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雀》 第1章 《掌中雀》作者:凤斐【完结+番外】 文案: 韩墨骁下过决心把自己整个豁出去,拿下梁四爷,救出想救的人。 可梁今曦表面衣冠楚楚,皮下却是个禽兽,床上凶得像跟人有仇。 韩墨骁自觉伺候不来,事成之后就想撤。 梁今曦不肯,把他栓在身边,宠物似的不时逗一逗、宠一宠。 韩墨骁逃不掉,只得做了梁四爷的掌中雀。 起初两人还算默契,只上床不接吻,只睡觉不谈情,保持着清清白白的交易关系。 韩墨骁不爽时也就是打打嘴炮自嗨一把。 可梁四爷却不讲武德,后来未经允许吻了韩院长。 韩墨骁一把掐住他脖子,咬牙切齿、凶相毕露:这个不卖!再有下次就杀了你! 他太不争气,竟爱上交易对象,这买卖还怎么做? ---------- 梁今曦本以为让一个天生傲骨、宁肯跪行也不愿弯下脊梁的人向他低头会很爽快。 可小韩院长却没有一点仰人鼻息的自觉,怎么都养不家。 表面对他曲意逢迎,一转身就龇牙咧嘴,时不时就惹他生气,心里还想着远走高飞,只是碍着一堆孤儿牵绊,来不及撇他而去。 怎么荒唐都由他,却从不跟他接吻。 好容易亲一回,韩院长竟说恶心,狠狠一口咬在他唇上,又一次嚷着不干了。 按梁四爷早年脾气,这人手一松就得遭大殃。 可擦掉唇上血迹,梁四爷轻轻将人放了,临了还在教他做生意。 对着他连重话都舍不得说,哪还有脾气? 不知几时起,不再拿他当宠物; 他反抗的次数越多,就越不想规训他、让他懂事; 被他掐着脖子凶,竟还觉得欣慰。 看到他满身是血地拦在他身前,才明白他早比整个梁家还重。 这不乖不软也不甜的小狐狸,竟反手把他驯得服服帖帖。 他单膝跪在那人病床边,吻着他清瘦的手背求他:以后什么都听你的,起来好不好。 【年上双洁,年龄差7岁,架空年代文,he】 【情绪稳定但疯批大佬】x【又美又惨但硬核美人】 作话有小剧场建议不要关闭呀! 第1章 韩墨骁撑着床垫跪趴在那张舒适的大床上之前,自以为做好了万全准备。 心理上的,身体上的,甚至技巧上的。 可当那个男人沉默地压上来、带着冷调的香水味混合着陌生的气息将他笼在身下,他身上的每一快肌肉立刻紧绷,身体僵硬得像被冻住的鱼,浑身的血液也在瞬间凝结,脑中一片空白。 耳鸣得厉害,韩墨骁却于轰鸣声中听到心脏“咚”地一声撞在胸腔上。 他知道他没有退路了。 好痛。 他死命咬着下唇,很快在嘴里尝到铁锈味,疼痛和血腥味让他稍稍恢复了神智,不知怎的,好像也给了他一点胆量。 “梁四爷,”韩墨骁扭头,忍着轻微的恶心感,轻笑着跟身后的男人打商量,“能不能轻点?” 他脸色苍白,额头上是疼出来的细汗,下唇里面裹着鲜红的血,一口牙又细又白,说话时两颗犬齿若隐若现,像刚吃饱的吸血鬼。 梁今曦不说话,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明明是个做生意的,梁四爷却人高马大,小麦色的肌肤裹着一身梆硬的腱子肉,健硕的胸膛在灯光下简直沟壑分明,再往下,一条十几厘米长的疤斩断了好几块腹肌,凶横地横在腰间,活像把梁四爷也拦腰砍断了。 据说他早年当过兵,跟着大哥一块上过战场剿过匪,后来家里的哥哥们都死光了,老子也死了,这才被家姐冲到匪山上将人拽回来继承家业。 这丑陋的疤也不知是不是打仗的时候留下来的。 不过,虽然身体有些吓人,梁四爷的脸却是斯文人的脸,尤其眼睛长得诗意,尖尖的眼角,极流畅的窄双眼皮,漂亮的褐色眼珠,这个角度被睫毛把眼里的光全遮掉了,高深莫测、若即若离的样子。 听说他早死的母亲出身江南旺族,不仅天生丽质、眉目如画,且才情出众,是位小有名气的才女。 韩墨骁看不出梁今曦有没有不高兴,不过扣在他腰上的手掌依然炙热,力道也一点没松。 好吧,谈判失败。 韩墨骁回头盯着深蓝色的枕头,咬紧牙关,继续品尝自己的血肉。 梁今曦身体前倾,抬手扣住他的下颌将他拉回来,盯着他的脸看。韩墨骁也不闪躲,就这么对视着,他怕痛,脸上的汗已经汇集成滴,滑到下巴,像晶莹的露珠坠在花瓣上。 露珠滴进了梁四爷空旷的掌心。 好一会儿,梁今曦才出声,一点不懂怜香惜玉:“眼睛都没红,忍住。” “别咬自己。”他又道,声音既低又沉,像从钢琴低音区弹出来的,醇厚慵懒,带着让人安心的天赋。 这声音的主人伸出拇指将被韩墨骁咬住的唇瓣揉出来,指腹有些粗糙,裹着一层薄茧。他动作轻柔地解放了韩墨骁的嘴唇,又立刻重新死死扣住他的腰,动作很快就狂暴得叫人心生不安起来。 童氏饭店是蒲州最好的饭店之一,外观雄伟壮丽,内里雕梁画栋,装修中西合璧却一点不俗,摆件家具都极为讲究,连大堂里的真皮沙发都是大老远从德国进口的。 第2章 韩墨骁以前也是这种高端场所的常客,后来就不是了。 今天要不是梁四爷带着,兴许这辈子也不再有机会踏入这上等人的地盘。 饭店下面三层是宴会厅和夜总会,上面是客房,房间里的床垫不知是哪个国家的货,又软又有弹性,被子是柔软温暖的深蓝色天鹅绒,躺在上面像躺在云上一样舒服。 但韩墨骁抓着那鹅绒枕头和床单,差点以为自己会死在这天堂里。 梁今曦在床上掌握着绝对主导权,不容韩墨骁有一丝反抗甚至主动,连无意识间发出声音都被他禁止,明明干得热火朝天,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眼神也依旧是冷的。 他命令他:“闭嘴。” 韩墨骁纯是一条砧板上的鱼,此前花了好些功夫研究的技巧根本没有机会施展,只感觉到自己被不断地、反复地、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地折腾,还没完事就感觉自己生病了。 他头昏眼花、四肢无力、胃里绞痛、血液翻涌,就跟第一次坐轿车时闻到新鲜的皮革味那般难受。 到后面简直像中邪似的冷汗直冒、生理性地惴惴不安,房间里的一切都在晃、在转,房顶上坠下来的水晶灯好像一会儿想要掉下来,一会儿又好好地挂在那儿。 他好像农村里需要招魂的小孩子那样魂不能附体,意识模糊,好像忘了自己究竟是谁。 要生病了。 他突然觉得很冷,想抱住一个枕头来取暖,但是枕头离他已经太远,另外的和被子一起掉到地上去了。可他冷得受不了,最后只好胆大包天地抱住了梁今曦这个唯一够得着的热源。 伸出手去的那一瞬,梁四爷立刻顿住,皱起英气逼人的眉毛,英俊的脸上一对鹰隼般的招子冷冷逼视他。 韩墨骁临时边缘,也管不得那么多了,紧紧抱着他的脖子,把头放在他宽阔的肩膀上,用身体贴住他温暖的胸膛。 他决计是生病了,竟觉得偶尔这样跟人拥抱一下也不错,哪怕依然不知道自己是谁,起码不冷了。 幸而梁四爷折腾了半夜,似乎终于有点高兴,没有对他这种不恰当的行为表示不满,也没有命令他放开,垂下眼盖住里头的凶光,随他去了。 让韩墨骁还感到有一丝安慰的是,梁今曦似乎也不爱接吻,从头至尾都没有往他脸上靠过。 昏睡过去之前,韩墨骁迷迷糊糊地一边庆幸,一边还在肉痛那几块大洋。早知梁四爷这么霸道,就不该花那么大价钱拐弯抹角地买那本洋书,现如今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然而身体被别人的手臂勒得太紧,韩墨骁呼吸不过来,又有点想吐,但困意夹杂着窒息感将他迅速淹没了。 醒来的时候天还黑着,偌大的床上只有韩墨骁自己,梁今曦早就不见踪影。 房里拉着厚厚的欧式窗帘,一直垂坠到地上,外面不知道是光是暗。 韩墨骁缓了一会儿,摸索到床头开了灯,拿过放在柜子上的名牌腕表看了看,五点不到。 浑身都痛。 他掀了被子艰难地起了身,走进浴室。 路过那面巨大的雕花镜子时,他扭头看到里头被弄得乱七八糟、站都站不直的身影,蹙眉骂道:“直起腰来,贱东西。” 骂完自己,他倏地挺起腰杆,即刻又被刺痛和酸胀刺激得弯下腰去。 “牲口。”他又骂了一句,扶着腰进了淋浴间。 还很困,但床已经脏得没地方睡了,韩墨骁仔仔细细洗完澡,重新穿上衣服,戴了帽子慢慢地离开了饭店。 梁四爷还算有风度,走前没忘把房费结了。 天才麻麻亮,还没有电车。韩墨骁在冷风中走了二十多分钟,走不动了。有辆出租汽车路过,他心一横伸手拦住,钻了进去。 这儿还属于西城区,离教养院死远,车费能顶院里三天开支。 罢了,命都丢了小半条,就矫情一回。 韩墨骁靠在椅背上胡乱补了会觉,被司机叫醒时觉得浑身更难受,脑子昏昏沉沉,付钱时手抖得厉害,眼睛也看不清,下了车一个没站稳就往地上跪。 幸而柳芽不放心他,在门口等着,见状立刻过来把他扶住了。 “怎么一整个晚上都没回,不是说就去吃顿饭吗?”柳芽个子瘦小,根本撑不住高她一大截的韩墨骁,走了几步差点又跟他一块栽下去。 韩墨骁把手撑在她瘦弱的肩膀上,踉踉跄跄地往前走,随口说:“喝醉了。” 柳芽把人扶回房间,韩墨骁见了床就要往上倒。 “哎哎等会,帽子都没摘呢!” 韩墨骁死死扯着衣领不许柳芽替他脱衣服,纠缠着自己把外套脱了,等终于躺到床上,几乎立刻不省人事,又听见了脑子里的那种轰鸣声。 柳芽絮絮叨叨的,不知在说些什么,又不肯让他安生,一会儿搬他的头,一会儿摸他的脸,又叫嚷起来,把房间弄得噼里啪啦地响。 不知过了多久,韩墨骁被人扶起来往嘴里塞了丸子,又被灌着喝了水,躺下后额头上有凉凉的触感。 终于安静了,韩墨骁在熟悉的被窝和轰鸣声里沉沉睡去。 第2章 这一觉好像睡得格外长,一个梦都没做,睡着之后任何声音也听不见了,好像身处永夜,安详、安静、与世隔绝。 等再睁眼,烧已经退了,脑子清醒了许多,只身上还有些乏力。柳芽把白粥和小菜端进来的时候,韩墨骁已经下了床洗漱完毕,换了衣服正要出门。 第3章 “去哪儿?”柳芽慌忙把东西放下,追上来垫脚摸了摸他的额头,松了口气,又道,“你都睡一整日了,先吃点东西。” “我睡了这么久?”韩墨骁看了看外面又暗下来的天,急急地问,“小枫回来没?” “没有,”柳芽皱着小脸,“小松和小柏去赵府门口等了一下午了,也还没有回信。小枫都被关了三天了,怎么办啊?” 梁今曦! 韩墨骁顿时睚眦欲裂,心头火起,别开柳芽就往外跑,身上的酸痛也管不得。 昨晚席间,梁今曦说只要能他让他高兴,就会帮他把小枫弄出来。 韩墨骁无权无势更无钱,唯一上得台面的便只有那手从小练到大的毛笔字,想了又想,最后道:“听说十日后是梁四爷生日,若不嫌弃,韩某替四爷写一幅字。” 梁今曦身上妥帖的西装熨得没有一丝褶皱,乌黑的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没系领带,散着两颗扣子,棱廓尖刻峭隽,眼神清冷淡漠,一副睥睨众生的清高模样,又有两条大长腿撑住那临风玉树。 彼时韩墨骁还不知道他脱了衣服是什么样子,只觉他不像个商人,倒活像刚刚归国的年轻教授,还是搞哲学的那种,眼里空无一物,看谁都是俗物。 韩墨骁说完就后悔了。 怪自己不知天高地厚。 梁四爷在蒲州城不说能一手遮天也差不离了,什么洋物古玩、名家字画没有,怎么会稀罕他一个穷酸孤儿院院长的字? 正要把话收回,却听得梁今曦道:“好,李白的《将进酒》。” 韩墨骁心里一惊,浑身像过电一般颤了颤,抬眼死死盯着他。 那人却跟没看见他表情似的,波澜不惊地抿着茶,扫他一眼,声音又低又冷:“写不了?” 韩墨骁咬牙定了定心神,点头道:“写得了。” 爱李白的人不计其数,《将进酒》更是千古名篇。 梁四爷喜欢,只是巧合。 事情已经谈妥,韩墨骁起身告辞,转身才走了两步又听得背后道:“韩院长既然敢用一幅字来换一个人,书法定然是极好的。” 韩墨骁扭头,没听懂他的意思。 梁今曦起身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看他,从锋利的唇间缓缓吐出一句话:“不知道人懂不懂得叫人高兴。” 那双眼睛依然冷淡,却燃着暗火和欲望,像饥饿的肉食动物盯住了孱弱的羔羊,又像地狱里的恶鬼抓住了重回人间的蜘蛛丝。 来了。 有传闻说梁四爷之所以年近三十不娶妻、不出入风月场所,也不见在外头养情人,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喜欢女人。 竟是真的。 两人站得极近,韩墨骁才发现梁今曦原来这么高大,身体像一堵密不透风墙,将背后的光线遮得严严实,而他霎时便被笼罩在了阴影之中,好比将要坠入陷阱的猎物。 韩墨骁忽而腿一软,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一只大手将他扶住,属于另一个人的炙热体温透过层层衣物传递过来,似要灼伤他的后腰。 “韩院长,”梁今曦在他耳畔低语,“梁某从不强迫人,你若不愿意,我立刻松手。” 他身上有一股很冷淡的香水味,这气味让人想到冰川和大海,让人清醒,绝无旖旎之色,好闻得紧。 韩墨骁却感觉自己被毒蛇缠住,温热的呼吸像冰冷的蛇信子,似有若无地从他颈侧滑过,那儿几乎立刻起了一小块鸡皮疙瘩。 他本能地感到危险,又往后退了一小步,尽量站直了。 梁今曦收回手,淡淡道:“你回去吧。人,我会帮你……” “好,”韩墨骁打断人,盯着自己的脚背说,“我让梁四爷高兴。” 他听到梁四爷很轻地笑了一下,之后便被带上楼,进了那间套房。 梁今曦不肯关灯,端坐在沙发上抱臂看韩墨骁宽衣解带,把所有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他面无表情、目光如水,颇有些意兴阑珊,对韩墨骁的兴趣好像还不如对他摘下来放在衣服上的手表多。 上了床更像是对韩墨骁有恨一样的凶。 除了要求轻一点的那次,韩墨骁极少和梁今曦讲话或对视,但因途中差点被撞下地,尽管立刻被捞了回去,还是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 梁今曦的唇形很锋利,唇峰清晰地形成一个m型,韩墨骁只看到他挂着汗滴的下巴以及他微启的唇。 明明没有和人接过吻,那原本淡漠双唇却好像变得鲜艳起来。 韩墨骁看过去的时候,梁今曦或许因出汗让皮肤发痒,突然伸出舌头快速舔了一下嘴角。 猩红的舌尖一扫而过,马上被重新收回唇内,韩墨骁却好像在晃动间从那下半张脸上看到猎食动物啃食猎物时的残忍与贪婪。 ------ 孤身站在欣日大厦门口,一只脚刚要往里踏,韩墨骁就被门卫拦了下来,没有预约脸又生,尽管他穿得像模像样,也见不到日理万机的梁四爷。 “我姓韩,要替你们四爷写字贺寿,”韩墨骁抬起手中新买的宣纸盒,对门卫说,“可四爷没说要什么字体,我得跟他当面确认。” 三十岁生辰,不算大寿,可梁四爷要过生日,蒲州城只怕连街边乞丐都知道,近来到欣日大厦走动的人也不少。 门卫怕真误了事,回了班房打电话上去问。 第4章 没一会儿,他出来领着韩墨骁往里走,指了一个方向道:“从那儿坐电梯上十二楼右拐会有人带你,别乱跑。” 韩墨骁照做,出了电梯便看见一个穿着新式西洋套装、烫着新式发型的年轻女秘书在不远处等。 见到韩墨骁穿着浅色毛呢西装、迈着笔直的腿从转角走出,她眼里泄出一丝惊艳,但很快又冷静下来。 “四爷在谈事,”秘书带着他穿过偌大的办公大厅,走进一个空的会客间,朝他甜美地笑笑,“韩先生先在这里等等。” 韩墨骁点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秘书出去后很快又回来,给韩墨骁端来一杯红茶,坐到一旁不经意似的问:“韩先生是我们四爷的朋友?做什么生意?从前没见过您来这儿。” “谢谢,”韩墨骁伸手接过,在秘书暧昧的眼神中镇定自若地用小夹子从旁边的盘子里夹了一片柠檬放在茶里,抿了一口道,“我这样的人哪配和梁四爷这样的人物做朋友。” 秘书微微一愣,看了一眼韩墨骁手腕上露出的钻石腕表,脸上依然带着笑:“韩先生可真会开玩笑。” 不是朋友又没有预约,梁四爷可是不会见的。 韩墨骁无心和她纠缠,也懒得再解释,只顾低头喝茶,不再搭话。 梁今曦为什么肯见他,他心知肚明。 秘书却还不打算走,欣日大厦来往的富商政客不少,像韩墨骁这样长相和气质的却不多见,要是有得选,自然是有钱有势又长得赏心悦目的男人更合心意。 韩墨骁长了对最招人的桃花眼,眼型漂亮讨喜自不必说,眼仁黑白分明、似醉非醉,睫毛不算浓密却很长,扫一眼路边的流浪狗都一派深情款款。 男男女女看了这双眼睛都很喜欢,何况韩墨骁肤白发黑,鼻子秀挺,唇间有珠,看上去好像总是马上要微笑似的,这样的五官搭配在一起却并不女气,只叫人觉得容易亲近。 不像梁今曦,眼睛也好看,却总一脸侵略者的气质,好像下一秒就要放火烧人祖宅。 “韩先生要不要先看看书?”秘书从一边的书架上抽出一本杂志递给韩墨骁,又有些懊恼,道,“呀,我怎么抽了本英文的?” 她微微弯着腰,粉腕从袖子里露出一小截,卷曲的长发垂在胸前,带着混合花果的香气。她讨好地看着韩墨骁,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上绽放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说着抱歉的话,却没有给人换一本书,分明在试探。 不是生意人,那就是刚刚回国的留学生、公子哥,能和四爷来往的,总不可能真是平民。 对于男人和女人示好、评估的行为,韩墨骁曾经还会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有多大的魅力。等成了穷光蛋之后,围在身边的人很快就都消失,才知道原来如果没有钱,他长得再好,在旁人眼里或一文不值、或堪当玩物。 韩墨骁短促地笑了一声,放下茶杯,抬眼看着眼前这位喷着廉价香水的秘书小姐。 秘书到底还年轻,被他那双深情的眼睛瞧得俏脸通红,韩墨骁却收了笑容,淡淡道:“不然您再帮我问问梁四爷的事要谈到几时?我就剩这一块能撑门脸的表,可不能再去当了。” 他举起手腕晃了晃那块表,又笑起来:“四爷是我们蒲州出了名的慈善家,不知这次过生日会不会广施恩德,给我们逢春教养院也捐点款。” 听到逢春教养院的名字,秘书现实一愣,而后便脸色一变,勉强挤了个笑脸便起了身。 这一走便再也没回来。 韩墨骁乐得清净,随手拿起她放在一旁的杂志翻看。 又等了近一个小时,杂志翻完了,还没人将他想起来,韩墨骁起身借口问盥洗室出门溜达了一圈。 梁四爷生意做得大,手里不仅有好几家贸易公司和百货商场,还有私人银行和饭店,这栋气派的欣日大厦也是他的,现在办公大厅里座无虚席,每个人看上去都忙得不行。 韩墨骁在宣传栏观看比童氏饭店更豪华的欣日饭店照片,心说这奸商显然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大约又不想被人知道他玩男人,所以昨晚放着自己的饭店不去,特地带他到另外一个城区吃饭上床。 可他屁股一拍就走了,小枫依然生死未卜。 在蒲州,赵家谁的面子都可以不卖,赵三少爷更是只等韩墨骁前去送死。 洗完手路过总经理室,门开了,一个带着金边眼镜、穿着西装的年轻男人正夹着文件夹从里面出来,看到韩墨骁愣了愣,扭头对里头的人道:“四爷,那个写字的还在这儿。” “让他进来。”不算熟悉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依然低沉悦耳,像陈年美酒。 韩墨骁却无心品味,等眼镜男一出去就厉声道:“梁今曦,你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 他本身就白,现在又小病未愈,看上去比昨晚还没有气势,像是自己理亏还要撒野的小孩子,虚弱又倔强的脸上带着质问的神情,方才还含情脉脉看女人的那对眼睛却跟雪亮的刀片似的,好像钉死了梁四爷就是个拿了好处不做事的奸商。 他只有二十二岁,还没有被打磨得不剩一点棱角。 梁今曦在某份文件上签完字,将手里握着的钢笔放下,抬眼盯着他挺得笔直的腰看了一会儿,随口问:“身上不难受了?” 第3章 第5章 韩墨骁愣愣的,还没说话,又听得梁今曦极轻地笑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道:“疼也不说,就知道咬人。” 说罢,他抽掉领带解开两颗扣子,将衬衣扯开露出一点肩膀,朝韩墨骁别过脖子。 蜜色肌肤上的崭新伤口皮肉翻飞,淤血已经呈暗红色,似乎已经上过药,齿状边缘有黄色药液的渍痕。 “一边一个,”梁今曦补充完,又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服,衣冠楚楚地说,“背上还有好多抓伤,就不给你看了。” “……”韩墨骁浑身颤栗,被刻意忽略的不堪回忆刹那间涌进脑海,血液好像全都凝固住,变成千根万根细细的针从毛孔里由内而外地扎出来。 很快,他的脸、耳朵、脖子以及露在外面的手全红了。 就这么窘迫地盯了梁今曦半晌,年轻的韩院长才想起关键点,把胆敢弄伤梁四爷的责任推了回去:“我说了疼,你叫我闭嘴。” “是么,”梁四爷的唇角又往上弯了弯,戏谑道,“我忘了。” “忘了?那你答应我的事呢?”韩墨骁想起正事,又着急起来,双手撑在冰冷的大理石桌面上,“小枫到现在还被关着,你不是说……” 梁今曦眼里这才露出点疑惑来,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个号码问了两句,淡淡道:“赶紧让人把孩子送回去。” “小枫怎么样了?”韩墨骁抓紧桌沿,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尽,伸着脑袋皱着眉,“他们打他了?伤着他了?” “饿了两顿,又挨了几下,”梁今曦挂了电话,见他着急,又补充道,“没缺胳膊少腿,人已经醒了,正吃着饭。” 韩墨骁这才松了一口气,正要从桌上收回手,下巴又叫人钳住了。 梁今曦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低沉的声音带着沙沙的颗粒感:“韩院长可还满意?” 背上的冷汗又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身体里的力气好像花光了,韩墨骁一动也不敢动,只张了张嘴,说:“谢谢。” 梁今曦依然不放过他,锋利的唇往上翘了翘:“嘴上谢谢可不算。” 韩墨骁一怔,眼神又要变成刀片,心说你真是牲口?可一整天水米未进的肚子却突然发出两声极为不合时宜的咕噜,他的耳根瞬间又烫了起来。 “韩院长也饿了。”梁今曦向下瞥了一眼,眼见着就要笑第三次。 “出来的时候家里正做饭,”韩墨骁把下巴从人手里挣脱出来,冷冷道,“就不打扰了,告辞。” 说完也不等梁今曦再说话,拿起宣纸盒就走。 “正事忘了。”背后一个声音传来,带着显而易见的压迫感。 韩墨骁扭头,发现梁今曦眼里的笑意已经全然不见,又变成了那种老鹰盯兔子的眼神,心里不免又是一阵油煎。 “行草。”梁今曦面无表情,说完就重新拿起钢笔,垂下眼办公去了。 韩墨骁一怔,皱起眉头,但还是点头应下。 要上梁今曦这条船,他只能豁出去,什么都不能顾了。 等重新回到逢春院,韩枫果然已经在了,见了韩墨骁就扑上来抱住他哇哇哭开:“哥!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现在知道怕了?”柳芽跟过来,戳了戳他的后脑勺,“赵家的东西也敢偷,你怎么不去抢银行?” “我没偷!我以为那项链是三少奶奶不要了的,就……” “人家跟赵三少爷使性子呢你还当真,就算不要了也轮不到你一个送报纸的去捡!” “好了,”韩墨骁本就不舒服,又饿,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子挂在身上,实在扛不住,拍拍他的后背道,“回来就好,以后别再犯傻,哪儿挨打了?给我看看。” 说罢他便伸手去撩韩枫的衣摆,却被躲开了。 “我没事儿!赵家那几个下人打人跟痒痒挠似的,我还把其中一个鼻子都打歪了呢!”韩枫咋咋呼呼地边说边比划,见韩墨骁关切地看着他,又红了眼,巴巴地看着他,“哥,我听柳芽姐说你为了救我跟人喝酒喝了一夜,还生病了,我……都怪我……” “她吓你呢,早就好了,”韩墨骁笑道,又拍拍自己的肚子,“你是大吃了一顿,我可还饿着呢。” 柳芽一听,连忙张罗吃饭,跟韩枫差不多大的韩杉跑到饭厅门口拉了拉绳子,清脆的铃声便响了起来。 原先散落在院子里和不见身影的小的听到铃声,都跟家养的小鸡一样快速地聚拢在饭厅,乖乖坐到那张巨大的餐桌旁,一人分了一个碗从锅里舀了粥,分了小菜,然后齐刷刷地看着韩墨骁。 为了等韩墨骁,今天的晚饭太迟,孩子们早就饿坏了。 “彤彤呢?”韩墨骁扫了一眼,最小的那个没看见人。 “她中午吃得少,早就饿了,”柳芽道,“婶娘给她做了米糊和发糕先吃过,现在已经睡下了。” “好,赶紧吃饭。”韩墨骁一声令下,一个个圆滚滚的脑袋就都埋进碗里去了。 “赵府的面可好吃了,上面放老大一个酱肘子,那白面包子有我半个脑袋大,又香又软,里面全是肉馅儿!我一连吃了两个!”韩枫吧唧了一下嘴,回忆着他前不久才吃过的大餐,又看了眼韩墨骁面前的清粥小菜,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就是旁边有人看着,我怕他们又说我偷东西,没敢给你带一个回来尝尝。” 第6章 “你可别再作死了!”韩柏滋溜溜地喝了口粥,见旁边两个小的够不着桌子中间的大碗,给他们一人拿了一个窝窝头,自己也拿过一个咬了一口,鼓着腮帮子道,“否则我们全部遭殃,为了接你出来,我和小松哥三天没去干活,码头的老板都生气了。” 逢春教养院的人没多少了,小的们自己在院里教,大一点的都被韩墨骁送进了公立学校。 这院里除了韩枫,其他孩子都是捡来的,自己不知道岁数的就算个大概,生日按来院里那天算起。 韩柳稍大些,逃过好多次学偷偷去卖自己做的小饰品,每回考试都考最后一名,韩墨骁把家法都用上了也没用,只好随了她的意,叫她在家帮照看着,还要兼任老师,教小的们认字读书。 韩松和韩柏一个十七一个十六,下了学就在码头帮忙扛货;韩枫和韩杉才十四,只能卖卖报纸,现在放着暑假,还给大户人家送报纸、信件和牛奶;余下的几个都才几岁。 韩墨骁留过洋,又会点乐器,除了在逢春院当院长、教书,还在有钱人家里做钢琴和英语家教。 此外,教养院就只剩下一个半聋半哑的王婶娘,给孩子们做做饭,洗洗衣服,余下的时间还要做豆腐补贴家用。 “知道了。”韩枫点头如小鸡啄米,筷子一叉,把盘子里最大的一块五花肉夹到韩墨骁碗里,嘿嘿一笑:“我这叫……借花献佛,对不哥?” 正长身体的少年是吃不饱的,半个时辰之前才吃了肘子面和大包子的小枫也没拉下这顿饭,眼下脸上沾着粥粒,嘴角被打过的淤青已经散了许多,咧嘴笑着,弯成两个月牙的眼睛亮晶晶的,尽管身板瘦瘦的,可声音清脆洪亮,像蒲州城里最有生命力的野猫。 韩墨骁揉了揉他有些扎手的脑袋,听见心里说:到底是值得的。 他一个大男人,权当被狗咬了。 不过他没想到,自己很快就要被狗再咬一回。 第4章 许久不写《将进酒》,韩墨骁一回逢春院就把自己锁在书房里,花了好几天时间才把字写好。 他收了最后一笔,垂眸看着这幅字,胸膛不断地起伏着,夏天已经接近尾声,并不算热,他的额头上却冒出一层细汗,脸色发白。 地上丢满了废掉的宣纸,有的写了几个字,有的写了大半,有的已经快写完了,可最后的笔触无一例外都散了、乱了、叉了,整幅字的精气神就卸了。 正静默地看着,敲门声响起,柳芽的声音传来:“院长,刘二爷来了。” “就来。”韩墨骁应了一声,将毛笔搁下,在一旁的面盆里净手擦脸,整理好衣服,越过一地的废纸,在门口思索一瞬,又折回来拿了样东西。 刘二爷正眯着眼睛坐在院子里抽旱烟,纸片一样薄的干瘪嘴唇不断地在烟嘴上吸着,发出“叭叭”的声音,两撇八字胡也跟着上下颤动。见了韩墨骁出来,他立刻放下烟杆子站起身,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抬手作揖道:“哟,韩院长在呢?” “刘二爷快坐,”韩墨骁抬手将他请回椅子上,开门见山道,“二爷今天怎么有空来院里?” “韩院长贵人多事,忙着呢,不像老头子我,整天也没个正经营生,吃完了就闲得慌,”刘二爷笑眯眯的,拿了一旁的茶喝了一口,“这不,出来溜达刚好路过咱们这院子,就顺便进来瞧瞧孩子们。” “您说笑了,”韩墨骁也坐下,接了柳芽递来的茶轻笑道,“二爷这是命好,光凭早年间在蒲州打拼留下来的这几处院落,也比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要清闲快活,这可不是一般人求得来的福气。” 又问:“府上刘二奶奶和大小姐都好着么?” “老婆子成日等吃等喝,能有什么不好?我那闺女么,不提了,去学校尽学了些不像样的东西,头发剪了、衣服也一天一个样,三不五时就跟男同学去搞什么诗社、讲座的,就知道赶时髦!” “那是二爷有本事,能让娘俩过上这样无忧无虑的好日子,”韩墨骁道,“过几日交租,我一定得亲去府上拜会二奶奶。” “可不敢劳动韩院长,”刘二爷一脸受宠若惊,放下茶杯直起身,拍了拍自己黝黑的面皮,道,“打肿脸充胖子的话您也信,哎,家里几十张嘴等着吃饭,我这日子也不好过啊,今天正好您在,租金我顺手带回去就得了,差不了几天。” “刘二爷,”一旁的柳芽听了这话,皱起秀眉道,“这还差着好几天呢,我们逢春院这么多年可从没欠过您一个子儿,怎的……“ “哎哟柳芽姑娘,”刘二爷抬起浑浊的双眼看了看柳芽,苦大仇深地叹着气,“你是不知道,今年这税啊,又涨了,咱这院子原先是看在韩老院长面儿上,比市价便宜了三成租给他的,接下来可不能这个价了,得涨点。” “还要涨?去年不是已经涨过了么,”柳芽急了,“你们家免费吃了我们婶娘多少年的豆腐了,这……” 韩墨骁抬手拍了拍柳芽的小臂,耐心也终于全部耗光。 他将腕上的表解了下来,用指头勾着递到刘二爷跟前,面上依然笑得妥帖:“二爷来得突然,院里钱账一时没收拢,这表先放二爷那儿,改日我送了房租过去再拿回来,您看如何?” 刘二爷眼睛一亮,忙双手将那块表接了过去,对着光仔细看了看表盘里那一圈璀璨的钻石,又拿近了细看那个品牌标识,脸上的褶子这才重新堆到一起:“韩院长身上的东西哪有不好的,这表据说是欧洲贵族最喜欢的名牌货,死贵!” 第7章 韩墨骁不接话,只问:“够不够今年的租金?” “哟,够了够了!”刘二爷哈了口气在表盘上,用袖子擦擦又看了看,笑得更满意,“听说欣日集团的那位梁四爷喜欢收藏这种表,您和四爷一样的品位,都是贵人!” 韩墨骁笑而不语,心里只盼着他拿了东西快走。 “院长,不行啊……”柳芽急得眼睛都红了,站在边上直跺脚。 这块表将这院子买下来都成,怎么能拿去抵房租啊? 刘二爷见状,立刻伸出两根粗短的指头,一脸信誓旦旦:“两年!这表抵两年房租一点问题都没有!这院里有事您尽管吩咐,哦,我明天就让人把洗澡间那堵墙给您修好,保证一丝风也漏不进来!” “这表我们院长说了要再去赎回来的!”柳芽气冲冲道,“可没说就这么贱抵了!” “那就等韩院长什么时候有钱了,再去找老头子不迟。”刘二爷脸上终于也不再见一丝笑,横了柳芽一眼,抬手对韩墨骁作了个揖便走了。 柳芽跟在他后面狠狠地把大门一关,转身回来瞪了韩墨骁一会儿,突然吧嗒吧嗒地落下泪来。 “好好的哭什么?”韩墨骁站起身,抬手在她后脑勺拍了一下,“不哭了。” “院长,这两年你把你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当了……”柳芽拿手背擦了下脸,泪汪汪地看着他,“对不起,都是我们拖累你。” “都是些身外之物,”韩墨骁轻吐一口气,“以后不许再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 他也是这院里长大的孩子,既然接任了院长的位置,就得把院里的人都照顾好。 柳芽不接话,只顾低头收拾桌子的茶盏,豆大的眼泪依然掉个不停。 “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还在这儿哭鼻子,”韩墨骁打趣道,“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谁要嫁人了?”柳芽抬起头红着脸道,“我们都说好了,你不结婚,我们谁都不会先离开!” “你跟谁说好了?”韩墨骁讶然,清秀的眉皱到一块,“不许胡来!他们几个不好好学习,将来没大学要我可是要生大气的!我还听说许掌柜家的那个小儿子对你有意思,那是个不错的孩子,你可别耽误了自己。” 许掌柜是西门街上开早点铺的小生意人,夫妻俩都老实淳朴。逢春院王婶娘打的豆浆和豆腐脑都是他们家收了卖,柳芽以前常去送货,后来就都是那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许小二主动来院里拿,每回都要找借口和柳芽说许久的话。 韩墨骁知道柳芽对那小子也有意,只是姑娘家面皮薄一直不说罢了,但倘若她私底下做了这种傻决定,万一许家找人来提亲,可不就是把她自己耽误了? “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谁看得上啊……”柳芽低垂着眉眼,端了托盘就要走。 “胡说,我们柳芽善良贤惠、长得又标致,有的是人稀罕,”韩墨骁按住她的肩膀,一脸轻松道,“你只管挑自己喜欢的,其他交给本院长。” 柳芽看了他一会儿,把眼泪和难过都逼了回去,笑了笑,说:“你还是别操心这些没影的事了,想想下个月开学,大家的学杂费该怎么办吧!” “放心,一准把他们准时送回学校去,省得在家给你惹麻烦。”韩墨骁抬了抬下巴冲她笑笑,转身回了书房。 关上门,他靠在门板上呼了口气,指头无意识地在戴过表的地方摸了摸。 手腕轻了,空荡荡有些不习惯。 那块表是他还在白家当养子时,白老爹送给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那时候他叫白骁。 后来,需要韩墨骁续命的白大少爷死了,三姨太生的儿子也满了十岁,身体壮得像小牛犊。于是等白老爹一死,白家立刻将他赶了出来。 大闹过一场,本以为能求个鱼死网破,却根本是蚍蜉撼树。 他被打个半死丢回蒲州,差点又被前来趁火打劫的乞丐们揍得断了气,大部分行李都丢了,怀里死死抱着一个脏掉的包袱。 柳芽在街边看到他,回去喊了老韩院长,两人把他又捡了回来,养了小半年才下床活动。 如今,从白家带出来的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终于也抵了出去。 几个孩子的学杂费还是得准备。 蒲州物价高,韩墨骁和院里稍微大点的都出去挣钱也只够日常开销,这些额外的支出依然要另想法子。 从明年开始,院里陆陆续续就有人要读大学了,开支会更大。 他的目光重新放回已经干了墨迹的那幅字上,笔走龙蛇、铁划银钩,大抵能入梁四爷的眼。 韩墨骁想了想,在左下角落了款,取出印章沾了印泥压了上去。 第5章 送字的那天倒是很顺利就上了欣日大厦,不过梁四爷正在接待要客,韩墨骁等了两个小时才等到他从另一间会客室里出来。 梁今曦在西装里面穿了马甲,领带上夹着镶了蓝宝石的领带夹,头上还抹了发油,正垂着眼和一旁的洋人说着什么,步子迈得很大,其他人都跟在他们身后,一副商业大鳄的派头,压根没有注意到旁人。 韩墨骁只听到翻译对洋人说了“独家代理”之类的字眼。 上次那位女秘书也在,怀里抱着一个驼色的皮面笔记本,满面笑容走在翻译身边。 她倒是看到韩墨骁了,但眼神丝毫没有停顿地从他脸上掠过,嘴角的笑容也不曾有丝毫变化。 第8章 秘书快走两步拉开办公大厅的玻璃门,操着流利的英语甜美地说:“琼斯先生,我们梁总已经安排好了宴席为您接风洗尘,这边请。” 韩墨骁识趣,往后退了一步让出道,在人群最后看到上次那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他走在最后,手上提着一个黑色的皮革公文包。 还没等韩墨骁开口,男人也认出他来,走过来小声问:“韩先生也在,来送字画的?” 韩墨骁点点头,尽量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四爷要的字已经交给一个叫杨胜生的经理了。” 他还要去张家上课,不能再耽误时间。 “好,他会送到四爷办公室,”男人朝他伸出手,客气地笑了笑,“我叫展鹏,是四爷的助理。” “哦,您好,展先生。”许久不跟这种年轻的公子哥客套,韩墨骁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竟连人家的名字都没问,忙伸了手和他握了握。 “韩先生看着小我一点,”展鹏收回手,一边往外走一边随意地和他聊天,“我二十三了,你呢?” 上次从梁今曦办公室出来的几个人里,展鹏是最年轻的,这个年纪能做到欣日集团老板的助理,不说是人中龙凤,能力也应该相当强。展鹏年少得志,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写着意气风发,身上价值不菲的西装穿得一丝不苟,胸膛挺得很直,说话的速度也快。 “是小一点,我二十二。”韩墨骁礼貌地答了,走得不紧不慢,落了一两步。 “这样,”展鹏笑得灿烂,往后伸着脖子看他,“那你往后可得叫我一声展哥。” 韩墨骁不明白他突然这么自来熟的原因,也懒得细想,勾了勾唇应道:“展助理谦虚了,云泥有别,我怎能跟您称兄道弟。” 展鹏还想说点什么,电梯已经到了,女秘书开门让大家陆续进去,他只好也转身跟上。 韩墨骁停住脚步准备等下一趟,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穿过好几个人的肩膀传来:“不进来?” 低沉悦耳,明明是问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来了。”展鹏以为在催自己,快走两步闪身跟在另一个洋人身后进了电梯。 所有人都站定了,包括女秘书,可韩墨骁发现刚才一直在和洋人说话的梁今曦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好像刚才那话是跟他说的似的。 他站在众人中间,和旁边的洋人差不多高,身形挺拔,目光冰冷,透过电梯门直直地射过来,训人似的。 韩墨骁和他对视一瞬,拿不准他的意思,于是错开眼看向展鹏,朝他点头笑笑算是道别,又对秘书说:“各位先下,我等下一趟。” 那个年代的电梯长得像个小牢房,一次只能乘坐两三个人。欣日集团财大气粗,这电梯也比一般的要宽敞,但站下他们五六个也很有些满满当当。 琼斯和梁今曦个子大、又是主要人物,大家都在尽量给他们留空间,旁边已经没有位置了。 秘书看了梁今曦一眼,见老板依然盯着外面那个孤儿院院长,一时不敢关门。 四爷脾气挺好的,大声说话的时候都少,更没见他发过火,但或许出身高门、气质矜贵,从前又上过战场,很有些不怒自威的感觉,好像带着隐隐的杀气。她敢挑逗韩墨骁,却从来不敢在梁今曦面前有任何除工作之外的心思。 韩墨骁又看了梁今曦一眼,见他依然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只好垂眸走了进去。 梁四爷往后退了一小步,让他在站在自己身前,展鹏朝两人看了一眼,推了一下眼镜。 洋人们不明所以,其他人都莫名松了口气,尤其是秘书。她关好铁门,电梯慢慢地往楼下去。 本就不宽敞的电梯里又进来一个人,空间就更挤了,大家都没说话,韩墨骁也屏气凝神,什么都不想,任凭那个人的气息将他笼罩住。 虽然和展鹏差不多的年纪,个子也不矮,但韩墨骁和展鹏那种劲儿劲儿的感觉很不一样。 他并不谦卑,但也一点都不骄傲,微微垂着头站在这堆人中间;身体还是少年人的样子,骨架小、身量轻,皮肤也细腻,长得又白,修长的脖子从衣领那儿露出来一小截,羊脂玉似的。 伸手就能折断。 一旁的琼斯见梁今曦特地等人,看着韩墨骁道:“梁先生,这个漂亮的年轻人是您的朋友吗?” 随行翻译将这句话又用中文说了一遍。 不是,不熟。韩墨骁心道。 梁今曦把目光从韩墨骁脖子上移开,看了洋人一眼。 “不是,不大熟。”他音色冷淡,语气比音色还冷淡。 不知是不是韩墨骁的错觉,他话里好像带着点欲盖弥彰的味道,又像是在揶揄人。 秘书却显然不这么认为,笑着替老板解释道:“琼斯先生,他是逢春教养院的院长,和我们并无业务往来,只是来给我们梁总送字画贺寿的。” 琼斯又问:“教养院?是劳动改造的地方么?” “中国有些孤儿院也叫教养院,”秘书道,“他是一家小孤儿院的负责人。” 韩墨骁现在就站在琼斯身边,干脆接过秘书的话仰头道:“对,我们是私人办的孤儿院,只有十来个孩子。琼斯先生您好,我叫韩墨骁。” 他伸出手去,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和对着刘二爷的时候差不多。 第9章 “哦~”流利的英式英语让琼斯意外地挑了挑浓浓的眉毛,他扫了眼梁今曦,伸出宽大的手掌跟韩墨骁握完,竖起大拇指道,“原来韩先生是慈善家,我们很乐意听听你们教养院的故事。” 像他们这种漂洋过海来中国做生意的洋人,除了喜欢去教堂,还喜欢给各种福利机构捐钱或赞助一些慈善事业,树立一个良好的形象。 琼斯所在的斯雷格公司是做高端香水和化妆品的,才来不久,这些天忙着找代理商,还没有深入了解蒲州。 这个年轻人虽不是梁先生的朋友,但他能来给梁先生献贺礼,或许是因为欣日集团也赞助了那个孤儿院,如果他们也捐上一笔钱,应该能获得梁先生不少好感。 代理商在好不在多,要是欣日能和他们签订独家代理协议,让旗下娱乐公司的女明星和月报女郎用他们的产品,再让他们的经销商往全国铺货,便不愁销路里。 况且他也需要欣日的帮助才能顺利将中国的茶叶、瓷器和丝绸运到欧洲去。 韩墨骁笑道:“不过是没家的孩子们相互扶持着活下去罢了,我自己也是在逢春院长大的,没什么特别的故事。” “不,”琼斯一听,更惊讶了,“您就很特别,改天我要亲自登门拜访,我们斯雷格最近也打算捐助一些福利机构。” 这位院长看上去才二十来岁,长得像个精致的娃娃,还讲一口这么流利的英语,看上去不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也差不离了,竟然是个孤儿? 韩墨骁闻言一喜:“那太好了,我……” 身后的梁今曦突然轻笑了一声——翻译尽职尽责,把所有对话都小声翻译给他听了。 两人离得太近,温热的气息几乎喷在韩墨骁耳朵上,他好似又被蛇信子舔了一口,顿觉芒刺在背。 梁今曦笑完了,翻译也没有再需要翻译的话,逼仄的电梯里突然静了下来,其他人的视线也全部聚焦在他身上,如有实质,尤其是展鹏和女秘书,好像都在等着看好戏。 韩墨骁猛然清醒。 这架电梯里等级分明,他在什么位置一目了然,若非被梁今曦强行拉进来,他哪配和欧洲来的大资本家说话? 小丑硬将自己伪装成体面人,还慈善家,多可笑啊! 不就是他这个成年孤儿靠着典当昔日养父给的那点东西在蒲州苟延残喘,拉扯着一帮未成年孤儿? 眼下最后一点东西也不剩了,兴许过不了多久就得带队出去乞讨,可他遇着了梁四爷,梁四爷又叫他认识了洋人,洋人上赶着要给他钱,多幸运的事? 可梁四爷似乎看不惯他转头就忘了那天在童氏饭店,他奴颜屈膝、跪在床上讨好他的事,觉得他把自己包装成正人君子、在他眼皮子底下装慈善家拉捐助的模样很可笑。 下降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韩墨骁后悔进了电梯,更后悔一时冲动和琼斯搭话。 几个孩子的学费对有钱人来说不过一点点,可哪怕他想要的只有着一点点,也不该不经同意就盯上梁四爷手边的东西。 梁四爷亲口说他们不熟,显然没打算给他什么好处。 可受过的伤好了,吃过的苦头就被他抛在脑后。即便知道自己不值钱,也老以为人总会有点心,就算不会主动给、也总不会阻挠紧紧拥抱过的那个人自己去讨口饭吃。 他总是这样天真,总去相信不存在的东西,所以越混越差。 梁四爷这么一尊佛,爬过他龙床的人不知有多少,要个个都像他这么自以为是,睡过一次就想拿走什么额外的好处,早不知出了多少乱子。 可传闻只是说:四爷之所以一直不结婚也没女人,说不定是喜欢男人。但谁也没真的见过梁四爷摆在明面上的男宠,不知道具体都有哪些人跟过他。 要么传闻是假的,梁四爷对男人不感兴趣;要么梁四爷管理得当、手段狠辣,把私生活处理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个男宠敢放肆。 现在韩墨骁已经知道传闻不假,那就是后者了。 如若踩了雷区,他就是被处理的对象。 琼斯听到笑声,不解地看向梁今曦。 韩墨骁心里砰砰直跳,干脆闭上眼等待被踩进泥里。 第6章 梁今曦饶有兴致地看着身前人原本白净的耳朵快速变色,直到那一抹粉蔓延到后颈上才漫不经心地开了口:“琼斯先生有所不知,韩院长是位书法家,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梁某为了得韩先生这幅字,花了大代价。” 韩墨骁倏地睁开眼死死盯着电梯门,花了好大力气才没有转身去瞪他,心中愤愤不平。 代价?什么代价? 打了几个电话而已,总不见得那天晚上是梁四爷的第一次,他一幅字竟换了梁四爷的童贞吧? 鬼听了都不信。 要他写的还偏偏是《将进酒》,是行书。 若非两人打小就不认识,自己离开蒲州时梁四爷人在军队里,回来时又更名改姓,重新变成了一个蝼蚁般的小人物,实在不可能引起梁四爷的注意,他都要怀疑梁今曦知道点什么,故意的。 琼斯诧异道:“真的?” “自然,那字画应当已经在我办公室了,下次琼斯先生可一块品鉴。” 琼斯还想问点什么,一楼到了。 韩墨骁站在最前面,等门一开就抬腿走了出去,回头朝琼斯勉强笑了笑,转身要走。 第10章 琼斯却跟着跨出来,或许是着急,他伸手拉住韩墨骁的胳膊:“韩先生,请稍等一下。” 韩墨骁看到梁四爷似乎蹙了下眉,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琼斯从怀里拿出一个名片夹取出一张名片递过来,说了一个地址,让韩墨骁这两天有空给他打电话,说他在蒲州的办公室正在布置,想挂一副中国字画,既然韩先生毛笔字写得好,他想求他一幅墨宝。 “两位都没看过我的字,”韩墨骁看着梁今曦,“怎么知道写得好?” 梁四爷余光都没看他,和展鹏说着话,一边走出了电梯。 韩墨骁抿唇,扭头对琼斯道:“我一个无名小卒写的字哪能挂在那么重要的地方,蒲州城有好几位书法大家,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没关系,”琼斯猛追不舍,“我们可以先交个朋友,朋友的字画挂在办公室最合适不过。” 韩墨骁还想推辞,梁四爷似乎是等烦了:“拿着。” 那声音总是那么低沉,那么不容拒绝,好像什么话都是从丹田里出来,和谁说话都像命令。 梁四爷金口开完便转身走了,琼斯趁机把名片往他手里一塞,给他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转身追梁今曦去了。 留下韩墨骁一个人在那,捏着名片想骂人。 琼斯等了整整两天也没等到韩院长的电话,倒是得到了不少有关逢春教养院的消息。 韩墨骁说的都是实话,蒲州压根没人知道他会写毛笔字,更别提是什么慈善家,那个逢春院压根不是什么正规孤儿院,只是一个姓韩的男人捡了几个孩子,租了个院子把孩子们拉扯大。 那老韩院长死后,现在这位韩院长才接手,这韩院长也是逢春院长大的孤儿,早年被人收养过,两年多前养父一死又让人赶了回来,现在逢春院穷得就快揭不开锅了。 梁四爷那天又说和韩墨骁不熟,一时之间,琼斯也不知道还该不该捐钱了。他要忙的事太多,当然也就忘记说过要登门拜访的话。 韩墨骁依旧忙着到处赚家教费给小枫他们凑钱上学,早出晚归,跟走穴似的,早把琼斯忘了。 梁四爷收了字什么也没说,也没派人来退回,大抵是没有不满意,或者不满意也懒得再和他打交道。 韩墨骁也不想理会,梁四爷喜怒不定,一会儿大发慈悲一会儿又小里小气,等别人放弃了又偏要往人嘴里塞。 他招惹不起这号人物,更讨厌有人随意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还是算了,人也救出来了,梁四爷这条船他坐不稳,趁牵扯还浅赶紧撤,总能有别的法子活下去。 梁四爷生日隔天,满城的报社都争相报道着寿宴的盛况,卖报纸的韩枫也习惯性放了一份蒲州日报在韩院长案头,头版便印着梁四爷庆生的照片,下面是大段的文字和采访。 蒲州有头有脸的都给梁四爷贺寿去了,连当初扣了韩枫的赵家也不例外。贺礼堆了满满一屋子,有人直接送了一座用真金白银雕的假山,足足几斤重,说是给梁四爷压压寿,能让他从现在一路旺到老。 韩墨骁吃着馒头就豆浆,随便地翻看着,突然眼睛大睁,差点没把刚喝进嘴的豆浆喷出来。 柳芽进来收碗碟,看到韩院长正拍着自己的胸膛,咳得脸都红了。 “慢点吃,时间还早。”柳芽以为他噎着了,一边帮他拍背,一边端了茶递过去。 韩墨骁一把推开,抓过桌上的报纸仔细盯着一张不大的照片看。 那是特约记者帮梁今曦提前拍的,那人端坐在大办公桌后,依旧稳重淡漠,嘴唇抿成直线,m型的唇峰向上拱起,诗意的眼里冷淡疏离,谁都看不起的清贵模样。 韩墨骁却慌了。 梁今曦背后原本挂着的世界地图被换成了他写的那幅《将进酒》,用木质画框仔细裱了起来。 那行草张狂肆意,实在惹眼。 韩墨骁顾不上继续吃饭,把柳芽赶了出去,慌慌张张地换衣服,准备第三次登门去找梁四爷。 刚走到院子里,便瞧见琼斯带着两个洋人正往里进。 小枫他们早就出门了,院子里只有几个小孩正在出早操,被来人吓得叽叽喳喳直往韩院长身后躲,等躲好了又探出脑袋来看人。 “韩先生,我等了您好几天,您怎么没去我们办事处,也不跟我打电话?”琼斯一上来就双手握住韩墨骁的手,蓝色的眼珠紧紧盯着他,热情过度地说,“实在抱歉!我太忙了,今天才挤了点时间过来看看。” 说完,他又看向韩墨骁背后几个豆丁,一脸慈爱道:“这就是逢春院的孩子们吗?你们好!” 豆丁们又把头缩了回去,彤彤更是死死抱着韩墨骁的腿,小声道:“爸爸……” “琼斯先生,我们坐下聊吧。”韩墨骁让柳芽把孩子们都带走,自己带着琼斯一行进了正厅。 不管韩墨骁怎么解释和拒绝,琼斯还是强行捐了一笔钱,还非要柳芽去取红章,在他准备好的捐赠书上盖了印;他并不认识汉字,更不懂得欣赏书法,却又高价找韩墨骁约了一副字,塞了订金,说十日后来取。 琼斯走后,柳芽数着厚厚一打银票,说话都结巴了:“院、院长,这几个洋人怎么回事啊,突然跑来捐这么多钱,我心里好慌……” “没事,你把账记好,”韩墨骁应酬得脸都酸了,拿手搓着腮帮子道,“这些钱先不要动,我上完课再处理。” 第11章 琼斯兴许是怕别人也注意到他替梁今曦写的那副字,捷足先登先讨了梁四爷的欢心,这才在过了好多天后又一大早赶来捐钱。 幸而他落的款不是自己的名字,章也重新刻过了,蒲州认得他行书的人不多,其他人估计只当那副字是梁四爷请名家写的。 只要梁今曦别到处说,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有其他人找到他这里来。 但琼斯既然已经知道梁四爷背后挂的就是他电梯里提过的那幅字,显然是梁今曦透露的。 韩墨骁沉着脸往外走,这英国人来捐钱,只怕也得了某人的默许。 拿了这好处,就没那么容易一刀两断了。 他不能马上去找他,得想想怎么才能全身而退。 又挨了两日,终于下了定去找梁今曦时,欣日大厦早就熄了灯,韩墨骁在街头徘徊半日,决定打道回府。 不是不知道梁公馆在哪,可他没有预约,可能进不去,能进去也不合适。 这个点去更不合适。 像收了钱去送“外送”的。 走了几分钟,一辆黑色轿车从身后滑过来停下,韩墨骁头皮一紧,假装没看见,抬腿继续往前走。 司机道:“韩院长,我们四爷请您一叙。” 韩墨骁只好回头,认出司机正是那天载他去童氏饭店的阿德,问:“他找我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阿德精瘦精瘦的,穿着黑色对襟唐装,白色的内衬翻了一截在袖口外面,带着鸭舌帽,眼角有个刀疤一直延伸到帽檐里,看上去比梁四爷年纪要小一点,神情和他主子一样淡漠。 “去哪儿?” “童氏饭店。”阿德依旧面无表情,好像只是代为审判。 韩墨骁闭了闭眼,感觉自己已经跑不掉。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拉开门上了车。 欣日在南城,童氏饭店在西城,相距遥远,他靠着椅背坐在后座,看似闭目养神,实则花了所有力气去阻挠跳车的念头,徒劳地希望永远不要到达。 可蒲州再大也有边际,终究要到地方。 在饭店门口停了车,阿德回头递过来一把钥匙:“还是上次的房间。” 韩墨骁接过钥匙木着脸下了车,走进酒店,从大堂一侧拐弯上了电梯。 托梁四爷的福,现在坐电梯哪怕只有自己,也总觉得有人要在他身后发笑,害他头皮发麻。 他磨磨蹭蹭地走,又在房间门口站了五六分钟,终于抬起手将钥匙插进了锁孔。 第7章 梁今曦已经洗过澡,穿着浴袍坐在书桌后看文件,头发还没完全干,垂着眼的样子看上去比先前要温和两分。 韩墨骁突然感到可笑,梁四爷想要什么样的人暖床不行,非得日理万机之余跑这么远来睡他。 听到声响,梁今曦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吩咐他去洗澡,又把目光移回手中的文件上。 韩墨骁杵着没动。 过了一会儿,梁今曦终于又抬起头,问:“洗过来的?” “能不能别挂那幅字,”韩墨骁还是鼓足勇气说了,但声音很轻,口气也尽量谦卑,“我写得不好,拉低您办公室的档次。” “写得好。”梁四爷随口应了,垂眸用钢笔在律师拟好的合同上批批改改。 红色的墨水在白纸上一点点绽放,跟旧社会的皇帝划朱批似的。 “那也别挂那儿,太招眼了,”韩墨骁皱了皱眉,又道,“今天琼斯去找我,给了一笔钱。” “挺好,正是你需要的。” “我现在不想要了。”韩墨骁道,不要洋人的捐赠也能凑够学费,大不了他再去多找两家家教的活。 其他的再慢慢合计。 这事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他高看了自己,也把梁四爷想得太简单,一碰上便发现根本合不来。 他们当初应该一手交人一手交字,交易完就桥归桥路归路,从此各不相欠。 一滴墨落在纸面上,浓郁的鲜红立刻将原本的字掩盖住,看不到从前写的是什么了。 梁今曦扯了张纸擦擦,也不管被弄得一塌糊涂的文件,继续写朱批。 韩墨骁见他好似完全不在意,心一横,又道:“梁四爷,那天我不该在电梯里和琼斯说话,我道歉,他捐的钱我完完整整退回去,您就当从没认识我,那幅字……” “韩院长听过蝴蝶效应么?蝴蝶扇扇翅膀都会引起一连串的后果,何况其他的事,”梁今曦终于写完,用猩红的笔尖指着墨水污染过的地方,话说得很无情,“你我之间就和这墨水一样,留了痕了。你如今说不要就不要,玩性挺大。” “我……”韩墨骁很想硬着脖子说我赔就是,可他拿什么赔? 别说梁四爷最不缺的就是钱,就算人家愿意要钱,他韩墨骁又能拿出多少来? 其他的,他更是什么都拿不出。 只能认。 尽管他从来没有想过逗梁四爷玩,可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他算是明白了。 “我给过机会,”梁今曦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垂眸看着他,淡淡道,“是韩院长自己选的,要让梁某高兴。” 他捏住韩墨骁的下颌使他抬头和自己对视,眸光明明灭灭。 下巴被握着,对方的手掌紧贴着脆弱的咽喉,一用力就能掐死他,韩墨骁没敢挣扎,从那锋利的m型薄唇一直看到梁今曦深邃的眼睛,直觉他是真的生了气。 第12章 察觉掌下之人在微微发抖,梁今曦忽而又温和起来,勾唇道:“那你就该说到做到,不能半途而废。” “上回您一声不吭就走了,”韩墨骁怕极反笑,“高不高兴都不和人说,今天再让您高兴了,您就放过我吗?” 梁今曦依然拿目光钉着他,波澜不惊中掠过一丝讶异,像是意外一个小虾米竟敢和座头鲸讨价还价。 “我说到做到,也请四爷别出尔反尔,这一回,”韩墨骁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四爷吃完总得点评一下,否则还有理由耍赖。哪怕是开门做生意,也没有客人不说满意就一再重做的道理。” 说完,韩墨骁也不管梁今曦是什么表情,将他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拉下来,转身就往浴室走。 梁今曦一言不发,大概真的被他惹怒了。 也好,扫了梁四爷的兴致,让他找人狠狠揍一顿再丢大马路上,也总比又被他在床上碾碎一回的好。 起码像个人。 梁四爷和赵家那个不一样,不至于也为这点小事就去对付逢春院的小孩子。 …… 慢吞吞地洗完澡出来,房里依然没站有打手,梁今曦已经办完公,正在看报纸。 看来是决定亲自教训人。 “过来。”他放下报纸,英俊的脸依旧沉静如水。 韩墨骁把叠好的衣服放在一旁沙发上,拉了拉浴袍的腰带,走了过去。 梁今曦扫了一眼那些衣服,问:“表呢?” 韩墨骁一怔,随口道:“忘戴了。” 他站着,修长的身体掩在丝质睡袍里,胸前的v领处还沾着从头发上滴下来的几滴水,深蓝色带着光泽的柔滑绸缎将露出来的颈脖和手腕衬得瓷器一般白。 梁今曦坐在椅子上仰头看他,从眼睫毛看到嘴唇上的唇珠、下巴、脖子,最后看到修长匀称小腿,终于开了口:“跪下。” 这俩字说得慢条斯理,却又不容置疑。 韩墨骁心火一窜,正要发怒,却见梁四爷打开了膝盖。 浴袍之下什么也没穿,男人的目光早也变成了看猎物的样子。 不知怎的,杂志上描述的某种方式忽地冲到脑子里,韩墨骁的脸一下就烧了起来。 梁四爷或许是为了惩罚他乱说话,或许不是,但他面色如水、表情笃定,等着韩院长朝他下跪,伺候他。 韩墨骁跪下去的时候又在想,算了,就当再被狗咬一回。 可是等狗真来咬他时,他又觉得难过、觉得自己像朵浮萍、打心眼里觉得冷、想哭。 他又一次不知死活地抱住眼前的身体,并且在太久的进程中忘了自己是来让别人高兴的。 在梁四爷想要把他背过身去时,他固执地搂住他的脖子,吸了吸鼻子说:“能不能就这样。” “疼?”梁今曦侧头看他已经汗湿的额头,几缕发丝粘在上面,眼眶红得像画了眼影,眼睛紧闭着。 韩墨骁摇头:“疼我会咬你。” 梁四爷今天好像跟他没多大的仇了,没有上次那么凶,他甚至觉得愉快,但是愉快比痛楚更叫人慌张和难过。 第二次而已,身体已经懂得趋利避害,忘记疼痛,沾了点快/感好像就要上瘾。 “你换个地方下嘴。”梁今曦突然说,声音低哑暧昧,哄情人似的。 韩墨骁不明所以,抬起头来懵懵地睁开眼。 梁四爷瞥了眼自己的肩膀:“这儿皮肉刚长好。” 韩墨骁立马又闭上眼,脸红得冒烟。 …… 为了知道梁四爷今晚有没有高兴,韩墨骁决定保留一点体力,打定主意要撑到最后,其余时间都任人摆布,可惜还是在后来的洗澡过程中睡过去了。 逢春院洗澡都只能随便冲冲,没有浴缸,他已经两年多没有好好泡过澡,只记得有人把他放进浴缸,等温暖的水将他一容纳,强撑着的那点清醒劲儿立刻就散到水里去了。 他的眼皮重得睁不开,迷迷糊糊地想:完了,梁四爷又要耍赖,半夜逃跑了。 幸而依然没有来吻他。 梁今曦给人清理完,拿了条浴巾把韩墨骁卷住将他抱回床上。 韩院长一沾床就翻了个身滚到一旁,随便蹭了蹭枕头就没了动静。 可等梁今曦起身要去洗澡,又感觉衣摆让人牵住。他扭头,韩墨骁的嘴唇一张一合的,不知在说些什么,只看得到那颗小的唇珠跳上跳下。 餍足的梁四爷心情不错,凑过去问:“要什么,想喝水?” “梁今曦,你、高兴不高兴?”韩墨骁梦呓似的,话都说得不太清楚。 梁四爷抬手碰了碰他的脸,反问他:“你想要我高兴?” 韩墨骁真的在做梦,并不回答,依然重复着:“高兴吗?” 梁今曦就不说话了,把衣摆从他手里抽出来,转身去浴室,隐约听到背后说:“你千万要高兴啊……” 童氏饭店的床依然像云和天堂,但韩墨骁这一晚也没睡好,他做了噩梦,还被鬼压床,胡乱挣扎了半天才醒过来。 身子被夹在某个人怀里,粗壮的手臂勒得他快要透不过气,不过没等他说话,立刻就被松开了。 韩墨骁赶紧重新闭上眼。 “醒了就别装睡,”梁四爷无情地拆穿他,坐起身开灯看了下表,“七点。” 韩墨骁原本只是想赖个床,闻言只好也跟着坐起来,道:“四爷没回去?” 第13章 嗓子很哑,不知道是渴了还是后来不管不顾地叫坏了。 “你不是有话要问我?”梁今曦早起的声音比平时还低还好听,他掀开被子下了床,披上浴袍走到电话机旁拨了个电话吩咐让阿德给他送衣服过来,挂了电话又问:“想吃什么?” “烤面包、培根、煎蛋,”韩墨骁顿了顿,又说,“煎蛋要单面煎,两个,还要杯咖啡,加奶不要糖。” 反正花的不是自己的钱,好不容易在大饭店吃一顿早饭,就点平时想吃又吃不上的。 梁四爷显然不懂怎么做侍者,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会儿,就记了个“加奶不要糖”,当即甩下话筒冷冷道:“自己叫。” 韩墨骁爬到床边要下床,一掀被子发现自己什么都没穿,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印子,后知后觉地害起臊来,搂着被子红着脸看人:“能不能帮我拿一下衣……” 话没说话,叠得好好的衣服从沙发飞到了他头上,全散了。 梁四爷操劳半宿,一早被怀里人又是蹬腿又是挥拳给吵醒,本来就有点起床气,始作俑者还把他使唤来使唤去,终于没了耐性,黑着脸进了浴室。 正在刮胡子,浴室门被人敲响,韩墨骁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搬着电话机抱着菜单伸了个半个身体进来,话筒还挂在耳朵上:“您早餐想吃什么?” 梁四爷手一歪,差点被一次性的刮胡刀割破了脸皮。 “清汤面。” “要是没有呢?我看菜单上……” “那就让他们去外面买!”梁四爷“啪”地将门拍在那谁脸上,顺手把门给反锁了。 第8章 梁四爷依旧凶狠,而且比上次还没节制,韩墨骁前两年大病过,身体不太好,又一次不争气地低烧起来,对着一桌子美式早餐根本没有胃口,反倒觉得对面那碗清淡的汤面清香扑鼻,一直在勾引他。 那面很好下肚的样子,吃过再睡一觉,应该就能退烧了。 他的身体不好归不好,但也不算矫情,知道自己再没条件好好医治调养,有什么小病小痛的多睡一下,随便吃点药,一两天的也就过去了。 “那幅字挂在我家里,不是公司,除了琼斯没人知道是你写的,”梁四爷坐下来吃饭时,起床气也过去了,主动交代了把韩院长担心的事,又说,“他捐的钱你拿着用,不捐给你也要捐给其他机构。” “我不想再给人写行书,可他给了订金。”韩墨骁夹了一颗放糖放进咖啡里,拿勺子搅拌着。 那老外做了功课,知道梁四爷那幅字的内容和笔法,要求给他也写一首李白的长诗,也用行草写。 梁今曦没有多问,只道:“他那儿不用管,写你能写和想写的。” “我不该找琼斯搭话,也不想要其他人的捐赠。”韩墨骁恹恹的,依然在后悔当天的莽撞。 如果可以,他偷偷攀着梁今曦做他的地下情人、哄梁四爷高兴就可以了。 梁四爷从身上拔下来一根毛就能将逢春教养院的孩子们全部供到念完大学,给柳芽准备一份体面的嫁妆; 如果梁四爷没瞧上他,那也已经帮他把小枫救了出来,往后他们小心一点、日子艰难点也能过。 是他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让人刺激了两下就受不了,非得在人前显摆他的英语和社交能力,也不知能证明什么。 “还有呢?”梁今曦夹着小菜随口问。 “还有……”韩墨骁看了他一眼,问,“你昨晚高兴吗?” 梁今曦抬眼看他,终于发现他面前的东西一口没动,咖啡里的方糖已经被搅化了。 “不饿?”梁四爷问。 “饿,”韩墨骁老实回答,“但是没胃口,我有点想吐。” 他脸色苍白,说话也慢慢的,嘴上也没什么血色,全然不见那天去办公室骂人出尔反尔的锐利。 梁今曦放下筷子,抬手越过餐桌将手背贴在他额头上,道:“发热了。” “没事,四爷,”韩墨骁拿下他的手笑了笑,“你先回答我,我让你高兴了没有?” 他病糊涂了,连敬称都忘记,声音因为生病显得有些无力,柔软又亲近。 “高兴。”梁四爷看着他,“然后呢?” “高兴就好,”韩墨骁的笑容更大了,好像真心关心谁似的,眼睛下面的卧蚕鼓鼓的,淡粉色的唇珠被拉成一个小小的倒钩,他问,“那我以后是不是就不用再来这儿了?我们说好……” “韩院长,”梁今曦微微眯着眼,“你以为韩枫出来了,赵雷音就不会再找你和逢春院的麻烦?” 韩墨骁一怔,嘴上的最后一点血色也消失了:“那、那件事不是过去了么?” 两个月前,他还是赵府的钢琴老师,教的是赵家大少爷的两个十来岁的孩子,赵三少爷赵雷音也偶尔过来听两段,给他们送点茶点什么的。 那赵雷音早就娶了老婆,可也不知吃错什么药,对着他一个大男人发春,几次三番找借口想把他拖进屋里办了。 三少奶奶气得要死,见了韩墨骁就骂。 很快,赵家担心他教坏小孩子,也不肯再让他继续任教了。 去赵府结工钱那一天,赵雷音给他喝了不干净的茶,将他带入内室意图不轨,幸而韩墨骁早有戒备,那茶就沾了沾唇。他奋起反抗,反手把那养尊处优的赵雷音给揍了一顿。 第14章 更重要的是,他当时只想着要活命,动手时也没个准头,不仅用水果刀划伤了人,还拳拳打在脸上,赵三少爷满脸是血,被锤得像个猪头。 后来也不知是什么人乱传闲话,说堂堂赵家三少爷想强/奸民女,反让一个女人给打了,闹了好大的笑话。 梁子就这么结下了。赵雷音顾着养伤,一时半会竟也没找他麻烦。 再后来,便是小枫被赵府借故关了三天,挨了好几顿打,赵雷音放话要韩墨骁亲自去领人,否则就把他丢进警察厅的牢房里,让他吃上几年牢饭。 韩墨骁正是因为这个,才找上酷爱书法的梁今曦,后来赵家果然不再有什么动静,赵雷音也没再找他。 “你若还是我的人,”梁今曦淡淡道,“自然是过去了。” 韩墨骁垂下眼盯着梁四爷那碗面出了一会儿神,用指头挠着左手手腕。他果然太天真了,竟以为能随时抽身。 赵雷音虽然生意做得不大,但他老子赵政忠是蒲州警察厅的二把手,哥哥赵雷笙也在那儿就职,姐夫樊国富是蒲州城的副市长。 如此权势,赵家的人要在蒲州横着走是没人敢拦的,想抹杀掉一个民办的小孤儿院也不过翻手尔。 沉默了一会儿,韩墨骁听见自己说:“可是我在这里睡不好。” 他原先是不挑床的,做白骁时跟大哥去什么地方、睡什么豪华饭店都能睡得很香。 他那时候不知道他还会回到孤儿院,以为自己已经脱胎换骨,和有钱人家的少爷没什么两样了。 但到底又重新变成了韩墨骁,自然就没有那种福气能在这么好的床上安心入睡。 “从这儿回教养院也很远,能不能让我回家睡觉。”他依然盯着那碗面,好像话都是对那碗面说的。 梁今曦把面推到他跟前,低声问:“想吃这个?” 韩墨骁点头,拿起筷子毫不客气地吃起来,吸面的声音很响,吃得很香。 他觉得幸福了一点,眼睛都被面汤搅动时冒出来的热气打湿了,泪水像开了闸一样滴到汤里,好像把面都变咸了。 “哭成这样,”梁今曦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又放下,冷淡地说,“是你找上我的,你还委屈上了。” 韩墨骁抬起手腕擦了把脸,笑着说:“对香菜过敏,不小心吃到了。” 门被敲响,阿德送了衣服来。 梁今曦让他去买了退烧药,拿回来叫韩墨骁吃了,走之前又说:“再睡一下,阿德送完我再来接你回逢春院。” 韩墨骁本想去拉他的袖子,不小心拉到他的手,比他的手暖和很多,好像里头蓄着用不完的能量。 他缩了一下,但没有放开。 梁四爷回头看他:“还有事?” “阿德……”韩墨骁看了眼等在门外的司机,小声道,“能不能帮我保密?” “他不会乱说,”梁今曦捏了捏他修长冰冷的指头,“再想见我就打电话找阿德约时间,别去欣日傻等。” “赵雷音,”韩墨骁依然抓着他的手,“跟了四爷,赵雷音真的不会再欺负小枫他们了?” 他仰着脸坐在床上,眼角泪痕未干,皮肤白得能看见太阳穴附近细小的青蓝色血管,精巧的鼻头微微泛红,小小的唇珠吊在微启的唇口,细白的手指紧紧抓着人,像一个懵懂无知、不知道自己有能力蛊惑他人的少年。 梁今曦心说你不就是知道跟了我就安全了才来找我的? 垂眸看了他一会儿,梁四爷抬手将他的泪痕擦了,低声说:“放心,不会。” 略显粗糙的指腹轻轻从皮肤上擦过,带来一点酥麻的痒意,韩墨骁眨了下眼,又说:“不来童氏饭店。” 他在这里把自己卖了,一回又一回,哪怕往后要做的事没有两样,只要远离这个屠宰场,心里或许能安详一点。 “依你,”梁今曦勾唇,“还有没有别的要求,说说看。” 韩墨骁轻轻摇头,将那温暖有力的手放开。药效好像已经上来了,他觉得头晕无力,有些犯困,慢慢地低下了脑袋,看上去很温顺。 梁四爷顺势拿手背在他脸上抚了抚,叮嘱他按时吃药,转身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韩墨骁的错觉,梁今曦的心情似乎相当不错,声音依旧低而冷,语气却不那么梆硬像带着命令,哄人似的。 明明上次半夜就走掉了,也没管他是死是活。 他用发着烧的脑子想了想,认为大概是因为他没办法撤退,而梁四爷以后随时都有男人可以睡了。 阿德随梁今曦离开后,韩墨骁又倒在床上睡了一觉,等下了楼,果然看见那辆黑色的轿车停在街边等他。 快到时,韩墨骁让阿德在远远的街角停下,自己下了车走回去。 回了逢春院应付完柳芽几个,韩墨骁随便吃了点午饭便接着出门给人上课,晚上回来练了练不同的字体,此后的几天也都这么早出晚归。 琼斯给的钱不少,够小枫他们一年的学杂费和院里这半年的开支了。院子里几个在家教的还在启蒙阶段,柳芽一天给他们上个两三节课也能应付,韩墨骁一星期只需要花一两个小时检查一下进度,提点一下。 但韩墨骁还是想多出去上上课攒点钱,早日去找刘二爷那儿把表赎回来。 不管白老爹当初的目的是什么,领养他之后倒也确实拿他当儿子看了,哪怕后来大少爷死了也没变过。 第15章 他低头看着被自己无意间抠破了皮的手腕,叹了口气。 明知自己什么都留不住,却还是想让那块表在手上多戴一天是一天。 这样徒劳挣扎他好像一直没有停过。 第9章 天还没完全亮,蒲江码头已经停了许多货船,两个穿着看不出颜色衣衫的少年背着黄色麻袋,就着微弱的天光慢慢地走在众多和他们一样弯着腰、扛着货的男人队伍里。 “小松哥,”韩柏重重放下背上的米袋,一屁股坐在货堆上,他擦了把汗,对前面的韩松道,“歇一下吧,今天的米是四十斤一袋的,太重了。” “我还行,你累你就歇着。”韩松对着他笑了笑,转身去扛下一趟。 这里虽然比之前那个老板给的少一点,活也累,但比普通的活赚得多,钱也硬,搬多少货拿多少钱,工钱还是日结的,非常踏实。眼下他还扛得住,自然是能多搬点就多搬点。 韩柏就比韩松小两个月,但身体比他瘦许多,从五点搬到现在实在受不住,便拿了窝窝头和水囊出来,一边吃早饭一边看江上的风景。 红彤彤的太阳才出来一小半,码头附近却停满了卸货的船,热闹得很。远处的江滩就冷清许多,眼下只有零星几个人在沙滩上溜达。 “嗯?”韩柏突然站起身,睁大眼睛盯着远处几个人看了好一会儿,等韩松又回来,忙把他拉过来指着那边小声道:“小松哥,你看那边……那几个人装进麻布袋里的是不是一个人啊” 韩松闻言朝那边看去,只看到几道人影和一团黑乎乎的矮胖影子,便道:“太远了看不清,像是。” “啊?那我们……” “别多事,说不定只是几个小孩在玩耍,”韩松捂着韩柏的嘴,脸色凝重道,“小枫刚回来,咱们别再给院长惹麻烦了。” “可那不是小孩,”韩柏把他的手拉下来,又看了眼那边的方向,“我还看见他们放了几块大石头进麻袋里,要是真的丢进江里,那个人肯定活不成了。” 韩松见他忧心忡忡,便问:“你想怎么办?” “我们去报警吧?”韩柏道,“我们蒙着脸去报完信就跑,也不会给院长惹麻烦。” “来不及了,”韩松看着那几个人想了想,又道,“连我们都看得见,其他人也能看见,会有人管的;再说了,谁会趁天亮杀人?肯定是闹着玩的。” “这个点都忙着,没人往那边去的,我就去看……”韩柏还想说什么,嘴里被韩松塞进来一块窝窝头,让他拉走了。 空旷的江滩上,一个男人跪坐在麻布袋里,嘴里塞着破布团,长袍的扣子还散着,身上却被五花大绑,脚上没穿鞋,几步之外便是滔滔江水。 他脸上全是汗,正愤怒地看着阿德和他的两个手下,嘴里发出唔唔的声音,眼睛焦急地在周围扫视,希望能看到一个认识自己的人前来搭救。 阿德抬腕看表,见时间差不多了,手一扬,边上的两人便上前绑绳子。 “唔唔唔!”男人吓得脸色惨白,疯狂地扭动着身体挣扎着,可身上和腿上都绑了绳子,动作一大便倒在地上,粗粝的沙子沾到脸上有些疼,可他顾不得了,用脑袋顶着地面直起身来,跪行着想要逃,却又被两个人按回麻布袋里。 很快,除了粗糙的纤维什么都再看不见,男人绝望地呜咽起来。 “干什么?”一个低低的声音传来,醇厚沉稳,说不出的好听。 “四爷。”江滩上所有人都循声望去,恭敬地和来人打招呼。 阿德转身低头道:“正在跟赵三少爷打招呼。” 被绑的男人听见声音,嘴里呜呜声愈发的大,用脑袋奋力顶开还没扎口的麻布袋伸出头去,见缓步而来的正是梁今曦,顿时目眦欲裂,身体也挣扎得更厉害。 “让你带两句话,你就是这么办事的?”梁四爷一脚过去,阿德膝窝受力,腿一曲,半跪在沙滩上 。 “这孩子是匪山上捡来的,打小在土匪窝里长大,”梁今曦转身,垂眸看着麻布袋里的赵雷音,淡淡道,“怎么教都改不掉那土匪做派,让赵三少爷受惊了。” 他扭头剐了阿德一眼:“还不认错?” “三少爷,对不住!”阿德把脑袋埋得更低,另外两人也跟着干脆利落地道了歉,却也都站着没动。 赵雷音听了,叫得更大声,奈何嘴里破布塞得太紧,那叫声听起来跟嚎似的。 他又不是傻子,梁四爷亲自打电话来要人,事后又送了好几件价值不菲的古玩,都是他的心爱之物,上过报纸的;后来又听说韩墨骁替梁今曦写了幅字,他自然知道怎么回事— —那铁骨铮铮韩墨骁傍上了梁四爷呗! 按理说这事儿已然翻了篇,他们却还是把他绑了,显然是不打算就这么过去,秋后算账来了。赵雷音见梁今曦嘴上说得客气,却正眼都不看他一下,气得脸都红了。 再怎么样他也还姓着赵,说绑就绑,他梁今曦未免太目中无人! “快给人松绑,”梁四爷这时候才发现不对似的,皱着鼻子对后面人道,“拿这么脏的布塞人嘴里,真不讲究。” 见阿德闻言要起身,又道:“三少爷不原谅你不许起来。” 阿德便又单膝跪下,旁边两人去给赵雷音松了绑。 “呸、呸……”臭烘烘的布条总算被拿走,赵雷音呸了好几下,起身把身上的泥沙拍干净,一边扣扣子一边怒道:“梁今曦你什么意思?拿这些下三滥的东西对付我,我……” 第16章 “这下三滥的东西哪来的?”梁今曦扭头看向阿德。 “绳子和抹布是三少爷当初绑韩枫用过的,”阿德瘫着脸单膝跪在沙滩上,语气波澜不惊,“麻袋是套过韩院长的,给韩院长下的药没找到,没下。” “原来都是三少爷自己的东西,误会了,”梁四爷朝赵雷音笑了一下,手指一一在自己人面前点了点,“好的不学尽学这些,把东西都烧了。” “是!” 赵雷音又气又怒,脸上又红又白:“你指桑骂槐的给谁看?人是我先看上的,你抢了我的人,我没跟你计较,你还好意思来找我的麻烦?梁今曦,你不要欺人太甚!” “你看上了就是你的人,三少爷好气性,”梁今曦笑了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蒲州城都是赵府三公子的私人产业。韩院长去你家教个书、韩枫去你家送个报纸,都成了你的家奴,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下面一热,抓起一个就往床上丢。” “这些,你爸都知道么?”梁四爷语气并不重,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赵雷音却被他噎得满脸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刚才还嚣张跋扈的气焰瞬间就灭了大半。 他没走仕途,他爸本就拿他当个废物看,平日里对他不闻不问,出事就往死里打。上回因着他强占“民女”已经狠狠揍了他一顿,若知道那民女是个男的,只怕要亲自抓他去浸猪笼。 梁今曦见好就收,又随口给了个台阶:“今天是我的人会错了意,叫三少爷受了惊吓,回去一定好好管教。” “那他还真会错意了,让人装了半袋子石头,”赵雷音被压着一头,正有火没处撒,扭头看向阿德,突然就抬手扇了过去,“你他妈是当真想杀了我吧?” 话说完了,他的巴掌却怎么也扇不下去,手腕像被千斤的铁钳拷住了似的,他皱着眉扭头,对上梁今曦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不知怎的,背上突然渗出一层冷汗。 早听说梁今曦打小心狠手辣,十五岁第一回去剿匪便徒手干掉了三个人,鲜血溅了一脸,他却眼睛都没眨一下,后来更是被尸山血海淬炼得跟罗刹似的,深得华北军区岑司令的器重。 这么些年过去,梁今曦早下山成了梁四爷,脸看着斯文,说话也留着三分客气,可当年的那股疯劲儿只怕还蛰伏在骨子里。 没人招他也就罢了,若真有人惹怒了这尊佛,不死也要脱层皮。 “我说了,我会管教,”梁今曦用两根修长的指头夹着赵雷音的手腕,“不劳三少爷动手。” 他看着也没用力,赵雷音却觉得腕骨像是被蛇咬了一口,疼得他差点没站住,只得咬着牙讪讪道:“我是去扶他起来,四爷心眼忒小了。” “是么?”梁今曦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会儿,放开他对阿德道:“听见了?起身谢人。” 阿德谢过赵雷音,起身站到梁四爷旁边。 赵雷音偷偷甩了甩手,心中恨意翻涌。 梁家老四果然是出了名的护犊子,连手底下的一条狗都不许人碰。 敢情原先没找他算韩墨骁那笔账是因为忙着过生日、跟洋人谈生意,现下得了空,连天亮都等不及就要找他麻烦。 可他又不是明知人是梁四爷的还去染指,那韩墨骁之前又没主!梁今曦现在来替人撑腰出气,简直不讲道理! “看来韩院长不光长得好,床上也有点能耐,”他冷冷一笑,“枕边风一吹,四爷就□□来了。” “是我上回提了你一句,他哭得厉害,我才想起得正式来打个招呼,免得往后再有什么龃龉,”梁今曦勾了勾唇,“韩院长胆子小得很,不敢对三少爷有什么仇怨。” “他胆子小?”赵雷音哈哈大笑起来,简直上气不接下气,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拉开衣服领口,指着一个还新的红色刀疤,“瞧瞧,他那刀子要再深两分,我早就凉了,还用得着你们把我丢江里去?” 想到那天的事,赵三少就气得直发抖。 他不过把人抱进怀里摸了两把,连嘴都还没亲到,那韩墨骁就突然跟疯了似的,将他猛地一推,拿过一旁的水果刀直接往他脖子上招呼,要不是他退得快,当场就没命了! 怎么会有人那么野、那么凶、那么不要命,上来就直奔拼命来? 后来刀被夺了,韩墨骁竟还不肯听话,反而还发了狠。也不知那瘦小的身板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他一时制不住他,还被他找了机会按住脖子用指头戳进伤口,疼得喊都喊不出来。 那小子竟还不撒手,趁机打了他好几拳,拳拳都是十分力。 他手里可拿着抢过来的水果刀啊,要是脾气差一点、心狠一点,反手一刀子插进他后心窝去,任凭韩墨骁再凶再蛮也早没命了。 梁今曦微微偏头朝那伤口看了一眼,点评道:“刀法差了点,性子倒挺烈。” “烈得很,也就是您梁四爷觉得他胆子小,”赵雷音重新把扣子扣好,半怨半怒地看着他,“我又没真把他怎么样,事儿都过了你还出来替他撑腰,刚才你要晚来一分钟,我都喝上蒲江水了。” “又没真把你怎么样,”梁今曦把话还回去,咸咸瞥了他一眼,“既然都没怎么样,谁也别计较,这事儿才叫真的过了。” “你……”赵雷音怒气冲冲地指着他,到底没敢再说什么。 第17章 “我的人我会管好,保准不再去招惹你,”梁今曦又不冷不淡道,“往后逢春院甭管大的小的,你看见了也当没看见,别和他们置气,成不成?” “成啊~”赵雷音翻着白眼哼了一声,无不讽刺道,“梁四爷这么大的威风,我敢说不成?” “不会叫三少爷白白受委屈。”宽广江面缓缓升起一轮红日,梁今曦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小松哥,你说得对,”韩柏远远看着先前那个被绑的人在那几人离开后也消失在江滩上,笑着说,“果然有人来救他了。” 韩松点点头,催道:“我们走吧。” “嗯。”韩柏颠了颠背上沉重的米袋,跟上了韩松的步伐。 新的一天开始,蒲州城彻底苏醒,日光照到的地方都有了热闹的人烟。 第10章 不顾病体奔波劳碌三天后,韩院长的低热不仅没退下去,还严重起来。 韩枫这些天也在养伤,每回院长来看他都睡着,眼下终于大好了,获准重新出去卖报纸,照例将报纸放进书房便打算出门。 韩院长睡觉是不锁门的,韩枫路过时打开门朝里头瞥了一眼,却发现他双目紧闭、嘴唇发白,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额头上也全都是汗。 韩枫一惊,走进去拿手一探,吓得大叫起来:“哥,你怎么发烧了,哥!” 床上的人依然不省人事,韩枫连忙退出去把柳芽和韩松叫了过来,柳芽一看人都快烧糊了,不是吃两颗药就能好的事,当即给韩墨骁穿了外套,让两个男孩子将人架了出去,喊了黄包车。 韩松在家照顾其他人的早饭,她和韩枫跟着去了医院。 连着打了两瓶点滴又躺了大半日,中途还被柳芽强行喂了一碗粥后,韩墨骁的体温总算是稳定了下来。 到了下午,他终于清醒,睁眼看见一截白一截绿的墙壁,扭头扫了一圈,立刻坐起来去拔手上的针管。 韩枫正趴在病床边在打盹儿,睁眼就看见韩院长把针头拔了,白皙的手背上立刻见了血。 “哥你干嘛,针还没打完呢,”韩枫连忙起身按住不让他下床,“医生说你操劳过度,要静养,打完了针才能回家!” “我好了,你看,都不烧了,”韩墨骁拉起韩枫的手贴在自己额头上,笑道,“医生都喜欢吓人,别担心。” 他将针口被扯坏的胶布随便粘回去,下了床拿过一旁的外套穿好就往外走。 柳芽回来时,韩墨骁正抿着嘴一步步往外挪,韩枫坐在地上抱着他的腿不让他出院。 “行了,”柳芽哭笑不得,将韩枫拉起来道,“院长要出院就让他回去,有力气跟你犟,应该是好了。” 韩院长不爱来医院是逢春院上下都知道的,韩枫只得站了起来,道:“那也不许再去上课,这几天就在家睡觉,医生说的。” “不上课我们都去喝西北风,”韩墨骁拉了拉差点被扯下来的裤子,见两个小的脸色都不好,笑道,“瞧你们这苦大仇深的样子,我明天在家歇一天,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柳芽这才笑起来,道,“我一会儿让人帮你去张家送信。” “还有五里巷的那个林家和南城的乔家,”韩枫皱着眉道,“哥你怎么接的活越来越多了?那个英国人不是捐了好多钱么,你也该歇歇。” “那钱是留给你们上学用的,谁也不许动,”韩墨骁一边往外走,一边对柳芽道,“你让小柏和小松别再去码头搬货了,赶紧回来好好准备考大学的事;小枫和杉杉也可以松快些,早上的报纸送完就回来,别再去街上卖报。这些都是力气活,赚不了几个钱又累得慌。” “那你也至少辞掉一两家,”柳芽道,“既然不愁吃喝,干嘛把自己三番两次折腾病?” “我有自己的事要花钱,”韩墨骁说完见他俩又是一脸不高兴,只得点了点头,“行,把林家的辞了。” 张家有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跟他学了两年英语,周家也一样,不过是个男孩子。这两家都是老顾客了,每家每周上两次课,家教费给得大方,雇主也好说话,就这么辞了可惜。 林家和乔家都是老雇主新介绍的,乔家是个学钢琴的男孩,家里是做进口日化生意的,价钱给得最高,得留着。 辞了林家,他还剩下每周六次课,占六个半天或晚上,一周最少有一天是空闲的,可以在院里多陪陪孩子们,顺便休息休息。 赎回表的事只能慢慢来了。 “哥要是去有电梯的贸易公司上班,不知道多体面,工资也高,”韩枫低头踢着地上的石子,依然闷闷不乐,“都怪我们,害你只能做些零散的家教。” 逢春院稍大点懂点事的孩子都要去上学,余下的老的老小的小,三不五时就有点事,离不了韩墨骁这个主心骨,所以尽管他在英国留学读的是经济,英语好得像原住民,打接手逢春院以来就没想过去找个正经工作。 做家庭教师虽然赚得少些,但时间相对自由,临时有事托人去雇主家里送个信就行了。 “你当去贸易公司上班那么容易,人家要看文凭的,”韩墨骁拍了下韩枫的后脑勺,道,“你们好好念书,把大学念完了才能去那种有电梯和电话机的地方上班,工作轻松,工资也高,还体面。” 白老爹突然病重时他还在欧洲上学,家里消息一来就立刻登了船,只是路途遥远,等他一个多月后到了白家,白老爹脸上已经盖了白布。 第18章 再后来便是葬礼、出殡。 大哥去了不到半年白老爹又没了,他心情沉痛,也没料到白家人竟那么着急要赶他走。后发生一连串的事,他差点丢了命,学校自然也没有再回去,连休学也没办,学位就这么流掉了。 如今更不可能再回英国念书,他在蒲州城又无人引荐,这个身份连中学文凭都没有,找不到其他能两头兼顾、收入还高的工作。 去大户人家教学已是最体面的活法。 “哥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念书,将来开个贸易公司请你去上班!你什么都不用干,每日喝茶看报,享福就成!”韩枫挺起胸膛,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柳芸杏眼一瞪,戳了戳他的脑瓜子:“你这是让院长给你去当看门儿大爷啊你!” “不是,”韩枫还带着稚气的脸唰地红了,急急辩解道,“我是请他去当总经理!每天只需要发号施令,剩下的都让别人干!” 这话有人也曾说过。 韩墨骁笑笑,突然就往韩枫背上爬,道:“等不及你开公司了,我现在就要享福,走不动了,你背我回家!” 韩枫被他压得膝盖一弯,却又强撑着打直了,反手抱住他的腿道:“好嘞!哥你趴稳了!” 柳芽笑嘻嘻地跟在后面,笑道:“快别闹了,院长你的鞋要掉了!哎袍子在地上磨呢!” 三人笑着闹着,走到上次韩墨骁下车的街角,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静静地停在那儿。 尽管天已经快要黑了,但那团黑色太浓,囤在灰蒙蒙的街角实在突兀。 “咦,”柳芽好奇道,“这穷人扎堆的地儿还有哪位老爷来么?” “这一片的路跟网似的,是不是迷路了?我去问问。”韩枫说着就要上去给人指路。 “不用,我认识那车,”韩墨骁拉住他,“我看看去,你们先回去。” 韩枫还想说点什么,被柳芽扯着头也不回地跑了。 韩墨骁慢慢地走过去,车里果然是阿德。 “四爷要见您,”阿德依然戴着鸭舌帽遮着眼角的疤,脸上是公事公办的神情,“韩院长,上车吧。” 最后一丝夕阳余晖在天边消失,天很快就彻底暗了下来,夜幕笼罩了整个蒲州城,什么颜色都不再显眼。 韩墨骁垂着眼睛,思忖每星期是否还要预留一点时间给梁四爷,刚才算账时他把这茬忘了。 第一次和第二次之间隔了十多天;第二次到今天也就四天。 假定梁四爷的需求可以稳定在每周两次,那他还应付得过来。 否则就得再辞掉一份家教。 这一回,阿德没把车往西城的童氏饭店开,而是掉头去了南城。 南城的治安和环境比逢春院所在的东城好太多,有许多很大的宅院,好的学校也大多在这边。 韩墨骁以为梁今曦顶多找个新酒店见他,阿德却直接把他载到梁公馆去了。 下人带着他进门后七拐八拐,终于带到了梁四爷房里,不知是否提前交代过,路上鬼影都不见一个。 梁今曦的房间很大,那个年代富贵人家家主房中该有的只多不少,韩墨骁环顾四周,觉得梁四爷年纪轻轻的,房间的风格倒和白老爹很像,只是更宽敞一些,西式的摆件更多一些。 和头几次见面时一样,梁四爷在家也仍旧伏案工作中。 韩墨骁又想笑了,梁四爷总这么忙,真没什么时间左拥右抱,人家的私生活可能压根就不用管理。 当然,他只敢在心里胡乱猜想,面上依然恭恭敬敬的。 梁四爷这次倒没叫他先去洗澡,抬手指了指旁边的长沙发,沉着嗓子道:“在那儿等等。” 韩墨骁几乎全天都在吊盐水,肚子里这会儿也空空的,现在嘴里都是苦味儿,闻言也不作声,径直走到沙发那儿坐下了。 铜制的香炉里大抵熏的是有舒缓功效的香,韩墨骁闻着昏昏欲睡,在舒服的沙发上老实端坐了没一会儿就开始东倒西歪地犯困。 梁今曦忙完工作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的事了,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看见一旁沙发上的人,这才想起自己让人把韩院长接来了。 韩墨骁已经睡着,静静地歪在沙发扶手上,怀里抱了个四面有流苏的抱枕,长长的睫毛在白净的脸上投下两小片阴影。 几天不见,他似乎清减了一点,也可能因为穿着的青色长衫大了,窝在沙发里看上去不见一点肉,从袖口伸出的清瘦手背上贴着沾血的白色纱布。 梁今曦探了探他的额头,没发烧。 但人既然病着,总不能就这么把人办了,梁四爷在床上是凶,倒也不至于去强迫一个病人。 不过总归还是有点可惜的,好不容易有点时间,人也接到跟前了。 食髓知味的梁四爷沉着脸蹲下,盯着韩院长看了一会儿,“啧”了一声,咬着后槽牙伸出指头戳了戳他嘴上的唇珠。 浅红色的嘴唇温润柔软,比想象中的触感要好。 梁四爷觉得有趣,用指头轻轻地拨来拨去,逗鸟似的。 韩墨骁睡中被人骚扰嘴唇,痒得受不过,皱着眉伸了舌头去舔。 凉凉滑滑的粉色舌尖在手指上一扫而过,梁今曦的指头只打湿了一点,心里的火却“噌”地冒得老高。 韩墨骁猛地睁开眼,梁四爷的脸就在怼在他面前,要吃人的样子。 第19章 这人的眼睛长得这样好,眼神却总是想要别人的命。 不搭。 他撑着沙发坐起来,问:“四爷忙完了?” “嗯,”梁今曦也站起身,扫了眼他手背上的纱布,“病了?” “打的营养针,”韩墨骁把纱布撕了,丢在一旁的琉璃烟灰缸里,站起身道,“我先去洗澡。” “吃饭没有?” 韩墨骁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确实饿了,但他说:“可以回去再吃。” 梁今曦轻笑一声,也垂眸看向他的腹部:“小韩院长饿了肚子会叫的,做到一半拿这个给我助兴?” “……”韩墨骁放下手,耳尖都红了,声音倒是镇静,“下次别那么早让阿德去接我,好歹让人把饭吃了,免得扫了四爷的兴。” “还能让你饿着肚子上床?”梁今曦话音刚落,便瞧见韩院长眼里又开始蓄刀片,好像那种脾气很大的娇气宠物猫,一言不合就要开始炸毛,于是抬手去揽他的肩,嘴里依旧占着人便宜,“先吃饭,再吃你。” 韩墨骁不着痕迹地往旁边走了一步,和他保持了一个手臂的距离,右手搭在左手手腕上朝他笑笑:“谢谢四爷。” 梁今曦看了他一眼,把手放下了。 第11章 上菜的人流水似的来来去去,在饭桌上吃饭的却韩墨骁和梁四爷两人。 梁家比梁四爷大的除了嫁出去的二小姐,其他人都不在了,下面应当还有一个五少爷和一位六小姐,韩墨骁当然不好和他们见面,于是什么都不问,只顾吃饭。 他许久不吃这么精细的菜肴,但吃相很斯文,吃饭细嚼慢咽,也不挑食,把面前的蔬菜沙拉吃得干干净净。 刚去白家那会儿他约莫十岁,吃饭还不是这样的,他狼吞虎咽、表情狰狞,和韩枫小时候吃饭一个样。 白老爹也不嫌他吃相难看,任凭他海吃海喝地把各种没吃过的、好吃的都吃个够,等终于不那么骨瘦如柴、看到什么都犹如恶狗扑食之后才开始教他上等人该有的餐桌礼仪。 到如今,他再饿也没办法吃得像小枫他们那样香了。 不算那碗清汤面,这是第二次和和梁今曦吃饭。头一次他们有事要谈,席间韩墨骁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倒也没有冷场。 短短半月,两人已从陌生人变成了能躺在一张床上的关系,但依旧没什么共同话题。 韩墨骁只想赶紧办事,喂饱梁四爷就回家。 梁今曦也不打扰他,只偶尔让人把韩院长够不着的菜换到他跟前,替他把香菜挑走,吃得差不多了才问:“落款为什么没用真名?” 他问的是那幅字,韩墨骁给自己取了个笔名叫“梦烟海”,章也是这么刻的。 韩墨骁闻言微怔,放下筷子问:“梁四爷担心我找别人写了幅字来敷衍?” “你不敢,”梁今曦用盖子拂着茶水,声音淡淡的,“也不会拿那些孤儿来开玩笑。” 人家把他的七寸拿捏得死死的,偏他自己还在自作聪明,韩墨骁在心里自嘲完,用手指玩着茶杯盖随口解释:“我的本名改过好几次,不稳定,写字都用的这个名字。” 他最早没名字,后来叫韩骁,去了白家改成了白骁,回蒲州后又改成了韩墨骁,名字改来改去,笔名倒是取了就再没换过。 梁四爷放下茶杯,随手接过佣人呈上来的热毛巾擦手,吩咐他:“以后再给我写,落韩墨骁的款。” “不可能。”韩墨骁把话说出口才感觉自己语气冲了,茶水还烫着,他一下没捏稳,茶杯盖“啪”地一声,闷闷地合上了。 他抬头,对上梁四爷的眼,后脊上的汗毛慢慢地竖了起来,饭桌旁的大缸里用冰块冰着西瓜,冷气缸里冒出来,从他张开的毛孔钻进去,好像渗进了骨头缝里。 “有了四爷的庇护,蒲州城谁见了我不得敬三分?”他轻巧地笑起来,被汤水滋润过的唇泛着清凉的光泽,唇珠像叶子尖上聚的露珠,“以后我不说要横着走,起码不需要再写字去救人才是。” 梁今曦唇角微微一勾:“小韩院长倒是聪明人。” 见他又在称呼前故意加了个小字,韩墨骁便也干脆小人得志道:“四爷放心,我就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只给欺负过我的人一点教训,不去欺压无辜百姓。” 梁四爷对他要狗仗人势干些什么好像毫不关心,只道:“赵雷音那儿我打过招呼,你和他那些事都翻篇,以后他不会再为难你和逢春院,你也别再招他。” “知道,”韩墨骁眯了眯眼睛,“不会叫四爷为难的。” 梁四爷把毛巾丢回托盘,站起身看着韩墨骁,话却是对旁边人说的:“今晚谁也不见,什么电话都不接,都不许往我房间去。” “是。” 韩墨骁连忙趁热喝了两口茶,也跟着站起身,梁四爷茶足饭饱,这是要思淫/欲了。 幸好他吃得也不多,否则就某人在床上那凶残的样子,还不得把他的饭顶出来? “四爷,”他扣了扣左手手腕,“我能不能去后花园散散步,太饱了,消消食。” 梁四爷看他一眼,自己先走了。 下人们只顾着收拾东西,没一个人看韩墨骁一眼,韩院长只觉无趣,想着既然梁四爷没说不行,那就是可以,于是随便拉住一个人问了路,起身出了饭厅。 第20章 梁公馆的后花园离饭厅不算近,但路线还算简单,韩墨骁按照那人说的走了一会儿便到了。 梁四爷家富可倾城,他房里不说别的,光那张巨大的金丝楠木千工跋步床就值逢春院全院十来年的用度,要不是白老爹喜欢这些古旧繁缛的中式家具,韩墨骁这个穷酸的孤儿院院长都不一定认识。 他本以为梁四爷房中那么奢华,这后花园肯定也跟旧社会那些王公贵族家的差不多,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假山鱼池戏园竹林、珍奇异兽奇花异草的肯定少不了。 可去了才发现梁四爷品味独特,这园子大是大,但除了一大池子色彩斑斓的鲤鱼和几个不大的亭子,花园里全是石头山和常青树,一朵花都没有,更别提其他的了。 韩墨骁溜达一圈,依旧没看到什么人,这偌大的梁公馆晚上虽然灯火通明,却安静得过分,下人们来去都行色匆匆,脚步很轻,还都低着头目不斜视,也不见交头接耳,看着极有大户人家的分寸。 可也没什么人气,好好一座梁公馆,要是把灯一灭,简直和鬼宅差不多。 韩墨骁在池边看了会鱼,吃了生青菜的恶心感也下去了,估摸着觉得梁四爷应该已经洗完澡,他再不去就要不耐烦,便寻着来的路又回去了。 “四爷,我想洗个澡,”一进卧室,韩墨骁就又一次要求道,“在医院躺了一天,身上也不知道有没有沾到什么细菌。” 若不是突然被接来梁公馆,他一回家就会先洗个澡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可他今天再不想做,也得把人伺候高兴了。 梁四爷穿着丝绸料子的睡袍,头上的水还没完全干,他向后捋了捋头发,露出干净的额头,水珠顺着英俊的脸庞滑下来,眼神好像也不那么冷硬了。 他用下巴指了指浴室的方向:“给你十五分钟。” “四爷没着急?”韩墨骁轻笑,转身进去了。 梁公馆虽然是老宅子,不少装修和家具已经换成了新式的,梁四爷的浴室里不仅有带镜子的洗手池和新式马桶,还有玻璃淋浴房,靠百叶窗的地方放着一个白色镶金边的浴缸,浴缸旁边有一个金色的电话分机。 也不知梁四爷还有什么电话得在泡澡时打。 韩墨骁在淋浴房呆得有些久,头顶上的水还没停,眼睫毛被沾湿了,他淋着水一时出了神,连有人进浴室都没察觉。 直到玻璃门被敲响,他回头,看见梁今曦端站在淋浴房外。 韩墨骁想笑,怎么还真有人掐着点来敲门的? 梁今曦抬了抬手,转身将手里的衣服放在架子上。 韩墨骁关了水,转过身道:“四爷的衣服我穿不了。” 梁今曦太高,身子又壮,穿他的衣服不如直接穿浴袍,而且前两次都是这样的,今天又何必多此一举? “衣服是小五的,他身量和你差不多。”梁今曦解释完,依然站着没动,也没有其他动作,只垂着眼隔着玻璃门看人。 尽管脸上很镇静,但韩墨骁转过来时就把两手交叠握住,自然地挡在身前。 他不习惯这样被人看。 淋浴间原本雾气繁重,将年轻男人的身影勾勒得若隐若现。 韩墨骁偏瘦,但骨架搭得相当漂亮,腰窄腿长,身形端正笔直,皮肤白净,让水汽一熏,还润出点不明显的粉色来。 水停了之后雾气消散,韩墨骁的脸也渐渐清晰起来,眼睛里还蓄着水汽,睫毛也是湿的,殷红的双唇微微张开,一点唇珠要坠不坠,看上去有点无助,又有些不自知的勾人。 梁四爷今天本想放过他。 挺合意的一个人,既然生着病,宠宠他也不是不行。 可这样欲说还休的,反而又勾起了四爷的兴儿。 “身体还难受着?”他问,声音已经带了点哑意。 韩墨骁仰着脸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抬手拉开了玻璃门。 “死不了,”他抬脚跨出淋浴间,赤脚踩在梁今曦的拖鞋上,抬手抱住他的脖子将湿漉漉的身体贴上去,轻声说,“但是也走不动,有劳四爷抱我去房里。” 薄薄的丝绸几乎立刻被带着热气的水打湿,滑腻的肌肤部分相触,带着热意和湿滑,丝丝香气钻入鼻尖,梁今曦呼吸微滞,矮身搂住他窄窄的腰将人抱了起来。 韩墨骁长腿一抬盘在他腰上,将脑袋枕在他的肩窝,发梢的水渗进藏青色的睡袍里,一点影子都看不见了。 梁公馆的跋步床比童氏饭店的要更舒适,梁四爷难得有耐心,把韩墨骁放到柔软的床垫上,撑在他脑袋两边看他:“难受就抱紧我。” 韩墨骁轻蔑地笑:“能咬人吗?” 梁今曦用拇指揉着他鲜艳的唇:“随你。” …… 虽然在医院睡了许久,梁今曦也没死命折腾,但韩墨骁身体到底还虚着,事后困得差点又在别人地盘上睡着。 不过他一直记着这儿是梁公馆,不是他该留下来过夜的地方,为避免自己睡到一半让人赶下去,他还是强撑到了最后。 等梁四爷终于停下,从背后把他箍在臂弯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摸他的脑袋和后颈,没打算再来时,韩墨骁从他怀里挪出来,起身随便披了件衣服,头也不回地进了浴室。 原来的衣服是不能穿了,他只好把梁今曦给他拿的衣服穿上。 白衬衫、格子外套、卡其色背带裤,还有一个棕色的鸭舌帽,尺码倒是合适,只是样式太稚气了,也不知是梁五少爷十几岁时穿过的。 第21章 韩墨骁没戴那顶帽子,换好衣服后皱着眉看着镜子,又瞅了瞅旁边换下来的长袍,还是硬着头皮走出门去。 第12章 梁今曦的睡袍让人穿了,正光着膀子倚在床头看书,见韩墨骁出来,嘴角勾起十分明显的笑意:“小韩院长穿这身果然青春洋溢,好看。” “四爷非要捉弄人,我又没办法不配合,”韩墨骁把帽子顶在指头上转了转,“这个就不用了。” 给他拿什么帽子不好,拿一个中学生的校帽。 “小五这两年回家少,家里的衣服都是从前穿的,”梁今曦放下书,眼里依然笑意浓厚,“过来让四爷好好瞅瞅?” 梁家老五梁今昀在香港上大学,每年也就春节回蒲州来。 但若说家里没有其他更适合韩院长穿的衣服也不是真话。 梁四爷刚才去小五房里拿衣服,看到柜子里这套还挺新,突然也想看看韩院长做白骁时是什么模样。 韩墨骁对他的恶趣味实在无语,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别开眼叹了口气:“您尽管看,看个够。” 没穿衣服的样子都看了个遍,穿着衣服还怕人看? 他刚刚洗过澡,身上还带点微微的湿气,那双桃花眼湿漉漉的,鼻尖微红,嘴唇也红,那唇珠更是像露珠似的,欲坠不坠。 看得梁四爷心里又有些发痒。 说来也怪,从前小五穿这身,梁今曦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他们那个学校的小少爷有段时间都是这么个扮相。但韩墨骁此时明明也不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梁四爷却觉得这小孩看上去乖极了。 他眉目清秀、神情坦荡,皮肤细腻得看不到毛孔,手指匀称修长,指甲盖泛着健康的粉色,似乎从小养尊处优,至今不知人间疾苦。不叛逆,也不会写那么狂傲、让人生气的字。 更不像一个能把那个又破又小的孤儿院十多条人命都揽在自己身上、为了别人甘愿委身一个陌生男人的人。 而且,这个人明明前一刻还在床上跟他痴缠,眼下却浑身都散发着干净纯粹的气息,不容侵犯的样子。 太具有欺骗性了,梁今曦想。 “四爷看够没,”韩墨骁见梁四爷看他半晌,一声不吭,眼神倒越来越深,只怕他又要发春,后撤了半步,道,“看够了我就回去,这个点可能没有黄包车,还得劳烦阿德再送我回东城。” 梁今曦收回目光,拿起床头的电话机给门房打过去让阿德备车,而后伸出手。 他意思是让韩墨骁把手放在他手里。 但韩院长只在床上喜欢抱着人不放,一下床就忘光了,以为梁四爷找他要东西,便把手里的帽子放在他手里。 “啧。”梁四爷把那帽子随便一扔,抬手掰住韩墨骁的后脑勺将他往自己跟前拉。 他只是想把人拉过来抱一抱、拍一拍,算作道别。 尽管韩墨骁性格不算讨喜,委身于他也不见得情愿,但两人在床上还是很合拍的。而且韩院长这回收起所有的爪子和脾气,被欺负狠了才红着眼喊两声“四爷”,眼泪都出来了却没再咬人,简直任人揉捏,乖得要命。 梁四爷心情甚好,恨不得裹他一夜,只是顾忌对方身体不太舒服,强忍着没有尽兴,见他这么晚还得自己回家,又想宠宠他。 谁知韩墨骁会错意,以为梁今曦竟突然要来亲嘴,眼看那m型的唇峰离自己越来越近,下意识就把嘴捂住了。 情急之下,韩院长捂的是梁四爷的嘴。 “……”梁四爷剑眉一蹙,沉着眼盯着胆大包天的某人。 韩墨骁自知放肆了,赶紧放手,趁梁四爷还没开口训人,伸手圈住他的脖子抱住他,在他脸颊上重重亲了一下,“啵”地一声响。 亲脸也是亲,梁四爷还不高兴就小气了。 “四爷再见。” 说完,韩墨骁不看梁四爷的脸色,也忘记去拿自己的衣服,转身快速地溜了。 梁今曦无所谓地擦了下被吻过的脸,拿起书继续看。 十多分钟后,房间里突然响起一声极轻的哼笑。 又过了一会儿,梁今曦从床头柜抽屉拿出一个没有贴标签的黑色药瓶,从里面倒出一颗白色药丸丢进嘴里,像嚼糖丸似的吃了。 韩墨骁回得晚,逢春院全都睡了,柳芽在门口给他留了盏灯。 他想了一路都没想好该用什么借口来解释身上衣服换了的事,做贼似的回了自己屋里,把衣服换了下来,想了想,又去书房找了个布袋子装了。 翌日天刚蒙蒙亮,他就提着袋子找到早起打豆腐、做早饭的王婶娘,和她说昨天的衣服沾了医院的床,他不想要了,自己会拿去丢掉,不用她洗。 王婶娘不疑有他,点点头答应了。 韩墨骁出了门,走了好几条街才找到个不认识的洗衣铺,又等了好一会儿,那店铺才开门。他用了个假名字,把梁今昀那套衣服丢在那里干洗。 “真是做贼心虚。”他呼了一口气,转身往回走,垂在身侧的手捏了捏拳头又松开,右手不自觉地又在左手手腕上摸了摸。 “韩院长?”身后有人叫他。 韩墨骁扭头一看,展鹏坐在一辆黄包车里,见他转身,惊喜地笑起来,忙让车夫停下,付钱下了车。 “好巧,”展鹏依然西装革履,手上提着公文包,他瞥了眼韩墨骁手上的袋子,问,“韩院长在这附近办事?” 第22章 “哦,是,”韩墨骁顿了一下,问,“展助理这是去上班?” “我替四爷去跟赵家谈合同,刚转身。” “你们和赵家也开始做生意了?”韩墨骁微怔。 赵家做生意的只有赵雷音,倒没听说和欣日有过什么合作。 “是啊,我们四爷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大发善心,把赵三少爷砸手里的红酒全买了下来,好几千箱呢,”展鹏抬腕看了下表,又道,“我一大早就赶去了赵府,早饭都没吃,韩院长一块吃点?” 韩墨骁和展鹏就见过两次,不是能在街边遇到就一块吃饭的关系,但他突然想起梁今曦曾经说的一句话:“梁某为了得到韩院长一幅字,付出了巨大代价。” 当时他还以为梁今曦是糊弄人的,听展鹏这么说,却怀疑起来,这事莫不是还和自己有关?于是笑了笑,道:“好啊,我也正好要吃早饭。” 展鹏有些意外地挑挑眉,打趣道:“韩院长今天这么好说话,我都有点不知所措了。” “展助理这样的青年才俊愿意跟我这个家里揭不开锅的人吃饭,我才是受宠若惊。”韩墨骁面带微笑地说完,做了个请的手势。 展鹏哈哈大笑,转身和他并肩而行。 走了几步,展鹏道:“上回在电梯里,韩院长的英语真是让人惊艳,之前也在国外留过学?” “有个远方亲戚留过洋,我在他家寄住时教了我一些,”韩墨骁随便答了,把话题引回展鹏身上,“展助理年纪轻轻能做到这个位置,才叫人佩服。” “我也就是运气好,在英国混了个文凭,又不想回家听我爹妈唠叨,一个人跑到蒲州来,偶遇了四爷。后来四爷公司要人,叫我去试试,我就去了,”展鹏道,“托四爷的福,混得还算不错。” 韩墨骁不着痕迹地看了展鹏一眼,道:“你们四爷慧眼识珠,展助理这样的人才自然是要关照的。” 这展鹏尽管年纪还轻,但西装皮鞋一穿,金边眼镜时而往上推一推,精英海归味儿也是足足的。 “他啊,对我是别样的‘关照’。当时欣日要扩大国际贸易的版块,在报纸上登了招聘广告,全国各地来竞聘的人里符合条件的有好几十个。”展鹏看着前路微微叹了口气,“我倒是想让四爷直接给我个位置,可他不肯,非要我做履历表跟着一层层地筛,我废了好大劲儿才挤进欣日。” 他语气随意地叙述着,看似在抱怨梁四爷铁面无私、不肯行方便,可话里话外掩盖不住的骄傲却叫韩墨骁心里有些羡慕。 “欣日是做大事的,自然严格一些,”他勾了勾唇角,“展助理一定是在招聘中拔得头筹,所以格外受重视。” “没有,我勉强排第三,”展鹏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本来只要两个部门经理,没我什么事儿,我看四爷身边还缺个助理就毛遂自荐,四爷拗不过我,只好把我也收了。” 韩墨骁看着他那张意气张扬的脸,大概明白了他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又不太懂。 他不过一个籍籍无名的穷酸院长,和展鹏压根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并非有求于他,也没办法和他竞争什么,这人却既要让他觉得他和梁四爷特别亲厚,又要他知道他是真有能力和本事站在梁四爷身边。 早餐店已经到了,两人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其实除了我,想跟着四爷的人多了,”点完单之后,展鹏突然说了一句,“但他对韩院长好像不大一样。” 声音不大,韩墨骁刚和跑堂的点完自己想吃的,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抬头想叫他再说一次,却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嘴角的笑意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韩墨骁心里一惊,以为他知道什么,牵了牵唇角:“你刚才说什么了?我没听到。” “没什么,只是随口一说,”展鹏很快调整好自己的表情,重新笑起来,“韩院长那天来送完字,好像也不再来我们欣日了。” “我跟梁四爷不熟,又没有业务来往,当然不能再去了。” 早餐很快就上了。 韩墨骁喝着豆浆,瞥了眼展鹏吃饭都抱在怀里的公文包,随口道:“听说欣日谈生意,非部门负责人级别的一般都是两人一块,展助理一个人就能把事儿办了,可见梁四爷对您相当器重。” “嗐,他就是看我年纪小,让人为难一阵儿也没什么,”展鹏笑了笑,又皱起眉来,压着声音道,“赵家那位可真不是什么好伺候的主。四爷不仅替他清了这些库存,给的价还比他开的高一成,可他竟还拽了起来,装模作样,逮着一些细枝末节不放。” 汤面腾起来的热气把镜面弄得雾蒙蒙的,他把眼镜摘下来放在一边,又说:“约这么早的时间,我去了连口茶都不叫人上,饿得我发慌。他倒好,一边吃着丰盛的早饭一边指指点点地让我改合同,真是气死我了。” 韩墨骁不好说什么,只好安慰他:“大户人家的公子哥,难免有些脾气。” “那脾气可大!人家都说了,我们四爷前阵子欠了他人情债,后来也对不住他,这次合作是他给我们四爷面子,拿多少都是应得的,”展鹏更气了,“你是没看到,那叫一个旧社会大地主的丑恶嘴脸!” 韩墨骁暗暗心惊,如果真是为小枫和他的事,梁今曦在电梯里那句话倒还真没乱说。 第23章 两方势力差不多,梁四爷还稍微压了赵雷音一头。赵雷音有个当副市长的姐夫,梁今曦也有,人家的姐夫还是正的。 而且小枫又没真偷人家的东西,那事儿本就是赵雷音图谋不轨没得手,伺机报复。听说赵厅长最讨厌两个男人之间搞那档子事,梁今曦没给他捅到明面上去已是很给他面子。 梁四爷还亲口说这事已经翻了篇,韩墨骁便以为大家心照不宣的也就过去了,以后各走各的路,互相装作不认识也就罢了。 可这只是他这种普通人相信世上还有那么一点天理和公道的看法,认为既然赵雷音有错在先,他明着申不了冤,找一个背景更硬的人出面就行了。 但在赵雷音看来,活脱脱等于梁四爷横插一腿把他的人给抢了,要没有能让人家满意的利益,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 韩墨骁闭了闭眼,他还是太天真、太愚蠢了。 第13章 展鹏说完又“哎哟”一声,左右看看没人在附近,才对韩墨骁道:“我刚才就是随便发发牢骚,韩院长可不要去赵三少那儿告我密。” 韩墨骁差点被包子噎住,忙喝了口豆浆咽下去,皱着眉问:“展助理这话从哪儿说起?” “听说韩院长曾经给赵家做过家庭教师,也算是跟过赵雷音吧,”展鹏歉意地笑笑,“我这口无遮拦的,竟当着您面说您的前雇主,是我不对,韩院长别往心里去。” “我做家教是赵家大少奶奶聘的,和赵三少爷没什么瓜葛。”韩墨骁嘴上只解释了这一句,心里却不大痛快。 既然不想叫别人知道,为什么又跟他这个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人说这么多?能做欣日集团总经理的助理,展鹏不可能是这么冒冒失失的性子。 明知道赵雷音没孩子,不可能找他做家教,还故意说些暧昧的话,这展鹏是知道点什么还是误会了什么? 如果知道,是梁今曦还是赵雷音说的? “韩院长有没有想过来我们欣日上班?”展鹏又道,“您来的话,我们四爷肯定高兴。” “我没有展助理这样的才情,文凭也不够,没资格,”韩墨骁有些乏了,垂着眼两手一摊,“哪像展助理似的,过五关斩六将,凭真本事走到梁四爷身边。” 展鹏哈哈一笑,闲聊了些别的,这饭也就吃完了。 韩墨骁有些消化不良,回了逢春院喝了一大杯茶才顺过气来。 韩枫他们都已经按吩咐把该辞掉的工辞了,眼下都在教室里温习功课,小的几个在隔壁由柳芽领着读书。 韩院巡视一圈,心情这才重新好起来,挨个看了看情况,指导一番,又给小的上了堂课,一上午也就过去了。 午休过后,韩墨骁在书房练字,想来想去,决定干脆给琼斯写幅最普通的行楷,于是重新换纸研墨,打算开写。 还没动笔,院里又闹哄起来。 韩墨骁以为又是那几个小的打闹起来,拉开书房门正要说话,却瞧见几个穿制服的人拿着几个箱子进来了,为首的那个正和柳芽说着什么,小的们都跑去围着他们看热闹。 “怎么了?”韩墨骁走过去问。 “院长,”柳芽扭头走到他身边道,“这几位大哥说要给咱们院里安装电话,是你安排的?” 韩墨骁摇了摇头,对为首的那位道:“这位先生,我们没有要安装电话,是不是弄错了?” “这里是逢春教养院么?”那人看了眼手里的单据,问。 “是。” “那就没错了,”那人道,“我们只是听差遣办事,其他的也不太清楚。” “能否把单子给我看看?”韩墨骁道,抬手接过那人递来的单据仔细看了,在右下角看到订购人的签名:马正德,旁边还有一个电话号码。 韩墨骁想了想,对为首人道:“先生,您在这儿稍坐,我出去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免得弄错了也白费您的功夫。柳芽,给几位先生倒茶。” 吩咐完,他立刻拿着单子出了门,找了个公用电话,对着单子上的号码拨了过去。 果然是梁公馆接的。 可是梁四爷没空,门房替他把阿德叫来了。 “阿德先生,电话机是您签的字么?”韩墨骁开门见山地问。 “是四爷吩咐的,往后他想见您也不能总让我去等,”阿德道,“有了电话就方便了。” “电话太贵重了,”韩墨骁也不跟他拐弯抹角,直接说,“我们逢春院付不起月租和电话费。” 那个年代的电话一般只有政府部门、商务机构和一些大公司以及有钱人家里有,光安装费就得几百大洋,每个月还有月租、电话费,普通老百姓家里一年不吃不喝才能勉强装上一部电话。 所以大部分人有事都是找人送信或拍电报,实在着急的才去公用的电话那里打一下电话。 逢春院虽然得了琼斯的捐赠,可离使用这样的奢侈品还太遥远。 “费用由梁公馆承担,四爷说了,不许拒绝。”阿德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韩墨骁皱了皱眉,只得也挂了电话,付了钱又跑回了逢春院。 电话最终被安在了书房里。 韩院长写了一下午字,瞧都没瞧那崭新的黑色电话机一眼,更没有再给梁四爷打过去。 院里那些小的却早就坐不住了,一个劲儿想来看电话机,都被柳芽和韩松拦住不许去打扰,等到了晚饭时分,终于找借口乌泱泱地进来了。 第24章 “院长,该吃饭啦!”六岁的丫丫推开门,伸了个脑袋瓜进来,乌黑的眼珠子骨碌碌地在房间里找电话机。 她背后还有大点的毛豆和舟舟,三个脑袋堆在一起,更小的两个被拦在外面,挤得他们的身体一拱一拱的。 毛豆道:“院长,电话机响了吗?” “没有,不许乱打电话知道吗?”韩墨骁嘴上说着不许,却又走过去把门拉开让孩子们进来,将彤彤抱在手里,带着他们走到电话机旁,教他们认上面的数字和按钮,教他们打电话。 彤彤三岁多,一手抱着韩墨骁的脖子,一手指着电话机奶声奶气地问:“爸爸,这是我们家的电话机吗?” 她是韩墨骁接管逢春院之后才被捡的孩子,来的时候不到两岁,怯生生的,呆了两天就熟了,管韩墨骁叫爸爸,追着柳芽叫妈妈,柳芽那会儿十七不到,都急哭了。 后来教育了好久,总算改口叫柳芽姐姐,但韩墨骁这个爹她是认死了,怎么都不肯改,韩墨骁便也随她去了。 不管孩子们怎么叫,实际上他就是他们的爹、他们的兄长。 “这是别人借给咱们用的,”韩墨骁捏捏彤彤肉肉的脸,“彤彤以后长大去了外地,想家的时候就给爸爸打电话,好吗?” “外地是哪儿,”彤彤问得奶声奶气,“为什么要去外地?不回来吃饭吗?” “你傻呀,”毛豆道,“外地就是很远的地方,我们长大了都要去外地读书,比南城还要远!” “就是,”丫丫晃着两条小辫子,吓唬她说,“你就算走一整天也走不回来,还会迷路。” 彤彤一听,急了,皱巴着小脸抱着韩院长的脖子:“我不要去外地,我不要离开爸爸!呜……” 韩墨骁一看娃都吓哭了,连忙把小的们都赶去了饭厅,自己又哄了彤彤一会儿,把她也带去吃饭。 韩松把盛粥的锅端出来放在正中间,见院长的长衫上都是泪水,彤彤也还眼泪巴巴的,过来把她接走,问:“我们彤彤又跟冲冲哥哥打架了?” “没有!”大她两岁的冲冲捧着馒头大声道,马上又低头气愤地啃馒头去了。 “刚才院长教我们用电话机,”毛豆解释说,“彤彤不想离开这里,自己急哭的。” 韩松看了眼韩墨骁,道:“院长,我想过了,等我毕了业就留下来帮你,不上大学了。” 韩柏也道:“我也是!我和小松哥可以一块去找工作。” “不行,我说了多少次,”韩墨骁板着脸,声音极冷,“谁也不许有这种念头,否则永远也别再进这个门!” “可是上大学要好多钱,我……”韩松已经十七岁,早就懂事了,一个人养这么多孩子有多难,他全看在眼里,院长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个月又总是生病,他实在不忍心就这么走了。 “没有可是,这逢春院难道还是什么好地方不成?”韩墨骁打断他,又严肃地扫了桌上所有人一眼,“学费和生活费我都会帮你们准备好,你们只管往外走。” “我们知道你对我们好,”韩柏小声道,“这不是想早点赚钱,帮上家里的忙么?” 他和韩松在码头搬货的工钱只勉强够在学校的午饭和一些杂费,要是不上学了,就可以多赚一点。 中学毕业也是可以找一份还不错的工作的。 “这些不是你们该考虑的,”韩墨骁道,“读好书有了大出息,还担心帮不上我?” 韩松和韩柏对视一眼,都没敢再说话。 别看院长长得秀气白净,其实脾气可倔了,对他们学业上的要求比之前的老院长还高。 “对,上了大学就能去高楼大厦里上班,就像……”韩枫举着筷子想了想,道,“就像欣日大厦那样,我以后就要建那么高的楼!” “有志气!”柳芽笑道,又对韩松他们道,“别担心,家里还有我呢,我会照顾好院长的。” “胡说,”豆包突然插嘴道,“柳芽姐马上就要嫁人了!” 柳芽脸爆红,怒道:“谁要嫁人,你给我安静吃饭!” “我都看见了,卖豆腐的许二哥拉着柳芽姐的手说悄悄话!” “我也看见了,我也看唔唔……”丫丫的嘴被柳芽捂住,急得差点把粥碗打泼了。 饭厅里正闹着,书房的电话响了。 第14章 韩墨骁让大家开饭,自己回了书房。 或许因为“做贼心虚”,他还把门栓了。 打电话来的却不是梁四爷,而是琼斯,不用说也知道是谁把号码告诉他的。 有些人的嘴真是回回都比电话还快。 “韩先生,我的新办公室基本上布置好了,就等您那幅字,”琼斯在电话那头问,“请问我什么时候能过去取?” “已经写好了,不劳您上门,”韩墨骁道,“我明天十点左右给您送过去。” “那真是太好了,”琼斯笑起来,道,“我在办公室等您。” “好,明天见。” 挂了电话,韩墨骁把下午写好的那幅字盖上章收好,想了想,还是给梁公馆又去了个电话。 他依然是说找阿德,但电话很快被转给了梁今曦。 这是两人第一次不见面的聊天,韩墨骁竟莫名有些紧张,下意识挠了挠手腕。 “梁四爷,”他拿指头随意拨弄着电话线,“您下次再要给什么,能不能提前说一声?” 第25章 “说了韩院长就不要了。”梁今曦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有些微微的失真,又像近在耳边。 韩墨骁也不是第一回打电话,听了这声音却有些耳后发痒。 “一个小孤儿院装这么贵的东西,”他抬手挠了挠耳朵,“以后我们什么捐赠都接不到的,院里孩子们也都吓坏了。” “逢春院那么小,本来也没什么人捐过钱,琼斯那张支票是你接手以来收到的第一笔吧。” 韩墨骁垂下眼,这倒是事实。 富商和大企业想捐钱,都选那些正规福利机构,或者规模更大的孤儿院,向他们这样的小院子,捐了钱都不好意思出去说,更不好登报宣传,给这种民办的小院子捐钱的一般只有那些不愿意留名、不愿意叫人知道的人。 这种人当然少,但老韩院长在的时候还偶尔有一两个,可当年为了给韩墨骁凑医疗费,韩院长找这些人借了个遍,搞得大家见了他就躲。 倒也不是人家的错,普通人家里能吃饱就很好了,有点钱的也还要维持自己的营生,韩墨骁当年住院都住了近三个月,回来又躺了两个多月,再大的善心也耗没了。 等韩院长去世,更是再没什么人愿意再搭理这一院子的孤儿,所以韩松他们才跑去干那么重的活,小一点的也都力所能及地做些事情。 韩墨骁把能当的东西也都当了,就留了一块表,身体好了之后就开始做家庭教师,倒也挨到了现在,还捡了一个彤彤。 可说起来,一切都是他造的孽。 见他没说话,梁今曦又说:“韩松韩柏要上大学了?” “他们很刻苦,成绩也好,必然是要上大学的。” 听着他坚定的声音,梁今曦笑了一声:“小韩院长挺有担当。” 那个年代,普通人家里要供一个孩子读完大学有多难自不必说,更罔论一个想把所有孩子都送出去的孤儿院。韩墨骁听出这话里带了点嘲讽,只道:“不劳四爷挂心,电话确实用不上。” “国内最好的大学在北京,挺远,”梁今曦道,“他们申请到国外大学的奖学金就更远了。家里有电话方便,省得韩院长老哭鼻子。” 韩墨骁被他哽得面红耳赤,过了两秒才反唇相讥:“看来五少爷出去上学,四爷没少在家里掉眼泪,我们家那些有事自然会传信回来,用不着打电话。” 电话里再次传来男人低沉的笑声,韩墨骁听着好像还有水声,不由眉头一皱,想起梁公馆浴缸旁边那个浮夸的金色电话机来。 “传信哪有电话方便,”梁今曦拨了点水故意弄出更大的声响,懒洋洋地说,“比如四爷要是想韩院长了,还能一边听着你的声音,一边泡个澡。” 果然不要脸! 韩墨骁俊秀的脸又是一热,火气也上来了:“原来四爷浴缸旁边的分机是这种作用,您要玩这种趣味,找别人去!” 梁今曦低笑:“谁有小韩院长这么有趣?” 韩墨骁随口便道:“展助理不就很有趣么?” “展鹏?” “青年才俊、长得也好,又是四爷精挑细选、出入随行的左膀右臂,”韩墨骁顿了顿,又道,“人也聪明,对您还满怀崇拜,您什么时候给他打电话都乐得作陪。” 梁今曦默了一瞬,突然问:“你和他挺熟?” 韩墨骁扬眉:“挺熟啊,吃过饭。” “离他远点,”梁今曦的口气挺严肃,“不许招惹他。” “四爷多虑了,您捧在手心的人,我哪敢招惹?” “别犟嘴,听话。” 韩墨骁不乐意听这种命令的话,直接把电话挂了。 这两人真有意思,一个在他面前阴阳怪气、耀武扬威,一个不由分说开始护犊子,实在看得起他这一介草民。 不过他这电话原本是打去感谢人家的,没讲两句就被梁今曦给扯歪了,一时又恼又悔,瞪了那电话两眼才出去。 梁今曦握着听筒挑挑眉,大胆,四爷多少年没被人挂过电话了。 放下电话从浴缸里起身,大量的水从高大健美的身体上一泻而下,梁四爷跨出浴缸随便抽了件浴袍穿了,走到外面又打了个电话:“去把小鹏喊过来。” ------ 第二天,韩墨骁拿着给琼斯写的字,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去了他所在的斯雷格日化品公司。 斯雷格的团队之前在欣日饭店用了几间会议室当临时办公地点,正式的办公室在一栋洋楼里,租了一整层,没有欣日总部那么气派,但也挺有格调,租在这栋楼里的也大多是洋人开的公司。 琼斯的办公室装得很有意思,中不中、西不西的,他压根不懂韩墨骁画的什么符,拿到手看了一眼,胡乱且夸张地夸了两句就让人拿出去裱,说要挂在他的办公桌后面。 韩墨骁想笑,又不好直说,便道:“琼斯先生,我这幅字写得不算大,在侧面的墙上随便找个地方挂上就可以了。” 琼斯不肯:“您是梁先生推荐的书法家,我怎能随意对待您的大作?我还要向其他人推荐您的作品呢!” 韩墨骁听了简直头疼,这老外为了跟梁今曦套近乎,果然要到处卖人情,还要给他拉生意。 其实若非情况特殊,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书法家”有了梁四爷和琼斯推荐,就算不能马上名噪一时,日子也会比现在好过很多。 第26章 可他早发过誓,不能再用书法换钱,只能婉拒。 想了想,他故意收起笑脸,高深莫测地说:“在下的日子是过得捉襟见肘,可写字只为修心,不想出名。您和梁先生都帮过逢春院,我身无长物,只好赠字聊表心意、交个朋友,拙作难登大雅之堂,还望琼斯先生不要到处说,也免得梁先生不好做。” “这……”琼斯初来乍到,和韩墨骁也不算熟,这话听得云山雾里。 不过他听说有些中国文人面上喜欢自谦自损,骨子里却是很有傲气的,尤其看不上名和利,宁愿孤苦一生也不喜欢别人用金钱来衡量他们的艺术。 若总拿这些东西去和他们交往,反倒叫他们心生厌恶。 得真诚。 “既然是朋友间的馈赠,自然不能收您的钱,”韩墨骁把放着钱的信封放在琼斯桌上,笑得十分坦诚,“这订金您收回去,这幅字算我送给琼斯先生的礼物,祝贵公司在中国的业务发展顺利、蒸蒸日上。” 琼斯一听,简直对眼前的青年肃然起敬,起身学着中国人作了个揖:“韩先生果然是真男人,我能交到您和梁先生这两位朋友,真是莫大的荣幸!” 