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默片》 第1章 《暗恋默片》作者:姜可是【cp完结+番外】 文案: 抑郁症攻和小太阳受(大概更像小月亮) 「非典型双向暗恋故事。是未遂的初恋和遥遥倾慕的人。何家好表演课的老师说,世界上所有电影胶片都是相连的,你演过的角色,也会揉进你的生命。十九岁的陈若渴和何家好演完那部小镇电影后,真的像电影中的主人公一样,一个功成名就成为著名影星,一个籍籍无名返家继承了一间老字号餐厅。」 第1章 海豚宾馆(一) 场记说自己绕着镇中心主街转了好多圈,最后能买到的只有这种裱着粉色大牡丹花的奶油蛋糕。外边的雨还很大,蛋糕盒子湿漉漉。海豚宾馆的猪肝红地毯也湿漉漉。陈若渴躲在前门抽了支烟,进大厅的时候,总是先看到前台那只做得十分劣质的招财猫。 他推开一楼包间的门,剧组的人热热闹闹地坐了两桌。中间空出两个主位,一个是他的,另一个上已经坐了人,是他这出戏的拍档,何家好。他们十九岁,生日差三天。导演望了眼下不到头的雨,一拍脑袋,说:“去买个蛋糕,给我们演员来点人文关怀。” 陈若渴不太感冒这种人文关怀,过生日好像必须快乐,你不快乐,别人也会冲你喊生日快乐。但何家好看起来确实快乐,手里抱着场记在路上随手给他们买的毛绒玩具。陈若渴本来想说,我是十九岁,不是九岁。但他还算识趣,没说出口,只是他那只白色北极熊他也一并塞进了何家好怀里。 他和何家好是两间不同的电影学院同级的学生。面试的时候打过一次照面。一起进组的时候,何家好挤上来礼貌地跟他打招呼。剧组包的大巴开了一整个白天,把他们送进了一个荒僻的小镇。他们住在小镇最昂贵的一间宾馆,宾馆墙面的大牡丹墙纸斑驳得可怕,大厅常年有一种似药非药的苦味。 陈若渴住的那间屋子前几天淋浴头坏了,他浑身裹满沐浴乳泡泡不知所措。后来他随便擦了下身子,敲开了何家好的房门借卫生间用。 这部小成本电影能不能成为他们演艺生涯的美好开端,现在看来真是玄之又玄。陈若渴盯着那只巨大的古早款奶油蛋糕愣神,一直到何家好碰了碰他,把一杯红酒放到他面前。 他们在戏里演的是一对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因为各种原因,走上了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一开始搭戏,陈若渴就觉得,导演的选角其实很毒辣。他的性格确实就像剧本里那个后来去做各种冒险事然后发了财的阿仔,何家好温吞的个性也确实像循规蹈矩在写字楼上班度日的阿奇。剧还没拍到结局,两个好朋友再重逢之后,阿仔和阿奇一起在过去常常玩游戏的防空洞里静坐着,想着各自人生的种种。 陈若渴转头看了眼外面的暴雨。上午,取景地发生了小型的塌方。他们就一直待在宾馆里。何家好喝了一点点酒,脸已经绯红。他清醒的时候话不多,醉了之后反而开始碎碎念。副导演花姐凑上去问他:“何家好,你在说什么?” 何家好嘟囔:“糖醋里脊切好,用刀背拍一拍。” 花姐啊了一声,疑惑地望着他。何家好嘿嘿笑说:“这样才比较好吃。” 他说完,自顾自又闷了一杯红酒,开始数板栗炖鸡的菜谱。花姐忍不住笑出声,点了点何家好的脸。 剧组里的几个工作人员都很照顾看起来单纯得冒傻气的何家好。陈若渴看着何家好已经红到脖颈的脸。何家好比他稍矮一点,长相在他们这种院校里不算多出众,也就是耐看款。陈若渴的脸骨相是极好的,何家好也羡慕地说过:“好想长一张你这样的脸。” 他们坐在主宾位置上,一起站起身对着点燃的蜡烛许愿。陈若渴每次碰到这种时候,就只是在心里报一遍身份证号。所以等他睁开眼睛,看到何家好还在认真许愿。他们吹灭了属于他们的十九岁的蜡烛,切开那个奇怪的蛋糕。 都最后,大家都闹得很欢,感觉是找了那么个一个借口一起闹一通。宾馆的一楼酒店要打烊的时候,凳子上、地上那几个半死不活的人才慢慢起身回房间去。 陈若渴把何家好扶起来,走出包间,塞进了电梯间。有人在电梯附近吐了,地毯上沾满了呕吐物。何家好闭着眼睛,靠在电梯壁上。陈若渴把他架进房间,何家好翻在自己的床上,又开始背金汤肥牛的菜谱。 陈若渴蹲在边上问他:“你的拿手菜是哪道啊?” 何家好的脸闷在枕头里,说:“当然是...” 陈若渴没听清楚,又挨过去问他。何家好转过了头,仍旧闭着眼睛。他的脸就在陈若渴的脸前边。何家好的呼吸喷到陈若渴脸上,还有苦甜的酒气。他嘿嘿笑说:“秘方当然不能告诉你。” 陈若渴拍了下何家好的头。 何家好不动了,好像睡过去了一样。 陈若渴端详着他的脸,脸颊上细密的小红点已经退下去。何家好的脸还带着婴儿肥。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凑过头亲了亲何家好的脸颊。何家好睁开了眼睛。 那个雨连绵不断的凌晨,空气潮闷。宾馆房间的暖气时好时坏。陈若渴脱掉何家好身上沾满红酒点的外衣,跨坐到他身上。他们都太年轻了。何家好的身体好像尚未被开发过的矿山,令探路者不知所措。陈若渴只知道他想亲吻再亲吻,然后探到地底深处,看看是否真有稀世珍宝。 第2章 何家好哭得很隐忍,感觉是被谁扼住了喉咙。他们不断地停下来接吻,再继续,再接吻。好像一场世界大战,一个接一个著名的会战,打到后来,确实是两败俱伤,精疲力竭。 陈若渴抽身,捡起掉到地上的被子盖到何家好身上。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何家好直愣愣地看着他。陈若渴不知道那是什么眼神,很复杂。 陈若渴逃出了房间。 第2章 海豚宾馆(二) 雨还在不停地下。小镇破烂得连网都不太灵敏。何家好趴在包间的沙发上和剧组里几个工作人员玩纸牌游戏。屋内很暗,一天的时间仿佛像橡皮糖一样被拉得好长好长。何家好玩累了转过头,看到走廊边,陈若渴和副导演靠在那里抽烟。 他们碰到了一下眼神,像触电般撤开。 午后,天气稍微好一点。妆发师美美要把何家好打扮成三十来岁的阿奇。她剪掉了何家好乖乖的学生头,剃得极短。何家好对着镜子扁嘴。宾馆老板周女士摸着他的刺猬头。何家好感觉自己很像她们的玩具。 晚点,道具组把被雨冲得七零八落的外景重新搭起来。大家又开始手忙脚乱准备开机。何家好拿着自己的剧本,站在人群后边。陈若渴突然挤到他身边,轻声问:“你,还痛不痛?”何家好愣了一下,脸颊烧红。 那天的戏。功成名就的阿仔和籍籍无名的阿奇相遇在镇中心主街的一间小吃店里。陈若渴摆碗筷的时候,何家好接过来碰到陈若渴的手,像被花刺了一下,迅速收了手。导演喊了卡。那天何家好一直出错,一直ng。花姐都走上来问他是不是不舒服。 下戏之后,何家好冲回了自己房间。过一会,有人过来敲门。何家好开门,陈若渴靠在门口,低着头,捏着管药膏,支支吾吾地说:“我也不知道,就是,可能涂一下会舒服一点...” 两个人愣在门内外,陈若渴傻乎乎地拿着药膏,何家好就呆愣愣地看着他。一直到有剧组里其他人经过,何家好抽过他手里的药膏,关上了门。 他们之前只要下了戏没事做。会一起沿着镇中心百无聊赖地乱晃。那晚之后,除了拍戏对词的时间,他们不再说话了。 何家好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种情况。陈若渴坐在巨大的道具箱后面,挂着两条腿背自己的台词。何家好和几个工作人员谈着天,眼睛一刻不停地想去看陈若渴。他的视线越过挤挤攘攘的人,瞄着陈若渴。花姐拍了他一下,何家好回过神,等他再看过去,陈若渴已经不见了。 他感觉自己心里岔了下气,下意识四处搜看陈若渴在哪里。 每天都是这样。何家好都快觉得自己病了。但陈若渴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和他搭戏时那么正常,下了戏也是正常在做自己的事。陈若渴从来话不多,除了偶尔会和何家好聊天,就是和固定几个工作人员来往。 他们聚在天台抽烟,何家好一般不会去。周女士经常警告他们不要把烟灰弹到她的盆栽里。她摸着何家好的刺猬头说:“还是乖乖小何最好。” 何家好坐电梯回房,正好碰上陈若渴坐电梯下来。何家好进电梯,陈若渴没出去。电梯又回到五层。何家好走出去,陈若渴跟了出去。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猪肝红地毯上,脚步声静悄悄。何家好打开自己的房门,再转回头的时候,发现陈若渴早就进了自己的房间。他不是跟着他。 何家好扑到床上,把床头的抱枕拿起来摔了几下,心里烦躁得快要爆炸。 晚上,导演叫大家下楼吃宵夜。何家好没有下去。他闷着头睡了会觉,听到有人敲他的房门。何家好打开门,陈若渴站在门边,这回没拿药膏,只是手插在裤袋里,有点局促地小声问:“你是不是还是不舒服啊?” 何家好摇头。陈若渴点头说:“那就好。”他仍旧站着不动,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陈若渴穿黑色连帽衫,胸口一只巨大的卡通小熊。何家好盯着那只熊看。他忽然没头没脑地问:“进来看电视吗?” 陈若渴犹疑了下,居然说好。 于是他们两个坐在床沿上,真的认真地看起了地方电台的夜间新闻。家长里短、饮食男女。何家好看得打了个哈欠,转头发现陈若渴在盯着他看。陈若渴尴尬地迅速转回头继续看电视机。 陈若渴忽然说:“何家好,你眉边那道是胎记吗?” 何家好说:“哪道?” 陈若渴拿手摸了摸何家好的眉毛,手指太凉,何家好打了个冷颤。陈若渴忽然凑上去亲了下他的嘴角,然后撑着手又转回去看电视机。 房间里寂寂的安静。陈若渴说:“我下去吃宵夜。” 他跑出了房间,从五楼的安全通道跑下楼,一楼一楼地往下跑,跑到大厅才停下来喘气。已经有点喝醉的场记走出来看到他,拉着陈若渴进包间喝酒。陈若渴感觉自己没喝酒,头已经很晕眩。 第二天两个人再见面,何家好根本不敢看陈若渴的眼睛。导演坐在监视器面前,有点不耐烦地问他们:“你们两个是不是昨天吵架啊?” 下戏之后,何家好走在前边,陈若渴跟在后面走。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宾馆电梯。何家好按了去天台的楼层。陈若渴始终跟着他。他推开天台门,趴到围栏边吹风。陈若渴跟着他趴过去。 镇子这几年人口流失很严重,年轻人基本都出去打工了。放学时间,也只有三两个学生仔从镇中心小学跑出来。他们穿得灰扑扑的,从街这头打到街那头。 第3章 两个人安静地趴在那里看着楼底的人,然后像商量好的一样,同时转过了头。陈若渴挨过去亲何家好的嘴,何家好没有躲开。他们一点一点细密地亲着嘴,亲够了,撤开头,继续趴在天台吹风。 那天之后,何家好感觉自己和陈若渴之间拥有了一种无声的亲密。 前几天连日大雨,陈若渴的剧本被打湿了几页。他靠过来看何家好的剧本。何家好的手指在自己的台词上边慢慢游过,像一尾在寻找同类的亲吻鱼。于是陈若渴伸手指碰了碰他的指尖。两双手又同时缩了回去。他们在道具箱后边秘密接吻。 晚上,陈若渴趴在何家好的床上,他们聊起自己过去十九岁的生活。何家好说他是因为从小爱看电影所以想成为电影里的人。小时候常常跟着大人花两块钱去那种私人影院。有次进去之后,发现在放那种片子。 何家好小声说:“吓死了,满屏幕都是肉。” 陈若渴笑起来。他说起自己,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离婚。妈妈带着他在各个城市之间流转。他有时放学蹲在学校门口等妈妈,妈妈一直不来,后来他知道,妈妈把他忘记了。他想做演员是为了不被遗忘。他在想,如果能被刻在电影胶片上,是不是就不会被忘记了。 陈若渴不知道何家好是不是听进去了。那晚聊完之后,不管是上戏还是散场,何家好总在等他。他出房间下楼,就能看到何家好打着哈欠,站在前台的招财猫边上,看到他就咧嘴举起一只手。他们击掌。 后来很多年,陈若渴做梦,梦的中央经常会有个小男孩安静地站着。他一开始以为是失落的自己,后来有一次走近发现,那是一直在等他的何家好。 第3章 海豚宾馆(三) 最后一场戏,功成名就的阿仔和籍籍无名的阿奇回到儿时常玩游戏的防空洞。防空洞上方是一段废弃的铁轨。何家好抱着自己的膝盖,听陈若渴念台词。陈若渴脸上棕褐色的小痣很多,他盯一会,忽然伸手摸了摸。导演喊卡。何家好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何家好说完最后一句台词后,这部戏算是杀青了。剧组所有人员都沸腾起来,拥着何家好和陈若渴站到正中央拍一张合照。何家好怀里抱着一束水仙百合,被挤得几乎贴靠在陈若渴怀里,然后勉强对着镜头咧嘴笑了笑。 海豚宾馆的老板周女士很喜欢那张照片,多洗了一张贴在宾馆大厅墙上。何家好抱着自己的行李下楼的时候,周女士舍不得地一直拉着他。她送了一大包宾馆特供芋头饼给何家好。于是何家好抱着一袋子东西,艰难地挤上了大巴。 他上车就开始按座位把芋头饼分给大家。分到陈若渴的时候,脸红红低头看饼不看陈若渴。分完一圈回来,何家好很自然地坐到了陈若渴身边的位置上。 大巴开出盘山公路。坐前边的花姐一直转头和他们说话。陈若渴撑着头看窗户外边,风把他的刘海吹得很乱。后来天渐渐暗下来,天气实在冷,公车里开了暖气。在聊天的人也都停下来打起了瞌睡。 何家好回过头,发现陈若渴闭着眼睛靠在窗边睡着了。五官组在一起十分好看的陈若渴,脸颊是白色宣纸,痣像墨点。车子开过隧道的时候,他的脸半明半暗。何家好打量着陈若渴露在短袖衫外边的一截手臂。他们借着两双手,交缠在一起过。他又红了脸。 车子开到市郊的时候,天已经几乎暗透,车厢里没开灯。何家好谨慎地探出手,轻轻摸了摸陈若渴的手背。他像在雪地里寻找食物的笨拙小动物,轻轻地触碰着陈若渴,一直到陈若渴忽然睁开眼睛。 何家好吓了一跳。陈若渴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前面几排的导演伸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继续缩回了位置上。空气又湿又热,何家好感觉自己随时会变成气体蒸发掉。他们各自看着自己那一边,手在座位底下安静地握在一起,手心微微地出着汗。 司机摁喇叭催促前边的小轿车。省城大道的中央绿化带修剪得没滋没味。 何家好后来常常想起那个时候,前后排的人都开始慢慢醒过来,然后聊着闲天。他和陈若渴一直偷偷牵着手,他感觉心里有涟漪一圈一圈荡开去,荡得他好晕眩。 下车后,他们各自去自己的车站。陈若渴挎着包追过来,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写在纸条上塞给了何家好。因为小镇通讯不好,他们甚至没交换过联系方式。何家好看着陈若渴又转头跑入了人潮,再看不见。那是他在十九岁,最后一次见到陈若渴。 - 何家好表演课的老师说,世界上的电影胶片都是相连的,你演过的角色,也会揉进你的生命里。何家好坐在排练厅的地板上记笔记,看着坐在前排的同学发呆。 他和陈若渴拍摄的那部小镇电影甚至没有上院线。何家好怀疑导演在剪辑的过程中,抽着烟把电脑都砸烂了,决定不面对自己这部失败的作品。所以直到现在,他们都没见过成品。 他后来也去试过几次镜,但再没成功过。他是个实在普通的演员,长相和演技都不出众。老师有时说他有种实心的笨拙,倒也好,倒也有可能成为踏实的演员。 但何家好看着前面几排光彩熠熠的同班同学,知道自己是很难成大事的那类。 就像他捏着陈若渴塞给他的便签纸,录完号码后,靠在车站的入口给陈若渴打过去一个电话。陈若渴接起来,好像在抽烟。何家好嘟囔:“车站禁止吸烟。” 第4章 陈若渴笑了声,没说什么。他开口想说:“哎,何家好...” 火车到站,何家好匆匆挂了电话上车,再下车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机已经不见。连同那张便签纸都不见了,连同他的初恋。 何家好用自己那种实心的笨拙,努力从一个同学问到另一个同学,再问到陈若渴电影学院的同学。他感觉自己是在大海中打捞一粒冰糖。终于联系到陈若渴的室友,那头漠漠地回复他:“陈若渴进组拍戏了。” 何家好话咬着话,笨拙地问:“他的手机号...” 那头说:“说是封闭拍摄,你有事先告诉我。” 笨拙的何家好,到最后几乎能倒背下陈若渴宿舍的座机号码。他隔三岔五要打过去问他们陈若渴回校了没有。他说:“我的新号码是...能不能麻烦你们一定告诉他。” 但他的手机上从来没有收到过陈若渴的讯息。 何家好循规蹈矩生活,忙着赶理论课的论文。那部失败小镇电影是再没有下落,但是剧组几个姐姐常记挂何家好。他们约出来吃过几次饭。 花姐说起陈若渴,说:“小渴也不太说话。但是好多人就喜欢这一挂的啦。” 何家好咬着果汁吸管发呆,听她们讨论陈若渴,像在讨论一个他不认识的人。何家好想,他明明和这个人交换过秘密,隐秘地接过吻,这些现在像他自己做过的一场梦。 几个月后,何家好坐在食堂吃饭。他们进行了为期两个月的实验话剧训练,大家都很疲累地靠在一起吃饭。何家好低着头,今天的红烧鱼块放多了盐,他吃了一口之后就不敢再吃了。 食堂里吵吵嚷嚷。何家好抬头看前边的壁挂电视,忽然看到电视屏幕上陈若渴的脸。陈若渴穿灰蓝色西服三件套,站在异国的红毯上对着漫天的闪光灯。 何家好咬着咸腻的筷子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他们一起演出的那部电影里,最后,阿仔和阿奇回到儿时玩游戏的防空洞。洞上方是一条废弃的铁轨。他们和对方谈起自己的人生。阿仔在南方漂亮的生活。阿奇抱着自己的膝盖,默默地听着。他羡慕着阿仔,同时回看着自己无望的人生。 何家好夹了一大块红烧鱼块塞进嘴里。他跟陈若渴之间,距离已经是这么远。 第4章 海豚宾馆(四) 陈若渴常常做梦,梦到海豚宾馆顶楼的天台。天台上放满了老板周女士自己种的盆栽。何家好靠在天台的围栏边吹风。 下雨的时候他们也上去。陈若渴接过何家好手上的伞,另一只手搭在何家好肩上。有其他人上天台吸烟的时候,他迅速把手放了下来。何家好朝他眨眼睛笑。 陈若渴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间高级酒店的商务套房里。他去年末接拍了一部关于问题少年和集体造谣的片子《杀死谣言》。电影完成后,他跟着导演在各国的电影节奔走。电影里演他妈妈的女演员很照顾他。晚上红毯时间之前,他们荡船去圣马可广场,找一间脸谱店。 这几个月的时间,陈若渴觉得自己像一颗碰到高浓度液体,于是细胞液尽数析出的坏烂细胞。他没想过,在自己二十出头的年纪,忽然收获那么多声名。颁奖台的大屏上高悬着他的剧照,那张陈若渴理寸头,坐在教室窗台上玩英语单词本的海报会在一个月之内贴满国内的大街小巷。 陈若渴的手机开始无时不刻收到奇怪讯息和电话。他只好关机,换手机号,进而失去原先的朋友圈。 陈若渴坐保姆车去赶路演,下车,挤过来的人差点要把他重新挤回车上。一夕成名会带来什么。这个课上老师没有教过,但现在陈若渴可以回答,是拥挤和疲惫。他头一次知道原来世界上是挤满了人的,他们也会无时不刻挤到你身边来,认出你,朝你大叫。那些叫喊不是只有褒奖,还有漫天的谩骂和非议。到后来,陈若渴在互联网热词里看到自己的名字都会有想呕吐的感觉。 陈若渴记得自己和何家好在镇中心乱逛的时候,陈若渴问他:“要是我们真的成了大明星,你要干嘛?” 何家好晃着自己一双细瘦的手,想了想,凑到陈若渴身边悄悄说:“我想去金尊大厦顶楼那个会员制玻璃旋转餐厅吃饭。” 何家好掰着指头,报自己想吃的菜。他说他要坐在透明天台能看到海边夜景的地方,吃惠灵顿牛排,可可布朗尼.... 陈若渴无语地看着他,伸手弹了下何家好的脸颊。 陈若渴现在在心里骂了句笨蛋。成为大明星,一点也不好玩。 - 《杀死谣言》之后陈若渴接拍的新戏,导演非常苛刻。他只用电影胶片拍摄,拍摄全凭他一人做主。陈若渴ng次数多,导演站起身,摔掉耳麦叫道:“影帝你是很了不起吗?大学没毕业的毛头小子,台词功力差成这样。” 陈若渴一开始沉默地低头听着。接触的导演多了,他发现不是每个导演都是他十九岁拍的那部戏的导演,随便得仿佛是某天喝酒的时候一时兴起于是筹钱拍了个片,演员也是从电影学院里随便拉了两个人。拍完算完,甚至就这么不见了,那部电影。 导演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踢了脚机器,说:“浪费我时间。” 大卫是新过来跟着陈若渴的助理,他拉了拉愣在一边的陈若渴,让他回自己休息间休息会。导演和旁边的副导高声地继续议论着他。陈若渴忽然走过去,和导演打起来。 第5章 第二天上娱乐头条,第三天退组回了学校。 他回回课上到一半又要出去跑通告,拍新戏,忙到睡觉时间都一并省掉。他走进机场、走进任何公共场所,所有人会认出他。 陈若渴有时经过某个影院门口,还能看到《杀死谣言》的巨幅海报,二十出头的自己,一脸迷茫地坐在灯箱里。他现在也才二十出头而已,生活忽然变得好疲惫。 大卫发现的时候,陈若渴已经开始酗酒。有时只是晚上喝一点,不影响工作,有时是白天都会喝。大卫管着他,他就偷偷躲起来喝。喝醉了之后,陈若渴也很寡言。他只会趴在床边发呆,发一会就睡过去。 陈若渴还算敬业地拍着戏。有时对着剧本,突然会认不得上面的任何字,心里升起一种无名的恐惧。剧组里的人穿来走去,轮到他上戏的时候会有人来叫他。陈若渴抱着自己的剧本,站起身去问在一旁玩手机的经纪人:“刘哥,我能不能先不拍戏了?” 经纪人像在听笑话,让他好好准备下一场戏。 陈若渴哦一声,乖乖坐回去。过一会,他站起身,翻过布景台,逃走了。陈若渴没走多远,他跑到城北车站附近,发现自己也无处可去,于是只是呆呆地坐在了售票处边上的长凳上。 - 何家好拿着买好的车票进了安检口。有一出戏找他去试镜。何家好抱着自己的书包,靠在车后座。他的书包上新挂了一个妈妈寄给他的平安符,蓝红色的。何家好把卫衣的帽子盖到头上,想睡一会。 车上有两个大叔忽然因为座位的缘故吵起来。何家好醒转过来,呆呆地看了眼窗外,然后低头划开了手机。他点进社交网络,划进了陈若渴的主页。 陈若渴的账号一开始是几万粉,到现在是几百万粉。何家好发现自己就那样变成了十分渺小的几百万分之一。陈若渴的账户头像还是《杀死谣言》里的坏小子。何家好和室友一起去电影院看过这部电影。荧幕上陈若渴特写的脸,细细密密的褐色小痣。他的眼睛仿佛也在安静地注视着何家好。何家好不知道为什么,抱着爆米花桶哭了起来。 巴士到站的时候。何家好还在低头看陈若渴新拍的写真照。他保存了最喜欢的那张,然后摁灭了手机。 那天的试镜,何家好只是面一个男三的角色。候场厅里已经坐满了人。大家低头看着自己的台本,没有人抬头看一眼进来的人。何家好坐在角落的位置上,觉得自己像等着敲健康章然后拉出去卖好价的猪仔。 试镜的人一个个被叫进去,等何家好进去,连面试官都已经疲惫。他们抬头看一眼何家好,然后就不再动了。何家好表演期间,也没见他们再抬起头。 出门的时候,何家好有点不知道自己坐两个小时的车赶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回去的路上下起雨。何家好背着书包,坐在车站长椅上等车。车站广播说前边高架发生交通事故,车子要延迟到站。何家好看着忽然亮起来的站台灯,觉得傍晚总是叫人灰心丧气。 他又低头,看新保存的陈若渴的照片。何家好觉得自己的“好”是一种十分安守本分的好。他决定安守一个粉丝的身份,变成陈若渴最坚实的几百万分之一。 妈妈打电话过来,刘美兰说:“何庆国身体又出状况。他老是喝酒喝酒,又不听劝。” 何家好家开着一间饭馆,附近街坊邻居的婚丧嫁娶都会交给这间餐馆。何庆国年轻的时候把饭馆开起来,取名百好,希望那些好,最后会分给每个在这里办宴席的人。 何家好知道爸爸妈妈等着他哪天回去,接手那间餐厅。他从小坐在餐厅的包间里写作业,透过虚掩的门看着外面热热闹闹的庆典。那些客人喜悦的时候会哭,难过也哭。 那时何家好趴靠在床头,和陈若渴说:“有次我看到有个新娘偷偷站在后厨的门边哭。不知道她为什么。” 陈若渴在他身边睡熟了,半张脸埋在被子里。何家好玩着陈若渴的头发,陈若渴动了动,伸出一只手把何家好拽下去,搂到了身边。 陈若渴瓮声瓮气地说:“她可能很遗憾。” 后来,何家好打包完自己的行李决定回家接管饭馆的时候,心里忽然想到了这句话,他真的很遗憾。 第5章 海豚宾馆(五) 何家好回家后,自己租了一间离饭馆更近的小公寓住。他每天清早走路过去,检查饭店内外。饭点的时候,站在收银台前边结账。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是一只圈在马戏团笼子里用来表演的小狗熊。 他回来后,刘美兰每天都在试图帮他张罗相亲。何家好拗不过出去见过几个。他长相白白净净,相亲对象觉得他不错,他觉得哪里出了错。他不敢和刘美兰说:“其实我喜欢男孩子。” 