过来“小包娘子方才迷了路,你带她们进去吧。” 小包娘子很窘迫的朝他道了声谢,拉着两个侍女,跟着随从往偏门那边去了。 姜裕这才催马进门,同时吩咐身边的随从“动作快些,去给嫂嫂报个信,小包娘子这回过来,怕是有话要说,只怕她脸皮薄不肯开口,劳嫂嫂多问几句。” 随从麻利的应了,快步离去。 正房。 乔翎原正在院子里给金子梳毛,听说姜裕身边的随从在外边求见,心里边还纳闷儿呢,他能有什么事儿啊。 等叫人进来,听了原委之后,便会意过来,由衷道“替我多谢二弟。” 随从应了一声,迅速离去。 她同旁边姜迈道“婆婆把二弟教的很好呢” 姜迈含笑点头“是啊。” 乔翎又催他往里间去歇着“待会儿我来跟表妹说话,你在这儿,说不定她反而不好意思呢。” 姜迈遂起身准备往内室去,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轻轻道“我们小郎君也很好很好呢” 乔翎挺胸抬头,眉飞色舞的朝他眨一下眼。 那边小包娘子眼见着迫近越国公府的正院,心里边便开始忐忑了倘若到了门外,正院里的人却根本不知道她要来,把话说漏了可怎么办呢 带路的小厮是表兄异母弟弟的人,叫他知道,就相当于是叫梁氏夫人那边的人知道了,会不会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取笑表兄的母家 表哥的身体本来就不好 小包娘子只觉得眼前发花,脚下打飘,强撑着不肯露怯,实际上连声音都有点颤抖了“你回去吧,我们自己过去就好了,谢谢你。” 那小厮很善解人意的应了声,最后指一指方向,便停下脚步,不再向前了。 小包娘子暗松口气。 那边正院的门已经开了,张玉映带着几个侍女来迎她。 她一见到人,眼前又开始发晕了。 张玉映一见这小娘子的脸色,就知道她是在担忧什么,温和一笑,拉住她的手,领着人往正院那边走“娘子让我来接您呢” 小包娘子听得一愣,再回神时,眼睛里已经包着两汪泪了。 进了正院之后,她鼻子一酸,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哭了出来“我是不是给表哥丢脸了啊” “怎么会” 张玉映用手帕给她擦眼泪,柔声道“我觉得小包娘子遇上事情敢大着胆子出来找人,很勇敢呀” 乔翎领着金子到小包娘子面前去,热情的招呼她“来摸摸我的小狗” 小包娘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哽咽着开始摸狗。 乔翎被她抽抽搭搭的样子给逗笑了,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这可爱小姑娘的头,继而同张玉映道“叫人去给姨母送个信儿,就说妹妹在我们这儿,免得她见不到人,心里担忧。” 张玉映笑着应了一声。 乔翎也不在意什么形象,在小包娘子身边坐了,等她情绪稍稍平复一点了,才问“是包府那边出了什么事儿吗” 小包娘子神情迟疑,为难的说“阿娘不许我过来的,伯母她们都说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小题大做” 乔翎很理解的看着她,说“但你觉得是大事,很重要,是不是” 小包娘子用力的点了点头。 乔翎没再催促,只是伸手抚摸着金子毛茸茸的脊背。 小包娘子也低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过了会儿,终于开口了“我姐姐,我姐姐她现在一点都不开心” 她哭着说“那个姓裴的对她坏极了我姐姐什么都帮他打理好了,他倒觉得理所应当似的,他们家的人欺负我姐姐,他也一声都不吭,他坏透了” 乔翎听得心头一跳,脑海中倏然间回想起先前往包家去时见到的那个温柔娘子,江南水乡一般婉约轻柔“包大娘子” 张玉映悄悄告诉她“小罗夫人的长女嫁进了英国公府。” 乔翎微吃一惊。 她知道罗氏姨母的长女已经出嫁了,只是居然不知道原来包大娘子居然嫁去了公府 那边小包娘子既然开了口,便如同打开了话匣子似的,流着眼泪,断断续续的讲了出来“裴家人都看不起我姐姐,觉得我们家门第低可当初也不是我们家主动攀附过去的啊,是姓裴的那个坏蛋自己去提亲的我还傻乎乎的帮他说好话,没想到害了我姐姐,呜呜呜呜” 旁边侍女不由得问“裴三郎对包大娘子动手了吗” 小包娘子抽泣着摇了摇头“没有” 旁边侍女又问“难道是要纳妾” 小包娘子又摇了摇头“也不是” 那侍女不由得道“那还能怎么很坏呢” 小包娘子瞪着通红的眼睛,生气起来“只要不动手打人,不纳妾,他就是好人了吗你跟伯母她们一样的讨厌” 那侍女难免有些讪讪。 小包娘子也没有过多的将精神放在她身上,只继续抽泣着说“是那个坏蛋去求亲前自己说的,会一生一世都对我姐姐好,永无二心,我阿耶才把姐姐嫁过去的可是现在” “姐姐去年生了一个小外甥女,那孩子落地没几天就去了,我们过去的时候,那老虔婆哭哭啼啼的,捂着心口说自己难受,怎么这么没福气,好好的孩子,却留不住她没别人可以说话了是不是非要当着我们娘家人的面说非要当着我姐姐的面说小外甥女没了,难道我姐姐不是最难过的人吗她就是故意要叫姐姐伤心” 说着,她又忍不住呜咽着哭了起来“姓裴的成天板着一张死人脸,也不知道帮姐姐说句话” “伯母说,凭借我们家的门第,姐姐能嫁去英国公府做媳妇,已经很有福气了,且姓裴的相貌好,不嫖不赌,也不纳妾,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可我姐姐她不开心啊,她不开心” 张玉映在旁,又替她擦了擦眼泪,问出了很关键的一点“包大娘子的孩子夭折,是去年的事情,这会儿小娘子气冲冲的过来,一定是不久之前出了些意外,是不是” 小包娘子感激的看她一眼,用力的点了点头“裴家那个老虔婆,不知道从哪儿接了个守寡的侄女过去,明里暗里的跟我姐姐暗示,从前那寡妇还跟姓裴的议过婚呢,现下又没了夫婿我姐姐气得回了娘家,姓裴的又去接她他居然还有脸跟我姐姐生气,板着脸,觉得我姐姐信不过他” 她很生气的朝地上啐了一口“我伯母替姓裴的说好话,说他性格就是这样的,看起来冷冰冰的,心里在乎,只是嘴上不说他又不是哑巴” 又说“别以为我不知道,都是因为堂哥在姓裴的手底下任职,她为了儿子,她简直恨不能按着我姐姐的脖子,叫她去跟姓裴的和好” 乔翎听得入了神,不由得继续追问一句“现在怎么样啦” 小包娘子听到这儿,眼泪又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还能怎么样呢,姓裴的既没有对我姐姐动手,也没有违诺纳妾,他只是去我们家吃了顿饭,别人就觉得已经给足我们家脸面了。姐姐当晚就跟他回去了,临走的时候,还朝我笑呢,可是我笑不出来,我难受极了” 她自责不已“当初姓裴的去提亲的时候,我不给他说好话就好了” 其实包大娘子的婚姻,哪里是小包娘子几句话所能决定的呢。 乔翎心下有些唏嘘,却很认真的问这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的意思“你怎么想呢” 小包娘子从被鼻涕眼泪阻塞的鼻子里哼了一声出去“什么面冷心热,什么不会说话,哪有那么多原因真要说为什么,无非就是姓裴的没那么在意我姐姐罢了” 她气愤极了“只是叫他保护好自己的妻子,又不是叫他去移山倒海” 乔翎摸着她头顶的两个小揪揪,由衷道“大娘子知道你有这份心意,心里边一定会很感动的。” 小包娘子显然并没有被这话劝慰到,白嫩的小脸耷拉着,神色黯然“感动又有什么用呢也不能真的帮到姐姐呀。” 她说“我阿娘在家里怄气,心疼姐姐,偏也没有办法。要说姓裴的有什么特别特别不好的地方,倒也不是,可是姐姐在他们家一点都不开心” 小包娘子的腮上又挂起泪来了“昨天晚上,我抱住姐姐不许她走,伯母说我不懂事,把我拉开了姐姐的腰上只有很少很少的肉,这么瘦” 她胡乱用手比划了一下,给她们看。 “我知道,她们是畏惧英国公府的威势,又觉得事情没那么严重,可以容忍下去,我说可以来找表兄帮忙,阿娘又不许我来,可是” 小包娘子哭了起来,断断续续道“为什么非要姓裴的很坏很坏才能叫姐姐离开他啊一定要他动手打人,或者是纳妾才行吗姐姐在他身边,一点也不开心,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乔翎顺势搂住那个小揪揪,轻轻拍着她的背,又问张玉映“包大娘子的夫婿” 张玉映暗叹口气,告诉乔翎“包大娘子的夫婿裴三郎,出自英国公府的长房,是世孙的胞弟,勋贵门楣里,也算是很有出息的了。” 乔翎道“但有没有出息跟是不是一个好的丈夫,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张玉映颔首道“娘子说的是。” 乔翎心想,这事儿可不是简简单单打上门去就能解决的。 说到底,还得探一探包大娘子的口风才行。 她吩咐人去收拾客房,又叫人送水来给面前的小揪揪洗把脸“待会儿我们一并往英国公府去走一趟” 小包娘子满脸希冀的看着她“可,可以吗” 乔翎道“当然可以啦” 她也算是恶补过神都的风俗旧例了“倘若是正经的去拜会英国公夫人,最好提前去投拜帖,但倘若是跟自家姐妹见个面说说话,就没有那么多细碎的讲究了。” “再说,有也不怕。” 乔翎理直气壮道“我又不是神都人氏,我是乡下人” 徐妈妈在旁静静听了全程,此时不禁笑道“太太既嫁过来,可就是神都人啦。” 乔翎却说“是我娶的国公呀,得反过来国公现在也是乡下人了” 众人听罢,齐齐笑了起来。 小包娘子的侍女替她重新梳了梳头发,又仔细的擦了把脸,上下打量无妨之后,马上使人套了马车,预备着出门。 乔翎隔着门同里头姜迈说“我走啦” 姜迈说“叫徐妈妈也一起过去吧。” 乔翎会意过来。 徐妈妈是姜迈的乳母,想来曾经是侍奉过他生母罗氏夫人的旧人,多半出身罗家,又谙熟神都风尚,叫她陪着去见罗家的外孙女,再合适不过了。 她出声应了,带着人出了门。 英国公府同越国公府并不在同一个坊内,乘坐马车过去,兜兜转转,也耗费了将近三刻钟的时间。 英国公府的门房眼见到悬挂着越国公府标志的朱轮车,便知道是长房包三太太的亲戚,一边迎上前去,一边又使人去给长房那边送信。 相较于稍显陌生的越国公府,小包娘子对这儿就要熟悉的多了,同英国公府的侍从一处在前边领着路,带着乔翎这个表嫂往自己姐姐院子里去。 包大娘子刚听人说越国公夫人来了,还怔了一下两人真正意义上其实只见了两面,其中一面还是在后者新婚当夜。 细细数起来,也就是前不久越国公夫妇往包家去拜会的时候,一处说了几句话。 她原本还觉不解,待到在乔翎身边见到自己两眼难掩红肿的妹妹,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你啊” 包大娘子的眼眶也有些红了,近前去摸了摸妹妹头顶的小揪揪,终于叹一口气“小小年纪,想的倒多。” 又向乔翎行礼,由衷道“这丫头冒昧登门,难为表嫂当成正事,专门走一趟了。” 说到底,小罗氏同姜迈之间的亲近,多半还是来自于罗家姐妹二人年少时候一并长大的情谊。 待到罗氏夫人过世之后,老越国公再娶,两家往来的也就少了,包大娘子同姜迈这个年纪相仿的表哥其实并不十分熟悉。 同表哥的妻室,就更没有多深切的关系了。 如今听闻自己的事情,人家肯专程来一趟,哪有不感激的道理 小包娘子在姐姐面前,反倒不肯说什么担心的话了,而是去拨她的手,很傲娇的道“姐姐,你别动我的小揪揪,这是刚梳好的” 包大娘子不由得笑了起来,温柔道“好,我不动。” 她生得很像小罗氏,然而笑起来的时候,乔翎却鬼使神差的在她脸上见到了姜迈的影子。 飘逸秀雅,岸芷汀兰。 也是。 乔翎心想,正经的姨表兄妹呢。 她没急着说话,倒是先仔细看过了包大娘子的气色,这才道“妹妹噢,我能这么叫吗” 包大娘子笑道“承蒙嫂嫂不弃,当然可以了。” 乔翎也笑了,笑完才说“我观妹妹的脸色,颇有些五脏郁结之态,再去想小揪揪说的那些话,便觉得起码也该有个七八成的可信了,事已至此,妹妹有没有想过日后该当如何呢” 包大娘子听得微怔,神色迟疑起来。 乔翎见状,也不催促,只建议说“我觉得,或许你应该同裴三郎分开一段时间,好好想一想,你到底想要怎样的生活。” 她徐徐道“一生一世很长的,你真的下定决心要跟他走下去了吗” “如果继续当下的婚姻,还有可能会遇到什么问题呢婆婆跟妯娌们好相处吗丈夫会一直坚定地站在自己身边吗还有,对于你们夫妻二人来说很要紧的子嗣,乃至于长房夫人那儿的那位守寡的侄女” 眼见包大娘子面露思忖之色,乔翎又转而道“如果不再继续当下的婚姻,又有可能会遇到什么问题呢包府跟英国公府的人如何打发,尚且还在其次关键是,你想走一条怎么样的路呢” “还要嫁人,亦或者是有别的打算最要紧的是,有没有法子维持生计” 乔翎很认真的向她承诺“你是姨母的女儿、是姜迈的妹妹,那就是我的家人只要你需要帮助,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帮你的” 她说“你不要想别人,先想你自己,姨母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会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好的,你也无需担忧后果英国公府这边若有异议,我来帮你担着” 这话落地,包大娘子还没做声,外边已经有人笑道“越国公夫人的口气可真是不小呢,听着叫人害怕。” 乔翎听得眉毛一抬,再一转眼,对面包大娘子已经起身迎人。 包大娘子的婆母、英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带着另外几个儿媳妇一起过来了。 两下里碰了面,脸上倒都是笑吟吟的。 世子夫人先说儿媳妇,语气听起来倒也和煦“你也是不懂事,越国公夫人并不是外人,既到了咱们家,怎么也不使人去告诉我知道怠慢了客人,倒是叫人笑话英国公府少教。” 包大娘子低头道“是儿媳疏忽了。” 世子夫人礼貌,乔翎当然也不会针锋相对,当下同样带笑,云淡风轻道“您这也太客气了些。我是听说妹妹不懂事,一声不吭的就回了娘家,专程来教训她的。哪有婆婆会叫自己的娘家表侄女给儿子做妾这也太不要脸了点,哪像是正经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呀。” 又说“就算那位夫人曾经同妹夫议论过婚事,可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他们两人一个已经成家,另一个失了丈夫,有人蓄意把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翻出来,是何居心” 乔翎说着,神情都严厉了几分,瞥一眼包大娘子,向世子夫人道“我方才狠狠的说她呢,那种满口胡话、嘴里没个正形的糟心婆子,就是存了心要挑唆你们婆媳俩的关系,何必为她伤了一家子的和气趁早拉出去塞她一嘴马粪,看她还敢不敢再挑拨离间” 48.第 48 章 打啵 世子夫人“” 当日越国公大婚, 世子夫人也是列席过的,知道儿媳妇的这位表嫂发起癫来有多难缠,只是却也并不十分惧怕。 有什么好怕的呢 世子夫人心知肚明, 归根结底,当日之事还是因为小姜氏和李文和没理,这才叫越国公夫人有了借题发挥的引子。 而淮安侯夫妇要是不主动冒头去掺和人家的家务事,怕也不会把自己搞得那么难堪 只是这会儿越国公夫人站的是英国公府的地面, 会是英国公府的人,她们又没有理亏之处, 越国公夫人再如何蛮横无理, 也没由得在英国公府闹起来的。 此一时,彼一时了。 承恩公府。 承恩公前不久刚没了老父, 紧接着就因为老父的丧事,在满神都的人面前大丢了一回脸这还没完呢, 这之后没过多久, 大苗夫人便跟他和离了 糟心事一桩接着一桩,好消息却是一个也无, 甚至于连他的同胞兄弟都开始烦他了,居然找人熬了壶哑药骗他喝下, 这会儿连话都说不了了 承恩公满腹怨囿,无处申诉, 只好在家中喝闷酒, 一醉解千愁。 正院小厨房里, 厨娘白氏将新烤出来的一只肥鸭搁到案上, 先提刀切了流油的鸭屁股捏在手里,“嘬嘬嘬”的招呼着,往院里边去喂她养的狗了。 等白厨娘再回到小厨房时, 案板上的那只烤鸭不仅仅少了一只屁股,连带着还没了条腿。 她柳眉倒竖,还当是帮厨的小子偷吃了,叉腰正待发作,忽的心有所觉,猝然回头,却见一个黑衣郎君靠在旁边墙上,手中擎着一条鸭腿,一边吃,一边面无表情的打量她。 其人神情冷峻,背一把长剑,一看就不是善茬。 白厨娘“” 眉毛松动下来将叉腰的手若无其事的收回到两膝前弓一下腰客气的笑 白厨娘蔫眉耷眼“小郎君慢点吃,仔细烫呢” 黑衣剑客见她如此反应,脸上冷色稍退“你是府上的厨娘” 白厨娘低眉顺眼道“是。” 黑衣剑客又问“承恩公现下在哪儿” 白厨娘心下纳闷儿,这人问那老狗在哪儿干什么 再觑一眼他的形容,乃至于自家老爷的人品,她心里边不由得影影绰绰的浮现出一个可能来。 白厨娘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小郎君,我知道有条不会引人注意的小路” 她摘下围裙,果断的朝他一招手“跟我来” 黑衣剑客“” 黑衣剑客难免心想,看起来,承恩公是挺招人恨的呢 英国公府,包大娘子院里。 世子夫人来这儿之前,心里边是存着几分不快的为了昨日儿媳妇跑回娘家的事儿,她心里边就憋着火呢,这会儿眼见儿媳妇的娘家人居然还敢上门来寻自家晦气,便更觉恼怒了。 她自觉是个尊贵体面的人,决计不肯像小姜氏一般声泪俱下、嚎啕痛哭,说起话来也是绵里藏针,只是没想到越国公夫人居然也不复新婚之夜时的癫狂,真的一板一眼的跟她讲起道理来了 最要紧的是,虽然在讲道理,但同时也没疏忽了阴阳怪气自己几句 栓q,有被骂到 世子夫人脸上笑意往下掉了掉,倒是也没有完全落下,不动声色的落座,瞟一眼身后的小儿媳妇,后者便笑吟吟的上前来开了腔“三嫂也真是的,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张姐姐才刚失了丈夫,在娘家实在觉得苦闷,这才来姑姑这儿透透气,叫你这么一说,人家成什么人啦” 包大娘子听得面露疲色,意欲开口分辩,那边乔翎却朝她摆了摆手,说“妹妹,你先别说话。” 包大娘子微微一怔。 方才说话的妯娌也愣住了。 继而便见乔翎往世子夫人面前去站定,稍显茫然的挠一下头,问“论品阶,我是正经的国公夫人,论身份,又是府上的姻亲宾客,没有世子夫人坐着喝茶,却叫我站着的道理吧” 她很认真的问世子夫人“是我就该站在这儿听府上训话,还是说府上的待客之道有些问题呢” 世子夫人听完,冷汗就掉下来了 方才一个恍惚,还当是平日里儿媳妇们争芳斗艳的来伺候自己呢,结果一不小心给疏忽了 主要是越国公夫人太年轻了,尤其辈分也小,她下意识的就把越国公夫人当成晚辈了虽然越国公夫人也管包大娘子叫妹妹,但实际上,她的年纪比包大娘子还小呢 世子夫人失了先手,不觉间涨红了脸,当下讪讪然起身,行礼致歉“夫人见谅,我这儿一时没有转过弯儿来” 乔翎点点头,理解的笑“没事儿,人上了年纪就是容易脑子迟钝,我懂。” “”世子夫人皮笑肉不笑的牵动一下嘴角,没说话。 乔翎一来一回,已经会意到包大娘子每日要面对的是什么了。 婆婆糟心。 妯娌也糟心。 这还只是长房这边呢。 英国公府可不同于人口简单的越国公府,整整六房人铺下来,累也能把人累死 包大娘子接触的人,并不是穷凶极恶的那种坏,但这也绝对不意味着她的日子好过。 就是这种喉咙里卡了鱼刺的细微痛苦,才叫人难受呢 乔翎方才同世子夫人说话的时候,也在暗中观察着包大娘子的神色,见她并没有显露出不满,也没有替婆婆解释圆场的意思,便有些了解到她的秉性了。 靠得住,也能立的起来。 沉吟几瞬之后,她同世子夫人提议道“不瞒夫人,我学过一些医理,今日见了妹妹,便发觉她情状实在不算太好,刚巧我们家在城外也有座庄子,便想着叫妹妹搬过去住上一段时间,权作修养了,不知道夫人以为如何” 世子夫人脸上薄薄的笼罩着一层笑,神色淡漠,没有说话。 倒是包大娘子那先前开口的妯娌柔声细语道“越国公夫人这么说,那可就是太冤枉我们了,不知道的听了,还以为我们裴家怎么虐待儿媳妇了呢。” 又说“妇人病这东西,成了亲的人或多或少都是有的。小侄女没福气,夭折之后,府上也没少叫三嫂进补,燕窝流水似的用下去,脸色也没见多好,只怕不是出去住一段时间就能起作用的” 乔翎听到一半,便不由得张开了嘴,只是没有作声,一直等到她愁眉苦脸、感同身受般的说完,才顺势往椅背上一靠,正式开腔“这位夫人,你是” 那妇人微微一笑,朝她行个礼,道“妾身夫婿府上行六。” “哦,裴六太太,”乔翎于是便这么称呼她,继而道“你知不知道民间有句俗语,叫做哪壶不开提哪壶” 裴六太太脸色微变,稍露窘迫之色“我不太明白越国公夫人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乔翎看着她,一字字道“当着一位母亲的面故意提起她夭折的孩子,往人家的痛处上戳,这是很贱很贱的行径,你明白吗” 裴六太太哪儿经历过这种明刀明枪的对阵 她神情僵住,一时难堪起来,只强行解释说“我没那个意思,夫人想多了” 乔翎遂道“你知道皇宫在哪里吧下回进宫的时候,要不要同圣上谈一谈夭折了的嫡出皇嗣既然百无禁忌,那就一视同仁啊,有什么不敢说的见不到圣上也没事儿,跟太后娘娘说说也成啊” 裴六太太愈发窘迫起来,异常勉强的笑道“越国公夫人说笑了。” “我没有跟你说笑,也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乔翎很认真的跟她重复一遍“裴六太太,你故意戳我妹妹的痛处,故意叫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伤心,你这种行径很下作,也很贱,可能英国公府的人都比较习惯你的这种作风,我妹妹呢,性情柔弱,也很忍气吞声,但我不一样,我见不得你对自己没有足够清晰的认知,我要告诉你你真的很贱” 裴六太太站不住了,满脸通红,喉咙发涩,眼眶里都涌出热流来了“你” 乔翎心平气和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很贱的裴六太太。” 裴六太太“” 裴六太太被当众揭了脸皮,羞愤不已,再忍不住,一扭头,泪珠夺眶而出。 “哭吧,哭的的大声点,我爱听” 乔翎视若无睹,继续道“你只不过是被我点破了本质而已,这就受不了啦今天,昨天,乃至于先前的无数天,你在一个母亲心头捅了多少刀,恐怕连你自己都没数过吧你今天品味到的痛苦,甚至于不足我妹妹的万分之一,你明白吗很贱的裴六太太。” 裴六太太再忍不住,更待不下去,抹着眼泪,哭着逃了出去。 乔翎稍显诧异的“哎”了一声,主动替包大娘子留客“不再坐坐啦很贱的裴六太太” 裴六太太跑得更快了。 乔翎悻悻的撇一下嘴,有些遗憾,旁若无人般的同世子夫人道“裴六太太虽然贱了点,但还没有贱到家,不然就安安生生的坐在这儿了,哪能跑啊。” 世子夫人脸颊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剧烈抽搐了一下。 不要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阴阳我,越国公夫人 她情知对方是来者不善,而方才也已经明晃晃的显露了恶意,是以此时也无谓再去遮掩,当下板起脸来,沉声道“越国公夫人,我们英国公府的儿媳如何,是我们自己家的事情,只怕还不必劳动你来伸手过问吧” 乔翎心平气和的道“世子夫人,你们裴家的儿媳妇也是我的妹妹,她身体不适,心情不畅,难道我还过问不得了” 世子夫人脸色冷了下去,几瞬之后,忽的又浮现出几分笑意来。 她温和唤道“老三家的,你怎么看呢” 小包娘子不由稍显急促的叫了声“姐姐” 包大娘子循声看了妹妹一眼,朝她微微一笑,继而同婆婆说“母亲,妹妹说的其实也有些道理,我近来总容易觉得疲惫,实在有些支撑不下去了” 世子夫人眼底冷光一闪,却温和叹一口气,同时劝道“我知道,你平日里跟你六弟妹有些小小的不和,但你是跟三郎过日子,不是跟你六弟妹过日子。” “三郎的任期快要到了,或许就要外放出京,到时候你不随从照顾他的衣食起居,难道反而要躲到庄子上去,叫我找别人去照顾他吗” 包大娘子还没说话,乔翎便开了腔。 她不懂就问“世子夫人,什么叫找别人去照顾他啊方便说一下您打算找什么人来帮着照顾府上三郎吗” 世子夫人笑的不动声色“还能找什么人呢给他添几个小厮,再加几个丫鬟,男人嘛,总是容易粗心,找个女人在旁边伺候着,知冷知热,总归要妥帖些。” 乔翎不懂再问“如果我妹妹去庄子里休养身体,你就要给裴三郎纳妾,找别的女人照顾他,世子夫人你是这个意思吗” 世子夫人险些被这话给呛到喉咙。 宅斗的精髓就是似是而非、欲语还休,遮遮掩掩、含蓄隽永,不能这么简洁明了的讲出来的,懂不懂啊越国公夫人 世子夫人只能解释“我可没这么说,三郎答应过包家,不会纳妾的。” 乔翎遂又问道“也就是说,英国公府并不盛产背信弃诺的小人咯” 世子夫人气道“什么盛产” 乔翎于是便将话说的更明白一些“我想问的是,世子夫人你是那种背信弃诺的小人吗” 世子夫人冷笑一声“那话是三郎自己应承的,可不是我应承的,越国公夫人想用这话来压我,怕是用错了对象” 乔翎于是修改了一下,继而问她“虽然裴三郎应承了,但是世子夫人并没有应承,也无法保证不会动用母亲的威权来压制裴三郎违背诺言,是这个意思吗” 世子夫人几乎是一路被逼进了墙角。 她情知这时候最好的选择就是否定。 可偏又不甘心。 不用纳妾这桩引子来恫吓着包氏,以后自己这个婆母还怎么拿捏她 如若此时给予了否定的答案,以后再提这茬儿,可就是自打嘴巴了 世子夫人只能说“这是我们裴家的事,是我跟犬子之间的事,只怕就无需越国公夫人操心了吧” 乔翎觑一眼包大娘子脸上的神色,微微一笑,并不接这一茬儿,转而道“世子夫人先前说,我妹妹同裴六太太有些小小的不和,敢问都是些什么样的不和呢她要是有不懂事的地方,无需劳动夫人,我来教训她” 世子夫人淡淡道“妯娌之间的细碎小事,拌几句嘴,有什么稀奇的越国公夫人无谓小题大做的。” 乔翎同样淡了神色,下颌抬起,架子看起来比世子夫人来的还要高了“就在方才,当着我们娘家人的面,很贱的裴六太太就当众戳我妹妹的伤口,怎么,世子夫人作为婆母,也作为那小娘子的祖母,便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吗” 世子夫人默然几瞬,终于道“晚些时候我去说她。” 乔翎得理不饶人“既然如此,先前世子夫人是做什么去了呢可别跟我说今天是很贱的裴六太太第一回说这种话。” 世子夫人强忍着不耐道“六郎媳妇就是嘴上快了一点,没什么坏心的,几句闲话,三郎媳妇自己都没说什么,越国公夫人倒是纠缠不清了呢” 乔翎觑着她,很清脆的叫了声“老贱人” 世子夫人勃然变色“你说什么” 乔翎假模假样的一捂嘴,悻悻然道“我就是嘴快了点,没什么坏心的” 世子夫人盛怒不已“你方才骂我” 乔翎面露茫然“啊我骂你什么了” “你骂我” 世子夫人为之语滞,气急败坏起来。 她拍案而起“越国公夫人,你是故意要来生事的” 乔翎道“我不是,我没有这都是你自己说的,跟我无关” 只是还没等世子夫人再度开口,她就开腔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明知道自己儿子娶妻时许出去什么样的承诺,却还是故意踩着线去掐儿媳妇的脖子,怎么不算是一种迥异于裴六太太的贱人呢” “不过我也懂,不能用德行使人敬服的婆婆都是这样的,只会上蹿下跳、摆弄是非,拿着鸡毛当令箭,还觉得自己超有本事、手腕极强,厉害的不得了呢” 世子夫人脸上涨得发紫,活像是个熟烂了的茄子。 素日里叫儿媳妇们奉承惯了,即便跟同辈的几个妯娌打机锋,言辞也是含蓄微妙的,哪有跟越国公夫人一样真刀真枪、直来直去的 她一时语滞,而乔翎可还有别的话要说呢 “我真的不明白,叫儿媳妇难受,对你有什么好处呢我妹妹既没有得罪你,也没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你为什么非得想着去拿捏她一下,再拿捏一下啊这么爱捏想办法找个泥塑场上班啊,既能捏个够,还能赚几个钱买碗浆糊,堵一堵你那张讨厌的嘴” “还有那位很贱的裴六太太,她跟你一样,也迷惑的不得了管好自己家的事情不成吗,嘚吧嘚吧嘴别人房里的事情干什么给你这个婆婆当马前卒,当好了你还能再给她发个丈夫吗” “我,我不能用德行使儿媳妇敬服” 世子夫人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你居然还好意思说我” 乔翎奇道“我为什么不好意思说你” 世子夫人深吸口气,勉强平复住心头剧烈燃烧的怒火,同时讥诮道“谁不知道你们越国公府婆媳俩当初闹出来的事情听说越国公夫人连婆婆给的见面礼都给拉出去卖了呢” “你也配跟我婆婆比我呸” 乔翎当时便叉起腰来,气势汹汹道“我婆婆就是嘴上爽利了一点,秉性跟你可不是一回事,她通情达理,处事周全,我们是不打不相识,关系好着呢” 世子夫人冷笑一声“关系好着呢” 乔翎怒道“我能跟我婆婆打啵,你能吗” 世子夫人“” 小包娘子面露茫然“什么是打啵” 包大娘子眼疾手快,捂住了妹妹的嘴“别管” 张玉映听得眼前发黑,都不由得悄悄拉了她一把“娘子,被梁氏夫人杀掉的可能性虽然很小,但并不是没有哦” 49.第 49 章 夫人会议 世子夫人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乔翎冷哼一声,瞧起来真是趾高气扬,只是得胜之后倒也不再追杀, 反而转头去看包大娘子。 包大娘子眼见着表嫂将婆母逼到墙角,也亲眼见证着婆母即便被逼到墙角,也不肯高抬贵手,放下那属于婆母的高高在上的纳妾权柄。 她心凉了半截, 却也十分清楚,自己不是表嫂, 没有表嫂那样充沛的底气去霸道行事, 而表嫂先前所说的那些,其实就很周到不妨暂且离开英国公府, 想一想自己今后到底想走一条怎样的道路。 包大娘子早早定了主意,这会儿见表嫂投了目光过来, 当下感激的朝她行个礼, 继而有条不紊的道“我这儿乱糟糟的,劳烦徐妈妈顾看一下小妹, 再替我收拾些简便的衣裳出来,我同表嫂去给老夫人请个安, 过会儿便同你们一道离开。” 乔翎欣然颔首。 张玉映在旁,也难免心下感慨, 还是跟聪明人办事来的舒服 别看自家娘子在这儿先掀了裴六太太的脸皮, 紧接着又剥了世子夫人的颜面, 可这会儿英国公府当家做主的还不是世子夫人呢 换言之, 在接走包大娘子这事儿上,世子夫人的态度其实并不是最要紧的,倘若英国公夫人点了头, 那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包大娘子走这一遭,算是过了明面上的孝道,作为孙媳妇,表示了对英国公府老祖母的敬重。 而对于己方来说,这其实也是稳赚不赔的事情。 左右已经把世子夫人得罪狠了,倘若英国公夫人也是一样的蛮不讲理,顺手再得罪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客气一点,叫一声老夫人,不客气的话,难道英国公夫人就要比越国公夫人尊贵不成 她能怎样 当然,若是英国公夫人通情达理,愿意通融,那就再好不过了。 至于叫徐妈妈留在这儿收拾东西,就更妙了。 包大娘子跟自家娘子这么一走,包大娘子的陪房毕竟气弱,未必能撑得起场面来,可叫小包娘子跟徐妈妈在这儿一杵,意味可就截然不同了。 小包娘子是正经的包家小姐,年纪虽小,但却是贵客,徐妈妈则是越国公府的人,你们英国公府的规矩,可管不着包家和越国公府的人 张玉映心下这么一盘算,倒是真正觉出包大娘子的玲珑心肝来了,只可惜英国公府没有叫她施展的地方,所托非人。 那边徐妈妈已经安置小包娘子暂且坐下,自己带着包大娘子的陪房去收拾些日常穿的衣裳,这边乔翎则提了提裙摆,叫包大娘子带着,往正院去拜会英国公夫人。 世子夫人被人骂了个七八成烂,这会儿眼见她们居然若无其事的打算开辟第二战场,当下又气又恼“不准走你们简直是荒唐至极,我” 乔翎回头看她,杀气腾腾“干什么想打架是不是” 她一撸袖子,说“别怪我没提醒你,我超级能打,而且打人超疼的” 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瞬间回想起越国公府婚礼当日,小姜氏与淮安侯夫妇被香瓜支配的恐惧来。 她不得不将脖颈缩了回去,低三下四道“没事儿,我就是说说” 乔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而叫包大娘子领着,往英国公府的正院那边去了。 几人还没挨到正院的门,那边儿就有人迎出来了,包大娘子瞧见打头的两人,便上前几步,行礼叫了声“二叔母、四叔母。” 乔翎便知道,这是世子夫人的妯娌、英国公府的二房夫人和四房夫人。 她没上赶着去论亲戚,只原地驻足,带一点笑,矜持的看着那两位年纪上足以做她母亲的夫人。 裴二夫人与裴四夫人对视一眼,心里边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倒都是如出一辙的热情笑意,妯娌两个一道近前来行礼“越国公夫人可是稀客,我们老夫人惦念着您呢,差我们两个来迎” 乔翎心说,看起来,英国公夫人倒是可以讲讲理的样子 投桃报李,她脸上的神色旋即亲热起来“都是自家亲戚,何必这么客气呢” 如是宾主尽欢,气氛和睦,浑然看不出方才在包大娘子院里,竟生了那么大的一场风波。 前边两位裴家夫人领路,带着乔翎一行人进了正院,拐过门去,药味儿便横冲直撞的往鼻子里边钻了。 乔翎瞟一眼院内陈设和仆婢们脸上的神情,心下微动,脸上倒是不露痕迹。 英国公夫人年纪与老太君相仿,满头银发,已经寻不到一根黑的,只是神情气度却同老太君迥然不同。 她两颊瘦削,倒显得鼻翼两侧纹路愈发深刻了,脸色发灰,眸子里的光却是锋锐的。 听到外间声音近了,居然亲自迎出门来。 同为国公夫人,品阶相同,原该如此相交的,然而她毕竟年高,即便真的在室内等着,乔翎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这跟世子夫人的傲慢并不是一回事。 她心下微突,倏然间意识到,英国公夫人的客气,或许跟她想的客气并不是一回事。 两边略作寒暄,宾主落座。 包大娘子近前去向祖母请安,继而简单又舒缓的将近日之事说了“孙媳妇身上有些不好,想着回娘家去小住一段时间” 英国公夫人如今早已经有了重孙,孙儿也有二十来个,包大娘子既不是长孙媳妇,也算不上是孙媳妇辈里受宠的那个,得到的看重也少。 这会儿英国公夫人听了,也只是点一点头,说“难为你身子不好,还记挂着来走这一遭。去吧,好生将养几日,再说别的。” 又使人去开库房,给她寻了几样妥帖的温补药材带上。 既不谈及不久之前她院子里生的那场风波,也没问她日前跟婆婆生了龃龉、气急之下返回娘家那事的缘由。 继而端茶送客。 乔翎见状,也有所会意,且既达成了目标,更无谓过多纠缠,当下客气的道了一声叨扰。 英国公夫人同样无意留客,抬一下手,先前去迎人的两个儿媳妇便自觉担了送客的差事,毕恭毕敬的将乔翎送出了正院门外,眼见着还要一路送出府去。 乔翎着实有些领受不得,当下笑着向二人告饶“老夫人那儿还需要人来顾看,二位夫人且回去吧,我心领了。” 于是妯娌两个再同她客气几句,尽了礼数之后,终于折返回去。 乔翎回头去看,眼见着二位夫人乃至于一众仆婢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当中,才悄悄问包大娘子“英国公夫人素来处事如何” 因为方才一晤,包大娘子倒也不奇怪于她这一问,想了想,如实道“祖母处事一向公允,雷厉风行。” 顾念到这回的事情,她又说“只是府上人口众多,各房夫人也都已经做了祖母,她老人家过问的便也就少了,只在正院颐养天年,偶尔叫人带着重孙去逗着说说话。” 乔翎又问“英国公夫人什么时候生的病” 包大娘子这才略微流露出一点诧异来,但还是答了“有些时候了,也请了太医来看,开了几服太平方吃着” 乔翎“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几人回到包大娘子处,世子夫人等人早已经没了踪迹,徐妈妈着人打点好了行装,包大娘子简单交代几句,见没什么纰漏,便带了几个陪嫁丫鬟,协同乔翎一并离开了英国公府。 一直到登上马车之后,乔翎才再度开口“今日仿佛没见到世孙夫人” 包大娘子没想到表嫂会问起大嫂来,倒是楞了一下,短暂的犹疑之后,才说“大嫂前几天就回了娘家,颍川侯府那边使人来送信,说曾郎君病了” 张玉映在旁,见乔翎面露茫然,便同她解释“世孙夫人姓曾,是颍川侯的孙女,曾郎君是她的父亲他是个待嫁郎,嫁给了颍川侯的女儿,所以婚后跟从妻子姓曾。” 包大娘子告诉乔翎“表嫂入京之后,可曾听闻过大理寺少卿曾元直那位是家嫂的胞兄。” 乔翎对此倒真是一无所知,听罢不由得“哎”了一声,而“哎”完之后,却也顾不得细问颍川侯府的家事,而是问包大娘子“世孙夫人是什么回娘家去照顾父亲的我的意思是,是那个同裴三郎议过婚的表姐妹往英国公府住下之前回去的,还是住下之后回去的” 包大娘子一双妙目定定的注视着她,道“那位过府之后,家嫂才归宁的。” 乔翎仰起头来,思忖几瞬之后,忽的道“世子夫人平日里是不是有点招人恨啊,我是说,在她对待儿媳妇们的态度上” 包大娘子脸上神色微微一黯,没有急于做声。 倒是小包娘子气不过,马上便叫了起来“哪里是有点招人恨是特别招人恨” 她年纪虽小,但也有所耳闻,包家那边不许她议论这些事,她也就没了开口的机会,这会儿遇上意气相投的表嫂,可算是打开了话匣子。 “他们英国公府子嗣众多,那老虔婆又是长房媳妇,儿媳妇多、往来的姻亲也多,你不晓得她派头有多大,待下有多难缠先前往英国公府去的时候,我还撞见过姐姐的妯娌拉着母家阿娘的手偷偷掉眼泪呢” 包大娘子不轻不重的吃了一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小包娘子腮帮子鼓了股,说“就是之前英国公做寿的时候呀那个姐姐哭的太可怜了,她阿娘也在哭,我只是瞧了一眼,心里都很难受呢” 包大娘子叹一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转而又看着乔翎,若有所思“表嫂好像有所猜测” 乔翎伸手捂住了小包娘子的耳朵,确定她听不见自己接下来的话。 那小揪揪不由得惊叫一声“表嫂,你怎么捂人耳朵呀” 同时,乔翎告诉包大娘子“先前有说过的吧我略通些医术。方才往正院去见了英国公夫人,我细细观察了她的脸色,也闻出了院子里药香味来源的几味药材” 她神情微妙“如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英国公夫人的病灶,已经深入五脏六腑,没得治了。” 包大娘子面露骇然,花容失色“啊” 她着实吃了一惊“可是” 包大娘子想说,可是府上压根没听到过什么风声呀 倘若真是病入膏肓了,世子夫人哪里还会有时间去找自己儿媳妇的麻烦,不是早就该鞍前马后、侍奉在病榻前了吗 然而她毕竟聪敏,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近期府上发生的这些事情。 英国公夫人秘而不宣的重症。 世子夫人在府里一贯的尖刻难缠。 曾经同丈夫议过婚的丧夫娘子入府之后,大嫂的父亲就在这时候恰到好处的病了。 而自己的表嫂越国公夫人,又是众人皆知的热心肠,别说是自家表妹,就算是略有些牵扯的王娘子,生死之前,她也义不容辞的去救了 包大娘子想通了其中蹊跷,五脏六腑齐齐一颤“难道说” 她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乔翎。 乔翎注视着她,很确定的点了点头“英国公府不是越国公府,裴家人丁兴旺、姻亲众多,这就要求宗妇必须精明强干、长袖善舞,对内能够团结几房,起码叫外人看起来,该是一团和气,而对外呢,也要交际好自家的姻亲故旧,人情周到这些,世子夫人都没做到。” 包大娘子彻底会意过来“难怪方才老夫人连问都不问,便打发我走了” 因为她不重要。 跟整个英国公府和英国公府的未来比起来,包大娘子一点都不重要。 她只是二十几个孙媳妇当中的一个罢了,总共才跟太婆婆说过几句话呢。 英国公夫人知道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多,叫儿媳妇、孙媳妇在旁伺候也无济于事,生命的最后关头,她想给英国公府的内宅寻一个可靠的掌舵人,这也是她给予世子夫人的最后的机会,现在来看 世子夫人把一切都搞砸了 包大娘子终于明白表嫂方才为什么会问起大嫂归宁的时间,乃至于婆母同其余几个儿媳妇的关系了。 她心绪复杂的开了口“其实,素日里府上的中馈事项,许多都是大嫂帮着婆母做的,而大嫂出身侯府,作为老夫人选定的孙媳妇,也的确称得上是人情练达,担得起宗妇的职责。” “我看出来了。” 乔翎颔首,继而耸了耸肩“所以说,世子夫人的为人是真的很糟糕,从前缺的那些德,现在要来反噬她了。” 颍川侯府。 几个侍从在廊下煎药,夕阳的余晖投到药炉上空升腾起来的水雾上,有细碎的微光在其中摇曳。 世孙夫人曾氏坐在窗边,神色寡淡,用锤子敲核桃吃。 她的陪房来禀“不久之前,越国公夫人协同三太太一起离开了。” 世孙夫人应了一声“是吗。” 陪房低声问“娘子,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世孙夫人云淡风轻道“不急,会有人来请的。” 晚风经由半开的窗户吹进室内,叫她鬓边的那支金步摇微微晃动起来,恍惚之间,世孙夫人想起了自己刚嫁进英国公府的时候。 她的秉性很像母亲,并不把男女之情看得很重。 她不在乎丈夫身边有多少个女人,她在乎的是,我要成为英国公府的女主人,我要做一品夫人 但是,世孙夫人永远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热衷于去做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在明明不需要争斗的情况下,创造条件也要进行争斗。 好啊,既然想跟我斗,那就来斗一斗吧。 世孙夫人敲碎了摆在桌案上的那只核桃,脸上显露出和善的笑。 只是婆婆,斗输了,你就得认呐。 乔翎没有送包大娘子往包家去。 包家这会儿也还没分家,几房人住在一起,尤其长房太太的儿子还在裴三郎手下听命,现下贸然将她送回去,只怕并不是个好的抉择。 是以在询问过包大娘子的意思之后,乔翎果断叫人将她和小包娘子送去了越国公府在神都城外的庄子里,着人谨慎看顾之后,自己则乘坐马车往包府去拜见姨母。 小罗氏发觉不见了小女儿,便吓得慌了神,好在一同不见的还有两个顾看她的侍女,这才勉强能够定下心来,差人出去搜寻。 过了没多久,便有越国公府的人来报信,她松一口气的同时,也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自己的孩子自己清楚,打从长女走了之后,小女儿心里边就憋着一股苦闷呢,如今到了越国公府,怎么可能不倾诉出来 再叫外甥媳妇知道了 可是转过来之后,小罗氏又想,外甥媳妇并不是不懂事的人,相反,那是个很体贴,也很周到的孩子。 对于越国公的婚事,外头人说什么的都有,可小罗氏不信那些,她只信自己看见的,听见的,亲身感受过的。 罗家,乃至于包家,能给外甥媳妇带来什么呢。 说的利欲熏心一些,倘若外甥媳妇当真有心钻营,将这份心力耗在老太君身上,耗在梁氏夫人身上,都远比消耗在她这个姨母身上得到的回报更多。 