韩墨骁哭笑不得,只得也回了个礼,又说:“您的办公桌后面还是和梁先生一样挂世界地图更合适。” “好,”琼斯立刻点头,满脸笑意道,“挂世界地图,您那幅字我就挂在沙发区后面,若有人问起,只说是我中国的朋友送的,不说是你。” “那样再好不过。”韩墨骁笑了笑,心里松了一口气。 两人又扯了一会儿闲话,韩墨骁起身告辞,琼斯一看快到饭点,便邀请他共进午餐。 韩墨骁当然是拒绝的,琼斯不像一般的英国人那样内敛,他非常健谈,或许正是如此才被派到中国来开拓生意。 尽管他很有分寸,并没有去打听韩墨骁什么隐私,但他身上秘密太多,并不想真的和这个洋人深交。 琼斯见他不愿意一块吃饭,便又亲自送他下楼。 韩墨骁觉得有些奇怪,就算这人性格外向、又急于在中国交点朋友,也没有必要对他这个实际上提供不了什么帮助的人这么殷勤。 梁今曦的面子也不至于大成这样。 琼斯进了电梯,插着兜站在他身边:“我很喜欢韩先生,和您在一起非常愉快。” 韩墨骁扭头看他,尽管知道他话里没有那种意思,听着也怪让人误会。 想想又觉得是自己心里有鬼、过分敏感,所以才认为谁都会对男人感兴趣。 琼斯见韩墨骁脸色古怪,又笑着解释道:“因为我们不做生意,不需要考虑太多,可以做纯粹的朋友。” 说完又叹了口气,道:“我其实很孤独的,对蒲州不熟,语言也不通,总不能总是去麻烦梁先生和其他合作伙伴。” “您不是还有从英国一起来的同事么,听说你们这样的情况,一般会把家人也带来的,”韩墨骁笑道,“实在不行,出门还可以带翻译。” “我没有结婚,父母也不和我住,”琼斯耸耸肩,“同事跟我一样懵,翻译又总是战战兢兢的,我昨天让他带我去吃个路边摊他都不敢,怕吃坏我的肚子,又怕我觉得不好吃。可我连英国菜都吃得下去,怎么会觉得中餐难吃呢?” 韩墨骁被他的幽默逗得哈哈大笑,道:“下次我带您去,保证干净又好吃。”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电梯到了,两人边聊边走到外面,韩墨骁跟琼斯握手告别,要抽出来的时候被琼斯拉了一下。 “我真的会给你打电话的哦!”琼斯用手比了个电话机在耳朵上挂了挂,“韩先生要说话算数,带我去吃路边摊。” 韩墨骁又笑出声来,点了点头,琼斯这才放开他,又开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转身上楼。 韩院长笑了摇了摇头,出了大楼。结果刚走两步,便瞧见一个穿青色长袍的人站在街对面看着他,阴森森地笑,脸白得很不自然,水鬼似的。 “哟,韩老师,”那人走过了来,手里提着一个鸟笼子,穿着藏蓝色长袍,笑道,“怎么的,梁四爷一个人还满足不了你,又勾搭上洋人了?” 第15章 韩墨骁看了眼那金色的精致鸟笼,里头是一只滚圆的小鸟,头顶黑、两侧白,背部和两翼是灰褐色,肚子是灰白色,他记得这种鸟叫沼泽山雀,也叫“红子”,不仅长得清秀可爱,叫声更是清脆悦耳、婉转多变,在喜欢养鸟的富人圈里很受欢迎。 只是野性极大,难以驯服,很容易养死,是笼中宠物里出了名的难伺候。 但也因为这个原因,追捧的人反而更多,以能养好“红子”为傲。当年白老爹就养了一只,稀罕得跟什么似的,所以韩墨骁朝那笼子看一眼就认出来了。 “三少爷这大中午的也带着鸟出来遛弯?”他站定了,淡淡地问。 自从那次揍了赵雷音一顿逃走后,两人还没有再见过面。 “没办法,这小东西在家一直闹腾,”赵雷音提起他的鸟笼子,嘬着嘴逗了那鸟两下,“怎么样,我这新宝贝漂亮吧?” 韩墨骁没说话,猜想原先用这鸟笼锁着的那只八哥大概已经失宠了。 “这鸟啊,就跟人似的,越是难以驯服,就越想驯服,”赵雷音依然逗着鸟,话却对人说的,“可惜咯,有主的鸟,咱也不能硬抢,得给主人面子。” 第27章 “三少爷要没别的事,我先告辞了。”韩墨骁懒得和他闲话,拔腿就要走,却被赵雷音拦住了。 赵三少爷浓眉阔眼的,长得其实挺周正,只是脸白得有些不健康,晚上的活动又多,眼睛总是熬得通红,笑起来露出一口尖尖的牙,看上去鬼气森森的。 “宁愿拼命也不肯跟我,我还以为你多有气性,没想到你转头就爬上了梁四爷的床,”赵雷音眼里露着不甘和鄙夷,咬着牙道,“本就是婊子,何必要立牌坊?” “因为怕啊,”韩墨骁耷拉着眼皮,叹了口气,“怕有人今天诓我家小枫去坐牢,明天又换一个孩子折磨。我们这小老百姓想要在蒲州城活下去,总得有个靠山,否则还不任人揉捏?” “既然知道怕,当初又是何必,难道我还能委屈了你?就算你不能进赵家做姨太太,我也会在外头买个公寓让你过好日子,你偏不。”赵雷音冷哼了一声,死死盯着他,“你以为那梁今曦是好相与的?人家打仗剿匪的时候杀人如麻,脚底下踩着尸山,可比我心狠手辣!你这性子也就我还能容忍一二,哪天把他也惹恼了,一枪就给你崩了!” “三少爷是想说,跟他不如跟您,”韩墨骁微微皱眉思忖一番,“我怎么觉得,就算被他一枪崩了,也比让您使阴招对付我们家的小孩子来得痛快?” “韩墨骁!是你先差点儿就把我杀了!”赵雷音指着自己的脖子怒道,“我要是存心想对付你,你以为你那天能走得出赵家的门,能在蒲州继续当你的家庭教师?你是真不明白我对你的心?!” 是他忍着疼、捂着伤口收拾好屋子,又装作刚刚回来,跟下面人说是在外面受的伤;是他故意瞒着,没叫人知道是韩墨骁差点把他给宰了! 否则他还有命在? 他堂堂赵家三少爷,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他孤零零养了大半个月的伤,难道还要拉下脸先去找韩墨骁和好? 把那送报纸的小孤儿关起来,也只是想逼韩墨骁去见他、认个错服个软,只要他肯露面,他立刻把他犯的错一笔勾销,还和以前一样待他。 再说了,他到底也没把那孩子怎么样。要真想跟他们过不去,就算梁四爷出面也迟了,即便留着命,全尾全须也是不可能的。 韩墨骁倒好,伤了他不闻不问,转头就傍上了梁四爷,眼下又和洋人勾勾搭搭。合着他跟谁都可以,就他赵雷音不行? “对我的心?”韩墨骁冷笑一声,“我和您说过几句话,您就认为我蓄意勾引,要办我;我若不从,您就在赵家胡说,让大少奶奶将我解聘,三少奶奶追着我骂;您还给我下药、对付我身边的人。您这样的心,我难道还要感恩戴德?” 赵雷音脸色一凝:“我那是……” “您不过是看上我这张脸、这身皮,”韩墨骁拱了拱手,面色平静,“三少爷,我是只有这点东西,可我是个死心眼的,哪怕得去卖,也得我愿意,您若非要强买,不如直接把我杀了。” “我要杀你还等现在?你就不能跟我认个错,不能好言好语顺着我两句、巴结巴结我?”赵雷音咬着牙,腮边青筋若隐若现。 韩墨骁听了只想笑。 合着这位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随手捏了别人的性命在手上玩,还等着别人来哄。 他不会以为自己在谈恋爱吧?那是他最开始的拒绝和反抗不够直白和激烈,让这位少爷天真地认为自己只是欲拒还迎,以为是情趣了。 “三少爷,您要是实在委屈,我在这儿给您赔个不是,其他的恕我不敢奉陪,”韩墨骁勾了勾唇,“您也知道,我现在是梁四爷的人,再跟您纠缠怕是不合适。” “韩墨骁!”赵雷音见他面露嘲讽,气得声调又高了不少,“你家四爷以前再厉害,如今也不过是个商人,你别以为我真不敢动你!” “您要动我自然随时可以,不过,听说岑司令要来蒲州了,”韩墨骁笑笑,“您不至于为了我这么个婊子,叫赵厅长和岑司令尴尬。” 当初赵雷音若真想杀他,他必死无疑。 这话没错,但他终究还是活到了去找梁四爷的那一天,而且除了知道梁今曦喜欢字画,也还知道一些别的,比如市长张延礼就是梁四爷的亲姐夫。 这几天传出风声要来蒲州驻军的岑司令则是梁今曦当兵时跟过的,大他十几岁。 梁今曦一下没了两个哥哥,岑司令的弟弟也折了,两人挺合得来,传闻岑司令拿梁今曦当亲弟弟看。 当年梁今曦回梁家接管生意,几位叔伯不肯交权,岑司令直接派了一队兵马来给他镇场子,看着他打瘸了一个堂兄的腿,要是真来蒲州驻军,自然少不得要和梁今曦来往。 岑司令和赵厅长虽不算上下级,相互之间却也没什么交情,处得好皆大欢喜,处不好也就处不好了,强龙虽不压地头蛇,可那岑司令也不会是个好相与的。 梁四爷自然不会为了护一个韩墨骁去叨扰岑司令,但拿出来吓吓赵雷音还是可以的。 这些陈年旧事、人际关系,韩墨骁当然没处打听,但梁四爷和欣日集团是蒲州城各种大小报纸上的常客,打仗和接管梁家的经历更是被某些杂志当成故事连载着。 韩墨骁养了大半年的病,每天就靠看报纸杂志打发时间,到现在这看报的习惯也还没改,自然知道不少。 第28章 听了他的话,赵雷音脸色又是一变,却不是因为他把岑司令抬出来,而是因为他骂自己的那句婊子。 赵雷音刚才那么骂他,不过是因为太生气、太不甘,一时口快罢了。他把那小孤儿扣了三天,没等来心心念念的人来看他一眼,却等来了梁四爷的电话;他还端着台阶等着韩墨骁来下,人家却扭头就攀了高枝,把他一脚踹了。 可是在梁今曦还没护着他的时候,他都没舍得动他一根指头。 事到如今,他哪里又会、又能再对他不利? 这人明明知道和什么岑司令半点关系也没有,却句句话都往他心窝子上戳,实在叫他难过。 韩墨骁话说完了,耐心也告罄,扭头要走。 “墨骁,我……我若说我对你是真心的,”赵雷音终于收敛了那高高在上的姿态,蹙着眉拉住他,“你怎样才肯信我?我家里那个是包办结的婚,我压根就不喜欢她!只要你……” “我信,”韩墨骁背对着他,细长的脖子跟易碎的白玉似的,“我信您对我跟对您笼子里的雀儿一样真心。” 说罢他一抬手,将他甩开了。 赵雷音闻言猛地一愣,又道:“他对你也一样!我和他有什么分别!” 没分别,我知道。 但起码我的笼子是自己选的。 韩墨骁捂着手腕,头也不回地往逢春院走。 梁今曦不是善类,他很清楚。 他杀伐果决,在匪山上一蹲就是大半年,端土匪窝力求斩草除根,一个都不肯放过;他冷酷无情、薄性寡义,在欣日干了十几年的老人说开就开,根本不顾人家还有一家老小要养;他六亲不认、心狠手辣,那个对梁今昕动手的堂兄的腿是他亲自一棍一棍敲断的,碎掉的骨头都从皮肉里裂出来了,血腥残忍的场面吓晕了在场的好几个叔伯…… 但韩墨骁也知道,梁四爷要杀要剐都是明面上的,和谁有仇就找谁,不屑去对付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 韩墨骁身边的孩子太多,他一个人护不住,不如找个就算怒了他只会往他脑门上开枪的;而只要梁四爷没宰了他,蒲州也就没人敢动逢春院。 此外,梁四爷还最护短,身后的人有一个护一个,哪怕只是他笼子里的一只山雀,也容不得有人随便糟践。 第16章 “爸爸。”彤彤已经由柳芽帮着洗完了澡,头发还有点湿,穿着一件有点褪色的蓝色睡衣趴在饭厅门口眨巴着大眼睛看他,软乎乎的小脸鼓鼓的,甚是可爱。 她的睡衣是冲冲他们穿小了的,上面缝着两个黄色的小花朵,那是王婶娘替她打的补丁,她还以为是新衣服,喜欢得不得了。 “彤彤想爸爸了?”韩墨骁走过去把彤彤抱起来,走回她的卧房。 逢春院的孩子不多了,大多是两个孩子住一间房。 彤彤被喂了药丢在逢春院门口时看着还不到两岁,本来是安排和柳芽一起住,但她总是哭喊着要爸爸,韩墨骁去看她不方便,便将她挪到了他书房隔壁的小房间,他的卧房就在书房另一侧。 刚开始彤彤依然是哭,非要跟爸爸一起睡,她实在太小,正是需要父母的年龄,可惜不知为何被丢弃在这么个不起眼的小院子外面。 韩墨骁那时候自己也还大病未愈,半夜经常咳醒过来,会吵到孩子;更重要的是,他也才20来岁,只懂牢记彤彤是个女娃娃,他毕竟不是她亲爹,不能叫她和自己睡成习惯,便狠狠心每天晚上去把她哄睡了自己再回房去,半夜去看一两次,给她盖盖被子也就罢了。 如今彤彤四岁不到,早已习惯一个人入眠,虽然不能理解爸爸为什么每天晚上都要趁她睡着就走,但也不提要和爸爸一起睡了。 这段时间韩墨骁一直忙着,又生了两次病,好多天都是柳芽替他去哄彤彤睡觉,她也不吵闹。 韩墨骁有些心疼,把她放在她的小床上,拿了干毛巾替她擦头,见彤彤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笑着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彤彤今天想听爸爸讲什么故事?” “爸爸,”彤彤抓着床边的防摔木栏杆,突然问,“你要结婚了吗?” 韩墨骁诧异地看着她:“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是结婚么?” “我知道,他们都说柳芽姐姐要结婚了,”彤彤奶声奶气,一脸认真地说,“结婚就是吃喜糖,有新娘子,嗯……还会有很多小宝宝。” 韩墨骁拿了梳子替她轻轻地梳头,有些哭笑不得道:“你这说得好像也没错。” 但是好像也没全对。 “有了新的小宝宝,”彤彤垂着眼想了想,又小声道,“爸爸是不是就不要彤彤了?” “?”韩墨骁感觉她漏了什么重要信息,或者弄错了什么重要信息,连忙把孩子又抱回怀里,打眼一看,这小家伙果然伤心了,但硬是憋着眼泪没哭出来,眼眶都红了。 韩院长连哄带套,才在她顺序错乱的话里捋出线索来。 这些天许家那小子来找柳芽找得勤了些,孩子们都看着,私底下免不了各种猜测。彤彤年纪小,听故事又只听了一半,以为柳芽就是韩墨骁的新娘子,还要生很多孩子,不知是别人说了什么还是她自己想起来了什么,认为他有了新的宝宝就会不要她。 “乖,不哭了,”韩墨骁又想笑又心疼,托着她的胳肢窝把她提起来跟自己面对面,轻声道,“爸爸不跟柳芽姐姐结婚,也不会有新的宝宝,更不会不要彤彤。” 第29章 “真的?” “真的,爸爸永远都只有彤彤一个宝宝。” 韩墨骁说完这句话,自己也怔了一下,但又很快释然了。 以前没来得及想那么长远,命运就把他推到了别的境遇,现下想想,就算不和梁今曦产生纠葛,他也不会和哪个女人去组建家庭、生儿育女。 不知是谁说过,一个人一生最多只有三次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和好运,他的好运早在遇到韩院长、遇到白老爹、遇到白墨卿时就用完了。 剩下的想必全是厄运,又何必把一个无辜的人卷进来,何必再带一个不幸的生命来这世上。 他要做的是把逢春院这几个孩子养大,送他们读完大学,一个个离开这儿脱胎换骨去。 到时他已过不惑之年,或许还能做做家教继续活下去,或许攒了点钱,随便去哪。 其他的念想应该也已经灭啦。 彤彤懵懂地看着他,粉粉软软的樱桃小嘴一张一合的,追问道:“那爸爸也不要新娘子吗?” “不要。” “可是……”彤彤有些苦恼,“爸爸不要新娘子,彤彤就没有妈妈了。” 柳芽姐姐又不肯做她妈妈,如果她想要妈妈,必须让爸爸结婚,但是爸爸又不要新娘子,怎么办呢? 韩墨骁哭笑不得,把娃抱在怀里拍她的背:“彤彤有爸爸就够了,再说,这里还有这么多哥哥姐姐,大家都会疼你。” 彤彤不说话,把软软的小脸搁在他肩上趴着,转动小脑瓜想了一会儿,突然说:“那爸爸能不能再给我找个爸爸?” “嗯?” “这样爸爸就可以做彤彤的妈妈啦,”彤彤开心起来,抱着韩墨骁的脸笑着说,“但是彤彤还是有一个爸爸!” 韩墨骁简直满头黑线,这孩子到底哪儿来的这种胡思乱想? “爸爸就是爸爸,”他板起脸,故作严肃道,“不能做妈妈。” “不行,我想要妈妈,呜哇哇~”彤彤的眼泪终于飚了出来,抱着韩墨骁的脖子哭得肝肠寸断,小脸瞬间就红了,韩墨骁哄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好,一放到床上哭得更是大声。 柳芽和韩杉闻声赶来,伸手想接过彤彤,她却更加着急了,使出了吃奶的力抱紧韩墨骁,哭得声音都哑了,一个劲又说:“爸爸别走,彤彤不要离开爸爸。” 这么吵下去全院人都别想睡,韩墨骁没办法,只好让柳芽她们回去,并承诺彤彤要是不哭了,明天就带她去买西洋蛋糕。 西洋蛋糕外面全是香喷喷的白奶油,里面还有各种水果,彤彤统共就吃过一次,听到又能吃蛋糕,注意力被转移走,哭声也渐渐变小,眼角还带着眼泪,抓着他的指头不肯放手,身子一抽一抽的。 韩墨骁看了一眼墙上撕的日历,想起今天是捡到彤彤的日子,她已经被遗弃整整两年。 他替她擦了泪痕,隔着被子把她整个抱进怀里,慢慢地拍打着,一遍又一遍地说:“爸爸爱彤彤,爸爸哪里也不去。” 怀里不过小小一团,却是活生生的一条命,被人随便带到世上,又随便丢弃。 跟他一样。 他不记得他被捡回来的时候几岁,仿佛比彤彤要大一些,比她要难带多了。那时候小松才刚开始学说话,他听见他喊韩院长爸爸,也跟着喊,被其他孩子笑话还要跟人打架。 如今想想,像是恍如隔世,又像是某种轮回。 彤彤终于睡着了,他轻轻将指头抽出来,在她额头上亲了亲。脖子上都是她的眼泪和口水,他得去洗漱一下。 “爸爸……”彤彤睡梦中呢喃着,“彤彤也爱爸爸……” 小机灵鬼。 韩墨骁笑笑,转身出去了。 “我可以只要两个爸爸,”彤彤又说,“爸爸不用做妈妈……” 她的声音太小,小得只有自己能听到。 不过作为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彤彤对对大人的承诺记得无比清楚,也十分当真。 第二天早上,韩院长的门一拉开,便瞧见韩彤彤小朋友炸着一头小卷毛站在他门口,仔细一瞧,衣服也穿得乱七八糟。 这个点柳芽和韩杉还在帮王婶娘忙早饭,平时彤彤也没有这么早起来,这衣服一看就是她自己换的。 要不是她推不动这个老旧的木门,只怕早就冲进去了。 “爸爸!”彤彤扑到韩墨骁腿上将他抱住,仰着小脸道,“我们什么时候去买蛋糕?” 韩墨骁把她提溜起来,走到院子里打了水给她洗了脸,又把衣服穿好,随便给她扎了个小揪揪在头顶上,自己也收拾了一番。 “爸爸上午要去乔阿姨家给一个哥哥上课,”他把人抱到饭厅里,拿了一个馒头递给她,“彤彤乖乖在家,爸爸中午就给你买回来好不好?” 彤彤一听,小嘴嘟的老长,但也没说什么,安静地接过馒头和柳芽凉好的豆浆,喝了一口,又抬起小脸朝韩墨骁认真地点了点头。 看着她亮晶晶的大眼睛,韩墨骁心中一软,改口道:“爸爸等会就回来接彤彤去买,但是你要乖,不要去柳芽姐姐的课堂上捣乱。” “嗯!”彤彤立刻喜笑颜开,好像手里的馒头都变得香甜起来。 其他几个小的一听,纷纷嚷嚷着要吃蛋糕,韩院长大手一挥:“人人都有,但打架和偷懒的没有。” 第30章 “我可要好好观察了,”柳芽伸出食指一个个在豆丁们头顶数过,“今天谁不好好听课写作业,我就告诉院长,不给他吃蛋糕。” 大家一听,争先恐后地吃饭,一副马上就要去早读的架势。 西洋蛋糕做得好看,卖得也贵,平时都是时髦的年轻人过生日或约会时吃一吃,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也买来做下午茶。 彤彤吃的那一次还是去年除夕那天,韩墨骁用省下来的一点钱买的一个打折的,比巴掌大不了多少,院里每个人几乎就分到一口,几个小的把盘子都舔得发光了。 现在经济条件稍有改善,韩墨骁决定买个大的回去让大家真的吃一回蛋糕,也当给彤彤补过一个生日。 梁四爷坐在车里,看见韩院长身穿青灰色的旧长衫,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娃,一大一小站在新开的一家西式蛋糕店橱窗外,正对着摆在里头的蛋糕模型指指点点,浑然不觉身后停了辆车。 阿德要按喇叭,被梁四爷制止。 第17章 “爸爸,哪一个最好吃呀?”隔着玻璃仿佛都能闻到蛋糕的香味,彤彤口水都快留下来了,指了指这个,又觉得那个也不错。 她认识的字少,韩墨骁把每个蛋糕前面放着的小牌子给她说了一遍,但彤彤不明白那些口味到底是什么滋味,依然拿不准主意。 “爸爸最喜欢什么味道的?”彤彤灵机一动,仰头看着韩墨骁,眯着眼睛露着一口细细的乳牙,“爸爸喜欢的,彤彤也爱吃。” “嗯……爸爸喜欢青提味的,”韩墨骁把孩子抱起来,指了指他面前那个点缀着几颗绿色提子的蛋糕,“爸爸吃过,味道很棒。” 这个蛋糕最大,够孩子们分了。 青提味的他在蒲州确实吃过一次,和梁今曦第一次见面时,饭后的甜点便是青提蛋糕,他前面几乎什么都没吃,事情谈的差不多了才吃了几口蛋糕,味道已经忘了,但童氏饭店的出品想必是不会差的。 这家店的名字浪漫又时髦,叫“悠长假日”,刚开张不久,在主干道的十字转角处占了七八个门面,上下两层,里面除了卖西式蛋糕和点心,还兼做咖啡厅,装修气派华丽,听说东西也好吃,尽管价格比其他蛋糕店卖得贵上三成,也成为了蒲州城的少爷小姐们新晋喜欢约会喝茶的去处。 韩墨骁本想把彤彤带到店里去选,里面看得更真切,但彤彤刚才丢下筷子就拉着他往外跑,没来得及换上出门穿的体面衣服,外套上有个很小的猫头补丁,韩墨骁牵着她刚走近蛋糕店,便看见门口揽客店员那不善的脸色。 幸而彤彤的注意力全在蛋糕上,已经比他先一步跑到玻璃橱窗外去看了。 彤彤兴奋地看了一眼那个巨大的蛋糕,又小心翼翼的凑到韩墨骁耳边,用小手遮着嘴巴轻声说:“爸爸,我们的钱够不够?买小一点的也可以,彤彤吃得不多。” “放心,爸爸今天带够了钱,可以给彤彤买最大的蛋糕。”韩墨骁也非常小声地配合她,在她耳边说着悄悄话,父女俩跟密谋什么大事似的。 “太棒啦!”彤彤彻底放心下来,抱着韩墨骁的脖子“啵唧”亲了他一大口,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腰背都挺得直直的,仰着肉肉的小下巴,小公主似的,骄傲地由她的骑士将她抱进了蛋糕们住着的梦幻城堡里。 韩墨骁无视店员震惊和鄙夷的目光,抱着彤彤又去巡视那些蛋糕模型。 小姑娘眼里已经没有别的蛋糕了,也不大惊小怪地说话,一心等着爸爸快点去付钱回家。 见店内坐着喝茶吃蛋糕的几桌客人都太注意这对父女,店员暗暗松了一口气。 “您好,我要一个那样的提子蛋糕,带走。”韩墨骁走到收银台,对店员指了指放在展示柜那儿的提子蛋糕。 收银员看了一眼那个大蛋糕,本来有些不耐烦,但对着韩墨骁的脸,表情又友好了一些:“先生,不好意思,我们那种蛋糕是整个卖,不卖切件的。” “阿姨,我们就要买一整个,最大的!”彤彤一脸自信地说。 “小朋友,一整个可是很贵的,最大的那个更贵,”一旁的男店员瞥了眼她身上的旧衣服,又看了看韩墨骁,道,“你爸爸带够钱了吗?不够的话可以去旁边糕点店买一包糕点,我们这里的蛋糕可不是给你当饭吃的,你们是不是走错店了?” 韩墨骁眉头微皱,正要说话,彤彤却先开了口:“带够了,我们是来买蛋糕的,没有走错。” 脖子上环着的小手抱紧了一分,韩墨骁扭头,彤彤涨红着小脸,看着店员的眼睛迸发着坚定的光芒,好像不管蛋糕有多贵,她的爸爸一定买得起。 店员还想说什么,韩墨骁淡淡道:“就要那个最大的,麻烦帮我包起来。” 彤彤立马看向韩墨骁,小小的鼻翼一动一动的,嘴角是胜利的微笑。 “十八块大洋,请先结账。”收银员也不笑了,冷冷地报了价钱,店员打了个哈欠,抱着手臂瞥了父女俩一眼。 韩墨骁蹲下身把彤彤放到地上,伸手去掏钱,一不留神掉了两块银元在地上,分两边滚出去好远,声音引得附近的两桌客人都看了过来。 店员和收银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彤彤追着一个跑了几步捡了回来,韩墨骁也走了两步,蹲下身去捡那个钻到一旁展示柜下面的。 第31章 地板很光滑,银元滚了很远,滚到展示柜里面去了,他够不着,不得不跪在地上趴下身体,脸贴着地面,伸长了手臂去里面摸索。 旁边的客人有些不悦地看了下店员,店员心领神会,走过来大声提醒他:“先生,别捡了,既然带够了钱,您再拿一块不就行了?” 韩墨骁充耳不闻,把脸贴得离地面更近,总算摸到了带着弧度的硬币边缘。 一块银元够给逢春院全院买一顿饭,怎么可能说不要就不要? 店员皱起眉:“我们店接待的都是贵宾,你穿成这样趴地上多不体面,给人看见我们还怎么做生意?” 韩墨骁屏住呼吸,脸已经碰到了地板,曲起指头用指甲勾着那点凸起的边,一点点地将那枚硬币往外抠,这时候反而不能太用力,否则银元反而会往反方向蹦走。 店员见他依旧不肯听,声音更大了:“买不起就别买,在这儿丢人现眼,快走!不然我喊人把你们轰出去了!” 彤彤抓着银元抿着小嘴站在一旁,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变得雾蒙蒙的。 “你们开着门,不是要做生意?”伴随着干脆的脚步声,一个冷淡低沉的声音由远及近。 这声音醇厚低哑,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像口风琴里吹出来的曲子,好听极了。 锃亮的皮鞋在眼前停了,韩墨骁眉 心一跳,跪在地上仰起了头。 梁今曦果然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垂眸看着他,西装革履,眼神淡漠,m型的唇锋利尖锐。 “四爷来了,不开门也得做生意,”店员早在看到梁四爷的那一刻换上了最灿烂的笑容,语气轻快道,“四爷要点什么?” 梁四爷没接话,依然看着地上那人。 韩墨骁不自觉地捏紧了刚捡到的冰冷钱币,脸上沾了点灰,血色从脖子上快速爬了上来,连头皮都刺刺的。 他掸了掸膝盖上的脏污,缓缓站直了身体,右手的指头扣着左手手腕。 “哎哟,让四爷笑话了,”店员又笑笑,扭头瞪着韩墨骁,“还不快滚?带着这小叫花子滚!” 彤彤跑过来把捡到的那块银元塞到爸爸手里,紧紧地抱住他的腿,躲到他身后,把脸埋在他衣服上。 韩墨骁将她抱起来,冷声对店员道:“给我包一个青提蛋糕,要最大的。” 店员自然不理,一个劲把他往外赶,见他不动,竟当着众人的面揪着他的衣领往外拖。 梁四爷这么大的贵客好不容易亲自登门一回,要是招待得好,以后梁公馆的下午茶和生日蛋糕、欣日的点心说不定都会从他们店里订,这一单要是成了,他每个月的提成就不愁了。 说不定等梁四爷大婚,结婚蛋糕都能从这儿出,那可是天大的招牌和广告! 可好死不死的,竟叫贵客撞见一对这么寒酸的父女,简直太倒霉了!这种人哪配和梁四爷吃一样的蛋糕? 万一梁四爷觉得晦气,可什么单子就都没了! 韩墨骁抱着孩子被店员大力一扯,差点没站稳。他抬手打掉店员的手臂,蹙着眉一字一字道:“我要买那个蛋糕。” “不卖!”店员不耐烦道,“快走,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店里的客人早听到了声响,此时议论纷纷地看着这场闹剧。梁四爷懒理上前服务的其他店员,也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幕。 翰墨在展开手掌把银元伸到店员面前:“一十八块,分文不少,凭什么不卖?” “我说了不卖就不卖,把你的臭钱拿开!带着这小叫花子滚出去!”店员手一挥,那些银元如落雨般散在空中,又纷纷掉下来,滚得到处都是。 彤彤终于大声哭起来,店员更加不耐烦了,使劲儿将他们推搡了出去。 韩墨骁把孩子背对着店内放在门外,擦了擦她的脸,轻声道:“你在这里等着,不要回头,爸爸去给你买蛋糕。” “爸爸不要去……”彤彤哭着说,“彤彤不吃蛋糕了,我们回去吧。” “乖,等着。”韩墨骁温柔地笑了笑,起身进去了。 两分钟后,韩墨骁要求店员帮他把散落的钱币找回并包好蛋糕的交涉失败。 那店员早被他缠得烦不胜烦,让人去找店长出来,自己则抱着手臂傲慢地挡在韩墨骁跟前,冷笑道:“我告诉你,今天这蛋糕你是别想买了,识相的就快滚,否则别怪我……” 话音未落,韩院长已经轮圆了拳头朝他的脸挥了过去,店员一时不察,还没反应过来,脸上便遭受重重一击,被打得身子一偏,往看热闹的梁四爷身上倒去。 梁四爷往旁边让了一步,他撞到柜台,脑袋磕到尖尖的柜角,当即便血流如注,脸颊也肿了,嘴角溢出血来。他用舌头顶了顶,发现有两颗板牙已经松了。 “他妈的!”店员怒喝一声,爬起来就要去干架。 韩墨骁甩了甩发麻的手,定定地看着他:“捡起来。” “捡你娘!”店员大骂着举起拳头冲过去。 梁四爷长臂一伸,手掌在他小臂上劈了一下,掀起眼皮道:“听到他说什么了?” 店员只觉手臂一麻,整条胳膊便被卸了力,惊道:“四爷,这……” 第18章 “福安!”穿着黑色西装的店长从一旁窜了出来喝道,又满脸堆笑地走到梁今曦跟前,“哟!四爷今天怎么有空来店里看看?快坐快坐!我们开业那天给府上送的蛋糕还可口?” 第32章 说罢,他微微弯着腰,伸了手要去和梁四爷握手。 “路过,”梁今曦施施然坐到抬给他的椅子上,看了眼韩墨骁,又说,“顺便接他。只是没想到贵店不愿意招待我这位朋友,当着我面儿就要把人给撵出去。” “哪里哪里,”店长讪讪收回手,狠狠瞪了眼那个叫福安的店员,又笑道,“来者即是客,我们都欢迎,更何况是四爷朋友!不知这位先生怎么称呼,喜欢什么蛋糕,我送一个大的,不,两个!” 韩墨骁蹲在地上捡那一地的银元,有几个又滚不见了,彤彤还在外面等,怕是要着急了。 “我、我不知道他……”那福安惊慌失措,丝毫不见先前的嚣张跋扈,眼睛瞪得老大,里头血丝都暴了,捂着还在流血的额头连连哈腰道歉,看神情快要哭出来。 梁四爷勾唇:“和我道什么歉,打你的又不是我,是韩院长。” “韩院长!韩院长您大人有大量,”福安跪到地上去握韩墨骁的手,“您别跟我一般见识,是我狗眼看人低,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他手上本来就沾了些血,往地上一抹,又沾了灰,脸上又是血又是汗的,嘴唇都吓白了,看上去又脏又可怜。 韩墨骁躲了一下,把手里的银元放到他跟前,道:“刚才我数过,刚好十八个,但还有几个不知道滚到哪儿去了。” “我来捡我来捡!”福安忙把那些银元拿在手里,又在地上爬来爬去地捡其他散落的钱币,连脸上的伤都顾不上了。 韩墨骁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发现梁今曦依旧看着他,似笑非笑,不由脸上又热起来。 “韩先生,”店长接过其他店员包好的两个蛋糕走了过来,和颜悦色道,“来,一个是您要的青提蛋糕,最大号的!今天出了这档子事,都是小店招呼不周,这另外一个蛋糕是我们送您的,还望您别把这畜生放在心上,我马上就让他滚蛋,省得让您下回再看见心烦。” “店长!”福安惊恐地抬起头看着他,又扭头看了眼坐在一旁喝茶的梁四爷,突然膝行几步一把抱住韩墨骁的腿,哀求道,“韩院长,我今天真是鬼迷了心窍才对您不敬,求您帮我跟四爷和店长求求情,我家里还有老有小,我儿子才两岁,他妈没有奶,全靠我赚的这点钱给他买奶粉,我不能丢了这份工作啊!” “我没有要你丢掉工作,我带够了钱带我女儿来买蛋糕,”韩墨骁挣脱不掉,皱着眉道,“可你却对着一个三岁的孩子一口一个小叫花子把她往外赶。现在你儿子要吃不上奶粉,你着急了,可我女儿被吓得以后都不敢进蛋糕店、觉得她不配吃蛋糕,她又做错什么了?” “我去给您女儿道歉,我这就去道歉!”福安说着便爬起来跑到门外,也不管那马路上有多少人看着,又是“噗通”一声,对着彤彤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道:“小妹妹,都是叔叔不对,叔叔给你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他动作太快,形容狼狈,头磕得又重,已经见了血,头发也散乱了,加上之前受过的伤,看上去跟疯魔了一般。彤彤原本乖乖地抱着膝盖坐在门口看着马路等着,冷不丁被他这么一跪,吓得立刻又大哭起来。 韩墨骁忙把孩子抱起来哄着,转身走进去对店长道:“我的钱只够买一个蛋糕,银元都在地上,劳烦您着人捡了数数。” 说罢,他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提过那个青提蛋糕,转身就要走。 店长一愣:“这……” 福安绝望地跪到韩墨骁跟前,脸上涕泣横流:“韩先生,求求您帮帮我吧!” “你还敢拦着韩先生?”店长一把将他拉开,训斥道,“丢人现眼,店里的招牌都被你砸了!去把工钱结了,明天不要再来!” 说完,他又看了眼梁四爷,见他依旧四平八稳坐在圈椅里,正垂着眼喝着茶,好像根本不打算插手这档子事,便又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精美的卡片递给韩墨骁,道:“韩先生,这会员卡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今后您来我们这店消费,买什么都给您打六折,过生日还免费送一个大蛋糕,就当我交您这个朋友,您看如何?” 这梁四爷看似事不关己,却也一直都没走,明摆着是在给这个姓韩的撑腰,店里还有这么多客人在,现在门口看热闹的也多了,今天这事要是不能圆满解决,往后的生意可就难做了! 上头要是怪罪下来,只怕还要追他这个店长的责。 想到这里,他又狠狠瞪了福安一眼,恨不得亲手把他撵出去。 韩墨骁一只手抱了彤彤这么久,快要抱不住了,见那福安一脸惨相,对店长道:“会员卡就不用了,福安先生想必也记住了教训,您就再观察一段时间,要是他真害了您的生意,您再开了他不迟。” 福安一听,跟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我一定好好干,我一定好好招待每一位顾客,店长您不要开了我,求您了!” “你今天亏待了四爷的朋友,扫了四爷的兴,”店长看了眼梁今曦,冷声道,“就算我肯放过你,四爷也见不得你这狗眼看人低的!” “我只是路过,什么都没说。”梁四爷将茶杯放在一边,起身接过韩墨骁手里的蛋糕,“走。” “蠢材!还不快点谢谢梁四爷!”店长重重拍了福安一下,又跟上去不由分说把另外一个蛋糕和卡片塞在韩墨骁手里道,“四爷、韩先生,常来啊!” 第33章 福安在后面一个劲地谢,韩墨骁抱着彤彤快步出了门。 梁四爷见他脸色并不好,道:“还不痛快?回头让他把人开了。” 韩墨骁站住了,看着他一声不吭,那雪亮的眼神又跟刀片子似的。 梁四爷爽朗地笑起来,抬手拍拍他的后脑勺:“听你的,不动他。” 彤彤安静地趴在爸爸肩上,怯怯地看着这个过于高大的陌生男人。 爸爸好像不太喜欢他,抱她的手臂把她圈得紧紧的,勒得她有点疼。 过了一会儿,梁四爷唇边又扬起一丝弧度:“小韩院长还有许多仇要报,这才哪到哪,就不痛快了。” “他们是狗眼看人低,我也是狗仗人势,”韩墨骁问,“有什么值得痛快的?” 梁四爷:“不报仇了?” “您也看见了,谁家背后没有悲情的故事,”韩墨骁垂眸看了眼手里被塞进来的蛋糕袋子,“我要那么多蛋糕和打折券做什么?” 他并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圣人,借了梁四爷的势固然可以把曾经欺负过他和逢春院的人一次性都好好敲打一遍,给孩子们出口恶气。可风水轮流转,哪天他的靠山没了,随之而来的报复只会变本加厉。 说到底这种狐假虎威根本没有什么意义,除非他能把自己一辈子卖给梁四爷。 先不说他愿不愿意,梁四爷对他也不过一时兴起,哪天腻了、丢了也就是随手的事,今天可以替他撑腰,改日也可以冷眼看着他的新欢将自己踩在脚下。 何必惹那一身骚。 出了店,韩墨骁发现阿德把车停在马路对面,人在一旁等着。 他微微皱着眉:“大白天四爷就跟到蛋糕店逮人,我这儿还有事。” “说了路过,瞧见你才下的车,”梁今曦看了一眼彤彤,“叫什么名字?” 他自然知道这女娃不是韩院长的亲生女儿,但听到她喊他爸爸也并不意外。 这么小的孩子,又不记事,遇到一个肯真心对自己好的人,想当然把他当成至亲也合理。 “韩彤,”韩墨骁答了,又对怀里的女娃说,“彤彤,跟梁四爷问好。” 梁今曦曲起食指碰了碰那软乎乎的小脸蛋,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叫伯伯。” “……”彤彤看了看韩墨骁,小声说:“梁四爷好。” 梁今曦轻笑一声,对韩墨骁道:“像你。” 一样长得漂亮讨喜,一样不肯跟人亲近。 “四爷,”韩墨骁站在马路边和他商量,“我得把孩子先送回逢春院,晚点再去找您。” 耽误了这么久,没办法陪孩子们吃蛋糕了。 “上车,送你们回去。”梁今曦把蛋糕递给阿德,越过他钻进车里,留了位置。 韩墨骁看了他一眼,抱着彤彤上了车。 两个蛋糕被安放在副驾驶,彤彤坐在爸爸的腿上,旁边是那个凶巴巴的梁四爷。 他个子大,占了大半个后座,韩墨骁担心彤彤的鞋弄脏他的外套,尽量地靠着窗。 彤彤本想跟爸爸讨论一下蛋糕怎么分的问题,但梁四爷一直盯着爸爸看,弄得她不敢作声。 她扭头看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没一会儿就开始犯困,平时这个点她正在午睡,现在蛋糕已经买到,就等着回逢春院吃了,她放松下来,很快就窝在爸爸怀里睡着了。 韩墨骁被梁今曦如有实质的目光盯得实在难受,又分不出手去扣手腕,只得扭头问:“四爷有话要说?” “几天不见,”梁今曦淡漠地看着他多情的眼睛,抬手把他脸上蹭到的灰擦掉,“韩院长就和人生分了。” 那天他们抵死缠绵,韩墨骁在他怀里低吟浅唤,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眼里装满他的身影,一难受就喊四爷,唇上的唇珠像熟透的樱桃上晃晃悠悠的露珠。 依旧是喜欢咬人抓人,梁四爷原本一身蜜色腱子肉,顶多带几个陈年旧疤,几乎每回都被他抓咬得五彩斑斓。 眼下他身上的痂还没掉,韩院长就把这些全忘了,在店里正眼都不瞧他。 假定他们坐的不是汽车而是火车,假定韩院长有得选,他一定会坐到离他最远的那节车厢。 “四爷抬举了,”果然,韩墨骁笑着撇得一干二净,“我一个市井小民,跟您本也算不得亲厚,哪好攀四爷的关系。” 说罢,他又往旁边坐了点,低头看着彤彤,像是怕她掉下去,将她搂紧了。 孩子睡得不省人事。 梁今曦突然伸手扯开他的衣领,白玉似的皮肤上光洁无暇,隐隐能看到蓝色的血管,几天前在他身上留下的吻痕早已消失不见。 原本对房事不算热衷的梁四爷突然生出一种光天化日之下给这人重新打上印记的冲动。 第19章 这动作吓了韩墨骁一跳,浑身都紧绷起来。 然而梁今曦已近在眼前。他微微侧着头靠过来在韩墨骁裸露的颈脖吮了一下,微凉的舌头扫过皮下血管,舔到温热细腻的皮肤后张开嘴,白森森的犬牙扎进脆弱的皮肤里。 “啊!”韩墨骁疼得叫起来,又倏地捂住嘴,看了眼彤彤才瞪着他小声怒道,“你疯了!” 梁四爷咬完人便松了嘴,满意地看着那白玉脖子上自己新留的红色牙印,对韩院长枪子似的眼神视而不见。 因为没敢将人推开,韩墨骁心里极度不爽。他将梁今曦的手扒拉掉,胡乱地整理自己的领子,嘴里忍不住讥讽:“四爷要是有狂犬症,最好马上去医院,大白天咬别人做什么?” 第34章 除了第一次剿匪那会儿被岑司令骂过一句狗崽子,梁今曦还没被人当面这么骂过,勾唇道:“刚才打架还没打过瘾,要再来?” “我知道我打不过您,”韩墨骁放完肆,寄人篱下的那点自知之明好像又回来了,垂下眼低声道,“可您突然咬我,我骂两句还不行?” “这么说,”梁四爷揶揄道,“下回小韩院长再咬我,我也可以骂你是小狗?” 韩墨骁脸一热,知道他说的是他在床上咬人的事,也明白他在提醒他别忘了两人之间干过的勾当。 车内空间逼仄,对方身上冷淡的香水味无孔不入,也在纠缠着、提醒着他和这香水的主人做过的荒唐事。 “随便。”他干脆破罐破摔,反正他也是摇尾乞怜,跟狗差不多。 “你跟人打架要不专挑要害下手,要不趁人不备先发制人,”梁四爷淡笑道,“这哪是狗,就是只小狐狸。” 韩墨骁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我小时候个子小,长大了身体又不好,想赢只能这么打,否则早死了好多次了。” “作战计划没有问题,”梁今曦抬手将他的脸握在掌心,拇指在脸颊上抚着,“下次还这么打。” 他的手掌很大,掌心很温暖,看人的眼神也不如平日阴冷狠戾,甚至有了点温度在里头,像是他真的关心谁似的。 韩墨骁怔了一瞬,认为梁四爷没理由对他表现出什么温情来,即便是有,也是对宠物的一点怜爱,否则刚才不会在蛋糕店看那么久的戏。 而作为识相的宠物,不管他是鸟还是狐狸,都应该去讨好主人。 他咬着牙,在心里把自己狠狠骂了一顿,又当婊子又立牌坊的行为连赵雷音都瞧不上,何况梁四爷。 既然当了婊子,就得有婊子的觉悟,哪怕对方突然闯进了他不当婊子的时间里,也不能端着轴着。不就是被咬了一回吗?他明明早该做好被咬很多回准备。 “下次不用劳神来接,”韩墨骁想通了,垂眼看着彤彤红润的小脸,低声说,“四爷随时打电话来,我自己去梁公馆。” “舍不得小韩院长走那么远,”梁四爷替他把没扣的扣子扣回去,用深情的嗓音说着不要脸的流氓话,“也等不了那么久。” 韩墨骁闻言立刻又想骂人,面上不能发作,只得在心里骂了两句衣冠禽兽,才恢复白净的脸一下子又憋得通红,感觉自己真不是块当娇滴滴金丝雀的料,迟早要跟梁四爷干起来。 梁四爷薄唇微翘:“骂我什么?” “没有。”韩墨骁转头看向窗外不理人。梁四爷也不恼,饶有趣味地看他生气,过了一会儿又伸手拉过他的腕子,将他的手握在掌心,带着薄茧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着他的指头玩。 韩墨骁眉毛一皱,当即就想把手抽出来,却根本抽不动。 “别动。”梁四爷闭着眼低声道。 他在身侧摸出一个黑色的药瓶打开,丢了颗药片进嘴里。 这人逗起来是挺有趣,可是太有趣了,容易真把梁四爷心里的馋虫勾出来。 韩墨骁不愿吵醒孩子,只得忍受和梁四爷非上床期间手牵手这种恶心事儿。幸而梁今曦只挨个儿将他的指头捏了一遍便不动了,就这么握着他闭目养神,嘴里不知嚼着什么糖。 那糖大概很不好吃,梁今曦脸上捉弄人的那点愉悦很快就消失了,神情重新变得清寂冷漠。 两个人的手指都长,大小和肤色却相差有些大。皮肤很细腻但白得有些病态、手指常年冰凉、皮肤下青紫的小血管都能看清的是韩墨骁;麦色皮肤、手掌不算厚却很宽大、手心温暖干燥、手背上有几条青色血管凸起的是梁今曦。 大手将过白的那只手几乎整个捂住,大拇指和食指牢牢卡在冷白的手腕上,好像被它扣住就上了锁,绝跑不掉。 韩墨骁低头看了一会儿,也闭上了眼睛。 要是表还在就好了,可以挡一挡。 离逢春院还有百十来米的时候,彤彤醒了,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 梁四爷轻轻捏了下韩墨骁的小拇指,自然地放开了他的手。 彤彤把目光收回,站起来趴在椅背上看了一眼蛋糕,见蛋糕们安在,松了一口气。 “爸爸,”她看了一眼梁四爷,躲到靠窗的这边用小手遮着韩墨骁的耳朵悄声说,“另外的那个蛋糕也是给我们的吗?” 韩墨骁双手扶着她,轻声道:“爸爸不知道。” 彤彤又偷偷地探出半个头看梁今曦,本想问问他,被梁四爷沉着脸唬了一眼,立刻抱着韩院长的脖子道:“爸爸,我怕。” 梁四爷伸手:“过来。” “我不要。”彤彤吓得直往韩墨骁怀里钻。 “……”韩墨骁无奈地刮了梁今曦一眼。 三十岁的大老板,热衷于恐吓一个三四岁的娃娃。 梁四爷笑了一声,顺手捏了下韩院长的脸,这么做的后果是又被眼刀剃了一下。 韩院长的眼睛长得那么多情,时不时却露出一种无法消弭的锐气来。 不搭。 逢春院到了,彤彤跳下车,自告奋勇地提出要拿蛋糕,抱着那个袋子像抱着宝贝一样,一步一步地挪进了院里。 孩子们咋咋呼呼地迎了上来,看到跟在她和韩院长身后气场逼人的梁四爷和眼角带疤的阿德,又都安静下来。 第35章 柳芽过来接走了彤彤手里的蛋糕,问:“院长,这两位是?” “我是你们院长的朋友,”梁今曦示意阿德把手里的蛋糕递给她,“拿着,给你们带的见面礼。” 柳芽抿着唇看着韩墨骁。 韩墨骁点点头:“都来谢谢梁四爷。” 狗眼看人低的蛋糕店非要给的,不吃白不吃。 柳芽这才欢喜地接了,又拉着孩子们大声谢过,带着他们分蛋糕去了。 阿德回车里等,韩墨骁见梁四爷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得道:“四爷随便转转,我去换身衣服就跟您走。” 他身上全是福安抓出来的血印子和灰尘,也太旧了。 梁四爷微怔,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之后很明显地笑了一下:“小韩院长这么积极?” 韩院长本就对这人大白天发情心存不满,现下彻底没耐心了:“不积极您不高兴,积极您也不乐意,您到底要我怎样?” 他微微仰着头,身上青灰色的旧长袍还脏着,神情倔强而倨傲,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好像到了自己地盘上,明明只是一个四面漏风的小院子,一个能给他撑腰的人也没有,却突然有了和梁四爷叫板的底气。 梁今曦垂眸看了他一会儿,抬手拍拍他后脑勺:“去吧,等你。” 韩墨骁转身就进了屋,干净利落地把门窗都关严实,还拉上了窗帘。 梁四爷但笑不语,自己溜达去了。逢春院不说家徒四壁也差不离,统共就那么几间空荡荡的屋子,他随便逛了一圈,没去后院,而是进了韩院长的书房。 说是书房,其实也就是在一间不大的空房间里靠墙放了个书架,靠窗是一张实木的长案板,当作书桌,桌腿是拿红砖垫的,靠窗砌着,倒也稳固。 桌面上面有些杂乱,除了笔墨纸砚,还有几本书和一个老旧的台灯,一个白瓷杯、几个缝得歪歪扭扭的布娃娃、一盆绿色的仙人掌;椅子后面便是一个古旧的大书架,上面放了一些旧书,很多报纸和杂志,还有许多卷好的卷轴和崭新的宣纸,书架和桌面不一样,被收拾得整整齐齐。 书桌一旁还放了一个脸盆架,上面有一盆洗手的清水,一条毛巾;另一旁便专门拿了一个结实的小木桌放着电话机。 韩墨骁过来时,梁四爷正端着柳芽泡的茶,一边喝茶一边看那桌上的书法。 “四爷,”他走进去道,“我换好了。” “每天都写?”梁今曦没回头,眼睛依然盯着面前那幅字。《兰亭集序》,行草,点化勾连、疏密得当,写得老成漂亮。 “习惯了。”韩墨骁道。 “每天都写,就那么点?”梁四爷用下巴指了指书架上的卷轴,哪怕只写几个月,也不止那么点东西。 “以前的要不在白家,要不在欧洲,写得不好的也没留下,”韩墨骁顿了顿,又道,“来蒲州也没几年,头一年写不了字,后来写的大部分都烧了。” 梁四爷回头看了他一会儿,淡声道:“我瞧着你身上倒没留什么疤。” 这人通体干净得像打小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怎么也不像受过重伤的人。 “白家人手底下养着经年的打手,个个手上功夫都很好,”韩墨骁笑笑,“我也不是容易留疤的体质,加上回来没几天就被柳芽和院长捡了,后来又花了不少钱和精力细细照料,算是保全了这副皮囊。” 至于内里什么样子,别人看不见就行了。 “幸好没把手废了,”他拿起桌上的纸,爱惜地看着那自由的墨痕,“要是连字都写不了,活着就更没意思了。” “写了又烧掉,”梁今曦道,“可惜。” “没有什么可惜的,我在乎的是过程。” 只有手握狼毫、沾了纯黑的墨游走在雪白的宣纸上时,他才能暂时将一切都忘记,在点点墨香中寻得片刻安宁和自由。 梁四爷没再接话,又看了一会儿字便把手里茶杯一放,抬腿便往外走:“陈茶,难喝。” 韩墨骁跟在他后头出了门,一点不尴尬。一个差点倒闭的孤儿院,还指望有上好的碧螺春? 眼下才下午三点多,韩院长认命地跟着梁四爷上了车,打算任由他随便拉到哪儿去白日宣淫。 梁四爷带他去了一个西式的咖啡馆,找了个无人的靠窗位给他点了蛋糕和英国红茶,自己端了杯苦咖啡在一旁看文件。 韩墨骁一边往嘴里送蛋糕,一边不断地观察这间咖啡厅的装修。 “在找什么?”梁今曦头也没抬,“这儿没有青提味的。” “不是,我在找上楼的楼梯,”韩墨骁鬼鬼祟祟地看了眼远处的服务员,小声道,“这儿是不是也跟童氏饭店一样,楼上有客房的?” 或许时间紧迫,梁今曦后面还有事,没时间带他回梁公馆办事,又觉得直接把他拉上楼看上去太猴急,想着逢春院的蛋糕他也没吃上,才决定先让他吃点甜的,等会再带他上去。 听说现在有一种房间叫钟点房,可以只用几个小时,不耽误梁四爷的事。 梁今曦合上文件看了他几秒,终于皱起眉。 韩墨骁眨了眨眼,咬着蛋糕叉一脸茫然:“您带我出来,不就是为了睡觉?” “啪!”夹着文件的牛皮夹被丢在桌上,发出像甩耳光一样的声音,吓了韩院长一跳。 第36章 “过来。”梁四爷沉着脸将身体往前倾,声音和神情都很冷硬,像是生气了。 韩墨骁放下叉子,慢慢地把脑袋送了过去,等着这位喜怒无常的大爷发作。 挨打罢了,又不是没挨过。 不过想是这么想,等梁四爷真的伸手,韩墨骁还是不自觉地往后仰了仰。 开玩笑,挨过再多的打,人也是会怕疼的,韩院长尤其,否则第一次也不会把梁四爷咬成那样。 只是赵雷音和别人的耳光他能躲能反手,这位爷就算把他扇成猪头,他也得受着了,眼下全院都在吃梁四爷给的甜头,哪能忤逆。 “安心吃蛋糕,”梁四爷抬手将他唇角沾上的奶油抹掉,神情已经恢复平时的淡然,“今天不动你。” 第20章 接下来几天,梁四爷似乎把韩墨骁给忘了,连个电话都没通过。 倒是琼斯中途打了一个电话来找韩院长闲聊,说有人夸他挂的那幅字写得很好,但他保守秘密,没有透露是谁写的。 韩墨骁听着他一副讨表扬的语气,便夸了他两句。琼斯立刻打蛇随棍上,要求韩院长遵守诺言,下次带他去吃蒲州小吃。韩墨骁随口应了,没放在心上。 两天后,阿德终于又开着那辆黑黢黢的车,于韩院长家教回程的路上把人截住了。也不知道他哪里得来的信,韩墨骁刚从乔家出来,走了不到五分钟,阿德就出现了。 “韩院长,四爷要见您,”他面无表情道,“请上车。” “能不能先回一趟逢春院,”韩墨骁站在车旁道,“上次从梁公馆穿来的衣服已经洗好了,我给四爷带回去。” “不用,”阿德道,“上车。” 想起梁四爷上回说他等不了那么久,这儿离梁公馆近,先回逢春院却远了,韩墨骁叹了口气,认命地爬了上去。梁四爷找他,绝大部分时候还是为了那档子事的。 五少爷估计也不会穿别人穿过的衣服,他干脆据为己有,要是婶娘或柳芽在他衣柜里看见了,就说是他买的二手衣服,下回出门穿,省得再带彤彤出门被人刁难,让她受委屈。 乔家的洋房离梁公馆也不算近,等阿德停好车,韩墨骁已经将自己调节成了营业模式。 反正现在他也能得到乐趣,又跑不了,何必纠缠这交易好不好看?不管不顾地睡下去就是了。 带路的人这次直接把他带去了饭厅,不过菜都上完了梁四爷也没来,他忍不住问了一下,才知道他在外应酬,让他先吃。 韩墨骁简直高兴起来,二话不说拿起筷子大快朵颐,对那盘生菜沙拉碰都不碰,还把菜上撒的生葱花都挑了出去——梁四爷不在,他想怎么挑食就怎么挑食。 梁公馆没人拦着韩墨骁往哪儿去,吃过饭,他便又在花园里消完食才回房洗澡,还给逢春院打了个电话,又百无聊赖地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梁四爷却还没回来。 韩墨骁想起在园子里看到的一个偏厅放了台黑色的三角钢琴,便又溜达了过去。 或许是因为吃得不错,或许是因为心情放松,或许只是因为太久没有不为生计弹奏,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竟选了一首很欢快的曲子。 白皙修长的十指根根漂亮,指尖带着的点点粉红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灵活地跳动,流畅悦耳的钢琴声从园林深处传出,打破了那死一样的寂静;优美的旋律和欢乐的节奏像一束渐渐明朗的彩虹,割开笼罩在梁公馆的灰色天幕。 府里的人听到声音,但没人去阻止。韩墨骁闭着眼,忘记了自己身处牢笼,一口气弹了两遍。 音乐声停,他睁开眼,手指依然爱惜地抚摸着泛着光泽的琴键,唇角微微勾起,好像回到了在欧洲留学的日子。 背后有掌声响起,他猛地从梦中醒来,转身看去。 梁四爷不知何时站在门外,外面天很黑,但偏厅里光线很足,照亮了他一半的脸,亮的那边唇角翘着,眼神似乎也带点愉悦。 “弹的什么曲子?”他跨步进来随口问。 “自创的曲子,叫‘你我相遇的夏天’,”韩墨骁仰头说完,又觉得这话太有歧义,便补充道,“老早之前作的了。” “弹得不错,曲子也好,”梁四爷走到钢琴前随便按了两个音符,“小韩院长这么多才多艺,只是到处做做家教,可惜了。” “我弹琴只是业余水平,”韩墨骁站起身道,“上不得大台面,做家教都勉强,曲子也就写了这一首,还不是独创。” 这话倒不是他自谦。他的钢琴是当年去了白家后,半道上跟着从小练琴的白墨卿一块学的,练得也不勤,拿来自娱自乐还可以,和那些专业的距离很大,他清楚。 连乔家的钢琴家教也是张太太为了帮他,替他介绍的。那小少爷乔齐玉的钢琴比他弹得还好,不过性子有些跳脱,还就喜欢他这个半桶水,半年过去也没喊着要换人。 梁四爷没接话,坐到琴凳上继续在琴键上随便按着,弄出几个不成调的声响来,全程只用了一个食指,一看就完全没学过。 韩墨骁不知怎的,笑了一声,脆脆的,全无防备。 梁四爷抬眼看他,没生气,眼神直白而赤/裸。 韩墨骁穿了他的睡衣,深蓝色,柔软丝滑的面料,过大的尺码,坐在琴凳上仰头看他时,领口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胸膛。韩墨骁虽然瘦,却不是那种瘦骨嶙峋的模样,骨架匀称且偏小,上面贴了薄薄一层肌肉,裹着白而透的皮肤,很好看,很勾人。 第37章 然而他说曲名时的神色又那么纯真无邪,和他的肢体显得南辕北辙,梁四爷心里的火一下子就被点着了。 这种时候有了兴致其实挺禽兽,不过梁四爷并不打算掩饰或压抑。 韩墨骁嘴角的弧度一僵,明白这个男人的耐心已经耗尽,自己该发挥核心作用了。 他们之间只有单纯的交易,梁四爷找他也只为泄/欲,显然没兴趣了解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时间又宝贵,才会让阿德提前把他接来喂饱,只等一到家就开始办正事。 他不乖乖在房间等着被临幸,还溜出来弹钢琴,简直扫兴。 “四爷,我们回房去。”他扣着手腕低声说。 梁今曦拉住他的手将他扯到近前,没什么表情地问:“洗过澡了?” 韩墨骁点了下头,被他逐渐滚烫的目光看得耳根有点发烫,上次在浴室那种不要脸的坦荡还没被激发出来。 梁今曦突然起身将他抱起放在钢琴顶盖上,抬手便往他裤腰摸去。韩墨骁慌张地按住他的手,耳根上的红霞一路爬上脸颊,连眼眶都红了。 这儿的门还打开着,随时可能有人经过。他不能在这里就丑陋而无耻地宽衣解带,不能像个妓/女一样坦胸露/乳去讨好一个男人;不能像上次在童氏饭店那样,撇开尊严在梁四爷胯间跪下。 至少,不能在他大哥最爱的钢琴上这样。 梁四爷没动,依旧淡然地看着他,温热的大掌还放在他肚皮上,眼神不容置疑。 不知谁碰到哪儿,钢琴发出一声沉重的悲鸣,催促着他快些就范,快些低头。 韩墨骁垂下眼看着那性感的m型唇峰,将酸胀和难过全部咽回心里。他没去解自己的衣服,反而直起上身靠近梁今曦,将身体贴在他宽厚的胸膛,抬起手臂圈住他的脖子,柔软地求他:“四爷,不要。” 他讨好地去亲吻他的脖子,一寸一寸地,像对待爱人一样用柔软的唇瓣在那温热的皮肤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浅浅的甜蜜的吻。 梁今曦滞了滞,抱住他单薄的腰,像安抚小孩子一般用手掌在他背上温柔地抚摸,嘴里的话却冰冷无情:“撒娇不顶用,今天得动动你了。” “我知道,”韩墨骁认了命,轻轻地啃他脖子上凸起的青筋,又说,“可是我怕疼,钢琴太硬了,躺或跪都疼,会扫了四爷的兴。” 他把脸颊搁在梁今曦的肩窝,胆大包天地催他:“我们走好不好?” “狡猾。”梁四爷拍了一下他的屁股,但是终究依了,将他抱起转身往外走。 韩墨骁趴在他肩上看着逐渐远去的黑色钢琴,又得寸进尺地要求:“以后不弹钢琴了,浪费时间。” 这儿不是能缅怀过去的地方,他不该在这种地方想起大哥,更不应该弹起那首曲子,亵渎了它。 “本来也没要你弹琴助兴,”梁四爷拍拍他的大腿,“腿收好,碍着我走路。” 那架钢琴本是买给小六的,小丫头平时也总偷懒,只爱弹给老爷子听,后来老爷子去了,她就再也不碰了。 今晚这点琴音是老爷子去世以来,梁公馆第一次有人再弹琴。 韩墨骁两腿一抬,盘住梁今曦的腰,很高兴地谢他。 梁四爷满含暗示地重申:“嘴上谢不顶用。” “知道了。”韩墨骁抱紧他的脖子,到了房间也不放,直接将人勾上了床。 梁今曦早被他撩得起火,抬手掐住他的下颌,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你再求饶可没用了。” 说罢,他扣住他的腰窝,直起上身卷动暴风骤雨将两人一块淹没了。 …… 韩墨骁表现得很配合,梁四爷很满意,完事之后将人捞进怀里,意犹未尽地亲吻他因疲惫而紧闭的眼皮和汗津津的额头。 韩院长累得手指头都不想动,怕他一高兴往嘴上来,便低头把他抱紧,故技重施将脸埋进他的胸膛里,低声懒懒道:“困。” 精壮的胸腔轻轻震动,低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洗澡再睡。” “先躺一会儿,好累。”韩墨骁赖在床上,拿脸在梁今曦怀里蹭了两下,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他只是出了点过度愉悦导致的生理泪水,但眼下潮红褪去,脸色重新变得白净,只剩湿漉漉的睫毛黏在一块,一小撮一小撮地铺在脸上,看着跟哭过似的。 梁今曦垂眸看了一会儿,突然问:“你本名叫什么,哪儿人?” “忘了。” “五六岁才进的逢春院,”梁四爷道,“该记得才是。” 韩墨骁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说:“我故意忘的。” 他依稀记得他家里有好几个兄弟姊妹,但忘了因为什么一直在走路。大家又饿又累,身上的衣服都是破破烂烂的,冬天的寒风从四面八方钻进身体里,冷得上下牙不断磕在一块,咯咯直响。 某一天,父亲将几个孩子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母亲突然把他抱住,一个劲地哭。 然后他便由父亲抱着给买了一串糖葫芦,走出很远将他放在一颗大树下,对他说要去办事,让他等,如果有穿着很漂亮的衣服的叔叔婶婶来问,就跟他们回去。 糖葫芦实在太好吃了,他从没吃过那样的好东西,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乖乖坐在树下等,心里还美得不行,毕竟其他兄弟姐妹都没有。 裹着糖衣的红山楂有十来个,他吃得很慢,但终究也都吃完了。天早就黑透,但父亲没再回来,穿漂亮衣服的叔叔婶婶也没来。 第38章 他慌了,哭着到处去找爹妈,自然是找不到的。 后来他慢慢开始了讨饭、捡垃圾、偷菜地、流浪的日子。本来他什么都怕,怕黑、怕狗、怕老鼠,后来就不怕了,一心想着要活下去,要回到父母身边。 直到被韩院长捡回逢春院,他看见其他和他差不多遭遇的孩子,才明白他是被遗弃了。 “他们不要我,我也不要他们,故意都忘了,”韩墨骁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但语气依旧平淡,“后来就真不记得了。” 他其实挺记仇的,连亲生父母的仇也记。但是伤害过他、伤害过他在乎的人那么多,他却一个仇都报不了,只能都记在心里,久了,性格就变得执拗起来。 梁四爷低头看了他一会儿,得出一个结论:“你长得漂亮,比其他孩子更有机会被收养,所以他们选你。” “不必安慰人,世上比我凄惨的大有人在,我算走运的,”韩墨骁仰头看着他,笑道,“而且我要是无灾无痛地长大,也就遇不到你了。” 梁今曦显地怔了一下,眼里有什么一闪而过。 韩墨骁自己也愣了,这话和那首曲子的名字一样有歧义。他并不庆幸遇到梁今曦,也并不觉得和他发生种种纠葛是值得高兴的事,可他不能再把话掰开了解释,只好重新把脸埋了起来,嘟囔道:“好困,四爷别再招我了。” 然而为时已晚,梁四爷将他从怀里捞出来,捏住他的下巴就压了下来。 第21章 韩墨骁瞬间睡意全无,也不知怎么就爆发出一股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力气,用手掌抵住了梁四爷的下巴,大眼瞪小眼之际又怕梁四爷发怒,心一横翻身把他压住了。 韩院长:“……” “看来小韩院长还没打算就寝,”梁四爷微一挑眉,“梁某受累,再陪你疯一回。” “我没……哎!”韩墨骁话未说完便被一双大手掐住了腰,顿时疼得直皱眉,抬手就朝梁四爷的手拍了一掌,“都紫了,能不能换个地方掐!” 梁四爷很听话地换了个地方,挺腰笑得浊里浊气:“好,这回小韩院长自己来。” “……”韩墨骁一阵无语,然而要害处受制于人,只得卖了命地折腾,把那本杂志上的各种技巧和花样都用上,希望某人快点缴械投降。 然而直到明月西沉,房中才终于安静下来。 韩墨骁本还惦记着和上次一样,半夜偷偷溜回逢春院去,奈何弱如白斩鸡的他根本不是浑身腱子肉的梁四爷的对手,体力很快不支,主导权也拱手相让,最后只记得抱着梁四爷的脖子求饶,累得只想睡觉,不记得还要回家的事了。 梁四爷近乎残暴地饱食之后,人性终于回归,轻手轻脚将人抱进浴室洗净擦干,又吩咐人换了干净的床单才将韩院长重新抱回床上,也算是一回生两回熟了。 “我先前只是一时嘴快……”谁知小韩院长竟还惦记着之前的话,明明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趁给他穿衣服时拉住梁四爷的胳膊,哑着嗓子嘟囔,“就是字面意思……” “知道了,没误会你要爱上我。”梁今曦把扣子替他扣好,将人塞进被子里,想想又忍不住掐了一下他的脸。 若是旁人,多半就算只有虚情假意也会演得跟真的一样,卖乖讨巧、竭尽所能去迎合他,恨不得让他误会对方爱他爱得死去活来,希望以此获得他的更多重视,甚至为对方着迷、沉沦、不能自拔。 偏小韩院长别说谄媚讨好,软话不会说一句,余韵未退就着急划清界限。好像生怕他们之间除了性,还多出一丝别的来,连吃他一块蛋糕都恨不得马上陪他干一场来还。 不过这反倒叫人觉得轻松。 身在这个位置,他身边假的东西、假的人太多,小韩院长的脾气大点、对着他脸色差点,可起码都是真的。 听过他的话,韩墨骁这才放心似的,翻个身背对着他睡觉去了。 阿德推门进来时,梁四爷正搂着香喷喷软绵绵的小韩院长睡得香,听到脚步声后低声问:“什么事?” 阿德一愣,停在跋步床外几步处,低着头道:“来送韩院长回逢春院。” 梁四爷把怀里的人裹紧了:“今天不回。” 