何家好相完亲回家,靠在沙发上刷手机。陈若渴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新的动态了。这几年他拍过一些戏,但再没有很出众的。 何家好敬业地进影厅看每部陈若渴出演的戏,只是客串也去看。他深夜关掉饭馆,自己一个人走过杨梅山路的林荫道,到最近的一间电影院。看深夜场的人不多,他就坐在最前排,抱着爆米花桶,逐帧分辨陈若渴的脸。 那天看完电影出来已经是凌晨。何家好在路口碰到了发小安楚楚。安楚楚搬着一个二十九寸的大行李箱,肚子鼓鼓,已经怀孕四个月。 第6章 何家好带安楚楚回了自己的公寓。安楚楚晃着一对大耳环,嚎啕大哭。何家好一直想捂住她的嘴,提醒她这样真的很扰民。但安楚楚不管不顾,哭诉她在辍学出国这几年发生的事。哭完,打了个嗝,对何家好嘟囔:“我饿了。” 何家好起身去厨房给她做面。 凌晨的小公寓餐厅里。安楚楚埋头吃一碗阳春面,眼泪扑扑地落进面碗里。何家好开玩笑说:“是不是咸了点。”安楚楚不抬头也不说话。 何家好帮着安楚楚找了间公寓落脚,空闲的时候就拿着饭店做的便当饭过去看她。他陪安楚楚去医院做孕检,陪她逛商场给宝宝买小衣服。他挽着安楚楚在街心公园慢吞吞散步。两个人嘲笑对方,一个是未婚先孕的妈妈,一个是不可能结婚的同性恋。他们现在又仿佛是一起孕育孩子的一对。他们在街心公园的侧门停下了脚步,互相看了一眼。 两个月后,何家好和安楚楚结婚,何小满落进他的户口本。新婚那天晚上,何家好和安楚楚站在台上,接受四方的祝福。不知道为什么,何家好想起那个靠在后厨门口流泪的新娘。 那天晚上他和安楚楚躺在婚床上,还穿着西服婚纱,安楚楚的肚子圆鼓鼓。他们讲起小时候的傻事,讲起各自在步入社会最初几年的糟糕事。婚房墙面贴着的气球字破了一个。酒红色氢气球乱飞。 安楚楚侧过身,抱住何家好。他们之间虽然没有爱情,但是确实是可以结合的亲人。她高中辍学就自己去了外地谋生,到最后一文不名地回来,甚至大着肚子。只有何家好什么都没问过她,甚至替她租了落脚的公寓,每天送饭给她。最后帮她撒谎,和她结婚来抵住风言风语。 何小满满一周岁的时候,他们和平离婚。 安楚楚开始在旧市中心附近的写字楼做行政前台,每天六点才下班。有时晚上加班,就把何小满往何家好饭店里一放。 何小满坐在宝宝凳上好奇地盯着大厅入口处的婚纱照。何家好点点她的脸,教她说:“小满,那是结婚。他们结婚了。” - 陈若渴穿了套新的礼服。今天,他妈妈再婚。酒店门口摆满了黄色玫瑰,大厅里放着结婚照。陈若渴坐在主桌上,灯光暗下来的时候觉得像影院电影开始放映时的场景。 这几年,他觉得很辛苦的时候,实在是无人可说,于是给妈妈打过一两次电话。妈妈接起来,声音轻轻暗暗地说:“小渴,你得忍耐。” 陈若渴于是闭上嘴,认真地忍耐。工作从清早排到凌晨,要忍耐。拍了烂片,被极端影迷在家门口放灵位牌要忍耐。正常和工作人员去次酒吧,被说成流连夜店,也要忍耐。终于有一天,陈若渴在片场打开剧本,发现自己认不得上面的任何字。他抬眼望着吵闹的片场,感觉有水草由脚底缠上来,污水漫过他的额头,他终于无法呼吸。 大卫先发现他不正常,带他去做了心理咨询。这些妈妈都不知道。今天她是最幸福的新娘。 陈若渴被请上台,新娘的明星儿子。舞台上下的灯光晃得他十分难受。 新娘敬酒的时候经过他,停下来问陈若渴:“最近好不好?在剧组抽空过来的?” 陈若渴点头,他没说,自己已经大半年不拍戏了。 参加完婚礼,陈若渴坐车回去。大卫把晚上的药片递给他。陈若渴吃下去,过半个钟头药效起来的时候,他会感到晕眩想吐。 陈若渴最近呆在自己的公寓里,每天睁着眼睛躺到半夜,起来在公寓各个房间之间打转。他发现阳台下边的路灯总在凌晨三点会熄灭一下,等到三点十五分再兀自亮起,像是路灯自己偷了十五分钟的懒。 他盯着水族箱里的亲吻鱼看,蹲下来,抱住自己,觉得好辛苦。 上一次活动的时候,他碰到过一次花姐。花姐把当年他们拍电影时候的剧照传给了他一份。陈若渴点开那张大合照。他和何家好被簇拥在人群中间,何家好皱着鼻子很勉强地对镜头傻笑。陈若渴看着十九岁的自己,非常小心翼翼地从背后拿手臂护着心上人。 那时,他最大的苦恼只有,怎样才能每天和何家好在一起待久一点。 第二天,大卫来接陈若渴去见一个导演。大卫说:“如果你不舒服,不去也可以的。” 但陈若渴还是换了衣服准备过去。车子把他带到一间咖啡店门口。他走进去坐到卡座上,有人给他上咖啡和甜点。陈若渴稍微等了会,给他拿咖啡的服务生在对面坐下,说:“我是约你见面的人。这是我的咖啡店。” 导演四十来岁,说话很幽默。他没拿写完的剧本给陈若渴,他给陈若渴讲了一个十分古怪的故事。一个在太平间工作的男孩子,他每天的工作是搬运尸体和整理出入库。他半夜上工,清早下班。轮休的时间,喜欢去一间老字号饭店吃饭。他在那边遇到了一个同样古怪的女服务生。 陈若渴听着他手舞足蹈地讲故事。导演停下来说:“我的咖啡很好喝的。” 陈若渴垂手说:“我现在在吃药,不能喝咖啡。” 导演问他:“喝了会死吗?” 陈若渴说:“不会。” 导演说:“那喝喝看啊。” 回去的车上,大卫问他聊得怎么样。陈若渴出神望着街沿边的商铺。过了许久,他说:“那试试看吧。” 第7章 第6章 百好饭店(一) 陈若渴进组前,导演寄剧本给他。包裹里边还塞着一包咖啡豆,上面贴着张心灵鸡汤便利贴:咖啡豆要粉身碎骨才能有用。 大卫来接陈若渴去看心理咨询师,看完他们再赶飞机去片场。有粉丝在机场不管不顾地塞给陈若渴一只毛绒玩具,是只呆头鹅。陈若渴于是拎着鹅脖子上了机。 剧组的车子在到达口接上他们,带到了一间老字号饭馆。饭馆目前还在正常营业。陈若渴戴墨镜,穿过大厅挤挤攘攘吃饭的人,走进一楼的一间包间。导演站在包间窗口不知道在看什么。 陈若渴叫他:“乐哥。” 导演朝他挥挥手,陈若渴走过去,窗户外边只是一条窄小的小巷。导演说他在想到时候安排机位在哪里比较好。他带着陈若渴走了一圈这间饭店。 剧本里在太平间工作的男孩每周会来这里吃两次饭,一般坐在大厅固定的位置上。那个位置不靠窗也不靠门,是服务生端菜上桌最方便的位置。导演带他到二楼,二楼朝下望可以看到一楼的大厅。每张桌子铺着干净的碎花格子布,台面上一盏玻璃小台灯,像个温馨的家庭餐馆。 陈若渴坐车去酒店放行李的时候,从窗户望出去,看到饭店旧旧的招牌,百好饭店。 - 最近何小满总是生病。安楚楚实在请不出假,只好拜托给何家好。何家好抱着何小满穿过挤满人的儿科病区,去缴费拿药。何小满病怏怏趴在他的肩头,像尾不小心搁浅受伤的小鱼。何家好很心疼。 他抱着何小满从侧门进饭店,穿过一楼走廊的时候,何小满叫了一声。何家好停了脚步,问她:“哪里不舒服吗?” 何小满挨头看着某个包间。何家好转头,看到包间的椅子上放着一只大大的呆头鹅玩偶。何家好拿起来,塞到何小满手里,说:“可能是客人落下的,小满先玩一会,等找到主人要还给他哦。” 何小满乖乖点头。 过两天,剧组要进驻拍摄。何家好提前布置过饭店了,到时候一部分服务生会放假,另一部分留下来做群演。后厨还是照常要开,需要给剧组提供工作餐。 电影的导演来找何家好商量借场地的时候,他们两个把饭店上上下下逛了一遍。何家好过去也看过这个导演的片子,都是些叫好不叫座的文艺片。导演推了推眼镜,笑说:“没关系,我富二代来的。遗产又没地方花。” 何家好差点笑出来。 反正前个天,导演联系他,这几天剧组要过来拍摄了。何家好说好,他已经提前暂停接受预约了。 晚上,安楚楚骑着电动车风风火火地来接何小满,何小满已经搂着那只呆头鹅睡熟了。何家好有点无语地看着她试图把何小满塞进电动车里。何小满醒过来,咬着呆头鹅的嘴巴。 最后还是何家好开车载她们回家。安楚楚下车,把何小满手里的玩偶拽下来扔到了副驾驶位上,挥手朝何家好说:“谢啦,走了我们。” 何家好在楼底又呆了几秒钟,发动车子回家。他路过常买的面包店,买了点吐司明天做早餐。何家好下车的时候,就一手拿着面包袋,一手拎着那只呆头鹅进了电梯间。 - 饭店一楼的包间都改成了化妆间或者道具间。陈若渴闭眼睛,妆发师替他上妆。大卫在一边吸着冻奶茶。外面已经摆满机位。陈若渴走出去,坐到剧本里的男孩子最常坐的位置上。 他低头看着橙花碎花桌布,桌布中央绣着“一好百好”。陈若渴抬头,看到摄像机上小小的红点。场记拍板:《牡蛎》第一场第一镜。周围布满了机位,所有人在等他说词。陈若渴愣在那里,再一次感到污水从脚底漫上来,他在一个玻璃鱼缸的底部,周围水波流动,所有人仿佛在看着他慢慢溺亡。 那种恐惧无以名状,陈若渴觉得自己很想呕吐,但喉管里仿佛被水草堵住,他觉得好辛苦。陈若渴终于受不了,快步走出了大厅。导演摘了耳麦站起来看他。 他在走廊撞到了人,那个人问他:“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陈若渴不管不顾地抱住了眼前的人。他闭起眼睛,把额头贴在了那个人的肩头。青草叶、果木香洗衣液的味道,闻起来好安心。陈若渴像够到了浮板,终于爬上了岸。他在岸边,见到了何家好。 第7章 百好饭店(二) 晚上,陈若渴支着头对着电脑,那头是他的心理咨询师。他说他还是不可以。他只要一坐到拍摄现场就会没来由的恐慌发作。 心理咨询师问他:“那你还想拍戏吗?” 陈若渴点点头:“想的。” 所以第二天,他还是回了百好饭店。导演拉他到饭店后巷的吸烟区,抽着烟说:“我是富二代啦,拍摄延迟几天不要紧的,但是你得帮我完成作品。” 陈若渴长久站在拍摄现场边上,看着女主角的独角戏。大卫把他那份工作餐递给他,陈若渴没吃。何家好推着餐车路过的时候偷偷问大卫:“他不吃饭吗?” 大卫耸耸肩说:“他最近都这样的,饭点也不感觉饿,饿了他会告诉我。” 何家好继续给其他工作人员分餐,分完一圈回来,看到陈若渴还站在摄影机后边发呆。现实世界里的陈若渴和写真照上不太一样,看起来像个壳子站在这里,里头空空荡荡,已经没什么精神。 第8章 下午,陈若渴又尝试了一遍拍摄,还是不行。 他在一楼走廊上踱步。何家好从后厨出来的时候,本来想去自己在二楼的办公室。他看到陈若渴,又折返回来,礼貌地问他是不是需要地方休息。陈若渴抬头看他,何家好有点紧张地解释:“我在二楼有个办公室,很安静。你要是站累了,可以去那里休息。” 他领着陈若渴到二楼自己的办公室。里边很简单地放了几样家具。左侧靠墙摆了一张布艺沙发,沙发上放着一只呆头鹅玩偶。陈若渴盯着那只呆头鹅发了会呆。 一开始,两个人和一只鹅坐到沙发上,就那么尴尬地沉默着。何家好忽然站起身,抽开书桌的抽屉,掏了两罐果汁出来。他塞给陈若渴一罐。两个人于是吸着果汁尴尬地沉默着。 陈若渴忽然问说:“你不拍戏了?” 过一会,何家好才说:“早就不拍了。我毕业没多久就回来管这个餐馆了。”他们又安静下来。 何家好缩起腿,抱住自己的膝盖,忽然没头没脑地继续说:“现在的生活很固定。我们这种小城市,每天见面的人都差不多。早上几点洒水车经过,晚上几点开垃圾车的阿伯过来处理厨余垃圾都是固定的,无聊得很。关店下班回家,路过小区门口便利店,胖胖阿婆每天朝我喊‘小何你放学啦’?我每天回吼她‘是啊,补习班刚下课’。” 陈若渴咬着吸管,忽然笑起来。何家好红了脸。陈若渴发现六七年没见何家好,何家好好像没怎么变,连同性格还是那样。他想起海豚宾馆的周女士总是亲昵地叫何家好:”乖乖小何。” 但何家好到底已经是一间饭馆的老板。说话做事还是沉稳了不少。他只敢上来躲懒十分钟,十分钟后他要下去处理饭店的琐事。他和陈若渴说:“你待在这里休息也没事,没人会来打搅你的。” 他开门要出去的时候又转回头好像想说什么,但没说。 陈若渴抱着那只呆头鹅,在何家好的办公室里兜圈。书桌上干干净净放着一部台式机和一张相片,相片里的小女孩咧嘴朝陈若渴笑着。 陈若渴抽了本何家好书架上的书,扉页写着:四月二十三日,何家好。下边还有一行铅字笔:凶手杀人的理由也太傻了。好生气。 陈若渴把书放了回去。他坐到沙发上,再次面对自己的剧本。他像掉入了一口巨大的井找不到出口的人。 晚点,何家好又跑上来,拿了点厨房特制的糕点给陈若渴。 陈若渴还是不饿,但是吃了两口。他自己拿盘子下楼,想去后厨还给何家好。何家好正在厨房后门口把餐盒装上一辆小面包车。 陈若渴问他要去哪里送货。何家好擦了擦汗,说:“去老人院看望阿公阿婆。” 十分钟后,几个服务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去做福利还跟上来一个人,那个人还是个著名影星。前台小姐源源坐在前排,差点连呼吸都不会了。 何家好本来只是随口问他:“你要去吗?” 没想到陈若渴抱胸点点头。 老人院的老人大多都不认得陈若渴,他穿身廉价连体工装,看起来像个长得挺帅气的搬运工。他帮着何家好把餐食分下去。何家好和阿公阿婆都已经混得很熟了,阿婆拉着何家好一直话家常。陈若渴也被一个阿婆缠住,一定要问他孩子多大了。陈若渴无奈地说:“还没有孩子。” 阿婆耳背,一直啊啊地反复问他。何家好走过来替他解围,拉着陈若渴走出了饭堂。 他们坐到中央花坛边上休息。陈若渴问说:“你每周都过来吗?” 何家好撑着手,说:“差不多吧。有些阿婆都是看着我长大的。”他笑一下,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了一袋动物饼干,他撕开饼干袋,问陈若渴喜欢哪个动物。陈若渴说都不喜欢。何家好硬塞给他一块长劲鹿。 回去的车,司机把几个服务生一一送到家附近,到后来只剩陈若渴跟着何家好回餐厅。车子已经很旧了,启动就会吱嘎乱响。何家好有点困累地依在窗边打了个哈欠。他说:“导演来找我订场地的时候,给我看过拍摄的故事。我那时就觉得你很适合这个角色。” 陈若渴没说话。车子摇摇晃晃,他低头自嘲地笑了声,说:“我已经很久不敢站到摄影机面前了。一站过去就会害怕。” 何家好转回头看他,陈若渴耸耸肩,说:“爆出去就是头条,昔日影帝陈若渴再不能演戏。” 何家好没说话。车厢里黑洞洞。两个人沉默地坐了会,何家好忽然凑过去在陈若渴耳边说:“待会我帮你把司机处理掉,这样就没人会说出去了。” 陈若渴扑哧一声笑出来。何家好也跟着笑了。 到饭店后,陈若渴跟着何家好由后门进了厨房。他看着何家好像只小老鼠一样,东搬一点东西,西搬一点东西放到料理台上。这么几年过去,何家好还是那样,认真的时候喜欢皱鼻子。他皱着鼻子把面放进沸水里掺了一下,然后分摆到两只盘子里。何家好又简单处理了下配菜和调料放到面上。 他把一碗冷面推给陈若渴。他们就靠在料理台边上安静地吃面,头顶的挂钟一下一下响。百好后厨还有一股热烘烘的灶火气。何家好又站起身,拉开冰箱,倒了两杯番石榴汁过来。 陈若渴自从开始吃药,嘴巴里总感觉很苦涩,但是那份冷面味道意外得好,酸甜可口,他认认真真吃完了自己那份。何家好把果汁递给他。 第9章 外边,工作人员正在拍摄女主角的戏份。陈若渴感觉自己躲进了一段安全的防空洞里。外面是世界大战,流弹也伤不到这里。长久以来,他第一次感到了某种惬意。 何家好靠在他身边说:“陈若渴,我好想看你的这部电影,你要拍下来。” 第8章 百好饭店(三) 大卫过来,和陈若渴说:“老板说,你如果要休息,可以随时用他二楼的房间。”他晃了晃何家好给他的钥匙。 陈若渴上楼,靠在沙发上。何家好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房间里放了雪松精油,房间里有一阵很淡很淡的雪松味。 何家好忙好自己的事,也上来了一趟。他抓了两只厨房自制的面包。陈若渴本来想说自己不饿。何家好硬要塞在他手上,自己叹口气,抱住呆头鹅晃了晃,说:“太忙了。外卖单很多。” 陈若渴没说话。何家好自己休息一会又要下去忙。他回头和陈若渴说:“如果有需要,打后厨电话找我。” 他把电话写在便利条上,贴在了书桌边。 午后,大卫上来给陈若渴送了次药。拍摄计划因为他一变再变。陈若渴盯着剧本,又有想呕吐的感觉。他抓起了书桌上的座机电话,拨号码下去。电话那头何家好接起来,声音暖洋洋地问:“你好,订餐吗?” 陈若渴没说话,何家好看了眼来电显示,又问:“想吃什么吗?” 陈若渴说:“没有。”他挂了电话。 过一会,何家好跑了上来。他拿了杯果汁给陈若渴。他抱着呆头鹅,晃着两条腿,问陈若渴:“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演戏的时候,太生涩了,演什么都不像。现场的指导老师就说,你们两个下了戏,也叫对方戏里的名字,用戏里的性格说话。” 但戏里的阿仔是个很会说漂亮话的混不吝,陈若渴现实中连说一句超过十五字的话都费劲。何家好叫他:“阿仔。” 陈若渴要装成阿仔的样子,笑嘻嘻箍住他的肩,拉他去散步。 何家好说:“你现在用奇斯的语气对我说台词。”奇斯是戏里陈若渴那个角色的名字。奇斯其实很接近陈若渴本身的性格,沉默寡言。他更多的是心里的戏。陈若渴说着奇斯的独白:“我每天下午两点上工。每逢周五的晚上,送来的人总是更多一点。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喜欢在周五去世。好像连去世都想赶一个周末。有时候送来的人超过预期,连我拿来冰雪糕的冰柜也要征用...” 何家好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你拿冰柜冰雪糕啊。” 陈若渴说:“对啊。”他继续说:“还冰过西瓜、冰过酸梅汤。” 何家好问:“奇斯,你为什么要在太平间工作?” 陈若渴回答:“因为和死人呆在一起最简单舒服。” 何家好点头。他忽然打了声响指,说:“陈若渴,想吃冷面吗?我下去做。” 陈若渴回过神,朝他点点头。何家好笑起来,把呆头鹅塞还给陈若渴下去了。 那几天,何家好在后厨忙,壁挂电话忽然会响。他接起来,陈若渴在那头自顾自念台词。何家好夹着电话听筒,手里写着要交代给后厨的便签条。厨房窗格望出去是一条小巷,傍晚时分,跑过的学生很多。何家好堵着自己一只耳朵,为了能更清楚地听到陈若渴说话。 陈若渴念完会自己挂电话。他继续在办公室踱着步推演台词,何家好在楼下包装做好的便当盒。 陈若渴有时打过来电话,会不止是念台词。他坐在何家好的旋转椅上,问他:“冷面的秘密配方是什么?” 何家好夹着电话,低头放着便当盒,说:“当然不能告诉你。” 他们在电话两头笑起来。陈若渴哦一声。何家好说:“这周去老人院,有个阿婆还问起,上次来的那个超帅的小伙子怎么不来。我说人家做搬运很忙的啦。她问我搬什么。我说这个你最好不要知道。” 陈若渴笑了。何家好那头热热闹闹,何家好随时会叫一声:“这个单可以送了。”陈若渴就在这头听着。何家好会回过神问他一句:“要吃什么吗?” 陈若渴说不用了,然后挂断电话。 - 晚上放工,堵在门口等陈若渴收工的粉丝太多了。大卫带他从后门出去,绕到停车场,发现保姆车边上也已经站满了人。何家好看着陈若渴戴鸭舌帽穿过人群。有粉丝举起杂志页想请他签名,不小心打到了他的头。陈若渴终于挤进了车子里。 他回到酒店房间简单洗漱了下,吃下了晚上的药。陈若渴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到床有种惧怕。因为他睡不着,那种睁着眼睛想睡又很难入睡的感觉实在糟糕。陈若渴坐到露台上,看着楼底的商铺发呆。 他趴到围栏上,拿手机刷了会,不知道为什么又拨了百好饭店后厨的电话。电话响了一会,有人气喘着接起来,说:“不好意思,今天歇业了。” 陈若渴的药副作用起来,他扶着栏杆蹲下来,哦了一声。何家好顿了下,问:“陈若渴?” 何家好问:“你不会是现在饿了吧?” 陈若渴笑了声,他的胃里感觉有无数只蟾蜍在交战,他一点也不饿。何家好靠在墙边,抱着听筒说:“但是做冷面的面没有咯,我明天会去买。今天走不开,好多事。” 陈若渴问:“你关店之后一般做什么?” 第10章 何家好翻眼皮想了想,说:“就回家睡觉啊。到小区便利店门口和阿婆说,我下课回家了。” 何家好搅着电话线,说:“有时候也去趟生鲜超市,七点六折,八点五折,你不知道吧。到十点之后,好多就是免费送。我喜欢免费送的酸奶。” 陈若渴听何家好的声音,何家好说话有个习惯,很多陈述句会像疑问句一样末尾上扬一下。他声音开心地说,喜欢免费送的酸奶。声音从电波那头传过来,好像还能闻到百好厨房间里香喷喷的烤面包味道。 何家好放了只小小的收音机在冰箱上边。他自己留在厨房检查的时候,就开着收音机听深夜音乐电台。 何家好跟着哼歌。陈若渴捂着自己的胃,低着头看露台上的大理石花纹砖。何家好说:”不说了,我要回家了。” 电话挂断了。陈若渴坐到了大理石纹地面上。世界天旋地转,那么困累,但是闭上眼睛,还是很难入睡。 他在露台地板上坐了许久,有人摁他房间的门铃。陈若渴走过去开门,服务生礼貌地说:“有位先生说把这个给你。” 陈若渴打开袋子,里边是两盒生鲜超市降价促销的免费酸奶。酸奶盒子上贴着一张便利贴条:今天去刚好剩最后两盒,好幸运。何家好。 陈若渴把便利条贴在了房间进门的全身镜上。 第9章 百好饭店(四) 陈若渴再次坐到了摄影机前。奇斯每次到饭馆只点一碗炒饭和一道菜。吃什么炒饭,什么菜也永远是不变的。他抬手,和女服务生说:“炒饭,四季豆炒肉。” 服务生早都知道他会点什么。但那天奇斯后边还跟了一句:“你晚上有空吗?” 女服务生低头看他,奇斯看着大厅里的山水屏风。 导演喊了卡。陈若渴拍完了第一个镜头。 大卫差点想尖叫庆祝。陈若渴走到侧面的时候,感觉自己背后都渗出了汗。他的手还紧紧捏着拳头,一点不肯放松。 今天何家好很晚才到饭店,进来的时候很疲惫,直接上了二楼办公室休息。陈若渴拍完镜头推开办公室门的时候,何家好缩在沙发上睡着了。陈若渴拿着剧本蹲下来。何家好把脸埋在呆头鹅肚子上,均匀呼吸着。他大概睡了一个多小时,醒转过来的时候,有种睡多了之后的眩晕。 陈若渴坐在旋转椅上看剧本。何家好揉了揉自己的脸,说:“我下去了。” 何小满又生病了,半夜里。安楚楚一个人应付不来,何家好赶到的时候,何小满还在输液。他在病床前陪了小半晚。何小满中间醒过来了一下,又昏昏地睡过去。 何小满早晨醒来,看到病房很害怕,一直又哭又闹。何家好抱着她在楼下花园里晃了半天。医生说,何小满的情况还要留院观察。安楚楚陪着,他赶回来处理饭店的事。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到饭点单子还特别多。何家好到后来累得快站不住。他又回了二楼休息。 何家好靠着陈若渴坐下,感觉自己下一秒又能睡过去。他身上都是汗味,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稍微坐一下就出去。” 陈若渴说:“这里是你的办公室。” 何家好抱着呆头鹅又开始打瞌睡,打着打着把头搁在了陈若渴肩上。陈若渴再不敢动了。何家好的头发擦过他的脖颈,痒酥酥的。何家好睡熟后,不管不顾地靠着陈若渴倒下去。 他们摔到沙发上。何家好有点醒过来,嘟囔了句什么,枕着陈若渴又睡熟了。 陈若渴任他抱着。何家好睡觉不老实,他也知道。那时一起拍戏的时候,到后来他们在海豚宾馆几乎是共用一间房间。陈若渴半夜醒过来,何家好一定已经把被子不知道踢飞到哪里去。他要掰开何家好缠在他身上的手脚,到床下去捡被子。陈若渴想到这些,忽然很想笑。 他也昏昏地跟着睡过去了。等何家好醒来,几乎是跳到了地上,拉开门落荒而逃。 陈若渴醒过来的时候,怀里只剩下呆头鹅。他看着天花板发了会呆,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睡着了。他居然好好地睡了一小觉。 - 奇斯和女服务生坐在离饭店不远的夜宵摊。他们聊起自己的故事。奇斯说,中央医院太平间里有一个女孩。我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那里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出入库、清理冰棺的时候,我都漏掉她。我每天午后去上班,会和她说午安。我凌晨下班就和她说晚安。他问女服务生,我是不是爱上她了? 夜宵摊前挂一盏不太灵敏的吊灯,导演抽着电子烟,喊了卡,说:“还可以,再拍一次。” 陈若渴站起身活动了一下。 这座小城市到晚餐之后的点,路上贴着江边散步的人很多。学生仔嬉笑地跑过去,前面有个很大的儿童沙坑。陈若渴看了会,又坐回夜宵摊的位置上。他最近拍戏感觉像在做身体复健。万幸所有人对他都有耐心,慢慢陪着他复健。 他拍完那天的戏,去后厨找何家好。何家好不在。厨师长说:“老板去医院了。” 陈若渴要走的时候,何家好又从后门推门进来了。他买了一大袋做冷面的面塞进柜子。他扭头看到陈若渴吓了一跳。 陈若渴说:“我今天的戏都好好拍下来了。” 何家好看着他,感觉是一个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写完了拼音练习册然后要表扬。何家好笑说:“你好棒啊。” 第11章 陈若渴也笑了。 何家好说:”送你一个奖励。” 