可她还是专程协同外甥来了,得了什么好东西,都记得给这边一份。 小罗氏愿意相信她。 自家没本事,帮衬不到女儿也就罢了,好容易有个有本事、又愿意替女儿出头的人,哪能去扯人家后腿呢。 那也太不知好歹了些。 小罗氏在房里看书,起初有些静不下心来,过了会儿,倒是看得入神了,冷不丁听人说越国公夫人来了,反而一怔。 一个激灵,她回过神来,将手里的书本合上,迎出门去。 乔翎告诉她“两位妹妹此时都在庄子里,我想着大妹妹心情不会太好,索性叫小包娘子留下来陪陪她了。” 小罗氏倒是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个结果。 她欲言又止。 依照侄媳妇从前的行事揣测,还以为会直接得到一个和离了的结果呢 再一想,现下这样,其实就很好。 进可攻,退可守。 且走且看。 她只有感激的份儿。 倒是乔翎摸着头,有点不好意思“英国公府那边,这两天可能会有些变故。不过姨母不必害怕,不会牵累到你们身上的。” 小罗氏心想,能有什么变故 顶破天也就是自家女儿跟裴三郎和离了嘛 天塌了还有外甥媳妇这个高个子撑着不是。 这么想着,她笑了一笑,温柔婉约“没事儿,姨母也不是没见过风浪的人。” 到了晚上,陪房好像被鬼撵了似的,急匆匆跑到了妯娌院子里,开口就是“夫人,出大事了” 小罗氏气定神闲“小事儿。” 陪房语气急促“英国公府出大事了” 小罗氏气定神闲“小事儿。” 陪房狐疑不已,却还是将消息讲了出来“英国公令世子与世子夫人和离,世子夫人断然回绝,英国公府决议出妻,现下已经闹起来了京兆尹、太常寺,连同世子夫人的娘家嘉定侯府的人都去了” 小罗氏气定神闲小罗氏大惊失色“什么” 承恩公府。 虽然白厨娘喊着“sir,this ay”的口号主动靠拢,也摘掉围裙想去引路,可实际上,那黑衣剑客却没有动。 他只是靠在墙上,继续吃手里没吃完的那只鸭腿。 白厨娘见状,心里边难免的犯起了嘀咕。 她心想,难道这不是来找自家老爷晦气的吗 白厨娘不由得心虚起来。 这时候却听那黑衣剑客道“府上三郎和五郎又住在哪儿老承恩公辞世,他们这时候应该都在家守孝吧” 白厨娘猜到了他想做什么,当下头皮发麻,胆战心惊的看了过去“这位郎君” 黑衣剑客说“来都来了。” 又说“烤鸭可真好吃啊” 白厨娘木着脸又给他剁了条腿“吃吧” 活爹。 到底还是跟他说了那两人的所在。 那黑衣剑客默不作声的将另一条鸭腿也吃了,终于再度开口了“你是这府上的奴婢吗” 白厨娘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倒是一怔,继而摇头“我只是来做工的” 黑衣剑客面露了然,从怀里取出来一锭银子摆在案上“你只当没见过我便是了。” 白厨娘紧盯着那锭银子,眼睛发亮,一把将其攥在手里,宝贝又小心的收了起来,欢天喜地道“谢谢小郎君我来给你带路” 黑衣剑客摇头“你不是我,仔细惹火上身。” 白厨娘一个眨眼的功夫,那黑衣剑客便烟雾一般,在厨房里消失不见了。 只有他的声音像风一样途经她耳畔“谢谢你的烤鸭。” 英国公府。 世子夫人只觉得是飞来横祸。 有没有搞清楚啊,我儿媳妇桀骜不驯,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跑回娘家,这还是我的错咯 她娘家的人莫名其妙跑到我家里来劈头盖脸的羞辱了我一通,然后把我的儿媳妇带走了明明我才是最委屈的那个人,你们不帮我主持公道、去寻越国公夫人晦气也就罢了,反而要我跟丈夫和离 有没有搞错啊你们这群傻x 心里边这么骂,她嘴上当然是不敢说的。 英国公夫人嫁进裴家,从孙媳妇一路做到曾祖母,吃过的盐比她吃过的米都多,一个眼神瞥过去,她都觉得心惊肉跳。 只是现在公公婆婆想要让她跟丈夫和离,那世子夫人就决计不能不做声了。 “我嫁进裴家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又为裴家生儿育女” 她神情哀戚,哭着捶打丈夫“现在叫我和离就算是不顾惜我和我娘家的脸面,好歹也是为了孩子们呐倘若真的和离了,以后他们还怎么出去见人” 世子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进退两难。 英国公夫人神色疲惫的坐在上首,没有发话。 年迈的英国公一锤定音“那就出妻。” 底下的小辈们站了一地,俱都低着头不敢作声,噤若寒蝉,世子夫人的妯娌们垂着手立在牵头,皆都是心惊肉跳,惊骇不已。 和离,还算是好聚好散,出妻 这要是真的办成了,可就是要跟大嫂的娘家结成生死大仇了啊 世子夫人难以置信她是正经的侯府小姐,嫁到英国公府几十年,孩子生了好几个,最后居然要被裴家扫地出门 “凭什么” 她怒喝出声“我不服” 英国公夫人神色冷淡,并不言语。 英国公道“使人去太常寺,告诉太常寺卿,英国公府要召开夫人会议” 话音落地,满座皆惊。 乔翎从罗氏姨母处离开,转而便回了越国公府。 进门之后,先告诉在家等待消息的姜迈“都已经安置好啦,你放心” 继而才细细将今日之事讲给他听。 短暂犹豫之后,又把自己的发现,乃至于世孙夫人在其中可能扮演的角色小声说了出来。 姜迈听了,也只是将手里的书本合上,淡淡道“像是英国公府会发生的事情。” 乔翎微觉不解“哎” 姜迈温和注视着她,好脾气的同她解释“英国公府接连几代家主,都是风流种子,妾侍多,儿女自然也多,枝繁叶茂的同时,当然也避免不了勾心斗角,这是养蛊的必然结果只有最强大的那一个才能占据话语权,统领其余几房,叫家族延续下去,如果没有一个可以纵览全局的人,用不了多久,家族就会垮掉的。” 他忖度着说“如若你所说不错,英国公夫人即将不久于人世,那她是一定会在辞世之前,替自己选定的下一个掌舵人拔除掉可能会有的威胁。” 乔翎听后难免唏嘘,看着灯光映照下肤色如玉、美丽到接近幻梦的姜大小姐,不由得感慨起来“所以人就娶一个就够了嘛” 姜迈觑着她,莞尔一笑“是吧” 乔翎被他这一笑迷走了魂魄,鬼迷日眼的凑过去闻了闻自己香香的媳妇,很用力的点头“是呀” 夫妻俩肩膀挨在一起坐了下来,姜迈示意侍从们准备摆饭,还没吃完,梁氏夫人处便来人了“太太,夫人请您过去,马上。” 乔翎还纳闷儿呢“这么着急” 同姜迈说了一声,起身过去。 到了地方,将将进门,便对上了梁氏夫人饱含探寻的眼神。 乔翎有点不自在的摸了摸头发“婆婆,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梁氏夫人觑着她,问“你今天去英国公府了” 乔翎点头说“是啊,我去了。” 梁氏夫人又问“跟世子夫人吵架了” 乔翎点头说“是啊,吵架了。” 她脸上带着点骄傲之色,挺胸抬头,很认真的申明“婆婆,我吵赢了”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神色异常复杂的看着她。 乔翎心里边有点发毛,下意识左右看看,小声道“怎么了” 梁氏夫人示意她近前来。 乔翎谨慎的靠了上去。 却听梁氏夫人小声问“英国公府决意出妻你到底有什么关系啊,这么硬的吗” “啊”乔翎稍觉茫然的挠了挠头“这这其实跟我没太大关系的” 真的说起来,她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真正叫局面变成现在这样的,是从前的世子夫人自己。 “现在这事儿跟你有关系了。” 梁氏夫人站起身来,告诉她“太常寺来人了,英国公府决意出妻,世子夫人不能接纳这样的结果,英国公府发起了夫人会议” 说完,都没等自己那个丈育儿媳妇顶着一头问号发问,便解释给她听了 “所谓夫人会议,就是三品及以上人家的内宅里若是有了难以通过内部协商来解决的问题,在不想对簿公堂的前提下,便可以将事情交付到高皇帝功臣府上的夫人们面前,由她们共同参与评议。” 乔翎明白了“高皇帝功臣,也就是高皇帝所置的九家公府、十二家侯府” “不错,”梁氏夫人告诉她“每家侯府只有一位夫人可以参与,可以是太夫人,也可以是时任的侯夫人。公府里限制稍松,凡有过公夫人名位的人,都可以参与。” 乔翎想了想,稍觉惊奇“哎那我们家有三个人可以去嗳,我,婆婆你,还有老太君,这算什么,不会不公平吗” 梁氏夫人板着脸,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说了个地狱笑话“能算什么算他们老姜家男人死得多有人不服气的话,也可以走捷径啊,又没人拦着” 乔翎“” 乔翎蔫眉耷眼,唯唯诺诺“噢” 51.第 51 章 柯娘子,学士官 太叔洪急, 殊不知乔翎也急呢 趁着太叔洪不注意,她一股脑丢了好几个杀鸡抹脖子的眼神过去,那黑衣剑客有所会意,终于飘然离去。 太叔洪还在跟梁氏夫人吵架, 只是这一眨眼的功夫, 那黑衣剑客却协同身上的黑衣一起,化在了这浓郁的夜色之中。 太叔洪紧盯着乔翎不放。 乔翎无辜极了“姨夫,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太叔洪也不同她打哑谜, 当下开门见山道“你认不认识那个人” 乔翎更无辜了“我怎么会认识他” 太叔洪道“不认识他,他为什么要来找你” 乔翎一摊手, 委屈的叫了起来“姨夫, 你可不能这么冤枉我” 她说“他到这儿之后,既没叫我的名字, 也没喊府上人的称呼, 凭什么就说是来找我的” 太叔洪觑着她的神色, 道“今晚承恩公府的凶案” “真不是我干的” 乔翎指天发誓“我婆婆帮我也就罢了,难道我还能哄得满神都的公侯夫人一起帮我不成” 太叔洪悻悻离去。 只是脑海中回想着那黑衣剑客的神情与面容, 始终觉得此人身上颇有不妥。 等他走了,梁氏夫人也悄悄问“怎么回事” 乔翎自然是满脸无辜“婆婆,我真不认识那个人” 梁氏夫人暗地里磨了磨牙, 拎着她到了自己院子里,将侍从打发走, 叫屋里只留下婆媳一人之后, 才冷笑出来“你当我是傻子吗你成婚那天他来了, 我还去敬过酒” 乔翎“” 乔翎只能实话实说“婆婆,我真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虽说杭佐的确是我的朋友, 但我也管不着他干什么呀再则,这人到底是不是他杀的,也还不一定呢” 想了想,又说“不过承恩公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杀了也就杀了。” 梁氏夫人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他叫杭佐” 乔翎点了点头“我们认识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 梁氏夫人听后更觉古怪了“什么叫你们认识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难道你们只是萍水相逢,并不知道对方家世祖籍不成” 乔翎理所应当的点了点头“意气相投就够了,问那么多做什么” 梁氏夫人又问“怎么认识的” 乔翎一五一十道“我上京的时候,途中路遇过一个山寨,官匪勾结,鱼肉百姓,就与他联手把那寨子挑掉,顺手把那贪官杀了。” 梁氏夫人“” 天杀的,法外狂徒的朋友果然也都是法外狂徒啊 梁氏夫人听得头皮发麻“后来呢” 乔翎自然而然道“后来就分开了呀我说我要往神都去嫁人,他说他也有些私人的事情要做,又问了我成婚的大概时间,说要是有空的话,也会来喝酒原来他真来了啊” 又有点恼怒“说起来,都要怪小姜氏她们那会儿我坐牢去了,都没来得及跟朋友们说说话,喝杯酒” 梁氏夫人槽多无口,盯着法外狂徒瞧了好一会儿,才憋出来一句“你们杀完人之后,就没遇上什么麻烦吗” 乔翎很自信的告诉她“婆婆,你放心吧,我们做的很干净”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今晚接收到的讯息量实在有点多了,一时半会儿之间,她有点消受不了。 那边乔翎却已经起身,说“婆婆,你继续发会儿呆,我出去一下。” “”梁氏夫人叫她“大晚上的,又出去干什么” “神都可不是外边的小地方,有中朝坐镇,万一我朋友被人抓住怎么办” 乔翎稍有不安“我给别的朋友送个信儿,要是有事的话,叫他们帮一把” 梁氏夫人语气无力“你还有别的朋友啊” “当然啦”乔翎郑重其事的说“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嘛” 乔翎自己了解过承恩公府,知道刘家人都是些什么东西。 死了就死了呗,这世道反倒要因此清净几分呢 如若这事儿是杭佐干的,他也需要,那就帮上一把,叫他赶紧离开神都。 如若这事儿不是杭佐干的,那就找人私底下查一查那位义士是谁,倘若需要的话,也帮上一把,叫他赶紧离开神都。 不是因为做这事的是朋友,乔翎才帮忙,无论是谁做了这事儿,只要那不是个大奸大恶的人,乔翎都会帮忙的。 相较于当世所行的规矩和律例,她更奉行的,始终是自己心里认可的道理。 承恩公府倚仗天子横行不法,觉得他们占据权势,被欺凌的人应该认命,死了也是活该,那现下有人倚仗暴力破局,取走了他们的性命,他们凭什么不认命 他们就该是这个下场 活该 这是个注定不能安生的夜晚。 英国公府的乱局结束,而在承恩公府,另一场乱局才刚刚开始。 承恩公死了,不只是他,刘郎、刘五郎也在这一夜齐齐殒命。 其实他们已经分过家了,只是老父新丧将将结束,各房分到的家产当中也还有一些须得细细厘分之物,是以虽然分家,但是各房都还没有急着搬走。 承恩公心情不畅,独自在房里喝闷酒,仆从们也知道他近来心虚极其糟糕,未经呼传,是不会贸然进去搅扰的。 反倒是刘郎那边,侍从进去送茶的时候,惊觉他已经死不瞑目的倒在了地上,骇然做声,这才引了人过去。 刘郎之妻闻声过去,瞧了一眼,人就晕过去了。 仆婢们也是六神无主,知道承恩公不中用,担不起事来,只得匆忙去请刘四郎夫妻来主持大局。 叫这么一闹腾,没过多久,刘五郎那边也喧闹起来了。 刘四郎听闻消息,心里边便是一个咯噔,知道死人形状骇然,便叫妻子在房中等待消息,自己带人往刘郎院里去查探情况。 哪知道人刚到门口,便又有人来报刘五郎也死了 这消息听了,刘四郎脑子里当时就是一声震响,心内不祥之感大生,环顾左右,急声道“大哥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见他” 侍从们面面相觑,虽然还没有亲眼见到,但也从他的这几句话当中意会到了什么。 刘四郎再顾不得另外两个兄弟了,一话不说,就往正院那边去了。 承恩公的侍从守在门外,见府上四爷来了,还觉惊奇,忙不迭近前去行个礼,恭维几句。 刘四郎此时哪里有闲心与他废话,瞧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竟是近乡情怯“大哥他还在里边” 侍从没成想他会问这个,心里边还不解呢不在里边,该在哪儿 他低头说“老爷这几日一直都在喝闷酒。” 刘四郎踯躅向前,手扶在门框上,却不敢推,好像里边待着的不是他一母同胞的大哥,倒像是洪水猛兽似的。 他敲了敲门,颤声叫了句“大哥” 里间并没有人来回应他。 倒是与他同在门外的侍从见状,小心的说“四爷,老爷的嗓子倒了,说不出话来的” 刘四郎心内不祥之感已经很浓了,此时却也强笑一声,手上用力将门推开,将视线投了进去。 看清楚内间情状之后,他脸色倏然间惨白一片。 那侍从尤且迷惘,向内瞟了一眼,霎时间脸色大变,踉跄着后退几步,凄声叫了句“老爷” 因为是凶案的缘故,刘家人没有收敛尸体,刘四郎定下心神,一边使人去报案,一边使人去姻亲故旧家里报丧。 讽刺的是,老承恩公的丧事才以笑话的形式结束没多久,新承恩公的丧事就要开始了。 却不知这一回的丧事,又是否会延续先前的笑话,充一个丢人现眼的后传了。 承恩公乃是公爵,又是当今的表弟、太后的外甥,今次横死,且还是一气儿死了个人,自然而然的惊动了京兆尹。 后者疑心这事儿跟越国公夫人有关物理毁灭这样明显破坏贵族行事规则的手段,只有不了解神都规矩、亦或者漠视神都规矩的人才能做得出来,所以他没惹人注意,轻装简行,悄悄去探听消息了。 哪成想越国公夫人却有着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谁叫英国公府偏就选在这个时候召开了一场难得一见的夫人会议呢 京兆尹私下里往越国公府去探听消息的时候,另有人匆忙往颍川侯府去寻大理寺少卿曾元直。 承恩公府毕竟不同寻常,今次发生了这种凶案,必然是要诸衙门联合会审的,要惊动这位大名鼎鼎的神断,当然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彼时已经是深夜时分,曾元直业已歇下,听说不久之前发生了一场凶案,匆忙披衣起身。 只是却没想到,凶案居然发生在承恩公府。 他问来人“是谁出事了” 京兆府的小吏回道“是承恩公和他的两个兄弟。” 曾元直又问“承恩公的哪两个兄弟” 来报信的小吏如实说了。 曾元直便面露歉疚之色,说“我父亲病重,作为儿女,须得尽孝,我妹妹虽然业已出嫁,却也归宁回来守了几日,我作为兄长,怎么好在这时候贸然离开” 他推辞了此事“京兆府并不乏有经验丰富的仵作,我也早就在大理寺告了假,今次的事情,还是请京兆尹另寻高明吧” 当下端茶送客。 那小吏倒是有心再说两句,偏生曾元直这理由寻得天衣无缝。 一来人家早就在大理寺请了假,一来要照顾生病的父亲。 倘他愿意去,这是人情,可若是不愿意去你们京兆府的案子,说破大天去,也没道理越俎代庖,指挥一位大理寺的少卿去劳心劳力 那小吏愁眉苦脸的走了,曾元直却也消了睡意,没再回房,往父亲院里去了。 夜色正浓,月在中天。 世孙夫人正在院里煮茶,见他过来,倒是讶异,起身相迎“哥哥怎么来了” 兄妹俩都知道,父亲的病其实没那么重,不过是寻个由头,叫她在娘家消停几日罢了。 而曾元直之所以告假,也不过是为了配合妹妹而已。 曾元直也有些诧异“你怎么也在这儿” 世孙夫人莞尔,并不隐瞒兄长“今天晚上,英国公府只怕有场极大的热闹上演,我睡不着。” 英国公府里的官司,曾元直也有所了解,听罢不由得微露唏嘘,继而告诉她“承恩公府出事了。” 将方才知道的消息说与妹妹听。 壶的水开了,咕嘟着顶开了壶盖儿,夜色里升腾起薄薄的一片白雾。 世孙夫人有条不紊的取了茶具出来,添茶入盏后,才笑着去提那水壶“哥哥的脾气,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而另一边,那去请人的小吏孤身回去,京兆尹太叔洪见状,便也就明了曾元直心意了。 他不想掺和这事儿,或者说,压根就懒得为承恩公府的人费心。 太叔洪心下会意,并不强求,点了几个经年的仵作过去,吩咐着叫尽心当差,也便是了。 京兆府的几个官员分批审讯承恩公府的侍从们,依次排查疑点。 终于问到了正院小厨房里的白厨娘身上。 “承恩公遇害之前,你在做什么” 白厨娘一五一十道“我守在厨房的烤炉那儿做烤鸭。” 问话的官员心下微动“承恩公叫你做的” 白厨娘点头“不错。” 那官员遂道“可是我看了承恩公所在的房间,里边虽有几样酒菜,却并没有烤鸭。” 白厨娘脸上稍露迟疑之色,倒不是因为想起了那黑衣剑客,而是觉得,这事儿要是说出来,或许会给无辜之人惹祸 然而那官员目光如电,已经发觉了她神色当中的古怪,当下肃穆了神色,喝问道“你是否隐瞒了什么要紧之事还不速速说来” 白厨娘有点紧张“不敢隐瞒大人那烤鸭的确是我们老爷叫我做的,只是并不是他要吃,而是用来讨好住在我们家东边宅子里的那个小娘子” 几个负责审讯的官员彼此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蹊跷,难免再问“这是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听听” 白厨娘只得道“那位小娘子的父亲是个举人,母亲已经故去了,她跟随父亲上京备考,搬到这儿也有几个月了,约莫一个多月前,她父亲染了风寒,一病不起,只留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我们老爷就想” 她没再说这个茬儿,而是转而解释起来“几位老爷明察,这回我们府上的事儿,可跟那位小娘子没什么干系,她一个人无依无靠的,也够可怜了,送烤鸭这事儿,也是我们老爷剃头挑子一头热。” 那几个官员听得颔首,继而使人过来“悄悄去打听一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又问白厨娘“那小娘子姓什么” 白厨娘说“姓柯。” 被差遣出去的吏员不多时便来回禀“同这厨娘说的并没有什么出入。” 略顿了顿,忍不住又加了句“那小娘子果真生得十分美貌,难怪” 白厨娘心下唏嘘,可不是吗 要说那小娘子不幸,那是真的不幸,小小年纪,便父母双亡,虽然有些积蓄在手里,但到底度日艰难。 可要说是十分不幸,却也不算她父亲亡故的时候,承恩公府因为刘七郎的缘故,被朝廷的一位相公喷的满地找牙,压根不敢冒尖儿,如若不然,只怕早就强纳了她,哪会水磨工夫,等到今日 案子查到那位柯娘子身上,只是短暂的一个小小偏转,很快便回到正轨。 白厨娘却觉得很不好意思虽然这事儿并不是她搞出来的,但官府的人终究是从她口中得知了柯娘子的消息,才找上门去的。 她又做了几个小菜,提着出了承恩公府的门,往东边宅院里去寻柯娘子了。 柯娘子见她这时候过来,也有些诧异,起身去迎“白姐姐来了。” 她生得秀丽非凡,瓜子脸儿,桃花腮,眼含秋水,目送秋波,下巴上小小的点缀着一颗痣,平添几分俏皮。 白厨娘“嗐”了一声,进屋之后,将手里边的食篮递给她,又关切道“先前有官府的人找来,该吓坏了吧” 又捂着心口道“我听说的时候,也给吓了一跳呢” 虽说知道那黑衣剑客来者不善,但是她也没想到,真的就这么把那几个王八蛋一气儿都杀了啊 柯娘子谢了她的膳食,接过来搁到炕桌上,脸上却没有多少惧怕之色,过长的眼睫低垂着,仿佛在思量些什么。 终于,她定了主意,瞧一眼紧闭着的门,悄悄一拉白厨娘的手,沙哑着声音,开了口“白姐姐,我有几句话,想要问你” 白厨娘不明所以“什么事啊” 柯娘子低声问她“姐姐在承恩公府当差,有没有见到过一个容貌与我有些相识的女子年纪约莫比我大个两岁的样子” 白厨娘听得心头发颤,面露惊色。 柯娘子紧攥着她的手,泪盈于睫“白姐姐,你是个好人,我不瞒着你,我有个一母同胞的姐姐,同我走失了,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找不到她” 白厨娘明白了“你是疑心你姐姐落到了承恩公府里” 柯娘子含泪点头“不错。” 白厨娘心说,难怪她在父亲亡故之后,明知道承恩公觊觎她,也不肯搬走 原来她是存了心思,想入府来寻她失去了踪迹的姐姐 白厨娘怜惜之心大起,气愤之余,却也如实告诉她“我在府上没见过与你容貌相似的女子” 柯娘子紧跟着问“最近没有见到,前几年也没有见到过吗” 白厨娘很想帮这个可怜的小妹妹寻到一点蛛丝马迹,只是任凭她如何搜肠刮肚,却都一无所获“真的没见到过,你这么漂亮,你姐姐一定也很美,我要是见到,不会不记得的” 柯娘子绝望的“啊”了一声。 一滴泪砸到了白厨娘的手背上,烫得她心头战栗。 她听见柯娘子声音无力又虚弱的响起在耳边“到底是去了哪里呢” 因为这桩变故,回到承恩公府许久,白厨娘心头都跟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她走了之后,柯娘子在那小院里独坐许久,终于重又打起精神来,脸上不复有白厨娘在时的楚楚可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堪称森冷的忖度,隐约夹杂着几分愁绪“卦象明明告诉我,那一线踪迹就在神都,姐姐既不在承恩公府,那就往别处去试试。我得找个能结交到得力的朋友,交际也广的地方才好” 省的宰相们闻听昨夜承恩公府的惊变,已经是第一日了。 承恩公诚然显赫,但也没有那么大的情面,能够惊动宰辅们连夜起身,替他操持。 尚书省的左仆射柳直先问京兆尹太叔洪“凶犯可曾缉拿到案” 太叔洪看他一看,默然摇头“并不曾。” 仵作们根据现场和尸体推算了大概的行凶时间,乃至于犯人的大概身高、所用兵刃,除此之外,却是一无所得。 几个办案的官员揣度着,该是江湖高手所为。 柳直听罢,心里边便有了几分计较,没再多问别的,而是使人去问中朝。 按理说,面对这类事项,执掌着神都城内所有嘲风镜的中朝不该失手的。 中朝的反馈来的很快“那凶犯已经逃出神都,省可以对外发布海捕文书了。” 柳直以此奏到中书省,办差的人倒也知事,没去找卢梦卿,而是去寻了另一位中书令俞安世众所周知,卢梦卿因为韩少游的缘故,同承恩公府颇有嫌隙。 俞安世看了前后的文书,便晓得这官司是出在哪里了,当下苦笑起来,私下里同卢梦卿道“平白无故的,倒叫我来受这夹板气。” 卢梦卿幸灾乐祸“他活该” 俞安世心知肚明,这个“他”,说的可不是承恩公府 承恩公府是圣上的舅家,如今发生了这样的凶案,一位公爵横死,满城骇然,坐镇神都的中朝是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的。 要么就是事发之时,中朝默许了此事,没有阻止,要么就是事发之后,中朝松了松手,没有去缉拿那凶犯,叫他得以逃脱绝对不存在他们无能为力这样的可能 须得知道,神都可是中朝经营了几百年之久的大本营 如今中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敷衍过去,圣上心里当然也是不快的事实上,他也的确有理由不快倘若死的不是承恩公,而是除去他之外的任何一位公爵,省都不可能如此装聋作哑,模糊权责 刺杀了一位公爵还能全身而退,朝廷威仪岂非荡然无存 可被杀的是承恩公,这就又有的说了。 刑不上大夫,即便有了不愉快的地方,也不能通过人道毁灭的方式来除掉对方,这是神都里高门大户心照不宣的处事方式,是所有人都默许的行事规则可是圣上你,先前有没有默许承恩公府违背神都城里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那些规则 此前承恩公府刘七郎获罪,圣上你有没有强按牛头喝水,打着孝道的幌子,逼迫省低头,做出了违背人心和律例的裁决结果 甚至于因此贬斥了一位宰相 物不平则鸣,更何况是人呢 承恩公府自己屁股底下都不干净,现在遇上了同样不讲武德的人,还好意思喊冤 这叫一报还一报,都是你们应得的 乔翎回到正院那边儿时,已经过了午夜时分。 见室内已经灭了灯,进门的时候,不免要将脚步格外放轻几分。 如是进了寝室,却听姜迈声音低低的响了起来“回来了” 乔翎心觉诧异,答非所问“你怎么还没睡” 姜迈说“才刚送走姨夫。” 乔翎会意过来,转而一想太叔洪的来意乃至于不久之前发生在府门处的事情,不由得心虚起来“唉,最近可真是多事之秋,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没完没了的其实我从前很文静的,跟老师们一起,在南边过着平和又安宁的生活” 姜迈在夜色中闷笑起来“我想也是。” 笑完了,又温和说“睡吧,太太奔走了一日,想来也该累了。” 乔翎理所应当的接受了这说辞“这就睡这就睡” 第一日清早。 梁氏夫人的陪房神色微妙,送了一份折叠起来的花花绿绿的小报过去。 梁氏夫人昨天晚上没怎么睡好,这会儿尤且有些困倦,不由得打个哈欠,瞥了一眼,纳闷儿道“今天怎么送的这么早” 陪房深深看了她一眼,说“夫人只管看看就知道了。” 姜裕在旁边跟母亲一起吃早饭,也说“昨夜英国公府召开夫人会议,是多大的热闹更别说还有承恩公府的血案也是极为骇人听闻的” 梁氏夫人心说,也是。 拿到手里胡乱翻了一页,就见上边用硕大的花体字写了标题 暧昧拉扯他追他逃太叔洪夜会密会不明男性,或存在不正当男男关系 梁氏夫人眉毛一跳,不由得咂了咂嘴妹夫,真是对不起啊妹夫 你是亲妹夫,但乔霸天更是亲儿媳妇啊 同情揩泪算了不装了哈哈哈哈哈哈 她神态骄矜,幸灾乐祸,又神情怜悯的将那份小报丢到桌上。 也是在这时候,小报原本折住的封面慢悠悠的露了出来,上边以比太叔洪那一页更硕大夸张的字体书就了一个耸人听闻的标题 惊越国公夫人疑似与越国公太夫人有染,婆媳亲昵突破尺度,越国公或为悲情同夫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险些一口血喷出去 无数句诗词乱七八糟的在脑海中滚动播放。 要留清白在人间,大珠小珠落玉盘 他年我若为青帝,满城尽带黄金甲 姜裕却是真的把嘴里的汤喷出去了 他剧烈的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身残志坚的问“阿娘,这个标题” 梁霸天怒目圆睁,发出了恶龙咆哮“姜裕,给我少管闲事” 乔翎却也是起个大早,只是没有看报,而是往庄子里去见包大娘子,斟酌着将世子夫人已经被出妻的消息告知于她。 包大娘子听后稍有怔楞,很快便回神道“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小包娘子在旁边鼓着腮帮子“她活该” 乔翎笑了笑,并不评说此事,只是问包大娘子“妹妹有没有想过,此后该当如何” 包大娘子笑的恬静“我决定要和离了,表嫂。” 说完,她脸上笑意淡去,浮现出几分怅然来“说起来不怕表嫂取笑,当初裴家郎去府上提亲的时候,我是很沾沾自喜的。他出身好,相貌好,品性也不算坏,谁能想到,却愿意娶我呢。现下再想,古人说齐大非偶,总归是有道理的。” 乔翎很认真的说“妹妹,你不要这么抬举他,他又不是傻子,你要是不好,他怎么会娶你” 包大娘子的家世诚然不算出众,但是也绝对没有什么短板,父亲是清流文官,母亲是刺史之女,还有个做国公的嫡亲表兄,谈吐文雅,性情温柔,且还是个大美人呢 赚便宜的明明是裴好不好 包大娘子抿着嘴笑“表嫂爱我,所以才只瞧见我的长处呢。” 乔翎反驳道“才不是呢” 包大娘子却已经有了规划“祖氏夫人被英国公府出妻,虽然并非是我蓄意为之,但终究也与我有些牵扯,既如此,此后我又怎么可能继续再与祖氏夫人的儿子做和睦夫妻索性断了,两边都觉轻松。” 她告诉乔翎“嫂嫂,我打算去考太学院。” 乔翎听得惊奇“哎什么叫考太学院” 包大娘子没想到她居然不知道这事儿,不免觉得有些诧异,很快便温和同她解释“表嫂可知道本朝有六学一馆” 乔翎点头“我知道” 她说“姜裕同我说过” 包大娘子于是便笑道“依据我家阿耶的官职,我便该当入读太学。只是每家的名额有限,我成婚前退了学,弟妹入读,我再想去读书,就要通过考试了。” 她显然已经仔细的考虑过整件事了“我不太喜欢打理家事,虽说从前做裴太太,料理我们房里的事情也没出过什么差错,但我其实不太喜欢那些庶务。我不是当官的材料,经商呢,怕也没有多少天赋,倒是从小就很喜欢读书,这一道上也算是有些天分。” 这么说着,包大娘子脸上的神色显而易见的轻松起来,连同语气也快活了许多,那闪烁的眼波,宛若蝴蝶翅膀的颤动“顺遂的话,我以后就留在国子监做个学士官,虽然俸禄不多,但也可以与书本为伴,高士为邻,固我所乐也” 乔翎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她。 包大娘子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当下赧然的红了脸“我是不是太小家子气了” “不做英国公府的正经太太,却想劳心劳力的去考个品秩低下的学士官,叫人知道,只怕会觉得是水往低处流,越活越不行啦。” “怎么会呢” 乔翎用力的摇头,又很认真很认真的说“我觉得这很好啊” 她由衷的替包大娘子高兴“知道自己擅长的是什么,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叫自己开心,比嫁一个家世好的男人,劳心费力的替他打理家务、生孩子强多了这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呀” 乔翎说“妹妹,别管别人怎么说,这想法特别好真的”,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 52.第 52 章 捡到鬼了 包大娘子很早之前其实就有过类似的想法, 只是从来没有跟人说过。 本朝的女子,虽也有在朝中呼风唤雨、叱咤风云之辈,然而相较于在朝的男子,数量毕竟不多。 而这不多的人里边, 有些人是勋贵出身, 天然就有着家族爵位作为倚靠譬如说梁氏夫人的胞姐、安国公府的少国公梁绮云。 有些人是时运强盛,得到贵人赏识, 一步登天譬如说天后时期大名鼎鼎、威震朝野的首相唐红。 还有的是少年时期就显露峥嵘, 天下皆知譬如说如今声名赫赫的“大王”王莹王元珍。 至于通过科举入仕、登上高层的女子,却是凤毛麟角, 极为罕见。 对于如包大娘子这般出身寻常官宦门庭、又非世所罕见奇才的女子, 当世默认的人生通道,也就是经营好名声, 寻一个好夫婿, 替他操持内宅, 打理家务,希冀于夫荣妻贵。 她在国子监念书的时候, 有想过考学士官的,甚至于还专门研究过历年的学士官考题,虽然有点卷, 有些难,但包大娘子自觉那还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 学士官的品秩是正八品, 放在神都城里, 是标准的芝麻官儿, 再往上升,也是走国子监的升迁途径,最高也就是正六品除非再转去别的体系, 离开国子监,进入朝堂。 但是包大娘子很喜欢国子监里的氛围。 她想长长久久的在这儿待下去,做一点喜欢的事,读一读感兴趣的书,结交一些投契的朋友。 她脑海中也曾经短暂的闪现过这个念头倘若能够在这里呆一辈子就好了。 只是那时候这个念头只是一枚没有成型的种子,亦或者说是夜空中的一道流星,偶然间门从她脑海中划过,很快便消失无踪。 裴三郎上门提亲,他是英国公府的郎君,人又出挑,彼时包大娘子也很年少,也有着女孩子们都会有的正常的、小小的虚荣心,她觉得那是个不错的归宿,也就自然而然的将那粒种子抛之脑后了。 后来到了英国公府,生活却也并不像她先前预想的那般美满。 深宅大院里的冷风一年四季不曾停歇的呼啸,鬼使神差的唤醒了那颗沉睡了的种子,她真的开始考虑离开英国公府,实现少女时期夙愿的可能性了 可是理想跟现实,终究是不一样的。 外人眼里,这是多么好的姻缘,多么好的夫婿,虽然世子夫人有些难缠,但她也没有动辄打儿媳妇一耳光,亦或者做出别的什么令人发指的行径啊 即便是在儿媳妇失去了女儿的时候说了些难听的话,叫人听着,也会修饰成“你婆婆是担心你呢,嫁过去几年,连个孩子都没立住,她怎么会不担心” 包大娘子一直无法迈出去那一步。 可是命运终究还是眷顾她的,她没有勇气去做的事情,妹妹鼓起勇气去做了。 最最要紧的是,越国公府的那位表嫂虽然同自己只是一面之缘,但还是义不容辞的登门,且真的为自己出头到最后了。 一条路,别人都帮自己走了九十九步了,难道自己还不敢走那最后一步了 包大娘子定了主意,一直堵在心口的那块石头搬开,连带上血液好像都开始在五脏六腑里边涌动了。 她叫陪房去收拾东西“待会儿跟表嫂一处回城。” 乔翎不由得“哎”了一声“妹妹打算回包家去吗” 包大娘子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却是微微摇头,洒脱笑道“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敢的大伯母畏惧英国公府,没道理不畏惧越国公府,她倘若真的就此事对我说三道四,我就把表嫂搬出来弹压她” 又说“除了大伯母,难道就没有别人想议论此事了吗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与其畏畏缩缩,遮掩踪迹,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走出去,起码还能落个坦荡” 包大娘子笑吟吟的看着乔翎“表嫂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乔翎大声的附和“对极了” 乔翎送佛送到西,带着包家一大一小两位娘子回到了包府,同时特意当着包家人的面交待下去“要是有什么事儿,只管去越国公府找我,我管到底” 包大娘子拉着小包娘子郑重其事的向她行礼。 乔翎领受了她的谢,却没有进府去,最后朝姐妹俩摆摆手,自己协同张玉映,打道回府去了。 回去的路上,她显而易见的很开心。 张玉映在旁瞧见,微有些奇怪“娘子怎么这么高兴” 她手里握着一把小巧的裁纸刀,一边将新书的内页裁开,一边说“不像是单纯为这事儿了结了而高兴呢。” “我高兴,是因为包家妹妹找到自己想走的路了啊” 乔翎将车帘掀开一线,初秋的风吹在脸上,是惬意的凉爽“不是为了复仇,不是为了斗气,不是为了找一个比裴三郎更好的男人来叫裴三郎后悔,只是因为她自己喜欢,所以选择去走的一条路。” 她笑的很快活“玉映,你有没有自己心里特别想走的路” 张玉映听得一怔,继而苦笑起来“就算是有,现在也走不成了吧” 乔翎知道她的心结在哪儿,专心致志的注视着她,承诺说“玉映,你相信我,我会帮你的” 张玉映持着那把小小的裁纸刀,莞尔道“那就先谢过娘子啦。” 从包府往越国公府去,中间门须得途径北阙。 马车上的窗户开着,车帘掀起一线,乔翎同张玉映说着话,视线不经意的往旁边一扫,继而收回,她忽的发觉不对“停车” 张玉映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马上就喊了一声“娘子有令,停车” 车夫得令,应一声后勒紧缰绳,马车行进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最后终于停在了路边。 乔翎回想着自己方才瞧见的那一幕,神色惊疑“方才途径北阙的时候,外边好像张贴了一张画像” 张玉映不解道“什么画像” 乔翎暗示性的朝她抬了一下眉毛。 张玉映瞬间门会意过来“是那天往咱们府上去寻京兆尹太叔大人的那名男子” 乔翎干咳一声“还是去看看吧,倒不是我认识他,而是你也知道,我好奇心一向都很重” 张玉映见状,却是忍俊不禁,单手提起搁在一旁的帷帽戴在头上“娘子且回去吧,我去瞧瞧,您这时候过去,瓜田李下,容易惹人误会。” 乔翎心知自己有多招人注意,也不推辞,叫了几个扈从随从张玉映过去,叮嘱几句,继而先行往越国公府去了。 张玉映带着几名扈从,步子不紧不慢的往北阙前张贴海捕文书的告示栏前去了,隔着帷帽上的轻纱瞟了一眼亏得是戴着帷帽,不然,只怕能叫守在旁边的差役清楚的瞧见她变了脸色。 原因无他,那海捕文书上还带了凶犯的画像,五官清晰,须发具现,连名讳杭佐一字都标注的十分清楚。 当日乔翎与梁氏夫人进越国公府的时候,她随从在自家娘子身后,也曾经见到过那立在墙上的黑衣剑客面容分明同画上一模一样,生扒出来也不过如此了 张玉映心念及此,已然有了猜测,再去瞧那海捕文书,眸光倏然为之一紧。 文书底部加盖的是中朝的印鉴,下书一行小字 都内若逢此人,可先斩后奏 只说了都内,却没说都外。 张玉映心下了然,这是中朝对那名黑衣剑客的网开一面。 一直以来,中朝看承恩公府也颇不顺眼,今次那剑客去杀了那几个王八蛋,他们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了。 但是在那之后,却决计不会允许其人再度踏入神都。 依照那位所表现出来的本领,只要中朝不参与围剿追击,大概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张玉映替自家娘子暗松口气,又问那两名守在一侧的差役“两位大哥,这海捕文书,可还有多余的吗” 她想带一张回去给自家娘子瞧瞧。 神都城内不乏有赏金猎人,有时候朝廷遇上力有未逮之事,也会通过悬赏,叫这些赏金猎人、亦或者是江湖奇人代劳。 这种情况之下,多备份一些海捕文书,就不足为奇了。 那两名差役听了果然也不奇怪,右边那个看她一眼,道一句“稍等”,转而往不远处的值室去了。 张玉映微松口气,这时候却听一道清朗明快又异常恐怖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了。 “这位好看的姐姐,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 张玉映毛骨悚然,汗毛倒竖,瞬间门回想起被狂人支配的恐惧来。 她木然回头,果然见一个年轻郎君正翩然立在自己面前。 其人身着布衣,面容明秀,脸上带一点和煦的笑,宛若春风拂面。 他还在套近乎“小生公孙宴,姐姐虽然戴着帷帽,可是一见您就觉得似曾相识” 张玉映板着脸,用平生最冷酷最无情的声音说“你认错了我们没见过快走开不然我报官了” 公孙宴“” 还守在公告栏前的差役“” 这时候另一名不久前离开的差役出来,狐疑瞧一眼这对男女,将手里边那份海捕文书递到张玉映面前。 张玉映双手接了,道一声谢,便急匆匆、逃命似的离开了。 公孙宴很受伤“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 他挠了挠头,瞟一眼公告栏上的那张海捕文书,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候,他忽的心有所感,扭头一瞧,却见一个着紫衣的小娘子往这边来了。 她没有佩戴帷帽,大大方方显露玉容,那张脸生得极为标致,下巴上一点小痣,平添几分娇俏之色。 那紫衣小娘子的目光在公告栏上逡巡着。 公孙宴盯着她看了几眼,神情惊奇,那小娘子该是察觉到了,只是却也没有在意。 不曾想公孙宴却近前去了,朝她拱手行个礼,热情洋溢道“这位妹妹,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我看你有些面善呢” 那紫衣小娘子这才瞟了他一眼。 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一直守在公告栏前的那差役便已经上前一步,恶声恶气的开了口“滚再敢当着老子的面调戏良家女子,就关你这登徒子进大牢待上几天” 那紫衣小娘子听了,旋即便漠然的挪开了视线。 公孙宴“” 这时候打旁边来了个几乎看不出脖颈的胖子,急匆匆把他拉开了。 走出去一段距离,又埋怨他说“你调戏人家干什么” 公孙宴很委屈“我不是,我没有” 他说“我是真的觉得她们很面善” 胖子半信半疑“开头那娘子头戴帷帽,都看不见脸,你也面善” 公孙宴“哎呀”一声,抚掌道“她好冷酷,好无情,好像曾经在哪儿见过” 胖子又问“那位紫衣小娘子倒是露着脸,你也见过” 公孙宴摸了摸脑门儿,神色疑惑“不骗你,真的很面善倒真是很奇怪,这种美人儿,见过一回之后,我没道理记不起来啊” 胖子冷笑起来“我看你是碰见个漂亮的就觉得面善” “真不是” 公孙宴先否定了胖子对自己人品的中伤,又思忖起来“到底是在哪儿见过呢” 张玉映回到越国公府,问院子里的侍女们“娘子呢” 便有人领着她往书房去“国公在书房里作画,娘子见了很喜欢,在旁边陪着呢。” 张玉映轻轻“哦”了一声。 乔翎先前回来,便想着同姜迈说一说包大娘子一事的收尾,说起来,那是他嫡亲的表妹呢,必然也是挂念的。 往卧房里去,却不见人,再一问,才知道姜迈是去了书房。 她遂寻了过去,进门打眼一瞧,便见徐妈妈侍立在侧,姜迈坐在书案前,脊背挺直,身体微微前倾,正执笔作画。 乔翎近前去细看,不由得笑道“是腊梅哎,你画得真好看” 青蓝色的晚空,细雨绵绵,红褐色的枝干上点缀着脆黄色的、近乎剔透的花朵,晶莹的雨珠坠在花瓣上要落不落。 并不算十分写意,倒是十分写实。 