阿德应了,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照着他的尺码准备些换洗衣物,就放我这儿。”梁四爷吩咐完,伸了一只手出床帘挥了挥,重新闭上了眼。 “是。” 梁公馆这床本就又大又舒服,拉了床帘便是昏天暗地,韩墨骁睡得太沉,一觉醒来竟已经过了晌午。幸而他记得出去的路,见梁四爷和阿德也都不在,忙不迭换了衣服匆匆跑了。 等回了逢春院,自然又被柳芽一顿盘问。 韩院长绞尽脑汁搪塞半天才糊弄过去,免不得又在心里将梁今曦骂了一顿,想着要不下回趁他心情好跟他约法三章,其中一章便是多晚都得将他送回来,否则院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就算都是些毛孩子,也早晚知道他在外头干的勾当。 可他又没想到另外两章能约定个什么好,一忙起来又把这事给忘了。梁四爷也好像只是见他的时候兴致特别高,一分开便又好多天想不起他来。 这倒也挺合韩墨骁的意,只当自己又兼了个职,只是这份工不定时、也不能被人知道,平时倒也丝毫想不起梁四爷来。 第39章 蒲州的秋天来得很早,天气渐渐凉起来。 学校开学,小的们每天的课量也变多了,大多数时间都呆在那间破旧的教室里,韩墨骁门口的院子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好在韩院长惦记着他的表,在外面还有许多课要上,依旧奔波于各个城区之间,得空再教豆包他们胡乱写写字,日子过得也快。 这天晚上,琼斯又打了电话来,喊韩院长带他去吃宵夜,说他刚加完班,肚子饿了。 答应的事不好反悔,韩墨骁只得去了。 琼斯一个人来的,把西装脱了搭在手臂上,挽着衬衣袖子,早上用发蜡定好的头型被他柔散,看上去很放松。 韩墨骁担心他真的吃坏肚子,想带他去店里吃,可这个快三十岁的大男人嚷嚷要吃路边摊,不肯往正规饭店里走,又不能吃辣,韩院长拗不过,带他去了许家早餐店。 许掌柜心疼店租,卖完早餐就关门回家休息,晚上又和老婆出来支个摊子,在店里卖点馄饨、豆花和油炸食品当夜宵。 韩墨骁偶尔晚归,会来他们家吃碗馄饨再回家。 店里就几张小桌,收拾得倒干净整齐,但是坐满了人,韩墨骁跟掌柜打了招呼,给两人点了两碗馄饨,又给琼斯点了咸豆花和炸饼,在门外在桌子旁坐下。 “不知道韩院长今天要带朋友来,”许掌柜自己端了东西上来,收了托盘笑道,“我这儿也没有好酒好菜,实在怠慢两位,韩院长,要不叫你嫂子去饭店打一点过来?” “您忙您的,不用管我们,”韩墨骁笑道,“我这朋友就是想吃点咱们蒲城地道小吃,这些就很好。” 许掌柜又朝琼斯笑了笑,转身忙去了。 琼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对咸豆花赞不绝口,又指着另一个碗说:“这个饺子很好吃。” “这是馄饨,和饺子还是有区别的,皮更薄,个头也小。” “我实在夹不住,对不起了。”琼斯放下不听话的筷子一手拿着勺子,一手拿着炸饼,吃得停不下来。 韩墨骁本来不饿,见状自己的胃口好像也好了一些。 两人边吃边闲聊,倒也愉快,得知韩墨骁曾在英国呆过一段时间,琼斯显得更开心了,又扯着他聊了一些英国的事,哪怕韩院长呆的并不是他故乡所在的苏格兰。 琼斯进退有度,韩院长和他聊天很松快,心情倒也好了不少,觉着偶尔有和他的过往及现在无关的人聊聊天也不错。 往回走的时候路过一个繁华的街口,竟又碰到那个展鹏。他大抵刚喝完酒,正和几个公子哥勾肩搭背地往街口走,脸上还带点潮红,一转弯便迎面瞧见了韩墨骁和琼斯。 琼斯和欣日有重要合作,展鹏见了他好像立刻就不醉了,走过来笑盈盈地跟琼斯握手寒暄,聊了几句后好像才看见韩墨骁似的,笑道:“韩院长也在?” “展助理。”韩墨骁微微一笑,也去跟他握手。 展鹏却正好又给琼斯介绍他别的朋友,转过了头,没看见韩院长的动作,自然也就没有伸手。 韩墨骁垂下眼,神态自若地把手收回去。 琼斯礼貌地和众人打招呼,还打趣道:“往常见展先生都和梁先生在一块,今天怎么没见着他?” “我陪他吃了饭才出来的,”展鹏笑道,“他不喜欢太吵闹的地方,我们要去歌舞厅跳舞,他就让我自己来了,琼斯先生要不要一块?” 琼斯看了眼几个二十出头的公子哥,指着自己:“我比你们梁先生还大一岁,你们不嫌我老吗?” “怎么会?您和四爷都年轻着呢!听四爷说您还没在蒲州住习惯,”展鹏抬手揽住一个同伴拍了拍他的肩,“我们几个别的不会,吃喝玩乐那是在行的,您就当交几个新朋友,放心,今天我一定不缠着您聊合同的事。” “展先生都这么说了,我还真想去看看,”琼斯也笑道,又转头问,“韩先生也一块去吧?” “谢谢,但是不了,”韩墨骁摇摇头,“我一会儿就得回逢春院哄我女儿睡觉。” 展鹏显然不怎么喜欢他,其他的公子哥也未见得想跟一个孤儿院的一块去消遣,与其跟着去碍眼,不如早点回去陪彤彤。 “这样,”琼斯看了他一眼,“那我也不能去了。” 韩墨骁一愣:“您去就是,我可以自己回去。” “今天是我约你出来的,”琼斯道,“怎么能把你半路丢下。展先生,我们下次约吧?” “好啊,下次我一定把四爷拉上。”展鹏善解人意地说完,又似笑非笑地看了韩墨骁一眼,转身和朋友们走了。 等人走远,琼斯有些好奇地问:“你不是说留学时常常参加派对?现在时间还早,怎么不去玩一下?” “当爸爸了,哪还能和从前一样?”韩墨骁笑笑,“您才是应该去享受夜生活。” “我么?”琼斯耸耸肩,“我今晚没心情应付小朋友。” “这话说的,”韩墨骁仰头看着他,“我比展鹏还小一岁。” “你这个小朋友和他们不一样,我乐于和你交往,”琼斯大笑,又说,“不过你活得太认真了,偶尔也需要放松一下。” “我的生存条件不允许我不认真,再说今天就挺不错的,”韩墨骁弯了弯唇角,低声道,“很久没有人和我聊英国了。” 第40章 原本那些甜的痛的,都随着大哥和白老爹的离去一并埋葬了,尽管他并没有和琼斯聊到大哥和白家,可单起了一个头,提到那个遥远的国度总是冰冷阴沉的天气、难吃的食物、漂亮的建筑便够他今晚睡前的回味。 也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去。 “哦,那真是太巧了,”琼斯幽默地皱了下鼻子,“我可是个地道的英国人呢!” 韩墨骁笑出声来,和他边走边聊,到了分叉的路口便和他告别,自己回了家。 洗澡的时候,他想起展鹏最后看他的那一眼。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展鹏看他和看别人不一样,这倒不是因为那点显而易见的敌意,而是他好像窥破了他什么秘密、而这秘密触犯了他似的。 逢春院接受过琼斯的捐赠,他这个院长和人家有些往来再正常不过,况且他们只是一块吃了顿宵夜罢了,那几个公子哥看见他和琼斯在一块也都没什么特别的神情。可展鹏那感觉像是替梁今曦捉到了奸一样;或者说,像是认准了他和琼斯有什么似的。 韩墨骁舀了水往自己身上淋着,突然把勺子往水桶里一丢,脑子里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来:那展鹏难道喜欢男人、喜欢梁四爷、甚至本来就和他有些什么,这才看他不顺眼的? 如此一想倒解释得通了:敢情人家或许本是梁四爷的旧爱,突然冒出他这个新欢来,高兴得起来才怪。 他重新舀了水,心说怪不得梁四爷之前要警告他别招惹展鹏,还好多天才召见他一回,原来身边的人不止他一个。也罢,反正他身体不好,梁四爷床上又凶,这活儿干得勉勉强强的,多一个人分担不是什么坏事。 水有点凉了,泼在身上有些冷,激得他打了两个喷嚏,连忙胡乱洗完把衣服穿上,等躺在床上想到英国、想到大哥、想到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什么展鹏啊琼斯啊梁四爷啊,都被他忘了。 第22章 韩院长眼睛一闭便把别人忘了,却自有人惦记着他,惦记他的还不止一个,撞到一块,差点没叫他从某种意义上丢了半条命。 几天后,琼斯来电说他的副手听说许家小店味道不错也想尝尝,又把韩墨骁约了出去,等见面却又是独自一人,说副手临时有事,不来了。 韩院长这张脸没少给自己招烂桃花,隐隐觉得不大对劲,但从琼斯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来,便只当他说的都是真的。 一顿饭很快吃完,琼斯说自己吃得太饱,提出要和韩墨骁走远一些去散步消食,韩墨骁抬了抬手腕想看表,这才想起手表还没赎回来。 他赚钱的速度太慢了,攒钱的速度更慢,那块表大概要很久之后才能再回到他身边。 “九点半,还早,”琼斯看了下腕表,开玩笑道,“你放心,我一定把你安全送回家。” “绅士行为用来对待女士即可,”韩墨骁笑笑,“走吧。” 上次的钱是韩墨骁出的,这回琼斯抢着去付钱,又听不懂许婶子说什么,抓了一大把银元出来叫她自己拿,许嫂子自然也不懂英文,被他吓得不敢动作。 韩墨骁着从他手心拿起一块递给他:“我又替你把钱付了。” “那真是谢谢了。”琼斯哈哈大笑,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走了一会儿,琼斯歪着头看了韩墨骁一会儿,接着前面的话题说:“我可没把韩先生当成女性,但你太漂亮,我认为我有义务保护你。” 韩墨骁看了他一眼:“我不需要保护。” “韩先生,”琼斯的神情变得认真起来,蓝色的眼睛在路灯下显得深情又浪漫,他顿了顿,说,“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韩墨骁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还是道:“您问。” “我很喜欢你,能不能做你的情人?”琼斯问得很直白,马上又举起双手解释了一大通,“当然我知道,我们都是男人。我是双性恋,如果你不能接受,我绝不纠缠你,也希望你继续跟我做朋友。” “对不起,我不能接受,”韩墨骁拒绝得很干脆,见他脸上露出受伤的表情,又说,“既然您愿意这么坦诚,我会考虑和您继续做朋友。” “你是异性恋、不喜欢男人,”琼斯小心翼翼地问,“还是不能接受我?” 韩墨骁没想到琼斯问得这么直白,一时愣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号称喜欢他的男人其实不算少,也有女人。同性恋、异性恋是什么他都知道。可是有关他自己,却好像还没来得及弄清楚性向就已经把自己卖给了梁四爷,现在甚至已经习惯了和男人上床。 能和男人上床就等于他喜欢男人、能接受男人吗? 他已经下坠、已经堕落,已经懂得在和梁今曦的欢爱中自寻乐趣了,也就是说,他可以接受和男人睡。 但什么叫喜欢呢? 他对几个人有过强烈的情感,老韩院长、白老爹、柳芽、彤彤,这些人他都喜欢,但和琼斯说的显然不是一回事。 还有他过世的大哥白墨卿。 他们一起度过了最快乐的少年时光,一起走进热烈的青春。他无疑是喜欢大哥、甚至是爱着大哥的,那种情感充盈着他的心脏,但到了关键时刻,懵懂间又有点觉得那究竟是有别于爱情的。 至于到底是不是,还没等他弄明白,命运便将他猛地推下了悬崖。 第41章 他突然难过起来,情愿琼斯和赵雷音一样直白地说想跟他睡觉,想让他跟他,每个月给他多少钱把他养起来。 而不是跟他探讨这种自由人才烦恼的问题,让他发现他原来已经失去了体验爱情的资格。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毛毛细雨,在两人的头顶各织了一层雾白的细水珠。琼斯发色浅,那水雾看上去像戴了顶毛茸茸的薄帽子。韩墨骁发色深、头发密,像顶着一张厚厚的蜘蛛网。 他的睫毛不算很密,却长而卷翘,漂亮的桃花眼被露水弄得湿漉漉的,因为思考而有些失焦的眼神像纯情的鹿;刚刚吃过热食的嘴唇红润饱满,唇珠鲜艳欲滴,又像妖冶的猫。 琼斯看得呆了,见他没说话,竟情不自禁低头朝他靠了过去,想要吻他。 两束黄色的车灯滑过他们的上身,照得两人睁不开眼,等再能视物,便瞧见一辆浑身漆黑的轿车从不远处鬼魅似的地开了过来,无声地停在他们前面几步远的地方。 夜色已深,路灯不是很亮,雨雾中琼斯看不清驾驶位上坐着的人的脸,只看得清他穿着黑色衣服,戴一顶黑色的帽子,下颌线紧绷着,不算高兴的样子,又好像没打算下车。 但韩墨骁知道,那是阿德。 他突然惊醒了,抬眼望着金发碧眼的男人:“我不接受您,是因为我对您只有朋友的感情。” “我们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琼斯见他脸色有些苍白,嘴唇都抖了起来,以为他冷了,抖开外套想要替他披上。 但韩墨骁已经跨步上前,快速走到了驾驶室旁边。 雨刷被打开,挡风玻璃上的雨雾很快就擦净了,琼斯认出那人是梁今曦的司机,司机看着他,开口说了句什么,韩墨骁便又走回了他跟前。 “琼斯先生,”韩墨骁牵了牵唇角,“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要先走,您自己回去吧。” “墨骁,他是来接你的?”琼斯伸手握住他的小臂,突然问,“是因为梁先生吗?你已经做了他的情人?” 他站得很近,把话说得很小声,确保除了两人没有其他人听见。 韩墨骁轻轻挣开他,后撤一小步,扭头看了眼阿德,小声问:“您喜欢我什么?” 琼斯微愣之后慢慢地说:“我觉得你很鲜活、很有生命力,你努力地活着,像……北威尔士雪山上的杉树,我和你在一起很开心。” 韩墨骁静静地听完了,脸上依然笑着:“谁说英国人不浪漫?琼斯先生,您会遇到杉树的。” 但是琼斯简直大错特错,他不是杉树,他只是泥地里一片枯掉的黄叶子。他这么努力活着、出卖自己活着不是因为他想这样,而是别无选择。 琼斯看到的只是表象罢了。 “墨骁……” “您叫我韩先生吧,”韩墨骁笑了一下,“咱们还是别做朋友了。” 他怎么忘了,竟以为自己有交友的自由,竟以为欧洲的资本家只为和他交朋友便一再跑来吃路边的苍蝇馆子,和他聊天是因为想念故乡。 他怎么忘了,不管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他都不能接受任何人。 “司机刚才跟你说什么?”琼斯追问道,他还和初见时一样,感兴趣的事情都要弄清楚。 “他说,去琼斯道个别。”韩墨骁转身快步走到车前,拉开后座的门钻了上去。 阿德沉默地发动车子,从琼斯身边路过,从始至终没有跟他说一句话。 韩墨骁目不斜视地坐在车里,感觉到琼斯虽然站在原地没有动,但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直到他被这辆车载入模糊的夜里。 他冷淡地笑,心里已经很清醒。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真的喜欢,无非又是一个被皮囊迷惑的人而已。 他不属于他自己,不会知道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了。 梁公馆到了,中式的园林一遮三掩,依旧是弯弯绕绕,穿过几个空无一人的走廊去才到梁四爷屋里。韩墨骁跟在下人后面,感觉自己像一个妾,不,像一个暗娼。 但这笼子是他自愿进来的,他不仅不能伤春悲秋,还得牢牢抓稳,让这笼子的主人高兴。 梁四爷这回总算没在伏案工作,像是刚洗了澡从浴室出来,正在系腰带,额发上滴的水滑进浴袍里,顺着胸肌中间的沟壑流进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下人很快就告退了,韩墨骁打完招呼便也自觉地往浴室走。 梁今曦叫住他,走过来抬手扶住他的后脑勺,将他的头转向自己,看了两眼,托着他的脸道:“不高兴?” 韩墨骁把脸在他掌心蹭了蹭,抿唇说:“没有。” 他的手很大,很温暖,被这只手捧着很快就暖和起来,韩墨骁忍不住多蹭了两下,嘴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皮肤,像是偷偷亲人似的。 难得看小韩院长一见面就这么亲人,梁今曦手心一痒,用指腹在他脸上揉了揉了,低声道:“多日不见,让四爷看看长肉没有。” 韩墨骁以为他又要看他洗澡,打算转身进浴室,谁知梁四爷却矮下身抱住他的大腿将他举了起来,韩墨骁重心一歪,条件反射地抱住了他的脖子,脸立刻就红了:“放我下来。” “轻了点,”梁今曦不肯放,抱着他颠了颠,走进浴室才将人放在地上,“这些天没好好吃饭?” “吃了。” 第42章 “那就是你们逢春院的伙食不好,明天让……” “不用管,”韩墨骁想也不想地说完,看了梁今曦一眼,又挤出一个笑脸,“由俭入奢易,靠人接济吃穿太好,孩子们就不肯认真读书了,将来要是不能凭自己本事顿顿都吃好,保不齐要走上歪路。” 梁今曦脸上没什么神情,等他说完了,才道:“你替别人倒想得长远。” 韩墨骁抬手去解自己的扣子:“我先洗澡,四爷出去等一会儿。” “四爷不喜欢硌手的,他们不吃可以,你要再长点肉。”梁四爷又捏了一下他的脸,丢下这句话,转身出了门。 韩墨骁快速脱完衣服叠好,走进淋浴间关了门,打开热水仔仔细细把自己洗净,连指甲缝都没放过。 他垂着头站在喷头下面,看着身上的水不断地往下流淌,想起赵雷音和他的鸟笼子,想起展鹏和那个似笑非笑的神情,甚至想起了欣日的那个女秘书,又想起琼斯,想起喜欢、爱情,什么都想不透,最后一切都随着白色泡沫一块钻进了下水道。 梁四爷今天就是把人接过来睡觉的,当然不会再来送衣服。韩墨骁擦干身上的水,丢下浴巾,没去拿墙上挂着的浴袍,直接抬腿走了出去。 不想要脸的时候,韩院长可以什么都不遮掩。 第23章 (开始倒v) 梁今曦靠着床头坐着, 正随便翻看一本杂志,听到声响抬起头,眼神立刻变了。 小韩院长身正条顺, 哪儿都漂亮, 玉似的,有种让人想独占或想毁掉的美感, 难怪那赵雷音之流上了心,不惜用下三滥的手段也想染指。 梁今曦以前只喜欢枪械,这几年除了字画还喜欢收集各种璀璨奢靡的宝贝,对人却没有什么特别的癖好, 可越见韩墨骁, 便越来越有种要把他栓起来的亢奋。 这种亢奋在当前达到顶峰,已经来不及、也不想抑制。 韩墨骁在那赤/裸炙热的目光中坦然地走过去, 抽掉梁今曦手里拿着的杂志丢在一边,单膝跪到床上爬进他怀里, 把脸枕在他厚实的胸膛上, 将手臂伸到他背后把人抱紧。 暖和了。 梁四爷的身体永远是暖和的,像被阳光晒过的金色谷地。 不管他们之间的交易有多不堪,不管这个人把他当成红子、小狗还是狐狸, 韩墨骁必须承认,和他拥抱能让他得到一种奇怪的安全感。 在尸山血海里趟过来的梁今曦变成了纵横商场的梁四爷, 强壮有力却又留着陈年疤痕的身体好像仍带着经久不散的煞气,但好像只要抱紧他、抓牢他,其他的东西就会变得无关紧要, 那炙热的力量和让人窒息的疯狂拥抱会叫韩墨骁迅速沉沦和迷醉。 他什么都不再想, 闭着眼闻着梁四爷身上冷淡的香味,细碎的短发铺在他胸前, 等着他把黑色的阳光带到他的每一寸土地上,等着短暂的疯狂和沉沦将他淹没。 “今天这么乖,”梁今曦却并不着急做些什么,一手把玩他柔软乌黑的头发,另一只手在他光滑的背脊上轻轻滑动,“背着四爷做什么坏事了?” 韩墨骁睁开眼。 看来阿德趁他洗澡,已经把刚才看见的事跟他的主子说过了。 “没做坏事,”韩墨骁表情坦然,“琼斯突然要我做他的情人,我拒绝了,他看见阿德来接我,想必也明白的。” 梁今曦手上的动作不停,漫不经心地问:“你和琼斯私底下见了几次?” “不算去给他送画一共两次,他打电话说想吃地道小吃,带他去吃了两次路边摊。”韩墨骁被他弄得有点痒,伸手挠了挠,白得跟刨了皮的雪梨似的后背立刻出现好几根红色划痕。 “给你装电话,你就用来联系其他男人?”梁今曦扶着他的后颈要他抬头,眸色昏晦不明。 “想给四爷打电话来着,不敢。”韩墨骁谎话张嘴就来。 他哪是不敢?就是不想、不愿,和梁四爷见面可以,反正聊不了几句就要上床的。 打电话算什么?又不是谈恋爱。 琼斯对他有点意思还得先约他吃两次饭,再像模像样告白一下。 可梁四爷不一样,他若忙着,韩墨就自己找地方活着,最好别来烦他;等梁四爷想起他,只需派阿德去把他接来,他就会自动去洗干净了等着被临幸,完事再由阿德将他送走。 就跟曾经权倾天下的紫禁城里那东西六宫的妃子似的。 当然,他绝无讽刺阿德是大内总管的意味。 “是么?”梁今曦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他后颈上滑腻的皮肤,像在摸一只猫,动作很轻柔,眼神却很冷。 韩墨骁的体温比他要略低,皮肤紧致柔滑,摸上去像好像有磁性一样会吸着他的手掌,感觉极好。 “四爷不喜欢我嘴上说谢谢,想了几次也就罢了,”韩墨骁问心无愧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渐渐地在脸上绽开一个笑容,“要不然您还是把电话拆了吧,省得再有除了四爷之外的人打来,我也嫌麻烦。” 梁今曦也勾了勾嘴角,唇峰依然锋利如刀:“拆电话能有什么用,得把你和那不长眼的一块拆了,丢进土坑里埋掉。” “别,”韩墨骁抱住他的腰,“还是分开拆吧,我睡相不好,要一个人独占一个坑。” “小韩院长睡相好得很,”梁四爷被他逗乐,翻身将人压住,“四爷可舍不得叫你睡土坑。” 第43章 韩墨骁看了他一会儿,抬起脑袋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耳朵,含住他的耳垂吮了两下,很快就被制服了。 梁四爷按着他的肩膀将人压在身下:“胆子越来越大,敢调戏人了。” “怪您,”韩墨骁抬起两条大长腿一把夹住他的腰,“都是您惯的。” 梁今曦捏住他的下巴,粗粝的指腹在他唇上碾过,垂着眼冷冷道:“我惯出来的人,我来收拾。” …… 韩墨骁觉得梁四爷应该没有因为他私会琼斯真的动气,因为梁四爷开头说得冷漠,却没有做得很凶,尽管两人各方面的对比都很悬殊,但他勉强应付得来。 但不知是不是梁四爷憋了太多天,这回扣着他一次又一次地折腾,大有要决战到天明的意思。 “几点了,”韩墨骁侧躺在床上,累得手指头都快动不了了,拍了拍腰上缠着的手,“我得回去了。” “不准回去,”梁今曦亲了一下他的肩膀,扭头看了下窗边的座钟,“累了?先去洗澡。” “不行,他们会担心的。”韩墨骁被抱了起来,走动间看了眼时间,都快三点了,柳芽他们只知道他和洋人出去吃宵夜,不知道他来了梁公馆,就算不等他睡觉,明早见他房里没人,只怕又要着急,等着盘问他。 梁今曦把他放在浴缸里,打开热水,等水放得差不多了,自己也挤进去再将韩墨骁捞进怀中,懒懒道:“天亮打个电话回去,这两天都陪我呆着。” “大白天我怎么能留在这儿,”韩墨骁看了他一眼,小声说,“六小姐要是看见了……” 他总不能说,他是来给梁四爷上英语课的。 “你就说,你是来给我上英语课的。” 韩墨骁扭头瞥他,拿眼神往梁四爷脸上射子弹。 梁今曦笑了,掐了掐他的腮帮子:“六小姐读的寄宿学校,不在。” “四爷不用去公司么?” “和斯雷格的几项合作都谈妥了,”梁今曦拿了水瓢往韩墨骁斑痕累累的身体上淋水,“这两天没什么要紧事。” 韩墨骁又问:“那我明天晚上能不能回家?” 听梁四爷这意思是要给自己放假,可他后天还得去给人上课,总不能陪着他这么日夜颠倒的疯。 “看你表现,”梁今曦把下巴放在他肩上,从后面环着他,摸着他的耻骨道,“太瘦了。” 上次抱他的时候,他还没有这么瘦,也不知道小韩院长都攀上他这颗大树了,还那么拼做什么。 瞧着他有时挺精明的,却不知道开口要东西,好像他整个人真就只换得一个逢春院的安危,简直傻里傻气。 韩墨骁也往后仰,用后脑勺枕着梁今曦的肩窝,闭了眼小声说:“大病过一场,胖不起来。” “四爷自然会把你养胖。”梁今曦将他搂近了,咬着他的脖子又开始新一轮的征伐。 早上六点,韩墨骁撑着爬起来给逢春院打了电话,说自己接了个比较紧急的活,这两天就住雇主家,大概今晚能回去。 挂完电话又摸回床上,梁四爷还睡着,韩墨骁卷着毯子滚到另一侧,很快又睡着了。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暴雨,雷电交加,风声呼啸,落地窗外阳台上的盆栽树被风吹倒,枝叶和雨点一起疯狂拍打着玻璃门,从门缝里往里头灌风。 韩墨骁一睁眼,对上一双野兽的眼睛,血腥、野蛮、要吃人。 梁今曦一言不发地拉开他的腿往里挤,韩墨骁还没睡醒,脾气差得很,当即眉头一皱,抬腿就踹在他腹部的刀疤上。 他用了狠劲,差点把梁四爷差点从床上踹下去。 这可把梁四爷惹恼了。 屋外天气恶劣,天色昏暗不明,几乎分不清白天黑夜,屋里的两人也像发情的兽,不断纠缠翻滚,硕大的房间被弄得像遭了贼。 床就不用说了,硕大的跋步床上被子被扯落大半,枕头掉了两个到床廊上,房里的书桌、沙发、浴室、地毯,连柜子的抽屉被拉出来好几个,沉重的柜体也移了位,整个房间比外面被风雨卷过的院子还糟糕。 梁今曦像饥饿的雄狮,不知疲倦地扑向猎物,对韩墨骁好像又爱又恨,像要弄死他,又想放过他,所有的矛盾化成一次又一次的野蛮征服; 韩墨骁好像也疯了,一反温顺听话,和梁今曦肉搏似的对抗、挣扎、被压制,直至体力耗尽;等下一次,依然不肯就地雌伏,非要不知死活地搏斗一番。 饭都是阿德去送,敲几下门,把餐车停在门口,大声通报完就转身离开,里头的两位什么时候休战了,自会来拿,过一个小时再去,餐车会被重新推出来。 最后还是韩院长败下阵来,洗完澡就趴在沙发上不肯再动弹,任梁四爷怎么撩拨都不接招。 梁四爷见他蔫蔫的,和先前的模样判若两人,新的一轮还没开始脸就红了,抬手去他额头上一探,果然发了烧。 “胡闹,不舒服怎么不说?”他穿上衣服,打电话让外面送药进来。 他中了蛊似的,连对方的体温升起来也没注意到。 应该早点吃药的。 这么想着,他回到床边拿了药,丢了一颗在嘴里。 韩墨骁其实早就察觉自己不对劲,偏不肯认输,直到最后一点力气都花完才罢休。他费力抬起头看了下时钟,已快到第二天晚上八点。 第44章 能和壮得像牛的梁四爷鏖战一天一夜,很不错了。 梁今曦拿了阿德送来的药,端了水过来。 韩墨骁接了退烧的吃掉,嘴里也终于认了输:“四爷,不能来了,我明天下午还得回去上课。” 梁四爷看了看他烧得通红的脸,拿了棉签按着他道:“趴好。” 第24章 “我自己来。”韩墨骁伸手要去拿托盘里另外的药膏, 梁四爷别开他的手,固执地给他后面上了药,见他把脸埋在抱枕里, 耳朵里头都是红的, 揶揄道:“什么都做完了,让人上个药还害羞?” 韩院长充耳不闻, 只顾装死。 梁今曦把棉签丢掉,替人穿好裤子,又去浴室对着镜子给自己的肩膀和胸前消了消毒,身上又让韩院长跟猫似的到处标记了一遍, 抓咬得血淋淋的。 等把自己身上处理完, 他找出一把指甲剪,不由分说给韩院长把十个手指头剪得一点指甲都不剩, 末了还把边缘磨得滚圆。 韩院长的指甲本来也不长,但抓人的时候格外用力, 死死嵌入肌肉之中, 梁四爷一发狠,他也死咬着人往下刨,嘴上手上都不闲着, 以至于梁今曦后来淋浴时,上身没一处不觉得火辣辣的。 “这下看你再拿什么挠我, ”他把东西丢在一边,拍拍韩院长的脑袋,“去床上睡, 要感冒了。” “床都脏成什么样了, 不去,”韩墨骁的声音也烧哑了, 闷闷地回了一句话才抬起头,迷迷瞪瞪地看了梁四爷一会儿,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哄人似的摇了摇,“四爷别生气了,我认错还不成?” 梁今曦看着他没说话。 得知韩墨骁竟敢和琼斯约会,他确实想扭断他的脖子。 不为别的,就为有人竟然敢拿他当垫脚石,在他还远远没有腻味之前,踩着他去攀别的男人、堂而皇之去勾搭他的大合作商。 韩墨骁从他床上一下去便恨不得翻脸不认人,碰他都要躲,特地给他装了电话,十天半个月都不知道往梁公馆打一回。 今天还当着阿德面差点跟琼斯亲上,简直放肆。 然而韩院长又实在聪明,不仅避重就轻主动把事情交代了,神情还那么坦荡,床第间也格外热情,好像如果他真的因为他交代过的事而惩罚他,倒显得他小肚鸡肠。 但他到底还年轻,并不善于伪装。 他说不许他回家,一觉醒来还想要他时,韩院长显然已经不耐烦、也没来得及假装顺从就蹬了过来。那一脚简直恨不得把人踹死,后来的每次也都和当初揍赵雷音一样,想先在他脸上也来两拳。 不过尽管双方都不同程度地负了伤,他们的身体却很快乐,欲/火在身体不断的对抗和纠缠中越烧越旺、越缠越紧,最后终于裹挟着对方,统统付之一炬,烧得什么都不剩。 只是感情上,两人或许都憋着火。 韩院长原先不知为什么心情不好,如今大抵是什么火都泄完了,担心他还没消气,这才后怕起来,马上又借着生病的当口温温吞吞来哄人、认错。 多狡猾。 “我既已是四爷的人,自然不会再想别的,更不会去影响四爷和合作商的关系,往后我都会离琼斯远远的,”韩墨骁自嘲似的笑了笑,垂眼盯身下的荔枝纹牛皮沙发,“难得四爷瞧得上我,我不会去作死。以前是我不懂事、不清醒,以后不会再叫四爷生气了。” 这是在表忠心、作保证了。 但梁今曦却高兴不起来,心情反而跟着他眼里被下垂的睫毛遮掉的光沉下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吃的药起了作用。 韩墨骁写的那幅《将进酒》送来的时候,他正和琼斯第一次当面会谈,错过了当面打开的机会,直到晚上回了家才将那个锦盒拿出来。 当晚,梁今曦屏退所有人,对着这幅字看了一宿。 李太白当年被赐金放还、失意至极,与友人吟诗作赋、借酒浇愁,这首诗基调虽然沉重,却自有谪仙诗人的潇洒豪横、狂放恣意,写得大开大阖、笔墨酣畅。 韩墨骁没用半点装饰,拿素白的纸、纯黑的墨挥洒而就,只在左边落款处点了红章,运笔行云流水、通篇一气呵成,将诗人的苦与痛、爱与恨、潇洒与豪迈彰显得淋漓尽致,仿佛李太白魂归当下,握着谁的手亲自写就的一般。 这不是梁四爷第一次看见韩墨骁的书法,可时隔数年,他却再一次被他用一幅字拽住了心魄。 哪怕从富家少爷变成乞丐,叫人打个半死、在床上躺了大半年,起来依旧要把所有孤儿护在身后;哪怕差点被人下药强/暴,冒着被赵家报复的风险也要一刀插进赵雷音的脖子;哪怕被他这个陌生的男人在床上恶意欺负、惩罚、羞辱,痛过伤过之后,他韩墨骁依然能写出那么鲜活灿烂的行草,依然守得住要坚持的东西。 看似被命运折断了脊梁,实际上比谁都活得顶天立地;看似卑贱若蝼蚁,实际上哪怕跪行也挺着那细瘦笔直的腰杆子。 本以为这样的人要是真愿意低头,梁今曦心里一定爽快。 可如今韩墨骁真的低头了,顺从了,看上去也认命了,梁四爷却不高兴、不爽快了、生气了。 “这些天还见了谁?”他眸光暗沉,“有人动你?” “没谁,我和逢春院都好好的,”韩墨骁见他眼神要吃人,肌肉虬结的上身却全是黄黄红红的碘酒和抓痕,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连肩膀都在抖,“四爷您现在实在不适合发脾气。” 第45章 “大胆,”梁今曦垂眸扫了自己一眼,“四爷打仗都没挂过这么多彩。” 韩墨骁实在忍不住了,笑得在沙发上打滚,不小心牵扯到痛处,又疼得龇牙咧嘴,面上的表情要多狰狞有多狰狞。 其实他笑别人身上伤痕累累,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梁四爷倒没舍得给他弄破皮,可身上的指印和吻痕实在不少,青的红的,整个人都快成花猫了。他又白,即便穿了梁四爷的睡衣,过大的领口和袖子、裤脚处露出来的皮肤也是肉眼可见的斑驳。 等他笑完了,梁四爷的气也散了,拍拍他的脸道:“你还挺有劲,起来。” “没劲了,”韩墨骁以为梁四爷又要做,连连摇头道,“动不了,四爷不要再弄我了。” “小韩院长还挺爱撒娇。”梁今曦把他拦腰抱起,却不是将他带去床上,而是出了门。 除了第一次招呼都没打就走了,其他时候刚上完床,梁四爷脾气会特别好,特别愿意宠人。 这回韩墨骁陪他胡闹了一天一夜,人都烧糊涂了还由着他继续乱来,一点都没矫情,要不是实在没精力再来一回,只怕真要舍命陪君子。 简直荒唐,又实在酣畅。 由于某些不便言说的原因,梁今曦不得不压制自己的情绪和欲望,压制久了,身体渐渐地好像不怎么需要性。 可从遇上韩墨骁的第一回起,他便有些收不住,此后尽管尽量克制了没有老见他,一旦见面却一次比一次欲壑难填。 这回十来天没见,再碰了他便好像怎么都不满足,想到他竟可能有二心,就感觉非要把人真的囫囵个人吞下肚似的。 现下身上和心里的火都纾解得差不多了,浑身上下都像刚打完一场仗那么舒爽,别说抱这个么对味的人走几步路,要他一勺一勺地喂饭,梁四爷都乐意。 “去哪儿?”韩墨骁驾轻就熟地抱着他的脖子问。 “小韩院长猜猜看?”梁今曦淡淡瞥了他一眼,觉得他嘴上那颗小小的唇珠像樱桃树上刚熟透的樱桃。 韩墨骁刚要说话,忽而察觉梁四爷的脸离他太近,不知是不是抱累了,梁四爷将他抱紧了一点,走动间两人稍不注意就会亲到对方嘴上去。 他连忙扭头随便指了个方向,问:“右转?” 纠缠最激烈的时候,两个人也是不接吻的,这好像已经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 梁今曦喜欢亲脖子、背和小腹,在能种花的地方种满花,用犬齿细细地磨,用舌头舔舐,故意弄得人上下不得,像极其有耐心的毒蛇,明明可以直接开动,非要费心先给猎物做个全身麻醉,让它在快乐中迷狂,心甘情愿被拆吃入腹。 韩墨骁喜欢亲耳朵和脸颊,频率不高,被弄得受不了的时候才这么去讨好人,实在急了就下重口咬,梁四爷有时候被他咬得“嘶”的一声,扯住他后脑勺的短发将他拉开,还能看见他嘴角红丝丝的血迹。 “你要吃人?”梁四爷咬牙切齿,怒目而视。 韩院长被他扯得往后仰着头,白豆腐似的脸汗涔涔的,脆弱的玉色脖颈完全暴露在对手面前,可他完全不憷,那双天生含情的眼里似有水波荡漾:“四爷这身腱子肉味道确实不错。” 说完还要用行动挑衅,勾住梁四爷的脖子就咬,结果自然又是新一轮的肉搏、反抗、征服。 尽管两人的武力值相当悬殊,可韩墨骁怎么说也是个成年男人,曾经还打赢过赵雷音,梁四爷制服起他来颇有趣味;而韩院长总是过得相当憋屈,有这个机会自然撒出去不管,浑身的招都使了出来,反正也不可能真的伤到身经百战的梁四爷。 或许也正因为这样,两人这回大战一天一夜,事后都感觉良好,甚至比从前要更亲密了一些。 不过这不代表韩院长就愿意做些突破底线的事,比如接吻。他是不懂爱情,但他记得大哥曾说过,只有相爱的人才会接吻。 这么贵重的东西,哪能拿出来卖呢? 梁今曦松了松手臂,不再说话,四平八稳地走路,抱着一个成年男人也丝毫不吃力。 拐了弯又走了一段,他停在书房门口,叫韩墨骁推开门,抱着他走了进去。 书房保留着中式装修,满满一墙书架塞得满满当当,少有的几个摆件和装饰也古朴典雅,韩墨骁写的那幅《将进酒》便挂在那张古典沉静的乌木书桌后面。 报纸上那张黑白色的照片没有拍全,韩墨骁又不太记得他办公室的装修,错认为是在办公室拍的。 单看整体的风格,那幅字挂在这儿倒很合适。 只是韩墨骁没想到梁四爷会把他的字挂在这么重要的地方,若有人问起,也不知梁四爷会怎么回答。 梁今曦走到书桌后把人放下,取出文房四宝放在一旁,自己站在桌边开始研墨。 韩墨骁见状便立即警觉起来,站起身笑道:“四爷怎么突然来了兴致,是要画画还是写字,我来替您研墨。” 梁四爷一眼看穿他在想什么,用下巴指了指椅子:“你坐。” “我身上还疼着呢,”韩墨骁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暂时不能坐。” “那就站着写。”梁四爷掷地有声,在他跟前铺了宣纸拿镇纸镇好,取了狼毫蘸了墨,沉着脸递给他。 韩墨骁僵站着不动,也不伸手去接,因为身体难受,头上不断地冒冷汗,眼睛毛茸茸的,眼神清亮坚定。 第46章 两人无声对峙了近三十秒,笔头上的墨滴在雪白的宣纸上,砸出一团漆黑的绒花。 韩墨骁垂下眼,听候发落。 第25章 梁今曦锋利的眼神在他脸上游走, 像在选择从哪里下刀切进去。 许久后他突然笑了一下,让步道:“写一句。” 韩墨骁微微一愣,问:“写什么?” “随你, ”梁今曦替他换了干净的纸, “刚说完不会再惹四爷生气,马上就犯错, 这可不好。” 韩墨骁接过笔,心里弄不清这人到底是笑面虎还是冷面佛。 刚才质问他还见了谁时,显然是真的想杀人的;可他不肯接笔的那半分钟里,感觉自己被蛇信子舔了好几轮, 怎么这墨一滴下, 梁四爷的心情反倒又好起来了? 敢情那蟒蛇就爱舔人玩,其实是吃素的? 可是他确实不想再给人写行书了, 写那副《将进酒》是迫不得已。 “想什么?”梁四爷提醒道,“又要滴了, 还想让我伺候你笔墨?” “哪儿敢。”韩墨骁想了想, 下笔在纸上写了三个字。 梁今曦 字体用的是小篆,不是他最拿手的,也算点画单纯、秀丽挺拔。 韩墨骁见梁四爷没发话, 自知这招偷梁换柱又惹了人家不高兴,便装模作样地解释:“四爷的名字用典雅端方的小篆写最好看, 只是我写得不好。” 梁四爷拿过那张墨迹未干的纸瞅了一眼。 这人的骄傲不容于世,如今倒还剩了一点,偷藏在心里。 他将那张纸随便丢在桌上, 薄唇微动:“你在敷衍我。” 韩墨骁被当场拆穿, 无处辩解,也不想悔改, 低了头道:“四爷罚我吧。” 梁今曦神情冷淡地看了他一会儿,上前把他揽进怀里。 “韩墨骁。” 他总是带点揶揄地喊“韩院长”,后来又仗着大他半轮,更是动不动就喊他“小韩院长”,这是第一次喊名字,声音低沉舒缓,语气冷淡,不带丝毫感情,不过梁四爷的音□□人,自带麻醉效果,听着像情人情深意浓、耳鬓厮磨时唤的。 韩墨骁起先被他按着后脑勺将头抵在胸前,闻言猛地睁大眼,心脏拳拳 跳动,耳边空空作响。 “这几个字怎么写好看?”梁今曦又问,胸腔随着发声轻微地颤动,还没散尽的旖旎气息将人紧紧笼住,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 韩墨骁没有抬头,额头抵着温热的身躯,觉得血液不断地冲向胸口,挤压得浑身发疼,几乎无法呼吸。 他身上穿着梁今曦宽大的丝绸睡衣,上衣松垮垮地罩在身上,袖子是挽着的,裤子太长,踩了一截在脚下。 经由一天一夜的沾染,他的一切仿佛都被梁今曦侵占。 韩墨骁想起了那只滚圆的“红子”,想起那个精致的鸟笼。笼子里食住无忧,只需讨好一个主人;笼子外面血雨腥风,却有无边苍穹。 他抬手揪住梁今曦的衣摆,费力地吞咽了一下,说:“行草。” 说完这两个字,他闭上了眼睛,又一次等候梁四爷的雷霆之怒。 然而梁四爷没有如他所料,也没要他当场写出来,只是“嗯”了一声,用力抱了他一下就把他推开,自己走了。 韩墨骁在书房站了好一会儿,觉得劫后余生,又觉得脑子比身体还要疲惫。 被叫名字的时候,他几乎要投降了。 又等了一会儿,韩墨骁的手腕快要被自己抠烂了,梁四爷还没有回来,韩墨骁便走出房门,回到被拆得差不多的卧房。 他总是将脱下来的衣服也叠得整整齐齐,这次放在浴室的架子上,位置有些高,幸免于难,可以拿下来继续穿。 收拾好自己,梁今曦还没出现,韩墨骁按照来时的路往外走,路上遇到几个佣人,倒也没人拦住他问些什么。 他和梁四爷在家厮混了一天一夜的事情,大抵已经上下皆知。 “四爷,韩院长像是要走了。”阿德站在梁公馆深处的某间地下库房门后,垂着头恭敬地说。 库房里有好几个到顶的博古架,上面摆着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收藏品和值钱玩意,一张欧式长沙发放在三个环形的博古架中间,对面是一面墙。 沙发背后的博古架另一边,突兀地摆着一张医疗床,床边还有几个插着管子的仪器和一个看上去像铁帽子的东西,一旁的小推车里放满了手术用的托盘和各类工具、器皿。 再旁边是一个小的矮柜,原本应该上了锁,现在门开着,锁还挂在门上,柜子里放满了黑色的没有标签的药瓶子。 梁四爷坐在沙发上看着对面那堵墙,等嘴里的几颗药丸嚼碎吞了,苦味散去,拿过一旁点着的雪茄吸了一口。 “仔细送回去好好养着。”白色的烟雾袅袅向上,将他的脸隐没了。 韩墨骁很快被阿德追上,二话没说便乖乖上了车,只是身体太难受,拿了个柔软的垫子垫在下面,但很快就歪倒在座位上睡着了。 吃下去的退烧药或许早就开始生效,只是刚才太紧张、情绪起伏太大才抵抗住,如今终于泛滥了。 再醒的时候,逢春院早到了,阿德不在车里,大概是等了他很久不见醒,自己下去透气了。 睡了一觉没有舒服一点,浑身反而更酸痛疲累,明天院里的课大概率又得柳芽上了,韩墨骁慢慢撑着坐起来,发现身上搭了条毛毯,拿起来闻了一下,是梁四爷惯用的香水味,清冷又沉静,像睡着的海。 第47章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觉不出有没有退烧。 在车里又等了一会儿,阿德回来了。 “几点了?”韩墨骁道,“我是不是睡了很久,您该喊醒我的。” “一点还差几分,”阿德替他拉开车门,问,“能走吗?要不要去喊人来?” “不用,”韩墨骁挪到门边下了车,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跟过梁四爷的每一个,您都是这么照看的?” 他八点多就从梁公馆出来了,阿德接上他,车开得很慢,但顶多四十分钟也能到逢春院。他在车上昏睡了三四个小时,阿德也等了这么久。 逢春院那两扇破旧的木门紧闭,门口只挂了一个昏暗的小灯,黄色的光孤零零地在黑夜里虚弱而顽强地亮着。 韩墨骁站在灯下,睫毛在脸上打下两片黑色阴影,眼尾的影子被拉长,像凤蝶的翅膀,又像小丑的眼泪。 阿德看着他,没有帽檐遮掩的眼角刀疤一直延续到额头上,隐没在短黑的头发里。 “四爷让您好好养病。”说完这句话,阿德微微颔首,开车走了。 韩墨骁无聊地摸了摸手腕,转身推开门进了院子。 梁公馆的药很有效,在柳芽发现前,韩院长的烧已经退了,骗她说在有钱人家里帮忙翻译文件,熬了一天一夜才回来。 柳芽埋怨他不爱惜身体,倒也没有起疑,下午自觉地替他把院里的课上了。 本以为这次疯得这么彻底,梁四爷的身体会感到餍足;两人疯过之后,他又把人给惹怒了,梁四爷应该很久不想看见他的脸,韩墨骁默默一合计,认为自己应当会被闲置至少半个月。 毕竟龙颜一怒,什么宠妃都得闭门思过一段时间,其他人趁机争宠,说不定思过之后圣上已经有了新欢,曾经的宠妃直接就彻底失宠了。 那倒也没事,只要名头还挂着,逢春院这座冷宫就还是安全的,韩院长心情一好,这回的病倒是很快就好了。 谁知好日子没过几天,梁公馆又来了电话,阿德打的,说四爷找,让韩院长下午四点空出时间。 韩墨骁挂了电话,觉得浑身又酸疼了起来。 梁四爷原先也不这样,怎么需求突然变得这么旺盛?难不成就喜欢和他在床上打架的? 要真这样,他这把稀碎的身子骨哪扛得住? 他没精打采地吃晚饭,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撒泼,床上做个任人摆布的布娃娃,不叫梁四爷兴致太高。 其他人早就散了,韩枫洗好碗筷回来擦桌子,见他还没走,关切地问:“哥你怎么还没吃完,胃口不好?” “只是有点累,”韩墨骁放下筷子,道,“收了吧。” “还有小半碗饭呢,”韩枫在边上的凳子坐下,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道,“要不我和杉杉还是再去找点活干吧,哪能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你身体好不容易好点了,最近又老生病,早晚出大问题。” “你们放假时找的活已经够多了,平时要休息、温习功课,我没事。”韩墨骁心中苦笑,他这些日子三番五次地发烧难受,可不是因为工作累的。 “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又把自己折腾散了,”韩枫拍拍自己单薄的胸膛,一脸的男子汉气概,“我已经长大了,能照顾好你。” “哪儿那么容易散,”韩墨骁笑笑,“你放心,你爸好不容易把我救回来,我一定替他好好珍惜我这条命。” 韩枫也咧着嘴笑,眼眶却突然红了。 韩墨骁一阵心疼,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把他有些扎手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使劲儿揉了揉,道:“记着你爸的话,好好念书,将来出人头地。” “嗯!我要建高楼大厦,请你去做总经理!”韩枫抬手抱了他一会儿,很快又把手放开了,抬起头朝他乐了乐,转身收了碗跑了。 韩墨骁低头一看,浅绿色的长袍上多了两个湿润的痕迹。 到了下午,阿德的车果然按时停在了逢春院门口。 韩墨骁已经提前出来等着,车一停便拉开门坐了上去。 “四爷怎么亲自来了,”瞧见后座上的梁今曦,他突然笑了一声,竟胆大包天地调侃起来,“又等不及?” 第26章 “今天不为别的, ”梁四爷没和他计较,抬手看了下腕表,“这个点东西已经送到梁公馆了, 你跟我回去一趟, 拿了东西就走,晚上我有别的应酬。” “什么东西?” “你的手表。” 韩墨骁猛地一怔, 脸上那点揶揄都僵住,随即又故作镇静道:“四爷给我买表了?不用的,我的表很快就修好了。” 梁今曦:“两个月前抵给刘二的那块?” 韩墨骁脸上藏不住了,眼睛瞪得老大。该在房东刘二爷那儿的手表, 怎么会送去梁公馆? “刘二在赌场里输了钱欠了债, 前两天拿了一块表来见我,”梁四爷淡淡道, “正是你第一回见我戴的那块。” “我说过会去赎回来,”韩墨骁蹙着眉, 白净的脸因愤怒而有些发红, “这才多久,他竟然就拿去卖了!” 可是那块表在他从童氏饭店回来不久后便被抵押给了刘二爷,梁今曦应该也就见过一两次, 怎么会记得那么清楚? “是很重要的东西吧?”梁今曦问,“那表不在之后, 你好多次把手都抠破了。” 第48章 是了,衣服一脱就能看见。韩墨骁不自觉地捂住手腕,低声说:“那是我养父送给我的成人礼。” “摔过?走得不太准, 上面还有刮痕, ”梁今曦道,“我已经让人送去调整清理, 今天送回。” “四爷怎么会认得我的表?”韩墨骁忍不住问。 “这几年喜欢收藏这些,”梁今曦淡淡道,“你第一次见我时将它放在叠好的衣服上,我刚好有块差不多的,便多看了两眼。” 韩墨骁了然地点了点头,又问:“多少钱赎回来的?我还给您。” 梁四爷便不说话了,深沉的眸子静静看着他。 他眼里并不带着对他不自量力的嘲讽,眼神甚至有些温和,好像他在说什么多余的事。 “我真的会还的,”韩墨骁却突然脸热起来,“就是慢一点,得分好多次……” 他向来认为自己活得问心无愧便够了,有为了钱四处奔波的时候,但心里极少为了钱感到难堪或自卑。这么久以来,这是他第二次因为自己的贫穷感到羞愧。 第一次也是在梁今曦跟前,他跪在地上捡那块银元,梁四爷就那么走了进来,他顿时便有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拿稳,让钱掉了。要是他顺顺当当拿了钱买了蛋糕,抱着彤彤出门时再遇到他进来该多好。 不知道为什么,偏偏不想叫这个人看见自己为钱窘迫的样子。 “举手之劳若能博小韩院长一笑,也算美事一桩,”梁今曦仿佛很享受看他这么无措,勾唇道,“不必算得这么清。” “你……”他咬了咬下唇,“不要这样。” 银钱好计较,人情难清算,这还是为他自己欠下的人情,想推都推不掉。 买卖不是这么做的,梁四爷这是在坏规矩,叫人难做。 “哪样?” “不要做多余的事,我浑身难受,”韩墨骁把脑袋低下,红着脸道,“要不,不需要上床的时候…我们别见面了。” 上次白吃了他的蛋糕,这次又拿了他的表,下次呢? 他和梁今曦甚至不是和琼斯那种关系,吃两次饭,一人请了一次,以后就算不再往来也就罢了。 一声轻笑传入耳膜,韩墨骁抬眼,对上梁今曦那双含笑的诗意的眼睛。 “看来小韩院长看我,还真是和看畜生没有区别。”梁四爷垂着眼又笑了一声,唇角还勾着,下垂的睫毛却将眼里的光遮住了。 “不是……” “那是什么?” 韩墨骁张嘴忙要解释,却又好像被人说中了似的,回想自己对梁今曦的种种判断,顶多把他当成一个衣冠禽兽。 不过他看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和梁今曦乃是一丘之貉,不然也滚不到他床上。一个买,一个卖,都不是好东西。 他又想起那个暴雨天,外面的暴风骤雨疯狂肆虐,他们在房间里也和野兽一样疯狂□□,除了发泄欲望和进食睡觉,几乎什么都没做,不是畜生是什么?唯一还像人的地方,只是没有亲吻对方的唇,保持了这一丝清明罢了。 或者还不是故意保持的这一点理智,而是因为全身感官都集中于一处,别的都不重要了。 那更畜生。 但是梁今曦这么说出来,不知为什么,韩墨骁突然觉得难过。 “四爷,”他低下头,用拇指扣着左手手腕内侧,“我要是惹你生气了,你随便打骂。” “别抠了,一会儿就把表戴上,”梁今曦将他的手拨开,拿过他被抠得通红的手腕送到唇边吹了吹,低低问,“你在怕什么?” 轻柔的风弄得手腕有些痒,韩墨骁把手缩了回来,没回答他的话,只说:“反正您使劲用我就成了,没必要对我好。” “因为对你好的人都死了,”梁今曦见他面露惊骇,又笑道,“你担心我也活不久?” “四爷福大命大,哪是我能克死的,柳芽他们也都好好的,您可别乱说,”韩墨骁一脸无语,“我只是觉得没必要,您只需帮我护着逢春院,我自然随您摆弄。” “有没有必要,你说了不算。”梁四爷缓缓说完这句话便合上了眼,端坐在一旁闭目养神,不再说话了。 韩墨骁知道自己又惹了人不高兴,只得也乖乖闭了嘴。 到了梁公馆,那块表果然已经送回来了。 梁四爷把那个方形的锦盒递过来:“要用钱跟我说,既然是重要的东西,就好好留着,下回可不一定能到我手上。” 韩墨骁打开盒子,里面的表已经被护理得焕然一新,表盘上的钻石在灯下重新散发着夺目的光彩。他小心翼翼地将它拿出来转到背面去找那个熟悉的划痕,又看了看表带,用拇指轻轻摸了摸那个很小的“墨”字,总算彻底安下心来。 “错不了,”梁四爷瞥了一眼那表带,“字是你亲自刻的?” 韩墨骁一愣:“四爷怎么知道?” “你的字我一眼便认得出。” 韩墨骁闻言“噌”地站起来,厚重的实木椅被翻倒在地,他盯着梁今曦,胸膛起伏、呼吸急促,放在身侧的拳头握得死紧,指甲陷进皮肉里。 一旁的下人被巨大的声响吓了一跳,连忙把椅子扶起来。 “什么意思?”韩墨骁颤抖着声音,脸上的表情要笑不笑,“四爷看过我一幅行草,连楷书的字迹也认得了?” 梁今曦示意下人们都出去,漫不经心地勾了下唇:“小韩院长以为当初这蒲州城不管谁写了拜帖来找,我都会去赴宴;空口说一句写字酬谢,我就会答应帮忙救人?” 第49章 韩墨骁微皱着眉,不用问也知道梁四爷肯定会查他。但他以为那是在他们第一次见面分开之后,梁四爷想把他留在身边才会让人查他。 眼下看来,从他写拜帖去求见到见面之前,梁四爷或许就已经他的情况都摸透了。 梁四爷要查一个人的身世或许简单,可就算他喜欢收藏字画书法,有所钻研,也要原先见过才知道是谁写的,为什么会连他第一次见的楷书也认得? 梁今曦看着韩墨骁一脸戒备的样子,也不多做解释,转身往外走:“跟上。” 又是那种沉稳笃定的口气,搭配梁四爷那暗哑低沉的声音,平添了一丝不容反抗的意味。 韩墨骁咬着牙跟过去,凶狠地盯着那人后脑勺的发茬,想到他让自己写的《将进酒》,恨不得一棒子把人敲晕掉。 梁今曦肯定是故意的!他知道他最不愿意写的就是《将进酒》却非要逼他写! 他一言不发,恨了一路,眼珠子都盯得发酸泛红,任由梁今曦带着他下了地库,又转了几个弯,在某扇紧闭的门前停下来。他忘了停下脚步,直愣愣就往人家背上撞了上去,发出一声闷响。 “发什么呆?”梁今曦扭头看他,见他捂着脑袋瞪着人,一副要发作的模样,不由想笑。 一身傲骨,偏又一世飘零。 他掏出一把精美的铜钥匙开了门,把韩院长带了进去。 韩墨骁气冲冲的,想看看梁四爷打算再拿什么捏住他的七寸,谁知进屋后梁今曦把身子一让,露出后面的墙壁,韩墨骁立刻变了脸色,心脏猛地狂跳起来! 这是一间藏宝的库房,里面放着好几个博古架,上面摆放着各种名器和古玩,登过报的那座金山用玻璃罩子锁了起来;房间角落里有好几个大小不一的保险柜,几面墙上还挂画着不少壁画,中国的西欧的都有。 进门后左手边的那面墙上却全是书法。 大的小的,白的泛黄的,草书、楷书、小篆、隶书……零零总总起码有三十多幅,全部都用玻璃和木框仔仔细细地裱了起来,和其他墙壁上的名家字画一样慎重地展示着,供人瞻仰。 一张欧式沙发正对着这面挂满字画的墙放着,陷在三个高大的博古架中间。 那些书法,竟全是韩墨骁在欧洲期间写的。 第27章 “你……”韩墨骁喉咙发紧, 眼眶立刻就红了,几乎站不住,他转身揪住梁今曦的衣领, 仰头颤声问, “你认识我?你早就认识我?!” 这些字全是他在留学期间写的,怎么会在梁今曦手上? 他果然认识他, 见过他,知道他在欧洲的事,知道他大哥为他丧了命,掉进那湍急的河流里再也没起来! 那时, 韩墨骁还是白骁, 正过着他人生中最春风得意的时光。 白骁当年和大哥白墨卿一块在英国留学,天高皇帝远, 谁也管不着,又都是风度翩翩有钱人家的公子哥, 每日里不说寻欢作乐, 却也是前所未有的畅快和潇洒。 白墨卿比白骁高一点,五官清俊,性格斯文, 喜欢弹钢琴,颇有点玉树临风的味道, 去了没多久就惹得许多大胆的姑娘暗送秋波;白骁长相更秀气,又白净,写得一手张扬肆意的行草, 在中国留学生里人气颇高。 这两人站在一块, 一个比一个意气风发,丝毫不比那些洋学生逊色, 要多惹眼有多惹眼。 那时候的天是蓝的,空气是自由的,人生是美好的,未来是金色的。生活可爱到白骁忘了自己曾经流过浪、捡过垃圾、跟野狗抢过吃的,后来才被逢春院的韩院长捡回去,取名韩骁。 许是原先老吃不饱、又吃过一些别的苦头,韩院长坚持不懈地投喂了韩骁半个多月,这小崽子才终于放下戒备,让他牵回了逢春院。 刚去的时候韩骁野性不改,天天抢别人的饭菜、揍其他孩子,比他大的也去挑衅,挨了打下次还敢,搅得院里每天乌烟瘴气、哭啼不止,小野狗似的。 韩院长没办法,最生气的时候举着教鞭要打他。 他呢,叼着从小伙伴手里抢来的饼子不撒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得韩院长后背发凉。 大抵摸透他虽然戒心重,但依然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韩院长那顿鞭子终究没忍心落下来,那之后便抓着他苦练毛笔字修心,写不完就不给饭吃,就这样一练好多年。 后来白老爹从南方来蒲州做生意,机缘巧合下把韩骁领回了白家,请了师傅来家里教他写字,也不许他有一日偷懒。日积月累下,他的字写得越来越像样,行书更是颇有风骨。 在欧洲的日子虽然无拘无束,但两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子第一次远渡重洋,花钱也没个节制,很快就有些捉襟见肘,本想写信回家要钱,你推我我推你,终究还是不敢。 白老爹虽然疼小孩,但也不过分溺爱,要是知道他们在外面花天酒地,少不得要派人去英国把他们捉回去家法伺候。 后来两人合计一番,决定各凭本事。白墨卿教女同学弹钢琴,白骁写字拿去卖,剩下的时间给其他留学生写写作业、做做论文。 两人狼狈为奸,一拍即合,如此厮混了许久,倒也把缺钱的事对付过去。 可韩墨骁不记得卖过字给一个叫梁今曦的,且梁四爷这张脸极有识别度,如若见过,韩墨骁不可能会忘记。 第50章 更何况两人相差六七岁,韩墨骁去欧洲时,梁今曦应该已经在蒲州接手家业了。 “别紧张,”梁今曦把他的手掰开握在手里,将被他扯皱的衣服捋捋平,沉声道,“我只认识你的字。” 韩墨骁平时本就不喜欢和他亲近,此时心里怀疑了一堆,自然更加抗拒,马上就要把手抽出来。 梁今曦不许他挣脱,将他拖到那面墙跟前,看着正中间的一幅字,脸上依然淡淡的:“和朋友聚会时看到你这幅《西江月》,觉得不错就买了下来。可你这幅字的心境不对,我当时看着还挺生气。” 他说得随意,实际上并非这么简单。 彼时梁老爷子刚咽气,梁今曦在北方剿着匪,被刚出月子的家姐梁今昕抓回来继承家业。 他那时比韩墨骁现在大不了多少,之前读的是军校,压根没过问过家里的生意,根基本就不稳,又没人能教,家族里不少长辈打着其他算盘,堂兄弟们虎视眈眈,外面更是世道炎凉,不少老生意伙伴都转投他人,甚至有人还帮着族亲打起了拆分欣日的主意。 来不及整理心情,各种事情便扑面而来,他咬着牙撑了两年多,什么手段都用上才把父亲的生意一点点收了回来。 后来有一回中秋,他和人在蒲江边上聚会,聊起字画收藏,有个人在英国留学的弟弟刚好回家探亲,拿了一副字出来给大家鉴赏,将写字的人吹得天上有地上无,扬言日后必成大家。 旁人议论纷纷,有人说字写得矫若惊龙、是难得好字;也有人说写法过于张狂,和这首词苦寂的意境脱节,还得再练练;更有人不懂字,单说这词和当下的中秋氛围南辕北辙,该换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来赏。 梁今曦心中不屑,如今的人会点皮毛就吹得老高,也不怕别人笑话。听那位弟弟描述,写字的人也不过十七八岁,大抵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能写出什么像样的字来? 可当那副字传到他这儿、铺在他眼前时,他随便扫了一眼,竟如遭雷击、心如鼓擂,盯着那雪白的宣纸久久说不出话来。 那是一副行草,少年人下笔沉着痛快,行文流畅如飞鸟惊蛇、凤泊鸾漂。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那个时候的韩墨骁是多么意气风发,哪有什么深沉凄婉的想法?写字就为了换英镑去胡花,下笔半点不沾苏东坡的愁思和孤寂,可越是这样酣畅淋漓、一气呵成的写法,却越叫梁今曦觉得振聋发聩、如鲠在喉。 大哥殒命沙场,三哥意外被害,父亲又骤然暴毙,留下烂摊子一样的梁家和一双年幼的弟妹等着梁今曦,生生将二十二岁的他从快意恩仇、铁马金戈、以身报国的梦里拽回四面楚歌、兵荒马乱的现实。 梁今曦曾安慰自己,不过是换了个战场,商场上一样血雨腥风、可以任他驰骋,既然兄长和老子都没了,以后他就是梁家的老子。 他脱下军装,留了头发,喝咖啡、吃西餐、喷香水,把曾经收藏的宝贝枪械兵器、机甲战车模型都锁起来,学人家买了许多古玩宝贝,摆满一屋子;将自己打扮成老练优雅的时新商人,运筹帷幄、从容不迫、谈笑风生,坐稳了欣日总经理的位子,担稳了梁家的担子。 谁也看不出他哪儿不好,只当他们梁家祖传了会做生意会管家的本事,今字辈里哪怕把最幺的那个小丫头拎出来,恐怕也能替梁老爷收复失地、继承衣钵。 可那些不堪说的、无人懂的、被藏匿起来的痛苦、抑郁、不甘、愧疚、孤独却偏叫这幅字全给勾了出来。 那字写得越张牙舞爪、自由自在,那词里的感伤、悲愤、人生寥落、世道险恶就越是放大在梁今曦眼前,笑他、剥了他的西装指着他说你把你裹在这道貌岸然的假皮套里干嘛呢?内里是这样么?你到底是谁?你呢? 那一天,25岁的梁今曦被大洋彼岸18岁的白骁用白纸黑字问得哑口无言。 聚会结束后,梁今曦找那个弟弟高价买下了这幅字,又买了他带回来的其他几幅欧洲画。 “我还托他留意,以后白骁还有字画出来就都收了,”梁今曦看向墙面上其他的字框,“你当时什么都写,看多了、看久了,我自然认得出那拜帖是谁写的。” 那个弟弟和白骁并不熟,《西江月》是朋友送他的,梁四爷便说没关系,他再托别人给他收这些新锐书法家和画家的作品。那小孩也是个机灵的,眼看到手的财路就要断,连忙改口说留学生圈子小,他什么都能弄到,尽管交给他就行。 后来回了英国,他也并不声张,甚至没有刻意去结交白骁,只是暗地里辗转找买过他字画的人买他的作品,自己时不时就去逛逛画展买点稀奇古怪的字和画,隔段时间就邮寄给梁今曦,独吞了中间的大笔差价。 当然,弟弟并不知道其他的字画都被处理掉了,只有那个叫白骁的人写的字,不管什么字体什么内容,统统进了梁公馆的宝库。 梁四爷每有情绪、或治疗时太过痛苦,便在那沙发上对字静坐、或铺了白纸自己写,有时候一呆就是一宿。 看得多了,久了,那天收到那拜帖,几乎就立刻认出来。只是物是人非,他没想到白骁变成了孤儿院的院长,名字也改成了韩墨骁。 第51章 “原来我早就让梁四爷养着了,”韩墨骁抬手摸过冰冷的玻璃罩子,“您在大洋彼岸抬我的场,我见什么都卖得出去,竟以为是自己什么都写得好。” 梁今曦看向他,深沉的目光像要射进他灵魂里:“白墨卿死后你就不写了,他对你很重要?” 太久没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个名字,韩墨骁心中一颤。白墨卿是白家长子,也是他名义上的大哥,梁今曦却依然明知故问。 大抵因为白墨卿死后,他把那个“墨”字摘进了自己名字里。 韩墨骁垂眸不答,反倒也去戳人肺管子:“梁四爷,听闻你和两位哥哥感情深厚,他们去世之后,你还能和以前一样快活?” 梁今曦眉头一锁,还握着他腕子的手也不自觉地用了点力。 和韩墨骁第一次上床那天,梁今曦确实是和他有仇的。他存心报复他、打算碾碎他最后一点尊严,所以问出了那句“不知道人懂不懂得叫人高兴”。 后来他在床上控制他、重重地惩罚他、狠狠地欺负他让他痛、让他哭、让他承受不了。 他要问问二十二岁、同被命运敲断了腿的韩墨骁: “你如今,读得懂你当年写的那幅猖狂至极的《西江月》否?!” 他们一个以身典命,并不知道对方早已怀抱他无意间招惹出来的恨意;一个把对命运无常的无力和愤怒加诸于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身上,就这样开始了一场冰冷丑陋的交易。 如今梁今曦那点莫名的恨意早已散去,韩墨骁也求仁得仁保全了逢春院,直到今日才把这点前缘揭开。 偏小韩院长又报复似的,提起了梁四爷最碰不得的回忆。 接下来一分多钟都无人说话。 韩墨骁的手被梁四爷捏得连骨头都疼,也顾不得人还在生气,又冷冷问:“那《将进酒》呢?” 李太白那么多名作,偏偏要选这一首,偏偏要让他再回忆起他最碰不得的回忆。 第28章 “你见过了, 挂在书房,”梁今曦神情冷淡,松了力道放开他, “你还是行草写得最好。” 当初的拜帖是用端正的小楷写的, 规规矩矩、却也束手束脚,若非某些笔画处有些独特的小习惯, 梁四爷差点没认出来。 韩墨骁揉着被抓出几道指印的手腕一愣:“你不是故意要我写的?” “故意?”梁今曦不解,“有什么典故?” 韩墨骁又看了他一会儿,确认他没有说谎。 