他带着陈若渴出门,走到一辆电动车面前,扔了个头盔给陈若渴。陈若渴愣了下。那辆电动车还是粉粉的hello kitty主题的。何家好去完医院,是骑安楚楚的车回来的。 他载着陈若渴贴着江堤骑过去,风呼呼吹。何家好一路介绍着,这是我经常逛的街心公园,那个是我以前读过的小学啦,后来我考上电影学院,还上过荣誉校友墙。陈若渴指了指一栋建筑。何家好说:“那个就是烂尾楼。现在变成流浪汉之家了。” 车子在霓虹街道穿来拐去。陈若渴把脸埋到何家好的肩头。不知道为什么,何家好身上好像有很特殊的味道,他闻到会镇定下来。陈若渴闭起了眼睛。车子路过商厦,头顶有陈若渴做代言的广告照。何家好高呼了一声:“陈若渴!好帅气呀!” 陈若渴睁开眼睛,看着穿高定蕾丝礼服,手里拿着一支香水的自已。那个自己和现在坐在hello kitty电动车上的人好像是世界两端的陌生人。陈若渴自己也笑着应和了一句:“好帅气呀。” 何家好把车停在了一条步行街边。他给陈若渴戴了个鸭舌帽和口罩,然后带着他走进了步行街。何家好带陈若渴拐进一间地下放映厅,现在一个人十五块。他付了三十。 何家好拉着他走进影厅。电影已经在兀自放映了,陈若渴看着二十岁的自己在荧幕上疯跑过操场。《杀死谣言》。 何家好悄声和他说:“影厅老板是我店里的常客啦,特意让他放这部。” 陈若渴不说话了。他呆呆看着电影荧幕。小影厅里空气滞闷,地板泛着一种潮气。被谣言折磨和攻击的少年,淋着雨在无人的街道上漫走。陈若渴没和任何人说过,如果可以选择,他会选择没拍过《杀死谣言》。然后就不用经历往后这漫长的七年时间。 陈若渴忽然站起身,快步走出了影厅。他走到影厅侧边,开始呕吐。何家好追出来的时候吓了一跳。他一直轻声问:“陈若渴,你要不要紧?” 陈若渴转头抱住了何家好。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自己还是十九岁时候,一文不名的陈若渴,和何家好拍着那部失败的小镇电影,每天趴在宾馆天台吹着风。何家好喜欢亲他脸上的小痣,像只温柔的小兽路过雪地。陈若渴这几年一直希望闭起眼睛再睁开,他还在那个摆满盆栽和烟蒂的天台。 第10章 百好饭店(五) 何家好陪着陈若渴回了酒店。他打开陈若渴的房间,满目的狼藉。沙发和茶几上散放着很多不明的药片。床上的被子被人放到了露台地板上。开放式厨房边,放着几罐营养剂。 何家好倒了杯热水放到陈若渴手边,靠着陈若渴坐下。他们各自看着房间的一角。何家好坐了会,站起身,把露台上的被子捡回来放回了床上。他又觉得不好,叫了客房服务,要一床新的被子。 他又走到茶几边,转头问陈若渴:“你晚上该吃哪几种药?” 陈若渴呆然地看着他。何家好不知道为什么红了眼睛。 那天,服务生一直没送新的被子过来。何家好和陈若渴靠着床坐在地板上,把被子扯下来盖在两个人身上。何家好抱膝看着陈若渴。陈若渴解释说:“我晚上睡不着觉。所以会在露台上坐着。” 他还没对除大卫之外的人说起过。他晚上很难入睡,运气好的话,三点之前能睡着,有时候可能一整晚都没睡意。因为睡眠不足,他不能接太多工作。他每周说得最多的话,是和一个五十出头的心理咨询师对谈。最近他已经在减少吃药的剂量,因为药的副作用太强烈。 陈若渴说:“刚开始服用的一阵子还会产生幻觉。就是看见小时候和妈妈一起去逛市集。她不拉我的手,我要努力穿过人群跟上她。”他小声说:“现在不会有幻觉了...” 何家好问他:“这几年过得不开心吗?” 陈若渴没点头也没摇头,可能也有开心的部份,但是太稀薄了。他继续说:“后来医生换了一种药。一开始的副作用是嗜睡,服用多了就再睡不着。” 陈若渴好像要安慰何家好似的,拿手背拍了拍何家好的脸。何家好隔着被子抱住了陈若渴。 那天晚上,何家好就陪着陈若渴靠在床边睡下了。陈若渴半夜醒了一下,发现时间已经快走到凌晨五点,何家好又不知道把身上的被子踢到哪里去了。他扯过被子,盖住他们两个,抱着何家好又闭上了眼睛。 - 拍完陈若渴和女主角在饭店的对手戏之后,在百好饭店的戏份就算杀青了。接下来要转到其他拍摄地。 陈若渴和何家好交换了联系方式。陈若渴在保姆车上点开何家好的聊天框,何家好的头像是一只肥肥的兔子。他给肥兔子端端正正备注:何家好。 转换拍摄场地后,剧组的工作餐订的还是百好饭店的便当。中午,何家好会来送餐。 他拎着便当盒坐进陈若渴休息用的车子,把餐盒打开,里面是一份蟹柳捞面。陈若渴说:“不是冷面?” 何家好说:“天气都冷下来了,再吃冷面不像话。这个也是我的独家秘方。” 陈若渴笑笑。他吃面的时候,何家好就在边上陪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何家好撑着头看着陈若渴说:“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小区便利店门口的阿婆好像意识到我长大了。改成问我‘小何,你下班了啊?’。” 第12章 陈若渴说:“她那里时间的流逝好像和我们的不一样。” 何家好点头说:“是吧。” 大卫拉开车门的时候,就看见陈若渴好好地吃着一份面。吃完之后,何家好会递给他一张湿巾纸擦嘴,然后拎着空便当盒下车走了。 有时陈若渴下戏,会看到肥兔子有留言给他:今天百好饭店有自制菠萝包,想吃请回复。陈若渴盯着手机屏幕傻笑。 过几天,陈若渴叫大卫订一个蛋糕。大卫诧异:“你要过生日吗?”他认识的陈若渴可以说是全世界最讨厌过生日的人。 陈若渴下了戏,躲开粉丝,坐车到百好饭店侧门口和何家好会合。何家好打开冰箱上的收音机放深夜音乐电台。他把留给陈若渴的菠萝包拿出来,往里面塞两大块芝士片,然后递给陈若渴。 陈若渴吃菠萝包的时候,何家好就站在冰箱前边整理里边的食材。 电台主持接进一位听众连线,听众点播了一首叶倩文的《情人知己》。何家好打了个哈欠,关上了冰箱门,拉了张凳子坐到陈若渴身边。他说起今天饭店里来了几个奇怪的人。他说:“吃完饭之后,一定要和我说他们和老板认识,这顿饭就先不付了。我说我就是老板啊,我不认识你们。他们一定要说我失忆了。” 何家好问陈若渴:“今天拍戏顺利吗?” 陈若渴说:“还不错。” 何家好说:“陈若渴,你一次能说十五个字以上话吗?“ 陈若渴嘴里嚼着菠萝包,认真地点头说:“应该可以。” 何家好叹气。他玩着陈若渴有点自然卷的头发,说:“你如果有什么不顺利的地方,可以和我说。我会认真听。” 何家好又站起身,倒了杯水递给陈若渴。他们坐下来,安静地听着电台音乐。有听众打电话到电台哭着说自己失恋了,现在觉得世界都是灰暗的。下一个打进来的听众又是送歌给自己恋爱六年的女友。他们静静听着别人的故事。陈若渴喝水,转头发现何家好已经点着头在打瞌睡。马上过二十八岁生日的何家好。陈若渴盯着他看。 这里的时间好像和别处流逝的不太一样。这么多年,何家好还是像那个最初挤上来和他打招呼的小男孩。陈若渴安静内敛,怎样都放不开自己,是何家好每天追着他叫:“阿仔,阿仔。” 陈若渴开始在每个人群中间努力找出何家好,何家好会先挤过人群,扬着笑叫他:“陈若渴!” 何家好醒转过来,自顾自嘀咕句:“靠,居然又睡着了。” 他回过神发现陈若渴还坐在边上。何家好红了脸,起身啪得关掉了收音机。拍拍陈若渴说:“走吧,回家了。” 他们走出门,何家好问他明天有没有特别想吃的。陈若渴说都可以。何家好不满地说:“十五字啊,一口气能说十五个字吗?” 陈若渴说:“我试试。” 何家好举手投降说:“说五个字以上也费劲我看你。” 陈若渴笑起来。 第11章 百好饭店(六) 何家好生日那天,陈若渴下午没戏。他很早拎着小六寸的蛋糕去百好饭店。 饭点,大厅坐满了人。陈若渴戴鸭舌帽穿过喧嚷的餐厅。有服务生拦住他问:“先生找哪个包间?” 陈若渴戴着口罩,语气平平地说:“我找你们老板。” 服务生一愣,问:“您是有什么要投诉吗?” 陈若渴刚要开口解释,服务生忽然捂嘴低声叫道:“陈若渴...” 她迅速从胸口口袋里抽出点菜本,说:“上个星期你过来拍戏,我休假了,就我没签到名。能不能麻烦你给我签名啊。” 陈若渴接过本子签了名,又问:“你们老板...” 服务生领着他穿过走廊,到后厨走了一圈,又上楼,办公室里也没有。后院没有,大厅没有。服务生忽然反应过来说:“老板今天没来。” 陈若渴无语。 那天等何家好赶回饭店的时候,陈若渴拎着那个蛋糕站在走廊的窗台边发呆,奶油已经有点融化。何家好手里还抱着刚看完病的何小满。 何小满咬着自己的小手指问何家好:“爸爸,那个蛋糕小满可以吃吗?” 陈若渴和何家好对视了一眼。 傍晚,何家好自己下厨做了几个菜。何小满坐在宝宝凳上给陈若渴展示自己小胖手上的留置针。她向陈若渴自我介绍:“我叫何小满,上太阳花幼儿园小托班,我们班有十六个小朋友。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是李子乐。你要做我在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吗?” 陈若渴愣着,何小满问他:“那我可以吃你拿来的蛋糕吗?” 何家好推门进来,把清蒸桂鱼放到餐桌上,说:“你还在生病,不能吃蛋糕。” 何小满立刻闹开了。 等安楚楚下班赶过来的时候,何小满还在跟何家好进行拉锯战。陈若渴坐在一边看着他们。安楚楚加入之后,又是一场混战。 陈若渴看着剔极短发,戴着大耳环的安楚楚。安楚楚跑出去了一下,把何庆国存在饭店里的女儿红偷偷拿了出来。她自己干了一杯,叫道:“那我们祝一下何家好生日快乐!” 安楚楚喝多了,靠在何家好肩头唱歌。何家好嫌弃地推了推她。 陈若渴看着自己拿来的蛋糕放在餐桌正中央,表面已经斑斑驳驳。何家好忙着照顾喝醉的安楚楚和一直乱吃东西的何小满。陈若渴又稍微坐了一会,站起身说:“那我先走了,大卫来接我。” 第13章 何家好把何小满塞进嘴里的东西拔出来,看了陈若渴一眼。陈若渴已经推门出去了。 那天晚上,陈若渴还有个和心理咨询师的会面。他支着头坐在电脑面前发呆。咨询师等他开口。陈若渴沉默着,盯着笔电的键盘发呆。他忽然明白,何家好的“好”可能是他的本能。不是因为爱或者什么。到底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年,何家好已经结婚有孩子了。他对他的关心,是因为他是何家好。 陈若渴说:“最近还好,有睡得还不错的时候。” 手机叮了一声,何家好的肥兔子头像发过来:今天对不起啊,谢谢你送的蛋糕。 陈若渴盯着屏幕发呆。最后还是发了一句:生日快乐,何家好。 - 那几天送工作餐的人一直是百好饭店的其他员工了。何家好好像很忙。陈若渴点着工作餐里的饭,没什么胃口。 傍晚时分,何家好从何小满的病房走出去,到自助结算机边上交了费。何小满输了液又睡着了,何家好等安楚楚下班来换他。医生说,何小满先天有点免疫缺陷,所以经常会有高烧不退的时候。 何小满最近瘦了很多。何家好给她买了她最喜欢吃的小米饼放在床头。何小满醒过来了一下,声音弱弱地叫他:“爸爸。” 何家好低头听她说话,何小满说:“手好痛。” 挂久了点滴,何小满的小手都已经肿起来了。何家好看着很难受,他轻轻按摩着何小满的手。安楚楚过来的时候,何小满又已经睡过去了。 何家好开车回了趟百好饭店。他到烘焙房,拿下午叫人准备好的蛋糕胚。何家好仔仔细细地裱着花。时间已经是八点过一刻。何家好匆忙拎着蛋糕开车去陈若渴拍摄的地方。 今天是陈若渴的生日。陈若渴粉丝团的人早就在外围拉了海报和横幅。送给陈若渴的礼物堆在他的保姆车周边,礼盒和礼品袋堆得满满当当。陈若渴拍完一场戏,坐到一边休息,就有粉丝在外围叫:“陈若渴,生日快乐。” 陈若渴安静喝了口水。 粉丝买了一个三层的大蛋糕送给剧组一起吃。蛋糕上站着几个陈若渴的卡通模具,他演过的几个重要角色。大家一起停下来帮陈若渴过生日。 何家好挤在粉丝后边,看着陈若渴被簇拥在中间,切那个巨大的蛋糕。四周开始一起鼓着掌给陈若渴唱生日歌。何家好低头看了眼自己做的小蛋糕,忽然有点不知所措。他把小蛋糕搁在了陈若渴海报附近的小桌子上。 粉丝整理礼物的时候,把小蛋糕一并交给了大卫。大卫满手提着东西冲上保姆车。陈若渴有点疲惫地靠在车座上。大卫把蛋糕放在座位边的台子上。礼物实在太多,后备箱放不下,大卫嘟囔着把一些礼品袋堆在脚边。陈若渴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身边的蛋糕。蛋糕表面用不同颜色的奶油写着字:阿仔已经二十八。 第12章 百好饭店(七) 《牡蛎》拍摄再转场之后,何家好过来送餐。那时陈若渴在拍一场重头戏。何家好等着陈若渴下戏。他这次给陈若渴做了花生酱拌面,花生酱是他自己做的。陈若渴打开餐盒的时候,周围几个吃套餐饭的工作人员都凑过来了。实在是很香。 第二天,剧组有一半的人都要订花生酱拌面。陈若渴有点不满,他就不要吃了。何家好给他换回了蟹柳捞面。 陈若渴坐在车上吃饭的时候,何家好在外边忙着发餐给工作人员。他发完餐,坐进车里递给陈若渴一罐百好自制的果汁。他没和陈若渴说什么,又转头下了车。 今天傍晚,医院要给何小满会诊。何家好回饭店简单交代了事情,又赶去医院。护士正在给何小满扎马尾辫。何小满穿着宽宽大大的病号服。张开双臂大叫:“爸爸!” 何家好感觉自己的心化了一地。 主治医生早前找他和安楚楚聊过何小满的病情,说最好其实是要送到大城市去找专家看看,他们这样的地方医院真的没办法保证能治愈她。安楚楚站在医院吸烟区吸了一整晚的烟。一开始生下来的时候,她对何小满是全无亲昵的。前边三个月,起夜抱何小满,帮何小满换尿布这样的事,都是何家好在做。何小满一直都长得非常好,胖嘟嘟的一张脸,看到安楚楚就咧嘴笑。 安楚楚请了假过来。何小满正挂在何家好身上闹着要吃奶酪棒。安楚楚接过孩子,说:“你去休息会。” 何家好笑说没事。他的手机叮了一声,他打开,陈若渴没头没脑地发给他一句:我们副导演让我问你,花生酱拌面的花生酱可以卖吗? 何家好回他:秘密配方,不能卖。他跟了个偷偷笑的表情。 陈若渴问他:你在百好吗? 何家好说:医院。 过一会,陈若渴赶了过来。何家好到楼底接他,有点惊讶地问:“你来做什么?” 陈若渴摸了摸鼻子,说:“我以为你怎么了。” 他们坐在一楼住院部的空椅子上。何家好叹气说:“不是我,何小满生病。她的病挺棘手的,医院建议我们去大城市找专家。” 他们低头看着病区的花地板。陈若渴转头说:“我认识儿科专家,我帮你联系。” - 陈若渴继父,那位已经到耳顺之年的继父齐向,是位权威儿科专家。这个还是陈若渴参加妈妈婚礼的时候,在宾客席上听身边人聊天才知道的。 第14章 陈若渴站在病区的家属会客室打电话给妈妈。 一天后,齐向自己坐车过来会诊。这还是陈若渴第二次见到他。齐向带了自己的团队过来。当天下午,齐向建议要送到主城的医院手术。安楚楚跟着救护车过去了。何家好也想跟去。安楚楚说:“没事,有事我会告诉你。” 陈若渴陪着何家好回百好饭店。他们一起到二楼的办公室。何家好坐下来发呆。这几年,何小满是他死水一样的生活里,唯一生动的东西。对于成为何小满爸爸这件事他从来没有后悔过。 齐向说:“病情已经有点耽误了。我们只能尽量。” 已经耽误了。何家好怀疑自己在什么时候对何小满出了疏漏。他喃喃地对陈若渴说:“我非常疼她的。” 何家好说:“她出生的时候,体重过轻,在保温箱里待了三个月。我每天都去陪她。每天都去。接回家之后,把饭店交给副店长,又陪了何小满两个月。各项指标都正常之后我才放心...” 何家好流下了眼泪。 陈若渴不会安慰人,有点无措地坐在边上。那天他陪何家好坐到很晚,然后叫大卫开车送何家好回了家。何家好在车上和他说谢谢。陈若渴说没事。 第二天,何家好还是去了主城看何小满。中午来送饭的人又变成了百好的其他服务生。陈若渴点着自己的餐盒。他发讯息问何家好,何小满的情况怎么样。何家好一直没有回他。 大卫从快递包裹里取了心理咨询师新寄给陈若渴的药。陈若渴下午吃了药之后,看着车窗外发呆。他感到四肢发酸,不知道是不是新的副作用。这几年,他真的像一个已经失灵的、充满瑕疵的机器人,随时会故障。 手机响,陈若渴接起来,是何家好的电话。何家好好像靠在窗户边,风声呼呼吹过听筒。他有点哽咽地说:“不太好。” 陈若渴叫了一声:“何家好...” 何家好说:“你不用说什么,我就想找个人说说话。” 陈若渴在这头安静地听着何家好的抽噎。工作人员过来通知陈若渴上戏的时候,他摆了摆手。他们长久地在电话两端沉默着。何家好最后说:“先挂了。” 那天下午,陈若渴又打电话给齐向。他去找了许久不联系的几个圈内好友,帮着何家好想办法让何小满去上海的医院接受治疗。他是个不太会求人帮忙的人,组织语言都很费劲。有时候,他希望他真是二十八岁的八面玲珑的阿仔,不是陈若渴。感到沮丧的时候,陈若渴又会有污水漫过身体的感觉。 何家好回来一趟,收拾自己的行李,带何小满去上海。他过来和陈若渴见了一面。陈若渴说:“你有事就联系我。” 何家好走后,第二天,来剧组送工作餐的服务生把花生酱拌面递给陈若渴。服务生说:“老板做了足够的花生酱。不过说,只能做你这一份用。” - 后来,女服务生告诉奇斯。她留在那间老字号餐厅工作是因为那里有道菜吃起来像她失踪的男朋友做的。但是厨师不是她找了很久的男朋友。为了一直吃到这个味道,所以她在那里工作。 他们两个人,各自爱着毫无结果的人事。 奇斯被太平间开除后,偷走了女孩的尸体。他和女服务生说,想带着女孩去世界各地旅行一趟。于是他租了一辆非常大的货车,里边足够放下一个冰棺。 奇斯靠在车边抽烟,他看着从小长到大的旧城市,常逛的街心公园,念过书的小学,去过的老人院,还有老字号饭店。他深谙死人的秘密,对活在街道上的人一无所知。这个城市,不会因为失去他,有多少可惜。 陈若渴下戏后,看到何家好新发布的动态。他和安楚楚抱着何小满在医院的儿童游乐区。他们三个是非常幸福美满的一家人。陈若渴觉得自己应该为何家好感到高兴。阿奇虽然留在小城市,但是阿奇至少快乐。 第13章 百好饭店(八) 何家好回来的时候,剧组已经拍完了在这里的戏份,转到其他城市继续拍摄了。他和陈若渴打过几次电话。一般是他谢谢陈若渴帮他找关系安排病区和医生。陈若渴说没事,应该的。 何家好帮何小满办理了这边的医院的入院手续,让她再在这里留院观察一段时间。他从医院出来,回了一趟百好饭店。 前段时间,何庆国来过店里,擅作主张把《牡蛎》剧组来拍过戏的合照洗了张巨大的照片,裱了框,挂在大厅正中央。何家好进门就看到照片中央的陈若渴。他作为场地的提供方,站在照片第一排的角落里。 何家好其实很想问下陈若渴,最近这段时间有没有好好吃饭,能睡着觉吗。他点开陈若渴的头像,编辑好话,但是按不下发送键。 陈若渴和《牡蛎》剧组像马孔多那个经历百年孤独的家族一样,仿佛是一夜之间被风吹走了,到底有没有存在过都存疑。唯一的证据只有大厅正中央那张相片。 何家好恢复到了正常的生活轨道中,工作日清早开店,晚上关店,逢周六去老人院看望阿公阿婆。他上去二楼的办公室,看到那只呆头鹅还放在沙发上。何家好抱着呆头鹅,在沙发上躺下。呆头鹅上好像还有陈若渴身上的味道,何家好深深吸了一口,忽然觉得他已经是个十分幸运的粉丝了。 - 大卫开车过来那天,何家好刚好抱着何小满下楼。大卫说:“他又不吃饭了。” 第15章 何家好做了一份面让大卫带走。但是他问:“一直这样吗?你总不能天天来我这里买面。” 大卫说:“现在已经好多了,也不总吃营养剂。但是最近拍摄强度大,他进食那么少,真的不太好。” 何家好想了个办法,他一次性给大卫做了四种不同的拌面酱,平时冰在车载冰箱里就可以。“面的话,要用我们这儿的一种面。我去买多一点。” 那天大卫走的时候,就扛着一袋子面和四大盒拌面酱。 《牡蛎》的戏份来到了周游世界的部份。大卫不可能每周跑回百好买面。他发讯息给何家好,何家好就按地址给他寄过去。 陈若渴觉得面的味道还可以,但还是不及何家好做的。大卫高呼:“大哥,他做的酱,他买的面,我只是找人热一热,拌一拌。怎么可能会不一样?” 陈若渴不理他,又吃了几口就搁在边上了。 陈若渴下戏休息的时候,大卫随口说何家好向他打听东南亚的一种菌类,听说用来做汤味道极鲜美。陈若渴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倒刺,皱了下眉问:“为什么你和何家好联系那么紧密?” 大卫歪了歪头。 那天之后,他们碾转几个东南亚国家拍摄。大卫常看到陈若渴凑到当地居民跟前用不太灵敏的英语加肢体语言磕磕绊绊地向他们打听一种做汤极鲜美的菌类。陈若渴那么一个平时用中文表达自己的意思都费劲的人,居然还真给他打听出了个结果。而且那个农庄是可以出口中国的。 半个月后,何家好在百好饭店的前台收到一个航空包裹,里边放着两盒还很新鲜的菌菇。何家好把盒子放到了后厨保存。晚上,厨房空出来之后。何家好把菌菇加工了一下,剁成小粒状的,混进牛肉丝里边,做成了菌菇牛肉酱打算寄给陈若渴。 大卫联系他说他们马上要进不太有网的山区了,应该也收不到包裹。何家好靠在厨房墙边思索了一会,说:“那我教你做酱。” 大卫做笔记的时候,陈若渴在旁边盯着看。大卫是没怎么做过饭的人,听到一半又要问何家好:“刚才那是什么意思?” 陈若渴抽走了他手里的手机,何家好还在自顾自说下去:“菌菇要切得细一点,很小很小粒。这个菇需要泡过,然后洗过表面才可以用哦。” 陈若渴接说:“好的。” 何家好怔了一下。他在厨房的凳子上坐下来,轻声问陈若渴:“最近还好?” 陈若渴说:“还好。” 他们就在电话线两端停下来。陈若渴问何家好何小满好不好,老人院的老人好不好。何家好好像被打开了话匣子,他靠在料理台,冰箱顶上的收音机兀自放着音乐。他说:“何小满病好了之后皮得很。而且还会拿自己肚皮上的疤要挟我们要好吃的。” 陈若渴听着,他好喜欢何家好的声音透过电话线轻轻放到他的耳边,像有一片羽毛在他的心上瘙痒。他可以一直这样听何家好讲下去。 但何家好看了眼挂钟,说:“不打扰你了。我也去准备关店了。” 他挂断电话,锁好侧门。经过大厅的时候,又看到那幅《牡蛎》的剧照。陈若渴面无表情地站在照片中央。 何家好停下来仔仔细细看着照片上的陈若渴。他关掉“百好饭店”的招牌灯,锁掉大门,慢慢走回租住的公寓。经过小区便利店的时候,重复每天的对话。阿婆和他打招呼:“小何下班啦!” 何家好说:“是啦!” 第14章 牡蛎(一) 沉郁的奇斯和《杀死谣言》里的问题少年之间隔了七年。《牡蛎》剧照上的陈若渴是穿工装连体裤,坐在太平间门口吃雪糕的形象。那张海报终于替换掉了《杀死谣言》的那张,放进了电影院的灯箱宣传位。 《牡蛎》上映之后就得到了空前的讨论度。何家好请全部的饭店工作人员一起去看了一次。他在排队检票的时候,看着影厅门口放着的海报。他跟着乌泱泱的人群挤进影厅,坐下来,再次在大荧幕上看到陈若渴的脸。 沉默寡言的奇斯推着运送尸体的病床车经过病区走廊,走过天桥,坐电梯下行。他打开太平间的门,和另一位同事把尸体搬到冰棺里。同事签字交班,奇斯签字换班。 他打开09号冰棺,已经死去很久的女孩脸上结着粒粒冰凌。那种尸白,奇斯很熟悉,于是不觉得恐怖。他和她说:“午安。” 奇斯每天的生活都是那样,像一个没有波澜的深深的湖。他在百好饭店吃炒饭和四季豆炒肉。陈若渴抬头看向镜头。何家好抱着爆米花桶,莫名想到那些在忙碌昏闷的厨房里响起的电话。陈若渴对着他念:“我每天下午两点上工。每逢周五的晚上,送来的人总是更多一点。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喜欢在周五去世。好像连去世都想赶一个周末....” 奇斯带着女孩去旅行。车子闯过不同的国境。他看着路边不断变化的风景,心里的积雪仿佛在慢慢融化。到最后,奇斯在缅北被抓。警方在车上搜到一具死尸,怀疑他是个在逃犯。 奇斯说他只是带着这个女孩在旅行。没人相信他的话。 女孩的尸体被火化的时候。奇斯被关在拘留室里。他戴着手铐,望着小窗格上的一角月亮。 何家好真的是非常喜欢这部电影。有影评说:“看这部电影,能照见每个人身上特殊的那点孤独。到最后,大家在流的眼泪,是为自己在流。” 第16章 何家好在一周之内看了三遍《牡蛎》。他关掉百好饭店,沿着杨梅山路的林荫道走去最近的那间电影院。深夜场还是有观众,他挤过几个人,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影厅再次暗下来。 何家好那次等到片尾曲放完,字幕滚动也没走。字幕慢吞吞滚过去,片尾曲过完的时候,何家好忽然看到最底下的:特别鸣谢 何家好。 - 陈若渴鞠躬感谢来路演场的观众。他捧着大麦花束,站在一边听导演说话。观众席上坐满了人。七年前也是这样,观众席上坐满了人,无数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陈若渴只会回答现场主持抛过来的问题。当时有个女观众大喊:“小弟弟,你有没有女朋友!” 大家哄笑。陈若渴举着话筒不知所措。过去七年,面对这么多人,陈若渴还是习惯性会紧张。 结束活动之后,陈若渴像脱水的鱼,挂在车座上。 