姜迈低低的咳嗽一声,声音略有些沙哑,微笑着同她讲“是正院这边的窗景,只是这时候花还没开罢了。” 乔翎听见一个稍稍陌生的词汇“窗景” 外边侍女送了茶水过来,徐妈妈端过来给她,同时同她解释“本朝园林造景,讲求一窗一景,推开不同的窗户,有的能瞧见玉兰花,有的能瞧见海棠,还有的是湖光山色,那边” 徐妈妈指了方向给她瞧“那边窗户正对着的就是几株腊梅,再过几个月,就该开花了。” 乔翎听得新奇极了“好有意思啊” 啧啧称奇完之后,又讲了包大娘子之事给姜迈听。 她说话的时候,姜迈也停了笔,目光专注的看着她。 等她说完之后,他站起身来,很郑重的朝她致谢“这回的事情,实在要多谢太太了。” 乔翎反倒被他这过于正经的形容搞得不好意思起来,马上按着他的肩膀,叫他坐回去“你这是干什么呀” 她说“包大娘子也要叫我一声嫂嫂的嘛,再则,姨母对我多好啊” 越国公府姜氏其实就算是勋贵之中比较和睦的人家了,但这种和睦当中,“礼”占据了很大的成分。 姜迈待梁氏夫人很客气,姜裕对待这位嫡长兄也颇敬重,但真要说是亲昵,却也没有多少。 不过较之别的人家,这种“礼”占据主导的亲缘氛围,就已经很难得了。 而罗家兄妹几个,却很有人情味,往来时亲昵的成分更重。 罗舅父可以把一份堪称厚重的、祝贺外甥成婚的礼物早早托付给远在神都的妹妹,他压根不怀疑小罗氏会借机私吞。 而小罗氏也的确对得起哥哥的信重。 乔翎入府第一天,她就打发人来问候,还专程送了东西,成婚时贺礼也给的很厚重。 并没有因为这个外甥媳妇是来冲喜的,而轻看她。 乔翎自己也是在相当和睦的生活氛围中长大的,所以她喜欢小罗氏,又因为姜迈待她很好,所以她爱屋及乌,自觉替包大娘子出头是应该做的事情,没道理收获姜迈如此郑重的感谢。 她手按在姜迈肩头,说“你要是这个样子,反倒要叫我不好意思呢” 姜迈却说“如果不是有你在,表妹那边再如何委屈,也不会上门的。” 姨母知道他身体不好,是以不会情愿因为自家的事情而给他增添烦扰。 而除此之外,一个寿数无多的人,能找他帮什么呢 等他死了,越国公府同罗家,也就自然而然的不会再有所来往了。 姜迈说“你改变了表妹的一生,所以我一定要谢谢你。” 徐妈妈在旁听了,也笑眯眯道“国公说的很是。倘不是咱们太太有这么个急公好义、打抱不平的性情,即便是包小娘子,也不会贸然登门的。” 姜迈也知道自家老祖声名在外,闻言不由得莞尔失笑,声音闲适又温和“可以说我们太太癫,但是不可以说我们太太心肠不好。” 徐妈妈用力附和“是呢” 乔翎气坏了,抓住他肩头的手都忍不住用上劲儿了,同时大声反驳“也不可以说你们太太癫” 姜迈笑的肩膀都在颤抖,因而又不由得咳嗽了几声。 他将面前的那副腊梅卷起来,手一抬,递给背后的人“对不住,是我的错,姑且用这幅画来给太太赔罪,好不好” 乔翎气呼呼的从鼻子里出了声气,伸手去接那卷轴,手握上去,没等拾起,姜迈却顺势将手往上一抬,轻柔的,覆盖住了她手背。 那是很修长,很好看的一只手。 他的掌心是暖的。 乔翎鬼使神差的出了刹那的神,居然也没有将手抽回。 几瞬之后,姜迈自然而然的将手收了回去。 乔翎抱着那只卷轴,却没有多少分量感,反倒是手背上残存的些微香气和余温,这时候好像格外的惹人注意。 可真要是说些什么吧 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 乔翎觉得自己现在好像有一点怪怪的。 可是哪里怪呢,她又说不出来。 依照她从前的脾气,不明白的话,就该问出来的,可不知怎么,胸腔里好像有点什么东西在跳跃,制止她就这件事说什么话似的。 姜迈背对着她,同样缄默着没有说话。 乔翎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 反倒是徐妈妈在旁边瞧见这一幕,心头为之一震。 年轻多病的国公和他同样年少的妻子,性情又投契,他们应该做一对神仙眷侣的。 可是 她心头骤然间门浮现出浓云一般大朵大朵的悲悯和伤感来。 世间门之事,哪有那么多应该呢。 张玉映就在这时候过来了“娘子。” 她带来了杭佐的通缉令。 乔翎暂时从那莫名的情绪当中抽离出来,接到手里从头到尾看过一遍,同样暗松口气“还好,还好。” 杭佐应该已经出了京,这回的事情,总还算是顺利结束。 她将那张海捕文书收进袖子里,转而就听见外边有人来请“太太,夫人请您过去呢。” 乔翎心想,婆婆这时候来找我做什么 到了梁氏夫人处坐下,才知道哦,承恩公府死了人,又得去吃席了 真晦气 乔翎一回生两回熟“我不去。老东西死了我都不去,年轻东西死了,就更不会去了” 梁氏夫人提醒她说“上一回不去,算是不给承恩公面子这回不去,也就是不给承恩侯,乃至于刘四郎夫妻俩面子了” 乔翎先诧异了一下“承恩侯” “对,”梁氏夫人说“承恩公的爵位已经过了三代,该降等了。” 又补充一句“如今的承恩侯,是承恩公跟大苗夫人的儿子。” “那也不去。” 乔翎撇了撇嘴,说“承恩公人品很糟糕,我不喜欢,不给他这个面子。” 梁氏夫人笑问道“大苗夫人的面子也不给” 乔翎却说“我估摸着,大苗夫人自己都未必会去呢。” 梁氏夫人听得微怔,下意识道“可承恩侯那边” 乔翎觑着她,道“婆婆,倘若是你嫁给承恩公那种人” 这话都没说完,梁氏夫人已经以一种出门踩到了狗屎的脸色,愠怒不已道“癫人,住口我不去刨他的坟他就谢天谢地吧,还指望我去给他致奠” 乔翎耸了耸肩“所以说嘛,大苗夫人估计也不会去。” 梁氏夫人又问“连同刘四郎夫妻俩的面子也不给承恩侯毕竟年轻,怕是撑不起局面来。” 乔翎说“爱谁谁,反正我不去。” 梁氏夫人欣慰极了“乔霸天,你好癫,但是我好喜欢” 乔翎问“你去吗婆婆” 梁氏夫人不假思索道“我当然也不去了他们也配” 两位霸天彼此对视几眼,深觉投契。 乔翎唏嘘不已“婆婆,可惜我们俩是婆媳,不然我一定跟你结拜” “哎”她转而又反应过来“虽然我们是婆媳,但是这也不影响我们俩结拜呀大不了各论各的嘛” 乔翎两眼亮晶晶的看着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 张玉映“” 屋里梁氏夫人的侍从们“” 梁氏夫人虽然也有着霸天的名号,但毕竟不癫,闻言觑了她一眼,由衷道“越国公府娶到你这样的宝才媳妇,真是捡到鬼了” 乔翎“” 乔翎不由得摸了摸鼻子,瓮声瓮气道“婆婆,你说反了,是捡到宝了吧。” 梁氏夫人深情款款的看着她“没说错,就是捡到鬼了” 乔翎“”,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 53.第 53 章 你是想娶媳妇了 这边把话说完, 梁氏夫人转而又告诉她“昨天夜里广德侯府新添了个孩子,你二姑母又做祖母了,明天咱们一块去吃喜酒,凑个热闹。” 乔翎每每想起二姑母广德侯夫人, 就难免要想起小姑母小姜氏, 如此一来,便更觉得前者亲切可爱了。 她稍觉惊奇的“哎”了一声, 高兴道“有小娃娃了呀, 男娃娃还是女娃娃” “女孩子,”梁氏夫人同广德侯夫人处的还算不错“你二姑母膝下有两女一男, 长女要承袭爵位, 已经入仕,这会儿人在地方上为官。得女的是次子。你姑母还有个小女儿, 这会儿还没出嫁, 明天去了, 估计也能见到。” 想了想,又多说一句“算起来, 那孩子同我倒是有着两重亲戚呢。” 她告诉乔翎“你那表弟的妻子是尚书右仆射柳直的孙女柳直的生母是我的姑母。” 乔翎为之了然“原来如此。” 再一想,不由得又有点开心“丛丛肯定也会去的” 广德侯府是她正经的娘家呀 她攒了一肚子别人的坏话想说给丛丛听呢 乔翎想到这儿,就更心满意足了, 背着手回到正院,悄咪咪的告诉姜迈“姑母家里新添了一个女娃娃, 明天吃酒去, 你去不去” 姜迈反问她“不是说要往卢相公家去吃饼吗” 乔翎楞了一下, 继而失笑道“这也不是同一天啊,又不是去了这个就不能去那个了。” 徐妈妈原本在旁边收拾桌案,闻言微微变色, 借着角度掩饰,匆忙递给她一个眼色。 乔翎起初微怔,会意过来之后,心头隐隐有些发疼。 她只知道姜迈的身体并不是很好,却没想到,居然不好成这个样子,出一次门,便要在家修养许久,才能缓过精神来 乔翎心里边重重的,好像压了什么东西似的,那边姜迈见她有所会意,也不变色,只是抬起眼帘来问她“你希望我去哪一个” 乔翎不答反问“你自己更想去哪一个呢” 姜迈以手支颐,略一思忖,便给出了答案“其实,我还是更想去卢相公家吃饼” 乔翎随即拍板“那明天就在家歇着,改天一起去二弟家吃饼” 姜迈不由得笑了起来“会不会不太好” 广德侯府那边毕竟是亲戚,而卢相公那边与之相较,难免就要远了一重。 乔翎替他拿了主意“明天叫二弟过去就好了嘛,这多简单” 她使人去告诉梁氏夫人这事儿,后者也没迟疑,麻利的叫人去给儿子告假一天,叫他第二日一起出门。 姜裕“” 行叭。 第二天乔翎起个大早,收拾妥当之后,便带上张玉映,协同梁氏夫人、姜二夫人和姜裕一起出了门。 娘家人嘛,得到的早一点。 哪知道紧赶慢赶,也落了个第二。 广德侯夫人姜氏悄悄同娘家人说“左右时间还早,咱们晚点再过去吧,叫她们娘家人在那儿说说贴己话。说起来也是赶上了” 她轻叹口气“前天晚上英国公府那边出了事儿,太常寺使人来请,我前脚走了,后脚我那媳妇就发动了,亏得亲家太太在这儿守着,不然要是有个万一,怎么对得起人家呢” 说着,又叫了小女儿来“珊珊,来见过你表嫂。” 毛珊珊今年十六岁,相貌上更肖似父亲一些,面若圆盘,两腮红润,是个很活泼的小娘子。 见到乔翎之后,她两眼都在放光“我对表嫂可是仰慕已久了呢” 乔翎听到这儿,还觉得不明所以,哪知道紧接着就听毛珊珊说“在我们弘文馆” 弘文馆 这三个字简直就是一记重锤,径直砸到乔翎心头上了。 糟糕,黑粉聚集地 她马上截断了毛珊珊的话“走,我们出去说话。” 毛珊珊从善如流“好啊” 两个同龄人都要走,姜裕在里边更待不下去,当下毫不迟疑,跟了上去“我也出去透透气。” 几个长辈明白年轻人的心思,笑眯眯的瞧着,也不阻拦。 初秋的太阳还算是暖和,微风一吹,也觉舒适。 乔翎问毛珊珊“妹妹,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毛珊珊挺胸抬头,很骄傲的跟她说“是珊珊可爱的那个珊珊。” “我出生的时候,祖父还在呢,专程请名儒起了好几个名字,我阿耶都不喜欢,最后力排众议,替我选了这个名字” 她问乔翎“这个名字是不是很可爱” 乔翎很认真的点头“可爱极了” 因着是大好的日子,院子里的花木陈设都是用心准备过的,姿态各异的菊花在日光下鲜妍的舒展着蟹腿一样的花瓣,几棵金桂徐徐吞吐着芬芳。 毛珊珊领着他们往花木茂盛的地方去闲逛,同时低声同表嫂倾吐烦恼“我真不想嫁人,我才十六岁呢,急什么可阿耶说,左家那位郎君是个不错的人选,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叫我好好想想。倒是也没说一定要我嫁过去,但是阿耶待我那么好,我不太想叫他失望” 乔翎恍惚间回想起来“左家” 她下意识回头去看张玉映。 张玉映微微点头“我先前曾经同娘子提过,我在神都与左家娘子并称为第一美人如今小毛娘子说的左家,大概就是那个。” 乔翎明白过来“邢国公府” 姜裕显然也有所了解,告诉嫂嫂“那位郎君是邢国公府少国公的堂兄。” 乔翎问那小姑娘“那你喜不喜欢那位郎君啊” 毛珊珊嘟着嘴巴“说不出喜欢还是不喜欢,只能说是不讨厌。” 姜裕很懂的接了一句“说不出喜欢还是不喜欢,那就是不喜欢。” 乔翎附和一句“有道理” 又想起先前梁氏夫人说的话来。 邢国公府那位美人娘子更多是像父亲,却不是像母亲,以此类推,岂不是说邢国公府意欲同广德侯府议婚的这位郎君,也该有一副好相貌 她问了出来,倒叫底下一弟一妹齐齐点头“不错。” 毛珊珊见她感兴趣,便说“今天他们家估计也会来呢,表嫂稍后能见到的。” 姜裕问了一声“这就要定下来了” 毛珊珊从花盆里揪下来一朵菊花,捏在手里随意的把玩着“还早呢,只是两边都有这么个意思,今天也算是来相看一下。” 这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那边又有人来报,府上大娘子回来了。 丛丛 乔翎立时就精神起来了。 毛丛丛在内室陪同长辈们说了会儿话,便来外头寻几个弟妹,几个人聚在一起,热火朝天的开始说人坏话。 乔翎说“你不知道那个世子夫人不,现在该叫祖氏夫人了,你不知道那个祖氏夫人有多讨厌,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毛丛丛听得扼腕叹息“那晚上太常寺有人去请我婆婆,我就知道有热闹看可惜只能去一个人,我去不成” 她惋惜不已“我婆婆那个人向来严肃,又不爱说什么热闹,回去干巴巴的道了个结果,此外竟没什么话可说了” 乔翎乐于助人的开始分享情报。 乔霸天不仅仅生产瓜,且还是瓜的搬运工 其余几个人里,毛丛丛、毛珊珊这对堂姐妹也好,姜裕这个公府公子也好,虽然身份也都显赫,然而终究不是最顶层的那一撮儿人,这会儿见乔翎热情传瓜,皆都听得津津有味,不时的点评几句。 “她怎么这样啊” “嘉定侯府这回可是丢死人了” 还有的说“包大娘子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关键时刻,倒是很有主意” 毛丛丛也不白吃瓜,吃完之后又把自带的瓜分享出去“先前程家的人被抓了,你们知不知道说起来,这事儿我还参与其中了呢” 案子已经了结,当然也就不必对外隐瞒了。 毛丛丛将这一桩夹杂着邪教、宅斗、原配和继室夫人乃至于爵位争端的八卦说给他们听,末了,又啧啧称奇道“那个程纲居然说淮安侯夫人不蠢居然说她不蠢嗳” 姜裕与毛珊珊俱都惊奇不已。 乔翎也觉诧异,转瞬之后,却是若有所思。 几个年轻人在这儿谈天扯地,直到广德侯夫人使人来叫他们“该去瞧瞧孩子了。” 留出这么长的功夫,娘家人那边的话也该说的差不多了。 广德侯府三房的太太也领着自己的儿媳妇胡氏和女儿毛素月过来了。 那边广德侯夫人、梁氏夫人与姜二夫人同三房太太说话,毛丛丛和胡氏紧随其后,几个小辈则缀在后头聚头低语。 乔翎眼尖,觑见姜裕不易察觉的去瞄三房太太的儿媳妇胡氏,不由得悄悄拉了他一把。 “你看什么呢” 虽说胡氏夫人是挺漂亮的,但毕竟已经成婚,两家又是亲戚,别紧盯着瞧啊。 姜裕落后几步,悄悄同嫂嫂说“我觉得她不太对劲儿。” 乔翎神色微动,询问似的看了过去。 姜裕于是便将步子放的更慢,低声告诉她“那位胡太太,平日里不太出门,我总共也没见过两回,这还是头一次离这么近呢。” 他说“据说,那是个乡下村姑不是我编排人,是她没嫁进府上之前,的确是个村姑。” 乔翎不由得悄悄去瞧胡氏,看了几眼之后,也明了了姜裕的意思“那她的确是有点奇怪” 村姑该是什么样子的,或许没个标准的规制,但绝对不是胡氏这样的,倒是一定了。 她生的太白皙,太娇嫩了,像一束新发的玉兰花苞,一眼便知是在温室里娇养着的美人儿,却看不出长于乡村的野性和那种扎根于土地之上的勃勃的生命力。 说实话,乔翎比她像村姑多了 毛珊珊也落后几步,小声说“胡嫂嫂是我堂哥外放时认识的,生了情意,便娶回家来了姑母起初很不高兴呢,只是拗不过堂哥,便也就认了下来。” 姜裕低声问她“真的出身乡野” 毛珊珊捂着嘴,压低声音道“不太像,是不是但我堂哥说是,嫂嫂自己也说是,三房自己也认可了这个结果,我们还能说什么呢胡嫂嫂是个挺好的人,同堂哥倒也般配。交际过的夫人娘子,都挺喜欢她的。” 乔翎还在响应上一句话“姑母起初很不高兴” 她心想,毛珊珊的姑母,岂不就是姑丈广德侯的姐妹 三房的儿子娶媳妇,姑母有什么好反对的 姜裕悄悄朝她努了努嘴,示意前边在跟梁氏夫人说话的三房太太“那位太太是姑丈的妹妹,她没有出嫁,而是娶了夫婿” 乔翎豁然开朗,将要言语之际,冷不防听见旁边脆生生的插进来一道声音“你们在说什么呢可真热闹” 是三房太太的女儿毛素月。 毛珊珊笑吟吟的打个哈哈“表嫂说你和胡嫂嫂漂亮呢,甭管是哪一个,可都轻而易举的把我给比下去啦” 毛素月生得秀丽,尤其与她年岁相仿的毛珊珊并不算十分漂亮,便更将她凸显出来了,只是这会儿瞟一眼乔翎身后的张玉映,却也不得不道“有张小娘子在这儿,谁敢说容色过人呢。” 张玉映微笑不语。 毛素月注视着她那玉石一般美丽皎洁的面庞,心下微酸,转而一想对方如今的境遇,复又释然了“我以后若有夫婿,倘若被张小娘子这样的美人儿给勾走了,我都没有颜面去追,只好将人让给她了” 乔翎“” 干什么,当我们玉映是什么人了,随随便便来个男人就要的吗 她心下怫然,正待言语,那边张玉映已经借着衣袖遮掩悄悄拉了她一把,微微摇头。 乔翎有点气不过。 张玉映见状,便柔声劝她“没事儿的,一句话而已。” 倒是毛珊珊有点不高兴了“月娘,你不能开这种玩笑,这对张小娘子来说,是很不礼貌的” 毛素月没想到自家姐妹会站出来指摘自己,错愕之余,又有些委屈“我也没说什么呀” 毛珊珊语气轻柔,神色却很认真“月娘,你不能无中生有,说张小娘子可能会抢你的夫婿这种话,这是在中伤人家的品性呀,我知道你是要夸赞张小娘子的美丽,但是不可以这么说的。” 毛素月脸色因而涨红起来“我不是真的要” 说着,脸上的红也逐渐蔓延到眼圈上了“说者无心,听者倒是有意了。张小娘子,我是有口无心的,实在是对不住” 张玉映只得笑着打个圆场“我知道您不是有意的,快别提了,叫它过去吧。” 姜裕在后边悄悄推了毛珊珊一下。 后者会意过来,转而快活的说起自己的小侄女来“生得特别可爱眼睫毛那么长我阿娘说,我刚出生的时候眼睛上光秃秃的,一根睫毛都没有,是后来才长起来的” 乔翎跟姜裕也附和着说了起来,总归是一路平安无事的到了产妇院里。 到了地方,三房太太回头瞧见自己女儿情状,心下一突,趁人不注意,悄悄问她“怎么了” 毛素月只是摇头,并不说话。 被母亲催问的急了,才哽咽着说“他们都不喜欢我” 三房太太面露焦色“你叫你姐姐带带你呀,都是自家亲戚,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越国公府那边认识的人,可比我认识的多多了” 毛素月低头看着脚尖,委屈道“就是她排挤我排挤的最凶呢,当着外人的面,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 她想,我说那句话的时候,不也是好心夸人吗 张玉映如今沦落成了奴籍,我愿意跟她开这种玩笑,才是看得起她呢 偏偏叫珊珊一说,话的味道就变了,好像自己多不懂事,而她又有多善解人意似的 三房太太眼底冷色闪过,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安抚性的短暂攥了攥女儿的手,转而往里头平辈们面前说话去了。 柳家是广德侯府的正经亲家,今次来的人不少。 柳直之妻丁氏夫人打头,后边是她的几个儿媳和孙女毛二郎之妻柳氏是她的孙女。 乔翎近前去看了看那个满三天的女娃娃,如毛珊珊所说,果真长得十分可爱,两颊嘟起,眼睛里好像含着一汪水。 等出了门,她忍不住同毛丛丛道“真的好小呀” 毛丛丛正待附和一句,却听见院外有言语声传来,她瞟了一眼,悄悄告诉乔翎“邢国公府的人来了。” 打头的是位中年夫人,体态微丰,天庭饱满,见人之后脸上先带几分笑,瞧着分外和蔼。 在她后头的,却是个丰神俊朗的青年,比母亲要高了一截,眉眼挺峻,颇有些萧萧肃肃的爽朗气度。 她们瞧左家母子,那边人也瞧她们。 众人之中,左家大郎一眼便望见了张玉映虽然乔翎与毛丛丛也俱都是美人,但张玉映却如同锥在囊中,要格外的耀眼夺目几分。 他短暂的晃了晃神。 毛三太太在窗边瞧见这幕,若有所思。 左二夫人往室内去瞧那洗三的孩子,左家大郎非亲非友,又是男眷,却不好贸然进去。 广德侯夫人遂顺理成章的打发了几个小辈儿出去“你们年轻人一处说说话,也投契些。” 左家母子俩为何而来,在座之人事先也有所了解,闻言也不觉奇怪。 柳家的几个女孩儿坐在堂姐屋里并不起身,反倒是毛三太太神色自若的招呼女儿“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也出去说说话。” 毛素月彼时也没多想,便同堂姐毛珊珊一处出去了。 梁氏夫人却转过头去,动作明显的瞟了毛三太太一眼。 左二夫人有些尴尬这算怎么回事啊。 广德侯夫人倒是神色自若,同尤且不明所以傻呵呵在乐的女儿说“去吧,不要怠慢了亲眷们。” 毛珊珊响亮的应了一声“阿娘,我知道啦” 姐妹俩一起出去了。 珠帘掀开,左家大郎头一眼便瞧见了毛素月因为她相貌更出挑一些,清新秀丽,宛若夏莲。 只是同方才那惊鸿一瞥比起来,又算什么呢。 再一错眼,才瞧见毛珊珊。 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没有不漂亮的,只是相较于堂妹,她的容貌明显又要逊色一重。 假如说毛素月是静水中的一朵夏莲,倒显得她像是不起眼的一团绿叶了。 左家大郎并不知道哪个是母亲想说给自己的,只是 出于一点私心,他朝自己更中意的那一个微微一笑“珊珊妹妹,有礼了。” 毛素月稍显窘迫“我,我不是珊珊” 她告诉他“我叫素月。” 左家大郎温柔的注视着她,问“是谢庄所谓白日沦西阿,素月出东岭的那个素月吗” 毛素月微红了脸,没有应答。 然而在这时候,这微红起来的面颊,便胜过无数言语了。 院子里其余人神色微妙,房内毛三太太暗藏得意,柳夫人洞若观火,左二夫人更觉尴尬。 反倒是漩涡的中心,广德侯夫人和毛珊珊仿佛没有察觉到异样,诸事如常。 毛珊珊也笑,当下说“左家大郎,你认错人啦,我是珊珊,那是我的堂妹素月。” 转而又使人取了坐垫来,请一群人往凉亭中去叙话“不过,我堂妹通晓诗书,学问比我要好,你要是对诗词一道有兴趣的话,必然同她更谈得来。” 落落大方的请他们俩安置在了相邻坐席上。 姜裕悄声说“你不生气呀” 毛珊珊反倒觉得无所谓“我本来也不喜欢他呀,今天见了,就更不喜欢了。人生宝贵,何必跟不中意的人纠缠呢。” 梁氏夫人也说小姑子“亏你忍得下去” 广德侯夫人微微摇头“原本也就是有这么个由头要来相看,可与不可,都是寻常。” 她说“左家大郎人品有瑕,不可以托付终身。即便没有素月,我也不会叫珊珊嫁给他的。” 毛三太太的小心思,广德侯夫人看得一清二楚。 只是,有什么必要去阻拦呢。 能拦得住一时,难道还能拦得住一世 左家大郎在不知议婚女郎是哪一个的时候,便先去选了容色更出挑的进行猜测,这行径过于轻佻了些,也失了尊重,广德侯夫人很瞧不上。 毛三太太愿意要这个女婿,那就只管要去吧,说的难听一点素月难道能漂亮一辈子 以后的日子还长呢。 因着这桩突如其来的变故,原本的喜事之上,好像也平添了几分波澜。 午膳吃的还算和睦,只有左二夫人如坐针毡。 广德侯夫人待她如常,既没有表现出格外的礼敬,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愠怒,毛三太太待她倒是格外热络。 只是因着今次的来意乃至于这日发生的意外,倒叫左二夫人拿不准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毛三太太了。 她进退维谷,举棋不定。 柳夫人置身事外,不动声色的环顾左右,心下亦有思量。 乔翎跟姜裕都很赞同广德侯夫人和毛珊珊的处置方式既然合不来,何必纠缠呢,且随他去。 梁氏夫人倒不是不赞同,只是觉得没道理便宜了毛三太太“真亏她干得出来,打量着别人瞧不出她那点花花心思呢” 看儿子跟儿媳妇满脸的不以为然,复又冷笑“你们等着瞧吧,这事儿没完,你们姑母好说话,你们姑丈可不好说话几个孩子里边,他最疼爱的就是珊珊,怎么可能叫她受这种闲气” 乔翎稍显诧异的“哎”了一声“姑母三个孩子里边,姑父最疼爱珊珊吗” 梁氏夫人不由得流露出被噎住了的神色来。 顿了顿,终于压低声音,告诉儿媳妇“因为珊珊最像他,头两个孩子像你们姑母,他觉得怪对不起这个女儿的,所以从小到大,都很宠爱她珊珊的嫁妆异常丰厚呢” 事实证明,梁氏夫人看人的眼光要比乔翎和姜裕强一些。 白日里广德侯在朝当值,回府之后,不免要问起今日这场相看来,听妻子说了原委之后,立时发作起来“你怎么搞的,就眼看着她们欺负珊珊” 广德侯夫人早猜到他会是这般反应,既好笑,又无奈“我能怎么样珊珊自己都说不喜欢了。再说,的确是不合适啊。” 广德侯冷笑道“左家大郎跟珊珊合不合适是一回事,珊珊之后,转而又跟素月成了,那可是另一回事怎么,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非得抢堂姐的” 广德侯夫人听得忍俊不禁“怎么就成了珊珊的了也说不上是抢啊。今日本来也就是来这儿相看的,没成,还不许人家再找了你生什么气呢。” 广德侯勃然变色“你姐妹相看过的人没瞧上你的姐妹,却瞧上你了,你能若无其事的跟他在一起吗这是品性问题” 广德侯夫人反而说“我不就是这么嫁过来的” 广德侯“” 广德侯气急败坏“那不一样那时候我们两家都订亲了,小姜氏天杀的,真晦气不说她” 他马上就往三房那边去了“我找三妹去” 陪房在旁边听完了首尾,不由得低声叫了句“娘子” 广德侯夫人云淡风轻道“随他去。” 毛素月跟左家大郎成了也好,不成也好,都跟她没什么关系。 只是,倘若要她摸着良心说话的话,她还是希望最好别成。 素月那孩子,有时候会说点不讨喜的话,但那是因为她脑袋没那么好使,并不是因为她心性特别坏。 左家大郎并不是一个良配,对珊珊来说是这样,对素月来说,也一样。 广德侯生气,一半是气妹妹乱点鸳鸯谱,鼓动女儿跟姐姐争夫,另一半则是真真切切的觉得左家大郎不可托付终身。 当广德侯府是什么地方了,家里边是女儿随便他挑吗 等他成了皇帝再这么干也来得及 只是 陪房心下迟疑,实在对侯爷此行不报多大的希望“三太太那边” 广德侯夫人很肯定的告诉她“她不会听的。” 好容易得到的女婿,怎么肯放出去 只是毛家兄妹俩的事情,她懒得去掺和。 人家同父同母的兄妹俩,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今天吵完,明天说不定就好了,她要是去掺一脚,那毛三太太能记恨到进棺材 懒得管。 她只是趁着丈夫不在,叫了女儿过来,问她“你的婚事,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毛珊珊很纠结“阿娘,我觉得我还小呢,我不知道我以后想怎么办” 她脱掉鞋子坐到塌上去,眉毛都打起疙瘩来了“有时候吧,感觉有个人陪着也挺好的,但是有时候又觉得一个人逍遥自在。” 毛珊珊尝试着描述出自己想要的生活状态“要是有个人跟我在一起,又很懂我的心意,我需要他的时候他来伺候一下我,我不需要他的时候,他就安安静静的自己找个地方呆着就好了” 她很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太傻气了啊阿娘。” 广德侯夫人听罢起初微怔,回过神来之后,却是忍俊不禁起来。 “小混账,你这哪儿是傻” 她说“你是想娶媳妇啦” 广德侯夫人听了女儿的心意,倒觉得一通百通,当下点头道“也是,嫁进公府有什么好的呢,左家大郎又不是世子,也没爵位在身” 她拍了拍女儿肩膀“素月想嫁人就嫁人吧,我跟你阿耶商量一下,给你娶个媳妇回来”,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 54.第 54 章 重要这件事 如广德侯夫人所说, 广德侯往毛三太太处走了一遭,果然碰了钉子。 毛三太太很得意。 她当然是有理由得意的。 二哥二嫂为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倒真是百般筹谋, 只是他们夫妻俩恐怕没想到, 最后这百般筹谋, 却都成了无用功 你们二房的女儿千好万好,偏人家左家大郎不喜欢, 你们又能如何呢 难道还真能豁出去脸不要了, 上赶着去倒贴 更别说你们的女儿远算不上千好万好呢 不说别的,只看那张脸, 左家大郎还不知道该选谁吗 毛三太太快活极了。 散席之后, 她拉着女儿一路回到自家院子里, 走路都带着风。 彼时毛素月还不知晓母亲心里的盘算,只是觉得左家大郎实在是很好很好, 相貌好,家世好,谈吐得宜,席间好像只能看见她, 却看不见堂姐似的。 唯一的一点不好,大概就是那是堂姐相看的夫婿, 却不是她的。 这念头浮现在心里, 她就跟兜头被泼了一盆凉水似的,一颗心都冷透了。 可等到回房之后,毛三太太却问她“你同左家大郎聊得好不好如若叫你嫁给他,你可愿意” 毛素月猝不及防,一下子就红了脸 别说是她,连她的嫂嫂胡氏都变了脸色。 毛素月支支吾吾的抱怨起来“阿娘, 你说什么呢” 她怅然起来“那不是舅舅和舅母要给堂姐相看的人吗。” 毛三太太笑道“可左家大郎不喜欢他们的女儿,他喜欢你啊” 上了年纪的人再去看年轻的小儿女,便觉得如同白纸一般简单,她觑着女儿的神情,揶揄道“难道你不中意他” 毛素月迟疑着道“可是舅舅跟舅母那边” “你管他们做什么他们什么时候管我们死活了” 毛三太太脸色转阴,冷笑道“你舅舅袭了爵位,倒好像是平白高了我一头似的,他的女儿可以在公候府邸里寻亲,而我的女儿,却要拣他女儿不要的才行,凭什么” 又拉了女儿近前,柔声与她分说“你不要害怕,左家大郎是邢国公府的人,你舅舅再如何强势,也管不着他啊他们二房里只有这一个儿子,左二夫人又早早的没了丈夫,寡妇带着儿子过日子,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我瞧着,左二夫人做不了她儿子的主,倒是左家大郎可以做他母亲的主” 她说“只要你能笼络的住他,那左二夫人就不成问题” 毛素月不可遏制的心动起来。 左家大郎 他特别明显的,只偏爱她呀 她柔顺的低下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声如蚊讷“我都听阿娘的。” 毛三太太喜不自胜“这就对了” 胡氏在旁听得脸色微变,几经思忖,却道“母亲,如此一来,却如何同舅舅和舅母交待呢左家大郎原是来相看珊珊妹妹的,要换成素月,传出去,也不好听的呀。” 这一席话说出来,却将她前段时间在毛三太太这儿积攒下来的好感尽数清空了。 “我总共就生了这两个孽障,儿子不中用,非得娶一个乡野村妇,好容易还剩下个争气的女儿,你还盼望着她也找个小门小户嫁了,是不是” 毛三太太怒火中烧“我的孩子就只配糟的烂的是不是” 这话就十分的刺心了。 胡氏无法与她过分抗争,只是分辩说“左家大郎知道他要跟珊珊妹妹议婚的呀,先前席间却又不理珊珊,品行上只怕并不是十分端正” 毛三太太勃然作色“你也知道是要议难道就是定死了要给二房那边不成左家大郎品行上怕不是十分的端正,怎么,当着一群人的面,人家两个清清白白的说几句话都不成了” 她目光冷冷的盯着儿媳妇,森然道“总比那种不知羞耻,硬攀着男人上京的人要好吧我可是听说,你们成婚之后第二日,帕子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毛素月微露讶色,亦觉脸热,又觉得这事儿不是自己该听的,看一眼胡氏,低下头去。 胡氏没想到婆婆会当着小姑子的面这么说,却是又羞又愤,万般委屈。 她整个身体,连同牙齿都在打颤“婆母,不是的,我跟夫君在湖州的时候便成了亲的,回京之后,是第二次了” 毛三太太只是冷笑“谁知道你是不是真清白” 转而又叫自己女儿“你瞧不见别人,还瞧不见你自己的哥哥不成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女人,只消把他糊弄住,哪里还认得自己老娘是谁” 胡氏再待不住,哭着跑了出去。 毛素月觉得母亲说的太过了“阿娘,你别这样,叫嫂嫂多难过啊” 毛三太太没好气道“我是为了谁一个两个的,都不叫我省心” 如此安生了个把时辰,直到外头侍女来禀,道是侯爷来了。 毛三太太便知道哥哥是来兴师问罪,立时竖起眉毛,进入战时状态了。 又瞥一眼坐立不安的女儿,不悦道“你怕什么他还能吃了我们娘俩不成” 广德侯打外边进来,毛三太太屁股落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只抬了抬眼皮,虚虚的叫了声“哟,二哥来了” 广德侯也不与她客套,当下开门见山道“今天的事情,三妹怎么看” “二哥说笑了,我能怎么看呢,”毛三太太听完便笑了起来“他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们怎么好掺和且儿女大了,想管也管不了啊。” 广德侯盯着妹妹看了几眼,终于点了点头,问外甥女“素月,你怎么说” 毛素月低着头,不敢跟舅舅对上视线“我都听阿娘的。” 广德侯索性戳破了那一层窗户纸“你知道左家大郎今天过来,是要与你珊珊堂姐互相相看的吗” 毛素月默然不语。 毛三太太却不满的叫了一声“二哥” 她说“你有什么事儿就冲我来,吓唬孩子干什么” 广德侯见状,便知道妹妹是铁了心想要左家大郎这个女婿了,当下面笼寒霜,作色道“那是珊珊要相看的人,现下你要给素月定下,传了出去,我们家还要脸不要” 又说“那个左家大郎挑肥拣瘦,玩弄心机,把我们毛家的女儿当成什么了这样的人,怎么敢把女儿嫁给他” 毛三太太见状,却也冷笑起来“原本也只是在相看罢了,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他是来相看谁的柳家那边就更不会多这个嘴了” 觑着哥哥脸上神色,她颇觉玩味“二哥,你不会是因为左家大郎没看中珊珊,却挑中了我的女儿而生气吧只是各花入各眼罢了,并不是说两个孩子有优有劣,你也没必要这么小气的嘛” 广德侯气个倒仰 他霍然起身,同样冷笑起来“三妹有句话说的很是,各花入各眼,你既然已经相中了女婿,我还能强按牛头喝水,咬死了不许不成倒叫你觉得我是实在中意左家大郎,非得把他定给珊珊了” 广德侯道“不妨与你交一句实底,我不喜欢那个年轻人,你要结亲,我不拦着也拦不住,只是你爱怎么张罗是你的事情,只别叫我出面,以后此事是好是歹,都跟我无关” 毛三太太也动了气“我自家的女婿,的确不需劳动二哥操心了” 广德侯神情讥诮,瞟她一眼,拂袖而去 等他回到房里,广德侯夫人姜氏瞧着他脸色,就知道此行必然不顺,她也不过问,只说“你觉着,替咱们珊珊讨一房夫婿回来,怎么样” 广德侯猝不及防“什么” 广德侯夫人于是又重复了一遍“替咱们珊珊讨一房夫婿啊。” 她说“既然都给她存了那么厚的嫁妆,何必还要叫她再嫁出去索性留在咱们身边,找个人照顾着她的衣食起居,不也很好” 广德侯起初愣住,再一细想,倒真觉得有些道理了。 只是转念又想到方才之事,不由得皱起眉来“那以后她跟她姐姐,不就跟我和三妹一样了” “像三妹那样守在家里,坐吃山空怎么成呢。” 广德侯夫人看的很明白,毛三太太的问题其实也就是大多数公候府邸里不成器儿孙共有的问题她自己立不起来。 做官吧,没那个心气,也不想吃那份当差的苦。 做生意吧,归根结底,还是靠着家里边的关系经营。 反正头顶有家族这棵大树罩着,索性猫在家里舒舒服服的享乐了。 头一代其实还行,同袭爵的兄长亦或者姐姐都还是至亲骨肉,再怎么着,头顶那位也不会眼瞧着自己弟妹饿死的。 但到了第二代,第三代呢 就毛三太太这个德行,现下广德侯这个同胞哥哥都不太爱搭理她了,还指望下一代广德侯伺候她 怎么可能 过些年头,父母留下的那份家产花的差不多了,官场上没有多少建设,经商呢,也少了关系,你不晚景凄凉,谁晚景凄凉 广德侯夫人早就计划好了“珊珊还年轻呢,路子也没定下,不妨叫她在弘文馆里寻个差事历练一下,效仿颍川侯府那位娘子一般入仕为官,不也很好” 广德侯又是一怔“叫她入仕还是个孩子呢。” “所以我说先历练一下啊,”广德侯夫人说“走不了科举的路子,也可以走恩荫啊,咱们又不求高官显贵,叫她有个差事当着,是那块料子呢,就往上走走,趁着我们俩都还在,关系还算硬,但凡她争气,就能往上拉一把。不是那块料子,就安心做个恩荫小官,好歹糊口,进退也都得宜不是” 毛珊珊上头有嫡亲的袭爵姐姐,母亲是越国公府的女儿,连带着还能攀一攀安国公府,哥哥的妻室又是宰相孙女,但凡自己争气,以后的路不难走。 广德侯细细一想,就觉得这事儿还真是有门儿“倒也是” 又有些遗憾“要是娶一房夫婿的话,那可娶不到显贵人家的待嫁郎” 自家事,自家知,女儿身为侯门嫡女,出嫁的话,可以上嫁,运气好一点,甚至于可以做皇子妃,可要是娶夫的话,那就要逊色一筹了。 婚嫁市场上,大概要比寻常的侯门里不能承袭爵位的嫡子还稍微差一点。 “也行” 广德侯很快就实现了自我劝说,继而自我升华“外嫁的话,总会有左家大郎那样不长眼的无耻小人对我们珊珊挑三拣四,娶夫的话,就没那么多事儿了。” 他躺在塌上盘算起来“得给珊珊找个出身好些的夫婿,这样仕途上能帮到她哎你说出身太好的话,会不会不懂伺候人啊要不就找个出身差一点,但是温柔大方的就怕长得不好看,珊珊不喜欢” 广德侯夫人“” 你要不要想想刚才你是怎么说左家大郎的啊 她懒得说话。 能推动到这一步就挺不错了,剩下的,再慢慢思量吧。 广德侯还在继续盘算“给珊珊娶一个门第好点的夫婿撑起场面来,容貌上可以放宽一点,娶妻娶贤嘛,再纳几个好看的妾给珊珊” 广德侯夫人被逗笑了。 她忍不住说“你不是一向看不起以貌取人的人吗” 广德侯理直气壮道“因为我双标啊” 广德侯夫人“” 乐。 嗐,随他去吧。 这边今天的洗三宴吃完,柳夫人心里边也盘算着一个主意,等丈夫回府,便将今日之事说与他听。 柳直摘掉了头顶的官帽,同时道“毛三太太最好悬崖勒马,不然,只怕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久在朝堂,眼光深远,看得出其中机窍“邢国公府那位郎君需要的不是一个容貌出众的妻子,也不是家世出众的妻子,他需要的是同时满足两个条件的家世显赫且容貌出众的妻子。广德侯的女儿容貌不够美丽,毛三太太的女儿家世难道足够显赫” 说完,又不禁咋舌“他算老几,敢这么挑挑拣拣,真正顶顶好的,能轮得上他吗也不知道照照镜子” 老广德侯夫妇俱都已经去世了,这会儿还没分家,是广德侯这个兄长怜惜妹妹,不愿叫她分出去度日。 从真正意义上来说,毛三太太的女儿,不能再以侯府嫡女自居了。 柳夫人在广德侯府时不动声色,但心里很喜欢毛珊珊“很稳重、很得体的一个孩子活泼跟稳重其实并不冲突。” 顿了顿,又加一句“品行上像她母亲。” 毛三太太的小心思,那孩子未必看不出来,只是宾客盈门之际,却没有发作,反而代替母亲尽了东道主的职责,极有风范。 柳直听了一笑,将官服脱掉,挂到衣架上“是不错。” 柳夫人在旁立着,替他披上早就备好了的常服“你觉得这姑娘跟九郎般不般配” 柳直听了微露诧异,一边将手臂从袖子里伸出去,一边摇头道“高嫁低娶,怕是不能匹配吧” 柳九郎出身柳家三房,虽是宰相之孙,也是嫡出,但毕竟不是长孙,又不喜读书,怎么可能娶到侯府女儿 要真是冒昧登门求娶,既是结怨,也叫嫁过去的那个孙女难做。 “你脑子活络一点,不要那么死板嘛” 柳夫人早想好了“娶当然是娶不到的,但可以把他嫁过去呀” 柳直手一松,原本要系的蹀躞带径直砸到了脚面上。 他大惊失色“啊” 乔翎回了越国公府,心里边倒是不怎么担心毛珊珊。 二姑母不是傻子,不可能叫亲生女儿往火坑里边跳的,倒是那位素月娘子,最好警醒一点,以免上当。 她心里边还思忖着毛丛丛说的那个八卦居然有人说淮安侯夫人不蠢 乔翎心有思量,只是没有表露出来,进门之后辞别梁氏夫人和姜裕,带着张玉映往正院去,将将进门,便见姜迈膝上摆一本书,正在廊下静坐。 他面前悬挂着蔽日的轻纱,云雾一般在微风之中涌动,连同他的面容,仿佛也在梦中。 乔翎掀开那层轻纱进去,拉了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下。 盯jg 姜迈眼明心亮,当下看着她,温柔道“问吧。” “你好懂我哦,姜大小姐” 乔翎欣慰极了,左右看了看,虽然见没人注意这边,但还是又拖着椅子往他身旁靠了靠。 再想了想,又把在姜迈脚边睡觉的金子踢醒了“金子,你也出去” 金子幽怨又委屈的看了她一眼,喉咙里呜呜两声,垂着尾巴,拱开垂纱,晃晃悠悠往院子里去了。 乔翎这才低声问了出来“本朝的公侯府上,尤其是作为高皇帝功臣的那些,是不是有些不同于太宗功臣、世宗功臣的地方啊” 姜迈回答她说“有的。” 他语气舒缓,慢慢解释给她听“譬如说前不久你刚刚经历的夫人会议,就是其中之一。虽说公候夫人都可以参与,且享有裁决权,但其实只限于高皇帝功臣,也就是高皇帝开国之后所置的九家公府、十二家侯府,甚至于后来设置的后族承恩公府都不包括其中。” 乔翎又说“有一件事,我其实很早就发觉不对劲了高皇帝建国至今,都过去多少年了,他设置的九家公府、十二家侯府,居然没有一家被除爵” 这其实是极为离奇的一件事 她悄悄问姜迈“你知不知道,本朝的帝脉其实中途改换过一次” 姜迈的声音十分平和“我知道,太宗皇帝的后人幽帝不肖,被废黜了法统,朝臣们于是又改立高皇后之子隐太子一脉出身的世宗皇帝承继帝位。” 乔翎听罢,不由得道“那这件事情不是更奇怪了吗” 帝脉都曾经变更过,高皇帝功臣们的后人,居然还稳稳的占据着祖传的爵位 这期间历经过多少代帝王,又该发生过多少次惊心动魄的权力倾轧,这么多年下来,居然没有一家人翻过车吗 太不可思议了 再结合今日听到的消息,乔翎隐隐觉得,或许高皇帝的这些功臣乃至于他们的后代们,身上的确有一些非同寻常的地方 姜迈笑微微的看着她,作沉吟状“嗯,这个问题啊” 乔翎两手交叠在胸前,满脸希冀的注视着他。 盯jg 姜迈为之莞尔,想了想,低头靠近她耳侧,悄声说“我有一些耳闻,只是未必能作得真,我姑且说,小郎君姑且听便是了。” 乔翎赶忙把耳朵又往前伸了伸。 却听姜迈低声道“据说只是据说,高皇帝功臣们都是仙人的后代,他们的血脉当中,有极大概率会产生迥异于凡俗之人的天才。” 他徐徐道“所以一直以来,皇室对待他们,都格外宽宏几分,即便真的犯下大罪,也往往不会赶尽杀绝,往往抄灭其本家,而后再选取旁支承继爵位,令其先祖祭祀不绝” 乔翎稍觉诧异的“哎”了一声,忍不住问“说自己的祖先曾经是仙人真的不是后辈在给祖先们脸上贴金吗” 姜迈听得莞尔,微微抬一下眉毛,颔首道“或许是呢” 乔翎又说“本朝百姓何止万万,再如何出类拔萃的天才,也该不算少见才是,皇室因为高皇帝功臣的后代当中可能会诞生迥异于凡俗的天才而格外的优待他们这是不是也就是说,这种天才,其实并不是世人眼里的天才” 姜迈微笑不语。 乔翎觑着他的神情,继续道“他们属于另一个世俗人不了解的领域,是不是” 姜迈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乔翎心下却隐隐的有了猜测“中朝” 姜迈眼睫微垂,没有言语。 却没有预料到,乔翎倏然间转了方向,问起另一个问题来“淮安侯府财货上是不是不太宽裕” 姜迈却是一怔“什么” 会意之后,他摇头说“我不太清楚。府上跟淮安侯府往来的不算多,再则,即便是足够熟悉,这种敏感的话题,也不好过问的。” 乔翎心里边却隐隐的生出一个主意来,当即起身,笑眯眯道“多谢你啦,姜大小姐” 姜迈靠在椅背上,脖颈因为夏末的热气微微泛红,像一只午后醺然的鹤“我也没有同你说什么要紧的事情。” 乔翎摇头“你已经说了很多啦” 她神色轻快“谢谢你,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姜迈并不问她要去哪儿,笑着摆了摆手,重又合上了眼。 乔翎没带人,自己骑马出了门,直奔西市的那家当铺。 “替我查一查淮安侯府的账,我要知道董家每一张超过五百两银票的去向” 过往一幕幕在记忆中重现,交叠着拼凑起来,乔翎惊觉几分疑点。 梁氏夫人对待淮安侯夫人的态度是很轻蔑的,其一是因为不耻于淮安侯夫人的人品,其二,也隐隐有淮安侯府入不敷出、经济困顿的缘故。 可不该是这样的。 