他也没必要说谎,因为就算是故意的, 韩墨骁也只能老老实实替他写, 看来点那首诗真是误打误撞。 想到这里,韩墨骁脸上又火辣辣地烫起来, 刚才他实在是反应过激了。 初看到这满墙满壁的书法,他震惊之余, 思绪立刻回到了在欧洲的那段荒唐而快乐的岁月, 马上又想到他大哥的枉死,想到他因此重坠地狱的人生,满心都是悔恨和痛苦, 连带着对眼前这人都怨起来。 可是梁今曦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和时间里,将他的作品一幅一幅收集起来, 有一些连他自己都不记得写过,这个人却把这些游戏玩笑之作慎重其事地和那些价值不菲的宝物保存在一起,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替他这个并不高明、不认真的所谓书法家开着作品展。 他却只是朝他发怒、嘲讽、质问、用他的伤口刺痛他。 实在幼稚而可笑。 “是我错怪了, ”他臊得满脸通红, 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抬眼看着人诚恳地道歉, “对不起,四爷。” “认错倒快,”梁四爷见他这般,倒也气不起来,看他实在有些难过了,便又揶揄道,“嘴上说对不起?” 韩墨骁眨了眨眼,走过去垫脚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浅吻。不同于往常,这回多少有了点真心在里面,手也牵住了他的手,又因为紧张和别的什么,不自觉地颤抖着,指尖冰凉,手心出汗。 他动了动眼皮,睫毛跟着颤了颤:“谢谢。” 梁今曦瞥他一眼,勾唇道:“谢什么?” 韩墨骁觉得心脏都跟着颤抖起来,低声说:“不知道。” 谢什么呢? 谢他这么珍惜他的笔墨,谢他替他收藏了他最肆意的一段时光,谢他懂他的行草,还是谢他让他知道,他们并不是随便是谁都能睡得下去,而是早早选定的对方? 他不知道,但是心里很满,挤压得发颤、疼痛,他死死地抓着梁今曦的手,指甲都陷进他的皮肉里。 梁四爷转过脸来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呼吸交缠。 虽然两人见面时多半都要做些禽兽的事,可实际上梁四爷冷眼冷脸的时候更多些。哪怕说着浑话,哪怕在床上干得热火朝天,韩墨骁偶尔瞥见他的眼睛,也总觉得里头的冰没有彻底融化过。 此时他眼里常有的冷意都散去,唇边似笑非笑的暧昧恰到好处,好像在暗示着什么,又不是那种要把人办了的感觉,特别容易让人沉迷。 韩墨骁不得不承认这人长得有些过于英俊,又是一个比他成熟太多的男人,稳重且矜贵、风流又淡然,本就容易让人同为男人的他羡慕又向往,此情此景再和他对视,实在不太妙。 他别开眼,白净的脸涨得通红,心跳得咚咚直响。 梁四爷瞧着他的脸、脖子、耳朵慢慢地全红了,连手指头都泛起了粉,也不再追问,只是拉过他的手放在掌心把玩。 第52章 不上床的时候,韩院长是讨厌和他有什么身体接触的,果然,他很快就把手收了回去。梁今曦偏不依,又将人牵住,分开五指插入他指缝中,抓得牢牢的,韩院长的肤色果然更诱人了。 这样就害羞,倒显得那个坦坦荡荡、一丝不/挂地往他身上爬的人是别人似的。 “你这人有趣。”梁四爷道,拇指在他光滑的皮肤上轻轻婆娑,薄薄的茧有些粗粝,擦在皮肤上有些微微发痒。 这明明不是什么过分的举动,他却能做得叫人心跳加急,呼吸小心翼翼,大抵英俊的男人连这细微之处也有某种魔力,叫人主动豁免他的风流,误以为里头有点真心。 明明只是食色性也。 韩墨骁干脆闭了眼,避免自己和琼斯一样被外表迷惑。 梁四爷见他红着脸闭着眼呆呆站着,小木墩似的,头一次觉得这间堆满珍宝古玩的库房有了一丝生气。 在遇到韩墨骁之前,他并没有想过要特地去找写这些字画的那个人。一是忙,二是找到之后也没想好要如何。其实最大的原因是觉得写字的人会让他失望,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万一对方确实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单这手行草能骗人,还不如不认识,梁四爷对这些字的感情,和那个写字的人无关。 甚至在刚认识韩墨骁时都没想过让他知道,可韩院长每每都出乎他的意料,人和字却是一致的。 梁四爷伸手刮了一下他秀挺的鼻梁,现在连这个人也是他的了。 韩院长被他弄得更加发窘,只得又睁开眼,见他笑意更甚,不由皱眉道:“别笑了,我已经认错了。” “嘴上认错不顶用。”梁四爷轻笑着把人揽进怀里,低下头去,脖子却被两条手臂紧紧抱住了。 韩墨骁将自己整个贴到他怀里,不再纯情地吻他脸颊,而是用露骨的方式吮他的耳垂和脖子,曲起膝盖用腿蹭他,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不知该用什么来答谢或道歉,他只是很想拥抱这个人,想用热烈一点的方式靠近他。尽管不一定要上床,但就这么抱着好像太奇怪,既然梁今曦喜欢他的身体,他投其所好,总是不会错的。 初秋的衣服还薄,韩院长的身体却异常热情,丝丝体温透过衣料传了过来,梁四爷的呼吸很快就沉了,哑声问:“小韩院长想要了?” 韩墨骁胡乱“唔”了一声,却突然瞥到博古架后面那张床,不由讶然:“怎么连这儿都要放张床?” 他仰头看着他,心里怪怪的,脸上又有点不可置信:“你不会喜欢对着我的字画跟人……” 梁四爷身体微微一滞,低低道:“那床不是用来做这件事的。” “那是干什么用的?”韩墨骁伸长脖子,认出那是张医疗床,还看见被古玩挡住的仪器和手术用品,好奇道,“有人病了,在这儿治病?” 可这儿一没窗户二没太阳的,不利于治病吧?那些东西也奇奇怪怪的,除了剪刀手术刀、针筒之类的,还有鞭子? “你不必知道。”梁四爷矮身将他抱起,走出了房间。 韩墨骁偷偷蹭了蹭他,又看他的脸,发现他刚才被撩动的情/欲已经散得无影无踪,尽管还亲密无间地抱着他,可不管是身体还是眼神,都已经冷了、消停了。 听说梁四爷实际上挺疯的,又偏执,那床上莫非死过梁四爷的爱人,所以他连这些东西都收藏起来,放在藏宝室了? 韩墨骁眨了眨眼,突然赌气似的不想输给在那床上躺过的人,仗着自己有一副付让人讨厌不起来的好皮囊,重新贴住梁四爷的脖子,细细密密地啃他,手上的动作也愈发大胆,凉凉的手指从梁四爷衣服下摆伸进去,摸到他错落有致的结实肌肉,流连忘返。 “别闹。”梁今曦瞥了他一眼,气息不乱,显然不想继续刚才的事。 定力这么好? 韩墨骁勾唇笑,在梁四爷颈动脉上舔吻,手向下摸到他的腰带扣,作势去解。 梁今曦把他的手拿住,像是有些无奈:“乖一点,我晚上有应酬,今天没空陪你。” “我不。”韩墨骁抱着他的脖子。 这人明明被他撩拨起来了,怎么瞥了眼那张床就想起今晚的应酬来? 铁定是想起别人了。 见梁四爷不为所动,韩院长的胜负欲更甚,想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继续使坏。 梁四爷不叫他得逞,依旧走得十分平稳,眼里波纹都没有一丝。 韩院长锲而不舍,在他怀里疯狂作乱,梁四爷不许他摸,他就自己摸自己,怎么秀色可餐怎么来,等到了卧室门口,已经衣襟大开、脸色绯红,启着唇微微喘了起来,说媚眼如丝、春意泛滥也不为过。 梁四爷终于破功,把人扔到床上,一手将他两个雪白的腕子扣在头顶,一手捏住他的下颌,咬着后槽牙问:“真是狐狸么你?” 有时看他一眼就害羞,这时却跟换了个人似的。 叫他怎么走得开? 韩墨骁伸出舌尖舔了下唇珠,故意说:“不捣乱了,四爷去吧。” “办了你再去。”梁四爷把手放开,直起身一边沉着眼盯着他看,一边慢条斯理地解起了衬衣扣子。 大白天就算没开灯,房里也透亮,梁四爷上身精壮,胸肌若隐若现 韩墨骁得逞地笑笑,快速把自己脱得一干二净,却又满脸纯情地看着某人。 第53章 “小狐狸。”梁四爷动作一滞,直接把衬衣撕开扑上去,扣子崩了一地。 …… 晚上的应酬太重要,梁四爷不得不一次就停,堪堪解个渴就爬起来,走之前吩咐他:“在这儿呆着,等爷回来。” “不行,今晚要去上英语课,”韩墨骁拉过被子将自己盖住,伸了个懒腰道,“我一会儿也得走了。” 梁今曦显然还没尽兴,咬牙捏住他的下颌:“下次收拾你。” 韩墨骁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的手心,挑衅似的看着他。 梁四爷倏地将人拉近,近到只要他低头就能吻到那赤红的唇珠。 韩墨骁怔怔看着他,轻轻吞咽了一下,微微凸起的喉结在梁四爷手心里动了动。 梁今曦觉得自己该去吃药,侧了侧脸,在韩墨骁白软的脸颊上重重亲了一下:“等阿德送你。” 他放开他,转身出去了。 韩墨骁自己去浴室洗完澡,又等了一会儿,阿德便送完梁今曦,回来接他了,不过他还带回来两份文件,下车时递了过来,要韩墨骁把中文的那一份翻译成英文,把英文的翻译成中文。 “什么时候要?”他拿起那两份文件随手翻了翻,都是商务合同的起稿,挺厚的,字也印得密密麻麻。 阿德道:“三天后我去逢春院拿。” “行。”韩墨骁点头答应了,虽然工作量大了点,他本身的时间安排也很满,但加班加点赶一下应该来得及。 他没问梁四爷放着欣日那么多专业的翻译和秘书不用,为什么要找他帮忙。或许梁四爷只是特地给他一个机会替他做点事,抵消一下他急于攒钱还手表的急切罢了。 这种交易显然并不平等,那只手表很贵,刘二爷也不是个能让别人占便宜的人,可这也算是有来有往了。 梁今曦或许在用这种无关紧要的方式平衡他和自己之间的关系。韩墨骁笑了一下,把那两份文件抱在怀里,转身离开了。 三天后,阿德如约上门,将原件和翻译好的文件都带走了。 韩院长许久没有连着熬这么好几天的夜,熬得眼窝发黑,当天晚上饭都没吃早早睡下,准备一觉睡到天大亮。 梁四爷却没打算放过他,晚上十点多打电话把他从床上挖了起来。 “您还没下班?”韩墨骁打了个哈欠,不情不愿道,“我可累得不行了,正要睡。” “你的文件翻译得不够专业,有好几个名词翻译得不准确,还有两处条款也私自改动过,”梁四爷淡淡说完,吐出两个字,“解释。” 厚厚两大份文件只给三天时间,今天下午拿过去,晚上就打电话来兴师问罪,梁四爷这周扒皮当得够尽职尽责的。 幸而韩墨骁早有准备,拿过一旁的草稿纸一一解释完,又道:“不是直接翻译字面意思就可以的,中英文语种不一样,文字背后代表意思也千差万别,放在不同的语境里很容易引起异议和误解,合同具有法律效应,不能玩模棱两可的文字游戏,一定要用最恰当、最能清楚表达意思的词汇,一味追逐字面翻译的准确度反而适得其反。 “至于条款,那两条虽然离得很远,中间隔了十几页,但约定的内容相互矛盾了,对方仔细一点就会发现,容易抓着不放来扯皮,应该是做合同的人没留意才出现这种明显的漏洞,所以我在原件上标注之后,在翻译文件中改了一下。” 梁四爷静静听完了,突然不知对着谁道:“我说什么来着,韩院长能力非凡,这么改自有他的用意,你们还不信。” 那边有人回了句什么,韩墨骁没听清,明白梁今曦旁边还有别人,忙正色道:“四爷,这些只是我个人的想法,确实不专业。这是贵公司的内部文件,如果其他更专业的翻译有更好的见解,您听他们的就是。” “四爷当然听小韩院长的,”梁四爷笑道,“这几天辛苦了,休息吧。” 说罢,梁四爷把电话挂了。 韩墨骁摇摇头把听筒放回去,回床上睡大觉去了。 隔日,逢春院收到一大堆营养品,燕窝、花胶、人参、鹿茸之类的不少,还有一些奶粉、钙片、补充剂,最后居然还有好多只活的鸡,说是梁四爷送给韩院长补身子用,让他都吃了,长点肉。 梁四爷说到做到,真找了个堂而皇之的借口,大摇大摆地往逢春院塞吃食,意在把某人养肥了,下回在床上更好摆弄。 韩墨骁起得晚,正在刷牙,看见那架势差点没把漱口水吞进肚子里。 “院长,你这三天夜熬得值啊,梁四爷真大方!”柳芽笑嘻嘻地拎着一只鸡跑过来,“这可是上好的芦花鸡,咱们挑几只养一养,往后还能下鸡蛋呢!” 那鸡“咯咯咯”地叫起来,扑腾着差点没把掉落的羽毛飞进韩院长的洗脸水里。 “养什么养,都给我宰了炖汤!”韩院长挥挥手,面红耳赤地跑了。 第29章 那一堆东西在柳芽和王婶娘的着意下, 一日三餐地往韩院长碗里流,梁四爷大发慈悲,一周都没再把韩墨骁往梁公馆抓, 也没让他再做什么需要熬夜的书面工作。 好好休养生息了十几天, 韩墨骁的气色倒真的好了不少。 梁四爷夹带私货,在那堆补品里藏了一盒极品铁观音, 大抵是嫌弃上次在这儿喝到的茶太次,想着自己再来的时候享用。 第54章 韩院长把茶叶藏了起来,谁来也不打开。 芦花鸡里头有三四只漂亮的被留了下来,韩松和韩柏在院子一角做了个鸡笼关了进去, 彤彤以为是给她的宠物, 自告奋勇一日三餐地拿了谷子去喂,一周下来, 鸡都认识她了。 “爸爸,小鸡什么时候可以生蛋?”她蹲在鸡笼前, 扭头问韩院长。 韩墨骁哪儿懂得养鸡?随便糊弄道:“你记得按时喂, 等小鸡长大了自然就会下蛋了。” 彤彤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突然问:“可是没结婚的鸡能下蛋么?” “当然不能了,”冲冲拿了个破水瓢倒了点水在鸡笼外面的小碗里, 道,“你见过没结婚就有了孩子的人吗?” “见过啊, ”彤彤指着韩墨骁,“我爸爸也没结婚,可是他已经有我了。” “那是……”冲冲扭头看了看韩院长, 又道, “算了,等你长大了你就懂了。” 韩墨骁失笑, 冲冲也才六岁不到,时而和彤彤一样幼稚,时而又懂事的跟个小大人似的。 “我爸爸没结婚可以有我,小鸡不结婚当然也可以下蛋,”彤彤扭头咧嘴一笑,“对吧,爸爸?” “……”韩墨骁满头黑线,感觉这孩子的小脑瓜里装了越来越多他难以理解的问题,也不知道是谁教的。 毛豆和舟舟也围了过来,试图跟彤彤解释鸡不结婚无法下蛋的问题,韩墨骁无言地听着,继续翻被子。 天气渐渐转凉了,厚的被子都得翻出来晒晒才暖和,柳芽他们忙不过来,韩院长今天无事,被指挥着折腾了一个早上,下午还要翻面,一边用专门的掸子拍打。 正忙着,大忙人梁四爷竟冷不丁又上门了,依旧带着不苟言笑、一身黑的阿德,依旧把娃们吓得不敢吱声,都蹲在鸡笼外面看着他,小鸡仔似的。 “四爷,”韩墨骁把掸子放下,走过去问,“您怎么来了?” 梁四爷瞥了眼他身上皱巴巴的衣服,道:“去换套正式的衣服,跟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 “欣日饭店,和斯雷格的签约仪式和新品发布在那办,你一块去。”梁四爷丢下这句话,踱到鸡笼那儿看鸡去了。 韩墨骁神色一滞,带小情儿去那么正式的商务场合? “韩院长,时间不太够了,”阿德面无表情道,“您快些。” 梁四爷从来说一不二,韩墨骁只得转身先换衣服去了。 他能穿去那种场合的衣服不多,最好的一套也就是第一次去见梁四爷时穿的浅色西装,这套衣服还是从白家带回来的,他每穿一次就送去干洗,不过总共也没穿几次,还很新。 上了车,阿德却没有径直往欣日饭店开,而是把人拉到了欣日百货大厦。 韩墨骁只当自己现在开始就是梁四爷的跟班,什么也不问,跟着进了一家精品成衣店。 梁四爷却自己往沙发上一座,吩咐道:“把他这身衣服给我扒下来丢了,换一套。” “四爷,我这……” “几年前的样式,你穿成这样是去给我丢脸?”梁四爷眼皮都不抬,挥手让人把韩院长架走了。 二十来分钟后,韩墨骁从头到脚焕然一新,连头发都让人用发蜡折腾了一遍,虽不至于看上去像只开屏孔雀,倒也人模狗样,颇有几分上流社会精英分子的意思。 接待的经理长得颇像招财猫,一双细长的眯眯眼,肉肉的双下巴,身上穿着黑西装,领口打着一个巨大的红色蝴蝶结,胖胖的身体看上去跟不倒翁一样,却很会看眼色,虽然不知道两人的关系,见是梁四爷亲自带人过来试衣服,嘴上一进门就没停过,愣是把韩院长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见他整装完毕,胖经理眼前一亮,又是“哎哟”一声迎上去:“这套可真称您,哎呀这大长腿,跟模特似的,皮鞋搭得也好!韩先生这样貌和气质都是一等一的好,我一个大男人见了都心生向往,今晚的宴会上可不知要迷倒多少位女士了!” 韩墨骁听得眼角直抽,这人要是去给人超度,能活脱脱把死人说活了。 胖经理把人领到梁四爷跟前,脸笑得像个元宝:“四爷您给瞧瞧,哪儿不漂亮咱再调整。” 梁四爷放了茶杯,起身走到韩墨骁跟前,伸手替他整理本就已经无懈可击的领结:“小韩院长哪儿都漂亮。” 韩墨骁瞥了眼笑容愈发暧昧的招财猫,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退了一小步,抬起手要去扯领结:“我自己来。” 梁四爷固执地将他重新拉近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狭长的凤眸之中野火肆虐。 胖经理识趣地滚到一边,假装忙碌地吩咐其他人都去找些活干。 韩墨骁暗暗咬了咬下唇,任由梁四爷将被拉歪的领结重新系好,眼里渐渐出现一抹屈辱的血色。 他是做了梁四爷的笼中鸟,三不五时于在夜色掩盖下出入梁公馆,甚至和梁四爷白日宣淫过一两回。 可白天如果可以,他希望尽量不和梁四爷同时出现在任何地方。他是个男人,不是能大方挽着梁四爷的手入场的女伴,暗地里做那种勾当已觉难堪。 原本以为梁四爷费心收集了他那么多字画,还替他找回他的手表,多少对他有些不一样,究竟是他自作多情了。 梁今曦正准备将他像红子那样装在华贵的金丝鸟笼里,提到公众场合让人肆意观赏、评头论足。 第55章 他突然有些恶毒地想,梁四爷是不是也嫌他之前不够漂亮,毛发不够油光水滑、脸上的肉不够多、看上去过于寒酸,所以才赶着给他喂了大半个月的补品,等着他面色红润起来,再将他打扮成体面、带得出去的样子,替梁四爷在风月场上博得一个眼光不俗的风流名声? “不高兴,”梁四爷垂眸看他,“不喜欢这套?” 韩墨骁摇摇头:“没。” “表。”梁四爷道,旁边自然有人把韩墨骁先前脱下来的表恭敬递上,他伸手接了,亲自给韩墨骁戴上,这才满意地勾了勾唇,拍拍他的后脑勺:“走了,小狐狸。” 胖经理的嘴依然追着韩墨骁夸个不停,梁四爷心情不错,随手签了张支票,胖经理看了眼数字,眼睛眯成两条看不见的缝:“哎哟四爷,哪儿要得了这么多!太多了太多了。” “剩下的你们拿去喝茶。” 店里人一听,立刻排成两排,齐声道谢,不约而同地弯下腰恭送他们的衣食父母,招财猫更是热情过头,拿了一束礼炮适时拉开。 “嘭”地一声,五颜六色的彩带和纸花、金箔银箔被喷到空中,又散落下来,店员们莫名其妙地欢呼起来,为他们拿到的高到离谱的喝茶费高兴,也为能把韩墨骁打扮得叫梁四爷如此满意而骄傲。 梁今曦见惯这等场面,对他们的过度殷勤视而不见,一言不发往外走。韩墨骁也静静地跟在他身后,从人群让开的道路走过,任由那些红的绿的、金的银的碎屑掉在身上。 这场活动报纸上已经宣传好多天了,必然不会是小场面,该去的人都会去,报社记者也不会少。 今晚之后,全蒲州都会知道他韩墨骁是梁四爷的床上娇客,是他笼子里被彻底驯化的红子、是被人养得漂亮滚圆的沼泽山雀。 时隔多年,他再一次身穿华服、打扮得像个富家子弟跟在某个男人身后从高级时装店里走出去,却不再是走向新生,而是戴好了华贵的镣铐,即将奔赴刑场。 他仰起头想看看太阳,却发现外面的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阴了下来,脏脏的云一层一层地叠在一块,空气变得潮湿、黏腻、压抑,让人心生沮丧、精神萎靡,看不到希望。 “看什么?”上了车,梁四爷问。 “要下雨了,”韩墨骁依旧看着窗外,“不知道柳芽他们知不知道提前收被子。” “还有空想这些,”梁今曦把一个文件夹递给他,“看看。” 韩墨骁接过打开,是今天活动的主要信息,还有一些合作商的照片和经营情况,有几个韩墨骁在白家时听说过。 白家在华南,离在长江口的蒲州很远,欣日的生意显然早已铺到全国去了。 “我也需要看这些?”韩墨骁随手翻了翻,发现有一些东西几乎触及商业机密,他这个类似“花瓶”的角色根本就不应该知道。 “外宾太多,欣日的翻译都外借了,”梁今曦看着他微启的唇,淡声道,“我洋文不好,你今天就跟在我身边,做我的翻译和助手。” 韩墨骁瞳孔微缩,咽喉处一阵酸涩,他吞咽一下,尖尖的喉结好像要划破喉管。 这理由太假了,无论来多少外宾,梁四爷身边都不可能没有翻译,更轮不着要他亲自临时喊人。 梁今曦见他呆呆的,抬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韩院长要是只想做金丝雀,梁某倒也无所谓。” “你……”韩墨骁哽了一下,“我……” “怎么,”梁今曦揶揄,“韩院长这口英语只能拿来和琼斯谈笑风生,不愿意给我这个文盲帮帮忙?” 韩墨骁立刻摇了摇头,又轻轻点了下头,而后便垂着脑袋不肯说话了。 梁今曦见他刚才那种突如其来的颓丧少了大半,不由轻笑一声。 这人什么心思都爱藏着掖着,实际上在想什么却一目了然。 两人的膝盖就隔了一拳的距离,这声轻笑自然也被韩墨骁听见了,不知怎的,他的耳朵发起烫来,脑子一阵眩晕,心脏也突突地加速着,有一种跳车的冲动。 他想将这股冲动按捺下去,伸手去抓身下的皮垫子,不小心抓到梁今曦的手指,立即触电般地收回,却被梁四爷给攥住了手腕。 天气已经很有些凉,但梁今曦的手依旧暖和,手指修长有力,像焊红了的的烙铁一般紧箍着白瘦的腕子,好像要将那儿细嫩的皮肉烫出水泡来。 四目相对,梁今曦凤眸微沉,而韩墨骁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五脏六腑都翻腾起来。 他决计是晕车了。 梁四爷不再说话,带着薄茧的指头由韩墨骁的手腕滑到手背,一根一根把玩着他的手指。 韩院长的手指长得也好,修长匀称,指关节并不明显,皮肤白净细腻,指尖泛着粉红,皮肉很有弹性,里头骨头细长,捏起来外软内硬。 梁四爷很喜欢他的手,干脆捏着这指头一边玩着,一边闭目养神,吩咐道:“就四十来分钟,你能记多少记多少。” 韩墨骁的手很快就被捂热了,扭头又看了看外面,刚才还阴沉沉的天竟开始云消雾散,厚厚的云层边缘包了一圈金灿灿的光。 那是太阳的手笔。 第30章 欣日和斯雷格之间的具体合作协议此前其实已经签署完毕, 这次除了联合登报,补办一个战略合作协议签署仪式,更重要的是推出由欣日独家代理、斯雷格新推出的香水。 第56章 除了欣日和斯雷格的代表、各大报刊的记者和一些重要的宾客之外, 全国的代理商和渠道也都会来。 仪式过后有一个轻松的商务沙龙, 之后是晚宴。 韩墨骁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在晚宴之前充当梁今曦的贴身翻译即可, 就像那天在欣日大厦看到的那位一样。 半小时后,梁今曦睁眼,公事公办地回答韩墨骁偶尔提出的一两个问题,又道:“吃过晚饭别乱跑, 等阿德接你。” 晚宴时有展鹏陪着, 韩墨骁不用跟他们去主桌,和斯雷格的翻译或随行人员同坐。但韩院长今天如此撩人, 梁四爷在店里见到他出来的那一刻就开始心痒,打算晚上结束后把人拐回家去好好疼一疼。 韩墨骁点头应了, 梁今曦又拿出一瓶香水递给他道:“试试。” 那是这次要推出的玫瑰香水, 呈淡金色,用造型别致的小号水晶瓶装着,看上去璀璨夺目、身价不菲, 分男用和女用款,这款是男用的。 韩墨骁接过来打开盖子, 喷了一点在左手手腕上,用指头沾了点在颈侧,鼻翼微动道:“味道不错, 不过和四爷平日用的挺不一样。” “怎么说?” 韩墨骁想了想, 道:“四爷用的那款清冷锋利,适合工作或谈判时用;这一款浪漫多情, 适合去约会。一个是利剑,一个是诗人。 “但利剑和人身上的气味混合后就有了主,剑气收放自如,并不总是咄咄逼人;诗人烂漫,却不滥情、不廉价,有玫瑰的温柔高雅,又端方大气,不至庸俗,”他看着手里的瓶子,由衷地说,“公子小姐们要追求人、要恋爱,自用或送人都用得上,若营销得当,一定会大受欢迎,成为经典。” 他并不懂香水品鉴,鼻子也分辨不出这款香水的前中后调到底是什么气味,更不可能知道其中的制作工艺和原料选材,只能浅浅说一下自己喷过之后的感受。 至于梁四爷用的那一款,纯是因为闻了多次,想也没想便那么形容了。 梁四爷饶有兴致地看他:“要是营销方案给韩院长来做,你打算怎么下手?” “这是斯雷格和欣日合作首推的新品,把市场尽快打开是首要目标,品牌、品质、包装都没问题,不过,”韩墨骁看了一眼梁今曦,接着道,“售价不能太便宜,第一批货不要铺多,运个十分之一预期的数量过来就可以了。” “既要尽快打开市场,价格又不能便宜,还不铺货,”梁今曦淡淡道,“这话岂不是自相矛盾?” “您请了正当红的女明星白蔓来做主持人,又邀了那么多富贵人家的小姐太太,只要今晚给他们每人送上一小瓶,蒲州城很快就会流行起来,”韩墨骁把玩着香水瓶的盖子,笑道,“要是很快又卖断了货,大家可不都惦记上了?四爷心中明明有数了,这是在考我。” 梁今曦无声勾唇,拿出一份营销方案递给他。 韩墨骁打开文件看了几眼,惊讶道:“四爷可真是一毛不拔,想让人家替您宣传,又要人家自己掏钱买香水。” 他前面说的那些和营销方案大致相同,斯雷格一直做高端香氛和化妆品,这款香水定价自然要符合品牌一贯的形象。 要在蒲州一炮打响,两人的想法也一致,通过今晚的造势先把名头打出去,再通过当红明星效应、贵妇圈子传播、经销商宣传,在上流社会引起注意。 后续先控制供应,吊足胃口,让少量货物留到各地去,等全国都听说了这款香水,大货一来,自然水到渠成,往后就算销量回落到正常水平,也会成为经久不衰的经典款。 但梁今曦给的方案上,除了只给白蔓和各经销商送一瓶作为礼物和样品外,到场的贵妇和小姐们听完半天解说、看了许久照片,想要试试却得在沙龙开始后自己排队花钱买。 “人家特地来给您捧场,您倒好,这么小气巴拉,折扣都不给一点,”韩墨骁笑道,“四爷也不怕那些太太小姐生气,背地里骂您奸商?” “这些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梁四爷勾唇,不以为然道,“免费的东西再好,也不如亲自排队买来的瞧着珍贵、用着有面儿。” “至于折扣,”他抬眼看着韩墨骁,“你见过你们白家那些姨太太去抢打折商品的?” 韩墨骁讶然之余,又心服口服。 白家那几个姨太太的眼睛全长在头顶上,又成日无事,除了打麻将就是相互攀比,金银珠翠、绫罗绸缎早已满足不了她们,比的就是一个尊贵体面、独一无二,吃穿用度就得越贵、越稀有越好。 倘若其他人都搞不到,就她拿了独一份儿,能显摆好几天。 “看样子她们不买还不行,否则就要被蒲州的时尚抛弃,”韩墨骁接着往下看了几行,不由咋舌,“买了您这香水,还能得一张一级会员卡,没几个能不心动的。” 除了现场这两百来瓶,当前整个中华区的香水只到了十分之一,这批货还要在两周后才正式开始对外销售。 也就是说,今晚能在现场买到的都是首批拥有玫瑰香水的弄潮儿,其他人想要,得等上半个月,而今晚一个人最多只能买三瓶,就算有心给亲朋带货也十分受限。 不过,来了的除了能先用上这瓶香水,还能成为一级会员,下次的新品保证能第一批拿到手。 能被欣日邀请来参加新品发布的,基本都是常年在欣日旗下的百货公司消费、且金额超过了一定门槛的名媛和贵妇,本就证明了自身的地位和消费能力,今后还能凭这张会员卡再先人一步,现场这些太太小姐们排队时只怕不仅不会骂人,还要争先恐后。 第57章 “那些没被邀请来的只怕接下来要牟足了劲在欣日花钱,而拿了邀请函又因故没来的,只怕要悔青肠子,”韩墨骁合上文件,“四爷果然好手段。” 这人能在那么短时间内把欣日总经理的位置坐牢,如今更是把生意做得蒸蒸日上,当然不单是岑司令和家姐撑腰就能罩得住的。 今晚这场宴会只是预热,接下来的两个星期,这款香水自然会被市场自发地炒成香饽饽,等大货来了,早已全国知名。 “小韩院长这么懂生意,”梁今曦眼中泄出一丝欣赏,又把话锋一转,“怎么小小一个逢春院却经营得要揭不开锅了?” 韩墨骁垂下眼,笑道:“年前倒有个四十来岁的小老爷看上韩柳,想让她去做五姨太,私下和我说除了聘金,另捐一千大洋给院里,大红的花轿都备好了,就等着哪个晚上选了良辰吉时来抬人。” “韩柳,是那个个子小小、笑起来有梨涡的小姑娘?”梁今曦没什么表情,“那小老爷倒有眼光,也够贪。” 那么鲜活一个十七八岁的生命,花儿似的,就此锁进深宅大院,不用一年就能被吸干所有颜色。 “我没肯,他倒大度,说再加五百,”韩墨骁用拇指婆娑着香水瓶上凸起来的玫瑰花造型,“可逢春院那些都是人,不是生意,我哪能把她就那么卖了。” 那小老爷见好说不肯,暗地里也使了不少手段,不仅差点把柳芽掳走给强要了,还寻机把彤彤偷偷抱走给人做童养媳,连买家都找好了。若不是韩墨骁发现得及时,韩松他们几个又追着那车跑了几里路,不要命地把人抢了回来,现在彤彤人都不知道在哪里。 也是那件事之后,彤彤根本听不得要离开爸爸的话。 梁今曦问:“后来怎么解决的?” “还能怎么,四处求人帮忙说和呗,”韩墨骁垂着眼笑笑,“然后挨了二十杀威棒,小老爷看着打的。他气消了、面子找回去了也就算了。” “韩院长那么怕疼,”梁今曦抬手在他腮边碰了碰,“怎么扛过去的。” “没扛过去,”韩墨骁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这身子骨向来不争气,打完就晕了,又住了半个多月的院,耽误了许多课没上。” 梁今曦侧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扣住他的后颈将他拉近了。 两人离得越来越近,韩墨骁在他眼里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身影,好像突然清醒过来,撑着他的肩膀道:“其实也没什么,贫苦人家遇到事都是这么办的。那小老爷还算讲道理,后来再没打过柳芽的主意。” 梁今曦依然一错不错地看着他,看得他心里直发毛。最后梁四爷笑了一下,过来吻了吻他的额头,低声道:“以后都不让你疼。” 他这话说得暧昧,还有点下流,但韩墨骁怔怔的忘了炸毛,抬手摸了下眉心,觉得脑门上遭了电流过境。 阿德停了车,转头道:“四爷,到了。” 梁今曦拍拍韩墨骁的肩:“走吧,大诗人。” 这话说完,又觉得不对,韩院长一颗七巧玲珑心,可不是那不吃人间烟火的诗人。 “哪儿这么多绰号,”韩墨骁跟在他身后下了车,手里还拿着那个水晶瓶,“这香水?” “你留着。”梁四爷回头,伸手在他脖子上沾了沾,轻嗅之后认为必得叫这人动了情出了汗,让这带刺玫瑰的后调挥发出来,沾了情/欲,这香水才是全然绽放,真正有了生命。 他直直看着韩墨骁,伸手去按他脖子上的颈动脉:“以后再见你家四爷,记得用上。” 韩墨骁猛地脸一红,凶狠地瞪着他,站在那儿不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抡圆了胳膊把那瓶子砸过来。 梁今曦大笑,转身揽住他的肩膀小声哄他:“梁某错了,给韩大院长赔不是,走,先办正事。” 韩墨骁拍开他的手,冷冷道:“您走前头,我一个临时翻译,怎好跟梁大总经理勾肩搭背?” 说完他侧立一旁,垂着眼抬手请梁四爷先行。 刚才还温温顺顺的,转眼脾气大得像炸毛的猫,再让人招惹一下就要亮爪。 梁四爷偏要招惹他,路过的时候不着痕迹地拍了拍他的屁股,对前来迎接他的饭店老板微微点了点头,风度翩翩地进去了。 韩墨骁:“……” 第31章 琼斯带着人在宴会厅门口等着, 看到梁今曦身后的韩墨骁,明显地愣了一下,又马上若无其事地和梁今曦热情握手寒暄, 又伸了手来跟他握手, 说:“韩先生今天真是英俊,最近都好吗?” 那天晚上韩墨骁被阿德接走后, 再也没和琼斯见过面,琼斯自然也没有再打电话来。 韩墨骁和他握了握手,唇边的弧度恰到好处:“托您和四爷的福,一切都好。” 琼斯点点头, 公事公办地介绍了自己的随行人员, 转身和梁今曦肩并肩聊着天走进会场。 欣日在国内的影响很大,斯雷格在外企中的影响也不小, 来的人很多。韩墨骁跟在梁今曦身侧,兢兢业业地充当翻译和临时秘书。 他记忆力不错, 在车上看过照片的人都记下了, 有些连梁今曦都没见过的,他却能认出脸来,在对方走近之前轻声把名字和公司告诉梁四爷, 国内的国外的,一个都没错。 梁四爷在生意场上滚了这些年, 自然也是社交好手,在该尊敬的长辈面前不失分寸,几句话就能逗得人开怀大笑;面对刻意来和他攀谈的小经销商和供货商也能松快地聊两句, 并不端着欣日总经理的架子;见了白蔓, 更是化身温柔绅士,礼貌地亲吻她的纤纤玉手, 夸她光彩照人,还能聊几句她的新电影,惹得女明星心花怒放。 第58章 全程文质彬彬、风度翩然,丝毫没有韩墨骁熟悉的那种冰冷、带着压制感、要吃人的气焰。 直到仪式开始,梁今曦和琼斯被白蔓用甜美的声音请上了台,韩墨骁才有空坐下来喝上一口水。 “韩先生。” 他扭头,展鹏朝他走来,落座后笑道:“我说四爷今天怎么早早就走了,翻译和秘书全不带,也不叫我陪着,原来找你去了。” 公司来的几个高管都有其他任务,也忙着社交,展鹏也不例外,此前只是来跟梁今曦打了个照面,看到韩墨骁也有些意外,但也和琼斯一样寒暄一句便走开了。 “承蒙梁四爷不嫌弃,”韩墨骁朝他笑笑,“受宠若惊。” 白蔓采访了欣日和斯雷格的合作计划,又重点推荐了台子上展示的香水,之后和梁今曦和琼斯一人端着一杯酒起身,站在印有香水照片的大背景板前让摄影师给他们拍照。 侍者们给台下的人也端来了香槟,展鹏拿了一杯给韩墨骁,似笑非笑道:“韩院长今天这装扮,我差点没敢认,上次你还说不来我们欣日,我看是要食言了。” “我只是临时被叫来凑数,”韩墨骁接过酒,笑着说,“不是来入职的。” “入不入职都无所谓,伺候好我们四爷,有你的好处,”展鹏又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朝他抬了抬杯子,“哪怕是充人数,韩院长也能一个顶俩,我先祝贺你。” 人都这么说了,韩墨骁身上也确实让梁四爷裹了一身名牌,当即也懒得再跟他客气,举了举杯道:“那就借您吉言,韩某一定把梁四爷伺候好。” 展鹏闻言脸色微变,蹙着眉小饮了半杯。 白蔓邀请大家共同举杯,梁今曦和琼斯也朝着台下举起了杯子,展鹏又和众人一起回敬台上的人,仰头把剩下的香槟全喝了。 韩墨骁也抿了点酒,放下杯子和大家一起鼓掌,起身走到下台的地方去等。 不知梁四爷是眼尖看到他喝酒还是这香槟酒味重,梁今曦人还没下来就问:“喝酒了?” “就嘴唇沾了点,没喝。”韩墨骁道。 会场人很多,仪式结束后更是不断有人走来走去地攀谈,吵吵闹闹的,梁四爷微微垂着头从台上下来,抬手拍了拍他后脑勺:“既然身体不好,酒就别沾了。” 韩院长微微垫了脚,伸着脖子在他耳畔说话:“这种场合多少是免不了的,我不喝多就是。” 梁今曦今天穿深灰西装搭格纹领带,外面是驼色风衣,肩宽腰窄、身正腿长;韩墨骁一身时新的深蓝色毛呢西装,里头是同色系收腰马甲和白色衬衣,扎着精致的领结,袖口上还戴着镶了碎钻的袖扣。 两人走在一块,在这个男人体面精神、女人争奇斗艳的聚会里格外显眼。 “梁四爷身边那个年轻人是谁?挺面生。”台下有个经销商端着酒杯看着他们,好奇地问旁边一个胖胖的中年人。 “好像是新招的翻译,第一次见。” “新来的?看那样子像跟了梁四爷好久。” “是挺不错,虽然没什么出身,”那中年人道,“但英语说得好,态度大方,洋人跟前不卑不亢的,我们自己人跟四爷说话也不乱插嘴。” “梁四爷挑人的眼光是没得说了,早前展家的那位不也挺厉害?这个比展家那个样子更俊,看来,欣日往后又要多一张活名片。” “那您还不赶紧请梁四爷给您多拨点货?今天之后,欣日出来的商品只怕又要遭一波哄抢。” “哈哈,实力有限,人家的现货也不够分,搞这么大阵仗,就运了那么点过来,还不许提前发售,真急人。” “人家这叫‘物以稀为贵’,故意的。反正我已经排期了,等我们渝州流行起来,差不多也轮到给我出货了。” “哎哟,您可真是高瞻远瞩,来来我敬您!” 两人满面红光地相互敬了酒喝了,继续聊生意经,没注意到不远处展鹏铁青的脸色。 梁四爷下了台,随手接过韩墨骁递来的茶喝了,身上有些热,便把风衣脱了。 韩墨骁正去接,展鹏大步上前把衣服接过来搭在手臂上,走到两人中间,背对韩墨骁道:“四爷,洪老太爷大老远也从云南赶来了,刚才没找着您,老人家受不得吵闹,正在小包间等着呢。” “好。”梁今曦点头,放下茶杯示意他带路。 展鹏朝他手腕看了一眼,问:“四爷今天怎么想起戴这只表?” 韩墨骁垂着眼跟在后面,默默不语,不知怎的,耳朵却竖了起来。 梁四爷手腕上的表他也早看到了,和他手上的是同一个品牌,而且样子有些相似,都是好几年前的经典款,大概是四爷曾经提过一句的那一块。 只是梁四爷的更典雅沉静,他的是年轻人的表,略活泼些。 这个品牌的标识很低调,做得很小,而且这两块表也没有那么像,不放在一起看可能都注意不到。 “随便拿的,”梁今曦看了展鹏一眼,笑骂,“臭小子,眼睛这么尖。” “其他人我自然懒得看,”展鹏笑得暧昧,又说,“家里衣帽间那么多表,您偏挑了这款和您今天的衣服不是最搭的,怕是出门太急了,下回我给您选。” “你们年轻人的品味自然是好的,”梁今曦随口应了,催道,“走快些,别叫洪老太爷久等。” 第59章 包间就在会场里头,到了门口,展鹏转身对韩墨骁说:“我陪着进去就好,你在外面等。” 韩墨骁看了梁今曦一眼,没有接话。 “也好,”梁四爷拍拍韩墨骁的背,“不用在这儿守着,你也去歇一下。” 韩墨骁点点头,他午饭吃得少,这会儿确实有些饿了。 会场外面有一些冷盘和点心,他拿了一小碟,回到刚才的座位边吃边等。 演出已经开始了,灯光暗了下来,韩墨骁才坐了十分钟不到,便有好几个人过来搭话,都是经销商的代表,以合作为由索要名片。 这种商务沙龙是拓展人脉和生意的最好时机,认识的各种寒暄和攀谈,不认识的也都在积极配对,寻找新的合作目标,晚宴上再约着坐在一起吃饭。 等到酒足饭饱,感情已经比下午深了许多,后续就算回到各自所在的地区,交情已经建立起来了,后续的合作也就顺理成章。 韩墨骁在梁四爷身边呆了小半天,注意到他的人不少,那些不好直接去找梁四爷攀交情的小代理商们自然要抓住他落单的机会。可让他们失望的是,韩墨骁统一回答自己只是梁四爷的临时翻译,并不是欣日的员工,也没有名片能给。 经销商们便都散去,剩下两三个妙龄女子热情不减,依然坐在韩墨骁身边谈笑风生。她们没见过韩墨骁,又觉得他实在好看,可谁都端着骄傲不肯先去和他搭话,暗暗期待他能走上前来,选中自己。 沙龙除了茶歇和香水售卖,还安排了歌舞表演,大家买完香水就边看演出边聊天,讨论着一会儿要约谁跳舞,谁又能有幸和梁四爷共舞。 韩墨骁久不出席这种派对,已经很不习惯,对于女孩们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邀请和暗示也充耳不闻。 他只是个翻译,没理由撇下手上的工作不管,去跟不认识的女人跳舞玩乐。 女孩们精心打扮过,身上脂粉味和香水味都重,没一会儿,韩墨骁便打了个喷嚏,也不知是不是那脂粉里有他闻不得的原料。 他抽了纸巾擦擦鼻子,心说自己果然脱胎换骨,连这点浅浅的艳福都享受不了,从前的他可是个三不五时就开着敞篷车,和白墨卿一起载着姑娘们到处参加派对的主,如今竟也会觉得这样的场合无聊。 好在很快就有人来替他解了围。 琼斯端了酒杯过来敬酒,身边的几个外国人把几位姑娘约到舞池去跳舞。 韩墨骁回敬他,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我身体不太好,只能浅饮一点。” “没关系,韩先生,”琼斯深深看他一眼,又问了刚才见面时问过的问题,“你最近好吗?” “我很好,”韩墨骁浅抿半口香槟,会问,“琼斯先生呢?” “我不好,”琼斯一口饮尽杯中酒,叹了口气,湛蓝的眼睛深情地看着他,“正失恋呢。” 第32章 韩墨骁一愣, 没想到他会在这种场合这么突兀地提起这件事。 琼斯见他这样,拍着他的肩膀笑起来:“跟你开玩笑的,我很好。” 说完, 又感慨道:“幸好我还没有真的爱上你, 梁先生就把你抢走了,不然我跟他之间可要决斗。” 韩墨骁很轻地皱了下眉, 笑道:“两位都是做大事的人,自然也不会为了我这么个小角色伤了和气,今日的活动一箭三雕,贵司必然能一举打开中国市场。” “一箭三雕?”琼斯挑眉, “韩先生又教了我一个新词, 就是不知道该怎么理解。” “宣布和欣日的合作、推出主打香水、打开品牌知名度,这场活动虽由欣日主办, 但贵司也赚足了眼球,”韩墨骁举了举杯子, “明天《蒲州日报》必然是要给大版面的, 预祝您旗开得胜。” “韩先生果然聪明,”琼斯大笑起来,喝了一口香槟, 摇着头看他,“我又想和梁先生抢人了, 不管是做情人还是工作伙伴,您都是极好的人选,要不要考虑来斯雷格帮我?” 韩墨骁垂眼笑笑, 没有接话。 不论是情场还是名利场, 他都没有上桌的资格,旁人忌惮或认可, 于他来说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宴会结束,他就会躺在梁公馆主卧的跋步床上,任凭梁四爷将他身上的华服和珠宝一件件剥落。 况且琼斯再蠢,也不可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惹梁今曦不快,在这种场合当面挖人,不过是因为求欢不得,说两句话刺激刺激他罢了。 他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也不想再和琼斯待在一起,于是问:“您不去和女士们跳舞?旁边有两位小姐看了您许久,怕是都在等。” “我倒是想和韩先生共舞一曲,”琼斯耸耸肩,“可惜了,梁先生会不高兴。” 韩墨骁再次无言,浅笑着用水果叉叉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酸甜的滋味伴着新鲜汁水在口中炸开,带着让舌尖收缩的轻微酸涩感,那是没有熟化的单宁,也是葡萄所以能酿成美酒的重要物质,只是味道并不好,若处理不当,反而会破坏整桶酒的品质。 虚情假意,向来是上流社会最不缺的东西。 “韩老师,您怎么在这儿?” 一个婉转温柔的声音传来,两人都扭头去看。 来人是个很美的女人,皮肤白得像进口的香皂,脸上嵌了双含水的大眼睛,身段凹凸有致,穿着月白色的改良旗袍,化着时下流行的细眉妆、点着樱桃般红唇,走路时婀娜多姿却不风骚,比杂志上的女明星还要有气质。 第60章 “乔小姐,”韩墨骁起身相迎,笑道,“我早在嘉宾名册上看到您的名字,正纳闷怎么没见着人。” “一来就被几个分销商拉着聊了半日,我都没来得及去和梁先生打招呼,”乔小姐说完又朝琼斯盈盈一笑,用英语道,“琼斯先生,久仰大名。” 琼斯眼睛一亮,忙起身问好,替她拉了椅子让她入座。 乔小姐从小巧的手包里拿出一张双语名片递过去,琼斯接过来一看,她是香玉贸易公司的总经理,名字叫乔香寒。 看到她的名片,琼斯便想起来了。香玉是欣日的一级代理商,主要做进口日化,盘子相对比较小,但胜在会营销,又懂得抓年轻人的眼球,生意做得倒也稳当。 除了从欣日这样的大公司拿货,香玉也会从欧洲直接进一些小众的奢侈品回来卖,比如手工包包、鞋子、饰品,都由老板乔香寒亲自去挑选,数量有限,谁买都要提前找她订货。 琼斯到蒲州期间,乔香寒正好出了国,前几天才回来,两人一直没见到。 “原来您就是乔老板,”琼斯笑容灿烂,夸道,“梁先生说您是女中豪杰,最会做生意,我觉得他说得不准确,您不仅是女中豪杰,更是难得的美人。韩先生认识这样的大美人,竟从来不和我说。” 韩墨骁笑笑:“我是乔家的家庭教师,教乔小少爷弹钢琴。” 乔香寒红唇微启,笑得甜美:“我那个弟弟娇生惯养,给韩老师添了不少麻烦。” 乔齐玉现年十七,在贵族学校读书,成绩不算拔尖,但人和姐姐长得一样漂亮,家境又好,身边围着不少同学,性子便也有些孤傲,时不时就要闹出些小状况,叫乔香寒头疼。 但乔小少爷尤其喜欢韩墨骁,尽管他没像其他老师那样拿过很多钢琴比赛大奖,与其说教他弹钢琴,不如说是陪,可乔齐玉就是乐意韩墨骁教,有什么心事也愿意跟他说。 难得弟弟和人投缘,乔香寒对韩墨骁便也很尊重,每次都派车来逢春院接送他上下课,时不时也由司机带些物资给院里其他孩子。 韩墨骁对这位雇主感观也很不错,便和她多聊了几句。 因有琼斯在场,两人用的是英文,琼斯没有带孩子的经验,插不上什么嘴,但两位美人在眼前轻声细语,他偶尔应上一两句,倒也自得其乐。 聊了一会儿乔齐玉,乔香寒又和琼斯聊起香水来,韩墨骁刚刚用过,被问到时把和梁四爷说过的那番话又用英文说了一遍,琼斯听了大为赞赏,乔香寒道:“韩先生这么说,我倒觉得这款香水可以用‘玫瑰诗人’这个名字来做推广。” “的确浪漫,现在的名字不够响亮,我回去就让他们改,”琼斯也点点头,“女款是否也可以直接用这个名字?” “女款我刚才闻了闻,比男款给人的感觉更柔软甜蜜,”韩墨骁想了想,道,“不如叫‘玫瑰情人’更合适。” 其他两人一听,都觉得相当贴切,三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举起了手中酒杯。 乔香寒看了看韩墨骁,摇头叹道:“我认识韩老师大半年了,竟不知道你会做生意,如今倒被四爷抢先招进欣日,真是可惜!” “我哪够格进欣日?”韩墨骁笑笑,“来见见世面罢了。” 乔香寒秀眉微挑,不再说什么,笑着抿了一口酒。 梁四爷从包间出来,远远便瞧见韩院长和一男一女相谈甚欢,观众席灯光昏暗,但他神情放松、笑得很明亮。 展鹏朝他看的方向看去,乔香寒正站起身伸出手,似乎在邀韩墨骁跳舞,展鹏笑着说:“韩先生果然是交际高手,琼斯也就罢了,乔老板向来什么男人都瞧不上,竟然会主动要和他跳舞。” 乔香寒生得美,生意场上长袖善舞,可老家偏远,在蒲州也没什么背景,少不得招来一些豺狼虎豹的想寻机占点便宜,欺负她一个孤零零的小小女子。不过这乔香寒看着柔柔弱弱的,骨子里却是个高傲的,好几回差点鱼死网破也没叫那些男人得逞。 有一回她衣服都被撕破了,身上又是酒又是血,从一个包间跑出来躲进女盥洗室,遇到正在补妆的梁今昕,把人吓了一大跳。 乔香寒笑盈盈地对着镜子整理头发、擦掉脸上的血迹,对她说:“血不是我的,是那臭男人的。姐姐要是方便,能否把外套借给我?家里弟弟还小,就这么回去他会害怕。” 打 那之后,乔香寒和梁今昕变成了好朋友,在蒲州也总算有人撑腰。彼时梁老爷子还在,乔香寒也在梁今昕帮助下顺利拿到欣日的代理权,日子好过了一些。后来梁家出事,乔香寒也是坚定地站在梁今昕姐弟一边,非但没趁机另攀高枝,还相当仗义地补了一大批货、又帮忙介绍了好几个外地的代理商。 韩墨骁站起身,让乔香寒挽了他的手臂走进舞池,把手扶在她后背,带着她慢慢地转了起来。 怀里的女伴明艳美丽,手腕上名牌腕表上的钻石闪着光,韩墨骁眼里仿佛也闪着光。 琼斯似乎有些落寞、又有些欣赏,坐在位置上撑着脸看着他们,时不时抿上一口酒。 两人贴得近,一边跳舞一边还在聊着什么,似乎心情都很好,谁都没有注意到遥远的包间门口站着的男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韩先生是天生的贵族,”展鹏似是有所感慨,“可惜了,偏是个一无所有的孤儿,会这些场面上的事又有什么用?” 第61章 “去安排好云老太爷稍后的用餐,他身体不好,就别让他去宴席上了,免得都去敬酒。”梁今曦吩咐完,抬腿往那边走去。 展鹏一怔,又朝那边看了一眼,转身走了。 琼斯正一边喝酒一边欣赏美人共舞,旁边有人入座,扭头一看,正是梁今曦。 “梁先生也终于得空了。”琼斯从路过的侍者托盘里拿了一杯香槟递过去,又招了招手,把自己的翻译喊了过来。 梁今曦接过来放在一旁,道:“琼斯先生见过乔老板了?” “确实能力超群,样子也迷人,”琼斯又扭头看着舞池,“可惜了,乔老板不喜欢我这种大老粗,对韩先生更感兴趣。” 他用手指在桌上敲着玩,突然说:“梁先生把这样一个人带到这种场合,实在不太合适。” “我以为你喜欢他。”梁今曦漫不经心道,眼睛依然看着韩墨骁。 “是喜欢,”琼斯坦率承认,又说,“但别人也会喜欢,这样的情人容易给我惹麻烦。” 他扭头笑了笑,说:“我不就差点招惹了他,要被梁先生赶回英国?” “琼斯先生言重了,”梁今曦笑笑,“我可什么都没做。” “那是因为我收手快,”琼斯也是哈哈一笑,“不然您一个电话打去总部投诉几句,今天代表斯雷格上台和您签约的,可就是别人了。” 梁今曦笑意更甚,举杯敬他:“其他的英国人哪有您这么风趣,斯雷格中华区总经理只能是琼斯。” “我是识趣,”琼斯又是笑,仰头喝了酒,建议道,“韩先生那个小院子缺的是钱,您给他一笔钱把他和那几个孩子好好养着,他就心满意足了,最好别老带出来抛头露面。” “怎么说?” “还不是韩先生太遭人惦记,”琼斯扫了一眼周围的人,道,“乔老板跟我好打发,这些人也好打发,可若有不好打发的也想要您的宝贝,您给还是不给?” 一曲毕了,韩墨骁低头亲吻乔香寒白皙如玉的手背,乔香寒嫣然一笑,屈膝回礼。 梁今曦抬眼看着那人:“既是宝贝,哪有往外给的道理。” 第33章 “四爷, ”韩墨骁打了招呼,走到他身边问,“等很久了?” “刚来, ”梁今曦起身和乔香寒轻轻拥抱了一下, 唇角一勾,“两个月不见, 乔老板愈发迷人,舞跳得也好,梁某的眼睛都看直了。” “四爷才是越来越风流,”乔香寒娇俏地笑, 纤纤玉手捂在胸前, “明知道我没有白蔓小姐那么漂亮,不该往您跟前凑, 可我在台下看了您一眼,心里就砰砰直跳的。” “胡说, ”梁四爷虎着脸, “半天不见乔老板来找我,一转身就把我的人拉去跳交谊舞,你这样朝三暮四, 男人们要疯的。” 韩墨骁看他一眼,解释道:“乔老板是我的雇主, 她请我跳舞,我自然要从。” 梁四爷的目光依旧在其他人身上,不经意地碰了下他的手。 “还是梁先生和韩先生魅力大, 一个有幸陪美人跳舞, 一个见面就得美人拥抱,”琼斯愁眉苦脸道, “可是美人连看都不肯看我一眼,真叫人伤心。” “真不是您不好,是我刚在欧洲看了太多金发碧眼的大卫,”乔香寒娇嗔道,“都腻了,现下见了两个这么有风度的中国男人,自然要格外亲切些。” 众人都笑起来。 “张市长忙着也就罢了,”乔香寒环顾四周,有些好奇道,“怎么没见今昕来给四爷您捧捧场?她可是蒲州贵妇们争相模仿的时尚风向标,我这回从欧洲给她带了个手工牛皮小包,回头跟您的香水一块给她送去。” 梁今昕性格直爽泼辣,当时梁老爷子还没咽气,叔父和姑姑们便带着人来家里要把欣日拆了,各自分走几间公司。那时她还在月子里,愣是冲回娘家力挽狂澜,把场面给稳住了,一出月子又只身跑去北方把弟弟从土匪山上揪了回来,当真是女中豪杰。 后来丈夫得了机遇,一下子升迁当了市长,她便一心相夫教子,不再过问梁家的生意。不过生意场上的人都记得她当初的飒爽手段,不大叫她张太太或市长夫人,还是叫她梁二小姐。 “我外甥女这两天不大舒服,家姐在家照看,乔老板总记得她,我替她谢过了,”梁今曦拱拱手,又有些严肃道,“不过这香水是早早给她送去了,少了谁的也不能少了她,否则,我可是要挨揍的。” 梁四爷当初不肯跟梁今昕回来,一心要留在匪山上替三哥报仇,被她一个巴掌打得鼻血直流,问他是死人重要还是活人重要,剩下的两个弟妹是否任人宰割,老爹一辈子的心血要不要拱手让人,梁家是不是就这么从蒲州销声匿迹。 梁今曦听完一个晚上没睡,第二天便和她一块下了山。 众人听了梁四爷的话,又是大笑,相互让座之后又举杯敬酒。 韩墨骁端着香槟偷偷观察梁今曦,没想到他也正朝他看过来,瞥了眼他手里的酒杯,抬手让侍者过来,叫拿葡萄汁换了。 “四爷规矩这么严,”乔香寒瞧见了,笑道,“这种场合都不让韩老师喝点儿?我瞧着展助理和穆经理都喝了不少,您回去可要罚他们。” “乔老板这是当着我们家四爷面就开始告我的状了?”展鹏大声说着,快步走了过来,笑道,“一会儿吃饭,我要连敬您三杯。” 第62章 他旁边还跟着乔香寒说的那位穆经理,两人拉过两张椅子坐下。 这几个人聚在一块,很快又开始聊生意、聊斯雷格下一个新品,有展鹏在,给梁今曦翻译的工作也不需要韩墨骁做了。 他安静地坐在梁四爷身边,侧着身子看舞台上的演出。 梁四爷靠在椅背上听他们说话,趁众人都凑过去看琼斯拿出来的一款还在研发后期的新产品样品,伸手越过椅子的扶手偷偷拿住韩墨骁的手,垂在一侧捏他的指头玩。 韩墨骁以为他有吩咐,会场又太吵闹,便把头靠过去想听他说什么。 梁今曦却也以为他有话要讲,也扭头过来,两人的唇无意间从对方嘴上一擦而过,都愣了一下。韩墨骁要往后缩,手又被重重捏住了。 他无措地看着梁四爷,感觉心跳都停了,胸腔里挤挤涨涨的。 幸而梁今曦也只是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便假意扭头去看台上的表演,在他脸颊上似有若无地亲了一下便没什么表情地收回手,重新坐好了。 灯光都聚焦在舞台上,下头的人也各自忙着聊天,连他们这桌的人都没注意到两人短暂的动作。 韩墨骁转身,重新把目光转到台上看演出,却什么都听不到,过了好一会儿,心脏突然像才活过来一样疯狂地跳动起来,耳朵也不聋了,香槟和水果糕点的味道争先恐后地钻进鼻腔里,台上的人也终于清晰起来。 他抬手碰了碰脸,又碰了碰嘴唇,脸和唇都后知后觉地滚烫起来。 没多久,晚宴准备好了,风情万种的白蔓亲自来挽了琼斯,乔香寒也挽着梁今曦在众人簇拥下移步晚宴厅。 韩墨骁和琼斯的翻译一块走在最后,从侧门径直去了离主桌很远的位置。 饭吃到一小半,有个侍者突然走到韩墨骁跟前,把他面前的红酒杯撤了,换了杯葡萄汁,说是梁先生吩咐的。 一旁琼斯的翻译听见侍者,小声对他说:“我刚才给梁先生和琼斯先生翻译了一段私人对话,关于您的。” 韩墨骁闻言勾了勾唇,伸手夹了一块莲藕。 翻译见他没接话,脸色有些尴尬。 “我身体不好,就不敬您酒了。”韩墨骁端起葡萄汁敬了敬他,把话题扯到其他地方去了。 这个翻译和他并没有交情,突然提起这件事,应是已经知道他和梁今曦的关系,又知道他“勾引”过琼斯,要不就是想和他结交,以后有什么事也能传递到梁四爷那去;要不就是看不上他,打算来讥讽两句。 前者他帮不上忙,后者他也理会不了,索性也不想听了。 他下午吃了些点心,没吃几个菜就饱了,只好干坐着。 “这干锅羊肉上怎么没香菜?”旁边有人道,“其他一般要搭配香菜的菜也没有,蒲州香菜很贵吗?” “没有就没有呗,又不影响吃,”另外一人道,“你还计较这个?” “哦,不是,因为我很爱吃香菜,吃羊肉没有香菜很不习惯,”那人不好意思地笑笑,余光看了眼旁边的桌,突然拉住一旁的服务员道,“哎,为什么其他桌的菜是有香菜的?咱们这儿是不是忘记放了。” 香菜生吃也可以,一般都是最后放,等装好盘往菜上撒一把,爱吃的人就等着抢这一筷子,那人等了几个菜都没有,看到别桌却有,简直格外失望。 “不是忘了,先生,”服务员笑着解释,“梁四爷特别交代过,说咱们这一桌有客人对香菜过敏,这桌所有菜就都没放。” 那人见是梁四爷说的,便也没再说什么,安静地坐下了。 韩墨骁却猛地想起他曾随口说过的一句话来,他说他对香菜过敏,吃了会眼泪流不停。 那不过是一句显而易见的假话,梁四爷竟记到现在。细想想,他第一次去梁公馆吃饭,梁四爷便替他挑过香菜,后来再也没见过梁公馆的饭菜里放过这个。 他遥遥朝主桌望去,那边正觥筹交错、一派热闹的光景。梁今曦站着和人喝酒,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什么,随意朝他这儿看来,见他也正望着自己,也没什么表情,看了他一秒钟便转头应酬去了。 韩墨骁收回目光,瞥到手上的腕表,勾唇用手摸了摸。 他们这一桌基本都是些不重要的随行人员,来敬酒的少,很快就吃得差不多了,大家各自散去,他也走出晚宴厅,找到饭店的大堂经理,让他带他去打了个电话。 明天上午原是要去张家上课的,但他还得等梁四爷应酬完一道回梁公馆,兴许又要闹到半夜,便打电话去跟张家请假。 “韩老师,您最近是不是太忙了?”电话那头道,“我们家这两个孩子明年就要送到国外去了,英语课可不能耽误了呀。” “张太太您放心,明天下午我一定准时赶过去。”韩墨骁保证完又赔了不是,这才挂了电话,他没有回宴会厅,在大堂角落里找了个无人沙发坐着等。 这几个月请假请太多,雇主们有意见也正常。 他搓了搓脸,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晚宴九点多才结束,梁今曦送完几个重要的客人,回到宴会厅朝韩墨骁那桌看,一个人都没了。 展鹏道:“他们那桌早散得早,韩先生应该已经回去了。” “去找找,”梁今曦吩咐旁人,对展鹏和穆经理几个道,“你们今天也辛苦了,早些回去歇着。” 第63章 “我先送四爷回去再说,”展鹏笑笑,递过去一杯热茶,“您今天喝得不少,我怕您在车上就要吐出来。” 韩墨骁歪在沙发上睡着,模糊听到有人喊自己,睁眼瞧见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坐在自己跟前,带着圆眼镜,面相和蔼。 是西江来的经销商黄伟河,册子上有他的照片。 “黄先生,”他连忙坐直了,“您还在,可是宴会招待不周?” “哦,没有,都好。韩先生,”黄伟河犹豫一下,道,“若是我没看错,你应该是白世昌先生的养子,之前…叫白骁?” 韩墨骁一愣:“您认识我养父?” “果然是!”黄伟河笑了笑,道,“刚才看你跟在梁四爷身边,又姓韩,我还不敢认。六七年前我们在白家见过一面,你那时还小,打了个招呼就跑了。” “惭愧,我那时成天想着玩,”韩墨骁不好意思起来,“今天真没认出您来。不过,黄家一直都是白家的最大经销商之一,您怎么……” “哎,我们也不想这么大老远来蒲州进货,”黄伟河叹息一声,摇摇头道,“自从白老爷去世,白家公司主事的人全换了,几个姨太太的娘家人和白家那几房斗得不可开交,给我们的货是越来越贵、周期又长,跟以前的品质也不一样,有时还有过期的也掺杂在里头,我实在是……” 韩墨骁沉默不语,除了黄家,他已经在这次的名单上看到好几个白家下面的合作伙伴的名字了。 “白家那个小少爷还小,那么大的家业,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他接手,”黄伟河看了韩墨骁一眼,“白老爷总夸你聪明,要是你和白大少爷都还在,也不至于……我以为你还在欧洲留学,前阵子才听说了你的事,哎,命苦的孩子……” “黄先生,”韩墨骁见他面露悲怆,握了他的手宽慰道,“我如今也很好,白家的事自有姓白的人去打理,我也不便沾手。” “也是,也是。不过你能跟着梁四爷做事,自然是好,”黄伟河拍拍他的手背,笑道,“我瞧他也看重你,白老爷泉下有知,会高兴的。” 韩墨骁神色微僵,也笑了一下,说:“天色不早了,您不如早些回去休息,我帮您叫车?” “不用,我就在这楼上住,”黄伟河站起身,又看着他感慨道,“可惜我家也只有一个儿子还没婚配,要是还有待嫁的女儿,招你来做个女婿,帮我打理生意是再好不过了。” 韩墨骁不仅一表人才、气质出众,今晚的表现他也都看在眼里,要是真能入赘黄家,起码能帮黄家再上一层楼,可眼馋的同时又不可能去跟梁四爷要人,甚感遗憾。 “您抬爱了,我一钱不值,哪有这个福气。”韩墨骁陪着他走进通往客房的走廊,到了电梯厅,黄伟河又非要去房间里拿些从西江带来的特产让他带回去。 韩墨骁拗不过,只得跟着上去了。 第34章 派出去的人都回来了, 说找了一圈没看见韩先生。 “肯定回去了,”展鹏笑道,“他一个大男人, 您还怕他迷路啊?这么晚了, 四爷您赶紧回去休息吧。” 梁今曦微微皱了下眉,起身道:“把人都撤回来。” 今天的车多人也多, 阿德排在好多车后面,被堵着还没到门口。 梁今曦有些头疼,坐在大厅的沙发上闭目养神。 “我给您按按。”展鹏坐到他身旁,伸出手去按住他的太阳穴, 轻轻地揉压着。 韩墨骁提着一个纸包下了楼, 走到通往大厅的走廊尽头正要转弯出去,瞧见梁四爷正靠在大堂沙发上, 展鹏站在他身后替他按着头。 展鹏环顾一圈,看着门口的车辆, 低头在梁四爷耳边轻声道:“四爷, 阿德快到了,我们出去吧。” 梁四爷睁开眼,低声问:“问过没有, 人回去了?” “这儿离那孤儿院远着,兴许还在路上呢, 晚点再打电话去也不迟,出不了事,”展鹏说完又有些不太高兴, 声音也大了, “不过就是脸好看些,会几句英语, 又怎么了?小学文凭都没一个,值得您看得跟宝贝似的。” “还吃上醋了,小孩子脾气,”梁四爷笑了一声,“有些地方你不如他,多跟他学学。” “哪儿不如他了?至少我待四爷的心比他强,”展鹏推了推眼睛,翻了个白眼道,“他不就是个靠……” 梁今曦抬手拍他的嘴:“怎么教你的,不许背后说人坏话。” 展鹏立刻就闭了嘴,唇角却扬了起来,抬手擦了擦嘴角:“知道了。” 许是有些醉了,梁四爷起身时有些踉跄,展鹏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扶着人,揽着他的腰仰头道:“别装了,您的酒量我是知道的。” “四爷我被人劝了多少杯,”梁四爷一拍他的后脑勺,道,“你小子心里没数?” “有没有数我都陪您疯,”展鹏又笑起来,“先说好,今晚您可不能尽了兴就赶我回去,我要在您那儿睡的。” 梁四爷笑得浊气:“你爱睡哪睡哪。” 展鹏脸上更高兴,搂抱着把梁四爷扶上车。 后面还有很多车排着队,阿德没再耽搁,很快就把车开走,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之中。 等其他的车也陆续离开,韩墨骁才拎着特产如行尸走肉般走出欣日饭店,胃里突然一阵翻滚,扒拉着路边的一个垃圾桶吐了个干净。 第64章 不知道是怎么回的逢春院,柳芽倒了洗脸水正要睡,便瞧见一个人推开院门,踉踉跄跄地进来了。 柳芽忙放下脸盆,借着昏暗的灯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迎上去道:“院长?身上的衣服怎么换了?你干嘛去了?脸色这么难看,喝酒了?” 韩墨骁把手里的纸包塞给她,笑得有些虚弱,好像这些天补进去的营养一次性全吐没了:“你问题这么多,我该先答哪一个?” “唉哟,疼,”柳芽埋怨地打开他的手,又伸着脖子闻了闻,皱眉道,“这身上香味酒味烟味都有,你今天跟那个梁四爷去哪儿了?脸色也这么难看。” “累的,他们欣日开新品发布会,叫我给他当翻译去了,”韩墨骁推门进屋,把扯下来的领结放在桌上,又解下袖扣,“这衣服明天去送洗,袖扣收好别让彤彤他们拿去弄丢了,贵得很,过两天都要还回去。” “你去欣日饭店了?