大卫小声提醒他:“和李医生约的是晚上七点。” 陈若渴说好。 车子开到写字楼大厦。心理咨询室在十六层。陈若渴坐电梯上去,咨询师已经在诊室等他。诊室里铺着厚地毯,漂亮的落地灯,旁边有一张小单人沙发。咨询师笑着和他打招呼说:“电影我也看了,非常喜欢。” 陈若渴笑笑。他躺到单人沙发上,盯着墙面上的奶白色墙纸发呆。他说:“我最近回家,发现水族箱里的鱼死掉了一半。阿姨说她有好好喂食。我就让大卫重新买了几条放进去。但是,一直放,一直也会死。我有时候夜里想守着它们。” 咨询师做着记录,示意他继续往下说。陈若渴停住了。他说:“我有点怕。” 咨询师问他:“怕什么?” 陈若渴说:“又再经历一次这七年的事。演戏本身没什么。演完之后,作品面世,每个人都会来评价我。我有时候希望,我是霓虹鱼,待在水里就行,活不过一个夏天也没关系。” 过几天,陈若渴又要陪着导演带《牡蛎》出国参加电影节。他睁着眼睛等待着黎明。 - 奇斯成长在一个怎样的原生家庭里?现场有记者问。导演回答说:“不一定是没有爱的家庭。可能只是不会表达爱的家庭。而且那样一个家庭,他都早早失去了。所以最后,他甚至会荒谬到去暗恋一个已死之人。” 陈若渴坐在酒店餐厅吃午餐的时候,想到导演上午的答记者问。餐厅的落地窗望出去是珍珠湾,非常美。陈若渴久久坐着,但是没动刀叉。 他想,也可能是奇斯实在是没有机会表达。他的爱人已死。所以他最多只能守在她身旁而已。 何家好前几天有忽然给他留言说:电影真的很好看。 陈若渴一直在活动现场,看到那条留言已经是半天以后。他回了何家好谢谢。何家好没再回他什么。他有时会想象何家好在百好饭店的收银台做什么,在后厨做什么,或者只是在二楼的办公室休息。 陈若渴没来由的,拿起手机,加区号,拨了百好饭店后厨的座机电话。电话响到快挂断。何家好接起来,气喘着叫道:“你好,请问订餐吗?” 陈若渴忽然感觉阳光好明媚,他轻声叫:“何家好...” 何家好那头太嘈杂了,他捂着自己的耳朵,问:“请你再重复一遍。” 陈若渴说:“何家好,我想吃你做的面。” 第15章 牡蛎(二) 《牡蛎》大火之后,来百好饭店打卡的人特别多。饭点过来吃饭的人甚至要在门口等一个多钟头的队。何家好在店门口摆了两排等候位,让收银台的服务生源源到门口发号子。 何家好忙上忙下,走过大厅的时候忽然看到高挂在墙上的剧照,然后想起来,陈若渴说好要过来吃他做的面,但是一直再没来过了。 何家好忙完之后,靠在二楼的旋转椅上搜索陈若渴的最新访谈。陈若渴穿着件简单的卫衣,配灰色工装裤,坐在对谈者对面。那期节目叫《全民偶像的转型》。从《杀死谣言》到《牡蛎》,陈若渴的演技从青涩自然走到了另一种沉淀的阶段。对谈者问他怎么想。陈若渴说:“我是觉得,《杀死谣言》里的角色和《牡蛎》的角色, 都是一部分的我。只是现在我更接近《牡蛎》而已。” 陈若渴剪过头发,做了一次性卷。他的头发本身有点自然卷。何家好很喜欢玩他头发上的卷。陈若渴现在坐在屏幕里面,没有坐在他的沙发上了。 何家好认认真真地听着陈若渴的回答。看完那个视频,他又要下去忙。那样日复一日。 周末回家,刘美兰又和他提起再婚的事。刘美兰问他:“或者是,你和小满妈妈到底能不能复婚啊?我看你们两个好得要命,也不知道为什么离婚。” 何家好觉得好笑。一开始他要娶安楚楚的时候,刘美兰每天哭闹,觉得安楚楚配不上他。何家好说已经有孩子了。现在他离了婚,刘美兰觉得安楚楚明明不错。 何家好低头吃饭,没回答她。他从小是那种乖得要命的小孩,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长大一点才发现,这个世界上很多大人自己都没活明白,说什么错什么。 刘美兰还在问他:“那你到底喜欢怎么样的啊,何家好。” 电视机放着夜间新闻。何庆国在沙发上摁遥控板调音量:电影《牡蛎》获韩国釜山电影节新浪潮奖提名。导演和陈若渴坐在领奖台底下。 第17章 何家好看着电视机。 - 新浪潮奖最后得奖的那部作品陈若渴在电影节现场看过,是一个街头混混和一个陌生失智老人之间的故事。 晚上,大家一起去庆功宴。十月的釜山,天气还算舒爽。陈若渴脱了西服外套放在手上,跟在人群后边走进一间清吧。他们要了二楼的大包间。大卫跟着陈若渴闷坐了一会就自己跑下楼玩去了。陈若渴喝着一杯鸡尾酒,西柚味的,酒精含量几乎是没有。但他真的不会喝酒,喝了几口还是上头,手臂上起了粒粒酒斑。 导演撞进包间,捏着一杯威士忌和卡座上的人碰一圈,在陈若渴身边坐下了。导演问忽然问他:“陈若渴,你这辈子到目前为止做的最出格的事情是什么?” 陈若渴还真的仔细开始想,他捏着自己的手指,头晕乎乎的,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他和何家好第一次上床那个夜晚。那样两具青涩的、原始的身体。陈若渴的脸更红了。 导演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了一颗糖,放到陈若渴手掌心里,说:“看过《东邪西毒》吧?忘掉烦恼事的‘醉生梦死’,尝尝看?” 陈若渴呆呆看着手里的糖,中间是掏空的,像小时候吃的哨子糖。陈若渴问:“忘掉烦恼事?” 导演醉得嗓门比平时大了一倍,叫道:“对啊!” 陈若渴说:“我在吃药。” 导演还是那句话:“吃了不会死的啦,怕什么。” 那个夜晚,他们结束电影节已经很晚。后面的聚会一直持续到凌晨一两点。包间里或站或坐着一大群醉鬼,荧幕上寂寂地放着法国黑白电影。导演站在正中央念奥登的诗。陈若渴觉得头很晕很晕。大卫跟着警察上楼的时候,推开门,包间里就是那样一幅场景。台子上还散放着五颜六色的哨子糖。 大卫一脸慌乱地扒拉开其他人,跑过去拉陈若渴。陈若渴茫然地望着他,问了一句:“要回家了吗?” - 何家好是在清早便利店婆婆的电视机里听到的早间新闻:《牡蛎》剧组成员疑涉毒,电影被下架无限期禁播。 何家好挤到了电视机边上,但新闻播报很快过去了。婆婆和他打招呼问:“小何去上班啊?” 何家好嗯了一声,顾自己走了。 整个早晨,何家好都能听见周边的人在讨论这件事。《牡蛎》剧组的合照还高挂在饭店厅堂里。副店长来问何家好是不是应该先拿下来。何家好低头理着手头的票据,就当没听见。 下午,何家好上楼休息。他大致浏览了一下新闻,陈若渴也被牵涉其中,正在接受调查。这两天剧组都会回国,后续怎么走流程也还不清楚。何家好捏着手机,犹豫了许久,还是给大卫发了讯息。 那天饭店的生意明显不比前几天了。人流锐减后,附近的老顾客才终于挤得进来吃饭。何家好去接何小满的时候,还有认识的妈妈叫着:“前两天根本排不到百好的号子。”何小满咬着自己的手指,絮絮叨叨地说着他们上手工课的事。何家好有点心不在焉。安楚楚加班,他抱着何小满回饭店简单吃点晚餐。何小满埋头吃饭的时候,何家好的手机响了一声,大卫回复他:“他没吃。” 何家好感觉闷在胸口的气稍微顺了一点。大卫又紧接着发过来了一句:“但是他现在状态很不好。” 第16章 牡蛎(三) 流言和蜚语。陈若渴坐在机舱里。飞机遇气流颠簸。陈若渴拔开安全带站起身想去厕所间。空姐赶过来劝阻他说:“先生,现在飞机颠簸,请你不要随便离开座位。” 陈若渴看了她一眼,蹲下身吐了出来。 半个钟头,飞机抵达,网上马上出消息:陈若渴在飞机上吐了。 机场到达大厅挤满了娱记。陈若渴坐扶手电梯下行的时候,感觉底下是一片恐怖的荆棘海。闪光灯无数。大卫没好气地推着旁边的摄像机。陈若渴低头数着大厅地面的方格砖。从扶手电梯到到达出口,一共是五十三块砖,他走了快半个钟头。耳边只有听见大卫不停地说:“对不起,让一让,对不起...” 上保姆车之后,大卫问他是不是回家休息一会。陈若渴闭着眼睛,过了会,忽然问大卫:“万一水族箱里的鱼都死光了怎么办?” 大卫疑惑地啊了一声。陈若渴不再说话了。大卫于是就一直开着车,不回家也不去任何地方,在街道上慢吞吞到处开。从事发到现在,陈若渴都没怎么说过话。大卫原本觉得拍摄《牡蛎》会是陈若渴的事业乃至人生的某个重要转折点,能带他从泥沼中出来。现在看来是,陷得更深了。 车子在越来越暗的街道上兜了不知道多少圈。陈若渴忽然说:“我想吃百好饭店的面了。” - 何家好那天晚上打算早早检查完饭店内外,然后关店。和他住同一栋楼的一位阿叔约他去老年舞厅。安楚楚听到的时候,掏耳朵问说:“你和阿叔,去老年舞厅?何家好你最近在培养什么奇怪的兴趣爱好啊。” 何家好说:“我听他说起来感觉还不错啊。我提前去感受下退休生活嘛。” 所以那天,何家好一早就开始准备关店。他下午在研制新的面包。整个厨房里还有一股香喷喷的面包味。何家好哼着歌,蹲在热烘烘的烤箱边上看着里面的核桃蜂蜜面包。陈若渴走进百好侧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何家好捧着脸,很快乐地看着一颗一颗长得胖嘟嘟的面包。陈若渴也跟着蹲下来,问他:“这个好吃吗?” 第18章 何家好说:“拜托,核桃,蜂蜜和面包,世界上最好吃的三样东西放在一起,那就是好吃的...” 他忽然怔愣地看着陈若渴。陈若渴问他:“好吃的什么?” 何家好啊了一声,问:“你怎么在这里。” 陈若渴没说话。 烤箱叮了一声,面包烤好了。何家好拉开了烤箱门,用手套拿出一颗面包放进包装纸里边递给陈若渴。 那天,陈若渴就咬着面包重新坐在那辆粉红色hello kitty电动车上。何家好载着他去了老年舞厅。何家好只有一张跳舞券。一开始门口检票的阿婆还不肯放两个人进去。何家好拉着陈若渴说:“姨姨们看到这张脸,柜台小米酒都多喝几杯的啦。” 阿婆捏下巴思索了会,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于是放他们进去了。 舞厅真的是上世纪那种舞厅,里边的灯光每一束都有自己的想法,随便乱射在各个角落里,红红蓝蓝的。何家好抓着陈若渴在一众群魔乱舞的阿叔阿姨中间穿梭,最后终于找到了住同一栋楼的阿叔。阿叔坐在柜台边,看到何家好也很兴奋地说:“你们两个都想做我的徒弟吗?”陈若渴疑惑。 五分钟后,他们已经跟着阿叔站在舞厅中央,九零年代金曲起来,阿叔朝后面两个后生看了一眼,严肃地说:“注意不要急功近利,跟着我的步伐。” 阿叔开始他的霹雳舞加踢踏舞可能还带点恰恰和探戈的舞蹈教学。何家好笑得根本做不了动作。陈若渴很努力想跟上,但是四肢都在做自己的事。阿叔跳了一半回头大叫:“跟上!动起来!” 何家好回应:“好!”他举起手机把陈若渴跳舞的样子录下来。阿叔看着前边,摆了个芭蕾的定格动作。身前身后的人都开始鼓掌。 舞曲换成了一首抒情歌。几对阿叔阿姨走进了舞池跳华尔兹。有阿姨来邀请陈若渴跳。陈若渴看着何家好求救。何家好笑道:“阿姨,他跟我跳。” 其实两个人都不会跳双人舞。阿叔跳完一支累了,坐在柜台前一边喝米酒一边指导他们。陈若渴抓着何家好的手,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何家好一直不停地在笑,陈若渴也笑了出来。他们就简单地跟着音乐画着圈圈。陈若渴抬头,何家好拉高他的手,转了一圈。旁边有姨姨叫了声:“漂亮!” 陈若渴看着何家好,何家好乐在其中地跳着步子。陈若渴悄悄捏紧了他的手,抚住何家好的腰。何家好身上一直有一种果木的香气,好像天然有舒缓功能。陈若渴伸手抱住了何家好,闭起了眼睛。他们跟着音乐轻轻晃动身体。陈若渴把头搁在了何家好肩头,轻轻深吸着何家好身上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某种心酸。何家好有家庭有一个女儿,但他现在好想不管不顾地亲吻何家好。 昏昏暗的灯光,一曲终了的时候,陈若渴松了手。 大卫一直在门口等着陈若渴。陈若渴坐在柜台和何家好喝了杯舞厅自制的米酒。阿叔邀请他们下次再来,然后送了两张跳舞券给他们。陈若渴看着米酒杯杯底的漩涡,何家好出神地看着他。 陈若渴转头,笑了笑,说:“怎么啊?” 何家好还是盯着他看。 陈若渴说:“我还好。” 何家好说:“十五个字。” 陈若渴笑出来,补充说:“电影是很辛苦拍完的,就这么下架了,真的很难受。感觉连奇斯这个人都跟着死去了。” “没有。”何家好说:“看过的人都已经在自己的人生当中认识奇斯这个人了。你演得真的很棒。” 陈若渴笑笑。他今天还要赶回去,明天一早要接受调查,下午要开记者会,还有一大堆昏事要忙。 大卫靠在车边吸烟。陈若渴走出来,阿婆在检票口喊道:“靓仔,再来啊。” 何家好追出来,把跳舞券递给陈若渴,说:“记得再来啊。” 第17章 牡蛎(四) 陈若渴重新接受了一次尿检。中午午餐的时候,大卫把下午记者会的稿子递给他。陈若渴边吃东西边看,到底吃了点什么也不知道。 他站在衣帽间里,妆发师拿衣服过来,陈若渴觉得差不多,换一套还是觉得差不多。一切都差不多。他像个妆发师买来的精致玩偶,换套得体的衣服,做好头发,放到无数摄像机前面的台子上。陈若渴下意识地闭了下眼睛。从何家好那边回来之后,他就在家里坐了半个晚上,脑袋里还有舞厅嗡嗡嗡的动感disco乐音,眼前也仿佛有红蓝色光。他在凌晨的客厅散步,觉得手上还有何家好手掌心的余温。他举起两只手,假装正在抱着何家好继续跳下一首乐曲。他们旋转,退后,前进,再撤步。 陈若渴低头看着手边的稿子。大卫陪在旁边,看了眼他的稿子,忽然愣了。那份稿子不是他给陈若渴那份。 记者会开始前,何家好忽然发了一张图片给陈若渴。陈若渴点开,是一张纸上端端正正写着《陈若渴演艺生涯突发事件应急预案》。陈若渴一片茫然。何家好紧接着发了一串很长的语音过来解释说:“啊就是,我每次发生事情前为了怕自己会崩溃之类的,就会先写一份《应急预案》给自己。我就你这次的突发事件给你写了一份,何小满还拿去进行了一些艺术创作..” 陈若渴认真读了一下,何家好在标题底下用小字写:因为已经发生了,可以直接看第四点‘事件处置流程’。陈若渴跳过去看了眼处置流程:“第一步,告诉自己事情已经发生了,饭要吃饱。”陈若渴差点笑出来。 第19章 “第二步,联系何家好就该事件进行破口大骂或者含泪控诉等形式的倾诉(注意表述请超过十五字)。第三步,转而对该事件进行客观地分析,寻求多方的解决方案,不能妄图自己一个人解决。” 陈若渴又跳回去看前面几点。何小满在纸页上画满了小插画,太阳和月亮,一些花还有小房子。何家好在最后加了一句ps:有被画遮住看不清楚的地方,何小满向你道歉。 陈若渴靠在化妆间的椅子上,把图片点大又缩小,看了好几遍。他招手让会场的工作人员给他打印了一张出来。 于是那天的记者会,陈若渴手边放着一张画满插画的打印纸。他低头看着上边密密麻麻的小字。 记者举手提问的时候,陈若渴都在晃神。记者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陈若渴,这次的涉毒事件,你能确保自己是百分之百清白的吗?” 破口大骂。陈若渴忽然想到应急处置流程里边的词。他实话实说:“尿检结果都已经出来了,我完全没有碰那些东西。在警方进来之前,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记者又问:“就电影被下架这件事,你怎么看?” 含泪控诉。陈若渴说:“看过的电影的人都已经在自己的人生当中认识奇斯这个人了。我想他已经拥有了存在的意义。”他朝底下的闪光灯笑了一笑。 - 花姐把剧本拿给何家好看。她在百好饭店转了一圈,站在二楼的围栏边朝下喊:“小何,这店不错啊。” 何家好还在低头看那份剧本。花姐想要拍一部自己独立导演的电影了。她说这个故事是从一个大学生手里买来的,当时看完觉得很有意思。花姐从楼上下来,坐回了位置上。 这个本子叫《蝴蝶飞不过雪线》,讲的是一个中国男孩爱上了传说中的蝴蝶女,于是跑遍世界去寻找蝴蝶女的故事。何家好看完也觉得很有趣。 “但是,”花姐说:“我思索了很久谁可以来做这个男孩。” 何家好放下剧本,去后厨嘱咐了下做几个招牌菜过来。花姐是有拍摄路过附近于是来找他吃顿饭。他们也已经有年头没见了。花姐说何家好好像不会老,一张娃娃脸。何家好笑笑。 中午,餐馆里开始热闹起来。他们走过大厅的时候,花姐看到挂在大厅墙面上的《牡蛎》剧组照,叫了声:“陈若渴?” 何家好唔了声,说:“对啊,他来这里拍过戏。” 花姐感叹:“你们好有缘分啊。” 她嘀咕着,跟在何家好身后进包间,忽然又转头走了出去。何家好愣了下,跟着她走回了大厅。花姐指了指照片上的陈若渴,说:“陈若渴。” 何家好疑惑。花姐说:“陈若渴可以演。我要让陈若渴来演这个本子。” 她想到半个月前看到《牡蛎》,当时也在惊叹,陈若渴已经不是从前演阿仔的那个小男孩了。奇斯身上那种凝重的戾气实在是真实。陈若渴很适合来演一个爱情疯子。 但是,花姐坐回了包间,撑着头说:“我请不起他。我没那么多预算。这部片子赞助都没拉到多少。” 花姐那天喝了蛮多酒,一直笑眯眯地说:“看到何家好心情就会变好。” 她坐上代驾车走的时候,还趴出来,朝何家好挥着手大叫:“下次再来找你!” 花姐坐车赶到邻市准备明天的开工拍摄。路程中央下车吐了一会,又醉醺醺地上车。车开下高速的时候,有人打电话过来。花姐接起来,头昏昏沉沉地说:“谁啊。” 那头说:“我是陈若渴。” 花姐晃了晃自己装满酒的脑袋问:“哪个陈若渴?我是很渴。” 陈若渴无语了一下,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打下去。花姐忽然睁大了眼睛,问:“陈若渴?” 陈若渴解释:“何家好和我说,你手里有个本子想找我。” 花姐啊了一声。陈若渴说:“我有兴趣。剧本详情你可以发到我的工作邮箱。电邮地址待会发你手机上。可以吗?” 花姐又啊了一声。陈若渴继续说:“片酬再说,没关系的。” 车子开进了市区。花姐忽然感觉自己眼睛热热的,酒都快从眼眶里跑出来了。她抽噎了一下,说:“嗷,你们这群小屁孩,亲死你们。” 第18章 牡蛎(五) 陈若渴打电话给何家好说:“花姐说她可以马上飞过来给我看剧本和我商讨拍摄方案,她好像有点疯了。” 何家好夹着手机,在自己的厨房间里边做果酱,边听陈若渴讲话。最近陈若渴常打电话给他,没有破口大骂或者含泪控诉,有些时候只是在赶下一场活动的间隙忽然就拨电话给何家好。何家好接起来,陈若渴就说:“哦,没事。”他们随便聊两句,然后陈若渴会挂断电话。 何家好把熬好的果酱倒到新买的小玻璃罐里,新鲜的草莓酱。他半蹲下来看着深粉色的酱。何家好可以说,他对如何把草莓做成香甜的草莓酱,已经有了相当的自信,但是对于陈若渴的演艺生活,他全无经验。所以他希望自己是一个非常耐心的听众。 有时候,何家好在百好停下休息,拿手机出来刷,刷到陈若渴最新动态是去参加一个品牌酒会。陈若渴穿了自己代言的系列,主题叫春游远夏。上次陈若渴拍摄这个系列的硬照的时候,穿一件透视蕾丝长袖,脱下来不多久就过敏。他抓着自己手上的小红点,红点渐渐变成大块的肿块。 第20章 大卫跑去给他买药,回来发现陈若渴在打电话给何家好说自己过敏了。何家好说:“你不要抓自己哦,抓紧吃药。” 陈若渴听话点头说:“我不抓。”大卫无语。他把药和水递给陈若渴。 这次酒会陈若渴穿的是一件像裙子一样的长衫,上边缀满了仿真树枝和花瓣。造型师在他头上夹了两个透明小夹子。何家好觉得陈若渴真像被山林女神爱慕的纳西索斯。 百好二楼的空调坏掉了。维修人员一直不来,二楼只能暂停开放。何家好从二楼下来的时候,碰到正想上楼的刘美兰。刘美兰出去做了个头发,挎着自己的小包,蹬蹬走上来。何家好问她怎么突然来店里,刘美兰说自己身体不太舒服,想何家好陪着去下医院。 他们走出百好的时候差不多是傍晚。刘美兰自己开一辆红色马自达,车子开的飞快,不像是病了。车开到中心广场附近的一间餐厅停下来。刘美兰拽着何家好进去,朝坐在里边的女孩子挥手。 何家好就那么被骗到相亲现场。刘美兰坐了会就自己走了。何家好和女孩面面相觑。他知道刘美兰很想他再婚。活在小地方,出门一趟,就能碰上五六个熟人,个个要探问你家庭是不是美满了,为什么不再找一个。好像你不做这件事,就是错的。何家好有时候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低头搅着手里那份意面。女孩问他百好的招牌是不是春雨糕。何家好点点头,他说:“我们的面包也很好吃的。” - 陈若渴吃了口从自助餐台拿的面包,味道很寡淡,不如何家好做得好吃。陈若渴吃了两口,就放在了一边。他碰到几个演艺圈的熟人,稍微停下来聊了几句,身上那件衣服上的装饰剐蹭着他的皮肤,不太舒服。 有其他新人演员过来和他打招呼。《牡蛎》风波之后,陈若渴意外地收获了一波同情和关注。他从《杀死谣言》中的青涩演员忽然被标榜成“新生代实力派”。有人举手机和他合照,拍完照之后,伸手拿了一颗陈若渴头上的发夹。 在会场待了一会,陈若渴觉得很热,空调像坏掉的一样。他的衣服太不透气了。他走出去透气,靠在走廊的窗边看着酒店后花园的花圃。如果现在衣服口袋里有烟,他就想抽一支再进去。 他又拿了手机打给何家好。何家好接起来,没有饭店嘈杂的声音。陈若渴不说话,何家好喂了一声,问:“怎么啊?” 陈若渴说:“没什么,太闷了。” 何家好笑了声,他说:“我也好闷。”他靠在餐厅的厕所间里。 陈若渴眼睛望着不断从酒会大厅进出的那些光鲜得不得了的人,说:“参加这种酒会,最多就是说废话,都不能安安静静吃东西。”陈若渴放低了声音,小声说:“而且东西都不好吃。” 何家好笑起来。他说:“我前几天新做了草莓酱,寄给你好不好?这样你饿的时候,抹在吐司上就能吃。”陈若渴说好。 第二天陈若渴就收到何家好寄的果酱。他照何家好说的,不吃就放在冰箱冷藏柜,吃的时候拿小餐刀舀一勺抹在烤好的吐司片上。何家好自制的草莓酱不会太甜,没有添加剂,吃起来还是浓郁的草莓味。陈若渴很喜欢。 他特意要打个电话给何家好说,他很喜欢。何家好那时正在忙着送何小满上学,一只手抓着手机,匆匆说:“那我下次做了再寄给你。” 陈若渴舔了下嘴角的草莓酱,说:“好。” 大卫发现的时候,陈若渴打电话给何家好的频率已经高到了一种地步。陈若渴那么一个讷言的人,忽然爱上了打电话原本已经是件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而且每次是,拍戏的间隙,换了装,靠在化妆间门边玩手机,玩着玩着忽然就打电话过去了,摸摸自己鼻子说:“我刚才拍了两场重头戏。” 大卫不知道何家好说了什么,陈若渴低头笑了下,说:“那我挂了。”挂断电话后,陈若渴就不笑了。 那段时间去心理诊疗室,陈若渴说:“我最近感觉很闷,好像身体里有场黄昏的雨要下不下。” 陈若渴停下来,心理诊疗师看着他,问:“为什么?” 陈若渴说:“我知道不应该这样一刻不停地打扰他的生活,但我控制不住自己,甚至想摧毁掉他的生活。” 他抬头看着诊疗师,说:“我有点离不开他了。” 第19章 牡蛎(六) 月末,花姐约了陈若渴详谈电影的事,他们约在百好饭店。那天是安楚楚的生日,她订了个ktv豪华包给自己庆祝。何家好无语道:“每年过生日为什么一定要去ktv啊。” 安楚楚说她就是喜欢。她让何家好给他设计一只配得上她的蛋糕。何家好想了几天,安楚楚生日那天下午,他做好了蛋糕,是一只樱桃小丸子。在何家好眼里,安楚楚就是个成人版樱桃小丸子。 傍晚花姐先过来,何家好刚把蛋糕放进冰箱冷藏。陈若渴下了戏,是坐高铁过来的。到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他戴着渔夫帽从百好侧门进去,走进包间的时候就被花姐一下搂住了。陈若渴吓了一跳, 花姐捧着脸看陈若渴的时候,眼睛都亮晶晶的。陈若渴被她看得很不自在。何家好端自己做的餐前凉菜过来,坐到花姐和陈若渴中间。 花姐说起这个电影拍摄,按照剧本走向,大部分时间是要在非洲、欧洲进行的,这就意味着陈若渴要空出挺多档期给拍摄。陈若渴说:“没关系。” 第21章 何家好在一边补充:“他觉得没关系,先安排电影拍摄时间好了。” 花姐又问起陈若渴对角色的想法。陈若渴说:“还蛮有意思的。” 何家好补充:“他觉得人物设定蛮有意思的,故事很有创意。” 花姐疑惑地望着他们,说:“何家好你是可以读心是吧。” 何家好不好意思地笑笑,给花姐又倒了杯酒。他拿着酒瓶转回头问陈若渴:“你可以喝酒吗?” 陈若渴点点头,他今晚打算住在百好附近的酒店里。 一开始三个人谈论着剧本里的细节,到后来不知为什么何家好又开始拉着花姐数自己的家常菜谱。陈若渴插不上话,支着头在一边看他们。何家好最近忽然去打了一只耳洞,左耳上挂着一枚小小的耳钉,是只小飞鸟。陈若渴盯着飞鸟看。 何家好问花姐:“知道豆腐怎么做最好吃吗?” 花姐好奇地问他:”怎么做?” 陈若渴总觉得这个画面似曾相识,过去发生过。他坐在暖烘烘的包间里,贴靠着何家好。何家好还是那样,说到激动的地方,会拍拍陈若渴放在桌面上的手寻求他的认同。陈若渴只是笑笑。何家好也朝他笑笑。何家好再拍过来的时候,陈若渴捏住了他的手,力度非常大。但陈若渴握了一下,又迅速放开了。何家好看了他一眼,陈若渴去看包厢里悬挂的字画。