淮安侯府作为高皇帝功臣之一,家底应该是很厚实的,府上还有家族祖产这类无法变卖的不动产,即便只是吃利息,也足够叫他们填饱肚子了 淮安侯府现下总共就四个正经主子,也没听说有什么挥金如土的恶习,怎么会过成这样 老淮安侯之后,爵位被他的堂兄弟所夺取,他们将淮安侯夫人送回到了老家,后来大公主帮助淮安侯夫人夺爵,淮安侯的爵位重新又回到了淮安侯夫人,也就是老淮安侯女儿的手里。 大公主不缺钱,她缺少的是支持,没理由借机搜刮淮安侯府。 既如此,淮安侯府如今的困顿,就很值得玩味了。 先前乔翎只是觉得疑惑,猜想可能是淮安侯府藏拙,今日再听了毛丛丛的话之后,缺失的关键一环被拼凑起来了大公主之外,淮安侯夫人身后影影绰绰还有另一方势力的影子 这方势力在大公主发力之前,曾经庇护过淮安侯夫人,至少曾经为她付出过不小的心力。 甚至于,很有可能是他们将淮安侯夫人的困境捅到了大公主面前,之后才有大公主的拔刀相助和淮安侯夫人的反水 乔翎会意到,高皇帝功臣们所掌控的爵位,并不只是表面上的勋爵那么简单,内里还有些更要紧的东西存在 大公主与另一方势力扶持淮安侯夫人,都是有所图谋,可是最终他们都失败了,而淮安侯夫人也没有获胜。 她在刀尖上起舞,看似风平浪静,实际上却已经迫近到悬崖的边缘大公主之外的另一方势力并没有放过她他们在敲诈她,或许是为了利益,或许是一种惩罚,他们叫她疲于奔命,几乎要把淮安侯府榨干了 淮安侯夫人曾经是这方势力中的一员,至少也曾经参与其中,与之达成过某些协议,她很清楚这里边的水有多深,是以她根本不敢反抗 乔翎猜测,这些年淮安侯府的困顿,大半来源于这方势力的敲诈,还有一部分,应该是淮安侯夫人蓄意为之。 她借机将淮安侯府抽空,同时自己也偷偷截留下了一部分,最后被截留下来的这笔钱大概率会落到淮安侯夫人独女的手里,留给她那个庶子的,只会是一个空壳般的侯府,还有一个淮安侯夫人有心无力的烂摊子。 只是同时,乔翎也忍不住想,淮安侯夫人的做法,那个组织真的没有察觉吗 一个隐藏在暗处,希望通过掌控高皇帝功臣后代来获取某些特定权力的组织他们对于背叛的报复,真的只局限于敲诈勒索吗 包府。 包大娘子正在房里温书,准备下个月的入学考试。 这时候外边门被人扣了几下,紧接着是小包娘子的声音“姐姐,我能进来不能” 包大娘子将手里的笔搁下“进来吧。” 门扉吱呀一声,小包娘子端着一盘切好了的果子从外边进来,小心的将果切送到书案前,终于舒了口气,嘟起嘴巴来“阿娘不许我来呢,说会搅扰你” 包大娘子觑她一眼,说“是有点搅扰呢。” 小包娘子长长的“哎”了一声。 包大娘子见状,自是忍俊不禁,伸手摸了摸妹妹头顶的小揪揪,温柔道“没什么,往年的试卷我都看过,不算难。” 小包娘子听了,一双眼睛便笑成月牙了,正准备言语,外头却又有人来报,语气迟疑“娘子,裴家那位来了” 姐妹二人齐齐一怔。 小包娘子的拳头立马就捏起来了“裴家的谁来了” 婢女踯躅几瞬之后,回道“是裴三郎来了。” 包大娘子回到包府的当日,便告知父母,往英国公府处送了和离书,且再三确认,那和离书已经送到了裴三郎手里。 只是在家等了两日,却都没有回音,想着英国公府刚刚发生了一场巨变,自然也就无谓在这时候上赶着催促了。 哪成想今时今日,裴三郎居然登门来了。 她叫妹妹暂且回去“我跟他说会儿话。” 小包娘子却不肯走“他要是欺负你,可怎么办呀” 包大娘子轻轻摇头“他做不出死缠烂打的事情。”叫了侍女过来,领着那忧心忡忡的小揪揪出去了。 而她自己则往厅中去见来客。 现下说来,裴三郎其实仍旧是她的丈夫。 他是个身形挺拔的青年,脊背挺直,隐约可见高门出身的矜雅,往脸上看,的确生得一副好相貌,只是下颌上隐约透出来一点深青色的胡渣,眉宇间微含倦色。 今次相见,谁都没有急着开口,而裴三郎在定定瞧了妻子半晌之后,似乎几不可闻的出了口气。 他说“你的气色比之前好多了,真宁。” 真宁,是包大娘子的名字。 她听了不免要笑一笑,说“是呢。” 却没讲别的。 又是长久的默然。 裴三郎嘴唇动了几下,想说什么,然而几次挣扎,却都没有出口,如是过了会儿,他终于说“我们搬出去住吧,真宁。” “离开英国公府,别居也好,外放也好,只有我们两个人,不去想上上下下的许多事情,好吗” 包大娘子看着他,神情微有感伤“如果在这之前你这么说,那该有多好,但现在再说,就太晚了。” 她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真的太晚了。” 裴三郎眸子里透露出几分错愕来。 他失了分寸,近乎焦急的解释道“真宁,这次的事情,我并没有埋怨你的意思,我母亲落得这个下场,其实同你并没有多大的干系,你不要为了这件事而拒我于千里之外” 包大娘子说“那是因为这件事情本来就跟我无关。” 祖氏夫人落得如此境地,是因为祖氏夫人自己,凭什么要怪到她头上来呢 包大娘子说“先前你母亲接了人到家里小住,你为什么一声不吭” 裴三郎没想到她这时候会提起此事来,怔然之后,不由得道“你难道是为了林氏在生我的气” 他有些不悦,又实在委屈“我倘若真的对她有意,当初便娶她了,怎么会有今日之事你难道连这点小事都信不过我吗” 包大娘子道“你母亲接了一个守寡的表侄女过去,明里暗里说你们曾经议过婚事,她还专程熬汤给你,你跟我说是我多想了,你们俩什么都没有吗” 裴三郎解释道“那汤是母亲使人送过去的,我起初并不知道是林氏熬的” 包大娘子不由自主的抬高了一点声音“你不会说话吗你是哑巴吗婆子丫鬟们私底下在议论什么,你一句都没听见你不能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你不喜欢她,不能请母亲将那位表姑娘安置到别处去吗” 裴三郎见她眼眶已然微微泛红,便将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神色歉然,窘迫道“我那段时间太忙了,你也知道的,为了工部那边的” 包大娘子笑了起来,眼底的泪光消逝在了夏末秋初的轻风里。 她说“你其实没有什么恶劣的过错,当然,我也一样。只是我们真的不合适。” “三郎,你有太多太多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那些很重要的事情比我更重要。但我就是很小气,很短视,我想找一个把我看得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包大娘子释然道“三郎,你成你的大业去吧,愿你功不唐捐我也要去追寻我自己的理想了,我们好聚好散,就此别过。”,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 55.第 55 章 天资质朴这件事 一月一度的刘家吃席盛会就要开始了因为他们家又死人了嘛 上回是买一赠一, 老承恩公死了,附赠一个刘七郎,这回来的更加实惠, 买一赠二,一次性死了三个。 弘文馆那边, 早早地就有人通过姜裕,去打探葬爱老祖的动向。 “这回承恩侯府的丧事, 乔太太会去致奠吗” 姜裕仍旧摇头“不去。” 又有人问“你们家谁都不去” 姜裕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谁都不去。” 有人领头,承恩侯府宾客寥落,便也就是预想之中的事情了。 只是刀剑都分两面,更何况是人呢。 也难免有人议论“先前老承恩公那回,还算是为着韩相公,这回又算是为了什么俗话说死者为大,接连两回扫人家的丧事, 未免就有些过了吧” 正巧赶上靖海侯府已故太夫人的忌日,侯府里聚集了不少亲眷故旧,席间难免要议论起此事来。 夏侯夫人就说“这回要是再有人故意不去, 这可就是要标新立异,上赶着博出头了” 转而又跟在席的刘四郎道“别的人不管,我们家是一定要去的, 只是门第微薄,四郎不要嫌弃就是了。” 刘四郎之妻太叔氏是靖海侯之女,今次是嫡亲祖母的忌日, 刘四郎作为侯府的孙女婿, 即便家里的丧事儿千头万缕,也没理由不来的。 而夏侯夫人是皇长子的舅母,这回出头, 也是存了几分试探的意思。 试探谁 当然是越国公夫人 皇长子日前得了消息,朱皇后当年诞下的那个孩子,其实并不是一个死胎他忖度着,那个孩子很可能就是越国公夫人 如果这是真的,那可就是嫡出的皇嗣,别管是他,还是大公主,都得靠边站了 这可不是外边流传的当今与韩少游生女这样的桃色绯闻,这是相当要紧的政治问题 如果越国公夫人真的是嫡出的皇女,那她实际上就拥有着超越其余皇嗣的地位,是排名第一的皇位继承人 皇长子不敢去父亲面前问,也没法问,他只能鼓动手下的人小心翼翼的伸出脚去试探一下,再试探一下 这才有了今日夏侯夫人的出头。 这话落了地,那边厢,刘四郎听后只是微笑“哪有拒绝客人登门的道理夫人若肯莅临,我们自然是欢迎的。” 夏侯夫人自觉得计,不免环视周遭,等待附和,然而四下里虽也有人交头接耳,彼此低语,却没人主动冒头,接她话茬儿。 她暗暗皱眉,心想,难道是因为我的分量不够 她有些气不过,却也不得不去搜寻一个强有力的人物替自己站台,左顾右盼之后,终于意味深长的选定了目标出来。 “定国公夫人” 夏侯夫人笑吟吟道“您说,我说的有道理没有” 众人听得惊愕,着实没想到夏侯夫人居然会主动去寻定国公夫人的话茬 因为夏侯夫人是大皇子的舅母,宫里德妃娘娘的弟妹,而众所周知德妃的父亲之所以亡故,就是因为女儿的过错,而被朱皇后下令跪在宫门前诵读礼记整整五个时辰,最后大失颜面,一病不起 而定国公夫人,可是朱皇后的母亲啊 两家实际上是有仇的 靖海侯夫人皱起眉来。 今天是府上太夫人的忌日,夏侯夫人却在这时候专程点越国公夫人的鬼火,继而又煽动起了定国公夫人,这事实在叫她不快 只是定国公夫人那边 靖海侯夫人知晓前者的脾气,不免有些头疼,觑一眼夏侯夫人,又有点微妙的幸灾乐祸。 定国公夫人神色平静的听夏侯夫人将话说完,那张风华绝代的脸上并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她只是轻轻抬手,示意身后婢女将酒壶递给她。 婢女从令而行。 继而定国公夫人看向刘四郎,徐徐道“我这个人不喜欢说那些虚伪的话,今日夏侯夫人既然问了,我也不妨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跟越国公夫人没有什么来往,但是跟她一样看不起府上的做派,今次的丧仪,我也不会去。不是没有时间,就是不想去。” 刘四郎脸上火辣辣的,难堪极了,可也不得不应了声“是。” 他在心里把夏侯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王八蛋,你要生事,倒是叫我丢人现眼 定国公夫人根本不在意他的窘迫,自顾自站起身来,素手提着那只酒壶,往夏侯夫人面前去“你知道府上太夫人是我的姑母吧” 夏侯夫人微觉悚然,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是。” 定国公夫人脸上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又问“你知道今日是我姑母的忌日吧” 夏侯夫人不得不低头致歉“我有些喝多了,夫人见谅,我” 后边的话她都没说出来,因为定国公夫人高抬起手,沿着壶口,从容将酒倒在了夏侯夫人头顶上。 靖海侯夫人“” 坐上其余宾客“” 夏侯夫人呆在当场,回神之后,便要起身“你” 定国公夫人单手按住了她的肩头,极秀气漂亮的一只手,却如同铁钳一般,叫人分毫动弹不得。 生生钳制着夏侯夫人,直到那一壶酒被浇完。 夏侯夫人极力挣扎,却也无济于事,酒水浸湿了发髻,继而顺着额头和后脑源源不断的流下,濡湿了身上衣裳。 她满脸通红,既羞且气。 满坐寂然。 仅次于昔日越国公夫人当众砸瓜的一幕 夏侯夫人近乎悲愤的想他妈的,试探的结果出来了 越国公夫人的确挺像是定国公府的外孙女 一壶酒倒完,定国公夫人重又回席,旁若无人的将酒壶递还到那婢女手中,继而举杯示意另一个提壶婢女满斟。 她仰头一饮而尽,向靖海侯夫人道“我的过失,扰了府上的宴席。” 靖海侯夫人举杯回敬“姐姐也是礼尚往来,我都明白。” 夏侯夫人尤且坐在原地,头顶湿淋淋的,酒水还顺着衣摆往旁边淌,坐在她旁边的两位宾客露出了想躲一躲,但是又不太好意思的神情来。 靖海侯夫人遂道“夏侯夫人,您还是回府去换身衣裳吧,继续留在这里,怕也是自取其辱,您觉得呢” 已经是相当不客气的话了。 夏侯夫人又气又急“你” 靖海侯夫人见她不识抬举,便冷下脸来,语气生硬“难道夫人无力行走,需要我找个侍从来帮您出去吗” 满座宾客瞧着,竟也无人敢出来打圆场,连同夏侯家那位嫁入太叔家的族女都不敢作声。 再继续强留,只会蒙受更大的屈辱,夏侯夫人手掌在袖子里边蜷缩成拳,不得不起身离席,强撑着道“既如此,我便先行告辞了” 靖海侯夫人没有做声。 这寂静里难堪的意味便更重了。 夏侯夫人狼狈离去。 因着这一场风波,来客们多少被扫了兴致,倒是定国公夫人离去之前,同靖海侯夫人说了一句“不必忌惮皇长子。” 靖海侯夫人若有所思“姐姐,你这话” 定国公夫人朝她微微一笑,风华绝世,点一下头,并不再说别的,从容离去。 等前厅那边宴席结束,靖海侯过来,靖海侯夫人同丈夫说起今日这事儿来“朱姐姐好像很笃定皇长子坐不上那个位置呢。” 靖海侯为之一怔,转而道“谁知道皇室同定国公府有过什么约定呢。” 作为高皇帝功臣之一的靖海侯府,靖海侯是很清楚的,朱皇后之前,定国公府从来没有跟皇室联姻过,数十年前定国公府的女儿朱皇后入主中宫,或许本身就是皇室同定国公府的一场交易。 至于交易的内容是什么,乃至于双方从这场交易当中获得了什么,便都不得而知了。 靖海侯夫人思忖许久,终于道“寻个空隙,我回去跟我娘说说话。” 她的母亲唐红是天后执政时的宰相,一度权倾朝野,当年又久在宫廷,有些事情外人不得而知,她总该知晓一些端倪的。 靖海侯为之颔首“好。” 宫里边德妃知道今日之事,实在生了一场大气。 “当初朱氏那样羞辱我阿耶,以至于他老人家郁郁而终,今日朱氏的母亲又来羞辱夏侯氏的宗妇,朱家真是欺人太甚” 她几乎马上就要使人去传召定国公夫人入宫,来问个究竟。 身边女官见状,也是头疼“娘娘,这事儿可不好闹大的啊。” 德妃想闹,定国公夫人难道会忍气吞声,由着她闹 反正两家早就是死仇了,一旦德妃越界,公然传召四柱之一的定国公之妻入宫,依照定国公夫人的脾气,也是一定不会退缩,同样要把事情闹大的。 一位是皇长子的生母、四妃之一,另一位是元后的生母、皇朝四柱府上的主母,闹将起来,非得叫圣上亦或者太后娘娘当中的一个出面来裁决不可 到那时候,吃亏的只会是德妃,绝不会是定国公夫人。 女官心说你也不占理啊,不骂你骂谁 德妃心里边未必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实在觉得憋屈。 朱氏的确是元后,可她已经死了啊 都死了那么多年了 先前德妃还能自我宽慰,虽然她是皇后,她出身好,容貌美丽,才学出众,看似得到了世人歆羡的一切,可红颜薄命,她早早就死了 我比她活得长,我有儿子,我的儿子是长子我的好日子还在后边 可是现下知道那死了的人都不安生,居然还有可能留下了一个孩子太膈应了,真的太膈应了 人都死了,还要来膈应我 德妃心里边怄的要死,偏又无法发作出来,只能在自己宫里憋屈到内伤。 宫外的热闹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进宫里,贵妃乐得给她添点堵,略微吹了吹风,夏侯夫人在靖海侯府大失颜面的事情,就如同野草似的,在宫闱之内勃勃生长起来。 风声传到德妃耳朵里,难免再生一场气,翻过夜来,人就病倒了。 皇长子知道,心里边也颇恼火定国公夫人也太不给面子了 他进宫去给皇太后请安,打算敲一敲边鼓。 皇太后见都没见他,只使人出去传话,叫女官将她的意思原封不动的转述给这个孙儿“安生一点,不要丢人现眼” 天后当年叱咤风云的时候,你都不知道在哪儿呢,也就是这些年修身养性,平和下来,如若不然,敢拿我当幌子挑事,分分钟收拾烂你 皇长子“” 皇长子瑟缩着出了宫,再不敢提这事儿了。 越国公府。 乔翎听梁氏夫人说起夏侯夫人这事儿,自己还觉得生气呢“我去不去承恩侯府,关别人什么事,要他们咸吃萝卜淡操心管好自己就行了” 梁氏夫人则说“我们家不去,定国公府不去,勋贵人家里,去的估计也不会多。” 又念叨起来“不知道三省那边会不会有人过去。” 这回承恩侯府的丧事,是休沐日办的,可不是值班两个字就能推脱的。 那边三省的宰相们也悄悄在说这事儿。 俞安世问同在中书省的卢梦卿“你去不去” 卢梦卿勃然变色“刘家也配叫我过去” 又说“我约了我大姐和少游,叫他们两家去我家吃饼不只是吃饼,我还要找人放鞭炮,到我们家门口去舞狮子” 俞安世“” 俞安世默然几瞬之后,状似不在意的说“真好,其实我也喜欢吃饼” 卢梦卿看不下去了“你不想去就不去啊为什么非得有事才不能去就不能大大方方的说我就是不想去吗” 俞安世委实有点禁受不住同僚乃至于越国公夫人这种近乎狂徒的行事作风,当下扶额道“好歹含蓄一点不是” “为什么要含蓄,为什么要给承恩侯府留脸面” 卢梦卿觉得很奇怪“他们家欺男霸女的时候不要脸,为非作歹的时候不要脸,视司法于无物,横行霸道,这会儿自己家死了人了,倒是知道要脸了” “怎么着,那么多苦主的命不重要,但是承恩侯府的脸却很重要” 他说“你没必要因此觉得心有负担,这都是他们应得的从前他们缺了大德,所以现在就要还债,他们就被被人看不起,就该门庭冷落,他们活该” 卢梦卿由衷的道“做人别活得这么累,你们就是看不开,像我大姐那样多好叫别人生气,总比自己憋屈来的痛快,人东想西想很容易早死的,多划不来” 俞安世“” 俞安世想了想,心说倒也是 何必为了刘家叫自己憋屈呢 人一旦看开了,就是一通百通了。 当天晚上回到家里,坐在书房的椅子上,俞相公百感交集,提笔歇下了今日小记承恩侯府丧事在即,同僚卢梦卿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 中书省的两位宰相定了调子不去,唐无机和柳直那边倒是没有什么消息传来,卢梦卿也不在意,自顾自筹备自家之事,预备着迎接来客。 乔翎说卢梦卿约她去吃饼,其实也不真是纯粹的为了吃饼,其中还掺杂了一点送行的意味。 吏部的委派已经下达,赴任的告身也已经准备妥当,月底之前,韩少游就要南下赴任了。 这一别,却不知再见会是何年。 真正是聚一次,少一次。 等到了约定的日子,乔翎叫张玉映往库里去寻一坛好酒来,觑了眼时间,果断的出发了。 真要说起各家来往,一坛酒显然过于简薄了些,只是姜迈作为被携带的家属,从头到尾都没有发表意见,全程听之任之了。 按理说,这会儿该是出去散步的时候,是以金子一见乔翎往外走,就赶忙叼起狗绳追了上去。 乔翎摸了摸它的头,叫它回去。 金子愣住了,原本摇的起劲的尾巴也停住了。 它退而求其次,去找姜迈,仰起头,叫他挠一挠自己的脖子。 姜迈伸手出去,为难的挠了挠它的脖子。 乔翎忍不住了,“哎”一声后,牵住了金子“那你也去” 张玉映不动声色的瞥了姜迈一眼,见他不劝,自己也没劝。 夫妻二人带一只狗,乘着马车,来到了卢梦卿府上,乔翎下去瞧了一眼,不由得被惊住了。 她先前去过韩少游府上一次,知道他虽然曾经身居高位,生活却极为简朴,据说从前有过几个仆人,只是被议罪之后也都给遣散了。 原以为卢梦卿作为他的至交好友也该如此才是,不曾想卢府却是青琐绮疏、高甍崔嵬,一派富贵荣华之态。 乔翎有些吃惊,小声道“二弟原来这么有钱吗” 姜迈反倒有些奇怪于她居然不知道“卢相公出身长平侯府渤海房,又是那一支的长房独子,怎么可能没钱更不必说他出过诗集无数,只靠分红,便足以锦衣玉食一生了。” 乔翎又听到了一个没听过的名词“什么是长平侯府渤海房” 姜迈便耐心的同她解释“高皇帝建国之后,立公府九家、侯府十二家。侯府第一是大鱼家中山侯府,中山侯的次子就是大驸马,世子娶的是姑丈的内侄女毛氏,这你该知道吧” 乔翎道“我跟丛丛很谈得来” 姜迈告诉她“侯府第二,就是长平侯卢氏。渤海房是卢氏家族的一个分支,因为他们那一支的先祖曾经官居渤海总督,所以后代以渤海为号,便是长平侯卢氏渤海房。” 乔翎又从这一段话当中提取出来一个稍显陌生的名词“渤海总督” 她说“我先前听韩相公说,本朝好像还有位繁国总督” “是的,”姜迈轻轻道“所有本朝外派到臣属国去,总览本朝在该国相关军政要事的官员,都被称为总督。不过本朝习惯性称呼那片地域为渤海,所以连同那个职位也变成了渤海总督,实际上官方的对外公文上,应该是海东总督。” 乔翎道“海东国” 姜迈重复了一遍“对,海东国。” 又说“在神都的东北方向,从神都出发,跟去繁国几乎一样远。” 乔翎悄悄的在自己心里边的那张地图上模糊的标注出了海东国的位置。 夫妻俩进了门,便有侍从迎上前来,见还额外带了只狗,也没显露异色。 知道姜迈身体不好,还周全的备了轿,毕恭毕敬的请两位尊客并一只尊狗坐定,抬起往正房去。 乔翎掀开轿帘,跟金子一起很感兴趣的打量卢府的假山和草木,忽然间想起很要紧很要紧的一件事。 有卢家的侍从在外,又不敢高声,只能悄悄贴在姜迈耳边道“叔母给我的册子上,好像漏记了卢夫人” 这回姜迈是真的有点吃惊了。 他说“你不知道卢相公至今未娶吗” 乔翎大吃一惊“我不知道” 姜迈奇道“你们不是结拜了吗” 乔翎道“结拜跟他娶不娶妻也没关系呀” 姜迈为之语滞,过了会儿,竟点点头,说“也是。” 乔翎怔了会儿,反省道“我太想当然了。看二弟年过不惑,先入为主的以为他已经娶妻了呢,这不好,真的不好。” 姜迈道“你竟不奇怪卢相公为何不娶妻” 乔翎说“这是他自己的事情呀。” 支着腮想了会儿,她忽的笑了“三省的宰相们,都很有意思呢。” 姜迈见她感兴趣,便多说了几句“这大概也是天后与圣上平衡朝局的结果吧。卢相公与柳相公,算是勋贵出身” 乔翎听了,不由得道“柳直柳相公他也是勋贵出身” 姜迈道“算是。柳相公的曾祖父,是被选入京的少年才子,后来出仕,最终官居尚书,柳相公的祖父后来也官居尚书,一门两尚书,自是一段佳话,极大的擢升了柳氏的门楣。” “柳相公的父亲颇有父祖遗风,人又俊逸,所以被老安国公看中,将女儿许配给他那个女儿是太夫人的姑母,换言之,柳相公其实是安国公府的外孙。” 乔翎先前往广德侯府吃席时,便听过这消息,也曾经掰着手指头算过,论辈分,自己应该称呼柳相公一声“表舅” 她心觉“神都上层,真的是个圈儿啊” 又说“柳相公是公府外孙,二弟是侯府分支出身,都可以算是勋贵出身,那韩相公、唐相公、还有小鱼家的那位相公呢哎呀” 乔翎忍不住道“到底是谁想出大鱼家跟小鱼家这两个称呼的啊,真的很可爱” 姜迈听得轻笑起来“这就又有的说了。” 他细细讲给乔翎听“你说的这三位相公,相较于另外两位,都算是寒门出身。只是唐相公和俞相公是科举入仕,而韩相公则同卢相公一样,都是被选入京的少年才子。” 他告诉乔翎“俞相公的父亲是个屡试不中的书生,家中贫困,只得在县衙刑房里充当文书,聊以养家糊口,某一年天后巡检下辖州县文书,恰好抽到了他写的那一份,大为赏识,破格赐予他功名,进入神都为官。” 乔翎此时却顾不上俞相公这一节,而是道“你之前说过,卢相公的曾祖父,曾经就是被选入京的少年才子” 姜迈道“这是一条可以一步通天的捷径,只是能走的人凤毛麟角。” “地方上的刺史每年都有两个往神都进献神童的名额,限定一男一女,不能超过十岁,可以不进献,但是不能超过这个数额限制。” “这些神童进京之后,会先由宰相们进行考校排名,继而将名单递呈到天子面前去,被天子看中的有机会一步登天,是以男童又被称为朝天郎,女童则被称为朝天女。” 乔翎不由得道“这听起来很容易被人钻空子啊” 姜迈忍俊不禁道“很难有人能钻空子的。” 他说“才华此物,如锥在囊中,锋芒自现。神童们入京第一日,先由宰相考校论名,入宫第一日,面圣之后当场限定韵脚作诗一首,交予百官传阅。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想要在一群天才当中伪装天才,这谈何容易” “再则,倘若朝天郎或者朝天女是滥竽充数,刺史在吏部的考核会降两等,连带着出身之地也会为之蒙羞。” “每年进献到神都的这些神童,其实也是天下各州郡和朝中官员们的一场较量,谁不希望自己的故乡被称赞一句地杰人灵而同样的,这些神童出仕之后,也会惠及故土,恩泽乡邻。” 姜迈说到此处,不由得流露出一点笑意“韩相公出身的兴州,以他为傲多年,数十年间,孩童起名多有望晔二字,你该知道韩相公的名讳吧其意自明。” 乔翎知道,韩相公字少游,单名一个晔字。 望晔望晔,其实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如同韩少游一般出入朝堂、闻名天下的一种祈愿。 乔翎忽然间生出一个猜测来“韩相公跟二弟,不会是同一年的朝天郎吧” “正是。”姜迈颔首道“彼时宰相评议,以卢相公为第一,韩相公为第二。后来面圣,天后觉得韩相公文风更多务实,卢相公稍显飘逸,便将二人次序颠倒,改韩相公为第一,卢相公为第二。又令韩相公侍从东宫,也就是当今天子。” “原来是这样” 乔翎不由得道“看韩相公与二弟,这种考校还是很公允的嘛” 姜迈道“天才很多,但绝世天才并不算多,那一年也算是适逢其会。” 乔翎想了想,又问“那朝中官员,有没有朝天女出身的呢” 姜迈略一思忖,问她“你知道大王吗” 大王 乔翎激动起来“我知道我还问过” 又郁闷起来,鲤鱼一样,鼓着腮帮子道“但是婆婆觉得我傻,不许我多问” 姜迈听得忍俊不禁,自然而然的伸手去抚了抚她的脸,动作结束,他自己都怔住了。 很快回神,当成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告诉她“大王并不是王爵,而是一个如同大鱼家般的别称,因为在朝中担任要职的官员当中,有两位王姓之人” 最初开口的时候,他声音尤且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轻颤,说完几句,又不动声色的去看。 却见乔翎猫一样瞪着眼睛看着他,专心致志的听着,好像他是一根异常美味的小鱼干,并没有将先前那个动作放在心上。 姜迈垂下眼睑,继续道“因为有着大鱼家和小鱼家的先例,所以圣上便玩笑般的称呼二王为大王和小王,前两个字本就有些逾越,也只有圣上最开始如此称谓,臣下们才敢广泛的将其传开。” 乔翎听得认真极了,见他暂时说完,便迫不及待的开始提问“那大王是谁呢” 姜迈道“大王是天后执政时的朝天女,名叫王莹,天后赐字元珍。她进宫廷的时候只有七岁,工诗书,熟读二百四十六卷国史,过目不忘,聪慧异常。” “天后很喜欢她,叫她在自己身边充当近侍女官,后来又将她选入朝堂。圣上亲政之后,也很倚重她,如今正为户部尚书,现下相位空悬不少,坊间传闻,她很有可能会被拜相” 乔翎不由得流露出一点钦佩之情来“好厉害啊” 她说“户部尚书,是很要紧的一个职位了吧” 姜迈附和一句;“在六尚书之中,仅次于吏部尚书罢了。” 乔翎了然的应了声,又问“那小王是谁” 姜迈告诉她“是御史中丞王机王延明。” 不过他同时也说“朝中称呼大王的多,称呼小王的很少,哪一日你真的见了他,还是叫王中丞吧,最好别叫小王” 乔翎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点人情世故,我还是知道的啦,哈哈哈哈” 又有些唏嘘“可惜没有人举荐我,不然,或许我也有机会做朝天女,后来进入朝堂呢” 姜迈“” 姜迈低头挠了挠金子的下巴。 金子眯着眼,幸福的嗷呜一声。 说话间的功夫,便到了地方。 这回迎上来的却是小奚。 他说“我们太太在里边做饼呢。” 又看向金子,有些稀奇“乔太太居然还带了只小狗来” 乔翎还当他是觉得冒昧,正准备再收一收手里的狗绳,却见小奚已经自然而然的蹲下身去,很喜欢的摸了摸金子的头,继而起身接过狗绳“我带它四处转转去,我们府上可大呢” 乔翎有些惊奇“他居然喜欢金子” 见姜迈微觉不解,又道“小奚虽然对谁都很礼貌,可是我觉得,除了二弟之外,他对谁都有点淡淡的” 韩少游的声音从后边传过来“你可能有所不知,小奚可是梦卿的救命恩人呢” 乔翎果然吃了一惊。 夫妻二人回过身去,向同来的韩少游夫妻行礼,韩少游手里还提了只汤锅。 乔翎又同姜迈解释跟随在韩夫人身边的小儿“那是韩相公之子韩节。” 韩节也近前来行礼。 乔翎脑子里还转着韩少游方才说的那句话“小奚居然救过二弟的性命” “是呢,”韩少游道“他往梦卿身边来,其实也不过四五年的光景。彼时梦卿在东边治水,风雨大作之际被卷下了河堤,是小奚跳下去救他,两人抱着一根烂木在汹涌的河水里飘了三天才上岸,一路都是靠捡浮在水面上的烂萝卜充饥的那之后梦卿再也不吃萝卜了,哈哈哈哈” 原本是很惨烈的事情,叫韩少游这么一说,倒是显得轻松了。 乔翎笑了笑,暗觉诧异“真没想到,其中竟还有这种过往。” 韩少游颔首道“小奚其实不是卢家的侍从,而是梦卿的弟子,他喜欢诗书,只是” 他斟酌了一个委婉的说法“天资质朴了些。所以他从不自称是梦卿的弟子,也不许梦卿对外说自己是他的弟子。” 乔翎“噢”了一声,忽然又有些疑惑起了韩少游的评判标准“所谓的天资质朴” 韩少游理所应当道“七步之内,他写不成诗啊,这不是天资质朴,什么是天资质朴” 乔翎“” 乔翎为之变色,感觉自己不存在的朝天女资质被质疑了“凭什么说七步之内写不成诗就是天资质朴” 想了想,又道“难道当年韩相公作为朝天郎入京的时候,所有的朝天郎和朝天女都能七步成诗” 韩少游说“也有一些不能的。” 乔翎稍松口气。 继而就听韩少游道“那种不能的,我们都不跟他们说话。最后那些人都被退回去了。” 乔翎“” 乔翎稍觉愤慨“怎么霸凌人啊” 韩少游诧异道“没有霸凌人啊,就是纯粹不想跟滥竽充数的人说话。” 乔翎倏然间明白了姜迈先前说过的话。 想要在一群天才当中伪装天才,这谈何容易 很容易就会被人察觉到你跟我们不一样。 乔翎稍显萎靡“如此说来,当时被留在神都的朝天女和朝天郎们,岂不都能七步成诗” 韩少游回想一下,短暂的显露出一点异色。 乔翎抓住了“也还有不能的,是不是” “那倒不是,”韩少游说“梦卿才思泉涌,几个呼吸间写完自己的那首之后,又代那些不能的捉刀单论诗词文赋,他的资质其实远胜于我,该是第一的,但是天后知道之后,觉得他稍显轻浮,小小年纪便有风流气,遂罢为第二,将我升为第一了。” 乔翎“” 韩少游看她反应,觉得很有意思“原来乔太太也喜欢写诗吗有写成的没有我虽不算是一流才子,但是鉴赏的眼光还是略有一些的。” 乔翎更萎靡了,瑟缩着道“我没写过诗。” 韩少游“” 韩少游干巴巴的道“噢,这样啊。” 韩夫人都看不下去了,同乔翎道“别理他。他们就是这样的,一说起这些来,就觉得除了同类之外,别的人都是猴子” 韩少游有些不满“我可没这么说” 韩夫人道“你是没说,但你的脸上都写着呢别装” 韩少游“” 乔翎忍着笑,说“赶紧进去吧,我都闻到饼香了。” 几人一处往内庭中去,她忽然察觉到,好像还不知道韩夫人出于哪一家 见韩夫人爽利,乔翎便问了出来“还没有请教夫人的姓氏” 韩夫人很痛快的告诉她“我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人家的女儿,是师傅把我抚养长大,又因为师傅姓羊,所以我也姓羊。” 乔翎顿时觉得韩夫人亲切起来“难道羊姐姐也是江湖女子” 韩夫人笑道“正是如此。” 乔翎更觉稀奇“羊姐姐是如何识得韩相公的” 卢梦卿的声音从庭院里传了过来“这就要从多年前的一场英雄救美说起了” 乔翎大吃一惊“原来韩相公还有些功夫在身上” 韩少游看她一眼,说“反了,我才是那个美”,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 56.第 56 章 癫人的表哥当然也是癫人 乔翎对于这段英雄救美的故事很感兴趣“展开说说” 韩少游将汤罐搁到院中石桌上, 失笑道“那是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当时奉命查案,却为人所劫, 好在有位女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我于水火之中, 在下身无长物,只好以身相许啦” 韩夫人含笑看着他, 轻轻道“也是阴差阳错。” 乔翎忍不住道“真好” 姜迈看着她,也不由得微笑起来。 清风送过来一阵面粉的醇厚香味,夹杂了核桃的浓香和一种干燥的、热腾腾的气息。 乔翎特地到锅前去看了眼具体的做法。 卢梦卿衣襟上沾了一点白,瞟了她一眼“怎么,想偷师说好的酒呢” 乔翎有点不好意思“不要催,在酿了在酿了” 卢梦卿摆摆手撵她“去去去,到那边儿坐下, 我这儿马上就好。” 卢府的侍从早就送了时鲜的瓜果和几样爽口小菜来,韩家三口业已落座。 乔翎到姜迈身边坐下,同韩少游道“听说吏部已经送了赴任的告身过去” 卢府的侍从送了酒器过去。 韩少游打开乔翎带来的那坛酒, 用酒提打了,先斟一杯与姜迈,同时道“最晚七日, 我们夫妻二人便要动身,南下永州了。” 姜迈向他致谢一声,继而奇道“韩相公与夫人同行, 那令郎” 他注意到, 韩少游方才说的是“夫妻二人”。 韩少游先说“当不起一句韩相公,以后该称呼韩司马了。” 继而才道“永州路途遥远,舟车劳顿, 小儿年幼,带着他远行,只怕多有不便,是以我们夫妻商议之后,便决定将他托付于梦卿顾看,只我们二人南下。” 姜迈颔首道“倒也是个稳妥的法子。” 韩夫人则说“我在南边也有一些仇人,带着孩子,也是累赘。” 姜迈“” 姜迈又一次颔首“小心无大错。” 乔翎递过去杯子,以便于韩少游斟酒,同时义薄云天道“我在南边也有一些朋友,回去写封信给羊姐姐带上,或许他们可以帮你杀一些” 姜迈“” 韩夫人动容不已“乔太太有心了” 姜迈“” 韩少游在旁小心翼翼道“过去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就叫它过去吧” 韩夫人瞥了他一眼,同乔翎碰一下杯,仰头饮下后道“我们女人说话,你别插嘴。” 韩少游与姜迈对视了一眼,相顾无言。 这档口卢梦卿送了刚出锅的饼过来,就着侍从送来的水洗了手,便来落座。 往席间看,却是卢梦卿的饼,韩少游的鸡,乔翎带的酒,外加卢府的几样小菜,韩夫人自家种的果子,不算丰盛,但是足够亲切家常。 卢梦卿举杯敬几位来宾,几人笑着回敬,席间难免说起韩少游夫妇即将南行之事,然而气氛却也同戚然亦或者离别迥然不同。 酒过三巡,韩少游就着拍子用筷子敲碗,叮当作响,隐约节律,卢梦卿击案作响,曼声轻吟“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 小奚不知何时带着金子回来了,立在一边,含笑的看着自家太太。 乔翎倒是想起另一事来,借着今日席间有几位博学之士,赶忙问了出来“我看本朝的史书,对于隐太子的论述相当之微妙” 卢梦卿听罢,不由得笑了起来“本朝史书讲隐太子居然还会微妙哈哈哈哈哈” 韩少游也笑着吟诵起来“尧舜不胜其美,桀纣不胜其恶。传言失指,图景失形”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大笑出声。 乔翎哈哈哈哈哈,然后有点委屈的向姜迈求助“这是什么意思啊” 姜迈借着衣袖遮掩,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韩司马的意思是,人很容易人云亦云,反而错过了真实本身。” 韩少游则道“从前有个故事,说宋国有家人打井,从井里得到了一个人,流言一经传开” 韩夫人相当冷酷无情的打断了他“我看你是老毛病又犯了。” 继而道“不要引经据典,说些叫人明白的话来听” 韩少游于是收敛起笑容,言简意赅道“据我多方观测、几经考证,隐太子多半参与了当年的高后之乱,甚至于,他很可能是核心人物之一,是以所谓的自我放逐于草野间,几乎可以肯定是假的,他大概率在谋逆不成之后,为高皇帝所杀” “至于当世我们所见到的,也不过是前人想要让我们见到的罢了” 说到此处,他微妙的朝乔翎眨了眨眼“乔太太,别人不知道,你总该知道吧” 乔翎心说我还真不太知道 但是二弟他,好像知道呢。 打从监狱当中初见,乔翎就发现了,卢梦卿是个好奇心相当重的人,可是这会儿自己同韩少游说了半天,外界对于自己是不是公主的讨论甚嚣尘上,他居然连问都不问,大概率不是因为不感兴趣,而是因为他很清楚这段过往。 只是这会儿他不做声,显然是不想谈这个问题,乔翎当然也就没必要硬把人拉出来问个二四五六了。 越国公府。 乔翎今日往卢梦卿家中做客,同往的只韩少游一家罢了,又知道韩家素来简朴,眼下也无仆从,当然也就不会浩浩荡荡的带着人过去,是以除了乔翎夫妻二人之外,也就车夫与一队扈从而已。 张玉映这个贴身侍女便顺理成章的被留了下来。 只是她却也不是没有事情要做。 再过一个多月,便是姜迈舅父的生辰,乔翎与姜迈成婚之时,罗舅父因外地为官,并不曾来,然而却早早就遣人送了颇厚重的礼物,乔翎很承他的情,是以早早就着人准备寿辰贺礼,盘算着过几日差人出发,差不多赶在寿辰前几日送到。 张玉映知道娘子挂心此事,便也就做得格外认真,除了送与罗舅父的寿礼之外,也给罗舅母和罗家府上的郎君和娘子们准备了礼物。 又想着外地偏远,年轻小娘子们又爱漂亮,甚至于专程往罗十三娘的衣裳铺子里订了多条款式新颖、颜色柔嫩的裙子。 罗十三娘,也就是乔翎初入神都时候将她迷得神魂颠倒的那位春神娘娘。 彼时她已经知道了乔翎的身份,难免玩笑几句“早知道竟是越国公夫人,我就该把那条裙子送给她的呀,现下倒好,想送也排不上号啦” 张玉映听得忍俊不禁,再三同她确定了细节“因不知道舅老爷府上几位小娘子的身量,所以娘子裁衣的时候,放量一定记得稍大些,届时若有不足,叫她们自去寻人细修也就是了。” 罗十三娘含笑应下“保管把裙子做的漂亮” 午后时分,张玉映带着新买的时兴料子回来这是预备着叫罗家娘子们自去裁衣的,马车途径某处茶馆,她随手掀开了车帘,瞟了一眼,继而搁下。 如是走出去几十米,她忽然间察觉不对,赶忙叫人停下。 车夫勒住马,却诧异道“张小娘子,离南边偏门还有段距离呢。” 以张玉映的身份,当然是不能走越国公府正门的,而要走偏门,又因为她去的是正院,就数从南边偏门入最近。 张玉映脑海中闪现过方才无意间瞟过的那个身影,既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又实在不愿多管闲事,旁生枝节。 只是她在短暂的迟疑之后又想,倘若方才看见那一幕的是娘子,她会怎么做呢 张玉映暗叹口气,认命的拿起帷帽,下了马车“我有些闷,出去透透气,你将东西送到偏门,叫他们再使人送去正院那边便是了。” 车夫虽觉奇怪,但也没有多问,只说“娘子小心些。” 张玉映朝他笑了一笑,目送马车驶离之后,观望一下周遭,迅速折返回去。 她重又见到了那个身影,终于确定,方才那匆匆一瞥,并不是自己的幻觉。 那个头戴帷帽、装扮迥异于从前的女子,的确就是梁氏夫人。 此时并不是喝茶的好时候,茶馆里人并不多。 梁氏夫人独占了靠窗的一张茶桌,周遭并没有任何侍从。 她面前孤零零的摆着一只茶盏。 张玉映见状,心下愈发惊疑不定。 她想,梁氏夫人这是要等人吗 以她的身份和财力,有无数个地方可以去,为什么要到这样简陋的一座茶馆中来 且又没有侍从跟随 难道是来会情郎 可是这又没有道理以梁氏夫人的身份,再嫁有什么难的,何必遮遮掩掩、跑到这种与她身份完全不相称的地方来 张玉映疑惑万千,这时候却见梁氏夫人已然站起身,竟是打算离开了。 她心下暗惊,继而又是一动,往梁氏夫人所往相反方向去绕到茶楼,迅速一摸茶博士还没来得及收走的茶碗早就凉透了。 梁氏夫人在这里坐了很久很久 茶博士察觉茫然的迎出来“这位娘子” 张玉映并不答话,低着头匆匆出门,再往梁氏夫人所去的方向去,就见她已经登上马车迅速离去,无从追寻踪迹了。 卢府。 乔翎几人只是饮酒叙话,并不谈及具体的朝政,也不针砭时弊,气氛自然愉快,继而饮酒作歌,直到未时的末尾,才起身同主人家辞别。 临行之前,韩少游特意叮嘱“越国公夫人,你该小心一些,我与梦卿都觉得你与国公成婚当日发生的事情,怕没那么简单。” 卢梦卿颔首道“朝堂之上,至少有一个利益团体参与了那天的变故梁绮云被拉下吏部侍郎之位,就是很好的见证。” 韩少游道“或许你可以从梁绮云的继任者身上发现一些端倪,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多想了,继任者与此事其实并无干系。” 乔翎郑重的应了。 韩家夫妻俩走得早一些,卢梦卿使韩节去送,叫韩家三口再说说体己话,自己则带着乔翎夫妻二人往书房去。 这却不是因为他不体谅姜迈体弱,而是这偌大的卢府里只他一位主人,是以根本没有考虑什么布局,叫人把正房旁边的几间屋子拆了改建成书房,离得极近,图个便宜。 卢梦卿的书房诚然不负主人三都才子之称,颇有汗牛充栋之意,乔翎看他在里间偏僻书架里连抽好几本出来,赶忙过去接住。 卢梦卿犹嫌不足,思忖着道“还有几本在那边。” 说着,伸手扯了梯子过来。 乔翎拿了在手上的几本翻阅,果然见都是讲本朝史事的,最远的距今竟有两百年之久。 书里边偶尔夹着几张便条,纸张都已经泛黄,字迹也略有些青涩,想来是卢梦卿多年之前留下的。 乔翎见都是随笔,也没多想,再翻到一张,却是首恋人倾诉衷肠的情诗。 山川阻且远,别促会日长。 愿为比翼鸟,施翮起高翔。 上边的字迹同另外几张不同。 乔翎为之一惊,无暇多想,赶忙将书合上。 她心里边直懊悔,真不该乱看的 等卢梦卿再找完那几本书递过来,她便神色随意的翻了一翻,果然见里边也同样夹着便条,遂又一本本递还回去“书我暂且借阅,便条你还是收回去吧” 卢梦卿笑了一笑,神色有些感怀“都是多年前留下的了” 依次一张张抽了出来,面露唏嘘。 一直到他翻到先前乔翎看到的那首诗。 卢梦卿显而易见的怔了一下,失神几瞬,又抬眼去看乔翎。 乔翎懊悔极了“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卢梦卿笑了笑,摇头说“都是过去很多年的事情了。” 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执着那薄薄的一张便签,久久无言。 就当乔翎以为他还要继续沉默下去的时候,卢梦卿却忽然间开口了“虽然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但现在再看见,还是有点难过啊。” 乔翎见他好像并不避讳过往,这才试探着,小心翼翼道“留下这首诗的那个人” 卢梦卿垂下眼睑,将那张便签收了起来,声音平静道“死了。” 乔翎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卢梦卿再瞟她一眼,不由得道“又不是你杀的,你露出这个表情来做什么” 他反倒拍了拍乔翎的肩,说“没事的,不要太介怀。” 可是乔翎听了,不知怎么,心里反而愈发难过了。 回去的路上,坐在马车上,她闷闷的同姜迈道“我好像无意之间做了一件错事,我把人家愈合了的伤疤揭开了” 姜迈却说“如果伤疤揭开之后仍旧会痛,说明根本就没有愈合。” 乔翎道“但是问题其实不在于伤口究竟愈合与否,而是这件事本身叫我有点难过” 姜迈道“人活一世,是很容易感觉到无力的。” 马车内的气息有一些沉郁,他伸手将窗户推开一点。 金子好像也感觉到了,趴在车厢里,看看乔翎,再转头看看姜迈。 马车途径某条街道,隐约有嘈杂声传来,金子忽然间在车厢中站起身来,竖起耳朵,朝窗外叫了一声“汪” 乔翎与姜迈都愣住了。 紧接着,金子又一次叫了起来。 乔翎吩咐车夫“停下”推开窗户去看,迎头便是一座熟悉的茶楼。 她心下微动,再仔细去看,出事的却不是茶楼,而是茶楼旁边的一家医馆。 