今天那边的可是大事,”柳芽拿起一个袖扣看了看,又看看她家院长,“那梁四爷挺信任你的,这么重要的场合特地喊你去帮忙。” “他要是真信任我,也不会直到出发前才告诉我要干什么、给我看那些资料,顶多就是试试我到底几斤几两,”韩墨骁脱了外套搭在衣架上,扭头问,“彤彤睡了?” “早就睡了,”柳芽笑道,“睡之前还念着想再吃梁四爷上次给的那种蛋糕呢……” “知道了,”韩墨骁打断她,“我洗澡去了,你也去睡。” “那个……”柳芽脸颊红红的,小声说,“许小二说天气冷了,怕孩子们洗澡着凉,给送了两个大木桶,我放了一个在洗澡间,热水还有,你去泡个澡吧。” 韩墨骁挑挑眉:“那小子这么知道疼人,将来我也能放心咯。” “胡说什么呢?”柳芽瞪了他一眼,转身满面红霞地跑了。 韩墨骁笑了一声,拿了换洗衣服出门去洗澡。 路过书房时,电话响了,他犹豫一下,走过去接起:“您好,这里是逢春教养院。” “到家了?”梁今曦的声音懒懒的,像带着低频电流发出的让人发痒的电波。 “嗯。” “怎么没等我?” 韩墨骁握着听筒沉默了一会儿,冷淡地说:“明天要去给人上课,太晚,就先回了。” “什么课非上不可,有你四爷重要?”梁四爷的语气依旧漫不经心的,“乔家的?” “不是,”韩墨骁深吸一口气,“我每周有六个半天的课,院里也要上,回头把课表给您送去。您若要召见,请尽量避开这些时间,我挺忙的,没办法随叫随到。” “四爷想见你一面,还得先申请,”梁四爷轻笑,“不如我亲自上门伺候韩院长?” “不敢,伺候四爷是我该做的,”韩墨骁脸上没什么表情,话也冷淡,“四爷替我赎表花了不少钱,我总得早点把债还上,分身乏术,四爷见谅。” 他态度生硬冷漠,几句话就将人推得老远,原先两人之间的那点默契、那些若有似无的暧昧和温存早已荡然无存。 梁今曦皱了皱眉:“尽是些不该计较的细枝末节。” “对您来说是细枝末节,对我不是。那么大一个人情,我不能不计较,”韩墨骁笑得喉咙发干,“本就是买卖,还是一码归一码妥帖些。欠您的这些,我慢慢还。” “怎么还?”梁四爷故意从浴缸里舀水给他听,话也说得流气,“四爷不缺钱,就缺个暖床的。” 韩墨骁反问:“缺吗?” 梁四爷想了想,又勾唇道:“当然不缺。” 可惜今天小狐狸一声不吭就跑了,梁四爷自己也醉了,再把人抓回来也只能捞在怀里睡干觉。 梁四爷微一思忖:似乎也不是不行? 不过现在已经太晚,还是舍不得折腾他。 韩墨骁想到展鹏那些话,抓着电话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白净的手背上青筋凸现,胸口像是被人重重锤了一拳,眼眶立刻就酸了,冷冷道:“就这样吧,我要睡了。” “你也是个孩子秉性,脾气还大得很,”梁今曦酒劲上头,浴缸里泡着又舒坦,竟也还没听出来韩院长不高兴,笑了一声道,“还是在床上坦诚。” 韩墨骁咬着牙忍着脾气正要说狠话,忽然听那头有人道:“四哥洗完没有?我都等半天了。” 一阵剧烈的恶心又从胃里直冲上来,他“啪”地把电话挂了,冲到洗澡间倒了两桶水,胡乱脱了衣服便蹲进了桶里。 冰冷的水冻得他一哆嗦,这才想起忘了添热水。 昂贵的西装、衬衣、皮鞋被丢得到处都是,他望着满地狼藉,捂着眼睛泡在凉水里懒得动弹。 梁今曦或许确实看中他的才能,给了他这么大的机会出风头,目前看来反响甚好,以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将他带在身边,白天替他打工,晚上陪他睡觉。 如若他不听话或者不得空也不要紧,梁四爷身边还有随时备用的角色,没一个是花瓶,也不养只能侍寝的金丝雀。 他是第二个展鹏? 还是第三个,第四个? 除了他,还有多少人等着被临幸? 梁四爷魅力四射,不但展鹏对他死心塌地,连他也忘了本,竟以为有人懂得他,愿拿一点真心待他。 他放下手,仰着头慢慢地沉入水里,脸色苍白,连嘴唇都被冻得失了血色,像一具新溺死在井里的尸体。 第65章 几天后,梁公馆收到韩墨骁让人送回来的衣物、鞋子,还有一封信。 梁四爷回来后拆开一看,是一张满满当当的日程表,旁的一个字也没有,连底下的签名都是拿一个缺了角的印章盖上去的。 韩院长竟真的把自己的日程安排给梁四爷递了过来,并在有空余的几个晚上用红色的笔画了圈,意思再明显不过:就这几天晚上可以留给梁四爷召他侍寝用,别的时间都没空。 梁四爷直接把那封信给撕了,连夜跑到逢春院去抓人。 然而他忘了对日程,今晚韩院长到乔家给乔齐玉上钢琴课去了,这会儿人还没回来。 彤彤躲在韩杉身后,乌黑的大眼睛看着脸比锅底还黑的梁四爷和他身边杵着的刀疤阿德,小声说:“杉杉姐姐,他是不是生气啦?” “不知道。”韩杉也有些发憷,但哥哥们这几天到隔壁市的学校听讲座去了,柳芽和王婶娘出门抬豆子,这院里现在最大的就她和韩枫,梁四爷一脸凶气,显然是心情不好,小的们都吓得早躲房里去了。 韩枫也没见过梁四爷几回,但也知道那次是他救了自己,走过去小声道:“梁四爷,您要是没有要紧事,不然先回去,有什么事我帮您转达,我哥一回来就让他给您回电话。” 梁今曦抬腕看表,都快十点了,问:“他总上课上到这么晚?” 韩枫和韩杉相视一眼,都点了点头。韩杉道:“白天院里也得上课,所以外面的有一半都安排在晚上……” “这么拼,”梁四爷随口道,“老韩院长选继任者的眼光倒是不错。” 为了一个孤儿委身于人,又负担这么多人的前程命运。 他本可以不这么苦,若是狠心一点,伤好之后离开这里另谋生路,哪怕也只是做家教,偶尔也那些钱接济一下这里,自己的日子不也好过许多? “不是老院长选的,院长是自己主动要做院长的,因为……”韩杉欲言又止。 “继续说。” “老院长是小枫的亲生父亲……”韩杉看了一眼韩枫,“当初为了给院长筹医药费偷偷去卖血,后来感染才去世的,院长一直觉得是他害死了老院长,所以……” “我没怪过他,”韩枫蹙着眉,眼眶有些泛红,别开眼道,“是地下诊所害死我爸的。” “院长能下床后就去找那诊所,”韩杉道,“可是他们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姐姐我困了~”彤彤早到了睡觉时间,揉着眼睛往房间走,路过梁四爷身边的时候许是害怕,走急了没留意一个小阶梯,直接就栽了下去。 韩杉连忙转身去拉,便见梁四爷长臂一伸把孩子提了起来。 彤彤额头上红了一大块,还沾着一个泥印子,幸而没破皮,小姑娘的眼泪已经直打转了,见把她拎起来的人是梁四爷,又不是很敢哭,憋着小嘴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梁今曦接过阿德递来的手帕替她擦泥,下手没个轻重,泥是擦干净了,彤彤也终于疼得顾不上害怕,哇哇大哭起来。 尖锐高亢的哭声冲破夜空,比打仗时的炮仗声杀伤力还大,梁四爷只觉天灵盖都被她掀了,不由别开头,脸色更难看了。 这小东西这么难哄,韩院长竟还拿她当个宝。 那天在蛋糕店他要是没去,不知道会怎么收场,就韩院长那点不值一提的武力值,就算把东西买成了,少不得又得挨一顿皮肉之苦。 韩枫吞了下口水,不停地给韩杉使眼色,这尊大佛要发起怒来,把彤彤伤着了可咋办啊? 韩杉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接人:“我来哄吧,别把您的衣服弄脏了。” “不哭,我就带你去接你爸;”梁四爷却转身抱着彤彤往外走,“继续哭,我就把你爸接走,明天都不许他回来。” 彤彤一听,哭得更大声了:“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梁四爷:“不许。” 韩杉欲哭无泪,哪有这样哄孩子的!她是摔得疼才哭的,又不是胡闹。 “四爷!”韩枫吓了一大跳,赶忙跟上去道,“四爷!彤彤还小,您别跟她一般见识,我们院长马上就回来了,不劳您……” 梁今曦回头瞥了他一眼,眼神仿佛要吃人,韩枫不敢再说话,默默跟在后面,心里急得跟油煎似的。 韩杉赶紧从门口溜出去找柳芽去了。 幸而梁四爷只是吓唬人,走到门口又转弯,在院子里溜达起来。 彤彤哭了一会儿也不哭了,但额头还疼着,又不敢说要下去,于是把小脑袋凑到梁四爷嘴边,可怜巴巴地说:“吹吹。” 梁今曦沉着脸冷冷看着她。 第35章 彤彤依旧把小脑袋怼在他嘴边:“疼, 吹吹。” 梁四爷无奈,吹灰似的对着彤彤的脸随便喷了两口气儿:“他把你养得到娇气。” 彤彤:“还疼,再吹吹。” “噗。”一旁阿德没忍住笑了半声, 不等梁四爷拿眼风剐他, 立马又清了清嗓子,拉着脸站好了。 “……” “还疼……” 给这小妮子吹了四五下, 总算不哭了。 按梁四爷早年的脾气,打仗时谁要敢这么来来回回的逗他玩,直接一梭子就给过去了。 “谢谢伯伯,彤彤不疼了。”女娃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 却已经笑开了, 抱住梁今曦的脖子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 第66章 “胆子挺大,”梁四爷眼睛一瞪, 转过另外一边脸,命令她, “这边。” 彤彤被他逗得咯咯直笑, 大方地又给了他一个亲亲。 梁四爷捏了下她肉滚滚的脸蛋:“这还差不多。” 想了想,又叮嘱她:“除了伯伯外面都是坏人,不能给抱, 知道吗?” 彤彤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小脑袋枕在他肩膀上, 偷偷打了个哈欠。 乔家的车今天有其他用处,韩墨骁回得晚,刚到逢春院就被蹲在门外的韩枫给扯住了。 “哥你可回来了, ”韩枫胆战心惊地把事情简要说了, 又小声道,“梁四爷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抱孩子上瘾, 怎么都不肯把彤彤还给我们。”、 “人呢?”韩墨骁心里一惊,皱着眉问,“他把彤彤带走了?” “没呢。”韩枫推门叫他进去,用下巴指了指院子里那张大椅子,“哝,两个都睡着了。” 梁四爷闭着眼半躺在韩墨骁养病时买来晒太阳的摇椅上,身上盖着韩墨骁的被子,彤彤露出了小半个脑袋,睡得很安生。 院里其他人都睡了,柳芽回了院里,见他们进来忙“嘘”了一声,道:“天凉了,他又不肯进屋,这可怎么办?” 韩墨骁松了口气,道:“你们都去睡吧,这儿有我就行了。” 柳芽和韩枫点点头,各自回了房。 韩墨骁走过去弯下腰,就着被子把彤彤裹了抱起来,道:“四爷还要装睡到什么时候?” 梁今曦睁开眼,唇角勾了起来:“我醒没醒,小韩院长果然是最清楚的。” 韩墨骁不接腔,转身抱着彤彤走进她房里放到床上,彤彤有些要醒,皱着小眉毛嘟囔着“爸爸”,韩墨骁拉过她的被子替她盖好,小声道:“爸爸在,彤彤乖,快睡觉。” 梁四爷插着兜靠在门框上看着,突然说:“你身份多,样子也多,哪个才是真的?” 自身难保,又自觉揽了这么多、这么大的责任;不甘堕落,又曲意逢迎;自视甚高,又任人欺辱;社交场上左右逢源,私底下却有两副嘴脸。 一个什么家道权势都没有的孤儿,竟妄想在这世道把十来个孤儿都送去上大学,可笑又可悲。 韩墨骁把孩子哄睡了,转身把梁四爷赶出去带上门,又将人领进自己房里:“四爷若是来接我去梁公馆的,现在就走吧,不过我明天一早还要给院里孩子们上课,今晚您不要折腾太久了。” 梁今曦剑眉微蹙,深沉的凤眸里一丝光都没有,声音也冷了下来:“既然这样,就在你这儿做。” “四爷也看见了,院子里这么多孩子,隔音又不好,”韩墨骁顿了顿,垂着眼说,“我那床您睡着也不舒服,还是去梁公馆。” “韩院长还挺注意形象,”梁今曦坐到椅子上,“你在床上可不这样端着,缠人得很。” “梁四爷自己也是男人,”韩墨骁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自然知道男人做起那档子事,都是没有脑子更不要脸的,怎么舒服就怎么来。” “和畜生没有两样。”他笑意更甚,话里把两人都骂了,脸上娼气十足,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水波流转,看人的时候带着明晃晃的钩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宽衣解带。 梁今曦倏地攥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扯,将人拉到怀里按在腿上,捏住他的下巴道:“你是到底为什么非要故意惹我生气?” “不敢,”韩墨骁被他捏得下巴生疼,却伸手去解他的扣子,微凉的手滑进衣服里抚摸他紧实的胸肌,“算了,四爷要是不愿意回梁公馆,我在这儿伺候您就是,不过您要轻一点,床会散的。” 梁今曦额角的青筋涨了起来,抬手就把人掀了下去,眼里寒霜一片,看样子是真动了气。 韩墨骁摔在地上,两手撑在身后坐着笑起来:“四爷这副样子,就跟情人之间闹了别扭似的,何必?您这么认真,我倒不知这戏该怎么接了。” “只想做戏就好好演,别端着你那点清高和自傲,”梁今曦居高临下地看他,抬手拍了拍大腿,“无论掀你下去多少次,都给我重新爬上来,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我要,就给我把衣服脱个干净。” 韩墨骁渐渐不笑了,清亮的眼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他的眼睛长得很漂亮,可如果眼神有实质,梁四爷早被射成了蜂窝煤。 “要是对这命、这世道人心不服气,就给我认真一点,”梁今曦垂着眼,声音依然没有一点温度,“别在这儿自怨自艾、认为全世界都欠了你。” “我的本事?”韩墨骁冷哼,“我的本事就是人前做四爷的跟班,人后做四爷的情夫,和展鹏一样?” “展鹏和你不一样,”梁今曦冷声道,“你要作践自己,别带上旁人。” “是,四爷早就警告过,他不是我能招惹的人,是我失言了,”韩墨骁站起起来拍了拍身上尘土,“您说,想让我去欣日做什么职位?我这学历也不高,怕是只能帮您看大门。” 梁四爷冷哼:“欣日有的是看大门的,用不着你。” 韩墨骁把脸转开不接话,站得歪歪斜斜,神情也恹恹的,像被惯坏的小少爷。 “欠管教,站好,”梁今曦皱眉,管教孩子似的训道,“和你说正事,不知道看着人?你瞧瞧你,小瘪三似的,哪还有一院之长的样子?” 第67章 韩墨骁心里不服,心说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还真把我当你养的宠物了? 可梁四爷眼见着是真动了气,他不想惊动院里其他人,只得站直了身子,不情不愿把脸转了过来,耐着性子听他说话,打定了主意什么职位也不接。 “乔香寒一个女人管着整个公司,总有力不从心的时候,乔家又没有其他人能撑着,”梁今曦道,“你去香玉帮帮她。” 话音一落,韩墨骁眼里的戏谑和嘲讽都变成了惊讶和愕然:“我……去香玉?” “你刚从乔家回来,她没跟你说?”梁今曦顿了顿,“这女人果然剔透。” 尽管韩墨骁逢人便说只是欣日临时的翻译,不是梁今曦的员工,论认识先后,还是乔香寒先遇到韩墨骁,也算是他的雇主,有话当面和他说就是。 但她想请韩墨骁去香玉,却特地先来和梁今曦说,理由是韩院长心里记挂那些孤儿,一般人聘不动他,想让梁四爷帮忙当说客;又说要是梁四爷自己打算把人留在欣日,便请帮她留心和韩墨骁一眼优秀的人选,回头推给她,去香玉给她打下手。 若梁今曦不放人,她也不和韩墨骁提起,就当没有这回事,横竖影响不到她和梁四爷的关系。 “她是我二姐的朋友,当初帮过梁家,你要是愿意,这两天把院里的事处理好,三天后去香玉报到;要是不愿意,自己打电话跟乔香寒说。”梁今曦说完便站起身,看样子要走。 “你……”韩墨骁伸手拉住他,“你没打算让我进欣日?” “让你进欣日,白天替我卖命,晚上还得跟我上床,岂不囫囵个全卖给我了?”梁今曦转头看着他的眼睛,淡漠地说,“我要真敢这么剥削你,你心里恨起来,哪天趁我不备,只怕我就是第二个赵雷音。” 韩墨骁放在身侧的手握成拳,眼睛死死盯着地面,心脏也难受起来,像有人拿了一把铲子在他心里挖,一铲子下去,热乎的血就呼啦啦地往外冒。 良久,他抬起头哑着嗓子问:“琼斯和我吃顿饭四爷都不放心,怎么愿意放我去乔老板那里?” 那天他和她跳舞,梁今曦也没有问起。 “你在乔香寒家里做了半年家教,她要打你什么主意,你还能逃得掉?至于你,”梁今曦勾了勾唇,黑沉的眸子逼视着他,“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想必你也不敢忘了你是谁的人。” 韩墨骁瞳孔微睁,眼睛红得要滴血,刚才的一些乱七八糟的懊悔、难过、感动、委屈,和想要问清楚的欲望都被他这句话绞了个粉碎。 是了,他要是敢背着梁四爷勾搭别人,不论男女,他总有办法叫他生死不能。 一个蜉蝣般的人物,哪敢背叛梁四爷?区区一只红子,哪有资格质问提着笼子的人有几个宠物?就算他告诉他了,然后呢? 两人一个唇珠如玉,一个唇峰如刀,相隔比过三四厘米。他们呼吸相闻,眼里都有对方的影子,却谁都没有说话。 最终,梁四爷丢下两样东西,转身走了。 韩墨骁又呆立了一会儿才走到书桌前,伸手将那两样东西拿起来。 一样是香玉下的聘书,乔香寒一点不含糊,直接给了总经理助理的职位;另一样是一枚玉质的印章,触手生温、没一点杂质,栩栩如生的一条蛟盘在顶上。 韩墨骁拿过印泥压了压,在白纸上盖了一下:韩墨骁印。 小篆。 第36章 欣日大厦。 开完会后, 众人走出大会议室各自回了岗位。展鹏跟在梁四爷身后进了总经理办公室,反手把门关了,一脸不高兴地问:“四哥, 听说你给韩墨骁介绍工作了?” 私底下, 他还是喜欢和小时候一样喊梁今曦四哥。 “你消息倒灵通,不是, ”梁今曦端过秘书两分钟前放在桌上的茶喝了一口,随意道,“乔老板自己看上了,托我替她把聘书送去。” “你就替他遮掩吧, 小学文凭都没有, ”展鹏翻了个白眼,“仗着长了张讨喜的脸又会花言巧语就贪得无厌了, 傍上四哥还不够,我要是乔……” “闭嘴, ”梁四爷抬眼看他, 神情严肃,声音也冷,“你见过他做的东西, 也看到过他在发布会上的表现,还在说这种话?他是没文凭, 可你别忘了他大学只读了一年多,经济、营销、法律、经营哪点没学好?” “不过是一两次的表现罢了,谁知道他到底几斤几两?”展鹏见他这么护着, 更不高兴了, “香寒姐是你的老朋友,或许只是想给他口饭吃, 碍着你的面子才给了那么高的职位。” “乔香寒是什么人你清楚,我没那么大的脸。韩墨骁早就是乔家家庭教师,需要的只是一个被她发掘的契机,如今契机出现,人家施展才华的机会自然来了,有我没我都一样,”梁今曦放下茶杯,想到昨晚小韩院长的某些话,又道,“你我不过是比他会投胎一些,先占了高处的位置,这不是你看不起人的理由。” 韩墨骁身在低处,却活得比谁都顶天立地。 他只是不够市侩、不够虚伪,又不得已用那种方式保全在乎的人,不代表他就低人一等。 “平时也不见你这么多道理,我和你是从小的交情,不过说他两句罢了,你就这么护着,”展鹏噘着嘴小声道,“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打我小报告、给你吹枕边风了。” 第68章 “人家可没干这事,”梁四爷笑了一声,神色缓和了些,“你也二十多了,别耍孩子气。我是你哥,别人抢不走。” 展鹏心里一酸,心说谁要你做我哥,我要的是…… 但他没办法说出口,只得勉强笑了一下:“反正我没见你对谁那么好,也没跟谁那么亲密过。要是我跟他打起来,你帮谁啊?” “你和他打?”梁四爷笑出声来,“你可打不过小韩院长,别去惹他。” 那小狐狸打架都是直接往要害里下手,黑得很,展鹏这样只会花拳绣腿的小公子哥,韩院长只怕是一刀子一个。 “那可不一定,不对,我是问你帮谁。” “我看戏,”梁四爷道,“不帮你,也不帮小韩院长。” “你果然偏心,”展鹏没好气道,“叫我别跟小孩子似的,喊他却一口一个小韩院长。” “他不一样。”梁今曦淡淡道。 小韩院长就是小韩院长,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至少谁都没有他会气人。 但哪怕他还生着那喜怒无常、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甩人脸色的小狐狸的气,梁四爷心里依然觉得有滋有味,一边气他把两人直接好不容易拉近一点的距离又冷冰冰地拿“做戏”这样的字眼推开,一边又希望这只是小韩院长害怕他们的关系变了质,掺杂了真心在里头的应激反应。 如果小韩院长真害怕了,说明他看他也不一样了。 展鹏瞥见他嘴角不经意间泄出的一丝笑意,不由神色一滞,强忍着情绪开着玩笑:“我小时候不也和你一块睡觉,有什么不一样?” “滚蛋!那时候才几岁?”梁今曦笑骂道,“你又不喜欢男人,别瞎好奇,回头你爸知道了,亲自打断你的腿。” “小气,不说就不说,我也不想知道,”展鹏故作轻松地转开话题,“他不是香玉总助么,以后我自然有机会看他到底有什么本事,把我四哥迷得神魂颠倒。” “人家还不一定答应。如果去了,公事上你和他代表欣日和香玉,该严的地方可以严格,不能让的也可以不让,但是,”梁今曦收起笑意,带点警告的意味道,“不许公报私仇私下找他麻烦,更不许学赵家那个对付院里的老弱病小,否则你知道后果。”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至于去害人吗?”展鹏的笑脸挂不住了,天也聊不下去,抬手扶了下眼镜道,“我还有工作,先出去了。” 说罢他匆匆出了门,一路神色无异和人打招呼,回到自己办公室后关好门,拉下所有窗帘才松懈下来,揪着头发蹲下了。 他带着一腔热忱回国来了蒲州,听闻梁四爷喜欢男人,偷偷高兴了许久,可没过多久又发现传闻似乎不对。 四哥待他很好,却只和小时候一样只拿当小孩、当弟弟,对其他男人也一点兴趣都没有,还极其厌恶有人用男色讨好他,对于那些自以为是、玩欲擒故纵那一套的漂亮男人更是退避三舍,肉眼可见的嫌弃。 展鹏所以能和他称得上亲密,除了小时候的情分,还因为他装着自己是个纯直的,对梁四爷也只有对兄长的亲厚罢了。 后来他借机问了四哥到底什么性向,人家直言确实喜欢男人,只是挑剔,不喜欢舔着脸送上门的,弄得他更加不敢表明心意。 谁知横跑出来的一个韩墨骁明明也是舔着脸送上门的,却即刻就把四哥拿下了! 那人找上四哥不就为那一院子孤儿和自己的利益,哪有一丝真心? 四哥要只养着他玩玩也就罢了,这才几个月,竟就被他迷得公私不分,签约仪式那天还撇下他这个发小兼贴身助理,把那姓韩的打扮得跟新郎官似的,两人一晚上都黏在一块。 床上的位置韩墨骁占了,连床下的位置也要抢,展鹏一晚上看着那两人亲密无间地耳鬓厮磨、默契十足地和来宾谈笑风生,感觉心都碎了。 暗恋多年无花无果,一晃神四哥却已经有了在意的人。 琼斯说新品的时候,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产品上,只有他还偷偷注意着梁今曦。 他看到四哥趁众人不注意,大庭广众之下偷偷亲吻那个人,吻过后又若无其事地转回来继续听大家说话。 展鹏少年时第一次做春梦,梦里就是梁今曦,此后的七八年里没有换过人,哪怕在英国留学时,好几个样貌英俊的同学对他示好,他心里装着的全是梁家的四哥。 可是那一刻,他被那种无声的甜蜜和短暂的浪漫深深刺痛了。 刚才只是嘴上抱怨几句,四哥竟拿他和赵雷音作比,警告他别去伤害那个人…… 展鹏咬着手臂,压抑地无声哭了出来,灼热的泪水和粗重的呼吸将金边眼镜弄得雾蒙蒙的,挡住了赤红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又抬起头来,摘掉眼睛擦着上面的雾气,等擦干眼泪,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四哥再宠他又如何? 二姐是不会让梁家当家人、欣日总经理一直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的。她可以自杀一次逼四哥去相亲,也可以自杀两次三次,一直到四哥同意和女人结婚为止。 反而是他这个弟弟可以一直光明正大地呆在四哥身边。 ------ 韩墨骁给乔香寒打了电话应下差事,又把所有家教都辞了,算了算乔香寒开给他的工资,考虑请一个老师来院里给孩子们上课。 第69章 其他的事还没安排妥帖,逢春院便又迎来了一位新客。 “韩老师,您怎么能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把我家教辞了?”少年皱着眉站在韩墨骁的书房,一脸兴师问罪的样子。 那是个很漂亮的小少爷,长得和乔香寒有五六分像,眼睛大而圆,身形清瘦挺拔,皮肤有些苍白,头发却很黑,梳着那个时候公子哥们都喜欢的整齐妥帖的背头,身上是合身且时新的米色细纹格子西装,外面穿着咖啡色风衣,脚上是这个月刚上市的新款手工羊皮鞋。 “我打电话去乔家的时候你还没放学,”韩墨骁拉了椅子叫他座,道,“你姐姐自会给你再请新的家教,肯定比我专业。” “我不要其他家教,”乔齐玉一屁股坐下,别开眼不高兴地说,“她要什么人招不到,我好不容易有个能聊得来的,她却偏要跟我抢。” 韩墨骁有些头疼,这位小少爷平时练琴也不多勤勉,就是学着玩,每次去上课,一小半时间都拉着他说闲话,如今倒赖上他了。 “乔老板生意做得艰难,平时太忙,你不也总说她不着家么,”韩墨骁笑笑,道,“我去帮帮她,她也能多陪陪你。” 乔齐玉低头拽着自己手上一串檀木珠子,小声道:“我不管,就算你去公司帮忙,也要继续给我上课。” “我给你两倍家教费,”见韩墨骁不接话,乔齐玉又抬起头,养得娇嫩的脸上尽是恳求之色,声音也软了下来,“韩老师,我在这里一个真心的朋友都没有,你就答应我吧。” 他的父母早就没了,少时和乔香寒辗转来到蒲州,两人相依为命。学校那些公子哥背地里都说他姐姐生意做这么大是因为爬上了洋人的床,他只要听见便要上去跟人打架,偏又打不过人家,受了不少欺负。 乔香寒对那些留言丝毫不理会,也没太多时间安慰他,知道他喜欢弹钢琴,便替他请了钢琴教师,想让他少往外跑,多静静心。 那些老师当面和善,背地里不是对乔香寒和香玉有想法、心思完全不在教学上,就是和外面的人一样瞧不起他们。乔齐玉冰雪聪明,和人处一段时间便知他们另有目的,连着赶走了好几个老师,在蒲州也算是出了名的难伺候。 韩墨骁经其他雇主介绍,半年前开始教乔齐玉,这才消停下来。谁知道去参加了一个什么签约仪式,姐姐自己倒也看上韩老师了,要把他调到公司去,家教也要辞掉,乔齐玉当然不依。 见他快哭出来,韩墨骁叹了口气,点头道:“钱就不用了,往后我还是一周两次去你家给你上课,但是你要好好练琴,别再叫你姐姐操心。” “知道了。”乔齐玉这才笑了,和韩墨骁闲聊几句,又对这个院子好奇起来,揣着兜要出去溜达。 韩墨骁让柳芽把人领走,心说这下子比从前更忙,除了上班,还得时不时去给这小子作陪,只怕梁四爷那儿依然不得随叫随到。 想到梁今曦,他心里又重起来。 四爷说得对,这世上没人欠他,只有他欠别人。傍上梁四爷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人家里里外外这样帮他,他倒怨起人来,实在不应该。 再说,梁今曦风流倜傥、能力超群、家大业大,姐姐姐夫又都是了不得的人物,马上还要有个岑司令来替他撑腰,全蒲州城谁有他风光?那赵雷音知道他跟了梁今曦,除了那天呛过几句,再也没敢出现过;琼斯更是直接和他断交了。 这样一个人物,想要什么人没有,再说他已经三十岁了,身边不可能只他一个,难不成还为了他这个浑身是刺、又不懂得讨他欢心的人,把那些老人都遣散了? 何况他几次惹了四爷不快,人家非但没有和他计较,还一再帮他,又替他寻了这么好的差事,实在没有一点对不住他的地方。 是他太幼稚,平日里对着谁都像模像样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梁四爷跟前就原形毕露。 以后安分点吧,别再惹人生气了。 韩墨骁摸了摸手上的腕表,想起梁公馆那个疯狂的暴雨天,想起书房里那个怀抱,想起满墙的字画,想起太阳的手笔,想起宴会厅里那个无声的瞬间,最后,又想起那个人和展鹏在一块的情形。 他抓着那枚印章伏在案上趴着,一动不动。 一个小时后,柳芽来敲了敲门,见没人应,便自己进来了。 “院长,”她小声地叫他,“院长?你怎么这样睡着了,快醒醒。” 韩墨骁抬起头,脸上被压出来两道深深的红印,眼里全是红血丝。 他问:“乔齐玉走了?” “早走了,见你关着门就没来打招呼。但又有两个自称是小学招生的老师上门了,说是,”柳芽挠了挠头,“来跟咱们商量院里孩子们入学的事儿。” “入学?”韩墨骁起到脸盆架那儿洗了手脸,“我们只是登报要招聘教书的老师,怎么招生的来了?” “说是要给院里的孩子们做个测试,如果过了就给他们办蒲州小学的入学手续,”柳芽眨了眨大眼睛,疑惑道,“蒲州小学不是贵族学校么,怎么会来我们院里招生?” “行,我知道了,你把人领到厅里泡上茶,我马上就来。” “诶。” 第37章 欣日总经理办公室。 “四爷, 那位韩院长来找您,”女秘书端了咖啡进来,笑容甜美, “虽然没有预约, 但我怕他有急事,就让楼下放他上来了。” 第70章 梁今曦头也没抬:“请他进来。” “好。”秘书很快就把韩墨骁领了过来, 又给他也端了杯咖啡,面带微笑地出去了。 韩墨骁坐了好一会儿,见梁今曦依然埋首办公,丝毫没有要理人的意思, 便道:“四爷要是忙, 我改天约了时间再来。” 梁今曦随口道:“学校去人了?” “去了,当场考了试, 几个孩子两个二年级,两个一年级, 过两天办好手续就插进班里去开始上课, ”韩墨骁顿了顿,补充说,“彤彤还小, 要明年再启蒙,也都谈妥了。” “挺好。”梁四爷点了下头, 又随手拿了份文件打开看。 韩墨骁看了他两眼,见他余光都不往自己这儿瞟,又道:“他们其实都还差点, 蒲州一小原本也从不收我们这样出身的学生, 让四爷费心打点,我实在过意不去, 所以来谢……” “张市长同意的,你要谢就去谢他。”梁今曦依然淡淡的,目光还在手上那份文件上。 “四爷也是要谢的,学费和各种费用那么多,小学阶段全给免了,还包一顿营养午餐,这总不是张市长交代的,”韩墨骁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拿出一份文书道,“听说四爷还给学校所有班级换了新的桌椅、一千册图书、五百套校服,都是因着要把逢春院的孩子安插进去的缘故。这几个孩子和我商量,都算您认养的,今后但凡您需要,一定前来报恩。” “我不需要报恩,也不做他们干爹,”梁今曦把那文书接过来扫了一眼,又推回去,“你告诉他们,谁打着四爷的旗号在外头狐假虎威,决不轻饶,将来也别以为能蹭着我的脸进欣日。” 韩院长说了大半天,梁四爷还是这个态度,韩院长便不干了,头一扭道:“这些话,您改日去院里自己跟他们说,我又不是您的员工,凭什么替您做传话筒?” 梁今曦“啪”地丢下文件,抬眼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韩墨骁垂着眼挑着眉,拿下巴怼着人,一脸的叛逆。 无声对峙一会儿,梁四爷勾了下唇:“有你这么趾高气昂来求和的?” “我就这脾气,”韩墨骁也笑了,忽又板起脸道,“您要不喜欢就算了,我看展助理在您跟前和颜悦色的,您不如别找我了。” 昨天才听展鹏嘀咕了一番,小韩院长今天又提起,梁四爷终于警惕起来:“你和小鹏之间有龃龉?什么时候的事?” 韩墨骁今天是来低头的,其他的事已经想通了,以后就想好好上班,好好报答梁四爷对他和逢春院的好。 大不了以后该躲的躲着点,看不见听不着那些不想知道的也就罢了。 “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他知道随便糊弄过不了梁四爷这关,便道,“他看不上我以身典利——虽说这是事实,可我这人脾气差,他又总爱在我跟前表现优越感,我自然也不喜欢他。” “我说过他了,他心地也不坏,你别和他一般见识,”梁四爷顿了顿,又安慰他,“小韩院长也不用妄自菲薄,换了谁都不会比你做得更好。” 韩墨骁抿唇点了下头,静静看了他一会儿,黑白分明的眼睛澄澈如水,又说:“四爷教得好。” 尽管前天晚上梁四爷那些话说得并不好听,但韩墨骁明白,人家是拿他当了自己人才会那么说。而他被一点不该产生的情感蒙蔽了双眼,钻进一个死胡同还不自知,忘了自己最重要的任务,斤斤计较和一个男人吃起醋来;也不该把梁四爷特地给他去锻炼的机会看做是要物尽其用,要压榨他的剩余价值,这种想法不仅狭隘可笑,也实在将梁四爷想得过于小人。 他不该那么儿女情长,既然选择了用自己交换些什么,机会来了,抓住就是。情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更不能当饭吃,何况他和梁四爷并不处于对等的位置上,他并不属于自己,就算没有展鹏,这点念想也该掐掉,否则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太蠢了。 梁四爷几句话点醒了他,人家也长了他七八岁,这点管教他服,他认。 这人隔三差五就把梁四爷气到几至心梗,突然乖这么一下,梁四爷心里跟被猫拿爪子轻轻挠了一下似的,立刻就想把人抱进怀里,但他瞥到眼韩院长肩上挂着的东西,便问:“还有什么?” 韩墨骁把锦盒取下来放在桌上,犹豫了一下后推过去:“我写了几个字,您要是不嫌弃就留着。” “嫌不嫌弃也得看了再说,”梁四爷拿过那盒子,“你有前科,随便打发的东西我可不要。” “哎,你回去看。”韩墨骁按住他的手,眼神有些闪躲,连耳尖都红了。 梁四爷瞧他可疑,偏是不听,捏住他的指头一根一根把他的手指掰开,当面打开了那幅字。 【东曦既驾,今是昨非;冰骁雾散,墨逆于心。】 小狐狸还算有点良心,写的是他最喜欢的行书。 “极有张力,写得好,”梁今曦随口点评,又指了指两个地方,“可惜这两个成语写错了。” 应该是【冰消雾散,莫逆于心】。 话刚说完,梁四爷的唇被两只微凉的手突然捂住。 “你故意的。”韩墨骁一张俊脸涨得通红,秀气的眉毛微微蹙着,眼神清亮,粉唇微启,唇上宝珠圆润饱满,叠着手捂着他,一副无措的模样。 梁四爷早就被他勾得心痒,被他拿手捂着唇,很快便凤眸微沉,眼神变得深沉起来,灌满了危险。 第71章 韩墨骁被那凤眸里膨胀的欲望和一些说不清的东西烫得立刻收回手,连指头尖都红了。 “不小心写错了…我拿回去重写。”他胡乱说着便转过桌角,抬手去抢那副字。 梁四爷握住韩墨骁的手腕:“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拿回去的道理?错就错了,不跟你计较,这幅字我要了。” 韩墨骁想抽出手来又抽不动,别开眼道:“四爷都一把年纪了,胡说起来比不懂事的孩子还能扯。” 明明知道他是故意写错,非要当面说出来,叫人尴尬,早知道让小枫送过来就是。 梁今曦攥着他的手一拉,韩院长便整个人都凑他身前去了,连忙拿手抵住他的胸膛,也不知那重重的心跳声是谁的。 两人离得很近,连对方身上的气味都闻得到。 “谁一把年纪?”梁四爷顶着那张清隽矜贵的脸,话却浑里浊气,暗哑低沉的嗓音跟调情似的,“嫌我?床上没满足你还是怎么,回回喊着不来了的是我这一把年纪的?” “……”韩墨骁被他这么近距离调戏,脸都烧穿了,不由小声骂道:“白日宣淫,不要脸。” “你再骂。”梁四爷作势要亲,又凑近了两分。 韩墨骁往后仰,嘴里还骂得更大声了:“满脑子都是不要脸的事,不是畜生是什么?” “不要脸的事我一个人干不成,”梁四爷把人捞回来,将他的脑袋按回怀里,“我是畜生,你就是小畜生。” 韩院长身形修长,骨架也不小,但梁四爷比一般男人大两号,这样圈着他恰恰好,有一种完全拥有他的踏实感。 “畜生就畜生吧,众生平等。”韩墨骁笑了一声,抬手缓缓抱住了他的腰。 不上床的时候,韩院长极少让梁四爷亲近他,这样主动的拥抱更是从来没有过,梁四爷侧头在他脸上亲了亲,闻出他今天的香水正是上次给他的玫瑰诗人,问:“不闹脾气了?” 韩墨骁垂下眼帘:“本来就是我的错,” 至于别的,他没有立场、更没有资格和梁四爷置气。 梁四爷得了便宜,却还不放过他:“错哪儿了?” 韩墨骁心口一紧,挑了些边边角角道:“我意气用事,小肚鸡肠,小人之心度君子指腹,我乱说话……” “还是不知道错哪儿了,”梁今曦无奈似的叹了口气,低低道,“畜生,是,我看见你就想把你裹到床上去;但做戏,不是。” 韩墨骁把脸埋在他肩上静默了一会儿,低声道:“知道了。” 不过他已经知道不能再胡乱心悸,便扭头指了指那字画,理直气壮又虚张声势地耍赖:“我这不是来认错了么,四爷就别气了。” “看在它的面上,原谅你。”梁四爷把字画收入盒中,微微扣住他的下颌低下头来。 这人的唇利如刀锋,已然近在咫尺。 被它吻过就会受伤。 韩墨骁终究躲开了,踮起脚缠绵地亲他的耳垂。 梁今曦将他搂紧,按着他后脑勺在他光洁如玉的颈侧轻咬了一口,沉声道:“狡猾,床上收拾你,等我下班。” “今天不行,”韩墨骁一抬头,见梁四爷脸霎时又黑了,笑道,“我明天一早要去香玉入职,还得去买几套合适的衣服,手提包也破了,这就得走。” 他有正事,梁四爷便也不再犯浑纠缠,放开他拿起桌上的电话去拨:“让阿德带你去欣日百货选,记梁公馆账上。” “不用,我手里有钱,”韩墨骁按着他的手,“四爷认养的是那几个小的,怎么连我的吃穿也要管吗?” 梁今曦扬唇一笑:“差点忘了,我们小韩院长接下来可是香玉的总助。” “欣日的差事也是四爷给找的,”韩墨骁又抱了抱他,仰头看着他清隽的脸,轻声说,“我会努力的,谢谢。” “是你自己的本事,”梁四爷拍拍他的屁股,“嘴上谢不算,又忘了?” “下次。”韩墨骁在他脸上亲了亲,等他要追过来亲他的时候后退两步,转身溜了。 梁四爷办了一会儿公,重新打开了那幅字,落款处有个章,正是他给韩院长刻的那一枚。 十分钟后,黑色的药瓶再次被打开。 第38章 香玉贸易的生意虽然没有欣日做得那么广, 但公司正在上升期,事情多得很。韩墨骁入职没几天便随乔香寒去隔壁两个市出了一趟小差。 他做家庭教师时和乔香寒不算很熟,也聊过好几次, 虽都是绕着乔齐玉, 但相互的脾气秉性倒也算大致了解,入职之后虽然仓促, 这趟差出得还算愉快。 除了他,乔香寒还带了一个姓金的业务经理,也是个拿得住事的。 蒲州城外有座衍山,匪患不断, 香玉的货被抢了好几次, 三人这次一起跑了跑另外两条路,顺便去见了下两个城市的二级经销商, 几天下来还算顺利。 回蒲州已经是第三天晚上,自打捡了彤彤, 韩墨骁还没有离开她这么久过, 本来还担心她不习惯,要在家里哭鼻子,做好了进门被她缠着哭一顿的准备。 谁知竟然没有。 彤彤洗完澡正要去睡觉, 见他回来,上前亲了他两口又跑了。 “这几天韩枫他们回来了, 下了学都在院里陪她玩,”柳芽道,“院长不用担心, 她好着呢, 以后安心上班就是。” 第72章 韩墨骁反倒觉得落寞了,道:“人多一热闹, 她就把爸爸忘了。” 柳芽噗嗤一笑:“那倒没有,昨天梁四爷送了些水蜜桃过来,彤彤立刻就先给你留了一个最大的呢。” 韩墨骁有点意外:“梁四爷来过了?” “他打了电话,桃子是梁公馆的人送来的。” 正说着,彤彤抱了个和比她脸还大的水蜜桃回来了,举起来递给韩墨骁:“爸爸,这是伯伯要我给你的。” “你这小家伙,”韩墨骁把她抱起来,笑道,“给你买两口吃的就喊上伯伯了?” “伯伯就是长得吓人,”彤彤认真地说,“其实不坏的,他给彤彤买衣服和连环画,还给彤彤打电话。” 梁四爷把逢春院的孩子们都送进学校,也没漏下还不能上学的彤彤,而彤彤自从有了上次和梁四爷一块睡摇椅的交情,好像也不怕他了。 “哦?他跟彤彤说什么了?” “说爸爸不在,彤彤不能哭,”彤彤奶声奶气道,“不然他以后就不给我买吃的了。” 韩墨骁汗颜,这倒是梁四爷的风格,带孩子只有一招:威胁。 幸好梁家五少爷和六小姐年少时没落在他手里,等他回了梁家,他们已经十几岁了。 否则还不天天遭人威逼利诱? “爸爸,你能不能给伯伯打个电话,”她指着自己干净的小脸,“跟他说彤彤没哭。” 韩墨骁被她逗笑了:“好,那你帮爸爸吃桃子,爸爸去帮你打电话。” “嗯!” 韩墨骁把孩子放下,回到书房洗了手,拨通了梁公馆的号码,转到梁四爷那儿。 “什么时候回来的?”梁今曦问,“路上冷不冷?” “刚放下行李,”韩墨骁回,“穿得厚,不冷。” 上次在办公室,小韩院长把人撩拨得差不多,自己却跑掉了。后面几天梁四爷又忙,等闲下来要喊阿德去接人,韩院长却打了电话来说马上要出差。 两人好久没有亲热,再听到那个干净温和的声音,梁四爷某些欲望几乎就要抬头,挑唆道:“刚到就打电话,想四爷了?” 低沉暗哑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暧昧钻进耳朵里,韩墨骁也突然有些口干,他瞥了眼书房门口的小脑袋,清了下嗓子:“彤彤让我打的,说她没哭。” “爸爸,我也想跟伯伯说话。”彤彤眨巴着大眼睛,怀里还抱着那个桃子。 “过来。”韩墨骁招了招手,把孩子抱到腿上,将听筒放在她耳边。 “伯伯,”彤彤抓着电话甜甜地叫了一声,“我爸爸回来了,彤彤一滴眼泪都没有呢。” 电话那头说了句什么,彤彤点点头:“想啊,但我忍住了。” 过了一会儿,又说:“伯伯也想我爸爸了?那伯伯哭了没有?” 韩墨骁听着不对劲,伸手要把电话拿过来,彤彤却别过身子,聊得起劲:“我帮你问问我爸爸吧!” 她扭头仰着小脑袋问韩院长:“爸爸,你想伯伯了吗?” “没有!”韩墨骁忍无可忍,拿过听筒冷声道:“你都跟孩子瞎说什么?她才几岁,不要教坏她。” 梁四爷沉沉笑了两声,道:“在家等着,阿德过来接你。” “不行,我刚回来,彤彤离不了……” “让彤彤听电话。” “……” “嗯,嗯!好,伯伯再见!” 没等韩墨骁再说什么,彤彤就把电话挂了,对他说:“爸爸我困了,我这就去睡觉。” 韩墨骁怀疑地看着她:“伯伯跟你说什么了?” “嘻嘻,”彤彤神秘地笑笑,“不告诉你。” 她从韩墨骁腿上跳下来,拉着他的手把他牵到自己房里,将桃子放到一边,爬到床上拉了被子就闭上眼睛。 “胳膊肘往外拐。”韩墨骁哭笑不得,将她重新拉起来洗了手,把外衣脱了再按回被子里,自己才出去。 韩松和韩柏马上要上大学,学习很刻苦,自从不用去码头扛货之后,每天都温习功课到深夜,早上六点不到就起床去学校早读,为了方便学习,他们俩的房间安置在逢春院最安静的角落。 现在已经十一点多,韩柏已经睡下了,韩松打算去上个厕所就睡。 厕所在另一头,穿过院子时,他看到韩院长正鬼鬼祟祟往外走,便问:“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啊?” 韩墨骁被他吓了一跳:“你走路怎么没声儿的?” “我去解手,怕吵醒你们,”韩松挠了挠头,“院长你去哪?” “公司有点事,”韩墨骁清了下嗓子,“我去去就回,不用管我。” “哦,那你穿厚点,外头冷。”韩松答了,抱着手臂搓了搓,小跑着走了。 院长越来越辛苦了,他只盼着自己和韩柏能上个好大学,赶紧读完了出来工作,也好让院长歇歇。 韩墨骁心虚地出了院门,刚到街角便看见那辆车,心说幸好自己估摸着阿德这个时候要到,提前出来了,要是给韩松看见他大晚上被梁公馆的车接走,又说不清。 啧,怎么跟偷情似的! 梁四爷不在卧房里,韩墨骁坐了一会儿,听到浴室有声响,便道:“四爷,我到了。” “进来。” 韩墨骁默了一瞬,推门走了进去。 梁四爷正对着镜子刮胡子,窄瘦的腰上松松围了条浴巾,上身光着,蜜色肌肤上还沾着水滴,他一动便从沟壑分明的胸前滑过,流进神秘地带去了。 第73章 韩墨骁看得脸热,别开眼假装去看洗手台上的用品。 梁今曦在镜子里瞧见了,勾唇道:“第一次都没见你脸红,小韩院长这反射弧可够长的。” 韩墨骁不想接话,又不想显得自己气势输人一截,便垂眼看向他腹部的刀疤问:“四爷这条疤是怎么来的?” 梁四爷专心刮胡子,过了一会儿,没什么所谓地说:“替我大哥报仇时让土匪砍的。” “这么长的刀疤,险些就要了命了。”韩墨骁伸出指头去摸那刀疤,还有些不平整。 “以命相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比我惨,命都没了,”梁四爷看他一眼,“可惜让他身边的小弟给跑了。” “跑了?后来呢?” “我三哥正好去探亲,被他绑了。” 韩墨骁一惊:“梁三爷就是那次没的?” “那人很狡猾,我设计抓了他两次都没成,”梁今曦对着镜子检查没刮到的地方,口气依然很平淡,“后来三哥的仇还没报,我爸就突然过世了,我也被拽回了梁家。” “那个害死三爷的土匪呢?” “或许还在东北哪个林子里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梁今曦垂着眼将剃须刀放到水龙头下面冲洗,“心情不好就下山打家劫舍、杀人越货。” 韩墨骁没料到他只是随口一问,梁今曦会突然和他说这么多,又觉得是自己问错了问题,勾起人家的伤心事,便道:“四爷,我说错话了。” 听说梁三爷梁今暄小时候便是个神童,尤其心算非常在行,长大后温和稳重、心思细腻,是个天生做生意的料,平日也不舞刀弄枪,一直在梁家帮梁老爷打理公司。 当初跑去那土匪山上,纯是为了看看两个两三年都没回过家的兄弟,谁知竟搭上了无辜性命,再没回来。 梁老爷和那时的白老爹一样痛失爱子,白老爹大病一场,几个月后去世了;梁老爷一下没了两个儿子,更是一蹶不振,没几天就暴毙了,这才有了后来的事。 “这疤一向没人敢问,连家里人都不提,”梁今曦甩了甩剃须刀上的水,“好像我大哥和三哥从没存在过一样。” “怎么会呢?” “外头提了怕梁四爷生气,”梁今曦淡淡道,“家里说起怕梁小四难过。” 韩墨骁又摸了摸那道早就失去最初模样的疤痕:“你也不喜欢别人提起吧。” 就像他不喜欢别人提到他大哥的死一样。 梁今曦扭头看他:“你突然提起他们那一次,我差点一枪毙了你。” 韩墨骁一怔,那次被他问到为什么不再写字,是否和白墨卿的死有关,他便是用梁今晏和梁今暄的死来堵梁四爷的嘴。 如今想想,相互揭疤,又岂有赢家? “对不起。”他诚恳地道歉,又深深地觉得梁四爷这人真是喜怒不形于色,都要把人崩了,竟没叫他看出来他动了那么大的气。 “地库里没枪,”梁今曦没什么所谓地勾了下唇,“而且这么多年没一个人敢当面说起,我就想,这人杀了可惜,不如留着。” “你以后要是想说,”韩墨骁顿了顿,“我就听。” “等仇报了再细说不迟,”梁今曦勾了他的下巴看他漂亮的眉眼,伸出指头在他粉嫩的唇珠上搅弄,眼里渐渐有了欲望,“许久没有抱你了,好不容易才把小韩院长逮过来,该先做点别的。” 韩墨骁亲亲他的手指:“大晚上刮胡子,四爷想做什么一目了然。” “你总嫌我胡子硬,扎得你疼,”梁今曦轻笑,拦腰将他抱起往外走,“今天不许再找这个理由喊停。” “我还没洗澡,”韩墨骁红着脸拍他的肩,“坐了半天汽车,风尘仆仆的。” “不嫌弃你。” “不行。”韩墨骁脸更红了,生怕他把他脏兮兮地就办了,泥鳅似的在人怀里挣扎起来。 梁四爷险些抱不住他,只得把人往肩上一扛丢进淋浴间,自己也跨了进去。 韩院长眨了眨眼:“四爷不是洗过了么?” “等不及,”梁四爷不要脸地挽了挽不存在的袖子,“四爷打算亲自帮你洗。” 韩墨骁被他暧昧的眼神看得浑身发烫,背对着他脱了衣服,光脚踩在瓷砖上,慢慢吞吞地叠好衣服,越过他放在外面的架子上。 梁四爷说着帮人洗澡,却连手都没伸,只拿滚烫的目光不断在人身上流连,嘴里还明知故问道:“热水还没开,小韩院长就被熏红了脸?” 韩墨骁蹙眉,一把扯下他的浴巾,仰着脸不服气地看他:“这下四爷和我一样,我就用不着脸红了。” 他的眼睫毛很长,灯下看着毛茸茸的,眼神湿润,嘴上的唇珠鲜艳欲滴,让人恨不得一口咬下来。 “大胆。”梁今曦“啪”地打开淋浴头,在热水洒下的时候把韩墨骁按进怀里,头还没低下去,韩院长便跟泥鳅一样滑了出去,转了个身背对着他去拿香皂。 “帮我洗头。” “真使唤起人来?” “是你说要帮我洗…啊!啊……” …… 巅峰过后,梁今曦从身后搂着韩墨骁,细细密密啃他的肩胛骨,沉声问:“想我没有?” 韩墨骁被他咬得一阵酥麻,拱了拱,翻身面对着他,反问:“四爷想我没有。” “彤彤没跟你说?”梁四爷重新把人搂进怀里,“四爷想小韩院长都想哭了。” 第74章 “尽胡说,”韩墨骁笑得身体发颤,又道,“你可别对彤彤太溺爱了,买那么多东西和吃的,她回头……” “躺四爷怀里还惦记着别人?”梁今曦咬他的耳朵,用舌头裹着吮,弄得韩院长直躲。 “说,”梁四爷翻身把人压住,“想我没有?” “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那就做到你有。”梁今曦说完,又把脸凑近,韩墨骁抱住他的脖子上身用力,翻身把梁四爷压住,爬到他身上去了。 …… 第39章 “岑司令这回来了蒲州就不走了吧?”展鹏脸色绯红, 闭着眼懒懒地歪在椅背上,“他也太能喝了,我都吐了三回了, 他居然一点事都没有, 哎,我头痛、胃也疼。” 岑司令到蒲州驻军, 梁今曦设宴给他接风,梁今昕陪着张市长来了,蒲州的几个副市长和重要部门的负责人也都到了场。 展鹏酒量好,也被拉去作陪, 没曾想岑司令快五十的人, 喝起酒来跟喝水似的,几乎把桌上能喝酒的全喝倒了。 “跟你说了少喝点, ”梁今曦沉沉笑了一声,“你非要去跟他们拼酒, 活该。” “我可是为了帮您哄岑司令开心, ”展鹏不高兴地嘟囔道,“我都快难受死了,您还幸灾乐祸。” 岑司令的名字其实挺秀气, 叫岑云,可打了多年的仗, 身上一股子洗不净的硝烟味,长得张眉怒目,做派也粗狂豪迈, 身披军大氅、脚蹬长军靴, 连来和小老弟吃顿饭都带着一队拿着□□的兵,乌压压地围着那一桌子好酒好菜, 弄得气氛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大家一开始都拘着,满屋子里只有岑司令和梁今曦旁若无人的叙旧和笑骂声,连张市长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后来还是梁今昕出面,娇嗔着说:“这么一大桌子人,岑司令眼里却只有我弟弟,我可要不高兴了。” “你这妮子,老子还没找你算账呢,”岑司令虎着脸跟她算账,“你当初一个巴掌把我这小兄弟给拍回了老家,留老子一个人在那匪山上,你还埋怨起我来?” “您要是不同意,我们姐弟俩哪敢下山?”梁今昕笑得风情万种,举起酒杯道,“我呀,是早知道你们还有缘分,这不,如今您到蒲州驻军,我们全家可都高兴坏了,来,我先敬您一杯。” 岑司令哈哈大笑,一仰头把酒干了,这才扫了桌上一圈,忙又倒了一杯酒道:“哟,张市长也来了,失敬失敬!我就是一个粗人,好话也不会说,来,敬市长一个!” 和张市长喝完酒,岑司令又和他唠起嗑来,时不时拉梁今曦姐弟说两句,压根没有拿正眼看其他人的意思。 他就是这么个脾气,混熟了什么都好,不认识的人也懒得主动去搭理。梁今曦便介绍了那几位,又拉着大家一块喝了一杯。 展鹏见状,邀着赵雷笙又给岑云敬酒,席面上的气氛这才渐渐地热络起来。后来梁今昕和张市长先走了,两边更是拼起酒来。 那赵雷笙能喝,其他人也都轮番敬酒,岑云来者不拒,竟把几人都给喝倒了。 赵雷笙大抵知道点梁四爷当初吓唬他弟弟的事,一个劲地敬他。欣日明天还有重要的会议,梁四爷可不能喝醉,展鹏便替他喝了大半,中间跑出去吐了两三回,回来又继续,拉都拉不住,上车的时候人都快虚脱了。 “好,我谢谢你,”梁今曦笑笑,“过几天是你生日,想要什么?” 展鹏一听,立刻睁开了眼:“想要什么您都给?” “你说说看,”梁今曦道,“能给的我都给。” “您这话说了跟没说似的,”展鹏撇撇嘴,但脸上还是高兴的,想了想,道,“我想要您那块表。” “什么表?” “就是签约仪式那天您带的那只,”展鹏笑道,“那表秀气了点,不太适合您,倒很适合我。” “改天让乔老板去欧洲帮你带只新出的,”梁今曦淡声道,“那只是旧款。” “表又不是越新越好,”展鹏不依不饶,“我就要那只,现在都买不到了。” 梁今曦沉沉看着他,目光如炬。 展鹏一脸坦然和他对视,旁人喝多了上脸,他却相反,吐了几次后脸色泛着冷调的白,只有镜片后的眼睛泛着红,微微眯着,眼尾也沾染着一片绯色,嘴唇有些发紫,身上残存着浓厚的酒气。 “四爷~四哥,”他把脑袋砸在梁今曦肩上,喃喃道,“你说的,能给的都给,我又没找你要欣日的股份,一块表而已,你那儿一抽屉呢!” 梁今曦没动,垂眸看着他的后脑勺:“理由。” “就是喜欢,”酒气上涌,展鹏头疼欲裂,扒拉着梁四爷的肩,声音低了下去,“我就喜欢那块表,我就想要那块表……” 说到后面,他便不动了,闭着眼睛蹭了蹭,闻着梁四爷身上的气味。 “又想吐了?”梁今曦扶着他的脑袋让他靠着椅背坐好,对阿德道,“路边停车。” “不用,”展鹏虚弱地摇摇头,“已经吐不出什么来了,我回去睡一觉就唔……唔……” 阿德连忙把车停下,梁四爷刚把展鹏扶下车,他便“哇”地一下,吐了一大口血出来,又接着呕了好几下,回回都带着猩红的血。 终于什么都吐不出来了,他的力气也耗尽了,歪倒在一边,表情很痛苦,气若游丝道:“四哥,我、我肚子疼……” 第75章 他本来就喝得脸色煞白,这会儿嘴角沾着血丝,看上去命都快没了。 梁今曦脸色一沉,这是喝得胃里大出血了。 他把人抱起来返回车里:“去医院!” ------ “经销商的订货单都在这里,我已经核对过了,”韩墨骁把手里的文件递过去,“出货的事也都安排好了,匪患多的路段我按上次跑过的路线做了调整,虽然运输时间要多一两天,但安全隐患小许多,仓库和码头那边照这个往各地发货就行。” “好,坐,”乔香寒接过文件扫了两眼,满意地笑道,“自打你过来,我都清闲了许多,不过这里不比欣日,对你来说是屈才了。” “哪儿的话,”韩墨骁坐到她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我一没文凭二没经验,什么都是边做边学,勉强幸不辱命罢了。” 他入职一个月后,乔香寒就不顾几个业务经理的反对,把许多事全权丢给了他。 香玉贸易是乔香寒十多年前来蒲州后一手创办的,股东除了乔家两姐弟,只有乔香寒的好友梁今昕,和一般的家族企业不同,公司里没有乔梁两家的亲戚,也没有什么关系户,不少员工留过洋,剩下的也都是正儿八经高中、大学毕业的。 韩墨骁这个一天班都没上过的孤儿院院长突然成了总经理助理,大家本就诸多不满,见他年纪轻、清瘦孱弱,长得又很好说话的样子,谁都不拿他当回事,几个业务经理更是合起来跟他唱反调,他说的话一句不听,让干的活一件不干。 大伙儿都等着他要么去乔老板那告状,要么负责的事出差错,被乔老板辞退,反正怎样都是一场笑话。 韩墨骁懒理这些小动作,又花了一多月埋头加班加点,自己往欧洲打电话、发电报,又一个人准备文件、翻译资料、核对设计稿件和订货数量,自己跑相关手续和资质,愣是把乔香寒上次在欧洲没谈妥的一个时装品牌代理拿了下来,拿货价比预期低一成,压货量更少,其他合作条件也宽松一些。 国内这边 韩墨骁也打理得很上手。香玉下面的二级经销商,韩墨骁上次在发布会上已经都见过,他们也都知道他是梁四爷亲自推荐的人,对他的工作很配合,这批冬装也痛快地提交了订货单。 眼下就等着第一批冬装成衣到货往下铺,估摸着下第一场雪的时候,蒲州的公子小姐们能穿上最时新的欧洲时装。 香玉里头那些人都不敢再说什么,韩墨骁的话也有人听了。 乔香寒笑意更甚:“你也别谦虚了,梁四爷现在见了我就找我要股份,说我抢了他的人,他应该分红。” 韩墨骁也垂眸笑笑:“天也不早了,您快回吧,齐玉要等急了。” “是得回去了,”乔香寒一边收拾一边蹙眉摇头,“那小子没有一天给我省心的。” “怎么了?” “刚才家里打电话来,说今天齐玉去参加林家小姐的生日会,竟和同学打了一架,饭都没吃就跑了,”乔香寒叹了口气,“幸好半路遇上了岑司令的儿子,人家好心给他送了回来。还不知道他伤得怎么样了,我得回去看看。” “受伤了?”韩墨骁起身道,“您快回去看看。” “没什么大事,你也早些下班,”乔香寒拎着包和他一起走到门边,又笑道,“早点回去陪你们院那个小彤彤。” 韩墨骁点头,回到办公室收拾了一下,下楼去附近的点心铺里买了一盒点心,拎着往逢春院走。 这儿离逢春院走路有些远,但今天时间还早,他许久没运动,打算散散步,便没有叫黄包车,这个点路上的车有些多,他站在路口等过街时机。 没一会儿,他看到了梁公馆的那辆车停在斜对面一栋高档公寓楼门口。 这两个月他和梁四爷关系不错,面也见得密,那辆车隔三差五接他送他,不知坐了多少回,现在已经到了随便看一眼就能认出来的程度。 果然,车门打开,梁四爷从车上下来,韩墨骁心里一喜,打算前去蹭个车。 可梁四爷又回头伸出手,从车上扶下来一个人,韩墨骁认了认那背影,仿佛是展鹏。 他时常去欣日办事,难免遇着这位。尽管梁四爷号称已经从中调停过了,可展鹏除了公事上对着他指指点点,还老喜欢缠着他阴阳怪气地说几句话。 不过韩院长之前已经决定不去多想也不计较,便也都随他去,私底下则是能避则避。 只是没想到时间一久,他竟连展鹏的背影也认得了。 展鹏靠着梁今曦走了两步,到公寓门口和他说了句什么,梁今曦便无奈地摇摇头,走到他前面蹲下,似乎要背他。展鹏不肯,梁四爷便转身把人抱起来,走到里面去了。 哎,打情骂俏么,对着不同的人其实也都是同一套。 韩墨骁冷静地收回目光,重新迈开步子往前走了几百米,到了另一个路口再过街,回到逢春院吃了饭,又教几个小的写了会毛笔字,便洗澡打算睡觉了。 梁四爷虽然没有要那张认养证明,但除了安排学校,还承担了丫丫他们的生活费,柳芽只需要帮着带彤彤,闲下来便又做些饰品去卖,开始给自己攒嫁妆。 现在确如乔香寒所说,逢春院已经没有多少大事儿需要韩墨骁操心,经济上暂时也没多少压力了。 第76章 他抱着被子闭着眼,却睡不着。他拿了工资打算分期去还表的钱,可是人家不仅不要,让他欠的还越来越多,不但逢春院受了恩惠,连他办公室的装饰摆件都是人家重金置办的,这些都不知道该怎么还。 梁四爷若喜欢左拥右抱就随他吧,他就当看不见,看不见就当没有,听凭差遣随叫随到,在一块的时候高高兴兴、乖乖顺顺让梁四爷高兴;人家不见他的时候,他就自己好好呆着、好好工作,梁四爷不要他的钱,他就攒着给柳芽准备嫁妆。 这段时间不论展鹏在他面前怎么耀武扬威,他都做得很好,不仅没再跟梁四爷呕过气,对展鹏也是能忍则忍,权当他喜欢放屁。 以韩院长的脾气来说,这已经是做小伏低、相当隐忍了。 可他没想到自己退一步,展鹏便要进两步,非要跟他一个典身换利的不起眼角色过不去,生日派对说是只请熟人,却给相看两相厌的韩墨骁也送了请帖。 韩院长当然不打算去,没成想梁四爷竟然亲自跑院里接人来了。 第40章 现在逢春院上下对梁今曦偶尔出现在这里, 还动不动就把韩院长喊梁公馆去已经不奇怪了。 四爷是他们的捐助人,来看看孩子、关心关心他们的学习和生活不要太天经地义,况且四爷还帮韩院长介绍了那么好的工作, 两个人当然是好朋友, 见面叙旧再正常不过。 “伯伯!”彤彤更是早就跟梁今曦混熟了,一看到他就冲过去抱住他的腿, 仰起小脸道,“你给彤彤带吃的了吗?” “就知道吃,”梁今曦把娃抱起来捏她的脸蛋,“你看看你长得多胖了?” “彤彤不胖, 爸爸说我还在长身体, 要多吃点,哼!”彤彤气呼呼地扭头, 看见后面阿德手里提着的一兜子水果,立马又高兴起来, 挣扎着下了地去接, 扭头大声说:“谢谢伯伯,彤彤就知道伯伯最好了!” 梁今曦:“伯伯最好?那你爸爸呢?” “我爸爸当然最最好了!” “小机灵鬼。”梁今曦扬了扬唇,走到韩墨骁书房朝里看了下, 抬手在门上敲了敲,“怎么还在这儿。” “我就不去了, ”韩墨骁正在写字,头也不抬道,“好不容易休息两天, 在家陪彤彤。” “也没见你陪, ”梁今曦走进去扫了一眼他桌上的字,“怎么又写上小篆了?” “乔齐玉和人打架打输了, 心情不好,”韩墨骁道,“我写副字哄哄他。” 之前乔齐玉听说他会写毛笔字,找他求过墨宝,但那时候他什么也不想写,婉拒了。 “写得不怎么样,”梁今曦又瞥了两眼,“不如写行楷,你给琼斯写的那幅字比这个好。” “乔齐玉点名要的,”韩墨骁写完最后一笔,这才直起身看他,“我小篆写得差,四爷当时为什么要买?” “说你写得不好,生气了?”梁今曦淡淡一笑,去接他的毛笔。 韩墨骁别开手不给:“四爷要写字,回梁公馆写去,我这儿宣纸都不够用了。” “小气。”梁今曦走到他身后环住他,就着他的手握住笔,韩墨骁使劲挣扎两下,完全挣不开。 他们俩体型和力气相差太大,那个暴雨天韩墨骁能挣脱一二,完全是因为梁四爷在兴头上,让着他、陪他玩罢了。 “你碑帖学得杂,后来又没专门练,”梁今曦提笔运墨,“篆书自然没有行书写得好,四爷教你。” 韩墨骁微愣,他们认识也好几个月了,这之前还看了那么多相关的报纸,他竟不知道梁今曦会写毛笔字,还是这么古朴端庄的篆书。 “写小篆捉笔要掌虚指实,你这样不行,放松。”梁今曦捏了捏韩墨骁的手,带着薄茧的指头在他细腻的手背上点了点。 “等下,”韩墨骁换了一张干净的纸,重新提笔握好了,认真地看着梁今曦,“好了。” 梁四爷勾唇,重新把住他的手在纸上走起来:“把笔力藏好,运笔内敛通达,不能虚,写出来的字才能首尾贯通。” 韩墨骁一边听,一边由他带着在纸上游走。 小篆疏松古拙、字形方正,行草结构简省、笔画连绵,两者的写法完全不一样。梁今曦确实是高手,手里还带着一个人,但运笔流畅,笔画圆实劲健,片刻之间,一个漂亮的“骁”字便跃然纸上,柔中裹铁,瘦劲挺拔。 韩墨骁怔怔的,觉得自己之前不仅班门弄斧,还自以为是。 梁四爷见他不说话,只呆呆看着那个字,笑道:“怎么,还不服气?” “我写得板滞,和四爷比确实是三脚猫,”韩墨骁输得心服口服,又有些烦恼,“怎么办,我已经答应乔齐玉了。” “你那点三脚猫,糊弄那个小家伙是够了。”梁今曦把笔从他手中抽了,放回笔山上。 韩墨骁依然盯着那个字,突然又翻出自己的印章来盖了一下,问:“我的章也是四爷给写的?” 梁四爷剑眉一挑:“别人可没这待遇。” “谢……”韩墨骁笑了一声,“算了,反正您又得从别的地方讨回去。” “知道就好,”梁四爷在他腰侧拍了拍,“换衣服给小鹏过生日去,别这么小气。” 韩墨骁和展鹏不大对付他是知道的,哪怕他分别都敲打过,可这两人一直都没对上眼。 小韩院长去香玉之后,来欣日对接的事就归他管了,但只要是展鹏接待,每回都要逮着点细枝末节的小事为难他,要他多跑两趟。韩院长虽然没再说过什么,好像也依然不大喜欢展鹏,除了工作上的接触,私下里有展鹏在的场合都不大愿意去。 