画上提“那年私语小窗前,明月未曾圆”。 何家好出了包间一下给他们拿酒。陈若渴站起身走出去抽烟。他靠在百好后巷,透过后厨的窗户,可以看到何家好从酒柜里拿好酒,又把头凑到咕嘟咕嘟炖着的大砂锅边上闻了闻。他朝厨师竖了下大拇指。陈若渴笑起来。何家好真好。他的好很像一块好用的胶条,可以贴住陈若渴四面漏风的身心。因为太有用了,陈若渴发现他需要得越来越多。 何家好走出侧门,拿手里的一桶冰块贴了贴陈若渴的脸。陈若渴嘶了声。何家好揽过他说:“进去喝酒。” 那晚,他们像老友聚会,决定每个人都要放开喝。花姐喝多了,一定要何家好说出豆腐怎么烧才最好吃。 何家好说翻眼皮想了想, 忽然站起身,说:“我去做一碗。” 他真的走出包间朝后厨去了,留下花姐和陈若渴大眼瞪小眼。不过一会,何家好晃晃悠悠地端一碗沃豆腐走进来,放到桌子上,确实是很香。 他撑着头,自己夸奖自己:“好香。” 花姐点了点何家好的脸,问:“何家好,你还想不想演戏?”她说:“剧本国内部分,还有个配角,你要不要来演?” 何家好栽在桌面上,嘟囔:“我现在只会做菜。” 陈若渴看着他,说:“你再试试看。” 何家好又给他倒了杯酒。花姐拉着何家好一直晃,求他来演那个角色,没几场戏,是男主角在国内的一个朋友。何家好敷衍地答应了,又转头出去拿酒。 聚餐到最后,最先醉倒的人倒是陈若渴。他本身酒量不大好,又不说话,一直就是闷头喝酒然后看着花姐和何家好谈天。何家好有点好笑地看着趴在桌子上的陈若渴,他玩着陈若渴的头发,看着陈若渴绯红的脸。陈若渴露出一只眼看了眼何家好,又躲回自己臂弯里睡觉。 晚上何家好是半拖半抱着陈若渴回了酒店房间。他把陈若渴扔在床上不久,大卫打电话过来,提醒陈若渴吃药。何家好从陈若渴的随身包里找出药盒,倒了半杯饮用水放到床头。 他拍了拍陈若渴的脸,说:“吃药。” 陈若渴没理他。何家好扶了下陈若渴,想喂他吃下去。陈若渴闭着眼睛,伸手打掉了何家好手里的水杯。水倒在了床铺上,溅得到处都是。陈若渴说:“吃了药也睡不着。” 他眼睛红成了一片,喃喃地重复:“我吃了药也睡不着的。” 何家好的手机响,他接起来。成人版樱桃小丸子安楚楚在那头尖叫道:“我的蛋糕,我的朋友何家好人呢?你不是忘了今天谁过生日吧?” 何家好缓过神,他确实差点忘了安楚楚的生日。何家好举着手机要起身的时候,忽然被陈若渴拽住了手。陈若渴说:“不能走。” 安楚楚在那头疑问:“什么不能走啊?” 陈若渴和失心疯了一样,发狠捞过何家好,抱在了怀里,两个人一起摔在了床上。何家好感觉床铺上的水洇透了他的t恤衫。他觉得好凉,陈若渴的身体又好热。他的手机摔滑到露台门边,安楚楚喂喂了两声,充满怨气地挂断了。陈若渴一开始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眼睛里沁着水汽。他们就那么侧躺在湿漉漉的被子上。玻璃水杯兀自滚落到了地上。 何家好被抱勒得实在难受,动了动,说:“陈若渴, 你放开我一下。” 陈若渴怔愣了一下,忽然像发了疯,一口咬在何家好脖子上。他舔咬着被他咬红的皮肤,何家好轻轻地哼了一声。陈若渴的手伸进了何家好的衣服里。他低声喃喃着:“我不放...”他急着要去脱何家好身上的衣服,又急着脱自己身上的衣服,毫无章法的,像从便利店买到心爱糖果的小男孩,急着剥掉糖果的外包装。他要细细品尝一遍糖果的味道。 陈若渴压在何家好身上,从肩头亲到腰际。何家好胸口有一颗痣,何家好的腰间有一条小疤。他努力地记忆,希望那是只有他知道的秘密。陈若渴掰开何家好的大腿,亲吻内侧的时候,何家好有点难耐地往上拱了拱身体。陈若渴拽住他的腿,入迷地舔咬着。他的头好晕,感觉何家好的身体是泥沼,他是正在慢慢陷入泥沼的人。他立刻要窒息,马上会死亡。死亡真美好。 第22章 那天夜里床单上的水渍,慢慢变得温热。何家好痛叫着,带着哭腔,他意识已经十分恍惚,只能看见陈若渴盯着他的眼睛,那么古怪地专注。陈若渴整个人贴在他的身上,怎样都不肯放开他。天花板变得很远,何家好抓着陈若渴的脖子,最后疲累地叫了一声:“陈若渴,停一下..” 第二天何家好醒来的时候,地板上的玻璃水杯已经不见了。陈若渴穿好了衣服,有点木然地坐在沙发上发呆。何家好坐起身,眯着眼睛。昨晚喝多了酒,又差不多只睡了半晚,他感觉自己的眼睛都是肿胀的。 陈若渴听到动静,转回头,但是看了何家好一眼又避开了眼神。大卫来之前,他们就在房间的两端坐着。陈若渴后来匆匆说了声:“车在楼下,我下去了。” 他坐上车的时候,脑袋里还在嗡嗡作响。他把何家好强了。何家好是有老婆孩子的人。陈若渴靠在车后座,觉得头很痛很痛。他有多喜欢何家好,现在就觉得自己有多糟糕。那么糟糕坏烂的一个人。他不知道何家好以后还会不会肯再见他。 整整一天,工作的时候,陈若渴都没在状态。大卫小声问他是不是药没吃。陈若渴点点头又摇摇头。他点开何家好的肥兔子头像,又关掉。 傍晚的时候,陈若渴坐在家里的水族箱边上,看着新换的金鱼慢吞吞地游来游去。他感觉很糟糕,像被怪兽咬掉一半身体的病患,内脏都在空气中无处安置地晃荡。他真的很喜欢待在何家好身边。他觉得百好香喷喷的后厨,像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避难所。但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那天很晚的时候,何家好在百好后厨收到陈若渴发过来的讯息,他说:“真的对不起,我还能不能继续和你做朋友?” 何家好站在烤箱边上,忘了要设定温度。他的脖子上还有大片的吻痕,一整天又痒又痛,何家好觉得自己遥远地倾慕着陈若渴的这几年就是这样,又痒又痛。他摁下了烤箱的开关,新做的面包开始在烤箱里被加热烤香。温度如果过高,面包会硬掉,烤太久,面包会烤焦。何家好知道,烤面包也需要适宜的时间和温度,每个人也有他适当的位置。他的最佳位置,可能只是在陈若渴几百万分之一的列表里等他更新最新近况,或者是做他电话里的朋友。 深夜返回租住的公寓的时候,何家好打开自己的房间门,门背后除了《杀死谣言》的剧照,上个月还贴上去了《牡蛎》的海报。两个陈若渴盯着何家好看。何家好朝他们笑笑。 第20章 蝴蝶飞不过雪线(一) 何家好看到剧本的结尾写着:蝴蝶能够飞行的最高海拔是5.791千米,是可以飞过雪线的。他合上了本子,回复花姐说:“我现在只知道怎么做菜,真的不想演戏了。” 他挂断电话,坐回了办公室的旋转椅上。那晚之后,他和陈若渴没有再联系过。陈若渴再没打电话过来,何家好没有复他讯息。他继续翻着剧本。本来花姐找他演的也就是个很小的配角,男主角的大学同学,三四场戏的事。何家好把剧本放进了抽屉里。 因为那天没陪安楚楚过生日,何家好重新包了一个ktv的豪华包间给她补过生日。那个樱桃小丸子蛋糕放到第二天已经冷硬。何家好还是买了一个带过去。安楚楚又叫了一帮同事朋友。何家好挤过卡座上的人,把蛋糕放在了安楚楚眼前。 他还是不知道,在ktv过生日有什么好的,音响吵人,互相说话都像在吵架。安楚楚举着麦克风,吼着歌。她要拽何家好起来一起唱,何家好的领子被她拽开,安楚楚看了眼何家好脖子上一点一星的紫红色吻痕,松开手又自己跳来跳去唱歌。 晚一点,何家好说:“我先回去了,便利店阿婆还等着我下班。” 安楚楚喝得醉醺醺倒在他身边,搂着何家好说:“何家好,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何家好愣了下,说:“没有。” 安楚楚晃晃他说:“谁能和你谈恋爱,都是他的福气,知不知道,我的好朋友何家好超级好。” 何家好掰着她的手,安楚楚嘴里满是酒气,喷得他满脸都是。何家好无奈地任她靠着,眼睛盯着大屏上的古早mv发呆。何家好突然想到,他也确实该谈恋爱了。接手饭店这几年,几乎都在忙着经营饭店,还没认真想过是不是自己应该谈个恋爱。 安楚楚嘟嘟囔囔地问:“哎,你到底喜欢怎么样的?” 何家好脑子里闪过十九岁的陈若渴的脸,他永远的初恋,他们做过所有的第一次。他喜欢怎么样的,是那样沉默寡言,跟在他身后陪他逛遍整个无聊小镇的那种人吗? 何家好说:“不知道。” - 陈若渴说:“不知道。” 工作室把行程安排拍在他眼前。《蝴蝶飞不过雪线》因为大部分的戏份需要在国外进行,会耽误掉陈若渴很多活动安排。经纪人问他:“你知不知道你不年轻了,一直没有曝光随时被这个圈子吞掉。” 陈若渴耸耸肩,说:“不知道。” 最后,陈若渴和工作室相互做了妥协,行程安排出来的时候,大卫看着日程表,问陈若渴:“他们当你是二十四小时不用睡觉吗?” 陈若渴想差不多是事实啊,他确实不睡觉。《蝴蝶雪线》的拍摄几乎是硬生生插进了陈若渴接下来几个月的安排里。所以每次他都是上戏前一秒赶到片场,结束立刻走人。 第23章 国内戏份不多。剧组借了某个大学的一个课室和图书室当拍摄地。陈若渴下保姆车,挤过跟上来要签名的学生,匆匆跑上楼。妆发师引他先去换戏服。他这次饰演的一个快毕业医学生,因为在图书室偶然看到蝴蝶女的传说,开始每日做梦梦到蝴蝶女飞过。医学生于是搬了所有能够找到的文献资料,开始认真研究起蝴蝶女曾经有可能飞过的线路。 陈若渴拎着服装师递过来的短袖衫,说:“我不穿这个。” 服装师愣了下。陈若渴自顾自坐到了化妆间位置上,说:“就穿我自己的常服也可以吧?我时间比较紧,换服装也需要时间。” 大家都没敢提出异议。陈若渴自己穿着卫衣长衫,看起来也像是普通大学生的妆扮。 疯狂的医学生最后绘制出了蝴蝶女可能飞过的路线,她到过肯尼亚,然后沿着赤道线一路往西,经过刚果、赤道几内亚,到过加那利群岛,最后是不是降落在欧洲大陆最西端不得而知。 陈若渴要保证自己尽量少ng,然后再下戏去赶下一个活动。他穿过走廊的时候又被学生簇拥住,陈若渴接过本子签名。下课后,走廊上走来蹿去的人,他没有尽头地站在那边签自己的名,签到后面,真的好厌恶那个名字。陈若渴转头和大卫说:“我去厕所。” 他快步躲进了厕所隔间。陈若渴靠在隔板上发了会呆,从卫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小小的瑞士军刀。陈若渴和心理咨询师说:“有没有人会有那种感觉,觉得身体里有一个巨大的脓包,好不了也挤不破。我想划破它,划了果然舒服很多。” 陈若渴拉起自己左侧的袖子,上边细细密密列着如针线般的刀痕,有一段时间的会结一层薄薄的痂,新添的还会泛红,划下去之后,伤口会发热,会涌出血,继而才会感到痛。痛好让人安心。 陈若渴又靠了一会,拉下袖子,走了出去。 他跟厕所门口的学生擦身而过,学生转头惊讶地说:“陈若渴!” 陈若渴礼貌笑笑,走向等着的大卫。 - 何家好接住走出厕所的安楚楚,有点嫌弃地说:“你身上都是呕吐物的味道。” 安楚楚假装呕了一下,何家好差点想把她扔在地上。ktv里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安楚楚一定要待到包厢时间的最后一秒。何家好坐在点唱板边上,翻来翻去,点了一首《情人知己》。安楚楚眯着眼睛,说:“中年男人何家好。” 何家好只是让乐音放着,没有去唱。他和安楚楚沉默地靠坐在卡座上。安楚楚开始流眼泪,不知道在哭什么。何家好没头没尾问她:“如果你真的很喜欢他,只是待在他身边做一个好朋友,可以吗?” 安楚楚哭着说:“不会痛苦吗?” 何家好沉默下来,耸耸肩说:“不贪心就不痛苦。” 安楚楚头发凌乱,口红满脸乱飞,半躺下来睡了过去。何家好捏着手机,手机屏幕熄灭又摁亮。他看着陈若渴最后发给他的那句话。小城市唯一的ktv已经十分陈旧,叶倩文的歌声里都是杂音,何家好在装潢得浮夸又敷衍的包间里点开手机,发过去了一句:“可以啊。”后边跟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第21章 蝴蝶飞不过雪线(二) 到肯尼亚的内罗毕,剧组因为经费紧张,在郊区找了间破旧别墅。陈若渴白天起床,要放过去一点泥沙水再接水刷牙洗脸。七月的内罗毕天气还算舒爽。医学生背着自己巨大的旅行包,逢人就用蹩脚的斯瓦希里语问当地人:“蝴蝶女?” 当地人以为是疯子。他也确实是个疯子。 陈若渴下戏之后,自己在市区闲逛,和当地的翻译进了一间巫师馆。巫师盯着他坐下,忽然在他眉间点了一下,说:“你有劫难。” 他继续说:“要破劫,可以带两个我这里的银手环走。” 一同跟来的花姐翻白眼说:“全球的江湖骗子是不是都是这个套路啊。”她拉着陈若渴出了门。 但是第二天回国前,陈若渴回去找巫师买下了那两个银手环。手环内侧刻着看不懂的语言。他又要飞十几个小时回国内参加一档访谈节目。陈若渴在飞机上捏着其中一个手环想,如果劫难是空难呢。如果他现在从空中摔下去,粉身碎骨,那日程表上那些满当当的事务终于与他无关了。但是飞机平稳飞行着,安全降落在首都机场。 陈若渴坐在车上的时候,就有妆发师开始给他补妆。陈若渴继续背着采访稿。妆发师忽然说:“渴哥,你手上的银手环拿下来一下哦,和你今天衣服的风格不搭。” 陈若渴乖乖把银手环取下来,交给她。他想,这样会有劫难吗,是车子失控,还是待会演播厅起火。不管哪一种,身边都会有人陪他送死,真不应该。 进演播厅前,陈若渴忽然转头把自己的手包交给大卫,说:“里面还有一个银手环。” 大卫疑惑道:“需要我保管?” 陈若渴说:“需要你带给何家好。” - 何家好接过银手环,大卫没从车上下来,他说:“我还得赶回去。这个渴哥给你的。” 何家好懵懵地拿着手环左右看了下,顺手戴在左手上,进了饭店。 安楚楚前几天给何家好介绍了一个男生认识,也是本地人,比他们还小几岁,互相听说过,但不熟悉。何家好去见面地点,男生已经在了,穿着工作用西服。何家好忽然有点局促。他走进去,但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就僵在那坐了会。何家好抬头,看到男生脸上灰褐色的小痣,和陈若渴脸上的很像。 第24章 何家好忽然脱口而出:”你看过《杀死谣言》吗?” 男生疑惑了一下,说:“你是,喜欢看电影?” 何家好说他以前是电影学院毕业的,但是现在是个饭店老板。男生来了兴致,两个人开始聊起来。 后来男生点点头,兜回来说:“所以你最喜欢的一部国产片是《杀死谣言》吗?” 何家好摇头,说:“不是。”他的观影量还算大,《杀死谣言》虽然有获国际大奖,但并不是他心中最好的那一档国产片。有些作品是这样的,和人一样,有瑕疵才显得更像个饱满立体的人。《杀死谣言》的优点是陈若渴,缺点是陈若渴。何家好觉得自己每回说起《杀死谣言》其实是在说起陈若渴。 他朝对面的男生笑笑。 - 花姐说陈若渴的演技真的好了不少。他能立刻切换那个单纯又痴颠的医学生。花姐坐在监视器后边和副导演说:“也可能他有单纯痴狂那一面,只是我们不知道。” 最近大家拍完一天的戏会一起去逛每天的河边市集。陈若渴站在一个木雕摊边看了很久。他把每个动物木雕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有些动物是他从未见过的,他随时会拿起一个,问摊主:“这个是什么?” 摊主说:“疣猪。” 陈若渴哦一声,又放回去,举起另一个,问:”这个呢?” 摊主说:“猫鼬。” 陈若渴喃喃自语说好酷。他挑了两个带回住处,第二次去逛,经过的时候又停下来问,然后再买一堆。到最后,摊主几乎是买一送一给他。陈若渴抱着一堆稀奇古怪的木雕,开玩笑说:“蝴蝶女有吗?” 摊主愣了下,说:“三天后来这里,做给你。” 三天后,陈若渴去河边市集,那个木雕摊已经不在了。陈若渴到处转,摊位没有搬地方,就是不在了。陈若渴问附近摊位的摊主这个木雕摊怎么会突然不在了。摊主们说:“不知道。”陈若渴只得作罢。 他回国的时候,挑了一只漂亮的黑斑羚放在行李箱里,然后让大卫寄给何家好。 三天后,何家好在饭店前台收到一只来自肯尼亚的黑斑羚木雕作品。盒子里没有其他讯息,总之是送给他的。何家好把那个木雕就放在了收银台前。 关店回家的时候,何家好把木雕带回了公寓。他把它放在了房间的床头柜上。何小满来公寓,拿起来玩了一阵,把木雕摔在了地上。何家好捡起来的时候,黑斑羚掉了一个角。他还是把它放回了原位。 - 陈若渴跌了一跤,剧组人员过来扶起他的时候说:“你的手流血了。”陈若渴的卫衣袖子上沾了血迹。摔一跤还不至于这样。 下了戏之后,花姐拉了一下陈若渴的袖子,她把袖子又放回去,递了支烟给陈若渴。她打了个冷颤,陈若渴侧臂上的刀痕已经像毛线团一样缭乱,有些伤口沾着没割干净的皮肤组织,割深了的地方像一只皴裂的眼睛诡异地盯着发现的人。 花姐吸了口烟,叹口气说:“你记不记得我们拍那部小镇电影的时候,因为不满导演乱发脾气,你也发脾气。当时我想,嚯,这个毛头小子真的青涩得不知天高地厚。这几年你那些负面消息我也有看到过,我知道这个圈子不好混。陈若渴,如果人累了要记得休息。” 花姐拍拍陈若渴的肩说:“我说真的,如果时间太紧张,我这部戏不拍也可以的。” 陈若渴点了烟,抽了口,说:“我又没事。” 他的手机叮了一下,何家好忽然传了那张掉角黑斑羚的照片给他,问说:“你送的吗?” 陈若渴咬着烟回复:“对。” 何家好发过来问:“你最近怎么样?” 陈若渴又吸了口烟,说:“不怎么样。” 第23章 蝴蝶飞不过雪线(四) 原来溺水窒息是这样的感觉,海如同一张大网。这样才对啊,陈若渴后来想,地球上有百分之七十的海域,海才是真相。他在海里看到自己左手戴着的银手环,于是想到了何家好,但是一切转瞬,然后只剩被剥去氧气之后的痛苦。 好痛苦,妈妈。陈若渴闭起了眼睛。为什么在那么拥挤的市集,你不拉我的手。为什么每次你会忘记我在学校门口等你来接我。你知道后来我发现,下午六点交班的保安会用同情的眼神看我。妈妈,后来我成为了大明星,很多人喜欢我,但是那么多喜欢都不能够接住我。我充满恐惧地知道,他们迟早不喜欢,我迟早被剩下,就像现在这样。 陈若渴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的头很痛,天花板空荡荡,失去焦点。陈若渴尝试动了动自己的手脚,他被拉到陆地上了。 很快有医护人员冲进来给陈若渴检查各项体征。大卫在病房边远远看着。医生走掉后,大卫说楼底有好多粉丝在守着。陈若渴恍恍惚惚,话只能听懂一半。住院那段时间,基本都是这样。 工作室替他找了更好更专业的心理治疗师。但陈若渴一开始都说不出话来。他只是呆滞地坐在心理诊疗室的沙发上,感觉喉管里仍有苦咸的海水。 剧组还有一个导演助理仍在昏迷救治中。拍摄无限期暂停。当时有一半的人是在岸上,一半在海上拍摄。花姐挨个和每个参与制作的人道歉。她能拿出的钱都拿去做赔付了。原本就是小本子小制作,与其说是剧本里的大学生在追爱,更多是她自己在疯狂地追梦。 第25章 借轮船的时候,当地人也说了,这个时间点不宜出海。但是他们拍摄时间紧张,耽误不起,是她决定要让他们上船的。 花姐泪眼婆娑地看着陈若渴说:“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 陈若渴疑惑地望着她,他想说,他不太听得懂了,大脑转得好慢。要先理解她的眼泪,再理解她的话,继而理解她来找他的缘由。 陈若渴有点疲累地和大卫挥了挥手。 大卫说:“他想休息了,下次再来吧。” 陈若渴抱着自己的腿,坐在床边的地毯上。窒息的感觉一直都在。他呼吸不过来,眼前好像是混沌的海。海里又走过来一个人。陈若渴把头埋进了自己的臂弯。 大卫在一边轻声说:“他有点累。” 陈若渴感觉有人轻轻抱了抱他,果木香气。陈若渴抬起头,何家好的脸好像是被海水打湿了一样,哭得到处是眼泪。又是眼泪。 陈若渴伸手摸了摸何家好的脸,对他摇摇头。 - 何家好见到陈若渴已经是事件发生一个月之后。他不是陈若渴的什么,最多真的就是跟着其他粉丝挤在楼底一起等他醒过来。醒过来之后,工作室对外只是说他会停掉工作一段时间静养,具体到底什么状况谁也不知道。 花姐来看陈若渴的时候带着他一起过来了。何家好走进陈若渴那套房子,房间里已经用海绵包起了所有尖锐的角,厨房间里没有刀具和剪刀,窗户做了特殊处理。陈若渴就自己一个人呆然地坐在房间地板上,像抽掉了最后一点电的故障机器。 何家好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顺着眼睛拼命流下来。他还给陈若渴带了自己做的面包。陈若渴看他的眼神很茫然。 大卫说陈若渴几乎不能正常交流和正常进食。那些食物,他现在吃不了。 何家好流着眼泪,拼命解释:“这个面包是我新做的口味,没有人尝过。我想让你第一个尝到。陈若渴,我,”何家好抬头看了一眼大卫,说:“我能不能在这里多呆一会。一会会也行。” 大卫表情很为难。何家好低下了头。他把手里的袋子放到陈若渴身边,轻声说:“你记得吃。” 他站起身要走,陈若渴拉住了他的手。 何家好转头,陈若渴看他的眼神还是很茫然。何家好坐回了陈若渴身边。大卫走了出去。 那天下午,何家好就一直陪着陈若渴安静地坐着,什么也没做,坐到傍晚的晚霞映进了窗格。何家好忽然缓过神,抬手表看了眼时间。他想站起身去厨房拿点水,陈若渴又拽住了他。 何家好坐回去,和他解释:“我去拿水喝,你要喝水吗?” 陈若渴跟着他站了起来,走到厨房喝水。 何家好把一格一格放在药盒里的药递给陈若渴,陈若渴听话地吃下去。 大卫过来的时候,何家好和陈若渴牵着手,站在落地窗边看小区广场的花圃。晚上,何家好陪陈若渴躺在床上。陈若渴睁着眼睛,睡不过去。何家好侧了下身子,点点陈若渴说:“哎,我给你讲睡前故事好不好?” 何家好哄何小满睡觉哄了这几年,会好多睡前故事。陈若渴点了下头。何家好开始给他讲一个小鸡去给鸭阿姨送水果的故事。他讲得绘声绘色,立起身演完小鸡演松鼠,然后演大狗熊。陈若渴就看着他。最后小鸡终于成功找到了鸭阿姨。 何家好说:“小鸡厉害吧。” 陈若渴点点头。 何家好捏了捏他的手,说:“你也很厉害。你也会好起来。”他的眼睛又热了起来。何家好让陈若渴也坐起来,说:“我最近看了好多心理学上的书,说每天和人拥抱五次,会对情绪有帮助。” 他伸手抱住了陈若渴,说:“以后,我们记得每天拥抱五次好不好?” 第24章 蝴蝶飞不过雪线(五) 何家好早晨起床,去厨房煮上了粥,然后洗漱完,把水和早上的药放在陈若渴的床头。陈若渴起来,把药吃下去。何家好抱抱他。 他知道陈若渴吃不下东西,但还是给陈若渴也准备了一份早餐。他们坐在餐桌两端,何家好把自己带来的面包切成了一片一片的,放在餐盘里。他眨着眼睛问陈若渴:“能不能给我个面子稍微尝一点?” 陈若渴真的拿了一块,咬了一口,嘴巴里是苦咸的,吃不出面包的味道。他很沮丧,捏着面包不知道要怎么办。何家好拿手机对着陈若渴咔擦了一张,说:“等这款面包要推出,能不能再借你的形象用用?” 何家好笑起来,抽走了陈若渴手里的那块面包,自己吃了。 上午,大卫接陈若渴去复诊。何家好忽然有点踌躇,自己应该回去还是应该留下来。他知道自己回去了脑子里也会一直想着陈若渴,做不了其他事。他犹豫了会,还是决定留下来。 陈若渴走后,何家好把屋子里里外外整理了一遍。陈若渴因为到处飞到处工作,家里像样的生活用品都没几件。何家好点了超商外卖,把缺的物品都补齐。他买了一套比较顺手的厨房工具,然后买了一些五谷,想让陈若渴慢慢从粥类开始恢复胃口。 何家好打开了陈若渴放在客厅里的唱片机,哼着歌给水族箱里的金鱼投了一把鱼食。他趴在水族箱边上看着那些游弋的小鱼。 陈若渴回来的时候,何家好还趴在边上看。陈若渴也跟着站过去一起看。陈若渴忽然伸手搂了下何家好。何家好会意,转过身抱住他。他们长久地拥抱着,很认真地拥抱。何家好轻轻拍着陈若渴的背。客厅里没开灯,只有水族箱亮着光。 第26章 陈若渴又把手收紧了一点。何家好拍拍他,说:“我今天煮了五黑紫薯燕麦粥,你有没有闻到香味?” 陈若渴点点头。何家好笑说:“特意等你回来开饭。” 陈若渴还是没有胃口,但是还是吃了小半碗。他们吃过饭之后,何家好洗碗,陈若渴倚在边上看他。何家好仔细地洗好餐盘,递给陈若渴问说:“我们合作,你擦干放起来怎么样?” 陈若渴愣了下,还是接过来,用干的洗碗布擦干,放回了橱柜里。 做完这些,天已经完全暗了。何家好走到阳台上给饭店打电话。他不知道自己能赖在陈若渴这里多久,但是他决定只要陈若渴不赶他走,他就待在他身边。何家好知道自己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人,只有很多很多无用的专注和耐心。 他每晚陪着陈若渴失眠。他给陈若渴讲完睡前故事,陈若渴还是不会睡着。他们侧身抱在一起。何家好可以听到陈若渴的心跳声。有时候听到心跳声都差点流眼泪。 新闻屏幕打出“失踪,溺水”的时候,何家好觉得自己都快要窒息了。至少现在他拥抱着的陈若渴拥有心跳。在等消息的那几天,何家好抱着那只呆头鹅想了很多。想到最后,都是遗憾,遗憾。他无数次想,如果十九岁那年,他能和陈若渴把那场恋爱谈下去,他们两个的人生会不会都变得不一样。如果恋爱过,他现在也不会坐在那里,那么的遗憾难过。 太遗憾了。