医馆门前摆一张官帽椅,椅子上坐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妇人,脸上余怒未消,气势强硬,正吩咐同行的几个小厮“给我砸这种胡言乱语、伤人害命的庸医,就不该叫他到神都城来” 路过的行人神色各异,指指点点,却是无人近前。 巡街的差役就在不远处站着,眼看着医馆里的药架都被推倒,药材散了一地,竟也没有阻拦。 这时候不知道打哪儿钻出来一道声音,闲闲的,懒懒的“大夫,你这儿怎么回事啊,今天还开门不开” 那中年妇人闻言变色,目光如电,冷冷扫了过去,见来人相貌明俊,倒是一怔。 转而见他穿一身布衣,显然只是平头百姓,遂彻底冷了脸下去“你难道没长眼睛,看不见这边是何情形不识相的东西,给我滚开” 那着布衣的明俊郎君,也就是公孙宴,却不理她,只是问白应“大夫大夫你说话啊,你今天还开不开门我这急着看病呢” 白应神色漠然的站在医馆门口,看着满地狼藉,好像被砸的不是他的店一样,倒是在看向公孙宴的时候,神色有了一点波动。 他微微皱眉“你要看什么病” 公孙宴见他理人,更添了几分精神,上前几步,愁眉苦脸道“我屁股中间有一条很大的缝,你说这可怎么办啊大夫” 白应“” 白应很后悔为什么要理他。 别说是他,就连马车里的姜迈,都不由得为之默然。 这种疯癫程度,感觉较之自家的弘文馆大众偶像也不差什么了。 再一转目,就见乔翎与金子一起占据了马车上的大半个窗口,对着窗外看得专心致志。 姜迈在后边,只能见到一头乌黑的头发,并一个毛茸茸的黄色脑袋。 他心里觉得这一幕可爱极了,这时候却听那一人一狗同时出声了。 乔翎喊“喂” 金子叫“汪” 公孙宴与白应同时看了过去。 公孙宴喜道“找我的” 白应语气略微柔和一点“找我的。” 公孙宴道“那可是我重音表妹” 白应略一怔,这才将视线从金子身上往旁边一挪。 马车里姜迈也怔住了。 他问“你认识那边的人” 乔翎回头,很认真的点头说“那是我表哥啊” 姜迈默了一默,继而问“哪个是” 乔翎“” 乔翎因他的沉默而沉默了一下,几瞬之后才说“哎,其实我表哥虽然有点癫,但是人还不错的” 坐在医馆门口的那中年妇人显然没想到会遇上这种意外,倒是真的愣住了,回神之后,觑着那辆悬挂有越国公府标志的马车,不由得皱起眉来。 她站起身,问公孙宴“敢问尊驾是越国公夫人的” 公孙宴趾高气扬“那可是我表妹重音” 中年妇人便知道他是越国公夫人的某个穷亲戚,心下嫌恶,脸色倒是表现的好看了一点关于越国公夫人的身世,近来神都议论的正热闹。 旁边同来的侍女则低声道“周妈妈,越国公夫人可是众所周知的癫人,不敢同她当众闹起来的。” 周妈妈明白这个道理,周身的威势便自然而然的弱了下去“看在越国公夫人的情面上,饶这庸医一回,也便是了” 又向白应道“三日之内,赶紧带着家小离开神都,否则你好自为之” 白应并不做声,神色淡漠如初。 乔翎却已经出了声“我又不认识他,凭什么要与他情面” 她留姜迈在马车上,自己下去,毫不客气道“庸医害命,当然就得偿命,怎么能因为我与他一点无中生有的情面,叫这厮给逃了” 又连声问“苦主家里可报过官了没有京兆尹的仵作去验尸了吗怎么还不找人把这庸医给控制起来,倘若他畏罪潜逃,那还得了” 周妈妈从头听完,脸色不由得难堪起来,却不言语。 乔翎觑着她的神色,反而语气亲热“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不要怕,众所周知,我正是天下第一号爱管闲事的人,既然遇上了,就不能坐视不理” 马上就使人往京兆尹去报官。 周妈妈见事不好,只得低头,近前去道“夫人容禀,其实并没有人丧命” 乔翎遂冷下脸来“那你到人家店里来又打又砸,还说人家是庸医害命” 周妈妈有点怕她,只得把主人家给搬出来“好叫夫人知道,老奴乃是楚王殿下府上的人,我们王妃娘娘还是贵府老太君嫡亲的侄孙女” 乔翎大惊失色“原来你是大皇子府上的人难道这庸医居然害了王妃娘娘性命这不得杀他的头” 周妈妈为之气结“并没有害了王妃娘娘性命越国公夫人” 她加重语气“你不要乱说” 乔翎于是抄起手来,问她“所以这庸医到底是害了谁,要你奉命来砸人家的店,还急着把人撵出京去” 周妈妈眼见着周遭人已经有了聚拢之态,便心知要糟,更不敢再跟癫人当着满街人的面对吵,当下果断后退“王妃娘娘宽厚,并不曾见怪,奉命之说从何说起” 她说“是老奴自己听不惯庸医胡说八道,咽不下这口气,才来寻他麻烦的,有不妥之处,再次谢过,至于损毁多少,照价赔付也就是了。” 说着,自袖中取出一张银票,使人递到白应面前去。 白应却没有伸手接,只是说“我并没有错诊,你们府上那位侧妃,体内的确有避子药存留的痕迹,这也是她一直以来都没有身孕的原因。” 周妈妈勃然变色“你这庸医,还敢胡说御医都没有诊出来的事情,竟叫你诊出来了也就是王妃宽厚,否则早该将你押出去乱杖打死” 白应不语。 公孙宴则道“既然御医这么厉害,你们侧妃为什么还要请他去看诊呢” 周妈妈为之语滞。 公孙宴见状,又道“他只是说你们侧妃有用过避子药的症状,又没说这药是你们王妃下的,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周妈妈眼底狰狞之色一闪即逝“还不把这个胡言乱语、构陷王妃的贼子拿下” 乔翎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头。 周妈妈茫然回头。 乔翎道“我说这位妈妈,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我的事情,不过我衷心的奉劝你,当我这个癫人都在好好讲道理的时候,你最好还是讲道理一点,你说呢” 周妈妈还没有应声,那边公孙宴已经大喊出声“我们家大夫因为诊出来楚王府上的侧妃体内有避子药的残留,被楚王妃的陪房把店给砸了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啊我们又没说那药就是楚王妃下的,就是楚王妃不想看侧妃生孩子,凭什么这么坏人生意啊” 周妈妈“” 周妈妈木在当场,而公孙宴意犹未足,从药铺了摸了张纸壳子,卷起来充当喇叭扩音,大声重复“我们家大夫因为诊出来楚王府上的侧妃体内有避子药的残留,被楚王妃的陪房把店给砸了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啊我们又没说那药就是楚王妃下的,就是楚王妃不想侧妃生孩子,凭什么这么坏人生意啊” 周遭人神色各异,低声议论起来,胆大些的,甚至于还敢指指点点。 乔翎习惯了万众瞩目,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白应像个麻木的卡皮巴拉,也不觉得有什么。 公孙宴公孙宴享受这种万众瞩目,更不觉得有什么。 受伤的只有周妈妈。 周妈妈惊慌不已“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再敢胡言乱语,越国公夫人也保不住你的性命” 公孙宴继续大声广播。 周妈妈急了,亲自杀上前去拉他。 公孙宴也急了,敏捷的跳到一边去躲开,同时愤慨大叫“别乱碰我” 他义愤填膺“我可是处男” 周妈妈“” 围观众人“” 卡皮巴拉都稍显惊悚的看了他一眼。,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 57.第 57 章 哎嘿~ 周妈妈追, 公孙宴叫,场面乱得不成样子。 乔翎反而麻了,后退几步, 靠在马车上,抱着手臂观望事情发展。 姜迈拉住金子的狗绳, 制止这条小狗跑出去将局面进一步扰乱,看着场中这场大戏, 心中惊叹不已。 周妈妈毕竟不是傻瓜,情知自己已经从坐在官帽椅上掌控大局的人变成了笑话中的一员,追了几番都没追上,终于停下,气喘吁吁道“你到底要怎么样只管放下话来” 她心里明白,决不能叫事情再继续朝着不利的方向发展了。 公孙宴一指被砸的乱七八糟的医馆“赔钱” 周妈妈觉得很委屈“我明明早就把银票递上了,是你们死缠着不肯罢休” 公孙宴则问卡皮巴拉“你这个店面, 店里边被损毁的东西,作价多少” 卡皮巴拉木然的反应了会儿,瞟了眼还放在自己手边的那张银票, 慢腾腾道“这些足够了。” 周妈妈冷笑一声,想说算你识相,只是瞟一眼还没有离去的越国公夫人, 到底忍了下来。 公孙宴又道“赔钱是你该做的,现在过来道歉,平白无故的来砸人家店, 坏人家买卖, 你还有理了” 周妈妈既已经生了趁早了结此事的心思,当然也不会在吝啬于一点颜面,当下上前, 迅速朝白应行了一礼“是我一时糊涂,失了心智,坏了白大夫的买卖,实在是对不住” 公孙宴便又去看白应。 白应默默看了周妈妈一会儿,久到对方都觉得不耐烦的时候,才说“有关系。” 周妈妈“” 白应说“我没有诊错,你们府上那位侧妃体内,的确有避子药的残留,这也是她一直都没有身孕的原因。” 周妈妈“” 周妈妈面部肌肉稍显狰狞的抽动了一下,真的很想连他带店一起砸烂。 她没说话。 白应更没再说话。 公孙宴左右看看,也抄起手来不说话了。 非静止画面jg 终于,还是周妈妈先扛不住了。 带着人耍威风被围观是一回事,作为神都笑话录中的一员被人围观,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草草的向场中二人行个礼“钱已经赔了,歉也已经道过,二位既没有别的说处,我这便离去。” 说完,唯恐越国公夫人的癫人表哥再说什么话来,都没敢看他反应,便带着人逃命似的走了。 公孙宴扁了扁嘴,转而去看卡皮巴拉“你怎么不说话我要是不来,她能把你卖到八百里开外去” 卡皮巴拉没看他,只是看着对面来人乔翎牵着金子,往这边来了。 他客气的点一下头,领着他们入内落座,道了声“多谢。” 公孙宴又叫起来“喂,帮你的是我好不好” 金子摇着尾巴,矜持的绕着白应转了一圈。 公孙宴于是便蹲下身,狠狠rua它立起来的耳朵“小狗狗,你怎么也不理我” 乔翎使同行的侍从进来收拾箱翻柜倒的医馆,又问他“白大夫,你怎么会同楚王府扯上关系” 楚王便是当今圣上的长子,周妈妈方才说的不错,楚王妃同越国公府还是亲戚呢。 如此亲近显赫的门第,府上的侧妃没由得要到外边来找一个初来神都的大夫诊脉,更没理由闹成现在这样的。 白应低头看着金子,金子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他摸了摸那只小狗,继而道“楚王妃尚无子嗣,所以不想叫府上侧妃先于她生子,自己动手或者坐视别人给侧妃下了避子药。侧妃自己大概也知道,但是往楚王府诊脉的御医被王妃所控制,不会说出实情,所以侧妃就让亲信在神都找了一个初来乍到的大夫,往王府去给她诊脉。” 乔翎明白了,道“白大夫诊脉之后,如实说了” 白应理所应当道“说了啊。” 乔翎为他这态度而诧异了一瞬,继而笑了起来“再后来呢” 白应道“我说完之后,侧妃便哭了起来,继而使人去将此事告知王妃,乞求王妃替她做主。王妃到了之后,便宽抚她,道是会严查此事,又说外边来的大夫未必做得准,兴许是诊错了也不一定,说着,又吩咐人去请太医。” 乔翎有点明白后边发生的事情了“太医诊脉之后,说你诊错了。” 白应摇头道“我没有诊错。” 乔翎笑的更厉害了“但是太医说你诊错了。” 白应道“对。” 乔翎又问“那侧妃怎么说” 白应道“侧妃向王妃致歉,说她急于子嗣,想着换个大夫开方子调理一下,或许会有,没成想找到了一个不靠谱的大夫,搞出一场误会来。” 乔翎轻叹口气“侧妃敲山震虎,虎已经震完,你也就成了她的弃子啦” 白应道“是的。” 外头一个初来神都的大夫,以后大概率不会同楚王府的侧妃产生交集,但是王妃却要与她在同一个屋檐下继续生活。 真的把王府妻妾内斗的丑事掀开,使得楚王与王妃颜面大失,侧妃未必能落得什么好,倒不如退一步,既能得到楚王怜惜,又能叫楚王妃警醒,就此收手。 而代价只是一个初来神都的大夫罢了。 至于这大夫此后会遭遇什么,是否在神都还呆得下去,甚至于还能不能保住性命,就都与侧妃无关了。 乔翎思忖着问了句“这位侧妃出身哪一家” 公孙宴看白应。 白应看乔翎“这位侧妃并非神都人氏,她是繁国的公主,繁王将其送到神都,后来又被当今赐给了楚王。” 乔翎若有所思“楚王妃至今仍无子嗣。” 白应没有作声。 乔翎遂向公孙宴道“送佛送到西,既管了这事儿,就得管到底,你索性在这儿待几天,确保白大夫这边的事情彻底了结掉了才好。” 白应反应的异常迅速“啊” 他说“不用不用不用。” 连说了三个“不用”。 公孙宴被这三个“不用”刺伤了,当即道“谁说不用用的” 又朝乔翎摆摆手“你回去吧,这边有我在呢,要是有个万一,我就带着大夫去投奔你” 乔翎应了声“好。” 同白应道了声“再见了白大夫。” 金子也依依不舍的叫了一声“汪” 白应慢慢的朝她们摆手“再见。” 周妈妈心知自己这回是把差事给办砸了,心下忐忑不安,但是又觉得委屈谁知道越国公夫人的癫人表哥会突然杀出来啊 更没想到的是,癫人越国公夫人居然就在那时候出现了 然而无论心中作何想法,都该赶紧回去,把这事儿知会给自家王妃才是。 大皇子妃心里边压根没把一个初来神都的大夫放在心上,她这会儿正烦着呢 她十八岁嫁与皇长子,至今已有八年,期间门倒是有过一次身孕,只是不慎小产,即便那之后静心调养许久,也始终没再有过消息。 宫里头大皇子的生母德妃倒是没有说过什么,反倒劝她看开一点,反正人还年轻,孩子总会有的,大皇子妃听归听,应归应,心里怎么可能真的不当回事 皇家的儿媳妇,没有孩子怎么成呢 大皇子妃心里边盼星星盼月亮,心说,不拘儿女,只求给我一个孩子就好 先前小产那回,还不到三个月,她又年轻体健,太医都说没伤到根基,怎么之后就再没有过呢 德妃不急,大皇子也不急,可是大皇子妃的母家急了。 赵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也就是大皇子妃的伯母过府的时候悄悄告诉大皇子妃“繁王进献公主入京,当今多半是不会留此女在禁中,倒是很有可能将她许给某位亲王为妃。” 大皇子与二皇子皆已经娶妻,大皇子妃没往这两家上边想,倒是三皇子鲁王 大皇子妃问伯母“难道圣上意欲将繁国公主赐婚鲁王” 本朝从没有番邦之女为皇后的前例,至少繁国是不值得皇朝开出如此高价的大皇子妃觉得,既如此,多半就是许给眼见着没有可能承继大位的鲁王了。 不想世子夫人摇头,郑重道“繁国的公主怕是做不了亲王妃,倒是很有可能用以装点未来新皇的后宫呢。” 她将丈夫的话转述给大皇子妃“近来国朝多在南边出海,东南赋税日多,三省正在商议,或许可以加强东南海域的商路建设,如此一来,就有必要用繁国压服东南诸邦。” “繁国虽有世子在京为质子,但毕竟尚且年幼,但繁国公主年长,又与世子同为繁国王妃所出,如若她能生下具有皇朝血脉的皇孙,当今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将其立为繁王,最大程度减少繁国百姓的抵抗,至此使繁国永为本朝之土。” 至于繁王年幼,无力行事,国朝父代子职,又有何不可呢。 大皇子妃明白伯母的意思了,只觉得心头发冷“王爷要娶繁国公主为侧妃,是不是” 世子夫人没有言说此事,只道“这是圣上和三省的意思,繁国公主可以有孩子,但最好不要是王爷的长子,或者长女,王妃娘娘,您觉得呢” 大皇子妃明白了。 大皇子是有意争一争那个位置的,所以才如同大公主一般,叫人称呼自己“大皇子”,而不是“楚王殿下”。 换言之,为了大皇子自己的切身利益,他是无法去介怀嫡出与非嫡出的,他必须选择那个“长” 繁国公主是一定要有孩子的,不拘男女,这是三省的意思他们要用这个同时兼具本朝与繁国皇室血脉的孩子来取代当今繁王的统治。 甚至于,这隐隐的也是当今的意思。 若非如此,娶繁国公主做什么 但是赵国公府也有自己的打算,所以世子夫人清楚明白的告诉大皇子妃既然这个孩子的出生已经无法避免,那就不要让这个孩子作为长子或者长女来出生 当今和三省要用这个孩子来羁縻繁国,并不等同于他们愿意让这个孩子获得承继本朝大位的可能 没有人愿意伤害自己的切身利益去成全别人,大皇子妃也一样。 但世间门无奈之事,何其之多呢。 赶在赐婚下来之前,大皇子妃叫自己身边的两个侍女开脸做了通房,等到繁国公主作为侧妃入府的时候,一个侍女的肚子已经隆起来了。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大皇子做了父亲,至于新生的小皇孙,当然也就自然而然的养在了大皇子妃膝下。 谁叫他没福气的生母诞下他之后就咽气了呢。 大皇子的乳母私底下说“也是个可怜人” 大皇子妃为此大哭了一场“这话说的,好像是我为了抢皇孙,害了他母亲性命一样男人有男人的大业要成,三省有为国为民的打算,委屈都叫我吃了,最后倒是我里外不是人” 德妃知道后,马上就把那多嘴的乳母撵走了。 大皇子也去宽慰妻子“只是叫他占住位置罢了,我们总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日子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下去了。 大皇子妃不喜欢皇孙,但是又不得不养着皇孙,甚至于在他立住之前,须得看紧了侧妃万一皇孙不幸幼年夭折,侧妃却又有了身孕呢 在孩子周岁之前加一道保险,也就成了理所应当的事情。 侧妃生得美艳动人,善于歌舞,颇有异域风情,入府之后倒是很得大皇子喜欢,大皇子妃冷眼旁观,见她待自己还算恭顺,也不说什么。 直到这日侧妃忽然发作,将府内心照不宣的秘密点破。 大皇子妃就知道,还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身边另一个开脸侍奉大皇子的通房花朝哄着怀里的皇孙,小声说“王妃娘娘何必同她一般见识一个番女,同玩物有什么区别” 又说“反正皇孙也已经满了周岁,就算她生了孩子,也翻不出什么浪来的。” 大皇子妃冷笑道“我允许她生,跟她自己冒头出来要生,这是一回事吗” 花朝低眉顺眼的抱着皇孙,不敢作声了。 大皇子妃只觉烦不胜烦,又有些恼恨自己这不中用的身体怎么就是再怀不上了呢 我要是有个孩子 周妈妈就是这时候进来的。 大皇子妃本来就烦,再看周妈妈神色,就知道事情必然是办砸了,心情登时更坏起来“区区一个大夫你都收拾不了老奴愈发刁滑惫懒起来” 周妈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告罪一声,将方才之事说与她听。 大皇子妃当然知道越国公夫人,不久之前,她还跟大皇子八卦过越国公夫人的出身,再往前推一推,她还兴致昂扬的看过越国公夫人新婚之夜的那场热闹呢,几日之前,因着越国公夫人的缘故,夏侯夫人还被定国公夫人狠打了次脸 彼时她还是很喜欢越国公夫人的多爽利,多有意思的人啊 夏侯夫人又爱在她面前摆舅母的架子,大皇子妃乐得看她丢人 但是这会儿,当越国公夫人站到自己对立面上的时候,大皇子妃当然也就没那么喜欢她了。 当下就发作道“怪道人都说她疯疯癫癫,什么事她都要插一脚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个野丫头,居然敢管起我们府上的事情了” 周妈妈低着头不敢作声。 大皇子妃没好气道“难道还要我教你怎么做不成” 看周妈妈如同榆木脑袋似的,便愈发不耐烦了,吩咐左右“使人备一份礼,给越国公夫人送去,就说这回的事情是周妈妈自作主张为之,我并不知道,谢她替我拦下此事,免得府上在外丢脸。” 左右应声去了。 大皇子妃吐出一口浊气,向花朝伸手,接了皇孙到自己怀里,继续道“再去账上支五百两银子给那个大夫送去,算是我给他压惊的,他要是懂事,就该知道见好就收。” 周妈妈不由得道“这也太便宜他了吧” 大皇子妃瞥了她一眼“越国公夫人说他没治死人,不算是庸医,你叫他治死一个,再说他是庸医,到时候谁还能说出二话来只是记得过些时日再办,手脚干净些,也就是了。” 周妈妈心下一凛,毕恭毕敬道“是,老奴记下了。” 几个侍从退了出去,大皇子妃怀抱着刚周岁的皇孙,看着他肉嘟嘟的可爱脸颊,心里又是喜欢,又是厌烦,心想怎么就是怀不上呢 身体也没问题啊 要说是丈夫不行,但他同花叙却很快就有了孩子 可要说是我不行,我先前也有过孩子啊 之前倒是偷偷找了几个美男子试过,居然也没有动静 大皇子妃想到这里,就觉得更烦了 有时候真的很羡慕越国公夫人的精神状态,想创谁就创谁,想发疯就发疯,大不了就蹲监狱,有什么了不起的 而我,却要被繁文缛节死死的束缚住,过着规行矩步的生活 想到这里,大皇子妃由衷的叹了口气。 更晚一点的时候,大皇子回到府上,知道了这事儿,只是问“越国公夫人那儿都打点好了” 大皇子妃点头。 大皇子心有思量,回想着自己前几日接到的那个消息乃至于千秋宫里太后娘娘的态度,忖度许久,但终是没再说什么。 围观的人群散去,公孙宴协同白应收拾满地残局,一边将被推倒的药架抬起来,一边说“你别忍气吞声的啊,没得倒是受这种闲气” 白应并不做声,只是默默将满地的药材捡起来,吹一吹,能用的就收起来,碎掉脏了的就堆到一起,晚些时候丢掉。 公孙宴又嘟囔了几句,白应终于笑了一下,说“今天的事情,谢谢你了。” 公孙宴便觑了他一眼,说“原来也不是哑巴啊” 说完,他自己也笑了。 医馆里边乱糟糟的,架子倒是扶起来了,原本落在上边的瓶瓶罐罐却碎了不少,公孙宴又问“你这医馆,还打算继续开吗” 白应说“为什么不呢” 公孙宴便理直气壮的向他讨了那张周妈妈给的银票到手“我去替你添点得用的器物回来,光靠你,得猴年马月才能凑起来呢” 白应笑着说了声“好。” 公孙宴走了,他将地上还能用的药材捡的差不多了,便关上门,提着扫帚,从门缝后边开始一板一眼的清扫。 扫到一半的时候,听见门扉“吱呀”一声,还当是公孙宴又回来了,也没在意,转过一瞬,他身形忽然间门顿住了。 白应回过身去,瞧见来人,少见的流露出一点强烈的、欢欣的感情波动来“八郎,怎么是你” 他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这话说完,白应自己便会意过来了“哦,是三郎告诉你的,神都城里发生的事情能瞒过别人,却瞒不过他。” 被他唤作八郎的少年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早就该过来的,只是” 白应温和的注视着他,微笑起来“我听说了你的事情,你找到了一直想要找的人,是不是” 他由衷的替对方高兴“真好啊。” 八郎挽起袖子来,巾帕蘸了水,开始帮着他擦桌子,一边擦,一边说“我以为还要等很久很久呢,没想到时间门很快就过去了。” 又问“你怎么也上京来了” 白应微微蹙起眉头来,告诉他“前不久,北尊传书给我,他说,破命之人已经到了神都” 公孙宴走了一趟陶瓷市场,对照着白应医馆里的器物尺寸,重又订了一批。 店家见是笔不算小的买卖,遂专程叫了辆马车,载着货物随从他往那医馆中去。 如是一起到了门外,马车停住,公孙宴麻利的跳下车去,正待推门,忽的心有所觉里边除了白应,还有别的人在 他们说话的声音其实并不高,寻常人在门外决计听闻不到,可公孙宴偏不是个寻常人。 是以他清楚的听见白应用一种迥异于从前,甚至于可以说是隐含着几分恐惧的语气同室内另一人说“我感知到了空海的气息” 公孙宴心想,空海是什么 一片海吗 为什么白应听起来好像很害怕它似的 他心下疑惑,但却也无心窃听。 他是在上京路上遇见白应,继而与之结交相识的,对于对方的过往,其实并不了解,也就更不好冒昧探听二人结交之前的事情了。 公孙宴当下刻意的加重了脚步 内室里当即就没了动静。 公孙宴略微停顿了几瞬,推门进去,医馆里便只有白应一人在此。 他目光扫视周遭,心觉奇怪,见白应无意说,便也就没有问。 只是心里边难免惊疑空海到底是什么 白应同来客说起空海,并不作过多的解释,可见他们双方都该知道这所谓的空海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事物,想他出身南派,都一无所知,那位来客又会是什么身份 公孙宴起了好奇心,知道白应不愿多说,也不强求,等忙活完医馆的事情,便往西市去寻那家当铺,进门之后张望一下,径直去寻那长须账房。 账房先生抬起头来,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公孙宴前倾身体,悄悄问“老师,空海是什么” 账房先生显然没料到他会问到此事,听后目露讶异,脸色顿变。 公孙宴见状,脸上的神色也随之郑重起来“是什么很要紧的事物吗” 账房先生目光凝重,不答反问“你是在哪里听见的,知道多少” 公孙宴短暂一怔,后又果断回答道“只知道这个称谓的大概读法。” 账房先生脸色微松,若有所思。 公孙宴也不催促,只静立在原地,等他思量清楚。 终于,账房先生回过神来,对他说“我可以告诉你答案,但知道这件事本身,就是很危险的,甚至很有可能会稀里糊涂失去性命如果你愿意承担这个结果,我可以告诉你答案。”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闲来无事整点八卦吗 不然还有什么意思 公孙宴两眼发光,不假思索道“展开说说” 账房先生对此有些无奈“你是这样,阿翎也是这样” 短暂的摇头失笑之后,他没等公孙宴催促,便叹息着告诉他“当代所有对于空海的了解,几乎全都是据说。很久很久之前,北尊的老师界定了空海的定义那里又被称为虚无之地,是过去、现在,乃至于未来空间门和时间门的交错之地,其中蕴含着不同空间门和时间门之内的无数可能。” 公孙宴诚实的说“没听明白。” 账房先生不由得笑了起来“就是说,空海里生活着很多个你,这很多个你在不同的时空之下做出了完全不同的抉择,以至于那个你所要面对的命运轨迹,同别的你迥然不同,这最终又导致那个世界的走向发生偏移” 公孙宴尝试着说“譬如说今天这件事,我有可能去问一问白应,所谓的空海究竟是什么,亦或者我那时候心血来潮,不给里边的人准备时间门,就推门进去那我很可能有机会见到那位来客,又因为我提前见到了来客,此后发生的事情,又都与现下不同了。” 账房先生颔首道“不错。” 公孙宴明白了,只是转而又生不解“可是我听白应提起空海的时候,似乎很恐惧” 账房先生注视着他,徐徐道“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此时此刻,我们就身在空海之中” 公孙宴起初微怔,会意之后,顿觉毛骨悚然 他骇然道“怎么会” 他简单的将空海视为一个地点,可是现在并没有发生去这个动作,老师却告诉自己,如今自己已经在空海之内了 这难道不离奇可怖吗 账房先生神色有些复杂“这就是我事先问你,是否愿意承担代价的原因了。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本身不也是万千可能当中的一个吗” 他说“空海不是一个人,并不具备人一样的思维能力,但它冥冥之中又具备有某种灵性。” “它的特点之一,就是如果你是一个普通人,那你从生到死,都不会真正的接触到它。但是,当你获得空海这个概念的同时,它也会注意到你。你对它了解的越深,它就会以越快的速度迫近到你的身边,最终将你拖入深渊” 公孙宴颇觉可怖“可是,我先前从来没有听说过空海。” 账房先生告诉他“高皇帝之后,空海就陷入了沉睡期,只有些微的意识残存,这也是我现在能够告诉你这些的原因。” “大概几年前,空海短暂的波动过一次,究竟是因为什么,尚且不得而知。事实上,危险也往往伴随着机遇,也有人为了寻求这一点机遇,主动进入空海” 公孙宴颇觉惊诧“还可以主动进去” 略一思忖,他又觉得那是个虽然危险,但是光怪陆离的奇异世界,眉宇之间门不由得流露出几分意动来。 账房先生稍显无奈“你们这些孩子,怎么一个比一个野” 他说“想要进入空海,是需要钥匙的,条件也极其苛刻,一般人很难得到。” 公孙宴不由得问了出来“什么条件” 账房先生笑了起来 “你办不到。” 公孙宴靠在柜台上,催促他说“办不到就办不到,还不许我听听了” 账房先生告诉他“首先,你需要一枚定向通往空海的符箓你没有吧” 公孙宴微露瑟缩之色“没有。” 账房先生又说“其次,你需要点燃一支犀牛角。” 公孙宴想了想,稍稍振作起来“这个倒是有可能” 账房先生忍俊不禁道“要起码活了五百年的犀牛才行,你找得到吗” 公孙宴勃然变色“五百年那不是成了精了” 账房先生说“不错,要得道犀牛的角才行,年份越久越好他们的角每五十年都会脱落一次。” 公孙宴暂且记下,又问“除此之外呢,还有别的吗” 账房先生往椅背上靠了靠,轻声说“最后一个条件反而是最简单的,还需要一簇石中火。” 因为前两个条件来的太难,以至于公孙宴在听到最后一个条件的时候,竟有些不可置信。 他问“石中火,就是石头撞击在一起时迸现出来的火花” “不错,”账房先生说“点燃一支犀角,望着一簇石中火迸发,最后再撕掉一枚定向的符箓,向前几步,就可以导向空海。” 公孙宴不由得问“老师,您进去过吗” 账房先生摇头“我没有去过。” 他说“上一次南北两派联合探索空海,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损失异常惨重,此后,两方便都歇了这个心思。” 说到此事,账房先生微露怅然“只是空海其实就悬在所有人的头顶,你不去寻它,它未必不会来寻你。” 公孙宴观察他神色,有所意会“您遇见过这样的事情吗” 账房先生为之默然。 如是过去良久,他告诉自己的学生“多年前,中朝有位学士折损在了空海那位学士甚至于没有进入空海,只是遇到了空海之轮” 公孙宴难免要追问一句“空海之轮又是什么” 账房先生提笔,公孙宴会意的伸出了手。 前者在他掌心里缓缓地画出了一个红圈儿。 “这就是空海之轮。” “那是一种没有外显形态的、空海独有的产物。它会贯穿人的命运,譬如说一支来自世宗皇帝年间门的冷箭,穿过无数时空,在本朝取走了一个人的性命” 账房先生笔尖点了点他的额头正中“当空海之轮出现的时候,你的额头会浮现出红色圆环的轮廓,等这个圆环首尾相接,这条空海之轮才会死掉,加诸于寄生者身上的命运轮回,才会中止。” 公孙宴听得心惊肉跳“那位学士的死因” 账房先生告诉他“创伤那位学士的那条空海之轮,来自于高皇帝纪元之前。” 公孙宴不由得“啊”了一声 高皇帝纪元之前 他出身南派,对于那个纪元有所了解,以当代人的眼光来看,那无疑是一个天马行空、光怪陆离,又极其波澜壮阔的时代。 今时今日,透过只言片语短暂的投去一瞥,也足够惊心动魄了 越国公府。 乔翎回府不久,就收到了大皇子妃使人送来的东西,看也没看,便让人收起来。 张玉映倒是奇怪“怎么出去一趟,却要收大皇子府的礼” “哈哈,”乔翎发出了癫人的笑“回来的路上跟大皇子妃的人干了一场” 张玉映“” 其实应该礼貌性担心一下的。 只是再一想 我们娘子跟鲁王竞买过,跟四公主对骂过,狠狠打脸过承恩公府,刚刚才把英国公府搅和的一团糟 张玉映很麻木的说了声“噢,区区大皇子妃,没什么了不起的。”,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 58.第 58 章 琦华 广德侯府。 毛素月俏脸发白, 嘴唇色淡,强撑着回到自己房里,再也按捺不住, 扑在床上,一边抽泣落泪, 一边痛苦的揪着被褥。 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先前在府上的时候, 左郎明明是很喜欢自己的,宁肯冷落了堂姐这个正经的侯门嫡女,都要与她说笑言语。 可如今才过了多久 他居然就视自己如敝履,不愿再理会自己了 我算什么 我们过去的情谊又算什么 毛素月委屈极了,既幽怨于心上人态度骤冷,又愤恨于他的无情,而除此之外, 又不免掺杂了几分难言的凄楚,乃至于对未来的惶恐 因为今次的事情,她跟母亲可是把舅舅舅母都给得罪了啊 如果不能嫁入邢国公府 那先前那些, 又算什么 自打脸面吗 毛素月的嫂嫂胡氏听见动静,过来一瞧,便有所会意了。 她也不急着上前, 等小姑子抽抽搭搭哭的差不多了,才走过去,柔声问“可是遇上了什么事儿” 毛素月不敢同母亲说左家大郎离开广德侯府之后, 再见她时, 态度便冷了下来,别说是娶她过门,连话都不太想跟她说了 同样的, 这些话她也没法给外人说丢不丢人呐 说不得外人听了,反倒要冷嘲热讽几句,说她是自作自受呢 但嫂嫂是不一样的。 她是自家人,荣辱与共,且为人处世上又强过自己。 毛素月回想起当初事发当日嫂嫂便出言规劝的事情,心里边直犯懊恼,那时候真该听嫂嫂话的 这回胡氏既问,她便哭着说了“阿娘有意使我嫁入邢国公府,先前在府上的时候,左郎明明待我也颇亲热,可是那日之后,却始终没有再行登门,我壮着胆子出去找他,他见了我,反应也是平平,并不热络” 毛素月越说越觉委屈“他怎么能这样呢” 胡氏听了也难免气闷“左家大郎也是,既然对你无意,当初何必上赶着来招惹” 毛素月在旁边抽泣不语。 胡氏看着她,脸上是感同身受般的愁苦与为难。 她柔声宽慰小姑子“没了这个,也会有下一个的,凭借我们素月的资质,还怕寻不到好夫婿不成” 又安抚小姑子几句,便往正院那边去给舅母广德侯夫人姜氏请安了。 彼时广德侯夫人正在房里督导毛珊珊准备吏部的考试,听人来报胡大太太这会儿来了,倒是有些讶异,略一思忖,又吩咐下去“请她进来吧。” 侍从领命从之。 不多时,外边玉帘一掀,胡氏莲步轻移,款款入内。 她微红着脸,面有歉疚,上前来给行个大礼“外甥媳妇来给舅母请安,您别嫌我来的冒昧。” 又说“珊珊妹妹也在呢。” 毛珊珊起身行个礼“嫂嫂。” 广德侯夫人温和一笑“自家人,何必客气。” 侍从送了茶来,两下里寒暄几句,胡氏终于窘迫着说了来意“说来说去,还是为着先前那事儿,我实在有些没脸,只是到底也不能眼见着素月掉进火坑里呀您生我的气,就骂我几句,再气不过,打我几下也成。” 毛珊珊心直口快“这事儿跟嫂嫂没什么关系,大家都知道的。” 为着左家大郎的事儿,胡氏讲了几句反对的话,惹得毛三太太极为恼火,说了些很不中听的羞辱言语,逼得胡氏躲在外边掉眼泪,毛珊珊也有所耳闻。 胡氏见她提起此事,脸上不由得闪过一抹羞惭,却还是一五一十的道“左家大郎哪里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我婆婆倒是一心想攀这高枝,素月自己也有意,可左家大郎的眼光何其之高,非得是珊珊妹妹这样的侯门嫡女才能放在眼里,素月素月怎么能比呢” 广德侯夫人听得眉头微动“怎么,那边的事儿没成” 胡氏苦笑起来“不怕舅母笑话,那日之后,左家大郎那边就没了动静,我婆婆这回,可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她神情愁苦,忧虑不已“只是素月在房里哭的跟个泪人似的,还不敢叫人知道,我在旁边瞧着,心里也真不是滋味” 毛珊珊听得默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广德侯夫人倒是宽慰了几句。 胡氏在这儿与之寒暄了两刻钟的功夫,这才客气的起身告辞“珊珊妹妹还有大事要做,倒是叫我搅扰了这么久” 毛珊珊送她出去“嫂嫂这么说,可就太见外啦” 等送完人再回来,又不由得同母亲唏嘘起来“嫂嫂也怪不容易的,姑母不是省油的灯,素月唉,不说也罢” 广德侯夫人觑了女儿一眼,心下摇头,为之失笑。 她说“你是该好好跟胡氏学一学,这位才是真正的八面玲珑呢” 三房的女儿有意夺二房女儿的夫婿,她主动站出来替二房说话,还叫府里的人都知道她因此被婆婆骂哭了,第二天再如常去给作为侯夫人的舅母请安,广德侯夫人饶是生三房的气,也无法拒这个侄媳妇于门外。 就连广德侯,都没法说什么。 这回毛素月在左家大郎那儿吃了亏,不欲叫人知道,在房里哭的跟个泪人儿似的可胡氏难道不是知晓之后,转头就把她的失意和伤心卖给了自己 广德侯夫人也是人,并非神仙,同样具备人该有的负面情绪,先前的事情是毛三太太做的不地道,这会儿知道毛三太太那边也没落得什么好下场,心里边或多或少都会有所快意的。 她是这样,她的女儿珊珊也是这样,广德侯当然不会例外。 如是一来,再看胡氏这个自始至终站在自己这边的外甥媳妇,又会如何 毛三太太虽然恼火,但这回马失前蹄,必然是要想方设法修复同袭爵兄长之间关系的,到时候她自己抹不下脸来,又该求谁居中调和 胡氏没有母家,顶着一个乡野之女的帽子进京,如今满府里除了毛三太太因为左家大郎的事情对她有些微词之外,可没有一个人说她不好,交际过的夫人主母们也是称赞不已,这是寻常人能办到的吗 广德侯夫人心有察觉,却并不把这些都说穿,只是叫女儿自己去想“内宅里的这点事你都想不明白,还想进官场朝廷里发生的事情,可比内宅里的肮脏多了” 大皇子妃将医馆外发生的事情打点妥当,大皇子也没说什么,倒是赵国公府那边对这事儿颇有些微词。 大皇子妃的母亲甘二夫人私底下同大嫂抱怨“怎么也是自家亲戚,怎么能为了个外人,闹成这样子那大夫随口就把王府私隐泄露出去了,也不怪要砸他的店,这要是叫宫里边德妃娘娘知道,不定得怎么想呢” 世子夫人不想同妯娌闹出不妥来,可这会儿听了,也忍不住说“弟妹,且恕我多嘴一句,德妃娘娘要是知道这事儿,必然是要不快的。” 她就事论事“那位侧妃为什么进府,咱们都心知肚明,不叫她诞下王爷的长子,也是宫里宫外都默许的事情,可现下皇孙已经生下了,满一周岁,也立住了,王妃娘娘还迟迟不肯松手,也难怪侧妃着急了。” 世子夫人说“倘若生等到宫里边发话,那才真叫不好看呢。” 甘二夫人听得不快“嫂嫂这话说的好没由来再怎么样,她一个侧妃也不能这样逾越身份,损坏王妃娘娘名声的” 说着,轻蔑之情溢于言表“不过是个番邦出身的贱妾罢了” 世子夫人听罢微微一笑,并不与她争论,转而道“弟妹说的也有些道理” 如此又说几句,这才散了。 甘二夫人原本是去寻求赞同的,没成想却不轻不重的挨了几句说教,心里边颇不痛快,等晚上丈夫回来,夫妻俩歇下之后,不由得低声嘀咕起来“我觉得长房那边待王妃娘娘不太尽心呢,到底不是亲生的,隔着一层” 甘二爷听得迟疑一下“亲侄女啊,怎么能不尽心” 甘二夫人哼了一声“这可不好说” 此事她只是一提而已,毕竟世子夫人并没有真的同她争执,最可恨的始终还是王府里的那个狐媚子“我先前看她还算安分,还当是个老实的,没成想一转头就开始咬人了后宅里的事情都被她给捅出去,叫王妃娘娘成了笑话,真真可恨” 甘二爷听妻子在耳边抱怨着,倒没附和。 他想的比甘二夫人还要远。 倘若大皇子有幸坐上那个位置,依照侧妃今次展现出来的手腕和心计,只怕会给王妃造成不小的麻烦呢 甘二爷沉思良久,最后告诫妻子“明天去给大嫂道个歉,就说你今儿个糊涂了,没听懂好赖话你确实也没听懂。” 甘二夫人猛的翻个身,怒视着丈夫“我没听懂” 甘二爷一抬手,示意她闭嘴“那个番邦女人都明白咬人之前别叫,你不懂就是因为要收拾她,所以才不能叫人看出来我们对她心怀不满” 他说“你们女人之间行事方便,更别说侧妃就在王妃的眼皮子底下,叫王妃把她给盯死了,倘若她有什么不妥,也暂且按下,装作不知,待到她生产之后,一并发作,铲除后患。” 甘二夫人迟疑道“若是她没什么不妥呢” 甘二爷冷笑一声“你知道她是条会咬人的狗,她也知道你一定要对付她,十多个月装得不动声色,这是寻常人能做到的吗如果她真的做到了,那更要杀了她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王妃难道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甘二夫人反倒退缩了“这,只怕” 甘二爷道“你以为真的有人在乎侧妃死活她的价值就是生一个同时拥有两国血脉的孩子,如此而已,等孩子生完,她还算什么东西” 甘二夫人想了想,也觉得这话有理,遂答应下来“我明日就往王府去见王妃娘娘。” 甘二爷原本还想再说一句,说你叫王妃抓抓紧,赶紧生一个自己的孩子啊 转而又想,王妃自己难道不想有孩子吗 求而不得罢了。 何必再叫女儿烦心呢。 便也就作罢了。 只说“你叫王妃娘娘安心,只管盯住侧妃就是,我使人去接触在神都为质子的繁国世子,说不得釜底抽薪,反倒便宜。” 甘二夫人将这话记下,点头应了,夫妻安置不提。 大皇子府。 来自繁国的王女,也就是大皇子的侧妃夜柔,这倾城美艳的女子正在接待一位不同凡俗的客人。 那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穿一身灰色布衣,脚下踩一双皂靴,眼眸细长。 京一语。 此时身在王府,明明他是客,夜柔是主,可主人却稍显拘谨的坐在客向,反倒是他气定神闲,如同主人了。 京一语手里边握一把银刀,正在削犁,一边削,一边道“王女的运气真是不怎么好,刚巧撞到越国公夫人面前去了。你死了倒不要紧,可要是因此叫她生了疑心,坏了我的计划,那可如何是好” 夜柔听他说的毫不客气,也不动气,只淡淡道“越国公夫人也太爱管闲事了,这真不是个好习惯。” 依照她的计划,这原本该是顺理成章完成的一件小事的。 找一个外来的大夫,把自己服用避子药的事情捅到大皇子妃面前,提醒她长子已经立住,你应该给我停药了。 事实上一直到这一步,计划都是顺利的,大皇子妃借坡下驴,她装傻充愣,事情在王府里止住,你好我好大家好。 可谁又料得到大皇子妃的人在外边撞见了越国公夫人的表哥,又阴差阳错把越国公夫人给牵扯进来了 原本应该悄无声息了结掉的事情,成了神都上层心照不宣的笑话。 假面掀开,大皇子妃是骄横跋扈的王妃,夜柔是心机深沉的侧妃。 两败俱伤。 最要紧的是,这场变故只是在明面上结束了,余波会在之后依次到来。 大皇子妃不会受到什么过于巨大的损失不就是主母欺负了一下侧室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没有人会给夜柔主持公道,即便是皇长子和德妃也不例外。 但对于夜柔来说,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会让她伤筋动骨,甚至于很可能丢掉性命 三省可能会意识到,这位出身繁国的王女,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无害。 那之后,她会有什么下场 夜柔的双手交叠在小腹处,心想,我是该尽快有个孩子了。 想到此处,她抬起眼帘,浓密的眼睫扇动起和煦的春风,那是繁国故土养育出的不同于神都的明媚和艳丽。 夜柔站起身来,步履婀娜,到京一语面前去,手掌按在他的肩头,附身靠近他耳侧“其实比起所谓的皇朝血脉,我倒是更想要一个有着京氏血脉的孩子呢” 手掌下传来极轻微的颤动,夜柔知道京一语在笑。 但他削犁的手依旧很稳。 然后她听京一语说“好啊。” 夜柔几不可见的怔了一下。 京一语用手肘随意的将她往面前一推,继而换了个背靠圈椅的姿势面对着她,轻描淡写道“你脱吧。” 夜柔几不可见的一怔,嘴角的笑意好像京一语手里的那只梨子的果皮一样,也薄薄的被削去了一层。 她身上穿的是时下神都女子最为风行的襦裙,又生的高挑美艳,皮肤雪白,立在厅中,宛如一尊雪白丰满的神女雕像。 夜柔含笑抬起手,轻薄的外衫落下肩头三寸,眼睫低垂,短暂的迟疑了几瞬,终于再度将其拉上,躬身道“公子恕罪,是夜柔孟浪了” 京一语于是笑的更厉害了“王女,做婊子也是需要天赋的,你明不明白啊。” 夜柔强忍着心内升腾起的耻辱感,笑道“公子说的是,小女受教了。” 京一语终于削完了手里的那只梨,他切了一块,送入口中,继续笑道“但你的确试探到了你想试探的东西,不是吗” 夜柔悚然一惊。 她嘴唇颤动几下,意欲解释,然而对上那双细长的眸子,却又止住了。 最后她只能跪地请罪“公子恕罪” 京一语慢条斯理的吃完了那只梨,才道“王女,如果再有下一次,我这种混蛋真的会扒光你的衣服,把你吊在繁国王宫大门上的。” 夜柔再次叩头请罪,这一回,却久久没有听到声音。 