第77章 既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也没起什么冲突,这些小朋友间的小事梁四爷也不好再插手。 后来和乔香寒聊起,她倒说了句在理的:这两人都年轻气盛,能力也相当,又都是梁四爷一手提拔,自然谁也不服谁,说不定还有些小误会,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没准以后还能做朋友。 这次展鹏过生日也算大方,给韩院长也递了请帖,不就是一个挺好的机会么?有什么误会解开了也就罢了。 “我和展助理也不熟,”韩墨骁不回头,低头收拾桌子,“四爷非要我去做什么?” “你三天两头加班,放假还要给乔齐玉那小子做家教,”梁今曦瞥了眼外面,小的们都在远处嬉戏,他从后面环住韩墨骁,“一个星期没见,不该陪陪你家四爷?” 他把重量都压了上来,差点将韩院长整个压趴在桌上,两人的身体也严丝合缝的,清朗的香水味将他包围,炙热的呼吸扫在他耳边,暧昧得很。 韩墨骁连忙撑住桌面,仰头朝窗外看了一眼,压着声音道:“快起开,他们就在外面。” “礼都给你备好了,”梁今曦考拉似的抱着人用手上下丈量,蹙眉道,“怎么又瘦了,快让爷好好疼疼。” “流氓,”韩墨骁徒劳地挣扎,躲他亲昵的动作,“放开。” “又拿新词儿骂人,”梁四爷不怒反笑,在他颈侧亲了一下,“那我得赶紧把这骂名给坐实了,今晚参加完派对你就跟我回梁公馆。” 韩墨骁微愣:“您要回梁公馆?” 展鹏那精美的公寓想必也舒服,看梁四爷那天轻车熟路的,去得应该也不少,没理由展鹏今天生日,他不陪着人家。 梁今曦:“回这儿也不是不行,早想在小韩院长那床上试试。” “你……” “爸爸,吃水果啦!”清脆的童音随着脚步声由远及近。 韩墨骁立刻用力挣扎起来,低声喝道:“她要看见了,放开!” “看见就看见了。”梁四爷犯起浑来,伸手摸到他长袍里,熟门熟路去解他的裤子。 韩墨骁按着他的手,面红耳赤道:“我去就是!” 梁今曦这才直起身把人放开,转身将奔过来的彤彤抓住,拎着她厚厚的外套领子把她提起来往外走,道:“你爸爸要跟伯伯出门吃大餐,水果你吃。” 韩墨骁把衣服整理好,见他跟拎菜篮子似的拎着娃,急道:“你抱着点!摔到孩子怎么办?” 梁今曦回头看他一眼,抬手把彤彤往天上丢。 彤彤咯咯地笑起来,张开手臂落进他怀里,又被他丢得更高,一大一小玩得不亦乐乎。 “衣冠禽兽。”韩墨骁骂道,回房去了。 其他几个小的水果也不吃了,都羡慕地看着彤彤。 他们比彤彤大,韩院长身体又不好,很少抱他们,更别说像这样丢着他们玩了。 但是他们不敢跟梁今曦开口。 尽管这位爷算得上他们的再生父母,但来逢春院的时候不多,又自带威严和气场,他们顶多敢拿了写得整整齐齐、一个都没错的练习本去给他看。 如今能吃饱穿暖,还有学可以上,对他们来说已是万幸。至于旁的,他们这些孤儿又怎敢奢求? 梁今曦把玩得满脸通红的彤彤放在地上,见旁边几个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随口问:“作业都做完了?” 他不笑的时候,眉眼和气质就沉了下来,不怒自威,和前一秒那个跟幼童玩耍的和蔼模样大相径庭。 韩墨骁在衣柜里选了半天才选好衣服。他原先的衣服要么旧要么过时,在家穿着干活练字的还有一两处补丁,为了去欣日上班倒是买了几套新的西装,天气冷下来,梁今曦又送了两件大衣。 最后他还是穿了入秋后新做的素色长袍,浅水绿的绵绸料子,合身又保暖。 院子里不知又闹哄哄在做什么,韩墨骁换好衣服出来一看,几个孩子都拿着作业本排着队,检查完作业就挨个让梁今曦往天上丢,丢完的又鬼鬼祟祟蹿到队伍最后去再排,每个人都兴奋得脸蛋通红。 彤彤和冲冲还在一边拍着巴掌大笑着,连柳芽也跟看把戏似的在一旁傻乐。 韩墨骁走过去:“你们够了啊,把四爷累着了。” 梁今曦把孩子放在地上,扭头看了他一眼:“能走了?” “走吧。”韩墨骁点点头,交代了两句便同他一道出了门。 等上了车,他才掏出一个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递过去:“出汗了,擦擦。” “还是小韩院长知道疼人,”梁今曦把帕子接过来擦了擦额角,见他脸色不大好,抬手碰了碰他的脸,“还不高兴?” “没有,”韩墨骁扯了扯嘴角,“四爷帮我给展助理备了什么礼?” “他就喜欢些西洋玩意儿,买了个小型留声机,”梁今曦往车后头偏了下头,“一会让阿德给你拿下去,沉。” 韩墨骁扭头看了看那个方正的盒子,道:“四爷对展助理的喜好倒清楚。” “他从小跟我认识,喜欢什么我自然知道,”梁今曦看着他,缓缓道,“倒是小韩院长,喜欢什么从不和我说。” “我说,我喜欢吃提子蛋糕,”韩墨骁随便说了一句,又看着那留声机,“这可不是我能送得起的东西,人家一看就知道我只是借花献佛,领的还是四爷你的情。” 第78章 说完,他拿出一个上面刻着“parker”的黑色小盒子:“留声机四爷自己送吧,我给他选了只钢笔。” 梁今曦屈指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这不是准备了东西么?” “他是四爷看重的人,”韩墨骁努力笑了笑,“我怎好空着手。” 就算他不到场,礼也是得到的。 “小狐狸懂事了。”梁今曦捏住他的下巴,把头靠了过来,似乎要亲人。 韩墨骁迎上去侧着头让他亲了下脸,抬起手抱住他,梁四爷要挣,他便也在他脸上啄了一下,别开了话题:“听说今天二小姐也来?” “小鹏一个人在蒲州,”那点想法来得快去得也快,梁今曦放开他,“两年都没回去,她来给他捧捧场。” “嗯。”韩墨骁笑着应了一声,扭头把窗帘拉开了。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西北的展家和梁家是世交,展鹏跟他可不是一个档次的角色,人家和梁家姐弟打小就认识,后来留完学不回家,直接坐船来了蒲州,就是奔着梁今曦来的。 本就是他横插一腿,生生搅了人家和梁四爷的好事,换他是展鹏,肯定也不爽。 第41章 梁四爷一直没到, 展鹏亲自下了楼在门口等,看到韩墨骁也从那辆车上下来,他明显地愣了一下, 肉眼可见有些不高兴。 “四爷怎么这么晚, 二小姐带着孩子都到了,一会您要先自罚三杯。”他像没看见韩墨骁似的, 拉着梁今曦的胳膊就往里走。 “没礼貌,”梁四爷抬手拍了他后脑勺一掌,“韩院长特地来给你庆生,招呼都不跟人打?” “我这不急坏了么, 韩院长, ”展鹏伸手出来,笑道, “欢迎欢迎。” 韩墨骁跟他握了握手,把钢笔递过去:“生日快乐。” “谢谢, ”展鹏收下随便看了一眼, 又催梁今曦,“快上去,就等你们呢!” 派对布置得很新潮, 台上有歌女唱歌助兴,台下有张桌子放礼物, 大家都吃着新式的西洋自助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着天。 展鹏的朋友见梁今曦到了,都过来打招呼, 梁今昕正和乔香玉打扮得时髦得体, 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逗着一个一岁多点的婴儿,旁边还坐着她七岁的儿子张柏林。 梁今曦和家姐打完招呼便被展鹏和朋友们围着去喝酒, 韩墨骁不是主角,也不认识那些公子哥,寒暄了一圈就被晾在一旁。梁今曦见他也没什么心思和这些人应酬,便把他赶去吃东西。 刚走到凉菜那里,乔齐玉就凑了过来。他和人打架留下的伤还没好,一只眼睛还青紫着,傲娇地说:“韩老师明明看见我也不来找我,就那么饿?” “是啊,饿坏了。”韩墨骁故意绕开他,伸手去拿餐盘。 乔齐玉急了,抬手握住他的手腕道:“我都让人打成这样了,你问都不问一句,也不来我家看我,亏我还觉得你关心我的。” 韩墨骁这才仔细去看他的脸,看完还不忘点评:“打你的人还算手下留情,没给你破了相,这一拳要是打在鼻梁上,顶漂亮的鼻子就歪了。” “你……哼!”乔齐玉脸色更难看,拽了他的手就走,“不许你吃饭!” 韩墨骁早习惯了他这少爷脾气,由他拉着到了角落的一张桌子旁。 “罚你喝酒,”乔齐玉拿起桌上一杯绿色的鸡尾酒,道,“尝尝这个。” “你知道我不太能喝酒。” “这酒度数不高的,跟糖水一样,”乔齐玉不依不饶,稚气未退的脸上浮着一层薄薄的绯色,“你试试嘛!” 韩墨骁无奈,只得喝了一口,立刻被呛得咳嗽起来,这酒明明又烈又辣。 乔齐玉拍着手大笑:“韩老师真好骗。” “我还特地写了一副小篆想送给你,”韩墨骁用手背捂着嘴,又咳了一下,“你却这么对我,没良心。” “给我写字啦?”乔齐玉立刻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伸手往他身上摸,“在哪儿呢?” “不在身上,哎,”韩墨骁被他挠得痒,转身抓住他两个手腕扣住,“你如今越发不像话,竟敢对老师动起手来。” “我不信,肯定在你身上。”乔齐玉坏笑一下,猛地挣脱开,翻身就把韩墨骁往沙发上压。 韩墨骁心道不好,这种场合在别人地盘上闹,实在很没分寸,也不知梁今昕和乔香寒会怎么看。 乔齐玉平时也不这样,今天突然这么胡闹,大概是趁乔香寒没注意,已经偷偷喝醉了。 幸而乔齐玉身子还没压下来,便被人扣住肩膀给拉了回去,韩墨骁松了一口气,正了正自己的衣领,又去看那个拉住乔齐玉的人。 那是个和乔齐玉差不多大的少年,个子比乔齐玉大一圈,肤色也深许多,留着寸头,眉毛和鼻子都很端正,却长了一双轻佻的眼睛,淡褐色的眼珠子,眼尾微微上扬,看人的时候像带着钩子。 “岑栋?”乔齐玉扭头看见少年,“啪”地把他的手打掉,皱眉道,“你怎么也来了?” 原来这就是岑司令带回来的那个儿子,韩墨骁暗忖,那岑云长得三大五粗的,儿子倒和他一点都不像。 “来替我爸送贺礼,”岑栋看了一眼韩墨骁,点了点头,“韩老师。” “你好,”韩墨骁伸手和他握了握,问,“岑司令都好吗?” 岑栋扬了扬唇角:“听说城外几十里有土匪山,剿匪去了。” 第79章 “这么快就去衍山了?”韩墨骁笑道,“岑司令一来,我们蒲州城的百姓要得大利了。” 衍山上面的土匪窝存在了许多年,对过路的商贩行人骚扰不断,可要进城必须走那里,不然就得多绕三十多里路。但衍山山势险峻,易守难攻,政府组织过多次剿匪,每次都是无功而返,见他们也不进城抢劫良民,便也懒得再管。 香玉的货被抢过好几次,韩墨骁和乔香寒权衡利弊,还是忍痛改了运货路线。 不知道岑司令能不能把那土匪窝端了。 “他就是闲不住。”岑栋顺手把乔齐玉端起来的酒杯接了过去,“毛都没长齐,学人家喝酒。” “要你管?”乔齐玉不爽起来,伸手起抢他的杯子,“你别以为我欠你一个人情就了不起,下回你让人揍趴下了,本少爷也送你回家。” 岑栋把酒杯端得高高的:“就你那几个同学,加起来都不够我练手。” “你给我拿来!”乔齐玉够不着,恼羞成怒跟岑栋闹将起来。 韩墨骁趁机溜走,到了取餐处拿了一个餐盘,又扭头去看梁今曦。 展鹏被人起哄两句就忍不住要跟人拼酒,梁四爷将他拦住,帮他把酒喝了,一群人都喧哗起来,说梁四爷太护犊子,这种日子都不让一醉方休。 “他最近胃不舒服,到下半夜都睡不着,”梁今曦放下酒杯道,“这两天才好些,得再养养,你们手下留情,别招惹他。” 他背对着韩墨骁坐着,看不到表情。展鹏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神能掐出水来。 众人听了梁四爷的解释,起哄得更厉害,纷纷表示既然展鹏这个寿星不能喝,那梁四爷要替他喝。 原来身边的人谁身体不好,梁四爷都不会许他喝酒的。 韩墨骁冷笑,觉得在宴会上动心的自己像个无辜的小丑。 幸好他什么都没说、没表现出来,否则可真是闹了大笑话了。 他从那一团热闹里收回目光,随便夹了几样东西找了个没有人的地方坐下,却没有什么胃口。 不知道逢春院吃晚饭没有,他跟着喝了几年粥,晚上对这煎得正好的高级牛排和手掌长大海虾竟提不起兴趣来。 或许他本就不是吃这种高级食材的命,肠胃最能接受的就是粗茶淡饭。就像他和梁四爷一样,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韩助理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梁今昕去拿吃的,回来的时候路看到他,走过来随口问,“不跟小四他们喝酒去?” “我酒量不好,”韩墨骁礼貌笑笑,“去了也喝不过,还是算了。” 梁今昕是香玉的股东,平时不管生意,但偶尔会到公司来看看,一般都是找乔香寒,韩墨骁去了之后,也跟着见了她几次。 她对乔香寒的决定一向是不过问的,对韩墨骁去做总助也没发表意见,只是见着他总不冷不淡的。韩墨骁猜想她大概听梁府的下人们说过什么,又知道他是靠梁今曦的关系才进的香玉,所以看不上他。 梁今昕轻轻笑了一声,缓缓坐下,把手里的沙拉盘放在桌上道:“你和他们不是一类人,自然玩不到一块。” 韩墨骁抿抿唇就当回应过了。 他当然知道,这满屋子的人都知道,偏梁四爷好像没这意识,硬把他拉过来。 “今天来了好几个不错的姑娘,”梁今昕扭头看向那一群男男女女,又问他,“你说我四弟会喜欢哪一个?” 韩墨骁一愣,闻言也朝那几个打扮得时髦又高贵的女孩看去,果然环肥燕瘦、各有风度,相同的是她们都刻意地在梁今曦面前或多或少地表现自己,又带着大小姐的骄矜与可爱。 看上去谁都适合站在梁四爷身边。 “这么意外,看来小四不和你聊相亲的事,呵,”梁今昕红唇微启,笑得很美,和梁今曦相似的眉眼间却泛着明显的冷意,“你不会以为我会就这么默认你和小四在一块吧?你不过是我看他实在辛苦,给他留的一个玩具罢了。” 韩墨骁又是一愣,玩具么,原来还有比宠物更低级的角色。 这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可真会玩。 “小四和你不一样,”梁今昕见他似乎听了进去,又略带警告意味地说,“你最好安分守己,照顾好你那一院子,千万别痴心妄想。” 韩墨骁垂眸笑笑,抬眼看着她:“多谢二小姐提醒,不过就算您不提醒,我也只是一个玩具罢了,玩具无心,又何谈痴心妄想?” “韩助理果然是聪明人,祝你玩得愉快。”梁今昕又笑了笑,起身蹬着高跟鞋体态优雅地走了。 韩墨骁垂眸看着手上餐盘里的那点没怎么动的食物,觉得已经饱了。 他怎么忘了,梁四爷和赵雷音一样,哪怕喜欢男人也迟早会有一个正妻。 只是这位梁二小姐光顾着防他,也不知她知不知道他们那个小发小和她弟弟那点事。 毕竟连他都撞见两三次了。 又过了一会儿,众人闹哄哄地拥着展鹏去拆礼物,乔齐玉也跑去凑热闹,岑栋虽然没过去,但也远远地看着,其他人的目光也都聚焦在寿星和那一堆包装精美的礼物上。 被人从小宠到大的公子哥大抵都喜欢这么呼朋唤友的庆生,白墨卿以前过生日也喜欢热热闹闹的,那时候,拉着他去拆礼物、跟着起哄的人就是韩墨骁。 第80章 只不过等人都走了,大半的礼物都被韩墨骁挑走,他不喜欢的才归了白墨卿。 白墨卿总埋怨说拆了半天都便宜了他,不知道是谁过生日,可到了下一年,门一关,还是要让韩墨骁这个便宜弟弟把喜欢的都挑走。 韩墨骁过生日倒是从来没办过生日会,在孤儿院的时候是没条件,吃一碗放两个鸡蛋的长寿面已经很奢侈;到了白家每年倒是有蛋糕,白老爹和白墨骁也都会给他准备礼物,但白家其他人不喜欢他,也就罢了;后来去了欧洲,又因为钱被花光而作罢。 第二年他的生日还没到,白墨卿就去世了,韩墨骁从此不再过生日。 他坐在昏暗的角落里闭着眼,右手不自觉地捂上左手手腕,指头在表盘和链子上轻轻摸着,耳边充斥着的一浪又一浪的惊呼声、笑声、说话声让他感到遥远而疲惫。 哥,你要是还在,我们现在会在哪呢? 你过生日还喜欢这么热闹吗? “累了?让阿德先送你?”低沉熟悉的声音传来,身边的沙发也陷下去一点,梁四爷过来了。 “不用,只是有些困,”韩墨骁没有睁眼,问,“四爷不去看看大家都给他送什么了?” “小孩子才喜欢的环节,”梁今曦屈指碰碰他的脸,“你比小鹏还小,怎么也不去凑凑热闹?” “我生性好静。” “好静还养一院孩子?”梁今曦像是想起什么,笑了一声,“闹哄哄的,几千只鸭子同时叫也没那么吵。” 韩墨骁被他逗得发笑,睁眼看着他道:“他们那么崇拜四爷,四爷却说他们是鸭子,嫌他们吵,真叫人伤心。” 梁今曦正要说话,那边的声音却大起来,两人闻声望去,展鹏正打开一个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只手表,灯光下那表盘时不时就折射出一点尖锐的光。 “四爷,”展鹏远远地晃了晃那只表,眼里亮晶晶的,大声道,“你真的给我送了这只表!” 韩墨骁的眼睛微微张大,扭头看了梁今曦一眼,他正扬了扬下巴回应展鹏,嘴边带着点不明显的笑意。 展鹏将那表戴在手上,跑过来说:“我就说这表适合我戴吧,多好看。韩院长你说是不是?” 说完,他又把手腕伸到韩墨骁跟前:“我其实更喜欢你那只,可又买不到一样的,四爷便把他的送给我了,和你的有点像吧?” 韩墨骁抬起眼看他,笑着说:“很适合你。” “哎,你的表带来没,对着看一看是不是很像?”展鹏道,又伸手去抓韩墨骁的手腕。 梁今曦终于皱了下眉:“小鹏。” 第42章 “怎么了?”展鹏看了他一眼, 笑道,“放心,我不会要韩院长把他的表也送我, 就是看一看。” 韩墨骁却没所谓地把手腕上的表亮出来和那个表放在一块, 眼睛只看着自己这一只,神情很温柔:“我的表旧了, 没有展助理这只保养得好。” “那是,”展鹏高兴得像个孩子,“四哥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 韩墨骁陪着点了点头,嘴角笑意不散, 白老爹和大哥的东西, 自然是最好的。 谁的都比不上。 “你这划痕怎么来的?”展鹏又问。 韩墨骁摸了摸那个小划痕:“摔过。” 梁四爷在一旁看着他们,见他俩相谈甚欢的样子, 眼里带了点宠溺的神色。 韩墨骁抬头瞧见了,突然有点愤怒, 胃里像针扎一样难受, 好像吃下去的东西全部长了刺。 他真的很努力了,努力不去想他和梁四爷床上之外别的关系,努力不去猜测展鹏和他到底有没有什么, 努力做一只乖巧听话的小山雀。 可是梁四爷对他和逢春院太好,好到他总有一种错觉, 以为他们之间或多或少有点超脱身体交易之外的东西,虽然虚无缥缈、若隐若现,却真的存在。 事实却是他既自作多情又愚蠢到家, 他和展鹏一个新欢一个旧爱, 梁四爷对谁都没有不同,他们如果能和睦相处, 这人比谁都高兴。 何况人家还在相着亲,将来还会有个正头的梁四奶奶,争风吃醋都轮不到他。 余光瞥到表带上那个“墨”字,韩墨骁好像平静了一点,生生把这点愤怒和难受压下去了。 本来就只是交易。 交易罢了,何必在意那么多。 展鹏比了半天也比不出哪只更好看,朋友又来拉他去切蛋糕。 时新的东西,这些少爷可一点都不漏下。 展鹏非要梁今曦和他一块,梁四爷“啧”了一声:“自己切,一会你那些狐朋狗友又要灌我酒。” “不会。今天我是寿星,四哥您得听我的。”展鹏不由分说,伸手拉住他的手往上拽。 梁今曦看了韩墨骁一眼,后者起身,无所谓地说:“都去吧。” 三层的巧克力蛋糕被放在小推车,大家也都聚了过来,该走的流程都走了一遍之后,展鹏把蜡烛吹了,切了一大块先给了梁今曦。 “小鹏从小就最喜欢你四哥,”梁今昕笑道,“都这么大了,切蛋糕还要给他吃第一块,你这两个小外甥可都还没有呢。” 展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连忙给两个小孩子切蛋糕去了。 梁今曦看也没看,随手把手里的盘子递给韩院长:“你爱吃甜的,尝尝。” 第81章 韩墨骁看了一眼,展鹏把用白巧克力裱了自己名字的那一块分给了梁四爷。 “我刚才牛肉吃多了,吃不下甜品,”他笑得很好看,“而且我只喜欢提子味蛋糕,不爱吃巧克力。” 展鹏正给其他人分蛋糕,脸上突然被人抹了一坨奶油,他把切蛋糕的刀一丢,也勾了奶油和人打闹起来,谁知对方人多势众,展鹏被逼得直往梁四爷这里躲,笑着说:“四爷快救我!” 梁四爷气场强大,平日里不苟言笑,那帮公子哥哪敢往他身上招呼,都去逮他背后那人。展鹏左躲右闪,张柏林也躲到展鹏背后拉着他的衣服,一群人又闹起来,跟玩老鹰捉小鸡似的,小姐们都捂着嘴或拍着手在旁边笑着。 韩墨骁被挤出了人群,扭头看见旁边搭了个麻将桌子。 梁今昕把儿子喊回来,和妹妹一起丢给跟来的奶妈让送回家,拉了乔香寒和另外一位小姐准备打麻将,还缺一个人。 “各位别闹啦,也让四爷歇歇,”乔香寒过来笑道,“四爷,陪二小姐打麻将去?” “先说好,今天我可不会放水,”梁四爷趁机从人群中钻了出来,路过韩墨骁时道,“你……” “我自己能消遣,”韩墨骁脸上挂着笑,伸手把人往那边推,“好不容易放松一下,四爷就别管我了。” 梁今曦抬手撸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跟乔香寒走了。 那帮公子小姐的当然不会来找韩墨骁玩,几个人吃完蛋糕在一旁继续喝酒、聊天、投飞镖或玩牌,韩墨骁也觉得疲乏,打算偷偷溜回家,但乔齐玉岑栋和一个同学校的女同学要打桥牌,人手不够,把他硬拖了过去。 展鹏和朋友们玩了一会儿便搬了凳子挪到梁四爷后头看他打牌,时不时和牌桌上其他几位说笑两句。 服务员端了水果和茶点进来,梁今曦两个手都不得空,展鹏便拿水果签子叉了递到他嘴边。 “那展鹏是怎么回事?”乔齐玉远远看见了,皱着眉一脸的嫌弃,“一晚上恨不得长在梁四爷身上。” 韩墨骁原本背对着那边坐着,闻言扭头看了一眼,梁今曦抬手接了水果叉把上面的草莓吃了,展鹏又给他叉了一块别的。乔香寒说了句什么,他便笑起来,把水果塞进了自己嘴里,又挨个给桌上的三位女士服务去了。 “蒲州城谁不知道他和梁家感情好,”乔齐玉翻了个白眼,“谁跟他抢似的,女人都没他这么缠人。” 韩墨骁收回目光重新坐正了,继续打牌。 “哎,老师您怎么能这么出?”乔齐玉一看桌上,急道,“我们会输的!” 说完他就出伸手,要把韩墨骁打出去的牌拿起来。 “不能反悔。”岑栋按住他的手,平直的唇角勾了勾。 “啧,”乔齐玉叹了口气,“我们都输了一晚上,你让让我不行吗?” 岑栋:“不行,愿赌服输。” “你这人真讨厌,”乔齐玉白了他一眼,又对韩墨骁道,“老师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我本来就不会打,你们非要我来凑数,”韩墨骁笑了笑,“输了怎么能赖我?” “不赖你不赖你,”乔齐玉生怕他要走,“我不看他们了,晦气,打牌打牌!” 岑栋跟着打了一张,突然扭头看他:“你被女人缠过?” “还不就是那个林幼娜,”乔齐玉嘟囔道,“大小姐脾气,别人都捧着她还不够,非要缠着我,想让我也捧着她,一不顺她心意就哭。” 韩墨骁听乔香寒提过这个名字,闻言道:“人家那是喜欢你,又不好意思直说。” 坐在岑栋对面的那个女孩子立刻点头:“对,我们同学都知道幼娜对齐玉有意思,她……” “你胡说,”乔齐玉横她一眼,“人家是贸易协会会长的独生女,哪儿看得上我们这小门小户的,她不过是看到有一个不把当女王供着的,非要征服我罢了。” 韩墨骁扬了扬眉,心说这小朋友们的世界可比那边要精彩多了。 “我没胡说呀,大家都知道。” “你就是胡说!” 韩墨骁听着两个小朋友来来去去的斗嘴,渐渐也不再理会那边的事。 梁今曦看过来的时候,韩院长和那几个小朋友玩得正欢,乔齐玉输了牌跟岑栋打闹起来,凳子都倒了,还差点误伤了韩院长,他边躲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瞥见梁四爷看自己,他丝毫没有停留便把目光转回了乔齐玉身上,将他从地上拖起来,继续有说有笑,后来也没再往那边看了。 近十一点,派对总算是散了,各家都派了车来接,没车的也自己叫车走了。 展鹏在蒲州没有配车,提着两大袋子礼物,央求梁今曦送他一程。 “不顺路,”梁四爷道,“给你叫车。” “绕不了多远,”展鹏狡黠一笑,二话不说就把东西丢到后座上,“逢春院也不顺路,韩院长不也等着您送,我和他算得上顺路,一块呗。” 韩墨骁原本在一旁等着,闻言笑了一下:“我是在等黄包车,要不四爷去送展助理吧,我去前面看看。” 说罢,他扭头往夜色里走去。 “上车。”梁四爷的语气总带点不容反抗的意味,不知是故意还是天生。 “对啊,上来吧,”展鹏探着头道,“反正四哥要送我,顺路捎你。” 第82章 韩墨骁转身看梁今曦,浅浅笑道:“四爷,我想回家。” 这言下之意是不想去梁公馆了,被拒绝和无视一晚上了,梁四爷沉眼看他:“要我扛你?” 韩墨骁看了眼春风得意的展鹏,把喉咙里的酸和胀全咽下去,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哎,端不平的水梁四爷非要端,有什么必要呢? 展鹏兴致不减,一路上都和梁今曦聊着天,走了好一段才伸了个懒腰,把头靠在梁今曦肩上道:“可累死我了,过个生日比上班还累。” “坐好。”梁今曦推了推他的脑袋。 “我都忘了,还有外人在呢,”展鹏笑笑,对韩墨骁道,“韩院长,我打小跟四爷闹惯了,平时在公司可不这样,你别误会啊!”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话,阿德朝旁边看了一眼,说:“韩院长睡着了。” 梁今曦俯身侧着头看了他一眼,果然歪在副驾驶上闭着眼,他屈指在他脸颊上勾了一下,见他没有动静,低声道:“真睡了,你倒心大。” 展鹏朝前面看了一眼,也抿着嘴不说话了。 公寓到了,展鹏拿不动那两袋子东西,要梁今曦送他上楼。 梁四爷一脚便把人踢了下去。 展鹏被他踹得一个踉跄没站稳,差点摔了一跤,摸着屁股委屈地看着他:“生日还没过完呢,四哥你对我就没耐心了。” “臭小子,今天对你够好了,”梁今曦笑着骂了一句,又吩咐阿德,“帮他把东西拿上去。” 阿德下了车,提着东西跟在一步三回头的展鹏后头进公寓去了。 等下了楼重新回到车里,发现副驾驶上那人已经在后头了,脑袋枕在他家四爷肩膀上,只是人依旧睡着,一点声息都没有。 梁四爷怀里揽着人,也闭着眼睛:“看什么,开车。” 韩墨骁原也没打算真的在梁四爷车上睡过去,但展鹏实在絮叨,他不愿听他讲话,干脆闭了眼睛想别的,没多久却真的睡着了。 醒来时人已经在梁公馆梁四爷那张大床上。 他拉起被子看了看,衣服已经换过了,身上穿着梁四爷帮他准备的丝绸睡衣,于是他翻了个身随便扯过一个枕头抱在怀里,继续睡觉。 梁今曦在他身后上了床,音色很冷:“你没话要说?” 韩墨骁一点心情都没有,闻言转身把自己平摊在床上,一脚蹬开被子,伸手一边解扣子一边懒懒道:“我实在困,四爷想做就自己来吧。” 他眼睛都没睁,一副消极怠工的样子,恨不得闭着眼躺着任人采摘,真真是一点感情都没有,纯把自己当成给人泄欲的工具。 至于这个人是谁,好像也不重要。 炙热的气息突如其来地靠近,脖子上突然被重重咬了一下,疼得韩墨骁大叫,伸手一摸,一手的血。 “梁今曦你这个疯子!”他忍了一晚上,终于捂着脖子骂起人来。 “醒了?”梁四爷唇边还挂着一丝血色,“肯看我一眼了?” 韩墨骁莫名其妙:“不高兴也得有个缘由,我又哪儿惹您生气了?” 梁今曦不说话,凤眸沉沉盯着他,脸色格外难看。 韩墨骁回想今晚的表现,自认为做到了一个暖床工具该有的水平,既没有说什么做什么惹梁四爷生气,也没有和梁四爷心尖子上的人闹得不愉快,无非就是最后实在太累,在梁四爷的车上睡了一会儿,回来后也没有及时醒过来。 “我懂了,事儿还没办,我怎么能睡觉?”韩墨骁把手上的血随便抹在床上,轻蔑地笑了笑,“我先去洗个澡,四爷等一下。” 说罢他坐起身想要下床,梁今曦拖住他的腿把他拽回来,掐住他的脖子问:“你刚才哭什么,要谁带你走?” 第43章 韩墨骁愣了:“我没哭。” 他摸了摸脸, 一滴泪都没有。 “你梦中抽泣,说,”梁今曦的手扶在他颈脖上, 拇指在他喉结婆娑、按压, “‘带我走,带我回去’。” 温热的指腹上裹着薄茧, 似乎蓄着深不可测的力量,脆弱的喉骨随时有被碾碎的危险,韩墨骁吞咽困难,声音也哑了:“做噩梦了, 让小枫他们带我回逢春院。” “是么, ”梁今曦笑了,“逢春院还有韩院长喊哥的人?” 韩墨骁不说话, 怔怔地看着他,突然也笑了一声。 只许州官放火, 不许百姓点灯。 他没跟那活生生的人计较, 梁四爷竟跟一个死人较起劲来。 梁今曦捏住他的下颌:“你想去哪儿,喊的是谁?” “我还能有几个哥哥?”韩墨骁笑笑,“刚到白家时, 我受了不少白眼和欺负,我哥对我很好。我做梦不梦他, 难不成梦四爷?” 梁今曦依然一错不错地看着他,脸上寒霜覆面。 展鹏一个人背井离乡,这次过生日大抵是想家里人了, 一直缠着他, 生怕旁人不知道他们亲近,还特地拿那两块表一起对比, 弄得他都有些后悔带韩墨骁过去。 这两人本来就不对付,他不想叫展鹏觉得他们生分,又担心韩院长吃味,回头跟他闹别扭。 可这人倒好,压根就不在乎,一晚上自得其乐,当他不存在,派对结束就想跑,上了车更是倒头就睡。 连彤彤那个四岁的小孩都知道时不时联系他一次,可平日里他要是不找韩墨骁,这人连个电话都不知道往梁公馆打;来欣日办完公事拔腿就走,从没想过去他办公室坐一会儿,和他说说话。 第83章 现下人都躺他床上了,却连做梦都含着泪在喊别的男人带他走。 合着韩院长忍辱含垢跟了他,表面曲意逢迎,心里全是委屈和身不由己。相识快半年,韩院长依然只当他是个逼良为娼的禽兽,想的念的只有别人,一心想要撇了他远走高飞。 “四爷您也太小气了,我如今可是谁都没有招惹,恨不得男男女女都躲着,连去斯雷格取货都派别人,也就跟乔齐玉他们几个小孩子玩一玩。您总不能要我把记忆销毁,把我哥忘了吧?” 韩墨骁起身站在床边伸了个懒腰:“咱俩说到底也就是露水情缘,我有求于您,您呢,拿我解个闷儿就成了,何必当真?” 梁今曦抬眼看着他,眼底一片阴郁。 韩墨骁无所谓地笑,走进浴室把门关了,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叠好,走到淋浴间里仔细把身上洗干净,又好好洗了一把脸。 真好笑,梁四爷毫不避讳地将他带到另一个情人的生日派对去,就算展鹏和他不是那种关系,他自己还一边挑着老婆呢! 到了他这儿,又要求个绝对专一,连心里想想别人都不许。 可真他妈比皇帝还难伺候。 洗完脸,他对着镜子展开笑容,重新回到卧室,爬到床上钻进梁今曦怀里,伸手解开他两颗扣子,在他臌胀的胸肌上抚摸、亲吻、舔舐,扭动腰肢,妓子似地极尽所能勾引他。 梁四爷垂眼一言不发地由他撩拨,眼神和两人第一回上床时一样冷漠阴鸷。 韩墨骁心中暗笑,他可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会的韩墨骁了。 他啊,现在比妓/女还浪荡。 梁四爷定力再好,也经不住他锲而不舍的挑逗,他柔媚地笑了笑,一把扯散了梁四爷浴袍上的腰带。 果然,梁今曦被他咬了一口,随即呼吸一滞,翻身就把人捞起来压住,一只手抓住了他两个腕子按在他头顶,眸中暗火肆虐,声音也哑了几分:“你很懂得惹我生气。” “可我也懂得让四爷高兴。”韩墨骁的双唇已经变得鲜艳欲滴,唇珠更是勾人,他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几近妖孽。 梁四爷低头便朝那双唇咬去,韩墨骁轻笑一声,别过脸抱紧他的脖子,长腿一抬夹住了他的腰。 这招屡试不爽,梁四爷立刻就忘了方才要干什么,掐住他的腰,专注地陷进云雨之中去了。 …… 这一夜,梁今曦是真动了气,将韩墨骁压在身下狠狠教训,反复问他:“你当没当真?” 起先,韩墨骁还不肯配合,咬着牙挺着一声不吭,嘴唇都咬破了,只用那一对雪亮的眸子剜他,脖子上还流着血,看上去又惨又带刺,简直似人非人。 梁四爷抬起手盖住他的眼睛,发了狠地折腾,韩墨骁被撞得滚到床下,他追下来继续问他:当没当真? 韩墨骁冷笑,打开雪白的大长腿重新把人盘住,一翻身坐在梁四爷身上,梁四爷抬手把他掀了下来,两人又跟打架似的缠斗一整夜。 一直到东方既白,梁四爷才把人放开,依然问:“当不当真?” 韩墨骁遍体紫痕,简直奄奄一息:“四爷留我一命,我当真还不行?” 梁四爷龙颜大怒,摔门而去。 韩墨骁疲惫至极,脸上却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昏昏沉沉睡了一长觉,醒来时房间里依旧只有韩院长一个,他熟门熟路地把自己收拾干净,换好衣服出了梁公馆。 天气已经很冷了,只差没有下雪,天上没有太阳,厚厚的云层裹着天幕,又闷又凉,刺骨的北风刀子一样刮在脸上,钻进衣领里,韩墨骁打了个哆嗦,扯着衣领走了一段路,拦到一辆黄包车坐了上去。 黄包车轻轻颠簸着,虽然罩了罩子,但风还是不断地往里灌,韩墨骁双手拢在袖子里缩着,只觉得冷,等下了车才想到大概生病了,自己摸了摸额头,又摸不出什么来。 回了院里,他叫柳芽给煮了一大壶姜汤喝了两碗,觉得身上暖和些了,等晚上睡觉睡到后半夜,终于发起高热来,第二天床都没起。 柳芽打了电话给他去香玉请假,又请了大夫来家里给他打吊瓶。 可这回也不知怎的,连着打了三天吊针都没见好转,依然时醒时昏沉,反反复复地烧着,喂他吃什么吐什么,人都瘦了一圈。 乔齐玉听说韩老师病了这么久,买了一堆补品来探病,岑栋不知怎么,也跟着来了。 “医生怎么说?”他问。 “说是重感冒,可感冒也不至于这么虚弱呀,”柳芽皱着秀眉,“这都好几天了。” “我们院长院长最讨厌去医院,”一旁的韩枫也是一脸焦急,“不许往那儿送。” “那也不能就这么拖着,”乔齐玉见韩墨骁脸上血色全无,当即便道,“我们的车就在外面,把他抬上去,送到医院做个全身检查,看看到底哪儿出问题了。” “这……”韩枫看了柳芽一眼,欲言又止。 这两天他帮韩墨骁擦身,在他身上看到好多指痕和青红的印子,也不知道是怎么留下来的,便把这事告诉了柳芽。 柳芽趁床边没有旁人偷偷掀开他的领子看了一眼,见除了那个带血的牙印,其他好像都是欢爱的痕迹,她之前去妓院给人送首饰见过,当下心里暗暗惊了半日,拉着韩枫小声警告这事儿谁都不许说,他们俩也要装作不知道,不能和院长提起。 第84章 这要是拉去医院检查,那岂不是…… “乔少爷,您是不知道,”柳芽为难地笑笑,“我们院长之前在医院住了好几个月,老院长也是在医院去世的,他实在是不愿意再踏进那个伤心地,我们还是想想别的法子吧。” “是啊,”韩枫突然灵机一动,道,“要不然我们去找梁四爷,他肯定有办法。” 柳芽一听,使劲儿扯了扯他的袖子,摇了摇头。 院长是和梁四爷出去参加聚会,回来才病的,现在连乔齐玉都知道了,梁四爷不可能不知道,可这都三四天了也不见他有什么动静,说明两人要么闹了矛盾,要么这事和梁四爷就有关系。 如今院长神志不清,他们自作主张去找梁四爷,说不准还要招来什么事儿呢,这院里给他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总不能什么事都找人家。 况且万一院长不想见他,他来了岂不更是给院长添堵? “哎呀你们有什么话直接说,”乔齐玉见他们俩眉来眼去的,急道,“打什么暗语呀?” “先别着急,”岑栋想了想,道,“既然他不想去医院,不然找个中医郎中来把把脉,说不定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诶,好主意!”柳芽边说边往外走,“我这就去喊郎中!” “你们能找到什么好郎中,”乔齐玉把她拉住,“我给我家看病的中医馆打个电话,让司机去把大夫接回来。” “哦对,电话,我都急忘了。”柳芽忙把人领到书房去了。 不到半小时,大夫来了,见本就不大的房间里站满了人,当即便把大家都赶了出去,等给韩墨骁把完脉才把柳芽和韩枫喊回来,道:“韩院长的身体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受了劳累又吹了冷风,吃点药养养也就好了,不过……” 他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小声道:“你们院长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所以肝火郁结、神志不清、脾胃不和。” “烦心事?”柳芽和韩枫相视一眼,“最近挺顺利的呀!” “对啊,”韩枫道,“院里原本大大小小都压在院长一个人身上,可现在几个小孩子都上了学,院长也去正规公司上班了,我们生活都变好了呢。” 大夫沉思片刻,小声道:“那也可能之前积累的抑郁之事太多了,突然放松下来才发作的。” “那怎么办啊?”韩枫又看了昏迷不醒的韩墨骁一眼,“我们院长这两天清醒的时候很少,迷迷糊糊的老说胡话。” “身体上的病好治,”大夫摇摇头,“就怕他是自己心里有事,不愿意醒呐。” 柳芽闻言又想到他满身的痕迹,红着眼眶道:“院长为了我们,一定受了许多委屈。” “怎么样了?”乔齐玉在外头等得着急,过来小声问。 “我开个方子,你们照着去抓药,”大夫道,又安抚柳芽,“别担心,每天按时给他把药喂下去,先把身子养好再休养几天,会醒的。” “谢谢大夫。” 彤彤脸上挂着泪,偷偷躲在门边看着。 晚上,大伙都睡了,她从床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攀着床沿下了床,悄悄走到了韩墨骁门口。 “爸爸……”她用力推着门,想进去看看爸爸。 可是门太重,最近又下过两场雨,木门受了潮,关得很紧,她根本推不开,自己反倒被反作用力推得坐倒在地上。 “爸爸。”她又拍了拍门,可小手都拍疼了也没人来给她开。 她擦了擦眼泪,爬起来又推了两下,见实在推不开,便走到旁边的书房推门进去,拿起了电话机。 为了方便,韩墨骁把常联系的几个号码写了下来贴在墙上。 彤彤只认识数字,其他文字认不全,但是她记得上面第一个电话便是梁公馆的。 她笨拙地试了好几次,最后一次似乎总算弄对了,电话那边传来人声,却不是梁今曦,而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你好叔叔,我找我伯伯。”彤彤怯怯地说。 “你伯伯是谁,小朋友,你怎么半夜到处乱打电话?”电话那头严肃地说,“叫你妈妈接电话。” “我伯伯是梁四爷,”彤彤道,“我要跟梁四爷说话。” “你口气倒不小,”门房笑了一声,“四爷现在没空,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彤彤想了想,说,“我叫韩彤,韩墨骁是我爸爸。” “韩院长?”门房一怔,“他怎么不自己打电话来?” “我爸爸病了,呜哇哇……”彤彤大哭起来,“我爸爸病得起不来了,我爸爸要死了!” 第44章 梁四爷到时, 韩彤已经哭累,抱着电话蹲在书房角落里睡着了。 柳芽之前都不知道她没在房里,“哎哟”一声过去把她抱起来, 对梁今曦道:“四爷, 真不好意思,大晚上还把您喊过来, 我真不知道彤彤居然会打电话,您……” “带她去睡,”梁今曦摸了摸彤彤毛茸茸的小脑袋,道, “我去看看他。” “大夫说院长是心里太苦才一直不醒的, ”柳芽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说, “四爷,我们院长的脾气是刚烈了些, 要是惹您不高兴了, 您看在他从前受了那么多罪,做什么也都是为着我们这些孤儿的份上,能不能不跟他计较?” 梁今曦看着她没有说话。 柳芽又道:“我们院儿的所有人都会记得您的恩情, 以后做牛做马也……” 第85章 “跟你们无关,”梁今曦道, 又问,“韩院长接手逢春院以来,为什么一个孩子都没有领养出去?” 正常来讲, 不管是私人的还是公办的孤儿院, 都会有孩子被领养出去。 要说年纪大了的几个不好领养也就罢了,逢春院剩下那几个几岁的孩子不仅聪明伶俐, 身体上也没有什么残疾或耗钱的暗疾,且男孩女孩都有,可韩墨骁却一门心思想着要把他们养到上完大学。 还有柳芽怀里的这个韩彤,更是活泼可爱,长得跟娃娃似的,竟也在这儿养了两年多,蒲州城的富户里没孩子的人多了去了,难道就无人问津? “院长当年被白家收养,还送到欧洲去留学,本来是求也求不来的福气,”柳芽抿抿唇道,“可到头来还是说赶就赶了出来,命都差点丢了,想想不如我们能自食其力,所以没再让领养孩子。 “他把自己的东西全当了,还到处做家教,为的就是供我们上学,但终究能力有限,所以我们院也没有再接收过新孩子,除了彤彤。” “知道了,”梁今曦替她把书房的门打开,“去吧。” 柳芽走后,他推开韩墨骁的门走进去,没有开灯,静静地坐在他床边。 月光透过纱窗晒了进来,一小部分打在韩墨骁的脸上。 他闭着眼,几缕额发软软地搭在光洁的额头上,皮肤泛着冷白,高直的鼻梁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嘴唇没有什么血色,连那颗漂亮的唇珠好像都失去了水分和活力,有些可怜地皱巴着。 梁今曦抬手碰了碰他的脸:“一个死人能带你去哪儿?” 这个人把所有的力气和心血都花在这院子里,把身体给了他,自己却一点希望似乎都没留。 他俯身缓缓用双唇贴住那紧闭的冰冷花瓣,含着那皱皱的唇珠轻轻吮吻,用舌头滋润它,描绘它的形状。 “你想去哪儿?”他握住他的手,又吻了吻他的眼睛。 韩墨骁似是要醒,无意识地抓紧梁今曦的手,皱了皱眉,睫毛微微颤动,却只是落下一颗无声的泪来。 海里的水全是苦的,他像一叶破损的孤舟,在漫无边际的波浪里沉沉浮浮,浑身冰冷、筋疲力尽,被永无止境的大雨浇得狼狈不堪,却连能抓住的东西都没有,也发不出声音求救,好似只待耗尽最后一点力气,就要无声无息地溺毙在海里。 “骁骁。”有声音在耳边轻声唤他,可他什么都看不到,急得四处寻觅。 哥,是你吗? 无人应答。 他簌簌地落下泪来。 那个疼他护他、总是让着他的哥哥早就掉入急湍的河水里,再也没上来。 “骁骁,”那声音又问,“你想去哪儿?” 脸上有什么东西轻柔扫过,他终于辨出这声音的主人,好像抓住了什么,可手里却什么都没有,心里更痛起来。 梁今曦见他伸着手在空气里乱抓,嘴里也好像有话要说,于是将他冰凉的手握住,低头将耳朵贴在他唇边,轻声哄道:“骁骁,我在。” 韩墨骁蹙着眉,脸色苍白,嘴唇微微动着,在梦魇里徒劳地挣扎。 “你想去哪里?”他听得梁四爷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对他说,“我带你去。” “四爷,我想……”韩墨骁终于觉得暖和一点,却又滚下一颗泪来,“离开你,再也不回来……” 对,再也不回来。 等孩子们都自立了,走了,他也走得远远的,去没有让他伤心的人的地方,再也不回来。 梁今曦闻言瞳仁微微放大,耳朵依然贴着他的冰冷的唇,觉得那点凉意变成了一颗缓慢却锋利的子弹,渐渐地贯穿了他。 或许是迷乱中做好了决定,韩墨骁心思已定,隔天便慢慢退了烧,人也清醒了,等再喝了几天中药、又吃了些滋补的餐食,便觉人都快躺废了。翌日一早,他躲开柳芽的监控溜去了公司。 “不是让你再修养几天,怎的就回来了?”乔香寒见了他,关切道,“我看你人都瘦了一圈,公司的事不着急,要是难受就再歇歇。” “您和齐玉送的补品都把我房间堆满了,我没地方呆,只好出来了,”韩墨骁的脸色还有些苍白,笑道,“我前几天在家闲着没事,写了两个销售方案的粗钢,一会儿整理出来给您看看。” “我那都是司机跑一跑,倒是你,生着病还想着工作,”乔香寒嘴上埋怨着,笑容很柔婉,有些欲言又止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 “没,就是染了风寒。斯雷格的香水快卖完了,”韩墨骁转开话题,“我回头让人去欣日再进一点,上次订的那批冬衣也快到了,仓库里的手提包也……” “那些都不急,”乔香寒想了想,“欣日那边有一些化妆品新品,你眼光好,下午过去选几样回来商量一下进一批货,眼下正换季,后面还有元旦和春节,都是不错的销售时机。” “那正好,”韩墨骁点了下头,“我正考虑找些新的产品和香水做成礼盒,捆绑销售。” 和乔香寒又交谈了几句,韩墨骁便回了自己办公室,又花了大半天时间把销售方案细细改了拿给乔香寒,见时间差不多,便动身去了欣日。 香玉离欣日不算远,坐黄包车或公共电车二十来分钟就到了。 电梯到达的铃声响了一下,韩墨骁站在一旁垂着头等着电梯里的人出来,心里还盘算公事,白蔓代言了一款雪花膏要上市了,不知道欣日的货到了没;还有经典的红胭脂唇膏也要进一点,那个颜色特别显白,蒲州的小姐和少奶奶们都喜欢。 第86章 “韩先生,”琼斯一出电梯便看到了他,笑着和他打招呼,“好久不见。” 梁今曦在他身后出来,见了韩墨骁,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琼斯还是那么热情,过来跟韩墨骁握手寒暄,又关心他的病情和身体,几个月过去,他早就不在乎当初被这个漂亮的中国男人拒绝过的事了。 韩墨骁和他聊了两句便道了别:“我还要去楼上选品,就不打扰两位了。” 说着,他让开道,微微垂着脑袋等着几人过去。 梁四爷路过他,瞥了一眼他身上的长袍后站住,声音依旧冷淡而克制:“穿得这么薄。” “不冷。”韩墨骁扬唇笑了笑,又垂下眼。 他以为梁今曦就要走了,他却走了两步到他跟前,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一言不发地披在他身上。 韩墨骁有点发愣,抬头怔怔地看着他。 他昏睡中什么都不知道,但梁今曦来逢春院看他的事,醒来后柳芽和他说了,没说梁四爷留了什么话,之后几天也音讯全无,阿德和梁公馆其他人也没有往逢春院来。 彤彤倒是时不时就去门口望一望,见伯伯不来又想打电话,被韩墨骁阻止,后面几天也安安分分,没再偷偷去烦梁四爷。 韩墨骁后来想了想,两人之前闹得那么不愉快,梁四爷肯来看他已是相当大度,人家日理万机,有那么大的企业和生意要管,哪能要求人家把心思都放在这小院子里。 他自己也有些后悔,明明说好的摆正心态和立场,不惹梁四爷不快,为什么到他跟前就是忍不住,非要说那些话刺激人? 梁今曦几乎是养着全院的人了,不过图他一个懂事、顺从,床上让他尽兴,床下别给他惹麻烦罢了。或许还想搞点小情调,在他们单独在一起时,不要他想到他身边的其他人、不要想到他以后要结婚,也不许他惦记着旁人。 哪怕被他气得甩门而去,再见面也还惦记着他冷,相比之下他实在是忘恩负义、矫情造作。 “看什么,”梁今曦见他呆呆的不说话,屈指碰碰他的脸,“不认识了?” 韩墨骁摇摇头,垂下脑袋,耳朵红红的。 这个人长得太骗人了,在你面前的时候好像眼里心里只有你似的。 琼斯在一旁笑道:“梁先生,我也冷。” “你皮糙肉厚,扛着。”梁今曦拍拍他的肩,在他的笑骂声中离开,没有再看韩墨骁一眼。 羊毛大衣沉甸甸的,带着残余的体温和淡淡的香水味,瞬间就把寒气阻隔在外。 梁四爷的东西没有不好的。 韩墨骁披着大衣走进电梯里,心中叹了一口气,等会展鹏看见这件衣服,又得刁难他一番了。 到了样品库所在的八楼,韩墨骁找了要对接的徐经理,对比着选了两样洋货,又选了国产的雪花膏、胭脂口红和无敌香粉,之后回到办公室聊了些细节,装好几件样品便起身告辞。 展鹏今天或许在忙着,竟没有来逮他,往日只要他来了,展助理一定要搁下手里的事情来找他麻烦,跟争食的小鸡仔似的——尽管他从来不去总经理办公室找他心爱的梁四爷。 香玉只是梁家生意版图中很小的一部分,没有重要的事无需惊动梁四爷;若有重要的事,乔香寒自会亲自登门。韩墨骁不想用工作时间来处理私事,一次两次关系不大,十来分钟也不长,但日子久了难免松懈,影响他工作的状态,传到乔香寒耳朵里也不好。 再者,他实在不想和展鹏纠缠。他少去招惹梁今曦,人家追着他啄的频率也小一点;而且展鹏也怕梁四爷动气,只会小打小闹地或在工作上找点茬、或说几句阴阳怪气的话、或暗搓搓炫耀一下他和梁四爷的恩爱,并没有真的对付过他。 这种小儿科的吃醋实在是很没有意思。 然而冤家路窄,电梯从上面下到八楼,门开了,韩墨骁抬眼便看见展鹏一个人站在里面。他退到一旁打算等下一趟,展鹏却按着电梯等他进去,笑道:“韩院长这么卖力工作,看来这病是大好了。” 韩墨骁走了进去:“多谢关心,好多了,” 屋里比外面暖和,他把梁今曦的大衣搭在手臂上,先前徐经理不认识,但展鹏却一眼就认了出来,冷哼道:“掐着点让四爷看见你这大病初愈的样子?论装模作样我还真不是你的对手。” “有话不妨直说,”韩墨骁叹了口气,“我们经常要因公见面,每次都这样也挺浪费时间的。” 第45章 “好, 我就直说,”展鹏便也干脆起来,“四爷对你不过一时兴起, 你掂量好自己的分量, 别以为靠着这张脸和床上那点伎俩就能……” “您说的都对,但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没什么资格、也没想过和您争,”韩墨骁坦然地看着他,甚至和他商量,“您就当四爷养了一只猫逗着玩玩, 放我一马?” 展鹏没想到平时总是皮笑肉不笑、不和他正面互怼的韩墨骁突然把话说得这么白, 也这么直接就认了他和梁今曦的关系,不像之前那么遮遮掩掩, 一时竟愣住了。 韩墨骁又道:“四爷亲口说过您和我不同,显然没将我放在和您一样的位置上, 您大可不必这么如临大敌。“ “那当然, ”展鹏瞥了他一眼,扫到他手腕上的表,轻蔑地嗤笑一声, “你也瞧见了,我想要什么, 四爷就会给什么,哪怕是被你视为宝贝的情侣表。因为他和我是从小的情分,我们从小就睡一个被窝!” 第87章 韩墨骁抬手把手表捂住, 神情有些厌倦:“这表是我自己的, 不是他送的,赎回来的钱我会还。” “我知道, ”展鹏不无得意,“四爷跟我说过,所以那个表我戴了两天又腻了,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既然四爷这么宝贝你,”韩墨骁觉得有些可笑,“那你害怕什么?” “谁害怕了?”展鹏一怔,继而冷哼道,“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得意忘形,以为四爷和你来真的。我们这样人家出来的,谁都不可能明面上和男人在一起,总得娶妻生子,更别提梁家的当家人、欣日的总经理了。” “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韩墨骁垂下眼,淡声道,“我只知道四爷对我和逢春院有恩,他想从我这里要什么,我自然要给;四爷要给我什么,我也只能接着,仅此而已。” “是么?”展鹏的眼神闪烁一下,又逼向韩墨骁,“你敢说你对四爷一点心思都没有?” “当然有,我要是没一点心思就不会找上他,”韩墨骁轻蔑地笑了一声,“可那又怎样,四爷接了,我也认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展鹏推了推眼镜,“四爷对你这么好,你就不动心?” “若对我好的我就动心,那我早该爱上一堆人,”韩墨骁转头看着电梯门,“那么多人都对我好,我爱不过来。” 展鹏见他油盐不进,不由怒道:“你别在这里跟我绕弯子耍小聪明,我……” “我动不动心与你何干?”韩墨骁的耐心也终于耗尽,回头瞪着他,“你有这功夫纠缠和试探我,不如想办法拴住你家四爷,让他别往我身上撵,最后直接把我弃了,这样大家都清净!哦,你让他也别结什么婚了,就和你白头偕老,省得你分不清主次,见人就发作!” 这恶心的关系谁爱折腾谁折腾,真当他喜欢陪着演后宫妃子争宠那一套?要是展鹏能叫梁今曦开口让他滚,他一定立刻滚得远远的,再也不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又不是梁公馆里锁着的姨太太,非要和人争抢才有口饭吃,天广地袤的,只要梁四爷肯放人,他哪儿不能去?要真有人非要和逢春院过不去,他一把子拿命拼了,死了也就问心无愧了! 展鹏的脸又红又白,镜片背后的眼睛里渐渐浮现出一种不甘、委屈,似乎还夹着一丝羡慕和怜悯。 一楼到了,他又说了句什么,但声音太小,被电梯的开门声盖得听不清。 “展助理要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韩墨骁重新提起样品袋晃了晃,“在家歇了好几天,要扣工资的,不然又得找四爷拿生活费。” 展鹏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示意他滚。 韩墨骁转身快步走出电梯。 直到出了欣日的门,坐上黄包车,他才搓了搓脸上僵硬的肌肉,长吁了一口气。 和一个没有上牌桌的人论输赢,这展鹏少爷看样子确实是用情至深了。 幸而他不曾动心。 哪怕有,也只有一点点。 也许还能收回来。 看了下手边的大衣,他又想,刚和展鹏说得义正严词,他就又该去犯贱了。 梁四爷没叫他滚,还把衣服留在他这儿暗示他,鉴于之前的坏表现,他应该去示一下好,和以前一样认个错,再把人伺候高兴了。 但是他不想去。 他双手捂着脸靠在车上,深深地憎恶起自己来。 果然是又当婊/子又立牌坊啊…… 回到香玉路过收发室,吴大爷又把他叫住了,道:“韩助理,又有您的包裹到了,很重,您等等,我跟您一块抬上去。” 韩墨骁点头等了一会儿,吴大爷把一个半人高的箱子拖了出来,两人一块连拖带拽的弄进电梯,到了公司,又费了好大的劲才拉进他的办公室。 吴大爷抬起手擦了擦头上的汗,扫了一眼他的办公室,好心地提醒他:“年轻人喜欢买点漂亮东西是正常的,但要有节制,否则就成败家了。我看这些已经够了,再买您这儿该成仓库了。” “知道了,吴大爷。”韩墨骁笑笑,把人送走了。 他转身看着满满当当的办公室,书籍、摆件、挂画、熏香、茶具等全是上好的物件,连桌上摆的盆栽都是名种,怪不得吴大爷觉得他败家。 其实他哪有闲钱买这些东西,都是梁今曦搜罗买了让人寄过来的。 从乔香寒开口请梁四爷当说客,到韩墨骁入职只花了三天时间,下面只来得及把总经理室隔壁的会客室收拾干净给他做办公室,乔老板亲自配了办公家具和绿植,让人装了电话机。 入职之后,韩墨骁每隔几天便收到一两个包裹,大部分从全国各地走邮政专送送来,还有一些是从国外运来的。 收发室的大爷为此早就认得了韩墨骁,起先问怎么一部分样品现在寄到韩助理这里,不是统一寄给产品经理。韩墨骁说寄给他的都是私人物品,大爷也没再多问,小的让韩墨骁自己拿,大的重的就都替他送。 在梁四爷连着几个月不知疲倦的置办下,这里和乔老板那个放满了从世界各地带来的物品的办公室一样夸张,吴大爷大概看他年纪轻轻就这么会花钱,这才好心提醒他一句,让别买了。 这话他早就和梁四爷说过,别把他整得跟暴发户一样。 梁四爷那会还埋在韩院长身体里,细细的吻密密麻麻落在他的后背上,满不在乎道:“我们小韩院长怎么说也是香玉的总助,经常要在办公室和人谈生意,你年轻、脸又嫩,没点排场哪儿压得住那些老狐狸?” 第88章 这话倒也没错,钱和势一样压人,来这儿的人不说被这满屋子价值不菲的玩意儿弄得瞠目结舌,多半也会看香玉这总助年纪不大、排场不小,倒也会减去几分因他年轻生出的怠慢之心。 乔老板对此更是喜闻乐见,说就当是她蹭了梁四爷的人情,省得旁人以为她这个当老板的虐待韩院长,给他一个徒有四壁的空办公间。 韩墨骁拆开新到的包裹,里面层层叠叠地包着一个巨大的玉石摆件,拆出来一看,是个佛像。 他扭头看了这房间一圈,觉得作为一只被当成宠物的沼泽山雀,他的鸟笼子已是镶金嵌玉,比赵雷音的那只鸟笼可值钱多了。 梁四爷对他这么大方,难怪展鹏急眼。 乔香寒进来时,韩墨骁正费力地将那佛像往沙发旁边的边柜上搬。 她咋舌道:“这房间的东西都堆起来了,四爷还不收手?” “您就别看笑话了,”韩墨骁道,“快来帮忙。” 两人合力又摆弄了一会儿,总算把那尊佛像给摆好了。乔香寒拍拍手:“哎,看来我得赶紧升你做副总,或者把生意再做大一点,给你换个更大的办公室。” “我会跟他说别买了,不然真成仓库了,”韩墨骁知道她没事不会来他这儿,给她倒了杯茶,“说吧,什么好事儿?” “可惜不是好事,王长龙那儿来信了,说最近找他合作的人太多,跟咱们的合作要再缓缓,年后再说,”乔香寒接过茶坐到沙发上,一脸气愤,“他竟然还说,要是我们再把价格压低三成,他可以马上就在全西江铺上我们的货。” “不可能,”韩墨骁想也不想就否定了这个要求,“这人仗着那冯庆武和张市长的关系,远在西江竟也撒起泼来,我们是一级代理,他是二级,给他降三成,那不比我们自己的拿货价还低了?” 王长龙是香玉在西江一个代理商,做得也不大,之前连蒲州都没来过。可最近张市长的表弟冯庆武入了他的股,前几天他特地跑到蒲州来谈铺货的事,号称已经打通了西江所有百货公司,要大面积铺进去。 这么大的单子,香玉自然重视,乔香寒带着韩墨骁和几个经理一块接待的他。 让人失望的是,那王长龙就是个生意场上的老油子,四十来岁,长得贼眉鼠眼、肚大如罗,一看到乔香寒就面露猥琐之色。 她和他握手,他学着洋人吻了她的手背不说,竟还伸出舌头去舔,要不是乔香寒躲得快,那恶心的涎水只怕要腐蚀她的皮。 席间更是丑态毕露,要不是韩墨骁换了位置在中间拦着,竟好几次当着七八个人面就想吃乔香寒豆腐,可话题一扯到生意上就打太极,不是劝酒就是说荤段子,还暗示乔香寒给那方面的好处,实在让人生厌。 香玉这边已经做了最大让步,可他又说现在自己做不了主,要把协议带回西江跟冯庆武商量,现在果然耍起横来,明摆着要拿冯庆武这层关系来压他们。 “这人人品不行,”韩墨骁皱了皱眉,“依我看这生意不跟他做也罢。” “可他在西江的百货公司吃得开,现下又跟张市长的表弟搭上了关系,”乔香寒叹了口气,“我老家虽然在西江,却没什么人脉,要大面积铺货还得靠他。” “我上次在签约仪式上见过曾经认识的一个代理商,人挺不错,”韩墨骁思忖道,“回头我联系他试试。” 西江是一个离蒲州很远的城市,也不算大,欣日自己是不会往那边铺的,都是代理商去做,黄伟河也是二级代理。 不过西江的煤矿和稀土资源很丰富,有钱人并不少,除了欣日的货,香玉自己从欧洲进口的服装和鞋包也能往那里铺,找黄伟河合作倒是个好法子,只是不知道他的实力在西江能不能拼得过王长河。 “先不着急,反正今年大部分的货已经差不多分完了,新的订单也下得差不多,就算西江那边不卖影响也不大,”乔香寒呼了一口气,道,“等开了年咱们再想办法,我把冯庆武请到蒲州来当面谈,这个人咱们能不得罪就别得罪。” “好,我们到时候把合作条件再放宽一些,”韩墨骁点点头,又道,“你找二小姐也问问那冯庆武什么情况。” “行,”乔香寒又抿了口茶,走之前还不忘把那盒茶叶顺走,嘟着红唇嗔道,“这茶真不错,四爷太偏心了,从不给我送这么好的茶叶。” “送你还不行?快走。”韩墨骁笑着把人赶出去,目光滑过挂在门口的羊毛大衣,叹了口气,低下头伏案加班。 他宁愿彻夜写方案、出合同条款,跟人磨三天三夜的嘴皮子谈生意、讨价还价、鸡毛蒜皮地计较,也不想去认错,不想服软,不愿意又一次没脸没皮地爬回梁四爷身边。 第46章 梁今曦带琼斯去吃了地道的蒲州羊肉火锅, 店里很暖和,羊肉味道也好,两人小酌了几杯, 走的时候都有些满足的犯困, 琼斯伸了个懒腰,提议道:“咱们的合作这么顺利, 得庆祝庆祝。” 梁四爷放下茶杯:“你想怎么庆祝?” “蒲州城美人多,听说三分之二都在清水阁里,”琼斯朝他挤了挤眼睛,“梁先生不如带我去开开眼?” 梁今曦看了他一眼, 凉凉道:“你对蒲州是越来越了解了。” 清水阁这名字听着清心寡欲, 表面上也就是个吃饭听戏的酒楼,只是价格太贵, 戏唱得也不怎样,菜还辣得无法下咽, 一般人就算有钱也不乐意去。 第89章 其实这些都是故意为之的表面工程, 人家压根不靠这些。 那地底下挖的两层才是真正的主场,里头陪酒唱曲的不仅有女人,还有许多清秀伶俐、长相可人的小倌、兔爷, 一个比一个懂得伺候人。而要下楼,还得先跟着熟客去几次, 普通人根本不知道下面别有洞天。 琼斯对梁今曦的话倒是毫不在意,哈哈一笑道:“我来了都半年了,又没个固定的情人, 总不能天天抱着被子睡觉, 蒲州的天冷得这么早,怀里有人才暖和。” 梁今曦勾唇笑道:“有点道理。” “走, 今天我请客,”琼斯抬手做了个绅士的姿态,嘴里却说着荤素不忌的话,“三个不多,两个也不少,一定让梁先生尽兴。” “我乏了,回去睡觉。”梁今曦走到门口等着侍者给他送外套,这才想起他的外套给出去了,便径直走到外面等阿德去开车。 快十一月了,外面风有些大,琼斯裹紧外套道:“真不去啊?听说韩先生最近身体不好,你就这么憋着?” 梁今曦没说话,目不转睛地看着一个方向。琼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韩墨骁披着斗篷站在火锅店门口台阶下的角落里,怀里抱着一件衣服,鼻子和耳朵冻得通红。 琼斯心领神会地耸耸肩:“算了,你也用不着去了,我走了。” 说罢,他和韩墨骁也挥了挥手,带着翻译钻进车里先走了。 “四爷,”韩墨骁仰着头笑了一下,抬腿走上台阶把衣服递过去,“您的大衣。”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被风吹得蓄了些泪水在里头,嘴唇也冻红了,看上去显得脸又白又透,纯情得很。 见梁四爷不说话,他便自己把衣服抖开,踮着脚费力地替他披上:“天越来越冷,四爷要注意别受凉。” 梁今曦由他在自己身上拍拍打打,拉平他大衣上的每一条褶皱,开口问:“怎么不进去?” “里头火锅味太大了,”韩墨骁指了指自己身上浅色风衣,“您给买的这件衣服我第一次穿,进去熏了味道在身上就得送去干洗,麻烦、浪费。” 梁今曦没什么表情:“本末倒置。” 韩墨骁搓了搓被红的耳朵,等阿德把车停在两人跟前,下去拉开车门,扭头道:“上车吧。” 梁四爷走下台阶却没上车,扭头盯着他:“无事献殷勤,干什么?” 韩墨骁一怔,继而笑道:“四爷今天不需要我陪?那我先回……” 话没说完,领子便被人揪住,一股大力把他甩到车上,韩墨骁手脚并用才没摔着,连忙往里坐了坐,给某位大爷让出了位置。 梁四爷一路上都没说话,黑着脸对着韩院长放了好一会儿冷气,见他始终一脸阳光灿烂,又像是懒得和他生气般收回目光,闭着眼在车里休息。 韩院长见状,靠着坐过去了一点。 梁今曦有一点好,好哄,气量大,再怎么生气、再怎么好多天不搭理人,只要他去随便递个台阶,人家立刻就施施然顺着台阶下来了,顺溜得很。 韩墨骁早就摸准了他的脾气,此刻愈发胆大,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把脑袋歪到他肩膀上蹭了蹭,想找个舒服点的姿势也眯一会儿,这火锅店在西城,离梁公馆远着。 梁四爷冷冷瞥他一眼,拉了拉衣服把韩院长别下了肩。 这是还在生气呢,韩墨骁适时咳了两声,抬手又挽住他的手臂,并且不许他抽出去,还把修长的手指从他指缝中滑进去将他牵住,手指头在他手背上摸来摸去,嘴里感慨道:“四爷的手真暖和。” 