何家好把头埋进了陈若渴的胸口,眼泪还是流了下来。他们都已经二十八岁。陈若渴低头看他。何家好闷声闷气地说:“陈若渴,十九岁的时候,我把你写给我的手机号码弄丢了。我联系不到你,我都找不到你了。” 何家好哭出了声音,语无伦次地说着:“后来我在电视上看到你。我接不到戏,没人想用我。我回家接管了家里的饭店,然后再也没走出过那个小城市。我每年过生日都会想到你,想到三天后是你的生日。陈若渴,我好想你啊,我都没办法...” 何家好再说不下去。他坐起身去洗手间洗脸。何家好洗好脸,发现陈若渴站在他的身后,睡衣胸口都已经被他哭湿了。 陈若渴的眼睛也红了,他艰难地张了张嘴,说:“我也是...” - 下一次大卫来带陈若渴去心理咨询室。大卫对何家好说:“咨询师让你一起去。” 于是那次是何家好陪着陈若渴一起去了咨询室。咨询师说:“他愿意让你陪着,这样很好。我有些建议会给到你。除了日常服药之外,你可以陪他做些恢复日常生活的事,应该会有帮助。” 何家好开始遵照医嘱,带着陈若渴制定每天的生活作息和要做的事。他咬着笔,坐在陈若渴身边填写每天的todo list。他问陈若渴:“冰箱里牛奶没有了,我们明天早晨先去一趟超市买最近几天的食材怎么样?” 陈若渴点点头。 何家好继续写:“饭后,午休半小时。下午我们一起看个什么电影。你看过《土拨鼠之日》吗?” 陈若渴又点点头。 何家好说:“那就换一个。然后,晚饭后,我们去楼下散步半小时,顺便丢厨余垃圾。” 何家好把todo list贴到了冰箱门上,然后拉着陈若渴去厕所洗漱睡觉。不管陈若渴睡不睡得着。何家好会督促他在十点半上床休息。 腐釪 咨询师给陈若渴换了一种药。第一天吃下去,药效起来之后,陈若渴睡着了一会儿。他在梦里又回到那片深深的海,海水倒灌进嘴巴和鼻孔。头顶是微微晃动的海面,已经看不到天空。陈若渴惊醒过来。 何家好吓了一跳,抱住他,说:“是做梦。” 陈若渴不敢再睡,睡不着很难受,睡着也痛苦。睡眠整一个变成了一种负担。更沉重的是,何家好会陪着他不睡觉。明明白天要照顾他已经很累,何家好还是坚持就陪他躺着。陈若渴觉得自己是一袋人形垃圾。 相处久了之后,何家好像是能感觉出陈若渴的情绪变化。他轻轻拍了拍陈若渴,说:“我没事,下午看电影的时候,我偷偷睡过了,嘿嘿。” 陈若渴侧身看着何家好。何家好点了点陈若渴的脸,开玩笑说:“能每天看到这张帅脸,我就没事。” 过几天,饭店的副店长送账本过来给何家好过目。安楚楚跟了来。何家好和陈若渴说过之后,下楼了一趟。 陈若渴就趴在阳台上看着楼底何家好和别人谈事。安楚楚抬着高跟,抱胸和何家好说着什么。陈若渴面无表情,走进了房间。 何家好上楼的时候,很开心地说:“他们还给我带了花,这是我们副店长自己种的玫瑰。” 陈若渴坐在沙发上没理他。何家好走过去给他看花。何家好戳戳他,问:“家里有没有花瓶啊,我插起来。他们两个谈恋爱之后,安楚楚免费的花都收到手软。” 陈若渴猛地抬头看他。何家好顾自己摘着叶子,打算修剪一下,插进花瓶里,边说着:“还经常发朋友圈炫耀。炫耀一次就算了,哪有人每次都炫耀...” 第25章 蝴蝶飞不过雪线(六) 何家好把那束黄玫瑰放在了开放式厨房的吧台上,每两天换一次水。他换水的时候,陈若渴走过来从背后搂住他。何家好已经有点习惯随时和陈若渴抱抱。他在花瓶里倒好水,把花重新插回去。陈若渴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 第27章 何家好笑说:“感觉是我背后生了一个新的器官,摘不掉了。” 在陈若渴那里住了快一个月,陈若渴真的快像何家好身上长出的一个器官。何家好因为饭店的事必须回去一趟的时候,陈若渴扯着他的袖子。何家好只好把他也带上了。 大卫过来开车接。何家好不好意思地说:”麻烦你了。” 大卫不好意思地说:“老板,是真的麻烦你了。” 陈若渴好像听不到他们说话,自己看着车窗外边发呆。车子走高速开了两个多钟头到何家好住的城市。何家好拿着陈若渴的行李包,带他进自己住的公寓。 有段时间没住,公寓里有股闷闷的气味。何家好开了下窗。陈若渴站在门边。何家好把房间的各个角落都打理得很有条理。阳台放了可以喝茶休息的成套桌椅,客厅里挂着很多电影版画。沙发对面是一个用来看电影的幕布。 陈若渴自己在何家好的小空间走来晃去。何家好忙着在书房找要拿去饭店的东西。陈若渴在何家好的沙发上坐了一下,软乎乎的,和饭店二楼的沙发很像。沙发上放着毯巾。陈若渴拿起来深吸了口气,上边都是何家好身上的味道。 他又站起身。何家好边翻着东西边又留意着陈若渴的动向。陈若渴晃进了何家好的卧房。何家好蹲在书架边费神找了一会儿,又急着想去看一眼陈若渴好不好。他叫了一声:“陈若渴?” 陈若渴没回答他。何家好站起身走了出去,他走进自己的房间,发现陈若渴站在那边,看着贴在门背后的海报。海外各个版本的《杀死谣言》的海报,中间穿插着新贴上的《牡蛎》。无数个二十岁出头的陈若渴看着二十八的陈若渴。 - 何家好脸刷得红了。他把门又推了回去。他们两个人僵在房间的门边。何家好有点不知所措地四处看,想找个合适的说法。他最后泄气般叹了口气,说:“我可是你的超级粉丝,八年。” 陈若渴看着他。 那天,他们是睡在何家好那个房间里。何家好躺在床上,和偶像本人说起自己这八年的追星史。他说:“哎,你记不记得《杀死谣言》上映四周年的时候,有个特别展映活动,说是你也会去现场。我那时是好不容易拿到的票。但是那个月安楚楚生产,我不敢走开,所以没去成。但是后来听说那个活动你也没去。” 何家好自顾自地讲开去了:“安楚楚是我发小,也是最早知道我是同性恋的人。她高中辍学就去国外找工作了,回来的时候怀了孕。我和她算是互帮互助,我不想被催婚,她不想被人说三道四,于是我们两个假结婚。何小满出生,安楚楚笨手笨脚,基本都是我在带。但是后来她说,不管怎么样,孩子是她的,她会很努力地学习做一个妈妈。离婚后不到万不得已,其实她也不会太麻烦我。” 何家好从床头柜里翻出了一本相册,上边从刚满月的何小满到现在三四岁的何小满,长得像糯米小汤圆一样的小女孩,长大了还是胖嘟嘟的。何家好又开始讲何小满小时候的事,陈若渴就安静地听他讲下去。 gzh-腐于 夜晚的时间特别绵长。何家好讲累了躺下来的时候,夜光时钟也才走到一点。房门关起来之后,那些海报又面对着他们。何家好说:“其实做一个饭店老板很无聊很累。我就经常拿《杀死谣言》出来当励志片给自己加油打气。所以这部电影确实对我有特别的意义。而且是你演的...” 何家好话还没说完,陈若渴突然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何家好惊讶地看着他。陈若渴把唇覆上了何家好的唇。何家好闭上了眼睛,他们靠在床头接吻,也许是夜晚真的漫长,实在没有的事情可做,于是可以吻得那么认真投入,毫无杂质地专注在一个吻里。 分开的时候,何家好的整张脸都烂熟了,被突如其来的吻搞得晕头转向。他们抱在一起。陈若渴感觉自己是终于做完了正确的人工呼吸,在搁浅的海滩上缓过来的人。四周仍旧水波流动,他仍旧睡不着,但也没什么要紧,重要的是他拥有了一点活下去的氧气。 第26章 蝴蝶飞不过雪线(七) 他们在何家好的房子住了很长一阵子。何家好起床先做两人份的早餐。陈若渴已经会自己熟门熟路晃进厨房接水吃药,吃好后就在一边看何家好做早餐。何家好出门去饭店会问陈若渴想不想去,陈若渴还不太肯出门。何家好走后,他就在何家好的屋子走来晃去。 何家好把陈若渴那个水族箱都拿了过来,他说太久没人在,小鱼怎么办。他每天会记得换水,开加热棒,也会细心清理水族箱里的水草。小鱼活得也都很好。 陈若渴趴过去看着他的鱼,忽然觉得他们都好幸运。 -fuydd- 何家好一般不会出去太久,最多半个钟头又赶回来。他手里拿一袋子从后厨顺过来的菜,还有从邻居的花盆里拔的葱。他们上午在家里做家务。陈若渴十指都没怎么沾过阳春水,做什么都笨笨的。何家好让他把客厅的地板稍微拖一下。他不知道那个拖把应该怎么用,让他把衣服放洗衣机里洗一下,他把整罐洗衣液都倒进了装洗衣液的小抽屉里。 何家好看着滚筒洗衣机里一片白乎乎的泡泡,那些泡泡感觉是要造一朵结结实实的云。陈若渴艰难地小声嗫嚅道:“我以为...那个地方要灌满。” 第28章 何家好叫说:“不是啊,从来没用过吗,那后来工作之后呢。” 陈若渴说:“阿姨打扫卫生。” 何家好无语。陈若渴还是那种把内裤和袜子都一起塞进洗衣机洗的人。何家好嚷嚷:“我要到网上曝光你。” 同居后,陈若渴好像真的是从海报上走下来,变成了普通男孩。何家好要无奈地拽住他说:“你头吹干了吗?” 陈若渴晃着满头水珠,说:“吹干了。” 何家好打了他一下,说:“去吹干,然后把客厅地板擦干。” 陈若渴觉得热,吹一下又赖皮不吹了。何家好只好帮他吹。何家好吹的时候,陈若渴就坐在那翻何家好留在沙发上的电影杂志。 傍晚,他们吃罢饭,养成习惯了下楼散半个小时步,顺便扔一天的垃圾。陈若渴戴着鸭舌帽和口罩,跟着何家好走小区附近的健步道。何家好说:“今天是这样安排,走完健步道,去百好一趟,拿明天做早餐的面包,然后去生鲜超市抢酸奶。怎么样?” 陈若渴眯起眼睛笑了。何家好疑惑说:“你笑什么?” 陈若渴捏了捏何家好的脸。 何家好红了脸。他又自顾自开始走路。陈若渴追上去拉他的手。健步道上还没太多的人,他们就牵起了手,轻轻前后晃着。何家好说着:“感觉水族箱里可以再加两条小鱼。要不把去花鸟市场加进明后天的todo list。”他在心里盘算着,如果可以的话,他还可以很认真地规划出他和陈若渴下个月,下一年的生活。之前听哥哥姐姐说起买房买车,他常觉得烦。但他发觉如果这件事变成,要和陈若渴住得更舒服点,应该换个更大的房,事情好像就变得美满又顺理成章。 他捏了捏陈若渴的手,问他说:“好不好?” 陈若渴说好。 - 花姐说:“不好。”她叹口气说:“还不就那样,什么都没了。” 她从陈若渴的工作室打听到最近他都在何家好这里。何家好去后厨端了一杯果汁给她。花姐自嘲道:“不如我也留在这里修养一段时间算了,好累。” 她真的是很累。她这个年纪是最禁不起风浪的年纪又真的偏偏遇到风浪。何家好拍拍她说:“你不用担心陈若渴。他最近状态还不错,昨天刚去心理诊疗室重新做过评估。他最近换了一种药吃,变得很嗜睡,每天睡到快中午才醒。我就把小米粥给他煨在电煮锅里保温,等他起来自己会记得吃...” 何家好自顾自说着,忽然发现花姐盯着他看,于是就红了脸。花姐笑叹道:“好神奇啊。你记不记得我们一起拍的那部电影里,阿仔也是在外面世界受了伤逃回小镇,只有阿奇毫无保留地帮助他。你们像在重新演那出戏一样。” 何家好回家的路上想起花姐的话。他走到家楼下抬头,看到阿仔,不是,陈若渴趴在阳台花花草草中间低头看他。何家好朝他挥了挥手。 十九岁他们谈的那场短暂的初恋,最后几天晚上要不这个溜去那个的房间,要不那个跑过来睡一张床。他们每次下戏都算早,下了戏大家有一些奇怪的集体活动,后来他们都不参加了,就躲回房间自己玩。 何家好洗完澡,从陈若渴的衣柜里扯一件衣服穿上,衣服大一个号子,肩塌下来,显得何家好更加瘦弱。何家好分腿跨到陈若渴身上和他亲嘴。海豚宾馆的房间浴室里,只有廉价香皂用来洗澡。陈若渴那段时间很喜欢白茶香皂的味道。 何家好上楼,陈若渴先打开门,把他搂了进来。他抱着何家好,贴了贴他的脖颈。他总觉得何家好到今天身上都有白茶香皂的味道。 这次去心理诊疗室,医生让陈若渴试试记录每天最想感谢的三件事。这些事可以非常小,像是喝到了很好喝的甜汤之类的。记录这件事放到了陈若渴睡前的todo 里边。何家好给他准备了一个小小的圈线本。陈若渴吃药之前,先咬着笔头想几分钟,像在完成很困难的家庭作业。 他于是开始要留意自己一天当中感到不错的事物。他们散步散得越来越远,有时候会经过老年舞厅附近、阿婆跳广场舞的公园还有本地人最爱去的桑拿房之类的。他有时就在本子上写:今天有个阿婆给了我一块自己做的米糕,味道不错。谢谢她。 那天他嚼着那块米糕,有人经过他,忽然说:“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很像一个明星啊?” 何家好在一边接茬说:“超多人说的啦。” 于是他那天又在圈线本上写:今天有人说我长得像陈若渴一样帅,好开心。 何家好偷看到这里的时候差点笑出来。陈若渴嘟嘟囔囔地把本子捂了起来。何家好耸耸肩,去把洗衣机洗好的衣服拿出来晾出去。 有次他们溜达到一间学生文具店门口,何家好捅捅陈若渴,陈若渴看到自己的脸被印在饭卡套和贴纸册上。何家好饶有兴趣地走过去,还很认真地挑了一个最喜欢的卡套。旁边的学生妹忽然拽了下何家好手里的卡套说:“叔叔,这个能不能让给我?” 何家好愣了下,竖起眉毛说:“我先找到的。” 学生妹叫起来:“你用来装校园卡吗,叔叔?” 何家好拿出自己的小区门禁卡装进去,示威道:“放什么卡不行啊,怎么啊?” 那天他们回家,陈若渴就看到自己的脸被按在楼底大门的感应器上嘀了一下。 第29章 晚上,何家好打着哈欠躺到陈若渴身边。陈若渴写:何家好买了一个印着我一张变形大脸的饭卡套,应该联系工作室维权。算了,谢谢饭卡套。 第27章 蝴蝶飞不过雪线(八) 大卫来看陈若渴,顺便把积攒了一段时间的邀约剧本送过来。陈若渴的气色好了不少,靠在门框边接过大卫手里的纸箱子。何家好很开心地问大卫要不要留下来吃饭。 大卫进屋,何家好朝陈若渴说:“给大卫倒杯水。”他自己转头进了厨房。 陈若渴哦一声,熟门熟路跑到餐桌边倒一杯柠檬水递给大卫。 大卫看着小小的客厅。陈若渴刚把阳台上晒干的衣服收下来,随意散放在沙发上。茶几上放了两个喝到一半的咖啡杯。陈若渴的水族箱搁在玄关边,旁边放着何家好和何小满合照的相框。 陈若渴倒完水又黏到何家好身边去了。何家好打着鸡蛋,无奈地说:“你去招呼客人啊。” 陈若渴说:“他会自己看着办的。” 大卫真是无语。何家好去趟房间,陈若渴又跟进去了。何家好说:“去管着炖锅。” 陈若渴又走出来,穿过客厅,站到了炖锅身边。 吃饭的时候也是这样。陈若渴要等何家好忙完坐下来一起吃才动筷子。大卫嘲笑他说:“你是何老板不在,不会吃饭了是吧。” 陈若渴说:“要你管。” 一直到陈若渴恢复工作之前,他和何家好都是几乎二十四小时黏在一起。 拿到剧本之后,他们把todo?list上的下午电影时间改成了“看剧本”时间。 他们头碰头坐在餐桌两边看手头的本子。何家好新做了一批曲奇饼干,装在很大的玻璃罐子里。他们的下午茶就是曲奇饼干和水果茶。 陈若渴最近感觉自己真的被喂养得很好。他说:“我上镜会不会胖?” 何家好咬着饼干,说:“哎那就可以演这个,发福的单亲爸爸。有个女儿。” 陈若渴无语,一把把何家好嘴里的饼干抽出来,吃掉了。 但最后他接了这个剧本。因为家庭电影是陈若渴一直很想演的题材。 恢复工作的前几天,去剧本研读会,稍微工作一会,陈若渴就会觉得累。他发现精神复健和身体复健也很像,一开始心理肌肉仍旧疲软,他无时不刻会落进低谷。有时轮到他读词,但他根本不知道在哪一幕了。 这时候他会想起出来工作前,何家好把戴着饭卡套的门禁卡交给他,说:“不要勉强。” 陈若渴走出剧本研读室和大卫说:“我想回家。” 大卫说好。但是车子开出去一阵,陈若渴说:“我回何家好家。” 大卫滴滴了两下方向盘,说:“知道了。我早该知道。” 陈若渴到何家好家楼下,拿门禁卡开门,熟门熟路地上楼。他敲敲门,没人应,然后就自己按开了密码锁。 陈若渴开门,把身体贴在自己的水族箱边上站了会,感觉在注入镇定剂。 那天何家好回家的时候吓了一跳,陈若渴穿着家居服,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何家好把手里的超市纸袋放到了餐桌上,拿了一袋蔬菜干递给陈若渴,自己进厕所洗了下手,然后坐到了陈若渴边上和他一起吃零食。 他不会问陈若渴是不是不开心还是工作不顺利。陈若渴发现,何家好甚至没问过他,这几年到底是过得多么坏,于是得了心理疾病。他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刀痕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安静而且有耐心地待在陈若渴身边。 陈若渴今天读剧本的时候,单亲爸爸带着九岁的女儿。他是二十岁大学未毕业,让同校女生怀孕为他生下的孩子。三十不到的时候,孩子已经上小学。 陈若渴饰演的角色一直在失业。每天在外推销一种廉价的清洁拖把。女儿每天自己走四十分钟路回家,然后拿爸爸留在餐桌上的二十块到楼底买一份两荤一素的套餐饭。 爸爸觉得自己很尽力在维持这个家。但女儿眨着天真的眼睛说:“爸爸,房子不等于家,房子里有人才可以是家哦。” 陈若渴听到这句词的时候愣了半晌。房子里有人,那个人爱着他,那里才是家。 陈若渴和何家好说:“我今天出去工作了半天,就好想家。” - 妈妈问过陈若渴周末有没有空去她那里吃饭。陈若渴说没空。他是真的没空。那天晚上他要去接何家好出去吃饭。 何家好说:“你是不是看不起百好饭店,居然敢带我去别的地方吃饭。” 陈若渴笑笑。今天是他自己开车出来。何家好抱着陈若渴脱下来的外套坐在副驾驶位上看手机。他们像每周按时会出门约会的普通小情侣。 陈若渴订了金尊大厦顶楼的玻璃旋转餐厅。何家好嚯了一声,叫道:“我看不起百好饭店。” 他们坐下之后,何家好一直在东张西望。他一直超级想尝尝这间旋转餐厅的菜品。何家好小声问:“听说要预约两个月,你怎么约到的?” 陈若渴小声回他:“预约两个月啊。” 餐厅外边是一个玻璃露台,有几个露天卡座,人像是坐在空中吃饭。何家好看着外面,可以望到江那边的高楼雨林,大厅里有人在拉小提琴。陈若渴碰了碰他的红酒杯,说:“谢谢你。” 第30章 何家好怔愣了一下。陈若渴不太会说话,一紧张有点结巴地说:“我在每天的三件事里第一件都是写的,谢谢何家好。” 何家好笑起来,说:“我偷偷看了。” 陈若渴也笑了。他觉得很难用“谢谢”两个字抵掉何家好为他做的事。 包括十九岁因为觉得无聊想放弃学业于是随便答应进了个组。结果在进组第一天碰到何家好。陈若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是一见钟情的。他那时候每天只是笨笨的,想多和何家好说一句话,想多待在何家好身边一会儿。何家好有次扭伤了脚,到处问哪里有云南白药。陈若渴其实有,但他捏着那管药膏,不知道怎么措辞好,怎样才能自然地交给何家好,但不从动作和语气里溢出爱意。他对着空气练习,然后烦躁地蹲到地上,怪自己真的嘴笨。 后来是何家好敲开了他的房门,拖着伤腿站在门口问:“你有没有药?” 陈若渴愣着。何家好拽过他手里的药管,说:“谢啦。” 他又翘着脚跳回自己房间。陈若渴觉得自己应该说:“我有,不客气,还有我喜欢你。”但是他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何家好把药膏还给他的时候,还送了他一条口香糖。 他们一起靠在宾馆走廊上嚼着口香糖吹泡泡。时间变成甜蜜又黏腻的东西,那时候多适合说,何家好,我喜欢你。于是陈若渴说:“还有,何家好,我很喜欢你。”过去和现在。他继续说着,之前好像预演了一大堆表白的台词,真到临场时刻,又说得颠三倒四:“我好像就是会对你一见钟情。但以前是不敢表白,之前又以为你已经结婚了。我就一边伤心一边想,那我就偷偷喜欢好了。”他揉了把自己的头发嘀咕:“怎么只会偷偷喜欢...但是,我真的很喜欢...” 何家好眯眼睛笑起来。陈若渴和十九岁跟在他身后那个讷言的小男孩重叠在了一起。但他们现在到底是二十八岁的大人了,坐在高档餐厅的两侧,眼前摆满了美味料理。何家好开玩笑说:“现在要是在百好,我就把你拉进包间亲你了。” 陈若渴认真地指了指地面,说:“我在楼下酒店订了一间房。” 他们是抱靠在房间门边亲了好久。何家好气喘着抬手拍掉了陈若渴头上的鸭舌帽,继续搂着他的脖子亲他。 何家好感觉自己的身体慢慢烫起来。陈若渴的手摸进了他的衣服里。何家好觉得又痒又冰。他忽然问陈若渴:“你这几年的绯闻有没有真的?” 陈若渴愣了一下,在何家好的脖子上咬了一口。何家好叫起来:“这是你的什么嗜好!” 陈若渴笑着亲舔他的脸,把何家好抱起来,放到床上。陈若渴亲着何家好的耳垂,慢慢脱掉了他的衣服。 何家好盯着天花板,为什么要用蛋糕样的主灯。他会觉得自己是蛋糕上掉下来的一颗装饰糖霜,陈若渴是正在耐心吃掉糖霜的人。 何家好扭着腰,陈若渴分开他的腿,何家好又去搂陈若渴的脖子,把他拽过来接吻。他喜欢他们亲在一起,他希望陈若渴喜欢糖霜的味道。 完事之后,何家好起来去浴室,发现自己大腿上都是咬痕。陈若渴有点困了,耷拉着眼皮贴在何家好背后,搂着何家好不肯放。 何家好说:“那到底是你先洗还是我先洗啊。” 陈若渴在他后脖颈上亲了亲,说:“一起洗。” 洗完躺回床上已经是后半夜。何家好半梦半醒,陈若渴突然说:“都不是真的。” 何家好问:“什么?” 陈若渴又答非所问地说:“喜欢何家好。” 何家好懒得理他了,闭起了眼睛。有两个枕头,但陈若渴永远要挤到他的枕头上来。世界终于静下来,周遭像在真空带, 何家好太困了,但大脑像在过高速列车,清醒地困着。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陈若渴怀里,嘟囔道:“就是《蝴蝶飞不过雪线》,我一直很好奇,后来他有没有找到蝴蝶女。我手上那本剧本后来被何小满弄坏了。” 陈若渴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回答他:“找到了。” 第28章 船底星(一) 刘美兰进何家好的公寓,先看到的是鞋架上满满当当的鞋。水族箱里的鱼群安静地游弋着。 她换鞋,看了眼何家好和何小满的合照。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她说不上来。客厅里多了很多何家好绝对不会破费买的艺术品装置。何家好的书房,多了两个衣架,上面挂满了别人的衣服。 刘美兰去厨房,把自己做的小菜冰进冰箱。冰箱门上有何家好写的便利条:饼干在餐桌上,不要忘记拿。 她进卧室,两个枕头。一个床头柜上有何家好夜读的书。另一个上边放着谁褪下来的手表和喝水杯。 陈若渴夹着手机打给何家好说:“早起太急,饼干和手表都忘带了。” 何家好穿过百好大厅,有点生气地说:“早饭也没吃。特意给你炖了红豆汤。” 陈若打着哈哈说:“我回来喝,先挂了。” 下午,大卫又去了趟何家好家,把陈若渴的东西愚公移山般再搬过去一点。 何家好问他要不要喝红豆汤。他问大卫:“所以他早餐吃了什么?” 大卫打着哈哈说:“咖啡。” 何家好无语。他蹲下来,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大部分是书,书上边放着几张相框。小小个的陈若渴被框在里边,有点害羞地躲在滑滑梯后面。 第31章 何家好把那个相框也放在了水族箱旁边。 还有一张相是陈若渴念大学的时候和室友的合照,其中有一个现在也还是个职业演员。陈若渴站在后边,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他一直被说不太好接近,何家好一开始也是这么以为。 后来发现陈若渴只是害羞和不会表达。 何家好收拾完那些东西,看了圈自己小小的公寓,一半他的东西,一半陈若渴的,满满当当,像他们现在的生活。 陈若渴回家的时间不定,偶尔深夜偶尔白天。他回来,打开卧房门扑到何家好身上,隔着被子抱住何家好。何家好睡眼惺忪,揉揉陈若渴的头,轻声说:“快去洗漱。” 陈若渴哦一声,还是不动。他要在何家好牌充电宝上充满电再有力气活动。 他亲一口何家好,跑去厕所间,再出来的时候,何家好已经半坐起来,按开了床头灯。他伸开手臂,和陈若渴抱抱。 他们两个都忙碌,每天只有那么一小会可以见面,见完了又要等下一天。 第二天晚上,何家好跟着安楚楚去了初中同学会。因为城市小,而且何家好是开店做生意的,很多人其实平日也都见得到。 大家照例要起哄何家好和安楚楚这对离异夫妻。安楚楚叫道:“我有新男友了嗷,别再说了。” 但同学们还是继续打趣,有人说:“哎听说何家好对你没话说,对女儿也好好,又是个饭馆老板。你们离婚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啊?是何家好出轨了?” 大家都哄笑起来。何家好有点茫然地望着包厢里的人,说:“我没有。” 安楚楚有点生气地叫他们闭嘴。但还是有人说着:“那何家好你再找个比安楚楚更漂亮更温柔的!” 何家好只是低头笑笑。他也很想说,我有,我男朋友很帅的。但他知道自己不可以。 那天何家好喝得有点多,趴在餐桌上闷睡。陈若渴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是安楚楚接的。 陈若渴走进包间的时候,身上还穿着晚上参加活动的礼服套装。包厢里的人几乎都吓愣住了。