等她踯躅着抬起头,却见室内一片空寂,那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夜柔脸上一丝血色也无,跌坐在地,因为畏惧,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京一语方才用过的那把银刀尤且留在案上。 她失神的看着,心里浮现出自己冒着巨大风险试探出来的结果。 这果然不是 傀儡师眼见着京一语吹着口哨从大皇子府出来,然而说的第一句话却是“真是没用。” 傀儡师略带问询的看了过去。 京一语说“她输定了。” 傀儡师忍不住说“她甚至于都没有正式下场” 京一语漠然重复了一遍“她输定了。” 又问“有个人在你家门口拿铁锹挖了个坑,让你跳下去,你会跳吗她居然以为会有人跳” 傀儡师默然几瞬后道“那我们” 京一语微微一笑“我们要在自己家门口挖一个坑,等人来跳” 彼时乔翎则从张玉映口中得知了路遇梁氏夫人的事情。 “倒不是我多事,只是实在觉得古怪。” 张玉映说“梁氏夫人一个人在那儿,身边并没有陪房和心腹跟着,真遇上什么事,怕也是自己拿主意不是说她自己做不得自己的主,而是人很容易当局者迷,身边再没个帮着参谋的人,可别为人蒙蔽,稀里糊涂的做出什么傻事来。” 乔翎听了也觉得纳闷儿呢。 因为实在是说不通啊。 只是因为张玉映提到,彼时梁氏夫人身边没有亲信和陪房们跟着 于是乔翎逆推了一下,有什么事情是连亲近心腹都不能知道的呢 切身相关的事情,该交付给他们去办才是,何必亲自出马 除非,是一件绝对不能够为人所知,且对梁氏夫人而言又极其在意的事情。 乔翎想到这儿,就觉得更迷糊了。 这会是一件什么事 就算是怕惊动越国公府的人,可梁氏夫人还有娘家安国公府,有可靠的母亲和姐姐啊。 为什么也不告诉她们 乔翎心里边存了个疑影,便格外要多关注梁氏夫人处几分,私底下寻了姜裕,悄悄问他“婆婆心里边有什么格外放不下,但是又不愿意叫人知道的事情吗” 姜裕被她问的愣住“啊” 乔翎催促他“到底有没有啊” 姜裕想了想,点头“有。” 乔翎赶忙问“什么事” 姜裕看着她,悠悠的笑了起来“知道我也不能说啊,我阿娘都不想叫人知道,我怎么好随便在外边张扬她的私事” 乔翎有些悻悻“你倒真是个好孩子呢” 姜裕于是又加了一句“除非嫂嫂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问这件事你可不像是无的放矢的人” 乔翎心说这倒霉孩子,太聪明了也不是好事 思忖了几瞬,到底把事情说了“我实在是有些不放心” 姜裕明白过来,先谢过她,转而自己也有些奇怪“我倒是知道我阿娘的心结,但是怎么都觉得跟这事儿搭不上边啊。” 乔翎道“愿闻其详” 姜裕环顾左右,见四遭无人,才小声道“我先前有跟嫂嫂提过的,我阿娘有个孪生妹妹。” 乔翎略有所悟“你也说过,婆婆的这个妹妹已经亡故了。” 姜裕迟疑片刻,面有犹疑,良久之后,才低声道“其实,我不太确定这个小姨母是不是真的亡故了。” 乔翎大吃一惊 她说“怎么会呢” 姜裕看着她,说“我没告诉嫂嫂之前,嫂嫂不也不知道我阿娘原来还有个孪生妹妹的吗” 乔翎犹豫着道“我以为是因为业已亡故,怕亲人想起来伤心,所以才没人提的” 姜裕轻轻摇头“本来也很少有人提起那位小姨母,即便是外祖母和姨母她们,也是如此,就好像” 说到这里,他短暂的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就好像世间没有存在过这个人一样我也是大一点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还有过一个小姨母的。” 乔翎心觉古怪“既然如此,你是怎么知道的” 姜裕看着她,道“嫂嫂要答应我,不能将此事说出去。” 乔翎指天发誓“我绝对不说出去” 姜裕这才告诉她“因为我阿娘一直记得她,也经常会梦见她。醒过来之后,就会默默的流眼泪。” 他忖度着道“或许孪生姐妹之间,的确是存在某种奇妙的感应的吧” 乔翎又觉不对“可你也说,你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亡故了” 姜裕因而皱起眉头来,斟酌着该怎么用言辞来描述这件事情“因为一直以来,外祖母和姨母都很少、也不喜欢提起这位小姨母,我阿娘倒是提过一回,却惹得外祖母大大的生了一场气,这不是很奇怪吗” 是很奇怪。 乔翎心想,那可是亲生的孩子啊 怎么会漠视她到这种地步 更别说逝者已矣。 乔翎问“你见过这位小姨母吗” 姜裕摇头“我阿娘嫁给阿耶之前,这位小姨母就亡故,亦或者说是消失了。” 乔翎又问“那时候她大概多大年纪” 姜裕迟疑着给出了一个模糊的数字“大概十七八岁” 乔翎由是一惊“那已经成年了啊” 姜裕颔首道“所以我才会想,是否是这位姨母出了一些不能为人所知的变故,所以才惹得外祖母和姨母这样恼怒再如此推想,这位小姨母是否真的亡故,怕也得打个问号了。” 乔翎若有所思。 半晌之后,又问他“婆婆的名字我知道,上琦下英,那位小姨母的名字呢,你可知道吗” “琦华。” 姜裕略一迟疑,而后告诉她“那位小姨母的名讳,唤作琦华。”,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 59.第 59 章 琦华。 乔翎在心里边品了品这个名字, 又问姜裕“神都这边的丧葬习俗,应该都是按照家族聚集起来的吧” 姜裕道“不错。” 乔翎于是搓了搓手,又问“小姨母并没有出嫁,想来应该是葬在安国公府的墓园里了” 姜裕满脸惊悚“嫂嫂, 你想干什么” 他瞪着眼说“你要是敢去梁氏的墓园里挖坟, 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乔翎“哈哈”笑了两声“怎么会” 她说“我就是去看看。” 又很正经的跟他解释“我学过一些奇门遁甲之术, 略有些推算的本事在身上。” 姜裕说“那我也要去” 乔翎想了想,觉得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遂应下来“好。” 这事儿显然不能够光明正大的做, 至少不能青天白日、声势浩荡的去做。 如姜裕所说,安国公府并不想将此事张扬出去,乔翎去查, 原也是怕梁氏夫人因而生出什么不妥来, 并不是真的要同安国公府为难。 她同姜裕约定晚上同去。 姜裕有些迟疑“晚上到时候坊内的大门和城门都要关闭,我们只怕要在外边呆上一晚, 第二日才能回来了。” 乔翎“噢”了声, 很善解人意的说“你要是害怕的话,就在家待着,我自己去也行” 姜裕立时被她激起了少年意气“谁害怕了晚上去就晚上去” 两人就此敲定, 继而辞别。 乔翎回到正房,还没进门,就听内里传来姜迈低低的咳嗽声,进去瞧瞧, 人也蔫蔫的没有精神。 乔翎于是又纳闷不已“怎么出门的时候不生病,待在家里却总是容易不舒服呢” 姜迈躺在塌上,眼眸闭合,语气轻淡道“出门的时候怕给太太惹出罪过来, 是以不敢生病。” 乔翎听得失笑,再一想自己要做的事情,又有一点点不好意思。 她稍显不自在的在姜迈床边坐下,苍蝇似的搓了搓手“我今夜只怕” 她还没有说完,姜迈已经会意过来,虚弱的一掀眼帘,语气倒是很轻快“我知道,老祖今晚有正经的事情要去忙。” 乔翎生给这话噎了一下,正待言语,姜迈却已经笑了起来。 他因这一笑而咳嗽了两声,继而又说了一遍“去吧,我没事。” 夜色笼罩在神都上空之际,乔翎协同姜裕赶在神都城门关闭之前出城,骑马往东南方向去了。 路上,姜裕告诉乔翎“开国功臣们多半随从高皇帝葬入帝陵,倒是后世子孙,除了极少数思念乡土,想要落叶归根之外,多半都埋骨于此。一代代累积下来,坟茔连绵,占据了十数座山。” 乔翎放眼去看,便见东南方向是黑沉沉的一片,宛若深海,偶尔有几点光芒点缀其中,也不甚显眼。 再回头去望那灯火通明、宛若天宫的神都,倒觉得先前种种,俱都是一场梦境了。 她迟疑着道“我看书上说,前代显贵人家,多有在坟前立庙的,本朝何以” 姜裕了然道“那都是前朝时候的风气了。” 他说“高皇帝崇尚节葬,早早留了旨意给嗣皇帝,除了日用乃至于亲旧所赠之物,不许带半个钱进皇陵,有此作例,开国功臣们附从,几百年下来,便被引为常例了。” 乔翎不由得道“虽有高皇帝旨意,可嗣皇帝也当真不是凡俗之辈啊” 姜裕笑道“那可是太宗文皇帝啊” 言谈之间,两人已经到了山下,虽有看顾陵园的官吏和军队戍守驻扎,却不曾主动上前去毕竟是偷摸来的,怎么敢留下记录呢 两人寻了个僻静地方将马拴住,没敢经由大道,叫姜裕在前领路,循着小径几经周折,往安国公府历代先祖所在的陵园当中去了。 正值中旬,天空中一轮圆月在乌云中半隐半现,将将好照亮了二人前行的路。 姜裕有些庆幸“倒是免了支起火把来,深更半夜上山,容易叫人瞧见。” 如是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地方。 姜裕先在梁氏陵园在郑重的拜过,这才领着乔翎入内。 乔翎瞟一眼四遭,奇道“陵园外居然无人看守” 姜裕下意识道“为什么要有人看守” 乔翎道“万一有人来盗墓呢” 姜裕变色道“谁敢这可是神都” 又说“底下有卫戍部队驻扎呢,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里放肆” 乔翎若有所思,点一下头,没再说什么。 从天上往下看,安国公府的墓园大概是一个层叠的圆环,以第二代安国公为中心,一圈圈向外蔓延开来。 梁琦华是梁氏族人当中年纪最小的,也是诸多坟茔当中辈分最小的,她的坟茔并不难找。 乔翎叫姜裕领着到了一座坟茔前,此时未到清明,坟上矮矮的生了几株杂草,她随手拔了,注视着石碑上“梁琦华”三个字,再看一眼墓碑之下的墓穴,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在坟墓里所看见的东西,叫她觉得有些诧异 姜裕起初还能耐得住性子,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见声音,终于忍不住问“嫂嫂,如何” 他压低声音问“坟墓里是否” 姜裕想问的是,坟墓里是否真的有一具遗体 乔翎答非所问道“墓碑上只有梁琦华三个字,却没有生卒年,这不是很古怪吗且据我所知,本朝父母仍在、又没有成婚的孩子,死后应该是不立碑的吧” 姜裕愣住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 姜裕只能如实告诉她“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乔翎眉毛一抬,正待言语,忽然间耳朵动了动,当下拉住姜裕,猫到了陵园里的槐树下。 姜裕心知必然是出了什么意外,便也就配合的不曾做声,再过几瞬,果然听见嫂嫂低声道“有人来了,还不少呢。” 姜裕会意过来“这深更半夜,可不是祭祖的时候。” “不错,”乔翎义正言辞道“深更半夜跑到坟圈子来的,能是什么好货色” 姜裕用力的点头“不错” 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去看看” 先前往安国公府陵园处来的时候,是姜裕带路,这回去寻那些奇奇怪怪的动静,反倒换成乔翎带路了。 月亮在这时候隐到了乌云后,山林中的树木在夜风中发出簌簌的响声,夜枭的叫声掺杂其中,莫名的叫人不安起来。 姜裕看她宛如一只灵活的大猫一般在山路和丛林之间穿梭,不时的回头看看自己,心下钦佩不已。 他知道,倘若不是为了等待自己,嫂嫂只怕早就溜没影儿了。 姜裕跟在乔翎后边一路过去,便见她在一个凸起的、可以遮挡身影的山坡处趴下了,他心有所悟,悄悄向外张望一眼,果然见七八个披着黑色斗篷、不辨男女的人正在赶路。 看方向,是往南边去的。 二人隐匿身影,远远的跟了上去。 穿过几片丛林,再越过几道坡,途径一条稍显狭窄的岩石缝隙之后,乔翎眼睛被火光晃了一下,再定睛去看,却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较之先前途径的山林,此处地势颇为宽阔,水声隐隐,该是一片河谷。 四下里点着篝火,临近山岳的那一侧河谷处停着几辆两人多高的巨大机械,夜色之下,放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一群身披黑袍的人正聚在一起低声商议着什么,有的手里捧着书卷对着不远处的山峰指指点点,甚至于生了争执,还有的正将什么东西抽出地面乔翎眼见着那人将抽出来的长条状器具往地上一磕,旋即抖下一整条完整的圆柱形土壤。 这时候她听见姜裕很小声的在自己耳边说“无极。” 乔翎一怔“什么” 姜裕吓了一跳,赶忙掐她一下,示意她低声“他们披风上的标志,就是无极,先前神都夜间有恶鬼杀人,好像就是他们干的。” 乔翎明白了“我去把他们抓起来问问” 她昂首挺胸,踌躇满志“他们不过区区几十人罢了,我们可是有足足的两个人我从这边包抄,你去堵住他们的后路,优势在我们这边” 姜裕“” 我靠不要莫名其妙的带着我打副本啊 尤其还是这种听起来就很危险的副本 他赶紧去拉乔翎“你先坐下” 然而却也已经晚了。 只听河谷之中传来一声断喝“什么人” 继而便是兵刃出鞘的声音。 姜裕惊出来一头冷汗,几乎以为自己要交待在这里了,不曾想先前表现的雄赳赳气昂昂的嫂嫂反倒眼疾手快的将他按坐回去了。 姜裕心觉莫名,下一瞬却觉宛如太阳降世一般,背后整片天空都被照亮了 “金吾卫在此,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姜裕心下稍安,却听嫂嫂问“无极是什么意思我先前好像听丛丛提到过” 身后明光四射,不时有兵戈声和爆炸声传来,杀机四射,这座小土丘前却还是风平浪静。 姜裕迟疑了一下,还是认命般的告诉嫂嫂“无极,是一个被朝廷指为淫039祀的邪039教组织。” 乔翎奇道“为什么叫无极” 姜裕道“他们的名字来自于一句诗,三命皆有极,咄嗟安可保。这三命,指的便是上寿、中寿和下寿。其中上寿百二十,中寿一百,下寿八十,寿命有极,他们却叫无极,大抵是渴求长生的意思。” 转而又道“不过也有人觉得,这三命指的是术数意味上的受命、遭命和随命,这就又是另一重意思了。” 乔翎对于“无极”的称谓由来并不很感兴趣,倒是对于“无极”这个组织本身很感兴趣“你说先前的神都恶鬼杀人案,是他们做的” 姜裕点头道“金吾卫和羽林卫的联合公文是这么说的,我有在京兆府见到,所以知晓。” 乔翎又问“无极这称谓的由来,也是那联合公文上说的” “这倒不是。”姜裕告诉她“是无极的人自己说的。” 乔翎不轻不重的怔了一下“自己说的” “不错。”姜裕知道嫂嫂并非神都人氏,许多神都人耳熟能详的规矩,她都一无所知,是以便告诉她“在神都宫城的北面,建有一座门楼,朝臣入宫议事之前,便在彼处等待,那儿被叫做北阙。而在北阙之北,另设有一座望楼,两边檐角上悬挂有一块很大的木牌说起来,那也是高皇帝留下的东西之一。” 高皇帝 乔翎很感兴趣的问“那木牌是用来做什么的” 姜裕告诉她“那木牌悬于望楼之上,离地有六七十米之高,底下常年有金吾卫戍守,江湖亦或者朝堂、乃至于民间的组织和体系若想名扬天下,为人所知,都可以在这块木牌上张贴自家的主张和志向,哪怕是意图颠覆朝纲、祸乱天下的那种也可以” “哎”乔翎着实吃了一惊“这种也可以不会被抓吗” 姜裕理所应当的点了点头“当然会啊” 乔翎“” 乔翎嘴角不由得抽动一下。 姜裕见状,不由得失笑起来“那就是一种公开的筛选。非得在无法惊动戍守在望楼下金吾卫的前提下登楼,将自家主张张贴出去,才算是在朝廷那儿挂上号,自觉做不到的,就别丢人现眼了。” 乔翎若有所思“贴什么都行” 姜裕纠正她,说“非得是一个至少两人及以上成员、且有着行事纲领的组织,才能去贴,不能乱贴的。” 乔翎很感兴趣的问“那要是有人去乱贴呢” 姜裕神色稍稍严肃一点“寻常之辈,是无法避开驻扎在望楼下的金吾卫的。” 乔翎锲而不舍的追问“那不寻常之辈呢” 姜裕觑着她的脸色,很郑重的告诉她“会被视同于对朝廷的挑衅,被中朝追杀到死。” 乔翎咋舌“这么凶” 略一思忖,她战术后仰“有没有胡乱贴了,但是没有被中朝抓起来杀掉的” 姜裕为之默然,片刻之后,他说“一个都没有。” 很快他又说“嫂嫂,我劝你遵纪守法” 乔翎像只招财猫一样摆着手慈祥的笑了起来“嗨呀,你把我想成什么人啦我怎么可能做这种知法犯法的事情呢” 姜裕警惕的盯着她“你发誓要是撒谎,你吃的鱼脍全都有虫” 乔翎勃然变色“姜裕,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恶毒” 姜裕听完就知道她是贼心不死,只觉头皮发麻,汗毛倒竖。 身后的喊杀声还在继续,他却仿佛已经听不见了,正意欲劝说几句,却见嫂嫂忽的变了脸色,看向北方,神情带着点惊奇,轻轻“咦”了一声。 姜裕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却是一无所觉。 这时候乔翎握住他手臂,抬手在他肩头某两处穴位上点了两下,姜裕只觉得耳朵里忽然间灌进去一阵风似的,七窍瞬间都清明了,紧接着便听见一阵清亮的笛声 姜裕心下惊骇不已 上山来搜寻踪迹,却意外撞上了无极的人,就已经够奇怪了,没想到居然还撞上了金吾卫的围剿现场 这也就罢了,这笛声又是怎么回事 听声音,仿佛还是从北边墓园处传来的。 这边杀声震天,火光连绵,墓园那边不至于一无所觉,又是谁在彼处吹笛 姜裕惊骇之余,更好奇于嫂嫂的来历怎么看她也不像是个寻常人 他忍不住低声问了出来“吹笛的是敌是友” 乔翎不答反问“咱们家跟金吾卫关系好不好,有没有靠得住的关系可以走动” 姜裕茫然道“啊” 下一秒他就被人猛地按到地上,紧接着火把直接怼到了面前去“此处还有两个贼人” 姜裕不可置信,惨叫一声“啊” 又去拿乔翎。 乔翎却像只灵活的大猫一样,轻巧跳走,避开了伸过来的那只大手。 同时大喊一声“我们才不是贼人” 姜裕这辈子还是头一回经历这种事,着实有些哭笑不得,情知紧急之下容易生出误会来,所以被按倒之后,并不曾剧烈反抗。 这会儿听乔翎言语,他便待自报家门,嘴巴刚要张开,就听四下里陡然寂静下去。 原先围上来的金吾卫士卒肃然退到两边,紧接着,一道阴影落到他面前,稳稳停住。 “姜二公子” 来人摆了摆手,按住姜裕的人便会意的将他松开了。 姜裕活动一下几乎被按到脱臼的手臂,苦笑着向来人行礼“原来是国舅。” 再看向目瞪口呆、如一只野猴似的蹲在石头上的乔翎,愈发无奈的道“嫂嫂,这位是定国公府的少国公朱皇后的胞弟。” 来人向乔翎微微颔首“朱正柳。越国公夫人有礼。” 乔翎先前听梁氏夫人说过,朱皇后曾经是神都第一美人,朱皇后之后,神都第一美人的美誉便落到了朱皇后的妹妹朱三娘子身上,朱三娘子出嫁之后,才是张玉映与邢国公之女并驾齐驱。 往淮安侯府去赴宴的时候,她也曾经见过定国公夫人,因而遥想过朱家两位娘子的风华绝代,可是今日见了这位国舅,才惊觉或许还是遥想的过于寡淡了。 朱正柳一语结束,她足足怔楞了三个呼吸的空档,才跳下石头,还礼道“原来是国舅当面。” 朱正柳点一下头,继而道“深更半夜,在下率领卫戍清缴淫祀邪徒至此,越国公夫人与姜二公子来此,又是有何贵干” 其实是来看坟的。 只是能不能实话实说还在其次,就算是真的说了,也没人会信吧 姜裕转头看乔翎,战术挠头“啊这” 乔翎转头看姜裕,战术挠头“啊这” 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非静止画面jg 终于还是朱正柳出声打破了沉默“二位若是无从解释的话,在下只怕要请你们往金吾狱去坐一坐,再使人往府上去请太夫人来聊一聊了。” 乔翎听得毛骨悚然,悄悄同姜裕道“婆婆要是知道我们偷跑出来,最后还进了监狱,说不定真的会杀了我们” 姜裕默然几瞬后道“嫂嫂,自信点,把说不定去掉吧。” 乔翎“” 在此关头,二人却见对面朱正柳脸色微变,原本持刀侍立在左右警戒的金吾卫也显露异样,心知是有了变故,齐齐转身去看,又不免齐齐怔在当场。 他们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一人,更不知来人已经在此呆了多久。 月亮在云层中半隐半现,夜风幽微,一抹深紫在空气中浮动,冷肃威仪,神秘莫测。 姜裕毕竟是公府子弟,见过世面,情知这是一位来自中朝的紫衣学士,赶忙躬身行礼,同时心下惊疑不定无极到底意欲何为,金吾卫也就罢了,竟还惹了一位紫衣学士莅临 又担忧嫂嫂不知轻重,说出什么冒昧的话来,想要开口提醒,视线扫过去,却见嫂嫂正注视着那位紫衣学士,眉头几不可见的蹙着,神色有些古怪。 姜裕见状,便踯躅着没有开口。 乔翎却很快就笑开了“学士有礼。” 那位紫衣学士的目光隐藏在黑纱之后,难以辨别息怒,闻言也没作声,手中持一管玉笛,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算是致意。 继而同朱正柳道“只是赶得巧了,叫他们走吧。” 是个女子的声音。 朱正柳颔首应了,目光在乔翎身上打个转,单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那叔嫂二人离开。 姜裕见状暗松口气,庆幸于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混乱又巧合的乱局,不曾想再一转眼,却见嫂嫂居然朝着那位紫衣学士去了 他惊得魂飞天外,不由得叫出声来“嫂嫂” 乔翎笑着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 姜裕没有品出这动作当中所蕴含的意味,却听见了嫂嫂的声音。 乔翎近前去,再次行了叉手礼后,很客气的问“这位学士,我可不可以看一看您腰间悬挂的那块玉佩” 别说是姜裕,朱正柳都为之惊诧起来。 那紫衣学士沉默的注视着她,乔翎保持着礼貌问询的姿态,同样专注的看着她。 终于,那紫衣学士身上摘下了腰间所佩戴的那块玉佩,伸手递了过去。 乔翎不意真的能够看到,赶忙连声称谢,双手接住拿在手里端详过了,重又双手递还回去“多谢学士” 那紫衣学士将玉佩接到手里,却并没有将其系回腰间,只是维持着缄默的姿态,默不作声的注视着她。 这一回,乔翎很识趣,也很麻利的道了告辞。 叔嫂二人无需遮掩,沿着大路往山下去。 姜裕忍不住道“嫂嫂,你好大胆,居然敢索要紫衣学士身上的玉佩” 乔翎饶是心有所思,也说“我是在请求她给我看一看呀,又不是抢,人家要是拒绝,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姜裕想了想,不由得道“也是” 只是易地而处,他多半是不敢如嫂嫂那般做出那个请求的。 想到此处,不免又惊奇道“我还是头一次听见紫衣学士说话” 乔翎饶是先前听梁氏夫人说过中朝的种种奇妙之处,此时听了,也不禁觉得稀罕“你先前从没有遇上过他们” 姜裕道“倒是远远的见过几次,但是听紫衣学士说话,却还是头一遭” 开了这个头,少年人的好奇心便打不住了。 他连珠炮似的问了出来“嫂嫂,你说无极的人聚集在这里,是想做什么居然引出了一位紫衣学士” 又说“你注意到没有那位手里持着一支笛子先前吹笛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只是她为什么要在深更半夜,在陵园里吹笛呢” 今夜出门,乔翎解决了心里存在的几个疑惑,可也是因为今夜这趟出门,反倒叫她心里又添了新的疑惑 虽是如此,但她也很认真的回答了姜裕的问题“我猜测,那位紫衣学士或许是在祭奠着谁。” 别的就不再提了。 今夜金吾卫清缴淫祀,必然是要开一道城门的,叔嫂二人到山脚下去稍一打听,便知道了是哪处门户。 骑着马各怀心思的走着,冷不防姜裕“哎呀”一声“叫无极的事情一打岔,倒是把正事给忘了” 乔翎心下好笑,嘴上却道“过几日吧,今夜的事儿说不定会传到婆婆耳朵里去呢,叫她知道,咱们俩怕都没好果子吃且先静待些时日,再作计较。” 姜裕情知她说的有理,便也就点头应了。 乔翎骑在马上进了城,却没急着回越国公府,差了姜裕回去,她摩挲着怀里的那件东西,掉头往西市最大的那件当铺去了。 账房先生原本已经睡下,半夜里心有所感,清醒过来。 打眼一瞧,就见乔翎缩着脖子蹲在窗台上,如一头迷惘的猫头鹰,困惑的眨巴着她那双圆圆的眼睛。 他伸手从床头摸了那副水晶打磨成的眼镜戴上,看着她。 乔翎说“我今晚见到了一位中朝学士。” 账房先生说“噢。” 乔翎说“那位中朝学士腰间有一块玉佩。” 账房先生说“噢。” 乔翎顿了顿,才说“有件事情我实在想不明白。” 账房先生说“什么事情” 乔翎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来,提着拴住它的丝绦,亮给账房先生看“我往神都来的时候,老头子给了我一块玉佩,形制跟那位中朝学士佩戴的那一块很像,但是又不完全相像。” 账房先生默不作声的看着她。 乔翎摩挲着玉佩上的纹样,若有所思“中朝学士佩戴的那一块上有个北字,我这一块上,写的是南。” 禁中。 朱正柳行走在崇勋殿的廊道上。 穿过几道回廊,终于叫近侍引着,来到了圣上面前。 他行礼之后,稍显迟疑的告诉圣上“今夜一切顺利,只是途中遇到了一位紫衣学士。” 圣上的声音自珠帘之后平淡的传来“哪一位紫衣学士” 朱正柳道“是桂家的三十娘子。” 圣上便“哦”了一声,说“只是赶得巧了。” 只是赶得巧了。 不久之前,桂家的三十娘子也是这么说越国公夫人叔嫂二人的。 现下,这句话又从圣上口中说出来了。 因为这重合的一句话,朱正柳短暂的犹豫几瞬后,又道“今夜在固安原,也遇见了越国公夫人和姜家的二公子。” 圣上略有些诧异的“啊”了一声“越国公夫人” 很快他又笑了起来,重又说了一遍“越国公夫人啊。” 朱正柳道“三十娘子待越国公夫人,好像有些不同。” 圣上笑着告诉他“越国公夫人在中朝养到周岁,才被送到南边去的,在三十娘子面前有些香火情,也不足为奇”,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 60.第 60 章 快点说谢谢大乔! 乔翎满腹疑惑的离开了。 去的时候肚子里有多少不解, 离开时一个都没有少。 紫衣学士们所佩戴的玉佩,形制居然同老头子给她的那一块差不多 只是紫衣学士那块玉佩上书就的是一个“北”字,而她那块玉佩上所镌刻的,却是一个“南”字 乔翎倏然间意识到, 或许紫衣学士玉佩上的那个“北”字, 并不是指北门学士, 而是相对于自己这块玉佩上的“南”字的、一种派系上的区分 如此说来,自家同紫衣学士们, 岂不是存在着某种很深的渊源, 乃至于曾经列属于同一个体系 甚至于直到如今,南北两派都保留着一些心照不宣的默契,否则自己也好, 账房先生和栗子婆婆也好, 怎么可能在神都畅通无阻的行事 北派的中枢在神都,以北尊为首, 北门学士为附属, 同神都乃至于当今皇室紧密结合乔翎尤且还记得梁氏夫人说过的话,北尊扶持过四代帝王 而南派的中枢似乎在帝国之南,他们掌控着窦后和太宗文皇帝的后代可是好像没听说有一位南尊啊 如此偌大的组织, 怎么会没有一位领袖 哎,等等 乔翎摸着自己手里的那块玉佩,鬼使神差的想,我这块跟北门学士手里的那块只是很像, 可形制上并不完全一样呢 她又想,北门学士身上有一块玉佩,那北尊身上有没有 那块玉佩,又该是什么样子的 还有方才那位紫衣学士 乔翎犹疑着想, 她好像认识我呢 唐府。 靖海侯夫人屏退了诸多侍从,悄声同母亲提起日前自己已故的婆母忌日时候,定国公夫人说的那句话来。 不必忌惮皇长子。 定国公夫人好像很笃定,皇长子无法坐到那个位置上 难道说,定国公府居然有着足以左右皇室储位的能力 这未免也太夸张了。 可若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又是因为什么呢 昔年威震朝野的唐红彼时正手持剪刀,如世间任何一个颐养天年的老妇人一般,神情随意地在修剪桌上的插花。 听了女儿的话,她也只是淡淡一笑“定国公夫人既说,你听着也就是了。” 并不对此事做出什么评价。 靖海侯夫人见母亲如此反应,便料定这其中必然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至少,定国公夫人所说诚然为真 她心下实在惊骇“母亲,难道说定国公府” 唐红剪掉了瓶中稍显扭曲的那朵百合,仔细端详一会儿后,终于放下了剪刀。 她说“在无力置敌人于死地的时候,就显露出仇恨的神情来,这是很愚蠢的事情。德妃当年,恰恰做了这样一件愚蠢的事情。” 靖海侯夫人起初怔楞,几瞬之后,便明白过来“您是说,德妃因为朱皇后间接杀死了她的父亲而深深衔恨” 唐红微微颔首。 德妃腹中的孩子还没有落地,便先一步接到了父亲的死讯,心头滋味可想而知,待到腹中皇嗣落地,又是长皇子,其扬眉吐气,乃至于志得意满,便都是可以预料的了。 那时候,宫内传闻,德妃私下里同心腹密语,若来日我儿践祚,必杀定国公府满门,以雪昔日之恨 这话是不是德妃所说,尚且待定,但细细追思德妃往日言行,倒的确是她可能会说出来的话。 起码,很符合她的性情和头脑。 谣言一经传出,德妃便知不好,立时往朱皇后处去请罪。 朱皇后却没有见她,而是去见了圣上。 帝后二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外人不得而知,而唐红彼时作为宰相,却很清楚。 太后娘娘不无唏嘘的提起这件事来太过于愚蠢的人,往往在不明所以的时候,就稀里糊涂葬送掉了自己的希望。 靖海侯夫人记忆里的朱皇后,却又与今日听到的迥然不同了。 循着母亲的话,她不由得道“圣上,很看重朱皇后的意思呢。” 毕竟彼时皇长子新生,贤愚未定,圣上却因为朱皇后的一席话,而愿意将其踢出帝位的继承名单。 唐红站起身来,将那只花瓶摆到靠窗的桌案上“当今与朱皇后,本来就是合作者,他们的婚姻,是定国公府从皇室获得的补偿之一你该知道,朱皇后之前,从没有定国公府的女儿做过皇后,甚至于连做过皇子妃的都没有。” 靖海侯夫人惊疑不定“据说,高皇帝功臣之中,有几家曾经与高皇帝结为异姓兄弟,为了这层拘束,所以这几家并不与皇族通婚,我原以为定国公府也是其中之一” 唐红默然片刻,倏然间笑了起来。 其中意味难辨。 朱皇后。 靖海侯夫人在心里默念着这三个字。 一个故去多年、风华绝代的女子,却在多年之后,在她心头掀起了一场呼啸的风暴,多年前一只蜘蛛在宫廷之内吐出的蛛网,绊住了多年之后的她。 靖海侯夫人不由得蹙起眉来,向母亲问“朱皇后入主中宫,乃至于所谓皇室给予定国公府的补偿” 唐红不知想起什么,同样蹙起眉来。 许久之后,她苍老的声音当中隐约显露出几分恍惚来“定国公府想要通过给予朱皇后国母的身份,来获得一种可能,只是这种尝试最终失败了。对此,皇室也是很惋惜的。天后曾经意味深长的同我说过,朱皇后,是接近于完美的” 第二日清晨,越国公府。 乔翎踮着脚,没发出一丝声音,悄咪咪的溜回了正房。 张玉映守在外边,见状就晓得她昨夜不定是做了什么不愿叫人知道的事,便往院子里去悄悄捏住了金子的嘴,免得这条小狗叫起来,叫其余人注意到。 内室里姜迈大概早就醒了,只是没有起身,正枕着手臂,侧躺在塌上,见她回来,便问了句“哟,恭迎老祖回房。老祖昨夜如何” 乔翎说“很好。” 想了想,又觉得姜迈虽然常年不出门,但知道的东西却未必会比她少,便忍不住问了出来“你从前见过紫衣学士没有” 姜迈点头“见过。” 乔翎觉得有些稀奇,但是并不十分稀奇,于是又问“你听见过他们说话吗” 不曾想姜迈居然又一次点头了。 他说“听过。” 乔翎惊奇极了“你平日里都很少出门,怎么会有机会听见紫衣学士说话” 这话说完,她就后悔了因为她会意到姜迈是在什么时候听见紫衣学士说话的了 乔翎很懊恼“对不住,我说话不过脑子” 姜迈摇了摇头“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继而道“我的父亲、前任越国公是在家中亡故的,那时候我也在他的病床前,在中朝学士的见证之下,他将爵位传袭给了我。” 乔翎不好意思的“噢”了一声“这样。” 姜迈也没说什么,只是觑着她。 到最后乔翎都觉得别扭了,躺到塌上去,顺手将被子往上一拉“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别装。” 姜迈声音虚弱,含着几分笑意,说“趁我如今还有精神,你若是有什么想问的,还是尽早开口为好。” 乔翎麻利的“嗳”了一声,旋即道“你见到的那位紫衣学士,身上也配有玉佩吗” 姜迈掩着口咳嗽一声“晚点我画给你看。” 乔翎担忧的皱起一点眉头来“我给你开的药,你吃过没有怎么还是不见好呢。” 姜迈张口欲语,外边冷不防有人来禀“太太,夫人那边传话,请您过去一趟呢” 乔翎下意识就想到昨晚的事情上去了难道婆婆知道了 再叮嘱姜迈几句,她赶忙往梁氏夫人处去了。 厅外梁氏夫人养的那只狸花猫正在喝水,大抵是听见脚步声了,扭头敏锐的看乔翎一看,许是觉得她没什么威胁,便重又将头埋到了那个精巧的水盆里。 乔翎趁它不备,悄悄伸手摸了一把。 滑滑的 触感跟小狗截然不同 狸花猫莫名其妙被路人摸了一把,颇觉愤怒,尾巴都竖起来了“喵” 乔翎嘟着嘴,殷勤的笑“嘬嘬嘬小喵喵” 狸花猫“” 狸花猫愈发恼火的瞪着她,看起来倒是有些像人了,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间转了个头,钻到花木丛中去了。 乔翎有些惋惜“怎么走啦” 这会儿却听见不远处婢女们的问安声隐约传来。 她扭一下头,正瞧见姜裕打帘子后边出来,轻巧的朝她眨一下眼,转而出了门,原本提着的那颗心便安了。 再到梁氏夫人面前去一听,才知道原来三日之后,便是大公主三十岁的生辰。 “大公主虽然已经开府,但平日里还是住在宫里的,往年生辰的时候,都是在王府庆贺,今次是整生日,圣上发话,要在宫里边办,咱们家既属勋贵,也算是半个皇亲,当然是免不了得列席的。” 乔翎对大公主的印象很不坏,听罢当然没有异议,只是难免说“圣上真是很看重大公主呢。” 梁氏夫人扫她一眼,多提了句“向来只有储君做寿,才能有这种体面的,你心里边有个分寸,便也是了。” 乔翎应了声,看梁氏夫人没有别的吩咐,便待离开。 往外走的时候,正赶上有侍从捧着托盘过来,上边摆的却不是什么器物,而是一封倒扣着的书信 为什么要遮掩住信封正面的题字,将其倒扣过来 乔翎心头一突,隐约有了几分猜测。 文思殿。 因着今次大公主的生辰是在宫里边过,宴请哪些宾客,便不再是大公主这边自己的事情了。 大驸马前几日拟定了宾客名单送到监正处,很客气的请其过目,看是否有须得删减之处,原以为只是走个形式大驸马自诩还不至于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哪知道真的收到回函之后,却发现监正又在名单上添了一个人。 那位在京为质的繁国世子。 大驸马眼皮一跳,意会到了这个名字之后所蕴含的意味。 他当然知道这绝对不会是监正私心为之,必然是得到了圣上的授意。 出神许久之后,大驸马不由得苦笑起来。 他将这消息告诉大公主,大公主也是一怔,继而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摇头失笑“三省的反应真是不慢” 繁国王女或许存了一点什么心思,又或许没有,不过对于三省来说,这并不重要。 甚至于都没有费心出招的必要。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所谓精妙的招式都是不堪一击的。 我们可以用繁国王女诞下的有着两国皇室血脉的孩子来鲸吞繁国,也可以更犀利无情一点,索性叫繁国世子给大公主做个侧室,让公主以妻主的身份,代替繁王世子遥领繁国。 只是如此一来,便将大公主与大皇子之间的矛盾翻到明面上来了啊 政事堂里,宰相们也曾经因此产生过讨论。 尚书左仆射柳直道“大皇子娶繁国王女,大公主纳繁国世子,姐弟俩倒是有了些针锋相对的意味,只恐天家有骨肉失和之嫌。” 中书令俞安世听后面露哂色“难道从前这姐弟俩没有针锋相对过这点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都承受不住,那还争什么趁早收收心颐养天年去” 另一位中书令卢梦卿和侍中唐无机也都认可俞安世的说法。 是以上奏过去,此事就此敲定。 消息传到大皇子府上去,惹得府上三个正经贵人都乱了心神。 大皇子有些懊悔,觉得自己没有珍惜到手的先机。 又难免埋怨王妃要不是你压着不许侧妃生育,大公主哪会有眼下的机会 大皇子妃自己也懊恼呢皇子妃哪比得上皇后 要是为了跟一个贱妾怄气而丢了国母的位置,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三人之中,侧妃夜柔的心情是最复杂的。 震惊与愤怒退去之后,转而上涌的是身在笼中的浓重悲凉与远离故国、为人鱼肉的耻辱感 我也就罢了,王弟他是繁国的世子,将来是要做繁王的啊 阮朝居然如此傲慢,又如此轻描淡写的决定了他的命运 她按捺住心头的凄凉,使人告知大皇子妃之后,驾车前往繁国世子居住的府邸去。 侍从世子往神都来的繁国官员到门前来迎接她,口中说的是流利的阮朝官话,身上穿的是阮朝服制,除去那张明显带有繁国气息的白皙面孔,他身上属于繁国的痕迹,都已经被荡然无存。 不只是他,别的官员也是如此。 夜柔原先有很多话想说,有许多压抑不住的情感想要倾诉,可是到了这里之后,她悲哀的动了动嘴唇,居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反倒是侍从世子的官员低着声音,怕被别人听见似的提醒她“公主已经是阮朝亲王的妃子,就应该遵守阮朝的风俗,怎么能穿着裸露肩膀的衣服招摇过市实在是太不成体统了” 一连用了两个阮朝的成语,他觉得自己这一席话说的漂亮极了 夜柔满心悲凉“这是我们繁国的衣服啊” 那官员便将眉头皱起来一点,不赞同的说“可您已经是阮朝的人了,不是吗” 夜柔微微低头,掩住了眼底神色“过几日,王弟要进宫去恭贺大公主的寿辰” 官员脸上显露出荣耀的神色来“公主原来已经知道了吗世子很高兴他很可能有幸侍奉阮朝的天子呢” 末了,他又说“当然,您也是繁国的希望之一。” 夏末的轻风好像一把钝掉了的刀子一样,一下一下的割着夜柔的心。 她戚然的牵动一下嘴角,没有说话。 夜柔没了去见弟弟的心情,转身欲走。 那官员却叫住了她。 他说“公主,现下这样有什么不好呢繁国地域偏僻,气候酷热,那里的人像是野兽一样愚蠢,没有蒙受过文明的教化,而阮朝却像是天上的太阳一样高高在上” “他们的士兵比繁国山间的林木还要多,挥一挥衣袖洒出的汗水,便足以淹没繁国的王都,他们是这样的强盛,又愿意善待我们,改变我们,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我大概能够明白您的心思,只是实在无法理解,世子也无法理解您现在安享富贵,荣耀万千,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夜柔猝然回过身去,双眼通红的紧盯着他 她压低声音,一字字从牙缝里挤了出来“阮朝再如何强盛,也不是他们公然到繁国去驻军,烧杀劫掠的理由” “知足我像一件货物一样被送到这里,像一只稀罕的鸟雀一样被那些神都贵人观赏,你叫我知足” 眼泪无声的蔓延出了她那双美丽的眼睛“神都城里,起码有十万繁国女奴,路上死掉的更是不计其数,你难道一点痛心之情都没有吗” 说到最后,夜柔哽咽难继“我又何尝不是一个繁国女奴呢” 越国公府。 乔翎叫张玉映悄悄关注着梁氏夫人的动向,哪知道盯了一整个白天,都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到最后乔翎自己也纳闷了,难道是我想错了,那只是一封平平无奇的信 如是到了傍晚时分,将要用晚膳的时候,张玉映稍显匆忙的过来,告诉她“梁氏夫人已经用过了晚饭,说是有些头疼,早早歇下了。” 乔翎明白过来如若没出意外的话,今晚梁氏夫人大概会出去一趟。 且大概率不会带上侍从。 乔翎有点不放心。 她想跟出去看看,以防不测。 姜迈早早就躺下了,正就着灯光,歪着身体看书,她探头进卧房里盯jg 姜迈瞟了她一眼,终是无可奈何的笑了下“老祖万福,老祖且去忙吧。” 乔翎嘿嘿一笑,朝他眨巴一下眼,利落的合上了门。 她头戴斗笠,牵了匹马,在离梁氏夫人处最近的那处偏门蹲守了一刻钟,果然见梁氏夫人骑着马同样头戴斗笠,从那边出来。 乔翎悄悄的跟了上去。 彼时日落西山,残霞凄艳,天际只剩下一线红橙,半丝风也无。 梁氏夫人一路往神都城外去,乔翎自然紧紧跟上,暮色渐浓,视线自然受阻,她暗叫不好 逐渐就要脱离官道,行人渐少,且这边地势极为平坦,再跟过去,很难不被发现。 乔翎不得已找了家官道旁的茶肆,往后边马厩将马拴住寄存,转而循着梁氏夫人所往的方向追去好在现下是夏末,树木葱郁,总算还可以勉强遮身。 只是这一来一往,耗费的时间便久了,等到她远远望到梁氏夫人的身影时,四下里几近于伸手不见五指。 梁氏夫人短暂的勒马停住,点起火把照明之后,继续往更深的山中去。 乔翎一路提气,紧随其后,又不知走了多久,前边那点火光终于停了下来。 她稍觉惊奇的发现,循着此地再往东行个三四里路,便是昨夜她与姜裕曾经去过的固安原了 惊奇只是转瞬功夫,前方有说话声隐隐传了过来,只是山中草木茂盛,距离又远,听不真切。 乔翎小心翼翼的向前挪动一点,终于听见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你的日子可真是风光啊,梁琦英” “我要的钱呢,你带来了没有” 梁氏夫人声音很低的说了句什么。 那男人便冷笑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好容易抓到一头肥羊,你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你快点拿出来” 他不怀好意的催促道“如若不然,整个神都都会知道你是个曾经与人私奔的破鞋” 最后一个字说完,乔翎甚至于还没有来得及皱起眉头,便听一道兵刃穿透人体的声音钝钝传来。 几只飞鸟从林中惊起 梁氏夫人面无表情的归刀入鞘,继而半蹲下身去,在那死人身上翻找起来。 什么都没找到。 她因而微微蹙起眉来,神情中显露出些许淡薄的疑惑。 几瞬之后,她很快定了主意,从马匹的行囊袋当中取出一瓶火油放在袖中,转而又拖着那死人的尸身,往四下里稍显平旷的地方去。 那男人很重。 死了的人更重。 她拖得有些吃力。 这时候倏然间从身旁伸出来一只手,拉住了那死人的另一只胳膊。 梁氏夫人悚然一惊,瞬间汗毛倒竖,机械式的扭头去看,却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她错愕不已,不自觉的松开了手。 乔翎单手拽住那死人,一边拖,一边用那双瞪圆了的眼睛同梁氏夫人对视着“婆婆,你要说谢谢大乔” 梁氏夫人嘴唇微张,然而什么都没有说。 她快走几步追了上去,重又拉住了死人的另一只衣袖。 乔翎急了,跺一下脚,用力重复道“快点说谢谢大乔”,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 61.第 61 章 那可是我的马! 梁氏夫人没搭理大乔。 她面无表情的从衣袖里取出那瓶火油, 倒在那死人的头脸、乃至于身上其余地方,最后吹亮了火折子,将其丢了下去。 然后她气势汹汹的问乔翎“谁叫你跟着我的” 乔翎“” 乔翎立时就把伸着的脖子缩了回去。 梁氏夫人又气势汹汹道“你在监视我是不是” 乔翎于是就把脖子再往下缩了缩。 梁氏夫人还说“你知不知道,谁都有不想叫人知道的事情, 就像你不想告诉我你的来处一样” 乔翎简直要钻到地下去了。 