就看见上一秒还在电视新闻里的大明星,下一秒出现在他们这种小城市的餐馆里,然后坐下来,拍了拍何家好的脸说:“能不能起来?” 何家好说:“不告诉你。” 陈若渴笑起来。他把何家好扶起来走出门,安楚楚倚在门口指着包间里的人说:“今天谁敢说出去陈若渴来过,明天杀无赦。” 何家好倒在车后座,还搂着陈若渴的脖子不肯放,陈若渴只好先把车门关起来了。 何家好嘟囔着:“我也有男朋友。” 陈若渴说:“哦,好巧,我也有。” 何家好又忽然气鼓鼓地说:“你怎么不吃早饭!” 陈若渴无辜地说:“我今天早上吃了。” 何家好说好吧,他把陈若渴拉下来亲了亲嘴角,然后睡了过去。 - -fy- 因为要演一个没什么形象的爸爸,陈若渴连胡子都不怎么刮了。何家好和他接吻的时候,感觉像吻过一片荆棘地。 他看到网上的路透图,陈若渴就是穿一件背心,胡子拉碴地坐在片场里。 饰演陈若渴女儿的小演员比何小满还能闹,一直绕着陈若渴叽叽喳喳。她给了陈若渴一串公主手链,说自己把陈若渴当成好朋友。 陈若渴第二天给她带了何家好自己做的曲奇饼干。她就开始一直问他是哪里买的。陈若渴揉着太阳穴,说:“家里人做的。” 小女孩朝他挤挤眼睛说:“你谈对象了是吧?其实我也是。” -fuㄚdd- 陈若渴瞪了下眼睛。小女孩看着手上的小玻璃戒指说:“他给我买的。六一儿童节礼物,好看吧。” 小女孩捧着脸问陈若渴:“你一般送她什么呀?” 陈若渴呆呆摇头说:“没送过什么。” 小女孩叫起来:“差劲。” 当天下午陈若渴就开始冥思苦想,他是不是真的太差劲了。但他是个恋爱零基础选手,关于送什么礼物都不在行。 他这次是主动找过去,凑到小女孩身边,拉了拉她的羊角辫问:“那,送什么比较好?” ?小女孩说:“简单啊,鲜花啦,首饰啦,情书也可以,要不就是玩偶。” 陈若渴说:“?他二十八,不是八岁。” 他又去问大卫。大卫思索了下,说:“何老板的话…看起来喜欢食材要不是做饭的工具。” 当天下午,陈若渴买了个新烤箱让人送去百好。何家好接收的时候实在是无语,他又让送货员原样送了回去。 他打给陈若渴说:“我的烤箱是刚换的,顺便说一嘴,锅铲,餐盘都是刚换的,不要买过来。” 陈若渴认真地沉吟了片刻,问他:“那店面呢,店面要不要换个大点的?” 何家好笑出了声。他说:“不要。先不聊了,回家和你说。” 刘美兰在身后问他:“和谁回家说?” 何家好吓了一跳,转回头看到刘美兰挎着包站在他后边,不知道站了多久。 刘美兰把那张冰箱上的便利条扔在何家好身上,问他:“谁住在你那里?” 何家好怔愣了一会儿,勉强咧了下嘴角,说:“一个朋友,他最近正找房子,让他住两天。” 刘美兰重复:“一个朋友…” 第32章 她问他:“什么朋友,你们睡一张床,垃圾桶还有用过的套子?” 刘美兰忽然哭了出来,指着何家好颤抖地说:“我说你就是不对劲,怎么那么恶心,和男人睡觉?你知道这件事我消化了多少天,还是想不通…你还结过婚,何家好,恶不恶心你?” 何家好感觉有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他麻得几乎不会动。到最后,忽然笑了下,和刘美兰说:“我和安楚楚是假结婚,何小满也不是我的孩子。” 第29章 船底星(二) 那个人是谁。第二次去何家好公寓的时候,刘美兰就看到了陈若渴的照片。即使她不看电影不关注娱乐八卦,总还是对陈若渴有点面熟。 那天,何家好把陈若渴带回旧家,刘美兰想,果然就是这张脸。 她一直哭一直哭,觉得天崩地陷的,哭得何庆国心烦。何家好说:“我是喜欢男人,我在和陈若渴谈恋爱。” 何庆国沉默地喝着烧酒。刘美兰尖叫:“你要不要脸!你想爸妈要怎么办?这个城里谁不认识我们,大家知道了要怎么说我们家?” 何庆国瞪了她一眼,让她不要说话了。刘美兰捂着自己的心口,疼得一直气喘。她还想说,特别是欺骗,怎么还能用假结婚骗人。 何庆国喝完手头的酒,转向陈若渴说:“我知道你是个明星,也和我们小老百姓不一样。我的建议是,你们尽快理清关系。不然我就找人曝光你这件事,大不了鱼死网破。你看怎么样?” 何家好一直沉默地坐着,听罢忽然站起身说:“我看你们有病吧。” 这应该是何家好二十八年来和何庆国、刘美兰说过最重的一句话。他从小到大很乖,做事从来不叫人操心。何庆国觉得他要去当艺考生就去,反正混张文凭回来,都是替他继续开饭馆。何家好也确实回来了,兢兢业业地继承了百好饭店。 何庆国把手上的杯子掷了出去,砸在了何家好脸上。他要挥巴掌打过去的时候,被陈若渴拦下来了。陈若渴放开后,何庆国又挥手,在陈若渴脸上打了个巴掌。 厅堂里静下来。何家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流眼泪,非常无奈又心酸的眼泪,早在四年前决定假结婚的那晚就应该流了。 何庆国大怒地推搡着他们,让他们滚出去。他说:“百好你也别再沾手了,听到没有,一步都别给我踏进百好!” 何家好回头,说:“好。” 他们那天在车里坐了好久。何庆国打陈若渴的时候,手上的戒指剐蹭到陈若渴的脸,下颚骨上多了条小伤口。何家好一直问到底要不要紧,明天拍戏怎么办。 陈若渴说没事。他擦着何家好脸上的眼泪,说:“他曝光,我也不会和你分手的。” 何家好哭得更凶了,声音颤着问他:“那你怎么办?” 陈若渴摇摇头说:“不怎么办啊。” 何家好勉强笑了下,沉默下来。 陈若渴摸摸他的脸,说:“我突然发现我可以送店面、烤箱和餐具了哎。” 何家好流着眼泪笑出声来。他靠坐了一会儿,忽然对陈若渴说:“我告诉他们我是同性恋了。” 陈若渴疑惑地啊了一声。 何家好说:“我居然告诉他们了。” - 安楚楚知道那件事之后,开始拒绝让刘美兰接近何小满。她拦在托儿所门口说:“哎我的孩子,不要碰哦。” 刘美兰挥着小手包,尖声叫道:“我给小满花过多少钱,啊?一笔一笔账,有本事你还我啊?” 当天下午安楚楚汇了一笔钱去刘美兰户头,备注是清算费。 刘美兰气极,跑到安楚楚上班的公司大闹,说她是个小妖精,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一个没有爸爸的野种,然后骗何家好结婚。 安楚楚把她扭送了派出所。两个人互相扯对方头发,扯得一点形象也没有了。 安楚楚从派出所出来,买了一打啤酒去何家好家找他。她自己开了一听,咕嘟咕嘟灌下去半罐,然后眼睛一热,大叫:“何家好,要不是你亲妈,我就揍她了。” 何家好抱腿坐在沙发上,揉了揉耳朵。 那天他们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啤酒。不用去百好让何家好很不习惯。虽然一开始是无奈回来接手,但他为百好也倾注了很多热情和时间。现在一下子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安楚楚揽着他说:“你没错,听到了吗何家好。你喜欢谁都没有错。” 何家好的眼睛又热了。 其实何庆国和刘美兰那么死要面子的人是绝计不会肯说出去何家好是gay这件事的。不过这也意味着,他们绝计不会接受。 陈若渴因为担心他,一天打几个电话过来问他在做什么。何家好说:“在陪安楚楚喝酒。” 陈若渴说:“她干嘛。” 何家好说:“她和我妈打架了。” 陈若渴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安楚楚冲电话里喊:“陈若渴,你敢始乱终弃,我也揍你。” 何家好笑起来。 陈若渴回家的时候,安楚楚还睡在他们的沙发上。她男朋友来接她的时候,还顺便问陈若渴要了个签名。 经刘美兰这么一闹之后,城里很快传开了何家好和安楚楚的事。 安楚楚上班的时候躲到厕所间打给何家好说:“人果然是不能撒谎。一开始是为了堵他们的嘴才结婚,现在还不是被说。” 第33章 被说不知检点,被说不知道怀得是谁的野种。每个人见到她都要好奇地凑上来问一嘴:“哎,是不是真的?何家好到底知不知道,真有那么好帮你养孩子啊?” 小城市就是那样,一点指甲盖的事说不定也变成全城的谈资。流言从一条街散到另一条街,大家坐下来嗑着瓜子,吐出来的皮壳就是何家好和安楚楚。 何家好觉得很疲惫。 更疲惫的是,刘美兰隔三差五会找上门,说自己求到了一种什么药,吃了就会变正常。 何家好有点无奈地问她:“什么是正常,什么是不正常?” 刘美兰说:“你就是不正常。” 何家好沉默了一会,说:“可是,是你把我生成这样的。” 刘美兰气得说不出话。她走后,何家好在餐桌边坐了挺久,陈若渴回家的时候,发现客厅里都没开灯。 反正留在城里,生活都受了影响。陈若渴就把何家好带着一起去拍戏了。 何家好闲不下来,陈若渴做好妆造上戏之后,何家好就在一边帮着剧组工作人员收拾道具,分发餐食。 陈若渴叫大卫去买咖啡,买回来的是热牛奶。大卫指了指何家好说:“他不准。” 彼时,何家好已经混在一堆工作人员中间和他们一起吃便当。陈若渴拿着自己的便当硬挤进去。一圈人同时安静下来,只有何家好嘴里塞着一颗珍珠肉丸,筷子伸过去夹了一块陈若渴盒子里的鸡排。他咬了口,嘟囔了一句:“这都不脆了。” 陈若渴看着他笑起来。 那天拍戏,片场工作人员就看到平时一脸生人勿近的陈若渴下了戏就满场找他那位生活助理。 何家好只是帮忙跑二楼取了趟摄影机的电池。陈若渴倚在楼梯口冷脸问:“到底是谁在指使你做这做那?” 何家好歪了歪头,说:“我自己要做的啊。” 陈若渴打了下何家好的头,又摸了摸,把何家好拉过来抱在自己怀里,说:“你的‘好’能不能就给我用啊?” 何家好在他嘴巴上啄了一口,笑嘻嘻地说:“你先放开我,我还得去送电池。” 陈若渴气呼呼地放了手。 何家好混了几天,人缘就好到副导演拉他进去做了个有台词的群演。 已经有快十年没面对摄影机了,何家好有点紧张地看着片场四周缭乱的电线。他挤在群众最前排,陈若渴站在他边上。何家好一开始都说不清自己那句台词,害得陈若渴也一直笑场。 何家好涨红了脸。陈若渴忽然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放轻松,阿奇。” 他们那段时间,下了戏也不回家了,在片场附近的酒店住下。 何家好收拾着陈若渴的行李箱。陈若渴洗完澡出来,蹲下来圈住何家好说:“待会我自己整理,你去洗吧。” 何家好仍旧低头把衣物分门别类拿出来。陈若渴亲了亲他的耳垂,何家好嘟囔:“痒啊。” 陈若渴贴着他说:“我找人看了店面。如果你不想在城里开店了,我们就换个城市开。开什么店都可以。” 何家好沉默了会,说:“想不好。想开面包店或者简餐店,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生意。” 陈若渴说:“哇,你是不是忘了你男朋友是做什么的。我是个千万粉丝的大网红哎,一条动态广告费六七位数,不过要是你找我打广告就便宜点,亲我一下就行。怎么样?” 何家好笑起来,转过身,搂住陈若渴的脖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三下,说:“谢谢渴哥。” 第30章 船底星(三) 拍戏间隙,何家好陪陈若渴定期去做心理咨询。陈若渴偶尔还得去参加各类活动,行程安排得很紧凑。他坐在车里,看着平板上的访谈问题。何家好拿中午的餐食给他,陈若渴皱一下眉,说:“不要。” 空气凝滞了三秒,陈若渴抬头,乖乖接过来说:“我先吃饭。” 大卫在驾驶位上忍不住笑出来。反正自从何家好跟着,终于是有人治得住陈若渴的怪脾气。剧组有突发改戏、改拍摄时间的情况,也叫何家好和陈若渴说。陈若渴之前听到这种事,都是一脸冷漠,也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所以工作人员都不太敢直接找他说。 何家好还会拿陈若渴的卡刷下午茶请大家吃。陈若渴拿着自己那份甜点,演他女儿的小女孩凑过来靠在他边上说:“怎么不吃,是不是没你家那位做得好吃?” 陈若渴摇摇头。 小女孩说:“你不会也分手了吧?” 陈若渴问:“也?” 小女孩叹了口气,塞了一大口甜点到自己的嘴里。何家好在陈若渴身边坐下,插了一口陈若渴的甜点,然后和小女孩聊起来。这位小学二年级的小女孩深陷一段三角恋关系当中。何家好听得十分认真,想笑又不敢笑。 拍完一天的戏份,有空的话,陈若渴就带何家好出去兜风。这段时间,刘美兰还是一直打电话给何家好,何家好有时会接,有时也真的是不敢接。他妈妈说得每一句话都像在剐他的皮肤。 电话响的时候,何家好看了一眼,还是接起来。 他喂了一声,手机被陈若渴拽了过去。刘美兰在那头说:“好好,你回来我们再谈谈。我觉得问题就总会有解决办法。” 陈若渴说:“您说怎么解决。” 第34章 刘美兰愣了一下,又性子起来,叫道:“我们家的事需要你过问吗,你把手机还给我儿子。” 陈若渴说:“他有点累,睡我边上呢,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你有我事我转告他,没事我就挂了。” 陈若渴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扔还给了何家好。何家好看着陈若渴,笑起来说:“一次说十五个字以上了都,看来被气到了。” 陈若渴扶了下墨镜,说:“我感觉我要找安楚楚进修一下吵架课程,不然以后怎么对付你妈。” 何家好笑死了。 陈若渴说了“以后”好像要陪他这样慢慢耗下去一样,但是到底耗到什么时候是个头也不知道。何家好知道自己的脾气,说是好脾气,其实就是软弱。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对生活妥协。 就像那晚刘美兰第二次打电话来,哭着说何庆国又昏倒送医院了,何家好说不管真假他必须要回去看看。陈若渴第二天一早有戏,但还是开车送他回去了。 何庆国是进了医院,而且病得不轻。刘美兰红着眼睛,脸颊两侧的皮肤松垮垮地吊在脸上,但是牙关紧咬,看到何家好就扑上来尖叫着说:“都是给你气的!” 何家好打了个踉跄。病区走廊两侧的人都转过头来看热闹。有护士走过来让他们保持安静。何家好也确实很努力保持镇定地问刘美兰:“所以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刘美兰也不说,只是流眼泪。 何家好走回了走廊侧边,和陈若渴低声说:“那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陪着看看情况。” 何庆国是之前的旧疾复发。重新开始管理百好饭店是很累的,所以昏倒在饭店二楼。送来的时候意识已经不清,直到第二天清早才醒过来。何家好叫刘美兰回去休息了,自己一直在病房陪着。 他很早站起身活动了下身体,想下楼买份早饭,推开病房门的时候,和刚要进门的陈若渴撞了个满怀。陈若渴把手上的早餐递给他。何家好急说:“你怎么没回去啊,拍摄时间都要过了。” 陈若渴摸了摸鼻子,说:“怕你需要我,没敢回去。” 他陪着何家好坐在走廊长椅上吃早餐。陈若渴撑着头看他,何家好喂了一勺粥给他,说:“那耽误了拍摄怎么办?” 陈若渴说:“其他的戏往前改改,不耽误。” 刘美兰过来医院之后,何家好又回了百好饭店。他发现何庆国叫人把大厅里那幅《牡蛎》剧组的剧照撤下来了。何家好这几年大换过一次餐厅的装潢,何庆国可能是看不过眼,又在拼命改回来。服务生和何家好抱怨说:“快累死了,都不知道为什么,光换这换那的,折腾了很多天。” 何家好朝他们抱歉笑笑。 他上到二楼,俯身看着楼底,碎花桌布,玻璃小灯,他很认真经营的小饭馆。何家好抬手给陈若渴打电话,说:“渴哥,我想好开什么店了,我还要继续开百好饭店。” - 何家好二十四岁那年,回到小城之后,很快就发现。一个人就像一个种类的鱼,是有属于他的池塘的。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落叶归根,狐死首丘。他回来之后,就像困守在水里的一尾鱼,再跳出池塘,也已经无法存活。 陪着陈若渴在外拍戏的一个多星期他就发现,陈若渴对在外吃什么,睡哪里都无所谓。但何家好会有很多的习惯,睡觉的时候枕头高度不一样都不舒服。到最后陈若渴说:“那你枕着我睡算了。” 何家好当天下午请人拟了合同带过去找何庆国。彼时何庆国正在吃刘美兰切好的西瓜,看到饭店转让合同的时候,嘴里的西瓜差点扑出来。何家好坐下,说:“转让费我按市场价的一点五倍出给你,承诺饭店不做任何不必要的改动,包括菜系和开分店之类的。饭店转让后,仍旧保留你一部分权益,每年给你分红。” 何庆国和刘美兰都有点发愣。何庆国说:“我凭什么转给你?” 何家好说:“凭我是最适合的人,而且我给的钱多。” 何家好充分了解何庆国,百好饭店就是他的第二个儿子。何庆国实在是有点老了,他不可能没想过之后百好要怎么办。如果何家好不接手,换任何人接手百好都有可能开不下去。何家好确实是最让人放心的人选。 但是何庆国仍旧说:“我说了我不要你再踏进百好。” 何家好耸耸肩,说:“那你好好想想。不过我今天也踏进百好,和副店长说了下,让他看顾店里。另外,我们副店长在和安楚楚谈恋爱。” 何家好把合同放在了床头柜上,自顾自出去了。 陈若渴那天回来,不知道干嘛买了一大束还需要自己醒过的花。何家好还得找水桶醒花,修剪枝叶,再把花插起来。陈若渴也坐在一边,笨手笨脚地剪花枝,他说花是看到路边有老奶奶在卖,她说给喜欢的人带一束花,“我就带了一束。” 何家好笑起来。 一开始几天,何庆国也没什么动静。某天,何家好陪陈若渴去心理咨询的路上,何庆国打电话过来,说:“合同我可以签。” 何庆国那时已经出院回家。他坐在厅堂和何家好说:“但是有一个条件。你在城里就好好给我夹着尾巴做人,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喜欢男人,也别带着你哪个男朋友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何家好拿着电话,愣了一会儿,低头苦笑了一声。 第35章 第31章 船底星(四) 何家好重新回到了百好看店。他发现自己其实也没有多喜欢做东西,只是很喜欢待在百好的后厨做吃的。特别是客人走光、服务生都下班之后空荡荡的百好。他一个人按开收音机听深夜电台,在后厨继续揉面团。 陈若渴即使在外地做活动,结束了还是会坐飞机赶回来。他推开后厨侧门,摘下口罩,亲一亲何家好的脸颊。电台dj结束独白,开始放从前的老歌。 他们经常在后厨坐很久,然后再一起慢慢散步回家。最近小区门口的便利店阿婆身体不好,被儿子女儿送进了医院看护病房。 他们洗漱好躺到床上,何家好抱住陈若渴的腰,学何庆国阴阳怪气说话:“你以后就别带着你哪个男朋友出现在我们面前。”他笑说:“然后何庆国发现自己惯用的沐浴乳瓶子上印的都是我男朋友。” 他们两个哈哈笑起来。何家好又说:“买饭店,你借我那部分钱我会慢慢还你的。” 陈若渴严肃地说:“那是我给他们的彩礼钱,怎么能还回来。” 何家好一拳锤在他肩上。 他们看着对方笑起来,笑了会又沉默下来。陈若渴凑上去亲何家好,一点一点温柔地亲着他的嘴唇。何家好回应着他。他跨到陈若渴身上,脱掉了自己的上衣,突然说:“陈若渴,我都没听你叫过我哥,我比你大哎。” 【gzh:腐于大大】 陈若渴枕着自己的手,看着一张娃娃脸的何家好,笑说:“才大了三天。” 何家好不满地说:“大三天也是大。” 陈若渴忽然反身把何家好压在了身下,说:“哥哥,明天给我做蜂蜜核桃面包好吗?” 何家好红了脸。陈若渴俯下身亲他的锁骨。陈若渴每次都这样,先要亲咬个遍,弄得何家好很难耐。何家好闭眼睛伸着脖子哼出了声。陈若渴又来堵他的嘴。陈若渴每次进入的时候,何家好会想到“痛苦”这个词有多妙,因为痛的时候,真的会喉咙发苦。他就想陈若渴吻他,吻到变甜了为止。生活中的痛苦也是同样,他需要陈若渴吻他。 第二天,陈若渴走后,何家好回了百好饭店就开始做蜂蜜核桃面包。做多了,陈若渴打包带给剧组的工作人员。 陈若渴把纸袋递给大家,说:“是何家好做的。” 总有几个工作人员兴奋地问:“何家好还来吗?好想他。” 陈若渴就差飞眼刀子过去说:“不准想。” 小城市里的流言定律是半个月,半个月后大家就又去嚼别家的舌根了。何家好出去菜场或者生鲜市场,已经没人再和他问起他和安楚楚的事。但他已经很久不去接何小满放学了。何小满常打视频电话给他,打过来嘴边吃得脏兮兮的,叫着:“爸爸,小满想爸爸。” 何家好觉得鼻酸。他有次捏着手机,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何小满:“小满,爸爸如果喜欢别的叔叔可以吗?” 何小满低头吃着手里的奶酪条,问他:“叔叔喜欢你吗?” 何家好说:“喜欢的。” 何小满举起两只胖乎乎的手高呼了一声,说:“就可以结婚啦!” 何家好笑死了,截屏发给陈若渴看。 陈若渴那部戏结束拍摄后,带着何家好去自己妈妈家吃过一次饭。何家好发现这位妈妈就像陈若渴描述的那样。餐桌上一色的海鲜,但陈若渴其实海鲜过敏。那天的饭他都没能吃多少。 何家好在桌子底下玩着陈若渴的手,在他手心里画圈圈,凑到他耳边说:“回去我给你做好吃的。”陈若渴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回去的车上,何家好和陈若渴说,刘美兰就不一样,刘美兰是个控制狂。他记得小时候有次丢了要交给老师的饭费,但不敢回去和刘美兰讲。他没有交饭钱就没有食堂的午餐吃。于是有那么几天,一到午餐时间他就会跑去后操场荡秋千。他把秋千荡好高好高,希望自己能忘掉饥饿。后来刘美兰知道了,替他补交了饭费也骂了他一顿。 何家好重新吃到食堂的午餐,但心里也没有多快乐。 陈若渴伸手揉了揉何家好的脸。他看着行车导航,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幸好我们现在回我们自己的家,吃自己做的饭。” 何家好笑起来,就是说幸好,他们现在有他们两个自己小小的家。 - 家里那几天总是莫名其妙少东西。陈若渴放在衣柜里常穿的运动衫不见了。他问何家好收到了哪里,何家好说自己明明放进衣柜了。过几天,陈若渴收在储物盒里的帽子也少了一顶。他有点郁闷地说:“重新买一份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到底会随手丢在哪里啊?” 何家好也觉得奇怪。他放东西都很有自己的规矩,衣物收下来,该在哪里就会在哪里的。 隔天,陈若渴说自己匣子里的戒指也少掉了一只。他第二天参加慢生活综艺,本来想配自己的常服。 他们两个坐下来,仔仔细细地想,最后一次见到那只戒指是在什么时候。何家好说:“三天前,你褪下来,放在洗手台上,我把你叫过去,让你对着戒指忏悔,说应该把它放进它温暖的家,也就是首饰盒,你放了吗?” 陈若渴鼓了下嘴巴,说:“我,放了吗?” 何家好打了下他的头。陈若渴说:“我没放,但我记得扔床头柜上了。” 第36章 何家好说:“但是第二天整理房间,我就给你收进匣子里了啊。” 两个人安静下来,何家好嘟囔着:“谁还能进我们家吗?” 刘美兰把袋子里的东西交给了坐在对面的女孩子。女生问她:“阿姨,就穿身上拍个照传我自己的账号上就可以啊?” 刘美兰点头。她捏着自己的小手包,出神地想着什么事情。她问女孩:“同性恋的话,真就一辈子同性恋吗?” 女孩愣了下,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刘美兰摆摆手,说:“没事,你拍完记得马上传上去。” 过几天,何家好一早就在百好,晚上是他堂哥何家朗的婚宴。从很早他就开始打点饭店上下的装潢。何家朗和新娘的婚纱照展板漂漂亮亮地放在门口。他忙上忙下。陈若渴打电话给他,他也没接到。等他差不多忙完才上二楼办公室取自己的手机。陈若渴几个小时前发了几张照片给他看。有个女孩子穿着他的运动衫和帽子,手上戴着那个指圈明显过大的戒指。 那些照片已经发布到社交平台,那几样东西都算是陈若渴常带出街的东西,辨识度很高。很快就有谣言起来。 何家好坐在办公室沙发上,怔愣了片刻。 那天何家好是在旧家小区楼底的棋牌室找到刘美兰,他问刘美兰有没有偷偷进过他们家。棋牌室太嘈杂,刘美兰一直让他重复。何家好第一次大声地叫道:“你想怎么样?偷别人东西还污蔑别人吗?” 刘美兰拿牌的手顿了一下。她朝桌上的人笑盈盈地说了声抱歉,拽着何家好出了门。他们在花坛边僵持了一会儿,刘美兰拉着何家好的手说:“好好,这段时间其实我仔仔细细研究过了,是不是有些人也是男生女生都喜欢的?那你也可以喜欢喜欢女生啊。” 何家好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解释。他十分耐心地把话题又带回去,问她:“你到底拿了陈若渴的东西,去传那些照片要干嘛?” 刘美兰忽然耸耸肩说:“我没拿啊,怎么不能是他自己送别人女孩子的。他也可以喜欢女生。” 何家好仰头深呼吸了一下,继续说:“我们,我和陈若渴,不喜欢女生。” 刘美兰看着他,下一秒眼泪又簌簌地流下来。