梁氏夫人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 冷哼一声, 眼见着火焰在那死人身上升腾起来,终于动了动嘴唇, 心下五味俱全的说了句“谢谢你。” 乔翎反倒有些茫然了“啊” 梁氏夫人低着头去牵了马, 说“走吧。” 又问乔翎“你的马呢” 乔翎缩着脖子,瓮声瓮气道“在城外。” 梁氏夫人为之默然几瞬,转而动作敏捷的上了马, 又伸手拉她到自己身后同乘。 久久无言。 终于, 乔翎忍不住开了口“那个人当初,是不是小姨母她” 梁氏夫人声音有些黯然“不要问了。” 她重又说了一次“不要问了。” 乔翎坐在她身后, 只能听见梁氏夫人的声音, 却看不见她的面容,可即便如此,也能够感知到她身上仿佛凝成实质的伤怀。 “对不起啊, ”她小声说“我不是故意想去窥探你的秘密,我只是有些担心,怕你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也怕那个人背后会不会还有别的什么人” 乔翎歉然的挠了挠头, “唉”了一声,有些不自在的道“我也知道,我是有点爱管闲事。” 梁氏夫人硬梆梆的说“你知道就好” 乔翎不由得叫了一声“婆婆” 梁氏夫人轻哼一声,二人骑乘的那匹骏马稳步向前, 带起的夜风吹动了她的帷帽,叫那轻纱抚在乔翎脸上。 她声音压低,如同此时山间的轻风“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乔翎听她开口致谢,反倒不自在起来,扭捏的应了声,再没说话。 梁氏夫人也没再言语。 二人缄默着折返回官道上,梁氏夫人勒住缰绳,放慢速度,带乔翎去寻她的那匹坐骑,不曾想却遇上了一个意外。 “没了没了是什么意思” 乔翎有点不高兴了,同那店家说“我给了你们保管费的,结果就这么短的功夫,连一个时辰都没有你们跟我说马没了” 店家苦着脸说“娘子容禀您走后约莫半个时辰,又来了一伙人,里头有条汉子,道是来时伤了马,急着寻一匹来替换,赶巧您那匹马在外边吃草,他一眼就相中了” 乔翎怒道“那可是我的马,他凭什么去相” 店家继续告饶“我们也是这么说的呀,一匹马可不便宜,我们如何也担待不起这样的干系,那汉子便将他自己的那匹伤马留下,另给了些买马钱” 说着,双手递了钱袋过去。 店里的伙计牵着一匹伤了腿的马躬在一边儿,蜷缩着脑袋,直往这边张望。 那匹马也在看她,大概也知道自己伤得厉害,损了身价,一双眼睛里透着凄惶和惧怕。 乔翎的态度很坚决“说破大天去,也没道理不问自取的牵走了我的马” 她问店家“那伙人往哪边儿去了我找他们去” 店家自觉好声好气的说了半天,见这娘子油盐不进,终于恼怒起来,冷了脸色“人家都给了钱了,娘子再去买一匹来,又会如何且人家还多饶了一匹伤马在这儿过段时日这匹马修养好了,也是能卖出价钱来的就算是杀了吃肉,也能宰出来百余斤” 他打个眼色,那牵马的店伙计便上了前,店家接过缰绳胡乱往乔翎手里一塞,摆摆手赶她离开“快走吧,我这儿还要做生意呢,你堵在门口,算怎么回事快走,快走” “少给我装糊涂” 乔翎勃然大怒“我花钱办事,把马委托给你,你却搞丢了,凭什么三言两语就要打发我走” “那群不知所谓的王八蛋,我一个都不认识,凭什么一句话都不同我说,便牵走我的马” “你无非就是得了他们的赏钱,又觉得我一个人势单力薄,即便心有不满,也不敢同你们闹起来,所以才欺负我罢了至于那群抢走我的马的王八蛋他们怎么不去官家驿馆抢马,偏要到这茶肆来抢无非也就是柿子捡软的捏,欺软怕硬罢了” 店家原本是觉得一个小娘子好糊弄,也好打发,才偷偷卖掉了她的马,顺带着扣了一些油水,不曾想却遇上了个难缠的,口齿犀利,关键是还得理不饶人 不就是一匹马吗 又不是没给她钱,怎么这样纠缠不休 东风压倒西风,他只得按捺住心内不忿,强笑着捧了一杯茶出来“这事儿是我们办的不妥,在此给娘子赔罪了” 乔翎才不吃这一套,当即便道“那伙人到底往哪儿去了说” 店家实在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这泼辣的小娘子毕竟只有一个同伴,那群半抢半买夺马的人可有一群呢 这要是给说出去,他们再来找麻烦,岂不还得自己担待着 店家眼珠一转,便待胡乱说个反向来糊弄过去,不曾想乔翎先一步冷笑起来“城门已经关闭,我不信他们有本事敲开,一行人离开的时间又不算太久,总能寻到踪迹的,要是找不到,我回来砸了你的摊子” 店家听得面露怨愤,正欲开口,却听有道声音斜插了进来“哎呀,真是好大的威风神都的贵人是多,张口就要砸人家摊子,只是贵人怎么也给拦在城门外了看起来也不怎么贵啊” 紧接着,便听一阵哄笑声传来。 梁氏夫人牵着马在茶肆外等待,闻言不由得冷冷看了过去。 却见打头是个穿天青色圆领袍的年轻郎君,脚踏黑靴,腰束玉带,端是风流俊雅。 身后侍从替他牵着马,再之后,却是几个身量剽悍的劲装扈从。 脸很生。 对于梁氏夫人来说,脸很生的意味就是,这不是个要紧人家的子弟,否则她总该识得的。 只是此时此刻,凭着她跟大乔一起毁尸灭迹的交情,就算是个脸熟的人,也没由头与他客气的 只是梁氏夫人还没来得及言语,那店家已经长叹了口气,蔫眉耷眼,一脸寻到了知己和诉苦途径的委屈“这位郎君说的真是公道话我们本就是小本买卖,赚几个辛苦钱罢了,怎么跟人纠缠的起呢” 那边乔翎却已经哭了起来,冲那郎君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她掀起帷帽,用手背胡乱擦了下脸,哽咽起来“那匹马,那匹马是我阿耶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啊,现在却被我搞丢了” 她放声大哭,委屈至极 店家愣在当场。 那年轻郎君也愣住了“这” 于是他转而又去责备那店家“不怪人家要砸你的店,你把人家那么宝贵的马给弄丢了” 这话都没说完,乔翎已经叉起腰来,往他脸上啐了一口 “什么前因后果都不知道,听人颠三倒四说几句话就赶忙调转船头,脑子不好使,就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流口水去,在这儿丢人现眼、装什么青天大老爷” 年轻郎君猝不及防,呆在当场。 乔翎已经叉着腰,麻利的又朝他啐了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砸他的摊子吗清楚谁对谁错吗莫名其妙就冲过来主持公道,哟吼,可把你给厉害坏了吧你可真是正义凛然、断案如神呐” 又冷笑道“只可惜这里不是大理寺,也没有戏台子,不然你涂个花脸唱上几段,姑奶奶听高兴了,说不定真赏你几个钱呢” 那年轻郎君勉强回过神来,终于意会到自己被耍了,不由得面露愠色,恼怒不已“你这刁钻的泼妇” 他往前一伸脖子,姿势也好,角度也好,俱都是卡得刚刚好。 乔翎极顺手的赏了他一记耳光,“啪”的一声脆响 “坏了”刚打完她就后悔了,赶忙开始摇人“婆婆你带水了没有我刚啐过他,我不小心给忘了” 梁氏夫人稍觉无语的看着她“你不知道我是出门来做什么的吗你觉得我会带水” 谁家好人出来杀人灭口的时候还随身带个水壶啊 那年轻郎君吃了一记耳光这回是真的动怒了“把这刁妇给我抓起来打” 不只是他,他身后的几个随从一窝蜂涌了上来,撸袖子的撸袖子,叫骂的叫骂 反倒是那几个身量剽悍的扈从快步上前,拦住那几名侍从,强行稳住了局面。 原因很简单这可是神都 一块砖头砸过去,不定对方是什么人 这娘子这样泼辣,词锋又如此尖刻,至今都能活蹦乱跳的出现在他们面前,那她一定就该有些值得一看的倚仗 领头的扈从还算客气的抱拳行礼“常言说不打不相识,在此遇见娘子,也是缘分。” 那年轻郎君怒道“你有什么好怕的放眼神都,还有人敢不给二公主面子把这贱人给我抓起来” 二公主 梁氏夫人听得眉头微动,倒是没说什么。 乔翎的反应反而很强烈,她当场“哦吼”一声大叫,啧啧称奇“哇哦好厉害原来是二公主的人得罪了二公主,那我岂不是完蛋了这可如何是好” 说完她冷下脸来,夺梁氏夫人手里的马鞭,毫不犹豫的再狠赏了他几下“当然是赶紧再打几下啦二公主的人哎,限量款的过了这个村之后,想打都找不到” 打完之后,她就跟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去看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很淡然的说“没事儿,打吧,兜得住” “谁问兜不兜得住了啊,”乔翎麻利的摆一下头,示意道“婆婆你要不要也来几下有一说一,很爽的” 梁氏夫人很嫌弃“你是不是忘了你刚啐过他” 乔翎不好意思的反应过来“噢噢噢” 领头的扈从原本是想探一探这年轻娘子的根底,不曾想猪队友二话不说,就把自家的底给抖出去了。 更糟糕的是,即便抖出去了,对方也毫无顾忌这哪儿是毫无顾忌,简直是愈发肆无忌惮了 连二公主都浑不在意,到底是真的无知者无谓,还是 事发突然,他没法细想,更要紧的是作为二公主的人,此时既然与对方对上,也彻底的撕破了脸,再毫无表示,依二公主的脾气,知晓之后必然要叫他难看 那年轻郎君连挨了数下马鞭,一张脸都涨成了青紫色,毫无先前仗义执言的潇洒风姿,当下气急败坏道“你愣着干什么打啊” 乔翎还没反应,梁氏夫人已经拔刀出鞘,那扈从头领见状一惊,下意识拔刀防卫。 店家往外卖马的时候,如何也料想不到事情居然会发展成这样 他没料到那娘子居然如此泼辣,一点亏都不肯吃,更没料到二公主的人会突然杀出来替他主持公道,尤其没料到两方居然都如此强势,分毫不让,竟闹到了要见血伤命的地步 店家一张胖脸白的像纸,毫无血色,真心实意的颤声劝说“别打了,你们不要打了啦” 这架到底是没打起来。 因为动静太大,惊动了神都城外的巡防部队。 领头的扈从暗松口气,归刀入鞘,眼等着那领头的校尉过来之后,才沉声报了来路“某乃是二公主府上典军宋威,这位乃是延州刺史的从子淳于皓。因为大公主寿辰在即,殿下使某先行返京,公主车驾明日方才回返。” 那校尉只专注的听了前边几句对他来说,也就是前几句才有用。 二公主的风流肆意,在神都之中,几乎可以与鲁王的张狂跋扈并驾齐驱。 至于后边那个淳于皓 什么延州刺史的从子,就算是延州刺史亲自来了,入京之后也得矮上一头,更何况是一个子侄辈的从子 他又去问起争执的另一方是何来路。 梁氏夫人懒得出声,乔翎则将帷帽上的轻纱往后别住,昂起头来,铿锵有力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越国公夫人乔翎是也” 那校尉领头,身后诸多士卒紧跟着,众人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恐怖如斯 继而肃然起敬“原来是越国公夫人” 淳于皓眼见那校尉并不十分看得起自己,心下已经存了三分邪火,再听了对面那泼妇身份,更觉轻蔑什么越国公夫人,这能有二公主大吗 再见到那校尉等人的反应,他难免愈发不忿,又一次搬出了后台来“我们可是二公主的人” 校尉瞥了他一眼,心说你懂个屁 站在你面前的,可是名满神都的癫人、声名如雷震耳的葬爱老祖 说打鲁王脸,就打鲁王脸,半点都不含糊 新婚之夜说发飙就发飙,宁肯蹲监狱,也不叫自己受一点委屈 承恩公跟她还算是无仇无怨呢,老祖心血来潮,都要大发神威,过去抽人一耳光,搞砸葬礼的同时,顺带着把人搞得家都给整散了 前两天刚当众打脸完大皇子妃 这还不算英国公府的血债呢 你怎么敢奢望她会给你脸 至于二公主 校尉想着前些天甚嚣尘上的传闻,心说,这位未必不是一位公主呢 甚至于含金量说不定要比二公主还高 至少皇室愿意替她付五十万两的账,二公主有这个气魄和本领吗 他懒得同一个乡下来的小子分说,瞥了淳于皓一眼,按部就班的问起事情的原委来。 乔翎先说了马的事情。 校尉由是大吃一惊,同那店家道“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敢薅神都第一癫人的羊毛 店家已经傻了。 他哪儿知道这么个装扮平平的小娘子,居然会有这么大的来头 乔翎又说起同淳于皓的纠葛来“这厮自己找打不知前因后果,不明是非黑白,竟敢到我面前来装大头蒜” 校尉明白了淳于皓以为是在主持公道,行侠仗义,以为那是团棉花,没成想踢到狼牙棒上了 狼牙棒上还淬了见血封喉的毒 他清楚了事情原委,遂问二公主府上的典军宋威“既然是一场误会,那两府之间的纠葛便就此作罢,典军以为如何” 宋威不知道神都城内什么时候多了一位越国公夫人。 他随从二公主离京前,并没有听闻越国公要娶妻的消息。 但是他会察言观色,眼见着校尉一行人对于越国公夫人如此反应,便知道此女必定有些极了不得的地方。 反正也只是二公主的一个男宠,无谓为了他闹出太大的风波来。 宋威颔首道“如校尉所言,就此作罢吧。”说完,主动朝乔翎拱了拱手。 乔翎还了个礼,算是默许了此事。 那校尉转而又去找那店家晦气说到底,今次的事情,还是因为他的贪心招惹出来的。 店家叫冤“那群人凶神恶煞的,我哪儿敢反抗我是收了保管费,但为了这一点钱,就叫我送命,也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他连连告饶,说“诸位都是大人物,何苦为难我这小人呢” 乔翎两手交抱在胸前,嗤笑道“我先前就说了,他们不敢太过于惹人注意,否则就去官家驿所抢马了,岂会到你这茶肆来” “其次,我同二公主的男宠争执了不到一刻钟,戍守神都的士卒便有所察觉,迅速赶来,那群人岂敢在这里生事” 淳于皓因为那句“男宠”,而暗地里立起眉头,难掩怨愤的瞪着她。 乔翎则继续同那店家道“你收了他们的好处,因而卖掉了我的马不,比这还过分,是你主动向他们推荐了我的马你的马厩在茶肆后边,你不说,他们怎么可能看见先前那匹马还是我自己牵过去的,你当我的脑子是漏勺,不存东西是不是” 店家满头大汗,连声求饶,终于捧了自己私吞的那部分卖马钱出来,哀求道“小人一时糊涂,一时糊涂” 乔翎接了那卖马钱,又问“现在能告诉我了吧,他们往哪儿去了还有那个低贱的男宠,你要是再敢继续瞪着我,我就把你眼珠抠出来当泡踩,你信不信” 淳于皓马上收回视线,低下了头。 这叫好汉不吃眼前亏 那店家瑟缩着指了个方向,没敢再说什么。 乔翎劈手给了他一鞭子充作教训,转而又将那匹伤马的缰绳丢了过去。 店家显而易见的一怔。 就听乔翎说“照顾好我的马” 她怜惜的摸了摸那匹伤马的鬓毛。 梁氏夫人微微有些蹙眉“这匹马腿伤得厉害,怕不好医治,你真打算要” 乔翎叹口气,说“好歹是条性命呢。” 那匹伤马眼睛里好像听懂了似的,含着一层悲伤的水雾,低下头,稍显眷恋的蹭了蹭她。 店家从怔楞与疼痛当中回过神来,一叠声的答应了“是是是” 乔翎又从那校尉处借了匹马骑上,冷笑道“我的马是谁都能抢的吗” 转而同梁氏夫人道“婆婆,你先回去,我办点事,去去便来” 梁氏夫人情知她本领不俗,倒是没劝,只是也没答应回去“我就在这儿等你,捎带着照看着你的马。” 那校尉倒是送了个顺水人情“我派几个人与夫人同去” “心领了,”乔翎朝他抱拳行礼“只是不必劳烦了。” 校尉见状,也不强求。 一行人目送着乔翎催马离开,循着店家指的方向而去。 神都城内,江边。 悬挂在不远处望江楼檐外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也在江边投下了一前一后,两道细长的幽邃阴影。 离江水更近的人更从容些,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我告诉你,那是个可造之材,叫你去留人,你为什么没有照做呢” 离江水更远的人为之默然,没有做声。 那人便回过神来,对上了身后之人低垂着眼睫的脸孔,语气轻不可闻“因为你的心动摇了。你觉得那是个可怜人,你在对方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是不是” 离江水更远的人依旧没有做声。 背对江面而立的那人没再说话,只是用一种饶有兴味的眼神注视着对面之人,如是过去很久之后,她终于开口了。 “你,想做第二个淮安侯夫人,是吗” 神都城外。 夜色正浓,一群人催马走在山道上。 当中一人冷笑道“素日里好事没我们的份,坏事倒总能落到我们头上天炉的人把事情办砸了,却叫我们地炉的人来收尾,凭什么” 身边的人嗤了一声“谁叫人家是天脉,而我们只是地脉呢。” 说着,也不满起来,愤愤的紧了一下缰绳“作死的泼皮,一匹马而已,敢敲我那么多钱也就是因为差事还没办完,等折返回去,非给他点颜色看看” 身下那匹骏马愤慨的嘶叫起来,惹得他又踢了那不安生的畜生几脚。 领头的黑袍人道“都给我闭嘴” 四下里为之一寂。 过了会儿,才有人小声说“大哥,不怪兄弟们气不过,这回的差事,实在是不好做天炉的人落到了朝廷手里,却叫我们地炉来人来救我们要是能从神都城里救走那些人,那还用得着东躲西藏,被朝廷指为淫祀吗不说是那些神鬼莫测的中朝学士,单单羽林卫和金吾卫,就极难缠” 另有人小声说“这回要真是绑了柳直的老娘和家眷,一定会触怒朝廷的,他们会不会答应交换天炉的人出来还在其次,就算是一切顺利,也会追杀我们到死的” 黑袍人环视一周,暗叹口气,情知人心已经乱了,遂搬了一块镇山石出来“这回的事情,我们只是协同,真正全权负责的,则是道主身边最有希望承继衣钵的一位天女” 他加重声音“这位天女,掌控着天炉七宝中的断山剑,有着不逊色于紫衣学士的本领” 众人为之惊悚,继而果然如黑袍人所愿那般振奋起来。 “断山剑据说那是仙人遗留下来的宝物啊” “那可是一位天女” “既然如此,想来此行必定顺遂了” 一行人低声议论着,往柳直之母所在静修的道观而去。 相隔几里之外,静静立在树上的灰衣女子无喜无悲,正注视着天际的那轮圆月。 倏然之间,她眉头动了一下。 梁氏夫人在茶肆外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就听见了达达的马蹄声。 起初她还没注意因为官道上骑马赶路的人太多了。 反倒是一直在擦桌子的店家先发现了,叫嚷起来“乔太太回来了” 梁氏夫人霍然起身,便见乔翎骑一匹马,牵一匹马,胳膊肘下还夹着一个长条形状的油纸包,意气风发往这边来了。 她不由得笑了起来“找到了” 乔翎跳下马来,将借的那匹还给那校尉留守在此的士卒,同时语气轻快道“找到啦” 彼时东方天际已经隐隐的透出了一线浅红,用不了多久,就该是开城门的时候了。 道路上已经有了挑着箩筐准备进城的百姓,间杂有送水送货的车马,还有人带了热气腾腾的吃食,准备进城去卖。 那匹伤马走的极慢,一瘸一拐,乔翎本也不急,索性没有骑马,只牵着它们慢慢走。 梁氏夫人见状,便也就牵了马,并肩与她同行。 那校尉大概是得了消息,专程送了个人情,亲自领她们进城,见乔翎居然还牵着那匹伤马,倒是一怔。 乔翎说“我认得一个不错的大夫,或许能治好它呢。” 校尉作为军人,对朝夕相处的坐骑是很有感情的,见状便在原先程序化的情状之外,多添了几分柔和“乔太太有心了。” 婆媳二人并肩进了城,乔翎便摸着肚子,盘算着去找点热乎的东西吃进城的时候闻了一路,早就饿了 梁氏夫人很嫌弃“也不知道干不干净” 乔翎哈哈笑着,半拉半拽的带她找了家临街的铺子吃长鱼面。 梁氏夫人从没有来过这种地方,狐疑的打量一圈周遭,再看着碗里边的鳝鱼,犹豫着该不该动筷子。 转而一扭头,那边乔翎已经同那店主人说起了南边的方言。 他乡遇故人,店主人专程送了一盘条头糕给她们“来吃吃看,很好吃的” 乔翎要了滚水来烫筷子,烫完之后递到对面,很热情的招呼梁氏夫人“婆婆,你尝尝呀,很好吃的” 梁氏夫人迟疑着夹了一筷子面,送入口中,慢慢咀嚼几下,咽了下去。 乔翎紧盯着她,问“好不好吃” 太阳初升,带一点橘黄,一点浅红,照在她脸上,亮晶晶的。 梁氏夫人鬼使神差的想起了昨晚那惊心动魄又光怪陆离的一夜。 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鲜活过了。 她低下眼帘,轻轻点了下头,说“好吃。” 太阳渐渐升得高了,两人却没急着回去。 乔翎先往白应的医馆去走了一遭,将那匹伤马委托给他“这能不能治呀” 白应起初一怔,再见她手里边牵着两匹马,便明白了,很温和的看她一看,说“能治的。” 乔翎便放下钱,放心的准备离开了。 白应叫住她,把钱还了回去“不要钱。” 乔翎也不推脱,将钱收了起来,朝他摆摆手,大步走了出去。 梁氏夫人若有所思“那就是叫你跟大皇子妃杠上的那个大夫” 乔翎道“不错。做人做事,都得讲个理字啊。” 又到了西市最大的那家当铺去。 梁氏夫人看她站在凳子上,保持着跟内里柜台一样高的高度,鬼鬼祟祟的打量四遭之后,兴冲冲将她一直夹着的那个油纸包递过去了。 “快给我看看,这把怪剑能值多少钱”,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 62.第 62 章 坐在栏杆后边的账房先生瞧了她一眼, 将挂在胸前的那副水晶眼镜戴上了。 他慢条斯理的打开那个油纸包,露出里边乌黑的剑鞘。 账房先生脸上薄薄的显露出一点诧异,又瞟了对面乔翎一眼,继而握住剑柄, 拔剑出鞘 那剑身如剑鞘一般黑沉沉的, 显露锋芒之后, 但觉一股拙朴厚重的威仪扑面而来,宛若山岳。 账房先生稍显惊奇的笑了起来, 将剑身整个抽出, 往前一送,示意乔翎看剑身上连绵的山脉纹路。 乔翎虽然早就已经看过了,但这会儿也很认真的再看了一遍, 继而道“这把剑很怪” 她咋舌道“不仅剑身上的纹路怪, 本身的气息也很怪” 账房先生笑着归剑入鞘,继而告诉她“这把剑的名字, 唤作断山, 乃是无极天炉七宝之一。据说,仙人曾经用这把剑斩过一座连绵数千里的妖山,又将山神的一半精魄封印其中, 此后剑身上才有了山脉连绵的纹路。” 乔翎听得瞪大了眼睛“这原来是无极的东西” 她明白过来“难怪那群人要去绑架柳相公的母亲,用以要挟朝廷,前天夜里,他们的人被抓了好些呢” 又问“什么是天炉” 账房先生重新用油纸包仔细的将断山剑包裹起来, 同时道“无极的首领,被尊称为道主,仅次于道主的人,就是天女和天狼, 而无极里的人,又可以简单的分为天炉和地炉两脉。天炉便是天脉,地炉便是地脉。天脉地位更高,地炉在下。天脉与道主共同掌控着无极的七件宝物,也就是所谓的天炉七宝。” 乔翎忍不住撇了撇嘴“可是我觉得这所谓的天炉七宝,也不怎么厉害啊” 账房先生脸上便多了几分唏嘘之色“因为用剑的人无法发挥出断山剑的全部力量,甚至于连百分之一都发挥不出来。如果你能够真正的驱使它,只需要一剑,便可以击垮神都的城墙” “用剑的人不能发挥出它的全部力量” 乔翎听了赶忙把头往前钻一钻,迫不及待道“这又是为什么” 账房先生笑眯眯的看着她“这个问题的答案,你得自己去找,我今天告诉你的够多了” 乔翎于是又悻悻的撇了撇嘴,撇完忽的想起另一事来,不由得很感兴趣的问“哎你说断山剑里封印着山神的一半精魄” 对于这个问题,账房先生倒是给她解答了“据说只是据说先古时候,越是巍峨辽阔、香火鼎盛的山脉,便越容易诞生山神,有人途经,为求平安,亦或者为求生计,便在山间建造起山神庙来,这也会极大的助长山神的修为。” “只是人分善恶,神又何尝不是如此有些山神为求修为,便走了邪路,猎杀所有途径掌控范围之内的过路之人和鸟兽,这就是所谓的邪山了” 乔翎忍不住问“山也会死吗” 账房先生道“很难。” 他说“要想彻底的杀死一尊山神,需要杀光山脉所属地域里所有的生灵,人,鸟兽鱼鳖,山中草木,甚至于连土壤都要被烈火灼烧一遍,最后将山脉挖倒,山中水域填平” 乔翎为之咋舌“这要耗费多大的人力物力难怪只是锁了那山神一半的精魄” 账房先生笑道“比那还要再难一些。有山必定有水,能孕育出山神的奇山,水中多半有龙,真要是大张旗鼓的去彻底杀死一位山神,必然也是要同那位龙王打一打交道的。” 乔翎听得新奇极了,眼睛瞪大“还有龙王” 账房先生纠正她“从前有过。” 不过他也说“作恶的其实只是山中生出来的精魄,而不是山脉本身,精魄被摧毁之后,山脉经过很多很多年,会在孕育出新的山神,诞生之初,就像刚落地的婴儿一样纯粹,这就需要一个向善的人去教导它走向正道了” 账房先生短暂的缄默了几瞬,似乎是在斟酌该不该说,转而看乔翎眼巴巴的盯着自己,不由得为之失笑。 他示意乔翎靠近一点,悄悄告诉她“据说,高皇帝曾经遇到过一位刚出生的山神,还阴差阳错抚养过它我是听别人说的,不知道是真是假自从高皇帝封圣之后,有太多神异到似是而非的故事了。” 乔翎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不由得道“那时候可真有意思啊” 有意思吗 账房先生但笑不语。 因为他们的谈话始终聚集在那些闪闪发光的顶尖人物身上吧。 他们讲灭掉邪山的正义剑士,讲呼风唤雨的龙王,讲建功立业的高皇帝,这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充斥着奇妙又玄幻的瑰丽色彩,所以才觉得有意思啊 可如同高皇帝一般彪炳青史的,又有几个 更多的还是在苦难与风雨之中艰难挣扎的底层人。 他郑重的告诉乔翎“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 乔翎脸色一肃,认真的应了“是,我知道了” 账房先生抬头看了看对面上达屋顶的柜子,说“我倒也不是要强行给你灌输什么,只是能有如今,是很多很多人流过血才换来的” 最终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而是重又把断山剑递还给乔翎。 乔翎奇道“这不值钱吗” 账房先生看着她,意味深长的说“当世之中,或许只有你能够让这把剑发挥出全部的力量。” 乔翎微觉错愕,将那油纸包接到手里,少见的有些犹豫“可是我几乎没有用过那种力量” 账房先生道“阿翎,你跟我们不一样。我们遇到的人或事,都是随机的,而你所遇到的所有人和事,都是命运推动的结果。它需要你在最快的时间内成长起来。你得到了断山剑,或许也说明你终有一日会用到它,拿着吧。” 乔翎有些迷惘“我,我这一时半会的也用不上啊” 说完她眼睛倏然一亮“认识这把剑的人多不多啊,我能拿着招摇过市吗” 账房先生摘下鼻梁上的水晶眼镜擦了擦,说“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这把剑,不过就只是知道这把剑的名字罢了,真正能够认出这把剑,并且将其同无极对应起来的,除了无极内部的高层,几乎屈指可数。” 乔翎心下愈发痒了起来。 她靠在柜台上问“你说无极的人平日里都是怎么联系的啊” 是日天朗气清。 包大娘子使人去知会母亲一声,只带了一个久伴自己的侍女,往书局去了。 国子学那边入学考试的卷子,她从前都是做过的,不敢说是独占鳌头,也算是出类拔萃,她并不担心考不上。 只是几年前她成婚出嫁,那之后的卷子便没有接触过了。 虽觉得十拿九稳,但包大娘子觉得最好还是研究一下这两年的出题方向,否则马失前蹄落了选,倒是要不大不小的丢一回人。 因着她来得早,书局里倒是还没多少人。 包大娘子循着书架的导引寻到了去年的卷子,伸手去抽,冷不防旁边伸过来一只手 她怔了一下,对面那来人也怔住了。 循着那只手去瞧,却是极美丽的紫衣小娘子,杏眼桃腮,下巴上娇俏的一点小痣,只是神色看起来有些冷漠。 包大娘子朝她微微一笑,将手收回,抽了旁边的另一份到手里。 那紫衣小娘子略略一顿,朝她点一下头,取了原本一人看中的那一份到手里。 两人又一处去柜台那儿结账。 那收账的伙计也机灵,瞧了眼一人手里的卷子,就晓得是预备着要考国子学的,当下热情的推荐起来“我们店里有很多相关的书籍呢,还有算学大家的解析版本,对于考试很有帮助,需要我这边帮一位推荐几本吗” 包大娘子想了想,问“有硬笔没有我在这儿做一做算数那部分的卷子,如果趁手的话,就无需再买别的了,如若不趁手,就再买几本对症下药的解说书。” 这话才说完,伙计便递了一支炭笔过去“娘子里边请,随便寻个地方坐就成了。” 包大娘子向他称谢。 那紫衣小娘子迟疑了一下,说“也给我一支笔吧。” 伙计笑着将笔递上。 先前一处买卷子的两个人,重又坐到了一起。 包大娘子天资不俗,底子打的也坚实,这两年虽说没再进学,可也管着自家房里大大小小的事情,翻到数算那一页略略打量几眼,便有了思路。 她做的很快。 一份卷子做完,不禁微微有些自得手还没有生嘛 转而去瞧身边那位紫衣小娘子,不由得暗暗心惊,当下再没有半分得意之心。 包大娘子以为自己的速度就够快了,没想到那位紫衣小娘子竟早就停了笔,神态自若,姿态随意的坐在旁边,俨然是成竹在胸。 她心说,果然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呢 包大娘子决定还是买几本解说书回去,临走之前,又笑着同那紫衣小娘子道别。 那位紫衣小娘子虽看起来冷冰冰的,基本的礼貌倒是并不缺少,也客气的点一下头,道一句有缘再会。 包大娘子走了,店内书案前便只留下那紫衣小娘子一个人。 她攥着手里的那支炭笔,目光呆滞的落在数算部分的第一道题上,满心恍惚。 为什么最后算出来,马车里还有四分之三个人啊 这种水平真的能混进国子学吗 感觉绑架出题官,亦或者去偷考试原题都比自己考试来的简单啊 再从当铺里出来的时候,乔翎仍旧怀抱着那个油纸包,活像是一只偷到了灯油的快活老鼠。 梁氏夫人都有些纳闷儿“怎么这么高兴” 有着昨夜一起毁尸灭迹的情谊,乔翎倒不瞒她,如实道“我想出一个法子,来探寻我的身世了” 梁氏夫人听得暗暗一惊“你居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乔翎说“我阿娘生下我没多久就去世了,我对她没有什么印象,至于爹爹,就更不晓得了。” 梁氏夫人听着,不禁有些心疼,不好继续再行追问,最后只闷声道了句“噢,这样。” 乔翎自己看起来倒是并不十分感伤“我阿娘要是在,肯定不希望我伤心呀,没什么不能提的从小到大,老师们待我都特别好,师姐师弟们也好” 她语气轻快,显然是个快活的姑娘。 梁氏夫人见她似乎能看得开,不由得嘟囔了句“原来你真不是圣上的女儿” 乔翎险些给闪到腰“到底是在外边说我是他的女儿啊,真是够了” 梁氏夫人说都说了,索性直接问了出来“那为什么你能在宗正寺报账啊,这不是很奇怪吗” 乔翎“哎”了一声“这就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啦” 梁氏夫人道“那你慢慢说,我有空听。” 乔翎堵了半晌,终于憋出来一句“婆婆,谁都有不想告诉别人的事情的,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吗” 梁氏夫人有点不高兴,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 乔翎见状也有点不高兴了婆婆你先前用这话来堵我,我可不是像你这样表现的 她从鼻子里边重重哼了一声 两个人牵着马,并肩走在街上,谁也不理谁。 甚至于都忘了那匹伤马留在了白应处,这会儿可以骑马了。 直到后边有人大喊出声“前边的人,快些让开休要挡住贵人的路” 婆媳俩楞了一下,倒没纠缠,各自往路边躲了躲,错开到道路的两边。 乔翎见状,又板着脸,气鼓鼓的牵着马溜到了梁氏夫人那边去。 梁氏夫人轻咳一声,瞟一眼身后连绵的车驾与膘肥体壮的那些骏马,低声道“一公主回京了。” 乔翎心知她主动开口,便是委婉的示和,倒不纠缠,只说“没见过一公主呢。” 梁氏夫人道“先前她离京去给太后娘娘祈福了。” 继而又说“一公主行事肆意,是个风流人物,如若不去招惹她的话,倒也不算是嚣张跋扈之人。” 乔翎一听便知道“想来是有人招惹过她了” 梁氏夫人暗叹口气“也是曾家的人自己嘴上没个把门的” 乔翎摸到了一点门儿“这个曾家,是颍川侯曾氏吗” “不错,”梁氏夫人道“他们家也是开国侯爵之一,颍川侯的外孙曾元直在神都年轻一代里,也是很出挑的后起之秀。” 乔翎不由得“哎”了一下“外孙,却又姓曾” “对,”梁氏夫人道“颍川侯的原配妻室生了世子,继妻唐氏生了长女和后边几个孩子,曾元直跟英国公府的那位世孙夫人都是唐氏夫人的后代。唐氏夫人是个很强硬的人,她的姨母唐红曾经是天后时期的宰相,彼时权势滔天刘四郎之妻太叔氏的母亲唐氏夫人,就是这位宰相的亲生女儿,她们是表姐妹。” “说远了,”短暂的停顿之后,梁氏夫人继续道“颍川侯府的世子之位给了原配所生的长子,但是唐氏夫人也不愿叫女儿出嫁,而是给她娶了一房丈夫,后来有了孩子,当然也是随从颍川侯府的姓氏了,所以曾元直血脉上是外孙,实际上是孙儿,他从母姓曾。” 乔翎明白了,但是又糊涂了“那颍川侯府又是怎么同一公主扯上干系的” 梁氏夫人不由得叹一口气“因为前几年圣上为一公主选婿,颍川侯府的世孙也在序列之中,世子夫人说了句很不中听的话,叫一公主听见了她说一公主不过是宫人所生,怎么心气还这样高,几乎把满神都的青年俊彦都叫过来选了。” 乔翎不由得“啊”了一声,继而道“这话可真说不上是聪明。” 梁氏夫人也颔首道“谁说不是” 朱皇后早逝,并没有诞育皇嗣,是以实际上当今所有的儿女,均非嫡出。 指摘一公主的生母只是一个宫人,接下来是不是还要继续指摘其余皇嗣的生母也不过是妃子,所有皇子公主都是庶出 在某个层面上,当今所有的儿女,都是同气连枝的。 梁氏夫人道“这话极大的触怒了一公主。” 越国公府没有合适的驸马人选,姜迈虽然年岁上比较合适,但是身体太弱了。 只是公主选夫乃是宫廷盛事,作为皇亲,她也去看个热闹,添了些人气,不曾想倒是赶上了另一场热闹。 梁氏夫人说“一公主当场就发作了,说我帝女也,你身为臣下之妻,怎么敢如此居高临下的指摘我的出身曾氏有何倚仗,居然敢品评皇女这话传到前朝去,别说是世子夫人,颍川侯和德庆侯也不得不入宫请罪世子夫人是德庆侯的女儿。” 乔翎听得入神,当即追问道“后来呢” 梁氏夫人的神色复杂起来“圣上向来和煦,当然没有降罪,只是革掉了世子夫人的诰命,作为惩戒,在那之后,又顺从一公主的请求,准允她迎娶颍川侯世孙到底还是偏爱自家骨肉的。” 乔翎着实吃了一惊“这” 梁氏夫人道“本朝对于开国所立的公府和侯府,一直都是比较宽厚的,若有公主出降公候之家的袭爵后嗣,虽然也会另设公主府,但总归还算是嫁,以此确保爵位与开国功臣们的姓氏绑定,但一公主没有嫁给颍川侯世孙,而是娶了世孙。” 她稍显严肃的告诉乔翎“这也就意味着,世孙不能够承继爵位了。因为一公主若有子嗣,是要随从母亲姓的,又因为驸马无论娶帝女还是嫁帝女,都须得严守贞洁,不得纳妾,就相当于世孙被剥夺了继承爵位的可能。” 乔翎难免要问一句“世子夫人还有别的孩子吗” 梁氏夫人轻轻摇头“她只有这一个儿子。” 又说“成婚之后,公主辱驸马尤甚。” 乔翎默然良久,最后也只得说“世子夫人一定很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说那句是非” 梁氏夫人则说“世上哪有后悔药呢。” 两人牵着马走在路边,官道正中是连绵如长龙的车队,途经之地芳香扑鼻,侍从宫人簪珥鲜明。 乔翎忽的想起来另一事“颍川侯世孙做了一公主的驸马,那这颍川侯的爵位,又该当如何处置世子有没有别的儿子” “颍川侯的爵位啊” 梁氏夫人的语气有些微妙“最后只怕会落到曾元直身上。” 乔翎微吃一惊“颍川侯世子没有别的孩子了吗” “世子有别的孩子,但是老侯爷还在呢。” 梁氏夫人说“世孙出嫁之后,颍川侯迟迟没有再上表请立世孙,世子着急,但是也没办法。依照颍川侯府第三代子弟们的齿序,世孙居长,曾元直居次,三郎倒是世子的儿子,但他是庶出,孙辈中的排名也不如曾元直靠前。” “如若老侯爷过世,世子成了颍川侯,那曾三郎即便是庶子,也能承爵,可这会儿老侯爷还在呢,虽说正常操作之下爵位该属于长房一脉,但倘若他老人家就是要依从第三代嫡孙的齿序,指摘一下曾三郎的出身,那世子也没有办法” 乔翎忍不住问了出来“那太常寺不管吗这应该是他们的职权范围啊” “所谓的秩序和法统,原本就是统治阶层制定出来的,最终解释的权力,当然也是归属于他们的了。” 梁氏夫人说“曾元直是颍川侯府第三代当中最出色的孩子,他的母亲如今在地方上为一州刺史,妹妹如若不出差错,终有一日也会成为英国公夫人,外祖母唐红更是门生遍及天下,这一房的才干和人脉,是世子及长房所不具备的,老侯爷都看在眼里。” “最最要紧的是,圣上很喜欢曾元直我,乃至于很多人都觉得,圣上之所以准允一公主娶颍川侯世孙,不仅仅是因为偏颇公主,也是为了叫世孙给曾元直腾位置。” 乔翎稍觉惊奇的“哎”了一声。 梁氏夫人看着她,点点头,道“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当今很喜欢破格提拔年轻人,于朴是这样,曾元直也是这样,他才一十出头,就做了从四品的大理寺少卿,虽说也有他个人的确才干出众的原因,但圣上的赏识和偏爱,也是必不可少的。” 乔翎对当今的观感稍稍好了一些“我以为他只知道包庇那些臭鱼烂虾一样的亲戚呢” 梁氏夫人听得心惊肉跳,下意识想要制止,再一想自己旁边这是个癫人,便也就作罢了,只道“不要在大街上说他坏话,要到僻静地方去说” 乔翎胡乱应了“哦,好的好的” 婆媳俩乱七八糟的说着话,一路牵着马回到了越国公府。 乔翎没急着回正房,而是跟梁氏夫人一起去了她的院子,进屋之后也不需要人招呼,就像只慵懒的肥猫一样娴熟的往美人靠上一歪,继而开始摇人“我爱吃的那种腌果子还有没有再拿一些来有酒的话也拿一些来看看猫在不在门外,在的话也给我抱过来” 侍从们赶忙应了,转而去准备上。 梁氏夫人在屏风后更换家居的衣衫,听着都有些怀疑起自我来了难道这其实是癫人的家,而我实际上是一个客人 稍有些不自在的换了衣裳,还没来得及出门去同那只鸠占鹊巢的肥猫说句什么,外头陪房匆忙前来传话“夫人,太太,外边金吾卫长史来访。” 乔翎警惕的从美人靠上支起身来,朝梁氏夫人处张望。 梁氏夫人不动声色的走上前去,低声道“金吾卫负责掌徼巡京师,同府上无甚交际,好端端的,到这儿来做什么” 乔翎掩着口,小声道“难道是昨夜的事情发了” 梁氏夫人纳闷儿道“可我们也没干什么呀” 乔翎也有些茫然“可能是因为杀了人吧” 梁霸天愤愤不平道“我只是杀了一个莫名其妙上门来敲诈勒索的小人,倒惹得金吾卫上门了” 这么一说,乔霸天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坐直身体,小心的掩着口说“我杀的要多一些” 梁氏夫人战术后仰,神情严肃的盯着她。 乔翎很肯定的点了点头。 梁氏夫人便叫她稍后到屏风后边去暂避一下“我来打发他们。” 乔翎感激不已“婆婆,你真好” 赶忙往屏风后边藏了起来。 梁氏夫人往正厅去见来客,侍从一路领着进来,她才发觉可能是自家人误会了什么。 那金吾卫长史年过四旬,姓赵名桥,脸上带笑,言辞和煦,使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他身后的几个随从均捧着盖有红绸的托盘,进门之后环顾左右,有些诧异“不知越国公夫人何在某是听闻夫人在此,才求见太夫人的。” 梁氏夫人还没说话,屏风后边已经传过来一道声音“叫我太太” 梁氏夫人“” 金吾卫长史赵桥“” 非静止画面jg 终于还是赵桥见多识广,哈哈一笑之后,道出了来意“朝廷安插在无极当中的探子递来消息,道是那群妖人为了救出关押在金吾狱中的同党,意图绑架柳相公的母亲,以此要挟朝廷退让” 梁氏夫人听到此处,不由得神色微变柳直的生母不是别人,正是安国公的胞妹、她嫡亲的姑母。 她心有所悟,不由得扭头去看那道屏风。 那边赵桥已经继续说了下去“金吾卫得知消息,中郎将庾言便匆忙带人赶往老夫人所在的道观,不曾想却在半路发现了无极妖人们的尸首,彼时还当老夫人已经遭了不测,再赶到山上去,才觉原来是虚惊一场,老夫人处风平浪静,这才意会到大抵是有义士遇到那群妖人,将其斩杀在路。” “金吾卫核查了彼处的巡防部队,几经取证,才寻到了义士踪迹,中郎将须得去审讯那些妖人,彻查此事,是以卫所便先令我略备薄礼,来向乔太太致谢,正式的朝廷褒扬文书会在明日下达” 梁氏夫人微觉愕然,这也太过于 她忍不住向那屏风后道“原来你昨夜不仅仅带回了自己的马,还顺道拔刀相助,当了回义士” 乔翎的声音中气十足的从屏风后传出,她迈着四方步,挺胸抬头,手里摇着一把梁氏夫人的孔雀羽扇,气定神闲“不错,正是在下做的”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紧盯着她那张脸,心说你这家伙什么时候画了眉毛,还涂了口脂 她欲言又止,脑内cu狂转,一时无言。 赵桥却已经上前去深深一躬,继而掀开了自己带来的几个托盘上的红绸“这是金吾卫所的私署酬谢,金一百两” “这是金吾卫所的荣耀勋章,乔太太若有年岁上合适的朋友亦或者后辈,初试合格,便可以凭借它入仕金吾卫” 最后一个托盘上搁着的,却是一份文书,赵桥取了双手递交过去“这是十六卫联名的盖章公文,您日后行走天下,若有困窘之处,可以凭借它来寻求天下诸卫所的帮助” 这几样东西过于丰厚,乔翎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其实也是赶得巧了,不算什么大事的。” 赵桥听后神色不由得稍稍严肃了几分“乔太太熟读诗书,一定该知道子贡赎人的典故了见义勇为的人,就应该得到褒赞,如若不然,何以告慰义士的善行这也是高皇帝留下的法令之一,您必须收下” 他说“如若不是您拔刀相助,叫妖人劫走了柳相公的母亲,一则有损我朝颜面,一来也会令神都臣民心中惶惶,三则会助长奸人气焰,这是您应得的,怎么能在不该谦让的时候谦让呢” 乔翎向他行了一礼,衷心道“受教了,赵长史说的很是。” 赵桥轻轻道了句“不敢当”,略微一顿,又迟疑着道“其实还有一事” 乔翎道“什么” 赵桥犹豫着开了口“乔太太的行径,是值得大肆褒赞的,只是无极毕竟是个根基深厚的淫祀团体,行事狂悖,一旦此事广而传之,或许会给乔太太带来危险也说不定。” “原本您该有一块牌匾的,只是为了您的安全考虑,如果您不欲张扬,我们就悄悄地使人送来,朝廷那边呢,也就只是私下褒扬,并不广而宣之了” 乔翎只听到了一件事“什么,还有牌匾” 赵桥被她感兴趣的点给震了一下,愣了愣,才点头道“有的,金底黑字的檀木牌匾,上书邪恶克星四个字。” “哇哦” 乔翎听得两眼放光“这也太酷了吧我要” 赵桥“” 梁氏夫人“” 赵桥转而竖起了大拇指,钦佩不已道“不愧是葬爱老祖” 乔翎脸上的笑意因而消失了几个瞬间。 梁氏夫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赵桥最后一次同乔翎确认“乔太太确定要把此事公布出去吗” 乔翎很认真很确定的点头“要的要的要的” 赵桥便应了声“那之后叫金吾卫多在这边巡查几回也便是了。” 乔翎笑着用那块红绸子将那一百两金包裹起来,递还到赵桥手上“长史有心了,请大家喝酒” 赵桥脸色一肃,便要推脱,乔翎却道“有功受禄,没道理叫人家白干呀” 赵桥心下感念,便不再劝了。 金吾卫事忙,他又说了几句,便起身告辞,同时道“牌匾大概会跟三省的公文一起下来,乔太太只管静候佳音便是。” 乔翎笑着送他到厅外去,再折返回来,神气十足的朝梁氏夫人眨巴一下眼 梁氏夫人白了她一眼“把扇子还我” 乔翎大叫一声“现在是我的了”扭头就跑了。 梁氏夫人又好气又好笑“难怪人家都叫她癫人呢” 因为乔翎没有隐瞒的打算,是以赵桥也无谓遮掩,这本就是一桩新鲜事,在越国公府里边传得简直就像风一样快。 乔翎回到正院,受到了众人的一致欢迎。 张玉映倒是知道她昨夜为什么出去,还惦记着梁氏夫人的事情,悄悄递了个询问的眼神过去,见娘子很肯定的朝自己点了点头,心里便有数了。 她指了指内室“国公今日精神看起来好一些。” 乔翎“哦”了声,放轻脚步进了门,便见姜迈穿着家居的深青色外袍,正靠在软枕上,慢条斯理的剥橘子。 他并不很喜欢吃橘子,只是喜欢橘子被剥开时散发出的近乎凛冽的清爽气味。 乔翎背着手,慢慢挪动过去。 姜迈便掀起眼帘看了看她,将手里剥完的那个橘子递给她“呀,听说老祖昨晚又霸道啦”,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 63.第 63 章 赛博大饼 乔翎在他边上坐下, 开始吃橘子“赶上了嘛,怎么能不管呢” 又冷笑道“谁叫他们抢我的马,老祖的马是能随便抢的吗” 姜迈听得笑了起来,又剥了两个橘子之后, 使人打开门来通风。 金子原还趴在院子里, 听见屋里边有说话声, 便往门槛前去张望。 乔翎没发现它,倒是姜迈发现了, 朝这只小狗招招手, 金子便欢快的越过门槛,溜了进来。 姜迈伸手过去,娴熟的开始挠它的下巴。 又是轻松静谧的一日。 二公主的车驾刚刚折返, 淳于皓便急匆匆的去求见了。 典军宋威想要阻拦, 却反倒被他指着鼻子骂了句“你算什么东西,敢拦着不许我见公主” 天要下雨, 娘要嫁人, 有什么法子 宋威于是便不拦了。 长史抄着手站在门外,见状不由得低笑出声“要不说别多管闲事遇上这种蠢货,你帮他, 他还要反咬你一口呢” 淳于皓想干什么 当然是想去二公主面前告状,求她替自己主持公道了,可越国公夫人是好惹的吗 真要是好惹,鲁王不早就惹了 怎么可能会留她安生到如今 二公主若是不理会他也便罢了, 当真理了,生出什么事来,皇室难道会处置掉二公主 还不是先拿他这个不知所谓的男宠开刀 再则,以李夫人的天姿国色, 都知道病重之后有损颜色,不敢面君,你淳于皓是老几啊,一脸青紫就敢往二公主面前去献媚 二公主只是好渔色,不是脑子被阻塞了 长史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等着瞧吧,有他的好果子吃” 二公主将将回府,正是疲惫的时候,更衣准备往卧房去睡一会儿,缺听人禀告,道是淳于郎君求见。 她打个哈欠,慵懒道“叫他过来吧。” 哪知道过来的却不是淳于皓,而是个满脸青紫的猪头。 二公主只觉得被丑到了。 那边淳于皓气愤不已的控诉完了,她心里边想的还是“怎么这么丑啊” 又想“一个男人被打成这样,什么都干不了,只能找我求救,真是没用的废物” 失去了那张俊逸的脸孔,二公主也没了跟他说话的兴致,当下拂袖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越国公夫人打你,有没有反省一下自己的原因你要是不去多管闲事,她怎么会打你出去吧,我要睡会儿” 淳于皓愣住了。 他没想到二公主居然会作此反应 他面露愠色,加重语气“公主我至多也就是说了几句话罢了,她凭什么对我动手,还把我打成这样我是您的人,越国公夫人如此为之,折损的可是您的颜面啊” 又说“您要真是什么都不做,只怕全神都的人都会觉得您是怕了越国公夫人,以后我再出门,又怎么抬得起头来” 二公主停了脚步,含笑看着他“那你想叫我怎么做” 淳于皓不自觉的显露出颐指气使的神色来“怎么也该给她点教训吧起码得叫人也扇她几个耳光才行得这么做” 二公主觑着他,几瞬之后,发出了一声嗤笑“你算老几,也配教我做事” 淳于皓呆在当场,回神之后,不由得露出了被羞辱的神情“公主我是因为倾心于你,才跟你在一起的,可不是那些附从你的男宠” 他说“我淳于皓乃是一伟丈夫,岂能如此为人所辱” 二公主看着他那张失了风韵的面孔,只觉兴致全无“你这厮在床上像个无能的太监,不能叫我尽兴,说起话来爹瘾倒是很大” 甚至于连再跟他说话的意思都没了,轻飘飘丢下一句“把他扔出府去”转而困倦的往卧房去了。 几个宫人紧随其后,将通往卧房的纱帘层层放下。 另有侍从默不作声的入内,堵了淳于皓的嘴,将人扭送出去,丢到了门外。 淳于皓起初是恨越国公夫人,这会儿再度蒙受羞辱,索性连二公主也一起恨上了,在门口口出怨愤,很快便理所应当的被公主府上的扈从打了。 到了午后,二公主醒了,才叫了典军过来,重又问起了昨夜之事“越国公几时有了妻室” 宋威昨夜撞见癫人,吃了个闷亏,今日入城之后头一件事就是去打探明白那位令戍守部队闻之变色的越国公夫人是何来回,这会儿既听二公主问,便忙将打探来的消息说了。 二公主听到“猛霸王喜堂砸瓜”那一节,便已经忍俊不禁“越国公夫人” 等到听完所有,再了解到越国公夫人的身世疑云之后,脸上笑意便更深了一点“闹不好,还真是自家姐妹呢。” 又蹙起眉头来,有些不悦“淳于也就罢了,无谓给他什么面子,只是提起我的时候,也太不客气了一些” 宋威陪着笑,没有说话。 二公主也没再说这事儿话还是得到正主面前去说才行,背后嘀咕,没什么意思。 她吩咐长史“给大姐姐准备的贺礼,务必要盯仔细了,可别出错。” 想了想,又冷哼一声,没好气道“告诉驸马,进宫的时候挤也得给我挤出来个笑脸儿,别成天跟个死人一样闷在那儿不说话” 长史毕恭毕敬的应了。 越国公府。 乔翎在正院同姜迈一处吃了午饭,正准备去把梁氏夫人的狸花猫抓过来摸一摸,不成想猫没抓到,她倒被抓到了。 才进门,梁氏夫人便道“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又告诉她“方才有人传话过来,再过一会儿,卢相公同柳相公一道过府来见你。” 乔翎略一想便知道这是为何了。 柳相公想必是来道谢的,大概是怕不够熟悉,所以找了卢梦卿来做中人他们是结义姐弟嘛 乔翎想的一点不错。 真论起来,柳直还是乔翎的长辈柳直的母亲是梁氏夫人的姑母,他们是表兄妹,乔翎该叫一声表舅 只是这回见了,这位表舅却先自向她深行一礼“错非乔太太拔刀相助,我与老母只怕就要生死永隔了” 乔翎哪里敢领受他的大礼 赶忙将人扶住“使不得,使不得” 两下里客气了几个来回,终于分宾主落座。 乔翎忍不住问了个很好奇的问题“被抓的那些妖人深夜出现在固安原,到底意欲何为” 她私下里揣测着“看那架势,好像是要挖些什么” 柳直与卢梦卿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 卢梦卿奇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要挖点什么” 乔翎“” 问就是在现场。 只是这能说吗 乔翎稍露羞恼之色“少管闲事你就说是不是要挖什么好了” 卢梦卿哈哈一笑,却语气轻快,说“嗳我不知道” 乔翎听他拿话来逗自己,不由得把眉毛一抬,就要开口。 那边柳直不好看同僚这么逗弄恩公,便如实道“此事起初是由金吾卫牵头,但在将那群妖人收押之后,所有的卷宗便被中朝调阅走了,后续的事情也都交予中朝学士全权负责,此后如何,便与三省无关了,我们也是一无所知。” 乔翎不由得同梁氏夫人对视一眼。 梁氏夫人很茫然“你看我干什么” “噢噢噢”乔翎反应过来跟自己一起围观妖人被抓的是姜裕,不是梁氏夫人,搞事搭子太多,不小心给搞串了。 三省公务繁忙,今日又非休沐,柳直与卢梦卿能抽空走这一遭,已经难得,再三谢过之后,便起身告辞了。 乔翎情知他们有事,也不多留,只是心里边着实疑惑。 看当时的架势,无极的人仿佛的确是想在哪儿挖点什么的啊 他们想挖什么 盗墓 不太可能。 一来本朝崇尚节葬,墓穴当中财物不会很多,二来依照他们的能力,就算是真的缺钱,也不会动用天脉的人去做这种勾当啊 他们应该有更简单的来钱路子。 无极的人想挖的大概率不是钱,而是此外什么异常珍贵的东西。 只是他们做了螳螂,却阴差阳错引来了中朝这只黄雀,现在他们要挖的东西,大概要成为黄雀的囊中之物了。 三省的行政速度很快,可能也是因为涉及到尚书省唯一的头头柳直,所以承办的人自觉地加快了速度。 头天赵桥过来送了金吾卫的谢礼,第二日三省的见义勇为奖就发下了,勋章、文书连同牌匾一道吹吹打打的上门,很是热闹了一番。 乔翎悄悄的问姜迈“我能不能把那块牌匾挂在正院这边” 姜迈微觉诧异“不挂在正门口吗” 乔翎眼睛一亮“可以吗” 姜迈含笑看着她“为什么不可以呢” 趁着精神尚好,叫人抬上匾额,同她一道往越国公府正门前去挂上。 侍从摆了梯子,乔翎动作极为麻利的爬了上去,侍从们递了牌匾过去,她单手提着,轻而易举的给挂上去了。 转头在梯子上问姜迈“挂的正不正啊” 姜迈盯着看了几眼,再往后退几步,端详之后道“再往左一点就好了。” 乔翎于是便将那牌匾又往左挪了一点“现在呢” 姜迈笑吟吟的注视着她,颔首道“好极了。” 乔翎都没下台阶,猫一样敏捷的从梯子上边跳下来,一路溜到姜迈身边,抬头很认真的去看那块牌匾“是挺正的” 姜迈说“嗯。” 乔翎又说“得找我的好朋友们上门来庆祝一下,喝喝酒” 姜迈说“好。” 乔翎悄悄靠近他一点,说“就在正院摆酒吧等大公主的生日过完之后就办,可以的话,你也来,热闹一下嘛” 姜迈笑着应了“好。” 乔翎心满意足的点点头,背着手左看看,右看看,见的确挂的端正,终于拉着姜迈的袖子,同他一道折返回去了。 越国公夫人在爆瓜狂战士葬爱老祖婚姻粉碎者之后又多了一个邪恶克星的称号,对于此,神都上下都已经麻了。 癫人嘛,做出什么事情都不稀奇。 佩服就完了。 但对于无极来说,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因为先前金吾卫的抓捕活动,天炉丁组几乎全军覆没,对于无极而言,不能不说是一个极为惨痛的损失。 现下朝廷又大张旗鼓的去褒赞那个罪魁祸首,却叫天炉其余几个组怎么想 甲组的首领天甲在拜见道主特使、那位掌控了天炉七宝之一的天女时,便忍不住道“越国公夫人坏了我们的大事,是否要设法除了她,震慑朝廷” 天女的声音毫无起伏的响起“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天甲心下一凛,忙躬身应道“是,属下明白了” 室内奇妙的寂静下去,天甲的心也不由得提了起来。 终于,天女再次语气寡淡的开口“去查一查越国公夫人的身世,这,很重要。” 天甲听得怔住,几瞬之后,倏然间会意过来 先前地脉失败之后,他当然也去打探过越国公夫人的消息,也自然而然的知道了她那响彻神都的几个绰号。 如此一直行事肆无忌惮的人,怎么可能毫无倚仗 看起来,越国公夫人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 天甲想到此处,不由得涌现出一股兴奋感来,当下再拜道“天女放心,属下定然不负天女所望” 天女毫无情感起伏的“嗯”了一声,继而随意的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天甲毕恭毕敬的应了,转而出门,还没出去,忽的想起一事,不由得折返回来,低声道“天女,属下还有一事相求” 天女漠然道“讲。” 天甲只觉天女语气里的冰寒之气几乎要灌入到自己五脏六腑之内,不由得多加了数个小心,谨慎道“朝廷近来对圣教的追索愈发紧迫,甲组的资金已经捉襟见肘,甲组下辖之下的地炉,已经几个月没有发过俸禄了” 天女语气里平添了几分不悦“发俸禄难道不要钱的吗” 她说“没用的人,不必留下。既发不出,那就杀掉一些领俸禄的废物,这所谓的债务不就一笔勾销了难道还要我教你吗” 天甲愣住了“啊” 杀掉欠薪的员工,恐怕犯法了吧 天女的目光威严十足的看了过来“天甲,你要多历练一下,别拘泥于一时的得失。” 天甲莫名其妙被塞了个饼,且那还是个赛博大饼。 他不由得惊住了“啊” 天女的语气愈发冷厉无情起来“天甲年轻人的眼界要开阔一些,不要总想着从圣教索取,多想想你能为圣教做些什么” 天甲“” 天甲木然道“是。” 想了想,觉得这语气太过于消极,他遂又强行挤出来一点笑,语气严肃又不失活泼的回了句“收到”,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 64.第 64 章 你配心疼他吗? 转眼间便到了该入宫去贺大公主生辰的日子。 姜迈体弱, 走不了远路,一向是不出门的。 倒是姜二夫人身体好了一些,可以同去。 是以越国公府这边, 便是老太君带着梁氏夫人、小甘氏两个儿媳妇, 姜裕这个孙儿, 外加乔翎这个孙媳妇一起进宫。 乔翎坐在梁氏夫人的马车上, 悄咪咪的把车帘掀开一点,猫着腰凑头过去, 稍显兴奋的向外张望。 梁氏夫人有些无语“你看什么” 乔翎新奇极了“好多人啊” 她说“虽然之前我也进过宫,但那还是跟婆婆你一起去拜见太后娘娘呢,就我们两个人,今天可不一样, 马车都排出去那么长” 梁氏夫人看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心下好笑,想着到底是自己儿媳妇,便耐着性子同她解释了句“每到年节, 都是这个样子的, 光我们家就三辆马车我们家还是出了名的人丁单薄你想想整个神都有多少公侯之家更别说还有三省的要员和皇亲国戚们了。” 乔翎很明白的点头“我知道我成婚那天,就去了很多很多人” 婆媳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马车走走停停,从进宫门口开始,约莫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才终于到了今次行宴的显阳殿。 越国公府作为开国公府之一,老太君又是长辈,便是大驸马亲自来迎,往来寒暄几句,又请她们往殿中坐席去安置。 广德侯夫人姜氏早已经到了, 听说娘家母亲和两位嫂嫂过来,便带着广德侯府的人过来请安。 乔翎瞟了一眼,却没见到毛珊珊,再一问,才知道是在家准备考试,今次便告了假。 倒是毛三太太和儿媳妇胡氏随从广德侯夫人进宫来了没说错,毛三太太儿子的官位如今还不算很高,并不支持他携带母亲和妻子入宫行宴,毛三太太与胡氏是作为广德侯府的人入宫来的。 姜裕冷眼旁观,悄悄同乔翎道“毛三太太今日待姑母格外客气些呢,可见是左家大郎那边儿黄了” 乔翎微微侧一下头,小声说“我看也是” 长辈们说话,年轻人自然而然的散开了。 姜裕同嫂嫂交待一句,寻自己的同学去了,乔翎则想着在附近转转,遇上熟人的话,也顺嘴说说话。 今日宫中大宴,显阳殿内几乎所有的宫室俱都门户洞开,金楹玉舄,飞宇承霓,乔翎走走看看,倒觉得很有意思。 慢悠悠的转进一处,冷不防正瞧见毛三太太的儿媳妇胡氏打里边出来,见到她之后,却是面露喜色,快走几步上前,含羞悄声问她“乔太太可知道这附近哪儿有便所我在附近也没瞧见个宫娥内侍什么的。” 乔翎还真不知道,她也是头一回来呀。 便挠了挠头,说“你稍等一下,我去问问。” 胡氏感激不已的称谢。 乔翎运气也好,走出没几步,便遇上了一个宫人,近前去问了声,又折返回去寻胡氏。 将要拐过去的时候,却听见一个女人的低笑声“怪道都说你是个贴心人,我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得亏你把她支开,不然真碰上了,还不晓得她要怎么为难夏侯太太呢” 胡氏的声音低低的,很温柔“举手之劳罢了,夫人太过誉了。” 这言语声其实压得很低,寻常人难以听到,可偏偏遇上的是乔翎。 天杀的 她的脸“啪嗒”一下就耷拉下去了,吸一口气,叉着腰,气势汹汹的过去了。 正说话的两人瞧见,便停了口。 胡氏面带微笑,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这回的事情,真是有劳乔太太了” 另一个妇人也笑道“闻名不如见面,一直听闻乔太太的大名,今次才算是见到了,可真是叫人高兴呢。” 乔翎冷笑一声“你们俩高兴得太早了我是来找你们麻烦的” 说话的妇人“” 胡氏“” 二人听得齐齐僵住,那边乔翎却不僵,相反,还异常的灵活。 葬爱老祖主打的就是一个绝不内耗,有话就问,凭什么惹我生气还叫我憋着,我要你们用千百倍的难堪来补偿我 她开门见山的问胡氏“刚才是你说想寻便所,我才去替你问的,为什么我回来的时候,听见你在跟别人卖好,说是害怕我为难夏侯太太,才寻了个由头把我支开的啊” 那妇人脸上青白不定,极觉窘迫。 胡氏也觉难堪,倒是还沉得住气,柔声解释道“乔太太,您是不是听错了我们没那么说呀” 与她言语的妇人好像是寻到了支撑似的,忙不迭讪笑起来“是啊,乔太太,是不是您听错了我们俩方才在说天气呢,没说别的呀” “哦” 乔翎长长的、夸张的应了一声“原来是我听错啦” 胡氏与那妇人不得不强笑着应和“乔太太,恐怕你真是听错了。” “哦” 乔翎再次长长的、夸张的应了一声“原来你不是为了向夏侯太太卖好,在这位夫人面前树立起一个温柔体贴又细心的形象,才故意踩我一脚,然后寻个原因把我支开的呀” 她们几个人在这儿聚集的太久,往脸上看,又是显而易见的闹了矛盾,显阳殿内的诸多男女来客有所察觉,不免有几个往这边聚集起来。 胡氏看得心惊肉跳,更急于赶紧了结掉这事儿。 她真心实意的朝乔翎行个礼,诚恳道“乔太太,我真没那么说,可能是您听错了” 乔翎两手环胸,冷笑起来“胡大太太,你是姓胡,但离修炼成狐妖还远着呢” 她说“你不该拿我做筏子去结好别人,更不该给我预设一个会为难夏侯太太的跋扈罪名,踩在我头顶去博出头现在,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跪下,老老实实的给我道个歉,这件事儿就过去了” 胡氏两腿打颤,脸色顿变 如若真是如此,那她先前诸多苦心经营,可就全都完了 可要是不肯如此谁知道她能做出什么来 那妇人亦是骇然变色,意欲言语,想了想越国公夫人的鼎鼎大名,到底没敢做声。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隐约有议论声传了过来。 胡氏眼前发花,嘴唇微张,吸入一口新鲜空气,才没叫自己原地晕厥过去。 乔翎倒是想明白另一件事了“你们说的夏侯太太,是不是就是皇长子母家那位嫁进乌氏的娘子啊” 那二人皆未言语。 乔翎观其神色,倒是有了猜测“原来还真的是” 她觉得有点冤枉“夏侯太太也没惹我,平白无故的,我为难她干什么等她惹了我,我再收拾她也完全来得及啊” 想了想,又很认真的告诉胡氏“胡大太太,我们还算是沾亲带故,乌家的事情,其实我事先给过乌十二郎机会的,这会儿我额外多给你透个信儿你现在低头道歉,承认你踩着我做筏子博名声,这事儿就过去了,但你要是抵死不认,咬死了说是我听错了我发誓,一定把你的脑袋按进粪坑里” 她微觉奇妙“说起来,还是你差我去打探便所位置的呢,这不,马上就用到了” 把你的脑袋按进粪坑里 胡氏听得毛骨悚然,吓白了脸“乔太太,我可是广德侯府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 乔翎漠然道“我再数十个数,你不道歉,我就拖着你去茅房顶破天就是坐几天牢,有什么了不起的又不是没坐过牢” 说完,她开始倒数“十、九、八、七” 胡氏两股战战,五脏震颤,又心知两条腿一旦跪下去,自己的名声怕就完了 她焦灼不已的想,今天可是大公主的寿辰啊,这边儿出了事儿,竟没个人过来拦一拦吗 只是,叫她失望了。 真就没人过来拦一拦 一来事发突然,高层无从得知。 二来,谁肯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去得罪越国公夫人呢 乔翎已经数到了“三”,胡氏咬紧牙根,涨红着脸,将两膝跪了下去。 膝盖落到地上,一声闷响,震得她泪珠落地,同时哽咽着道“今日之事,是我一时糊涂,冒犯了乔太太,还请您多多见谅” 乔翎问“是什么事情一时糊涂胡大太太,请你说的明白一些,不要用这样笼统的言辞。” 胡氏一张美面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手掌攥成拳头,硬逼着自己说了出来“是我借乔太太来邀买名望,因而中伤了乔太太的声名,望请乔太太宽宏大量,宽恕我这一回” “胡大太太,好了,你起来吧。” 乔翎觑着她,说“你比乌十二郎聪明,懂得见好就收但愿你是真的比他聪明” 胡氏低着头,流泪不语。 那与她同行的妇人却不敢过去宽慰一二。 诸多宾客或远或近的瞧着这一幕,无人做声,只是那视线本身的分量,就极其沉重了。 乔翎一番运作,成功维护了自己乳腺的健康,自然快活,更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当下背着手,旁若无人的离开了。 胡氏叫人围观着,难堪的恨不能钻到地底下去 那妇人终于踯躅着,小声嘀咕起来“这也太跋扈了” 胡氏到底比乌十二郎聪明。 今次的事情叫她知道,越国公夫人是个混不吝的人,她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只求自家舒服你敢叫她不痛快,她一定要千百倍的回敬给你 是以此时此刻,虽然越国公夫人走了,但她也没有自作聪明,为了维护那点所剩无几的颜面而去反咬越国公夫人一口。 胡氏认了“是我行事不端,怎么敢再怪到越国公夫人头上呢。” 那妇人神色有些复杂的看着她,嘴唇动了动,终于什么都没说。 姜裕跟他姨母梁绮云之夫的娘家侄子宁五郎蹲守在不远处,静静围观了整场热闹。 这要是从前,他或许还会头皮发麻,口干舌燥,但是过去的姜裕已经死了,现在是经历过葬爱老祖洗礼的焕然一新的姜裕了 他神色淡然,从容自若“小事儿而已,我嫂嫂的日常操作。” 宁五郎年纪与姜裕相仿,正是少年意气的时候,陡然见到偶像,一张脸都涨得通红“不愧是葬爱老祖” 姜裕瞧了他一眼,有些纳闷儿“你哆嗦什么” “我就是有这个毛病,”宁五郎抱住自己手臂,也觉头疼“一旦激动起来,就不受控制的开始打颤” 这边一场龃龉结束,后头就有人报到大驸马那儿去了。 大驸马问了几句情况,便使人告知广德侯夫人“以后宫内行宴,夫人还是不要带些不知所谓的人过来了。” 今天是大公主的生辰,尤其又是圣上下令广邀群臣入宫这是储君才能有的待遇,可想而知,这场宫宴对大公主来说有多重要 胡氏算老几,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卡在今日惹出不愉快来 有没有把主人家放在眼里 大驸马的话说的很重,广德侯夫人听了,唯有告罪。 毛三太太比她还要窘迫得多胡氏可是她嫡亲的儿媳妇 今次的宫宴究竟含着什么意味,毛三太太出身侯府,自然有所了解,大驸马如今的身份,更隐隐等同于皇朝储妃。 胡氏惹得他发出这样严厉的指责,广德侯夫人都要蒙羞,更何况是她的儿子、胡氏的正经夫婿 这一回,却不知能不能保住官位了。 胡氏是怎么搞的 毛三太太极为恼火 平时看她还挺机灵的,这回怎么犯了大蠢 广德侯夫人此时还不知胡氏这个外甥媳妇究竟是如何触怒了大驸马,心下难免惊疑不定,转而便支了毛三太太出宫“外甥媳妇身子既不好,妹妹便且带她回去吧。” 毛三太太臊红了脸,低头称是,蔫眉耷眼的出去,要寻胡氏一道出宫。 梁氏夫人这边,还不晓得外边生了一场怎样的风波,见乔霸天雄赳赳气昂昂的回来,还关切的问了句“这是怎么了脸色还怪振奋的。” 乔翎哼了一声,告诉她“婆婆,我刚刚跟人在外边干了一架我又赢了”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欲言又止,最后只说“啊,好啊,好,干架好,干架说明我们乔霸天身体健康,婆婆为你感到骄傲” 乔翎“” 婆婆的精神状况看起来倒是不怎么健康 乔翎原本正低眉顺眼的跟在梁氏夫人身边,冷不丁察觉到一道目光投到自己脸上,顺势扫了过去,情绪不由得雀跃起来“丛丛” 是中山侯府的世子夫人、广德侯夫人的外侄女,毛丛丛。 毛丛丛笑吟吟的近前去,问候过梁氏夫人之后道“宫宴开始还有段时间呢,太夫人放不放心叫我带着阿翎到外边去透透气” 梁氏夫人回想起刚才儿媳妇说的话,当下板着脸道“说实话,很不放心” 毛丛丛“” 乔翎不由得抬手挠了下脸,委屈道“婆婆” 梁氏夫人白了她一眼,眼不见心不烦的摆摆手“去吧去吧,别给世子夫人添乱,看时间快到了就赶紧回来。” 乔翎马上变了张笑脸儿出来“婆婆,你真好” 转而跟毛丛丛一起溜了。 神都的上层有着诸多的交际圈子。 勋贵同勋贵之间,官员同官员之间,还有座师与弟子,姻亲与同窗,不一而足。 乔翎先跟人吐槽方才的事情“你那个弟妹特别讨厌” 虽然乔霸天有仇当场就报,但并不妨碍她生气“我以为她是有难处,想着帮她呢,没想到她居然踩在我身上往别处爬,什么人啊” 毛丛丛也觉诧异“这先前倒真是没看出来” 乔翎气呼呼的说“你可不许跟她好” 毛丛丛笑眯眯的承诺“好,我不跟她好我跟你最好” 乔翎开心了一点,又问“你是要说什么来着” 毛丛丛是来跟乔翎说八卦的“听说了没有繁王世子今天也要来” 乔翎微露茫然“我只知道大皇子府上有位侧妃,好像来自繁国” 毛丛丛告诉她“那就是繁王世子的姐姐,他们姐弟俩都是繁国王妃所出” 这么一说,乔翎就明白了“难道当今想把繁王世子许给大公主” 毛丛丛稍显八卦的跟她讨论起来“我觉得是” 又问“你见过繁王世子没有” 看乔翎摇头,就比划给她看“我见过他的脸这么小,像雪一样白,轮廓很深,但眼睫毛像骆驼一样长,很古怪的那种好看” 乔翎有些好奇了“这么漂亮的吗” “待会儿你就能见到了。” 毛丛丛寻了个僻静点的地方,拉着她到一排花木后坐下,这才悄悄告诉她“我婆婆在家愁的吃不下饭,怕大公主被小妖精给勾走呢。虽说大公主也有别的侧室,但毕竟跟繁王世子不一样不是,尤其害怕大公主再有子嗣,母亲对孩子跟父亲对孩子可不一样” 乔翎对此有些不以为然“大公主今年三十岁,几乎可以说是胜券在握,膝下又已经有了一子,怎么可能再去冒险生子她不会的。” 毛丛丛“嗳”了一声“我婆婆是怎么说的来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远处有踢毽子的轻响声,“啪嗒啪嗒”,往这边近了。 乔翎不由得从花木的缝隙中探头去看“是谁在显阳殿里踢毽子” 这举动可稍有些不合时宜了。 毛丛丛还没张望,但心里边也有了几分谱儿“只会是皇室的人。” 再瞥了一眼,还没言语,那边乔翎已经辨认出来“仿佛是齐王的女儿我先前成婚的时候隐约见过一面,只是记不太清了” 毛丛丛低声道“正是福宁郡主。” 知道乔翎对于神都的事情没那么熟悉,便告诉她“福宁郡主很得宠呢,她是齐王夫妇的独女,以后是要承继王爵的,分量自然格外重些。” 乔翎听着,却是笑了起来“福宁郡主旁边的人我认识,是四公主嘛,这是怎么了瞧着愁眉苦脸的” 成婚之后入宫向太后娘娘请安那回,两人还不大不小的闹过一场呢连同毛丛丛,也是因此认识的。 毛丛丛显然也想起了此事,二人对视一眼,摇头失笑。 乔翎又瞄了几眼“四公主旁边的是谁我倒不认识。” 毛丛丛告诉她“那是嘉定侯的女儿徐淑。” 这话说完,她便待站起身来人家几个小姑娘往这边来了,不好藏在这儿听人说话的。 哪知道毛丛丛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四公主就先开腔了,语气有一点急“福宁,你不要踢了,也帮帮忙啊” 她埋怨道“唐家怎么能这样呢,他们是嫁女儿,又不是卖女儿,居然索取如此高昂的礼金整整五十万两他们怎么不去抢啊” 四公主旁边,嘉定侯的女儿徐淑声音弱弱的开了口“我阿娘为了凑这笔钱,连自己的嫁妆都全数用了,前天还跟叔母吵了一架,回房之后拉着我流眼泪,我在旁边看着,心里实在是难受” 她不由得抽泣起来。 福宁郡主好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啪嗒啪嗒”的踢毽子。 毛丛丛原本还打算站起来来着,听到这儿,也实在不好意思冒头了,悄悄捏了乔翎的手一下,示意她也别出声。 乔翎竖着耳朵听着,会意的朝她眨巴了一下眼。 那边四公主看徐淑如此,已经感同身受的皱起眉来“福宁,我们一起去唐家走一趟好不好哪有他们这么办事的娶他们家的女儿,倒是要倾家荡产,这事儿传出去,看唐家的脸还要不要” 福宁郡主同先前一般反应好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啪嗒啪嗒”的踢着毽子。 四公主见福宁郡主如此,却是真的生起气来了,近前去踢走了那只半空中的毽子,怒道“你怎么这样我跟你说话,你都听不见吗” 毽子落到了地上。 福宁郡主终于停了下来,只是她没看生气的四公主,而是看向徐淑,语气很淡漠的问“关你什么事呢,要你在这里哭天抹泪” 徐淑愣住了。 四公主也愣住了。 几瞬之后,四公主回过神来,护住徐淑,气愤道“你这是什么话不肯帮忙也就算了,还要冷嘲热讽,就太过分了一点吧” 福宁郡主抬了抬眉毛,继而她弯下腰去,捡起了地上的那只毽子,说“好吧。” “如果你们听不懂的话,那我就说的清楚明白一点” 她看着徐淑,一板一眼道“你母亲向你哭诉,并不单纯只是想告诉你她的不容易,她想说的是,她要给儿子娶大理寺卿唐家的女儿,她要凑这笔钱给唐家,甚至于不惜把所有的陪嫁都搭上,不惜得罪自己的妯娌所以你,我的女儿,能不能懂事一点,出嫁的时候,就不要带走那么多嫁妆了呢你母亲是这个意思哦。” 四公主呆在原地。 徐淑如遭雷击,几乎是面无血色了“我你” 福宁郡主很奇怪的看着她们“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非要我掰碎了说,你们才能懂啊唐家索取如此高昂的礼金,唐家在卖女儿,那嘉定侯府不娶不就是了难道是唐家的人逼着你们倾家荡产,去娶他们家的女儿吗” “你们别娶唐家的女儿,去娶个寻常人家的女儿啊有做世子夫人的机会,多得是寻常女孩子愿意的” 那少女的脸上显露出一抹讥诮来“四姐姐,嘉定侯府没你想的那么委屈,你也犯不上心疼他们堂堂侯府,里边的人难道都是傻子,愿意为了一个寻常女孩儿砸上世子夫人的名头,外加五十万两雪花银进去” “他们要娶的是皇伯父爱臣、当朝九卿的女儿,是靖海侯夫人的外孙女,是曾经权倾朝野的唐红的后裔血亲,没有这五十万两铺底,大失圣心的嘉定侯府想够唐家女儿的衣角够得着吗” 四公主这会儿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了。 福宁郡主这个比她还要小的堂妹的一席话击碎了她先前十几年形成的世界观,并且在飞速的重建着新的世界观出来。 徐淑脸上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了,只能张着嘴唇,木木的道“别,别这么说,福宁,求你了,别这么说” 福宁郡主看着她,语气温和了起来“我不讨厌你,阿淑。我只是恨你不清醒,怨你看不清路。你不要总是去心疼别人,多心疼一下自己吧。” 她眼底含着一点悲悯,说“你是嘉定侯的嫡长女啊,爵位有你的份吗家产能分给你多少你们家愿意让你留在家里娶夫吗你阿耶阿娘在嘴上疼爱你,说你是掌上明珠,可实际一点的东西,什么都没给你” “现在他们要倾家荡产给你要得到爵位和大头家产的弟弟娶一个身世强悍的妻室,作为他此后几十年的强力襄助,怎么着,你不为自己那点又要被削减的可怜嫁妆烦心,倒是心疼起有着爹娘砸锅卖铁支援的弟弟起来啦” 福宁郡主注视着徐淑,语气很轻,却如同重锤一般砸在她心头“掂一掂你的分量,再想一想你所能得到的那点残羹冷炙,你配心疼他吗”,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 65.第 65 章 唐红 徐淑怔在当场, 恍若失神,几瞬之后,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半晌之后, 她很用力的摇头“不,不是的” 那张原本苍白的脸孔这时候终于恢复了血色, 徐淑涨红着脸,竭力同福宁郡主分辩“我阿娘是很疼爱我的, 阿耶也是,我” 福宁郡主觑着她的神色,轻轻摇了摇头,没再继续那个话题, 而是道“这事儿你还跟别人提过吗我是说唐家向嘉定侯府索取五十万两礼金这事儿。” 徐淑不由得面露难色。 福宁郡主明白了“那这桩婚事八成就成不了了。” 她说“唐家的女儿又不愁嫁,何必非得许给嘉定侯府呢, 索取五十万两的礼金, 嘉定侯府难道不明白这本身就是一种委婉的推拒倘若上门提亲的是曾元直, 唐家只怕一个子儿都不会要,早就高高兴兴的把女儿给嫁过去了” “本就不太情愿同嘉定侯府结亲,现下为了这五十万两,又惹得你们府上牢骚满天,人家先前就算是肯, 现在必然也不肯了” 福宁郡主这话还没有说完,那边四公主已经敏感的察觉到了什么, 迟疑着放轻脚步走到对面那从花木后边去往里一瞧,登时生气起来“你们怎么在这儿偷听别人说话啊” 徐淑捂着脸惊叫一声,又羞又急。 乔翎同毛丛丛对视一眼,都不免有些窘迫,起身见礼, 隔着一排花木,歉然道“我们原本是想走的,只是那会儿你们已经开始说了” 四公主同毛丛丛倒是没什么纠葛,只是同乔翎有些旧怨,此时仇人见面,难免要发作出来“我们已经开始说了,你们就能理直气壮的偷听好没由来” 倒是福宁郡主探头过来,说了句公道话“四姐姐,是人家先来的呀。” 她指了指花木那边的路径,说“只能从这边过去,两位夫人要是晚来的,我们必然能够瞧见,既没见到,可见是人家先到的,反倒是我们搅扰了人家的谈话呢。” 四公主好容易抓住仇人的一根小辫子,没成想还被堂妹给松开了,再想到先前福宁郡主大人似的说的那一席话,是她这个堂姐绝对说不出来的,心下不快愈发重了起来“福宁,你是不是故意想跟我作对怎么我说什么你都要反对一下” 福宁郡主可不怕她,听完就把眼睛一瞪“四姐姐,你是想吵架吗别人怕你,我可不怕” 四公主“” 四公主脸上不由得流露出憋屈又气愤的神色来。 怎么吵 没法吵。 论口齿,她比不过福宁。 论身份公主的身份也只有在面对臣女的时候才顶用,面对福宁郡主这个嫡亲的堂妹可是一点用都没有 齐王是当今的胞弟,福宁郡主又是齐王唯一的孩子,自家骨肉吵闹起来,别管是闹到大公主面前,还是闹到圣上面前,被骂的一定是四公主 当姐姐的怎么能欺负妹妹 尤其你这个姐姐还不占理 太后娘娘还在,那圣上跟齐王就算是还没分家的兄弟俩,堂姐妹吵了嘴,四公主难道还敢大喊一声“我是公主,你只是个郡主,你马上给我跪下” 四公主只能憋屈的认了。 她没说话,只是额外恶狠狠的瞪了乔翎一眼。 乔翎“” 乔翎有点委屈的挠了挠脸,小声说“你瞪我干什么跟你呛声的是福宁郡主,你瞪她呀。” 四公主“” 毛丛丛“” 福宁郡主“” 福宁郡主脸上一黑“喂,我说越国公夫人,我还在这儿呢” 乔翎看了看她,于是又小声说“我知道你在这儿,我看见了,只是我也没胡说八道啊,先前难道不是郡主在跟四公主呛声吗。” 四公主“” 毛丛丛“” 福宁郡主“” 四公主气坏了,反倒要站在福宁郡主那边去,当下气势汹汹道“先前福宁可是在帮你说话的,你现在这是什么态度” 乔翎更委屈了“我现在这个态度还不好吗我既没有大声说话,也没有瞪人,更没有犯下什么了不得的大错,我只是巧合之下听了几句不该听的私隐之言,这也是无心的呀” 四公主见她如此,更生气了“喂姓乔的你” 乔翎好声好气的说了几句,见她死追着不放,也不由得生气起来,眼睛一瞪,气势汹汹道“干什么,你铁了心想吵架是不是差不多就得了别人怕你,我可不怕” 四公主“” 毛丛丛“” 福宁郡主“” 平心而论,四公主真想跟她大吵一场,转而想到上回自己的落败,想到这毕竟涉及到徐淑的私事,甚至于今天是长姐大公主的生辰 她又一次憋屈的认了命,狠狠跺一下脚,转过头去,不看乔翎了“你们赶紧走吧。” 毛丛丛冲对面三个女孩挤出来个笑,同乔翎一起朝徐淑致了个歉,便一处快步离开了。 走出去好远一段路,回头也瞧不见那三个女孩子的身影了。 乔翎才悄悄问了出来“她们说的唐家是哪一家” 毛丛丛以一种了然的语气开口道“就是大理寺卿唐家呀。” 乔翎上一次听说大理寺卿,还是从卢梦卿口中听见的,三司共同为刘七郎议罪,御史台跟刑部都还算是维持了律令的尊严,只有大理寺完全跪舔,给出了一个相当王八蛋的最终结果。 更晦气的是,圣上选取了大理寺提出的议案。 这会儿她终于明白这是为什么了“原来大理寺卿是当今圣上的宠臣” 乔翎将卢梦卿说的那些讲了出来。 “不错,”毛丛丛显然对此早有了解,闻言便颔首道“如今在位的这个大理寺卿,其实没有太大的能力,人也庸碌,只有一桩好处,那就是对圣上忠心耿耿不过对于圣上来说,或许这就已经够了。” 又说“庾言私底下同我说过,或许也是为了叫他占住大理寺卿的位置,来日退了,好名正言顺的扶曾元直上去呢” 乔翎知道那位大名鼎鼎的曾元直如今正为大理寺少卿,听婆婆说,还很有希望可以承继颍川侯府的爵位,不曾想这边居然还有个大理寺卿的位置等着留给他 她总算是明白了梁氏夫人说“圣上很喜欢曾元直”是怎么个意思了,这哪是喜欢,简直就是掏心掏肺的给他铺路啊 鲁王这个亲儿子都没这个待遇 又想起方才福宁郡主说的,倘若曾元直去提亲,只怕唐家什么都不要就会许婚,不禁觉得稀奇“曾元直还没有成亲吗” 毛丛丛神色自然道“没有呢。” 乔翎觑着她的脸色,心下古怪“可是他很有名啊,应该也有二十多岁了吧怎么还没有成家” 难道那么喜欢他的圣上居然没有帮着张罗 毛丛丛反倒觉得她的奇怪十分奇怪“神都城内,不成婚的人不算少呀” 她一个个数给乔翎听“卢相公,这位你总该知道吧” 乔翎点头“这个我知道。” 毛丛丛又说“大王王元珍,户部尚书,你知道吧” 乔翎微吃一惊“大王也没有成婚吗” 毛丛丛先是点头,点完之后又补充一句“但是有很多妾” 乔翎心想,大王不是个女人吗 有很多妾 乔翎忍不住再问了句“男妾女妾啊” 本以为她问的就很炸裂了,没想到毛丛丛回答的更炸裂。 她说“都有。” 乔翎神情木然,大受震撼。 毛丛丛见状,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笑完又说“定国公世子,也就是国舅,你知道吧他是庾言的顶头上司呢。” 乔翎对美人格外的有印象,是以这会儿也格外的吃惊“啊国舅居然也没有成家吗他该有三十岁了吧” 毛丛丛告诉她“有三十多岁了,但是没有成家。” 乔翎忍不住问了句“他有妾没有” “没有。”毛丛丛轻轻摇头,声音压低“你知不知道每一代定国公少年时都会去游历天下,结交一心人” “我知道呀”乔翎说“玉映同我讲过的” 毛丛丛小声告诉她“我是听庾言讲的,国舅有个心爱之人,也曾经与那女子结为夫妻,只是红颜薄命,难以相守,国舅立誓永不再娶了。” 乔翎不由得“啊”了一声。 过了会儿,又问“定国公夫妇怎么说” 毛丛丛道“什么都不说,随国舅去。” 乔翎奇道“难道这些年都没有替儿子张罗过” 毛丛丛摇头“没有。定国公夫人是出了名的不管闲事,外人的不管,儿子的也不管。” 要不是因为两人这会儿正站着说话,乔翎必然是要拍一下大腿了“定国公夫人真是个妙人哪一日得了空,我得去会会她” 毛丛丛一连数出来好几个没成家的,容貌顶好,家世顶好,品行上好像也没什么大的问题,再去看曾元直此时的单身,果然就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了。 乔翎又听了好几个八卦,终于心满意足起来,最后问“还有一个问题福宁郡主所说的曾经权倾朝野的唐红是谁” 毛丛丛这回是真的吃惊了“你居然不知道” 乔翎被她的态度所慑,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很不好意思的说“我不知道” 毛丛丛告诉她“唐红,那可是本朝第一位女首相啊” 乔翎肃然起敬“这么厉害的吗” 想起大理寺卿也姓唐,便明白了“原来现在的大理寺卿是唐红的儿子这可真是娘是英雄儿狗熊了” “噢,那倒不是,”毛丛丛说“现任的大理寺卿原本不姓唐,他是跟妻子姓的唐夫人是唐红的外孙女,他是唐红的外孙女婿。” 乔翎由是大吃一惊“啊这也行” 毛丛丛看她满面惊色,两眼圆瞪,不由得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才慢慢告诉她“唐红并不是那位明尊真正的名讳,而是如同大王一般的别称。天子批阅奏疏时用的是朱笔,昔年天后摄政时假天子事,用的也是朱笔。后来有一回天后卧病,难以起身,便由天后口授,恩赐首相以朱笔批阅奏疏,这是对待臣下前所未有的恩遇,百官悚然,因而以唐红称之” 乔翎听得了然“原来如此” 毛丛丛见她对此一无所知,想了想,便又补了一句“其实坊间门对于唐红的评议,一直都很有争论” 乔翎听了,赶忙问道“这又是为何” 毛丛丛问她“你知道靖海侯夫人吗” 乔翎不假思索,便答了出来“靖海侯府也是高皇帝功臣之一,靖海侯夫妇的女儿太叔氏嫁给了承恩公府的刘四郎,靖海侯的弟弟太叔洪娶了韩王的女儿成安县主” 毛丛丛又问“你可知道颍川侯府内部的官司老侯爷前头原配夫人生了世子,没多久就因为产后病去了,老侯爷于是又娶了继室夫人唐氏,唐氏夫人生了老侯爷的长女和后边几个孩子,她的长女,就是曾元直的母亲” 乔翎有点明白了“我知道,靖海侯夫人唐氏跟老侯爷的继室夫人唐氏,是一家人。” “不错。”毛丛丛左右看看,这才小声告诉她“颍川侯府的唐氏夫人是唐红的外甥女,靖海侯夫人是唐红唯一的孩子,而如今的大理寺卿夫人唐氏,是靖海侯夫人同前夫生的女儿。” 乔翎大大吃了一惊“前夫” “对,前夫。”毛丛丛低声告诉她“靖海侯是初婚,但靖海侯夫人在嫁入侯府之前,曾经有过一段婚姻,也是在那段婚姻里,有了她的第一个孩子。” 没等乔翎再问,毛丛丛便讲了出来“唐红的出身倒不算坏,她的父亲是地方州郡上的一个别驾,往神都里一看不算什么,但是寻常百姓眼里,也是高官了。她前半生籍籍无名,直到丈夫获罪,牵连全家,丈夫被问斩了,她也被没入宫廷。” “唐红在掖庭里遇见了她的伯乐,这彻底的改变了她和几位唐氏夫人的命运” “天后很赏识她,提拔她做了尚宫,后来又叫她进入朝堂,唐红诚然有经世大才,不负天后所托,一路扶摇直上,终于做到了三省里排名第一的宰相” 乔翎听着,都不由得握紧了拳头“这也太励志了吧” 毛丛丛却是失笑道“还没完呢。” 说到此处,她脸上的神色微妙起来“这也是唐红最为人所非议的地方在太后娘娘身边站稳脚跟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使人返回故地,叫自己的女儿和外甥女跟她们的丈夫和离,改姓唐氏,她要重新为两个孩子选婿” 乔翎大大吃了一惊“啊” 毛丛丛很确定的点头“是的,唐红就是这么做的。” “那时候唐红的女儿、如今的靖海侯夫人已经有了第一个孩子,也就是现在的大理寺卿夫人唐氏,而颍川侯府的那位唐氏夫人呢,也已经嫁了人,只是还没有孩子。” “唐红的心腹一路飞马过去,两位唐夫人彼时作何思量当下已经无从知晓,只知道过了不久,她们都被带到了神都来” 乔翎听得专心致志,急忙追问“后来呢” “后来,唐红便开始给女儿和外甥女选婿,同时,天后也派遣了宫中女官来教导两位唐娘子神都的规矩。” 毛丛丛继续道“再之后,唐红将年长些的外甥女许给了原配亡故的颍川侯,将女儿许给了靖海侯那时候他们都还是世子,不过也是保管能承继爵位的。世俗角度里,这已经是很好的婚姻了。靖海侯夫人头一次婚姻里诞下的那个女孩,则被唐红留在了自己身边亲自教养,带她入仕,后来又为她选婿,再之后的事情,你就该知道了” 乔翎不由得道“这,只怕坊间门非议不少吧” 毛丛丛颔首道“是呢。显贵之后而弃掷前夫,即便是唐红这个岳母弃置的,到底也有些” 乔翎想了想,又问“两位唐娘子的夫家,待她们好不好” “对唐红来说,那不重要这也是她遭受非议的原因之一。” 毛丛丛道“唐红能以女子之身坐到首相的位置上,既是时运使然,也是才干所致,掌控权力的人在面对远远逊色于自己的蝼蚁时,都是很独断的。两位唐娘子在夫家过得好与不好,同先前的丈夫和睦还是不和睦,都不会影响她将她们带到神都,重新选婿。因为她觉得这么做对两位唐娘子更好,所以她就这么做了。” 乔翎眉头微动,神色微妙,只是没有言语。 毛丛丛见状,却也了然“很像一个霸道又独断的大家长,是不是” 她说“当时也有人以此为由,公开指摘唐红的。” 乔翎很感兴趣的问“唐红是怎么回应的” 毛丛丛想到这儿,脸上的神色也随之微妙起来“唐红说,你们凭什么正义凛然的骂我我只不过是重复了你们男人千百年里不断在做的事情罢了”,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