她锤着自己的心口,难过地说:“那妈妈怎么办。你想让妈妈怎么办?我想到要去喝今天的喜酒都觉得堵得慌,凭什么何家朗结婚了,你不能结?他们问起来,我怎么说?何家好,我伤心得根本睡不着觉,你有没有想过...” 刘美兰哭得那么哀伤,好像是何家好剐掉了她的脏器,令她好痛好痛。何家好别过脸,看着花坛边的月季发呆。他的眼睛也慢慢红了。但他没再说什么,转头走了。 晚六点整,何家朗的婚宴会准时开始。何家好还要赶回饭店做调度。他在路上给陈若渴发了句对不起。陈若渴很快回了他一个问号。 喜宴。酒红色氢气球缀满了大厅的天花板。何家朗穿着白色的西装三件套,在众多宾客之间周旋。大家很喜悦,因为是来吃喜酒。何家好有点愣神地望着自己布置的厅堂。进门的亲朋好友都会和何家朗说恭喜。 晚六点,司仪开始主持婚宴。何家好在后厨催菜。有服务生跑太急,把小鲍鱼的汁倒到了他的身上。何家好说:“没事,先去处理下这碗菜。” 他没带换洗衣服过来,只好去洗手间简单处理了一下。菜差不多上齐的时候,何家好自己也入了座。那时候,何家朗基本已经喝高了,站在大台子上拼命朝何家好挥手,要叫他上来。何家好看了眼自己沾满汁液的衣服,还是走了上去。 何家朗对着话筒叫道:“今天,我也借这个机会谢谢我弟弟何家好。谢谢他替我准备婚宴。”他又颠三倒四地问底下的人:“大家都来百好吃过饭的吧?我弟弟开得不错啊。” 台下的人都笑起来。何家朗把话筒塞在了何家好手里。 何家好看着底下乌泱泱的宾客,基本都是熟面孔。小地方好像就这样,往上数几辈,都能算出亲缘。何家好捏着话筒,又看了眼自己那件狼狈的卫衣。他抬头,笑说:“我也恭喜一下我哥,祝他新婚快乐。然后,我希望自己有一天,也有权利获得同样的祝福...” 何家好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声音已经哽咽。 他继续说:“嗯,因为我喜欢男人。没办法有天邀请大家坐在底下,参加我的婚礼。但是...那并不代表,我没资格幸福。” 何家好流着眼泪看向一边箍着他呆住的哥哥,说:“是吧,何家朗?” 何家朗愣愣地点点头。何家好小声地说:“谢谢。” 第33章 船底星(五)终章 陈若渴做完节目赶回家已经是半夜。何家好一个人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婚宴现场,何庆国在底下,刘美兰在底下,何家好的堂系亲友,看着他长大的叔叔阿姨都在底下。他向他们宣布了,他是个同性恋。 何家好说完,走下台子,贴着墙壁穿过厅堂,走出百好大门,站在门外打了个冷颤。他一边颤抖着走回家,一边拨电话给陈若渴。 陈若渴接起来的时候,好像在一个闷闷的室内。他轻声问:“今天那么早忙完了?” 何家好还在不停颤抖着流眼泪,看着四周,但不说话。陈若渴叫他:何家好?” 何家好挂断了电话。 第37章 陈若渴推开家门,看到何家好躺在沙发上睡过去了。他想把何家好抱起来送进房间里。何家好醒转过来,还抽噎了一下。陈若渴看着他哭肿的眼睛,抱住了何家好。他们一直抱拥着坐在沙发上,也不说话。何家好本来以为自己把秘密说出来会舒服很多,但是真当说出口之后,发现也没什么改变,只是一句话而已,说了和没说,仿佛毫无区别。 他知道会有区别,明天世界就会发生变化。但他不敢去细思那个变化。 陈若渴忽然亲了下何家好的脖子,说:“我的影片试映版,要不要先看看?” 何家好狐疑地望着他,说:“怎么会让你拿回家放?” 陈若渴也没回答他,开始准备客厅的投影。他准备完毕,又去厨房倒了杯水递给何家好。何家好捧着水杯,缩起脚,靠坐在陈若渴身上。 影片慢吞吞开始兀自放映。凌晨的世界仿佛金鱼缸底,水波缓慢流动。镜头在过过山隧道,朦朦胧胧。屏幕上打出片名《船底星》。 何家好看了陈若渴一眼。 下一帧,何家好看到十八岁的自己坐在小镇的废弃戏台上,等着另一个在电话里约好要见面的同伴。陈若渴从巷口跑过来,蹿到他背后,捂住了他的眼睛。 何家好叫:“阿仔。” 背景音乐是一首慢吞吞的中欧钢琴曲。阿仔和阿奇穿着校服跑过小镇的早市。当时那套校服是问镇中心中学的学生借的。何家好记得陈若渴穿的那件袖口上面还写着那个男孩自己喜欢的女孩的名字。何家好的校服太大了,他常常把手缩到袖子里面,用袖管甩来甩去打陈若渴玩。陈若渴于是把他的袖管绑在一起打了死结。 阿仔离开小镇的时候,只有阿奇去送他。对于阿奇来说,小镇的长途公车站就像宇宙的奇点,坐上去,要去哪,是恐惧和未知。于是他只是看着阿仔走了,自己永远留在小镇上。他们很小的时候,会一起躺在屋顶看星星。因为全镇停电,世界灰蒙蒙静悄悄的,只有星星是世界上唯一在发光的事物。他们那个时候有很多未来可想。 何家好说:“我未来想拍自己的电影。如果你还没长歪的话,我也考虑让你做男主角好了。” 陈若渴盯着他看,笑起来。何家好还理着乖乖头,伸手揪了下陈若渴的脸颊问:“那你呢?” 陈若渴说:“我未来,等着做你的男主角。” 他们蹲在屋顶上。楼底的摄制组说:“可以下来了。”何家好冲楼下喊:“你们上来看星星啊。” 于是一群大人呼啦啦地也跑到屋顶,大家围在一起百无聊赖地看着天空。陈若渴坐在人群边上,要越过挤挤挨挨的人能看到何家好那颗乱晃的头。何家好低头的时候,和他碰到了眼神,在人群中间朝他笑笑。 那天,他们认识了许多星座。知道了世界上有许许多多其他的星球在宇宙中漫游,也了解到他们其实也不过是宇宙中的两颗十分渺小的粒子。 他们的相遇可能已经是某种神衹。 三十来岁的阿仔回到镇上的时候,阿奇已经是个离异的中青年。他们其实再无共同话题。坐在小吃店吃东西的时候,总是尴尬地沉默下来。阿仔那个新奇的外面世界,阿奇那个困闷的小镇人生,像两杯都冷却的茶。 他们坐在防空洞里,聊起各自人生的种种。之前铁轨底下那个防空洞一直是当地小孩子帮派聚集点,里边散满了零食包装袋。何家好坐下来聊人生之前,像志工一样捡起了垃圾。陈若渴只好跟在他身后,把零食包装袋塞进垃圾袋里。 他们靠在一起,何家好觉得自己简直无法想象三十岁的人生会变得怎么样。陈若渴抱着腿,假装严肃地说:“会变成大导演。” 何家好就严肃地回他:“那你就是大明星。” 陈若渴偷偷捏了捏何家好的小拇指。何家好缩回来,整张脸从头熟到了脖子。他抬眼看着防空洞顶被小孩子画满的画,自己抓了一只马克笔也在上面写:阿仔和阿奇到此一游。陈若渴说好土。何家好笑嘻嘻。 那天拍完杀青戏回了房间。陈若渴抓着何家好亲他的脸颊。何家好躲着,靠在床头。他们长久地抱在一起,好像知道会就此分离一样。何家好说:“陈若渴,我还要回自己房间收拾行李。” 陈若渴抱着他说:“哦。”但是没放手。 过了一会儿,何家好还是扯开了他的手,跳起来,亲了下陈若渴的嘴唇,笑着说:“再见。” 投影上打出“全剧终”。 何家好回过神发现自己脸上又淌满了眼泪。陈若渴替他抽了张纸巾,搂着何家好说:“本来是要送你的生日礼物。这部电影会在下个月,你生日那天,在全国特定院线上映。” 他看着何家好轻声说:“演员何家好。” 那晚,他们就没有再睡了。他们开始聊起没有见面的那漫长八年。陈若渴高峰低谷的职业演员生涯,何家好一日重复一日的饭店老板生活,也像两杯放冷的茶。八年的茶垢在各自的杯底淤积,发苦,发黄,一无是处。 好在他们现在总算拥抱在了一起。 他们偶尔一起笑出来,偶尔又一起沉默。到最后,何家好累了,依偎在陈若渴怀里睡了过去。 他再醒来的时候,剧组特殊叫早服务——大嗓门副导演已经开始挨个敲房门。何家好睡眼惺忪,又在海豚宾馆不大不小的床上翻了个面,他再一次不知道把被子踢到哪里去了。 第38章 他下楼之后,宾馆老板娘周女士拉着他依依不舍,到最后一定要送他一包自制芋头饼。何家好在车上就把那包饼分了。 他靠坐在陈若渴边上,看着车子驶过盘山公路。陈若渴看着他。 他们到站的时候,何家好走去自己的车站。他在站台边给陈若渴打了个电话。陈若渴好像在那头抽烟,何家好于是嘟囔说:“车站禁止吸烟。” 陈若渴笑起来,他说:“哎,何家好,记得把我的手机号存下来。到站了和我说。” 何家好说了声哦,挂断了电话。 他拖着自己的行李箱上了火车。车子开过原野的时候,何家好撑在窗台边吹风。他发现春天已经不知不觉落满了这个世界,风变得很温甜。他十九岁了,拍完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部电影,开始了人生中的第一段恋情。 何家好的手机响起来。陈若渴气喘着说:“何家好,你把你的推理小说落我这了啊。等学校放假我去找你吧。” 何家好说:“好啊。” 他觉得未来好美好远,总会像这趟火车一样不急不缓地驶到最好的终点。 ·全剧终· - 片尾曲:《围墙倒下前》 “在人情衰落时,心间要有春天。 为重逢请自持,在围墙倒下前。” 第34章 番外:你前来我过去(1) (相遇前) —— 陈若渴在考试等候室里打翻了一个保温瓶。不知道是谁放在那边的,里头的白木耳枸杞簌簌流出来,黏在地板上。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继而会看到一个在北方零度没有暖气的室内,仍旧只穿着卫衣的那么一个男孩子。 他大概是估错了天气,但也不至于那么离谱。陈若渴僵在那堆像呕吐物一般的木耳羹边上,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考试号码牌。 他是一个人坐火车到北方来考试的,走到站台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穿错了衣服。但是出门的时候,妈妈也甚至没有提醒他。他就那么哈着气,拉着自己的行李箱,先到预订的宾馆安顿下来,练习考试内容,然后等待第二天的考试。 叫到他的号码的时候,陈若渴跟着同组的人一起出了等候室。 何家好回到等候室拿自己的包,然后发现不知道谁打翻过他的保温瓶。那只暗红色的,像小暖水瓶一样的大家伙缩在角落里,身体上被人贴了一张纸条,上边写:不好意思,如果需要赔偿请联系....(手机号) 何家好顺手撕掉了那张便利条。倒不至于需要赔偿,只是他抱着空空荡荡的保温瓶出去的时候,候在校门口的刘美兰肯定要问:“你这就喝完了?” 何家好点头默认。刘美兰嘟囔了句什么,把保温瓶拿了回来。 他们订了间离学校稍远的宾馆。过来艺考的学生太多了,附近的宾馆全部满房。刘美兰一边骂何家好没有早做打算,一边急乎乎得随便预订了一个房间。 她在出租车上又问了一遍:“何家好,你真是全喝完了?” 何家好看着窗外,想着,刘美兰甚至不问他考得怎么样。外边街道上乌泱泱的考生,人移动的速度十分缓慢,像按了0.5倍速播放。何家好看到人群中间竟然有人在零下的天气只穿着件灰色卫衣出门。灰色卫衣在人潮中翻起又落下,卫衣背面的小熊露出半颗头又躲回去。 刘美兰显然也看到了,嘀咕着:“这人疯了啊。” 何家好撑在窗台上,安静地盯着小熊发呆。 陈若渴转过十字路口,才找到公车站。他跟在人群后面等了许久,那辆不准时的车终于是摇摇晃晃地过来了。他被人挤到后边,差点没坐上那班车。 总之是好不容易才又回到宾馆。陈若渴去一楼的大厅吃了餐简单的晚饭,妈妈打电话过来,问他考得怎么样。陈若渴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桌面点着,说:“差不多。” 妈妈也没再问什么。陈若渴本来很想说,天气好冷,手脚都僵得几乎不会动。他们让他演什么,他都像个出故障的机器人。不是差不多,是很糟糕,十分糟糕。陈若渴挂断了电话,在椅子上坐了许久。 他看到餐厅侧边放着一块巨大的心愿板,大概是宾馆想出来给住在这里考试的学生用来留言。他看到有个男生很认真地站在边上读着上面的心愿贴纸。心愿板设计得好土气,贴纸又花花绿绿,贴得到处都是。陈若渴站起身回了房间。 何家好问前台姐姐要了便利贴条和马克笔,他坐到餐桌边,但是不知道该许什么愿。大家差不多都是说,考试成功,进入梦校之类的。何家好从小有个迷信,觉得神应该也是很忙的,如果大家都许一样的、空泛泛的愿望,神才不会帮忙。于是他晃了晃脑袋,在贴条上写:希望明天自助早餐有猪猪奶黄包。 他把马克笔还回去之后,起身去坐电梯回房。刘美兰订了一个大床房。昨晚何家好就已经久违地跟妈妈又同睡一张床。刘美兰大概还把他看成小屁孩。何家好很无奈。他盯着电梯上行数字,到六层叮了一声,他走出电梯。 电梯关闭后下行到四层,陈若渴走进去,靠在壁板边。他到一楼前台,问前台姐姐拿了心愿便利贴和马克笔。这种冒傻气的事情让他有点脸红,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想做一次。 陈若渴也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心愿板上别人留的便利贴。大家都许着宏大的愿望和梦想,一直到他瞥到左下角那张:希望明天自助早餐有猪猪奶黄包。 第39章 陈若渴差点笑出声来。他抓着自己的便利条,想了许久,写了:希望明天的气温可以升高几度。 第二天清早,陈若渴拖着行李箱下楼。他把早餐券交给餐厅门口的阿姨,然后拿着餐盘去夹自己想吃的东西。他随手拿了几样,转头的时候,看到放在大蒸笼抽屉里,被蒸得香喷喷的猪猪奶黄包。 何家好起晚了。刘美兰催着他洗漱、整理东西,在早餐供应时间的最后一分钟冲到餐厅。他夹光了蒸笼里最后两个猪猪奶黄包,喜滋滋地坐到落地窗边。他咬着奶黄包,看向窗外。那天天气十分好,温度宜人,好像从冬天一夜之间过渡到了春天。何家好晃着自己的两条腿,被刘美兰打了一下。 他低头喝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昨天下午在寒风中看到的那只小熊。他觉得小熊今天,应该会快乐一点吧。 第35章 你前来我过去(2) (如果他们十九岁谈恋爱。) —— 没有等到放假。陈若渴逃掉下午的选修课,跑去车站买好票坐上火车的时候才觉得自己好像昏了头。他打给何家好,电话被挂断了,大概还在上课。 火车慢吞吞启动,陈若渴靠在窗台边,看着外边的轨道。 他和何家好各自回校之后,何家好真的到校第一件事就是给陈若渴拨电话说:“我到了。”之后,吃完一顿很好吃的早饭,上到有趣的课或者是出去玩看见一只很奇怪很丑的玩偶都要告诉陈若渴。 何家好拍照片过来,玩偶身体胖乎乎,塞多了棉花,脖子又细长得好像要和大头分离,一只很好笑的呆头鹅。隔天,陈若渴从学校快递站拆开包裹,见到了这只呆头鹅。他抱在怀里笑着看了一路,同行的室友以为他疯了。 陈若渴把呆头鹅放在床头,睡觉躺下的时候,脸埋在鹅肚子边上。他每天固定在晚上十点拨电话找何家好。那头好像刚洗完澡钻进被窝,急着拿起乱响的手机,气喘着说:“喂喂,我在了。” 陈若渴笑起来。 拍完电影回校已经快一周时间。他和何家好谈起了不声不响的恋爱。每天的夜聊要进行到凌晨,收尾时刻永远是礼貌谦让着‘你先挂’,‘好,那我挂了’。结果谁也没挂断。有时候,同寝的室友被窸窸窣窣的讲话声闹得睡不着,陈若渴就踢踏着拖鞋站到走廊上继续打。 他看着底下半明半暗的路灯,一只蚊蝇停在手臂上。何家好打了声哈欠,声音软绵绵地说:“快十二点了。” 陈若渴嗯了声,在蚊子包上边掐了个小小的十字。何家好好像翻了个身,捂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陈若渴...” 宿管阿姨拿手电筒照了下陈若渴,问道:“几点了,怎么还站这里。” 何家好说:“想你了...” 陈若渴笑起来,抓着电话,傻兮兮地朝宿管阿姨举了下手,说:“我也,不是,我马上进去睡觉。” 第二天,陈若渴给何家好发简讯说,他也准备了一份礼物正在寄过来。何家好回了个他那段时间最爱用的表情,蜡笔小新星星眼。陈若渴按灭手机,由月台上了火车。 北上到何家好的城市要坐差不多十几个小时。陈若渴后来常常想起那天,自己从一栋教学楼走向另一栋楼的时候,忽然朝反方向跑,他跑出教学区,跑过中央广场,气喘着绕过下课的人群,跑出了校门。他跳上公车,在火车站买下最近的一班火车,打算出发去找爱人。十几个小时的硬座没觉得有什么,下了车,在凌晨的北方城市,只背着装着专业书和笔盒的书包也不觉得有什么。站在空无一人的校门口,在路灯底下数搬面包的蚂蚁也同样没什么。 何家好从宿舍跑过来,和门口保安掰扯了半天才出来。他就看到陈若渴蹲在花坛边,穿着背心短袖,帮蚂蚁把面包块推回洞穴。 他忽然害羞地不敢走过去,走过去也不知道说什么。又有段时间没见,即使每天在电话里说起爱和想念,真正见到人的时候,又打回原形,说话的时候只敢看向一边。何家好红着脸问陈若渴:“你是不是疯啦?” 陈若渴也同样羞涩,眼神飘忽地说:“就是,就是忽然想过来...”看看你,那三个字,都没敢说出口。 那天晚上,何家好陪着陈若渴找了半天,找到一间还在营业的宾馆住下。他们抱着腿坐在床上,陈若渴刚想说话,何家好也开了口。何家好说:“那你先说。” 陈若渴说:“你明天课多吗?”他挠了下头问:“会不会打扰你?” 何家好笑起来。他凑过去,把头在陈若渴肩上靠了一下,小声说:“抱抱。” 陈若渴伸手抱住了他。他们开始接吻,一接吻就又好像熟悉了回来。亲完之后,陈若渴去简单洗漱了一下。出来的时候,何家好正靠在床头看电视。陈若渴倚在他身边一起看。凌晨的电视剧都是些没滋没味的老剧。他们像约好了出来旅行的情侣一样,看完电视剧,时间差不多就抱靠着睡下了。 第二天何家好赶回学校上课,把陈若渴一起带了进去。 他们那段时间正在排演自己编写的实验话剧。陈若渴靠在化妆间门边看别人在何家好脸上噗噗拍粉,何家好半眯起一只眼睛,用嘴形朝陈若渴问:“好不好看?” 陈若渴说:“好看。” 化妆间里的人都转过头看他。陈若渴红了脸。 第40章 那天的戏,有个配角忽然生了病来不了现场。何家好从台上跳下来,把陈若渴揪进卫生间,捏着他的手,说:“渴哥,能不能帮帮忙?” 陈若渴愣了下,说:“我词都没背过。” 何家好在他脸颊上亲了口,说:“词不多,主要要是大帅哥,懂吧?”他晃着陈若渴的手,又把他的手捏来捏去,在手心哈口气,再画圈圈。陈若渴被他弄得又痒又无奈,感觉是有个九岁的小屁孩抓着他硬要买什么零食吃。 陈若渴只好说:“行。” 整个白天,陈若渴就陪着他们拍戏。拍完何家好带他去聚餐。他们在学校附近的垃圾街露天大排档坐下来。何家好属于不让任何人的话落到地上,非常爱接话热场的人。陈若渴靠在他边上,何家好不时会转头和他小声说两句,再给他夹几筷子吃的。 附近学校的学生到那个点都会过来吃东西,一群一簇的男男女女。何家好脸朝着别人大声说着什么,手在下边握住了陈若渴的手。服务生来上新的菜。大家热热闹闹地举杯,说预祝他们的话剧能拿奖。 好热闹。而且是何家好生活当中的热闹。陈若渴想着,而且他参与了一下。 陈若渴要回去的时候。何家好抵抱着他,靠在车站厕所的板壁上不肯放手。厕所里边也装了车站广播,哪辆前往哪里的车即将发车。何家好把自己的脸换了个方向,又靠在陈若渴胸口。 陈若渴摸着他的头发,低头亲住了何家好的嘴。他们安静细密的接吻,隔间一直亮着红灯,被人气呼呼地踢了一脚。何家好吓得抖了一下。陈若渴笑着,摸了摸他的脸。 何家好不满地叹了口气说:“把我装进你的书包里,我也要一起去。” 陈若渴笑说:“好啊。” 他们在车站安检口又难分难舍了半天。到不得不过闸赶车的时候,陈若渴才钻进人群。他转头,看到何家好绞着自己的手,还站在原地看他。 他们后来每次来来往往的异地奔往,都要经历这么一出,但仍旧很难习惯。回程的十几个小时,如坐针毡,好像落了什么绝对不该落下的东西在出发地。 陈若渴回校后才知道,他逃课后,有导演来学校选拔电影演员。老师的推举名单上有他。被选去的男生是隔壁班的。陈若渴站在宿舍阳台上刷牙的时候,身后的室友在说那部电影,大概是一个问题少年边缘人物主题的电影。后来那部电影拍摄出来,效果似乎并不好,没有溅起什么了不起的水花。陈若渴甚至没进影厅观看。 倒是他帮何家好演的那部话剧意外地获得了很多人的青睐,也拿了奖。晚上夜聊的时候,他们就挂着耳机,一起同步看着自己的屏幕,看了一遍那部话剧的录制版。 何家好说:“不错吧,真不错,小何真不错。” 陈若渴也应和着说:“是是,小何真不错。” 片尾字幕慢吞吞放过去,陈若渴看到底下飘上来:特别出演 陈若渴。 第36章 你前来我过去(3) (二十九岁恋爱日常。) - 大卫和陈若渴的妆发师芮姐谈过两年恋爱,算是和平分手。之后还是要见面,还是要对接工作。别人问他对芮姐还有没有感觉。他觉得那要怎么说,谈过恋爱的人总还是不一样,像某个停驻过的星球。 但他最后还是回来了,飞船也已坠毁。所以说不出什么感觉不感觉。 这一两年他只有旁观过陈若渴的恋爱。陈若渴和何家好的关系稳定下来之后,也不是会像之前一样随时打电话过去的人。但是每次大卫送他回家,他一定知道何家好是在家还是在饭店。 陈若渴带他上楼,从冰箱里拿何家好冰好的鲜果汁。每次去,每次拿出来招待客人的饮品都会变,根据时令,根据他们的心情。只是那样小的一件事,但仿佛他们的生活就是这样随着四季,很认真完满地在过。 完满到陈若渴终于停掉了两周一次的心理咨询。 大卫是无法相信谈恋爱比精神科药物管用的那种人。在赶通告的间隙,他问起过陈若渴,和何家好谈恋爱是什么样的感觉。 陈若渴也答不上来。到底比之前独身的时候好在哪里。 首先当然是有了一个可以聊天的伴。但其实他和何家好都太忙,每天能够聊的天都没几句。每天见面的时间也没多少。他几乎全年无休,开店做生意的人当然也总是在忙。 但他可以永远感受到何家好的在场。像上次他很爱的一件卫衣胸前掉了一颗扣子,因为过了季,他也就那样放进了衣柜里。但第二年拿出来穿的时候,发现那颗扣子已经被人好好地缝了上去。 那就像何家好缝了一颗小小的爱在他的卫衣上。穿卫衣的那一整天,陈若渴的心情都非常好。 他们两个都有闲的时候,会一起卧在客厅看一整天的电影,一部接一部地放。其实也不认真看,头靠在一起,说着小话,吃点零食,然后发现天光已暗,静水般的一天这样过去了。他们都得到了最好的休息。 大卫的手机上经常会收到何家好的简讯,有时只是麻烦他提醒陈若渴吃掉早上带的便当。另外也会有一份带给大卫。 何家好会说:“里面有惊喜。” 像哄幼儿园不爱吃饭的小孩啊,大卫想。然后打开便当,里面一格一格放着陈若渴爱吃的菜,米饭上用什么酱料画了一个q版陈若渴。 第41章 陈若渴抱着自己的便当盒子,想下筷子又舍不得。 大卫在那一刻忽然想到,他跟了陈若渴那么多年,是从未见过他那种样子的,就是松弛地享受爱意。他从来没有。 他继而发现,何家好给出爱的方式真好,如果陈若渴喜欢橙子,他就会适时适量地给出橙子,绝计不会塞过来一个芒果又怨怼对方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而他继而又会发现,陈若渴也开始回应得很好。他会说谢谢,会说喜欢,也会说明清楚自己的不喜欢。 最近何家好的饭店变成了城市的某种文化地标。因为半年前,何家好在二楼挂了一块巨大的电影幕布,然后办起了每周放映日。 他的出柜,令城市里藏在地下的同类浮出水面呼吸了一口,然后结成了一个沉默的社团。大家常约在他的饭店看电影。 放映日办得很好。因为半年前放映的第一部 片子是陈若渴出演的那部家庭电影《局部有雨》,陈若渴本人到现场去做了座谈会。 那天行程非常满,但陈若渴还是去了。到的时候已经很疲惫。何家好在百好饭店大门口迎接他,笑眯眯地握了握他的手说:“辛苦了,陈老师。” 大卫在后边偷笑。 陈若渴原本对访谈、路演座谈这种事情都是一万个抗拒。但何家好顺嘴和他提起,他也就答应了。 座谈会现场有人问到陈若渴想不想组建一个家庭,有一个那样可爱的女儿。陈若渴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眼站在人群后面的何家好。 如果让他诚实作答,他会说,他有家庭了。 座谈会结束后,陈若渴躺在二楼办公室的沙发上,抱着呆头鹅休息。何家好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半睡半醒。 何家好蹲在他身边,朝陈若渴耳朵边轻轻吹气,笑说:“陈老师,回家啦。” 陈若渴伸手把他揽进了怀里。 有服务生突然推门进来。何家好几乎是蹦起来,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做贼心虚地说:“我看下…就是看下陈老师休息得怎么样。” 服务生说:“哦,外面保姆车在等他了。” 服务生再出去。陈若渴伸手捏了捏何家好的手背,说:“回家吗?” 家里刚换了一张沙发,比之前的宽一点,而且换成了皮面咖啡色的。为了挑一张新沙发,不知道争论了多少次。最后终于订下来,等到了之后,两个人在沙发上躺了一个下午。 房间里的所有物品、所有装潢,包括所有气味都是他们两个的。陈若渴想,他当然是拥有家庭的人了。 -------------------- 预祝端午节吉祥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