梁四爷手一动,手背上青筋虬结,反手将他的手扣住,不许他再乱动了。 韩墨骁得逞地笑,好,台阶又发挥作用了。 额心突然被人不轻不重地扣了一下,他疼得眉头一皱,但不等他抬手去摸,那儿又被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捂住,带着薄茧的指头在他眉间婆娑着。 耳边一个醇厚如酒的声音低低道:“性子这么乖僻,心思还重,遇到脾气不好的, 你早被收拾得一干二净。” 韩墨骁闭着眼听他训人,过了一会儿才说:“这不是没遇着脾气不好的么?要真遇到了,我自有办法。” 至于梁四爷要怎么收拾他,他懒得管,左不过就是床上收拾,又不是没被他折腾过。只要没被弄死,只要梁四爷没说不要他了,等身体一好,他又该死乞白赖地靠过来。 反正愿不愿意他都得爬回来。 “你能有办法?”梁四爷轻笑,“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得不偿失。” “您抬举了,我哪有那种本事?”韩墨骁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趴在梁四爷腿上,扯过他的外套盖住自己的脸,只留下一双眼睛,声音也被闷住了,“我这点分量别说伤您八百,八分也没有的。” 梁今曦拿过一旁的毯子裹在他身上,随便把玩他露在外面的头发,过了好一会儿,突然道:“你怎么知道没有?” 黑暗中只能看到他一点点棱廓,刀削斧凿似的硬挺深刻,五官和神情都看不清楚,只车外的一点点路灯晃过时留下些不明不暗的影影错错,好像真的会因为和韩墨骁这么个不重要的角色闹别扭而难过似的。 韩墨骁转回脸去,在他腿上蹭了蹭,低声说:“八分就八分吧,哪天您不高兴了,随时把我丢了就是。” 第90章 过了一会儿,梁今曦才没什么表情道:“韩院长想得倒挺美。” 韩墨骁随便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我睡一会,到了叫我。” 车内便无人再说话了。 到了梁公馆,韩墨骁依旧是自觉去洗了澡,老老实实躺在床上等梁四爷来临幸,也不想着晚上要赶回去,要是半路睡着了就一觉到天亮。 梁四爷处理完事务,洗完澡回来见韩墨骁头发还湿着,将人拖起来用吸水毛巾细细擦着。 韩墨骁盘着腿对着他坐好,随意地玩弄他的腰带,等头发擦得半干了,手也不老实了,从衣襟出伸到睡袍里,在他的胸肌上摸来摸去,渐渐的自己也有点心猿意马。 梁四爷的身体硬得很,每块肌肉都线条分明,被紧实的皮肤裹着,摸上去错落有致,手感很好,衣服一脱更是一副沟壑分明的钢筋铁骨,一条一指宽的刀疤横在腹上,像一柄尖刀,看着吓人,又极具性张力。 食色性也,跟梁四爷厮混久了,韩院长不仅早觉出其中的滋味来,还懂得暗暗自我催眠,成效也不错:梁四爷这么好的身材,这么持久的战斗力,这么孜孜不倦的精神头,以及越来越纯熟的技巧,用来伺候他这个没钱没地位的穷酸孤儿,是他赚了。 还不要钱,简直赚大发了。 “别动。”梁今曦拍掉他的手,韩墨骁便不动了,等他关了灯在他身旁躺下,没两分钟又钻进他怀里去,一只手攀着亲他的脖子,另外的手也不老实起来。 梁四爷自然知道他想干什么,两三下把人制止了,将他翻了个身,从后面把他箍在怀里。 韩墨骁没懂他的意思,小声道:“四爷?” “安分点,”梁今曦把人又往怀里拢了拢,“睡觉。” 韩墨骁听得他声音都哑了不少,只觉好笑:“四爷今天累了?” “明天还想去上班就闭嘴,”梁今曦拍了拍他的屁股,“看你身子还没好全好心放你一马,你倒欲/求不满?” 韩墨骁听得脸一热,可人家话都说得这么白了,总不好再做什么,于是闭着眼不动,只等身上的躁动散去,慢慢入睡。 哎,一向兢兢业业的梁四爷今天居然不营业,亏了亏了。 自己给自己胡乱脑补完,韩墨骁又睁开了眼睛。 他实在没怎么和梁四爷这么“清白”地睡过觉,一时反倒睡不着,又有些想不通。刚才他要走,梁今曦不让,把他弄床上来了却又不做。 难不成天气冷了,梁四爷真就缺个暖床的? 可是耳边的气息已经沉重起来,频率也有些乱了,他往后贴了贴,梁今曦抬手又是一巴掌。 “疼!”韩墨骁皱着眉转过身,“怎么还打上瘾了?” 梁今曦沉沉盯了他一会儿,狠狠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便掀起被子把他囫囵个给包住,自己隔着被子把人兜在怀里。 韩墨骁这才信了,人家今晚是真不打算动他。 梁今曦闭上眼:“不睡觉就给我闭着眼睛数羊。” 韩墨骁便不说话了,借着窗外月亮的一点余晖静静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看了一会儿,他慢慢地挣了挣。 梁四爷不耐烦了:“又干什么?” “你会着凉的。”韩墨骁说,把被子重新盖在两人身上。 梁今曦睁开眼睛,一点碎掉的月光砸进他深沉的眸子里,泛出微弱的光,像没吃饱的兽,随时要扑过来。 韩墨骁的脸不争气地热起来,一动也不敢动,心也跳得厉害,咚咚的打在胸腔上,他怕被人听见,故意清了清嗓子弄出点声音。 梁今曦却似乎已经听见了,把头靠近了一点,重新闭上了眼睛。 韩墨骁如临大敌,身上的汗毛都炸了,梁四爷离得太近,呼吸的声音都能听见,虽然光线很暗,但韩墨骁知道他那性感的唇峰离他的唇只有几公分的距离。 只要梁四爷再往前一点,就会碰到他。 可梁今曦过了很久没有再动,甚至全身上下哪里都没有接触他的身体,闭着眼睛像睡着了,又像在等着什么。 韩墨骁努力地闭上眼,睫毛却不受控地颤动着,手不知什么时候抓住了自己的衣襟,拽出一团纠缠的褶皱,扯得他透不过气。 他发现他动的那点心终究是收不回来了,只要一靠近这人,心里就开始痛,被人拿走了一点似的。 算了,既然拿不回来,那就给自己一个交代,免得日后分开了想起来徒留遗憾。 很久以后,梁今曦感到一只微凉的手伸过来在他身上极轻地碰了碰,渐渐地摸到他的手腕,滑下去很轻地牵住了他的手,像是怕他醒过来。 有人靠近了,温热的气流扫过他的唇,很快又划走,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紧接着,他的双唇被什么柔软温润的事物轻轻压了一下,又飞快地撤离了。 被子里有人窸窸窣窣动,手被牵着的感觉消失,空气中那点让人心动的涟漪和纯情的暧昧也都被搅散,只剩下唇上一点若有似无的触感。 甜的。 梁今曦睁开眼,看见一个模糊的棱廓远远地背对着他缩在被子里,好像做了什么坏事,怕被他发现似的。 他无声勾了勾唇,重新闭上了眼睛,没去惊动那只想着要跑路又偷亲人的小狐狸。 药明天再吃。 现在吃已经没用了。 第91章 狐狸再没良心,多养一养可能也能养得家。 第47章 不知是不是第一次在梁公馆纯睡觉心里不踏实, 韩墨骁第二天一大早就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时钟,才六点多。 梁今曦已经不在床上, 韩墨骁自己起床洗漱完又在房间等了等, 依然不见他回来,眼看着上班要来不及了, 只好自己出了门。 谁知二小姐梁今昕居然在梁家。 她牵着七岁的张柏林,身边跟着抱着小女儿的奶妈,正笑盈盈地去饭厅吃早饭,突然瞥见韩墨骁从弟弟房间的方向走出来, 不由厌恶地蹙了蹙眉。 韩墨骁被她看了一眼, 突然好像清醒了过来,慢慢地站直了。 梁今昕已经走到了近前, 轻叹了口气问:“四爷呢?” “不知道,”韩墨骁低眉顺眼地答了, “二小姐早。” “妈, 这个叔叔是谁?”张柏林问,上次展鹏叔叔的生日派对上也见过他,但妈妈没带他去认人, 没想到今天在舅舅家又看到了。 韩墨骁低头朝他看去,瞥见梁今昕手腕上似乎有道淡淡的疤, 横着脉搏上,平时见她都戴着手表或手链,这是第一次看到。 “不是谁, ”梁今昕把手收了, 推着儿子的后脑勺笑道,“我们吃饭去。” “这是韩叔叔, 舅舅的朋友,”梁今曦从回廊上走过来,弯腰揉了揉张柏林的脑袋,“叫人。” 他穿着运动背心,脖子上围了条擦汗的毛巾,额头上还有细微的汗珠,似乎刚刚晨练回来,见了韩墨骁,眼里露出明显的笑意来。 而韩墨骁已经后悔昨晚的那一时冲动,垂着眼没看他。 张柏林乖巧地喊了一声,又问:“韩叔叔也住这里吗?” 韩墨骁不知该怎么答,尴尬地弯了弯唇角。 “天这么冷还去跑步,”梁今昕皱眉看着梁今曦,“穿得这么薄,老大不小了也不知道好照顾自己。” 梁今曦不以为意:“当兵的时候下雪天游泳都没事。” “当兵都多久之前的事了,”梁今昕嫌弃地剜了弟弟一眼,“总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看着你我才放心,都三十了也不着急自己的婚事,我看你要耽误到什么时候。” 梁今曦用手碰外甥女的小脸逗她玩,随口道:“没合适的。” “怎么没有,”梁今昕“啧”了一声,“上次那孔小姐又哪儿不行?” “不合眼缘。” “你去都没去怎么知道不合眼缘?” 两人边走边聊,一旁的韩墨骁道:“我还要去上班,先告辞了。” “一会我送你,”梁今曦扭头看他一眼,“先去吃饭,有你爱吃的……” “又不顺路,”梁今昕打断他,两条细细的眉毛快要打结,“你绕那么远去干什么?欣日的担子都在你身上,别浪费时间。” “二小姐说得是,”韩墨骁笑笑,“欣日事多,四爷您也别去迟了。” 说完他便朝两人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梁今曦皱眉:“骁……” 梁今昕将他一把拉住:“我看你要挑到什么时候,梁家没个主母可不行!方家的三小姐留学回来了,你过两天去和人家吃个饭,我都帮你约好了。” 韩墨骁加快脚步转了个弯,看不见了。 梁今昕又伸手去拉他:“听到没有?” 梁今曦把目光从转角处收回,瞥见她手腕上的疤,低声道:“别念了二姐,听你的就是。” “这还差不多,”梁今昕重新笑起来,“你在外头是爷也好皇帝也好,在我这儿就是小四,这辈子都别想胡来。” 三人的脚步慢慢听不见了,韩墨骁贴着墙深呼了一口气,理了理衣服,慢慢地走出了梁公馆。 到公司办了好一会儿公后,他觉得有些胃痛,这才想起自己忘了在路上吃个早饭,饿过了头。 他轻吁一口气,捂着肚子缓缓地趴在办公桌上,突然又感觉有些窒息。 仿佛每次他费尽力气自己找了个缝隙从海水里探出一点头来,就总有人再把立刻他按回去;熬过一波之后又找出点力气,马上又有别的暗流涌动着将他卷入水底。 这样一浪接一浪地反复折腾,他和每一个无人施救的溺水者一样,在一次次的挣扎中逐渐失去了求生的意志。 他生气又委屈,想冲到梁今曦跟前朝他大吼、发脾气、问他怎么总是给他找这么多麻烦、添这么多堵,他到底要选哪一个。 可是他又很明白,梁四爷可以什么都选、全部都要,也不用避着他,而他却连质问的资格都没有。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哥,我好累,好想结束这一切。 我能不能退出,我能不能不再做别人的选项之一? 我能不能不干了…… 电话响了,他这才想起自己还在上班,连忙坐起来拍了拍脸把电话接起,正色道:“您好,我是韩墨骁。” “早上吃的什么?”梁四爷的声音传过来,低低沉沉的。 韩墨骁刚提起来的气又萎了,没精打采道:“四爷连这也要管?” 说完又惊觉自己态度不对,老老实实道:“没来得及吃。” “胡闹,身体就是这么垮的,”梁四爷沉声训完人,又道,“让阿德去给你买笼香居的汤包,等着。” 韩墨骁最受不得他这样,闻言突然就任性起来:“我不吃外面的,我要吃梁公馆的奶香馒头!” 第92章 梁四爷轻笑:“早上留你你要跑。” “我留下来干嘛?帮你参谋孔小姐还是白小姐适合做梁四奶奶?你别挑剔了,二小姐的眼光肯定错不了,你赶紧选一位顺眼的把婚结了,我也好松快点,功成身退。” 话一出口,韩墨骁立刻住了嘴。 他越界、放肆了,又乱说话了。 果然,气氛冷了下来,梁四爷不说话了。 韩墨骁也不敢再说话,连跟了梁四爷那么久的展鹏都从不置喙、默认了他以后要娶一位正经四奶奶,安安心心做老二,顶多也就来他这个老三跟前耀武扬威一下。他竟然敢在这里叫嚣、委屈,可以想见电话那头四爷的脸色有多难看。 他十分后悔这么作死的言行,昨晚好不容易把梁四爷哄高兴了,一句话又叫所有的心思全白费。 可对面沉默的时间越长他就越委屈、越绝望。 终于,梁四爷冷冷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是我放肆了。我骗您的,早餐吃过了,四爷忙吧。”韩墨骁挂了电话,抓起文件就开始办公,除了工作什么都不想。 接下来两天他早到晚退,几乎住在办公室,那天的笼香居他自然没吃上,梁四爷也没有再打电话来,显然是打算和上次一样准备冷他几天,让他自己好了再往回爬。 可是韩院长的腿本来就断过一回,如今实在爬不动、也不想爬了,压根没想过再去自讨没趣。 好在情场失意,职场上的事却有了进展。 梁今昕虽然连话都不想跟韩墨骁多说,但跟乔香寒还是照常要好的,两天后,乔香寒带来了冯庆武的消息。 这人说起来是张市长的表弟,却只是个好多年都没有什么走动的远方表亲,原本也就守着家里分的一个不大不小的矿过日子,最近才开始投资贸易,和梁今曦倒也见过两面,算得上亲戚,但他们的关系本就隔了好几层,之前也没有过什么合作。 “所以我觉得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乔香寒道,“四爷不会让他乱了规矩的。” “行,谈不拢咱们就换代理商,”韩墨骁这几天心情不好,说话也冲,“谁爱伺候伺候去,我就不信他们靠蒲州市市长的关系能在西江称王称霸。” “强龙还怕地头蛇呢,他在西江肯定也有根基,”乔香寒无奈地笑笑,“先尽量谈吧,真得罪了人,到时候再想做西江的生意可不容易。” “他要是真乱来,我们在西江还得倒贴钱,”韩墨骁认真想了想,又说,“不过他们要是有能耐拿下欣日的一级代理,或者他真能找张市长或四爷低价拿货,也用不着跟我们过不去。王长龙既然没有把话说死,说明空间是有的。” 如今二小姐都不插手欣日的生意,张市长更不可能为了一个远房表弟那点蝇头小利去欠了妻弟的人情。 “我们心里有底就行,实在得罪就得罪了,又不是没得罪过人,”乔香寒抱着手臂,笑道,“回头要是四爷怪罪起来,我就都推你身上。” “明明是因为乔老板胆子大,我才跟着横的,”韩墨骁看向她的手臂,把话题拐走,“你袖子里的小剪刀很漂亮。” 乔香寒对谁都笑吟吟的,哪怕上次差点被王长龙占了便宜,也依旧面不改色。韩墨骁上次坐得近,不小心瞥见她皓白的手腕内侧贴身藏着一把精致的金色雕花小剪刀,讶然的同时又觉得非常理解。 身为女人和美人,只要乔香寒在生意场上一日,这些事情就不会少,这把漂亮的小剪刀既是她自卫的武器,也是她挺起腰杆子在男人堆里抢饭吃的底气。 “那可是我定制的,我力气小,用这个不容易脱手,当然,只在有应酬的时候带,”乔香寒笑得千娇百媚,撑在桌上微微靠近他,小声道,“我包里还有一把小□□,你上次也见过了,有机会可以拿出来吓吓人。” 蒲州城外就有土匪山,外面更是不太平,乔香寒上回带他去出差,特地带了防身的东西,给他看过那把小巧的手/枪。 “那还怕什么,区区一个冯庆武,”韩墨骁举起手掌,“等过完年,咱们就把他拿下!” “啪!”乔香寒伸出纤纤玉手和他击了一掌,故意趁机拉住他的手摸了两把“哎,幸好四爷把你让给我了,我对你可真是相见恨晚,满意得不行。” 这人平时看着彬彬有礼的,对谁都称“您”,说话办事都周到,人也聪明、做生意的能力也没话说,不过梁四爷也说对了,这人看着顾虑一大堆,身边还有一团没长大的毛孩子牵扯着,可身上偏有股不服输、不认命的疯劲儿,脾气也大,要真惹到他的底线,他比谁都豁得出去。 这股疯劲儿很合乔香寒的心意,因为他们是一类人,要是她不疯,也不会有香玉。 只是韩墨骁的命运比她更坎坷,要是白家那些事没发生,他留在白家和白墨卿帮着白世昌打理生意,华南那一片别人只怕都进不去。 “乔女士你赶紧打住,”韩墨骁抽回手,夸张地抱住自己的双臂搓了搓,“咱俩没可能,你再碰我要喊救命了。” 乔香寒哈哈笑起来,抬手打了他一下:“想哪儿去了,你想高攀姐姐我,我还不乐意呢!” 别说她比他大十来岁,并不喜欢这种漂亮的小年轻,就算她有那个色心也没那个色胆跟梁四爷抢人。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的,这一屋子的东西全是四爷买的,若说四爷只是爱才惜才,怎么也做不到这个份上。 第93章 不过她满世界地跑,对于这种事情也算是见怪不怪,久了倒觉得这两人挺般配,但韩墨骁不大愿意说开,梁四爷也早晚得结婚,两人迟早得散,她也就半知半不知的,不叫他觉得难堪便罢。 刚才也不过是看他这几天心情不好逗逗他。 等乔香寒出了门,韩墨骁脸上的笑意很快便消失了,他烦躁地搓了搓脸,希望把梁今曦从他脑子里挤出去。 可香玉和他有关、乔香寒和他有关,现在连冯庆武也和他有关,哪怕投身工作之中,他也总绕不开这个人。 他抓了印章捏在手里,把脑袋抵在桌面上。 第48章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十一月了,梁四爷贵人事多,让韩院长呛了一句, 又是十几天都没把他想起来。 韩墨骁自然求之不得, 他口不择言惹恼了人,见了面又得认错, 恨不得他永远别想起他来。 他不是不能认错,可有些错他认得心甘情愿,有些错他认起来像生吞了刚打碎的玻璃渣。 有谁爱吃玻璃渣呢? 冬天天黑得很快,六点刚过, 外面已经暗了, 马路两旁的路灯陆陆续续亮了起来。 彤彤这几天有点感冒,说想吃桃酥饼, 韩墨骁在一个岔路口拐弯,找了家桃酥铺给她买了爱吃的桃酥, 又给孩子们挑了些猫耳朵。 出来的时候, 他看见马路对面有辆小汽车停着,黑黢黢的车身看着很眼熟,顶上似乎还绑着东西。 这种车长得其实都差不多。 韩墨骁装作没看见, 下了台阶就转弯,谁知越是躲越是逃不过, 刚走出去几米远便听到喇叭声。 “嘟嘟嘟。” 显然是冲他来的。 韩墨骁停下转身,看着已经开到他跟前的铁皮甲壳虫。 “请韩院长上车,”阿德说话还是那么不带丝毫感情, “四爷要和您一块吃饭。” “阿德先生以前是做侦察兵的?”韩墨骁站在原地没动, 脸上似笑非笑,“到哪您都能堵到我。” “上车再说。”一个低沉冷淡的声音突然从后座传来。 韩墨骁笑容一滞, 车后座的窗帘遮起来了,天色又暗,他没留意后面坐了人。 梁四爷发话,他只有认命,伸出手去拉后面的车门。 阿德又道:“坐前面。” 韩墨骁还没动,便瞧见展鹏钻了个脑袋到前头来,鼻梁上反着光的金丝眼镜,一脸得意地朝他笑着挥了挥手,旁边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是梁四爷。 韩墨骁刚才能假装平静的心情瞬间荡然无存。 到底是他功力不够,只这一眼,又想到那天梁二小姐的话便什么理智都出走,只剩一股燥意堵在心口。 他用力闭上眼,希望能像上次一样立刻睡着。他承认他又犯矫情病了,可他实在是如坐针毡,别说吃饭,简直连说话的欲望都没有。 展鹏坐在梁今曦身边,开着车灯拿着文件跟他说公事,梁四爷静静听着,时不时发出一两句指示,余光瞥到前头那人身上,见他微垂着脑袋一声不吭,抬手让展鹏暂停了。 “想吃什么?”梁今曦问。 韩墨骁坐直了身体,却也没说话,车里这么多人,未见得就是问他的。 展鹏收好文件道:“替您订了常吃的那家江湖菜,就在……” “没问你,”梁四爷依然盯着那截细长的脖子,“韩院长想去哪儿吃?” “四爷,”韩墨骁回过头道,“您这儿也挺忙的,我还是回去吧。” 梁今曦看了他一会儿,不咸不淡道:“工作不顺利?” “顺利,”韩墨骁笑得灿烂,“托四爷的福,乔老板对我很好。” 瞧,这男人多大度,什么事都没有,又没和他计较。 这次连台阶都不用就直接翻篇了。 展鹏坐在他后面,闻言道:“韩院长长得好,又会讨人喜欢,哪有女人受得住?去香玉这才多久,就手握实权,显然是深得女上司的心。” “小鹏,”梁四爷道,“不许胡说。” 韩墨骁却懒得管他也在场,顺着展鹏的话理直气壮地自夸道:“那是,香寒姐是女中豪杰,自然也慧眼识珠,多亏她罩着,我现在在香玉可是横着走。” “小人得志,”展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瞥见他手边放着的纸包,又说,“那家店的桃酥可不好吃,用的油太差,一股子哈喇味,我可吃不来,一吃就坏肚子。” 韩墨骁:“也不是买给你吃的,紧张什么?” “你给我吃我还不吃呢,哼!”展鹏炸毛了,大声道,“好心提醒你,你还当驴肝肺了!” “那还真是谢谢了,”韩墨骁不以为意地笑,“展助理大概不懂我们这些平民的日子,只要没坏没毒,怎么吃都没事,不讲究。” 梁今曦也看了一眼那纸包,对阿德道:“去童氏饭店。” 这人爱吃的青提蛋糕,除了悠长假日数童氏饭店做得最好,可那家蛋糕店不卖晚餐,韩院长估计也不想再去了。 韩墨骁笑容一僵,看向梁今曦,见他清隽的脸上神色如常、目光冷淡,便垂下眼转过身重新坐好了,手上的指甲掐进掌心里。 展鹏不解道:“四爷,童氏饭店在西城,我们吃过饭还要去赶火车,会不会来不及?” 韩墨骁早就注意到阿德今天的打扮和平时不太一样,身上是轻便的中山装,平日穿的布鞋换成了短的皮靴子,手边还放了一把带鞘的短刀,要出门的样子。 第94章 难怪车顶上还绑着行李。 半个月没有联络,临了要去出差,梁四爷可算把他这只养在香玉的小山雀给想了起来。 韩墨骁暗自冷笑,觉得每天上班听到电话铃声就紧张,下班赖在书房等到深夜的自己真是太不争气了。 梁四爷日理万机,怎么想得起来给他打个电话? “赶得上,小鹏继续刚才的汇报,”梁今曦吩咐完又道,“两个人加起来四十多岁,怎么见面就吵。” 韩墨骁正在生闷气,闻言没好气道:“他先找茬的,我还不能还嘴了?四爷不喜欢听,我现在就下车。” “你!”展鹏瞪着他又要接话,被梁四爷冷冷瞥了一眼,只得咬着牙忍住了。 “脾气越来越大,”梁四爷伸手弹了弹韩墨骁的脑袋,又用指头插进他头发里揉自己弹过的地方。 韩墨骁烦躁地甩了甩头想将他的手甩掉,可那只温热的大手却从他的后脑勺越过,托住他的半边脸轻柔地摸了摸,温柔又暖和。 梁四爷哄孩子似的,在他身后轻声细语:“这回出差要许久,自己好好呆着,多穿点别又闹病了。” “等我回来。”他说。 他实在是个骗术高明的骗子,掌握了一套专门蛊惑韩墨骁的套路,韩院长闷闷地由他托着哄着,不挣扎也不说话了。 阿德自然是见怪不怪,专心开车。 展鹏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的梁四哥旁若无人地安抚韩墨骁的情绪,那么宝贝、那么小心翼翼,不由失落地别开了眼,也不说话了。 等梁四爷终于把某人冰凉的脸捂热了,他才跟没事人似的转回头笑了一下,继续汇报起了文件上的重要内容。 蒲州城适合应酬的高级饭店几个主要的城区都有,梁四爷但凡去西城应酬或谈事,一般都在去童氏饭店。饭店的罗老板也很会来事,专门把中餐厅一个叫牡丹阁的包间长期留着,给梁四爷和欣日的高管随时应酬用。 今天虽然是临时来的,可餐厅的服务员见了梁四爷,自然而然将他们带到了牡丹阁。 房间很大,中间用大的木质屏风隔开,靠门的一侧是圆形饭桌,另一侧有沙发、茶几和几张中式圈椅。 阿德没跟着进来,展鹏替梁四爷鞍前马后,伺候他点菜上茶,韩墨骁闷坐在一旁,像个多余的木头,连跟展鹏斗嘴或争风吃醋的心思都没有。 “四爷昨晚那么晚才睡,又睡得不安稳,今天一早饭都没吃又往公司赶,”展鹏一脸担忧地看着梁今曦,体贴地建议道,“要不去后头沙发上休息一下?我让他们菜做齐了再一道上。” “不用张罗,”梁四爷挥挥手,“你也累了,去歇着。” “我还年轻,梁公馆的床也舒服,今天一整天都神清气爽,”展鹏笑笑,又“哎哟”一声,“我不是说四爷老啊,您也就大我们七八岁罢了!” 韩墨骁原本也没打算插嘴,谁知展鹏却突然把话头丢了过来:“你说是吧,韩院长?” 他只得扯出一个笑脸,道:“当然,梁四爷身强体壮的,可比我的精力好多了。” “你怎么知道?”展鹏嘴一快,又问,“你们比过?” 梁今曦掀开茶盖喝了一口,没良心的小狐狸除了脾气,体力也确实不太好,三回有两回都半路睡着了,稍一放纵就生病发烧。 得再好好养养。 韩墨骁一愣,突然想到那个暴雨天,他和梁四爷似兽非人在梁公馆鏖战,不由得面红火烧起来,看了眼梁今曦。 可梁四爷手里那杯茶也不知是什么琼浆玉露,舍不得放下,也不帮他解围。 “我身体差,”他只得欲盖弥彰地说,“精力连普通人都不如,更别说和四爷比。” 在展鹏面前破罐子破摔是一回事,私下里恶意激怒梁今曦是一回事,可三个人都在的时候讨论这个,他心里要多膈应有多膈应。 桌上放着一小壶热牛奶,他拿起来倒了大半在自己的红茶里,又放了一块方糖搅匀了,自顾自地喝奶茶,不再看其他人一眼。 展鹏见那两人都垂着眼不说话,韩墨骁满脸通红,梁四爷也不说话,却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心中更加失落,懊恼自己为什么要多嘴问这一句。 “四哥就去休息一下吧,”他换了个更亲昵的称呼,帮梁今曦把外套重新披上,劝道,“一会儿舟车劳顿的,还不知道几点能到,火车上也休息不好。” “知道了,老妈子似的。”梁今曦无奈地站起身。 “这还不是为你好吗,我再给你按按头去。”展鹏又笑起来,也起身和他一块往里走。 “去给斯雷格打个电话,说等我出差回来再约琼斯吃饭,你也找房间休息一下,吃饭叫你。”梁今曦吩咐完,自己走到屏风后面去了。 展鹏见他故意支开自己,不甘地看着梁四爷的背影,又剜了韩墨骁一眼,转身出去了。 韩墨骁等了一会儿,起身也走到屏风后面。 横竖这饭是吃不下了,不如跟梁今曦打个招呼,自己回家去。 梁四爷坐在沙发上靠着,将头枕在沙发靠背上。他侧脸的棱廓太锋利,凸起的喉结像是要把薄薄的皮肤刺破,哪怕闭着眼,给人的感觉也很冷。 听到脚步声,他开口道:“过来。” 韩墨骁走过去站在他身前,低声问:“四爷知道是谁么?” 第95章 “其他人不敢擅自进来。” “展鹏也不敢?” “那小子是个没规矩的,”梁四爷终于睁开眼睛,坐直身体,拉过韩墨骁的手将他扯到身前看着他的脸,终于察觉出一点什么来,“小韩院长这是……吃小鹏的醋了?” 这话韩墨骁也听他对展鹏说过,心中更加厌烦,甩开他的手冷笑道:“吃醋?哪门子醋?您不会以为我们在谈恋爱吧,哈!我和四爷只是纯粹的交易关系,您会因为欣日的合作伙伴跟别人打情骂俏或结婚生子而吃醋?” 等了半个月了,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或许是等梁四爷跟他解释为什么一边和他说不是做戏,一边将和他相似的那块表随便送给别人;或许是等梁四爷和他说一句相亲只是家姐强迫,不该当他面讨论相亲对象。 或许他再卑微一点,只是等梁四爷再来给他披一件衣服,也给他一个台阶让他下去。 可他等来的是梁四爷明知他和展鹏不对付,还将他们凑在一块吃饭的随意。 来的还是他说过不想再来的童氏饭店,在他们开始交易的同一个餐厅、同一个包间。 听展鹏的意思,昨晚这两人或许才云里来雨里去,闹到半夜才相拥而眠,梁四爷睡不安稳或许还让他担心了一晚上。 不过这么久过去,对于这种模棱两可的话,韩院长已经不胡乱上当、胡乱难过了。 他是见过梁四爷把展鹏抱进公寓,可他去过梁公馆无数回,从没在那张跋步床上闻到过别人的气息,也没在浴室和衣帽间里看到过第三个人的用品,更没有在梁四爷身上瞥见过其他人留下的痕迹。 以展鹏的个性,要是他真在梁四爷跟前那么得脸,明知有他这个情敌在的情况下,不可能不在这些地方跟他示威。 就算他们都是梁四爷的情人,韩墨骁觉得自己已经赢了,起码梁公馆的主卧,除了他其他人都进不去;梁四爷的身上也只有他能随便抓咬。 但是想到这里,韩墨骁又觉得可笑起来。 人竟然会退而求其次到这种地步。 梁今曦抬起头看他,唇边的笑意不见,眼神也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他面无表情,鹰隼般盯着韩墨骁,一言不发,直到他开始害怕,身体微微发起抖来,才重新拉住他的手,按着他坐在自己腿上。 这一回,韩墨骁本能地没敢反抗。 他怎么总是不长记性?梁四爷一个不高兴便能叫他和逢春院万劫不复,第一次这么盯着他时,他像被蛇信子舔了似的难受。 可相处不过几个月,人家在他跟前收了脾气,叫他人模狗样地去高档大厦里上了班,对他好了点、宠了点,他竟就以为自己的境遇有了改变,一而再再而三在人家面前甩脸子、闹脾气。 他不过是一只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沼泽山雀,自己想通的事情一遇到着火点又不算数了。 “把话收回去。”梁今曦抬手捏住韩墨骁的下颌,声音不大,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和硬。 风雨欲来。 第49章 韩墨骁垂眸看着那英俊却陌生的脸, 曾经体会过的被蟒蛇缠住的感觉又来了,几乎动弹不得,寒意从脚底一路往上, 穿过背脊直蹿脑门。 他突然笑起来, 继续挑衅道:“四爷说的是哪句?” 梁今曦手指收拢,把韩院长的嘴唇捏得合不拢, 泪滴般的唇珠近在眼前。 他并没有用力,但韩墨骁感觉他更不高兴了。 “好吧,”韩院长叹了口气,把刚才的话倒着说了一遍, “我是吃醋了, 我酸得不行,我和梁四爷不是交易关系, 我们两情相悦,爱得死去活来, 我们海誓山盟、至死不渝, 就算四爷结婚生子我也不离不唔……” 梁四爷实在听不下去,低头把那张不断开合的嘴给堵上了。 韩院长说话难听,嘴唇却很可口, 温润柔软,嘴里还有刚才喝过的奶茶的香味。梁今曦吮着那小巧湿滑的唇珠, 用舌头描绘他嘴唇的形状,蛮横地抵开他紧闭的牙关,卷住负隅顽抗的舌头, 把人按在怀里缠绵又霸道地吻。 早该这么做了。 等他主动, 只怕要等到天荒地老。 “梁今曦你个王八蛋!”韩墨骁总算把人推开,愤怒得连气都喘不匀, 抬起手背狠狠地擦嘴,“你要发疯就去找别人,别来招惹我!” “第一次上床,你咬伤了我的肩膀,”梁今曦用大拇指把下唇上的血擦掉,“今天第一次接吻,又把我的嘴唇磕破了。韩院长可真狠心。” “我就咬你,我咬死你!”韩墨骁眼睛都红了,胡乱擦了两下嘴就挣扎着要下地。 “没想到小韩院长这么纯情。”梁今曦冷笑,按着不让他下去,勾着他的下巴去亲他第二回。 韩墨骁气血翻涌,抬手就掐住梁四爷的脖子,瞪着眼睛怒喝道:“你再靠过来,我现在就掐死你!王八蛋!我要杀了你!!” 说完,他双手真的开始用力,咬牙切齿地说:“梁今曦我告诉你,我什么都可以卖,就这个不行!” 什么都是假的,全他妈的是假的! 他们有那么多机会亲吻,相互之间有过那么多次试探,好几次差点就亲上了,可只要他随便躲一躲,这个一贯强势专横、为所欲为的王八蛋就和缩头乌龟一样把他放了,哪怕面对着面埋在他身体里,情最浓的时候也没有吻过他一次。 第96章 却非要选这种时候,非要这么作践他、玩弄他! 他恨得咬牙切齿,一心求一个决裂,求梁今曦被他彻底激怒、把他甩开,求脱离这种扭曲的关系,和他一刀两断! 从最开始他就不应该去招惹他,他应该去赵府跪下求赵雷音的原谅,如果他还要他的身子,他去做他笼子里的红子,做他的玩物!反正跟谁睡不是睡! 起码在赵雷音那儿他不用去自欺欺人,也不用理会他到底有少情人和老婆,躺下来眼睛一闭,叫他随便操就是! 连妓/女都知道不要和嫖客谈真感情、别把自己的心丢掉,他却一头撞进去,却又自知没资格过问什么,连他和展鹏到底是什么关系都不敢和他确认,明知他一边在相亲还偷偷亲了他。 他就是犯贱,他连婊/子都不如! “我不干了,梁四爷,”他泪流满面,哭得什么都看不清,“我难受、我恶心,我憎恶跟你的关系!我讨厌来童氏饭店!我做不了了,你收拾我、对付我吧,像白家那样、像赵雷音那样,你打断我的腿、让我成为乞丐,只要你放过逢春院,你要杀要剐我都认了!” 按梁四爷早年在东北剿匪的脾气,敢这么掐着他的脖子,手一松就会被拉出去枪毙,可是他管不了了,杀了他给他一个痛快也比现在这样强。 他一边流泪一边施暴,手上的劲儿还没有哭的劲儿大,脸全湿了,睫毛被泪水粘成一缕缕的,下睫毛全沾在卧蚕上,鼻头是红的,那张总是很可爱的嘴委屈得好像再也不愿意笑了。 梁今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唇型锋利如刀,目光又一次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凝成碎的锋利的冰。 他将他的手拨开,闭着眼深深呼吸了两次,而后从随身带着的黑色药瓶熟练地倒了几颗药丸在嘴里,薄唇微动,沉哑的声音不带一丝热度:“你忘了,我们之间,是你开始的。” 韩墨骁在梁公馆见过那药瓶子,还问过里头装的是什么,梁四爷说是进口的维生素。韩墨骁不信这些保健品的功效,本身也早就吃腻了药,便也没想着要讨一粒来吃吃看。 可现在他猜那药一定很苦,因为他仿佛闻到一丝浓郁的苦味从对面那薄唇间泄出,苦得他猛然一愣,又从眼眶里滑下两行泪来。 对啊,是他开始的,是他选择要以身侍人,是他选择让梁四爷高兴,却动不动就惹他不高兴。 梁今曦没有任何对不起他的地方,是他欠了他,他本就无力偿还,竟还妄图索求去做梁四爷的唯一,索求不得,就转而不甘和怨恨起来。 他痛恨这种身不由己,痛恨一切,痛恨梁今曦的淡然、专横、什么都要,痛恨展鹏的步步紧逼,甚至痛恨那个还没进门的梁四奶奶。 可他更痛恨自己的软弱无能、不能自控,痛恨自己像个神经病一样时而作死时而谄媚,丑态百出。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开始,我做不好,我不能让梁四爷高兴,对不起,能不能结束?”他抬起手臂挡着眼睛,断断续续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哥,活着太难了。 我苦苦支撑这么久,终于什么都不剩,连自欺欺人都不能了。 “不哭了。”梁四爷曲起手指擦掉他眼角的泪水,动作轻柔,语气也仍旧淡淡的,好像不关己事,冰冷通透的目光能看穿一个人的灵魂。 “你对我就……”他顿了顿,换了个问法,“你就这么恨我吻你一回?就这么想离开我?” 韩墨骁打着哭嗝,恨恨盯着他:“是。” 梁今曦怔了怔,眸子里一贯淡漠的眼仁跟着颤了一下,垂着眼像是自嘲般笑了一下:“小韩院长长得可爱亲人,原来内里是个冰块做的。” 相处这么久,竟一点也没捂化。 还下了死手想掐死他,按他早年脾气…… “最后一点清白也被我拿走,却不想跟我了,亏了,”梁今曦笑了一下,深沉的凤目如一潭冰冷的深渊,“小狐狸,生意不是你这么做的,你至少该再和我要点东西。” “想要什么,钱还是别的?”他的下唇被韩墨骁磕破,殷红的血沾了满唇,说出来的话好像也带着尖锐的血腥味,像没有刀柄的白刃,一下子刺痛了两个人。 韩墨骁垂下眼,睫毛颤动着,五脏六腑被绞肉刀剁得血肉模糊,喉咙里涌上一股又一股的血腥味,他死死咬着牙关,生生将这股冲动压了下去。 梁四爷是天生的商人,果然比他会算计,到现在都在告诉他该怎么做生意。 可惜他始终技不如人,商人重利,他却偏偏想要情。 “你要什么我都答应,”梁今曦抬起他的下巴强迫他们对视,一字一字道,“最后的机会了,小狐狸。” 说罢,他将按在韩墨骁腿上和拢在他腰背上的手放开,身体后撤,凤眸微抬,冷淡地看着他,眼里似乎没有一丝情绪。 身体感受到的另一个身体散发出的热度散去,挟制自己的力量也被撤走,韩墨骁觉得周身一冷,尽管两人依旧近在咫尺,可他从那冷淡却笃定的眼神里看明白一件事:梁今曦没有开玩笑。 他起身从梁今曦身上下来,向做错事的孩子,抓着衣襟站在那里,觉得脚下灌着铅,滚烫的泪珠从眼眶坠落,无声地砸在地毯上。 幸得梁四爷提醒,他想起他要的东西了。 第97章 尊严啊,脸面啊,心啊,性命啊,终究被他抛诸脑后,哪怕关系已经如此破裂,他还是得要梁四爷一个承诺。 “逢春院……”这几个字说出来,他闭上眼,仿佛纵身跳进了万丈深渊。 他可真不要脸啊。 等了良久依然没有听到回应,他只得又睁开眼。 梁今曦依然端坐在沙发上静静看着他,眼里古井无波,脸上面无表情,好像对他说的话毫无反应,永远心定如神、睥睨万物,谁都没放在心上。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很难过,韩墨骁觉得他好像也很难过。 大抵觉得他就是一只吸血鬼,临了还要把逢春院那么大一个负担挂在他身上。 “我不是想要钱,”他艰难地解释,“我只是希望您继续保护他们,他们没爹没娘……” “那几个孩子还算争气,”梁四爷终于说话了,语气冷淡道,“我会继续赞助;你对香玉也还有用,只要乔老板不辞退你,我不干涉。” 韩墨骁张了张嘴:“谢……” “和欣日的对接我会让乔老板换人,”梁今曦道,“以后你不必去了。” “你自由了,走吧。”他说得很干脆,似乎放走一个韩墨骁不过动动嘴皮。 最后两滴眼泪滑出眼眶,韩墨骁再说不出话来,轻轻点了点头,抬起袖子把脸擦干净,又慢慢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再抬头时,脸上已不见悲喜,只剩平静。 他抬起双手,对着梁今曦深深作揖:“多谢梁四爷成全,大恩大德,来世再报。就此别过,珍重。” 梁四爷看都懒得看他,仰头又倒了好多颗维生素到嘴里嚼。 那药也有可能是甜的,韩墨骁想,心情不好的时候吃上一两颗,能获得一丝慰藉,不过他以前没试过,以后也没机会知道到底什么滋味了。 他轻呼一口气缓缓直起腰背,转身一步不停地走出了包间。 展鹏被叫回来的时候,菜已经上齐了,梁今曦独自坐在桌边沉默地喝茶,嘴唇上多了个血痂子,脖子上也多了好几道红色的勒痕。 “这是怎么了?”展鹏一惊,凑到近前伸手去碰,被梁今曦皱着眉挥手挡开,只好又问,“韩院长呢?” “有事先走了,”梁今曦淡淡道,“吃饭。” 展鹏好像明白了什么,吃了几口菜便把服务员支了出去,忍不住问:“这伤是不是他弄的?他怎么敢这么放肆,居然打人,我非要……” “不是。” “还说不是,难道你自己把自己掐成这样的?”展鹏见他还维护韩墨骁,皱眉道,“四哥,我从没见过你对谁有对他那么纵容的,这也太……” “给我闭嘴!”梁今曦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闭着眼道,“吃饱了就先去车里等。” 展鹏被他吓得一哆嗦,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认识四哥这么久,还没见过他这么生气。 可同时又有点痛快,那人终于把四爷惹怒了,这下子该有好果子吃了。 第50章 从童氏饭店到逢春院走路要两个小时, 有车夫吆喝着拉着空车路过,韩墨骁抬手想拦车,可一张嘴, 一口血雾便重重地咳了出来, 身子也像泄了气的皮球那般瘫了下去,幸而他手快, 扶住了一旁的电线杆。 天早就黑了个透,双腿已没了知觉,皮鞋上也全都是灰,他甩开电线杆, 继续机械地走着, 耳朵被被北风吹得通红,脸上神情麻木而空洞, 眼珠一动不动,像一个落了灰的漂亮人偶。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 终于看到逢春院大门下那盏昏黄的灯, 他如梦方醒,用力摇了摇头,又拍了拍麻木的脸, 做了几个深呼吸后推门进去。 “爸爸!”彤彤见他回来,一边喊着他一边张开双臂飞奔过去扑到他怀里, 可她爸爸并没有和平时一样把她顺势抱起来,而是被她撞得坐倒在地,她也被惯性推着摔在他怀里。 “摔痛了没有?”韩墨骁把她扶着坐起来, 仔细检查她的手脚。 “我不疼, ”彤彤摇摇头站起来去拉他,“爸爸你怎么了?是彤彤太重了吗?” “一点都不重, ”韩墨骁笑了笑,伸手让闻声过来的韩枫把他拉起来,“你们吃过饭没有?” “早就吃了,你呢,”韩枫看了看他,“哥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也吃了,”韩墨骁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有点累,等会洗个澡就去休息,别担心。” “那爸爸要不要吃蛋糕?”彤彤仰着头笑眯眯地说,“刚才伯伯让人给我们送了青提蛋糕,上面好多奶油,下面都是提子,比我们上次买的还好吃!” “是童氏饭店的,”韩枫也点点头,“有十块呢,给你留了一块大的。” 韩墨骁一怔,很好,他果然没看错人。 “我不吃了。”他勉强勾了勾唇,拖着已经没了知觉的身体去跟众人打了招呼。 韩枫说院长累了要去休息,叫他们不要来打扰。 韩墨骁拍拍他的肩,走到后院去了。 牢记得自己不能再生病,他仔细地打了热水好好洗了澡,出来又找柳芽讨了一大杯热茶喝了才回去。 看到衣服被丢得到处是,鞋子也脏了,又将衣服收好,拿了刷子和鞋油把皮鞋擦干净、上好油。 书房一直都是他自己收拾,现在也有些乱,他干脆拿了一个盆打了水,把书桌和书架上所有的东西都重新拿开擦了一遍,将书和笔墨纸砚摆放整齐,又擦了玻璃窗,将地也扫了一遍。 第98章 整理完书房,他看房间也不顺眼了,花了一个小时把房间也折腾了一遍。 听到乒乒乓乓的响声,韩枫跑过来问:“哥,什么东西坏了,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把这个挪回去就行。”韩墨骁正在推衣柜。 韩枫忙进来帮他摆好,见他又拿了锤子去修床脚,一把抢过两下给他钉好了,问:“你不是累了吗?怎么还不睡?” 他看了眼床上,那被子叠得跟豆腐块似的,早上可不是这样。 “哦,对,睡觉。”韩墨骁把韩枫推出去关上门,一抹自己脑门,全是汗,又跑到后院重新洗了个澡,才上床睡觉。 本以为会睡不着,可他把自己弄得太疲劳,昏昏沉沉地躺了半夜,还是陷入了梦中。 …… “小骁,”有人轻轻地叫他,“你睡了吗?” 他想翻身睁开眼看看是谁叫他,可是身体和眼皮都有千斤重;他想张嘴问你是谁,可上下嘴唇像被缝了起来,根本打不开。 “别装了,我知道你还没睡着。”那人说着,又轻笑了两声。 他终于想起了这个清新爽朗的声音,是大哥,是白墨卿。 哥,别闹了,我好困。他在心里说,可依旧什么都做不了,也醒不过来。 “真的睡了?”那人又道,好像自言自语。 慢慢地,有什么扫在他脸颊上,很轻、很柔,带着微微的热气,像是谁的呼吸。 好吧,准是大哥不信他真的睡着了,凑近了看他。 他们老喜欢玩这种幼稚的游戏,乐此不疲。 白老爹待他很好,可是白家的人都讨厌他,只有身体孱弱的白墨卿分毫不担心他会抢走他的父亲,对他好得像亲兄弟,在他来了之后,身体也真的慢慢好了起来。 他也信任大哥,什么心事都跟他说,什么都和他一起。 但他可不能动,连睫毛都不能动,否则一准儿要被他抓住。被大哥发现他装睡,一定会趁机伸手来挠他的痒,不把他痒得在床上滚来滚去不罢手。 自从来了欧洲,大哥就更喜欢偷袭他了。 韩墨骁不再试图挣脱不知被什么禁锢住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试图骗过白墨卿。如果他真的睡着了,大哥反而不会去打扰他的美梦。 但这次白墨卿的气息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停留在他面前。 没多久,他感觉道自己微微张开的双唇被什么柔软、温润的存在覆盖住,上唇被轻轻地吮了一下,麻痒的感觉立刻传来。 大哥在亲他? 他震惊了,可更加不敢醒过来。 怎会如此? 唇上的感觉还在,那人不断以唇舌描绘他的形状,轻轻地、缠绵地,气息却越来越不稳,没过多久,他感到一点炙热湿滑的舌尖探入他口腔里。 不能再装睡了! 他嘤咛一声,似是要醒,那人像是受了惊吓,立刻撤走,急促的呼吸声传到他耳朵里,他翻了个身背对着那人,不敢睁眼,依旧无声无息地躺着。 “对不起,小骁……”白墨卿小声说完便起身匆匆离去。 韩墨骁转了个身睁开眼,看见的却是梁今曦高大的背影…… 他醒了过来,在黑暗中瞪着虚空,唇上依然残存着难以消除和忘记的触感,再次无声地落下泪来。 身体还是不争气,又开始难受了。不过这次他早有准备,拉开电灯抓过睡前备好的一把药丸放进嘴里,和着茶水吞下,又从柜子里搬出一张棉被盖在被子上,仔仔细细把被角掖好,等药效上来后闷头大睡,好好出了一身汗。 再醒来的时候,除了嗓子有些难受,胸闷加头晕以外,别的也没什么了。 “院长今天怎么醒得这么晚?”柳芽敲门进来,手里端着两个包子一碗豆浆,道,“大家都吃完上学去了,你也赶紧起来去上班。” “知道了,全家被你管得严严实实,将来那许小二铁定怕了你。”韩墨骁笑笑,坐在椅子上低头换鞋。 许家已经来提亲,两边简单吃过一个订婚饭,许掌柜和他商量着大年初六把柳芽和许小二的婚事给办了,他问过柳芽的意见后同意了。现在院里都知道她要结婚,几个小的这几天还神神秘秘地要给她准备礼物,也不知道到时候他们能拿出什么来。 “你就笑话我吧,还能笑一个多月,”柳芽也娇羞地笑了笑,放下托盘转身要走,瞥到他的脚,脸色马上就变了,“哎呀!你这脚怎么成这样了?” 她蹲下仔细一看,韩墨骁原本白净秀气的脚上布满了水泡,好几处都早就被磨破了,两只脚又红又肿,看上去跟受过刑似的,触目惊心。 “没事,新皮鞋有些硌脚,”韩墨骁不在意地说,“昨天事多,走的步子也多,磨的。” “你真是!怎么不说一声,先别穿鞋!”柳芽跺了跺脚,转身跑了,很快便拿了药膏回来,蹲下便要给他上药。 “我自己来,”韩墨骁一把抢过药膏和棉签,皱眉道,“平日里你处处管着顾着也就罢了,怎么能做这些?你又不是我的丫鬟。” “谁是你丫鬟?”韩柳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又把脑袋一扭,小声道,“我是拿你当我亲哥才帮你上药的,其他人我才不乐意呢!” 凶巴巴地说完这些,她的眼眶却红了,抬手抹了下眼睛。 “这也要哭?还没到出嫁那天呢,”韩墨骁笑着拍拍她的脑袋,“快起来,大姑娘蹲地上哭鼻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第99章 “你敢欺负我!你要是欺负我,我就……”韩柳抬手打掉他的手,撇着嘴看他给自己上药,眼泪又掉下来了,转身给他找了一双柔软的鞋子,要他今天穿。 曾经她什么都不敢想,老院长死后她更是连上学的机会也忍痛让了出去,觉得只要大家能相互扶持着平安长大,其他的都不重要,可小的还太小,总得有人来照顾她们。 韩墨骁知道她以前成绩很好,怎么都不肯答应。那时候彤彤还太小,缠他缠得紧,他身体又差,每天除了院里几个小的要上课,还要满城去当家教,又舍不得坐黄包车,累得几乎喘不过气,却三番两次把逃学卖饰品的她逮回学校去。 后来他们长谈半宿,她好说歹说,他这才勉强答应她在家帮忙,说将来一定要补偿她。 她开着玩笑道:“我才不要你的补偿,我以后会找一个好男人和他过好日子,你就别管我了。” 当时韩墨骁皱着眉扭过头去,什么话都没有说,她只看到他瘦得凸起来的锁骨尖把肩膀上的衣服顶出了一个小小的山峰。 后来许小二对她有意,她一开始也没当回事。 那是个不善言辞的少年,嘴笨得一句甜言蜜语都不会,和她说上几句话就脸红、结巴、走路还摔跤,但是他傻愣愣地对她好,去店里帮忙时撞见她挑着重重的担子去送豆腐,此后都早早来院里候着自己往店里拿,怕她和婶娘要帮手,挑着担子比她光着手还走得快。 平时看见什么好吃的就偷偷攒钱给她买;逢春院什么破了坏了只要他知道,隔天就带着工具去修;有空就来院里陪孩子们玩、帮她和婶娘干活;连路边看见的野花也惨到毒手,被他连根薅了洗干净,却又不知道私下送给她,而是傻乎乎地放在他们院大饭桌上,被婶娘看见当成野菜给炒了…… 渐渐的,她也动了心,又不敢和院长说。 韩墨骁一心想让她过上好日子,可许家没什么家底,全家都守着那个小店过活,日子过得比逢春院好不了多少,她担心院长不同意她找这么一个穷小子,以后还有吃不完的苦。 可他却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一句反对的话都没有,主动点破了一次见她没有反驳,见了许小二也跟见了韩枫韩松他们一样。 终于,院子里的日子好过了些,她也要结婚了。韩墨骁背着她跑了好多地方、替她置办了许多嫁妆,送来的那天堆满了一屋子,从家具、用器到妆奁、棉被一样不少;还找乔老板预支两个月的工资给她买了一对纯金的镯子,她不肯要,说许家给她准备了。 但他不依:“许家给的是许家的,我给你的是韩家的。别人家的姑娘出嫁有,我们韩家的姑娘出嫁怎么能少了?” 他不由分说把那盒子塞给了她,还一脸坏笑地要她找个好地方先锁起来,别叫老鼠叼走了,等出嫁那天再戴上。 这哪是把她当丫鬟?这是把他当亲妹子了。 韩墨骁一边给自己上药,一边觉得哭个不痛的柳芽小题大做,又有些欣慰。她这么懂疼人,许小二也是个好的,心里眼里都只有她,家里父母也都是实诚人,她嫁过去一定能把日子过好。 第51章 华北, 展家。 “世侄啊,你把梁家的生意打理得这么好,还越做越大, 梁家那些老东西现在是什么歪主意都不敢打了, ”展国华笑眯眯地喝着茶,又看了眼儿子, 道,“小鹏跟着你,我也放心。” “小鹏很能干,”梁今曦淡笑道, “帮我减轻了很多压力。” “你别说好话, 我还不知道这小子?”展国华瞪了展鹏一眼,“就知道任性, 要是给你四哥惹了麻烦,立刻给我滚回来。” “爸, 我真没有, 不信你问四哥,”展鹏在一旁和律师一块整理刚拟好的合同,一边道, “我还要再历练几年,您可别着急把我抓回展家啊。” “他当然帮着你了, 你个没良心的臭小子,”展国华哼道,“要不是你四哥特地带你回来一趟, 你都忘了你还有个老子!” 展鹏撇撇嘴:“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这次除了来跟您把新的合同签了, ”梁今曦道,“还打算让小鹏在家陪您过年, 住一阵子再回去。” “什么?”展鹏一听,急道,“我……” “你什么你?大老远跑回来,你连年都不在家里过,真当自己是个野的?”展国华戳了戳手里的拐杖,“接下来你哪儿也不许去,好好在家陪陪你妈!” 展鹏的脸色更是难看,他才刚过完二十四岁的生日,这次一回来,他妈就说要给他议亲,说已经提前看好了好几家门当户对的小姐,就等他回来把人约出来相看,看看能不能尽快把婚事定了。 他们家有几房姨奶奶,却只有母亲生了两个儿子,其他的都是姐妹,他和大哥必须担起家里的责任,谁都逃不掉。 大哥展鲲早就结了婚,家里包办的。 大嫂贤惠得体又孝顺,连着给展家生了一子两女,无论大哥喜不喜欢,都得和她过一辈子。幸而他还不曾遇到喜欢的人便结了婚,和大嫂性子合得来,也算恩爱,儿子来得快,大哥又不花心,日子过得倒也美满。 可他不一样,他早就知道自己喜欢的是男人…… 他扭头,看见梁今曦一脸看戏的表情坐在一旁喝茶,不由心里发酸,指着合同道:“四哥别在那幸灾乐祸的,快点过来看看这个,没问题就可以盖章了。” 第100章 梁今曦放下茶杯走过去,律师把几处有改动的地方指给他看,又一一跟展国华核对过,确认双方没有异议后,便拿出了公印把合同盖好,递了一份给他道:“四爷,再盖上您的私印就可以了。” 展鹏把展家要签署的那一份拿去给展国华盖好后拿回来跟梁今曦换,看到他盖好的印章后疑惑道:“您换印章了?” 他不懂书法,但字体的区别总是能看出来,而且梁今曦的私印他看了很多次了,之前的楷书印章被换成了篆体,不同于楷书的严谨匀称,新的印章字体换了,看上去更加秀丽挺拔。 “眼睛这么尖。”梁今曦接过文件,用一个顶上盘着蛟的印章在朱红的印泥上压了压,将他的名字盖在第二份合同上。 负责整理文书的秘书秦颖闻言也仔细看了看那个私印,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展鹏以为有问题,“这个印章有问题么?” “没有,不过这字我好像见过……”秦颖又仔细看了看,道,“看着像我以前的同学写的。” “你记性这么好,”展鹏好奇道,“还能记得你同学的字呢?” “留学时的同学,其实也不是一个学校,但我毕业也没几年,他当时又挺出名的,自然记得,”秦颖笑了笑,道,“他当年也算是我们留学时圈子里的风云人物了,书法写得好,大家都争相购买呢!” “这写得很好么?”展鹏又看看那个印,道,“我怎么看不出来。” “你又不懂书法,你能看出什么来?”一旁的展国华道,也仔细看了看手中的文件,不由笑道,“这几个字写得只能算中上,你们这些小孩子还真是,这也去争着买?” “他最在行的是行书,那是真有大家风范,”秦颖笑着叹了口气,道,“可惜我那时跟他不算熟,家里又把生活费扣得紧,一副也没买到。” 不知怎的,展鹏突然想起梁公馆书房里挂的那副《将进酒》来,心里砰砰直跳,扭头看了眼梁今曦,见他一直不说话,脸上却没一点否认的意思,不由更慌了,问:“秦秘书,他的笔名是不是叫梦烟海?” “你怎么知道?他本名叫白骁,”秦颖惊奇地说,“你比我们大两届,也没在苏格兰留学,难道他名气这么大,都传到英格兰去了?” 展鹏胡乱地摇摇头,心里五味杂陈,明白自己可能彻底没有什么希望了。 “原来是白家那个养子,这还说得通,听说白世昌当年请了行书大家教他,”展国华恍然大悟道,又有些唏嘘,“白世昌也是命苦,如今的白家可不如往日咯!” 秦颖刚回国不久,只听说白骁被白家赶走,不知道他成了蒲州的韩墨骁,也跟着感慨道:“看来白骁如今也是真落魄了,竟还替人写名字、刻印章。” 展鹏看了梁今曦一眼,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不过他的字能被四爷用来做印章,说明他混得也没么差,”秦颖又笑了笑,“四爷这个印章在哪刻的?下回我要是有机会去蒲州,也去照顾一下老同学的生意。” 梁今曦把印章收好,随口道:“下面人随便找地方刻的。” 秦颖见状便也不再追问,和展鹏聊他们在英国留学的事去了。 合同已经签署完毕,展国华又坐了一会儿便有些犯困,起身道:“老头子我要去午睡了,小鹏,下午陪你四哥去公司。” “您去吧,”梁今曦道,“阿鲲在。” 鲲鹏贸易是展家新成立的进出口贸易公司,由展鲲打理着,股份也都在展鲲和展鹏名下,梁今曦和鲲鹏贸易的生意前几天也谈得差不多,和今天一样去跟展鲲把合同签了就行。 展家的祖宅在市郊的深山里,离市区有几十公里远,公司的主要业务都交给展鲲打理后,展国华便带着一家老小搬回了祖宅,展鲲和太太孩子留在市区,现在也不在这里。 出发时,秦颖坐的是白家派给梁今曦的车,路上继续和展鹏聊留学期间的事。 展鹏随便几句聊了自己的情况,又问:“你刚才说白骁当时在你们圈子里很出名,他的书法真有那么好?” “我也看不懂,买的人确实多,”秦颖道,“不过当时他不是最出风头的,追求者最多的是白家那个白墨卿,长得那是一表人才、英俊潇洒,钢琴弹得极好。” 梁今曦本来一直在闭目养神,闻言睁了眼:“秦秘书认识他?” “认识是认识,但交情也不深,”秦颖瞥了一眼开车的阿德,压低声音对后排俩人道,“这俩人吧,看着跟谁都好,实际上有什么心里话都只跟对方说,我们充其量也只能算泛泛之交,派对上倒是见过不少次。” “他们是兄弟,”梁今曦淡淡道,“关系自然比一般朋友亲近。” “又不是亲兄弟,四爷,您是不知道,”秦颖抬起手捂着嘴,用极低的声音说,“那白墨卿简直把白骁当成眼珠子,都宠上天了,我对我亲弟弟都不及他对白骁十分之一。他俩租了个两房的公寓,却在一个房间睡觉,都说他们是恋人,搞同性恋呢!” “不会吧?”展鹏一惊,偷偷朝旁边瞥了一眼,梁四爷依旧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不然说不通啊,那么多人喜欢他们,可他们谁都没交过女朋友,又跟连体婴儿一样,”秦颖耸耸肩,反问道,“要是很多美女对你有意思,你放着她们不管,偷偷粘着一个你不喜欢的人,还是个男人?” 第101章 “我又不喜欢男人,我当然……”展鹏正说着话,突然觉得身边的氛围骤然一变,仿佛空气里头全是冰凌子,吓得他冷汗都出来了,不由朝梁四爷看去,却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又闭了眼睛,好像还是没有什么反应,这才把提着的心又渐渐放回去。 就算那韩墨骁在四爷这儿有些不同,可他居然心里装着别人,断然是不可能再有机会了。 “不过也只是传闻罢了,喜欢他们俩的女生还是很多,后来白墨卿去给白骁送字画,意外掉入河里淹死了,他们那公寓楼下堆满了花圈,女生们眼睛都哭肿了,”秦颖摇头叹息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妒英才。白骁也是痛不欲生,那之后也不写字了,没多久就回了国,跟谁都不联系。” 展鹏又看了梁今曦一眼,他正拿出一个黑色药瓶,从里头倒出一颗白色的药丸丢进嘴里,脸色淡漠地嚼着,事不关己的样子。 “四哥,这个维生素……”展鹏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你还在吃?” “什么维生素?”秦颖好奇地问。 “哦,没什么,”展鹏朝他笑笑,“保健品。” 他并不清楚那维生素是哪儿买的,但他隐约觉得那并不是保健品,更像是某种药物,因为四哥并不是每天都按时吃,而是只在某些特定时候才吃上一颗,他暗暗观察过,又拿不准。 直觉告诉他那药绝对有问题,可他在梁公馆上上下下都打听过,却没人知道那是什么,阿德那家伙肯定是清楚的,但他就是铁板一块,什么都不肯告诉他。 晚上办完事回了展家,梁今曦吃过饭就告辞回了屋,没和往常一样留着陪两位长辈唠嗑。 展国华对展鹏道:“我瞧着你四哥心情不大好,白天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可能累了,”展鹏正找不到借口要走,忙起身道,“我去看看。” 他出了饭厅直奔梁今曦的房间,路过庭院时却看见他坐在凉亭的石凳上,垂着眼端详着手上拿着的什么东西,还没等他走近,那个东西便被收了起来,似乎就是那枚印章。 展鹏的眼中流露出几分落寞。 来华北的路上四爷就不怎么说话,显然被那韩墨骁给气着了,等到了华北又平静下来,拿衣领和丝巾挡住还没消去的勒痕,照常和家里老爷子和大哥谈生意,照常去拜访梁家在这附近的生意伙伴和世交家族,丝毫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 可就在展鹏以为他把韩墨骁丢在脑后,前天晚上去他房里喊他出来喝酒时,又发现他书桌上摊着一幅字。 【东曦既驾,今是昨非;冰骁雾散,墨逆于心。】 这是一副龙飞凤舞、狂傲不羁的行草,写得大气磅礴,连展鹏这个完全不懂书法的人看见都心神一震。 他怔怔地看着那幅字,很快就发现了藏在里面的两个名字,心里一阵接一阵的酸楚不断涌上来。 正欲转身离开,又瞥见那落款处的一点红章。 鲜红的印泥印出来的并不是和梁公馆书房那副《将进酒》落款一致的“梦烟海”,而是用篆体刻的三个字:韩墨骁。 “小鹏?”浴室里梁今曦似乎刚刚洗完澡,远远道,“我穿个衣服就来。” “没事,”展鹏连忙摘下眼镜,用袖子拭了拭酸胀的眼眶,大声说,“我就是来问问你要不要去喝酒,我爸突然发性说今天月色不错,要约你一块赏月。” “来了。” 等梁今曦开门出来,展鹏已经神色自若,指着那字画笑道:“四哥你要不要这么夸张,他都那么对你了,你还把他的字画随身带着天天看,这么快就不生他的气了?” 梁今曦瞥了眼那字画,抬手在衣服上将手上的水擦干,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把那字画宝贝似的卷起来,放进锦盒里收好,这才转身对他说:“多嘴,走吧。” 今天被秦颖认出来是韩墨骁写的印章后,四哥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下午听了在车里的那些话,显然是真难过了。 展鹏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因为别人得不到什么而感到难过,恨不得自己就是那韩墨骁,免得四哥为他如此伤神。 哎,天杀的韩墨骁!你眼睛瞎了才放着我四哥不喜欢,蠢货! “四哥坐这里干什么呢?”展鹏推了推眼镜,笑着走过去,“无聊的话我陪你出去转转。” 梁今曦扭头见是他,淡淡道:“怎么没多陪陪你妈?” “陪什么呀,她就知道催我结婚,”展鹏叹了口气,在他对面坐下,“倒是你,怎么明天就要走,不多住几天?” 展家和华北的事都办完了,梁今曦打算明天就回蒲州去。 “欣日事多,不住了。” “四哥,”展鹏顿了顿,道,“我一过完年就回去帮你。” “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梁今曦淡笑道,“多住几天。” 这话要是别人说,展鹏肯定要炸。 他父母传统得不得了,让他挨到二十多岁还没结婚已经是极限了,这些天他爸只要私下里见他,全都在说结婚的事情。 他妈只要带他出门,无论说好去干什么,实际上全都是去相看小姑娘;只要他和人家说了超过两句话,立刻开始打听生辰八字;他一个都不同意,她就说他留洋一圈回来好的没学会,光被外面的女人看花了眼。 要不是梁今曦还在这里,他早就又离家出走了。 第102章 但梁今曦少年丧母,二十出头父亲也乍然离世,他知道他是让他珍惜还能陪在父母身边的机会,便点头道:“那我过完元宵再回蒲州。” “好。” “四哥,”展鹏顿了顿,问道,“你是不是很喜欢韩墨骁?” 梁四爷这才正眼瞧了他一下:“小孩子家,打听这么多干什么?” “好奇啊,我又还没喜欢过谁,”展鹏熟练地撒着谎,笑道,“想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等你喜欢上就知道了,”梁今曦似乎不打算跟他多聊,想了想,又道,“大抵是吃药也控制不了的感觉。” “吃药?”展鹏一愣,突然想到什么来,“你老吃的那个黑瓶子到底是什么?” “维生素。” “真的?那你给我也吃一颗。” “你年纪轻轻的,用不着。” “小气,”展鹏撇撇嘴,见他又开始神游,伸手把他拉起来道,“你明天就要走了,别在这呆坐着,咱俩喝酒去,我给你践行。” “还喝,你存心让我赶不上火车。” “就喝点米酒,甜的!” 第52章 不知是不是梁四爷忘了, 或者因为人还没回来无所谓,乔香寒一直没有说过要把去欣日对接的人换掉,两周多过去, 依然是韩墨骁在中间跑。 当然, 因为展鹏也跟着去出差,他的效率也提高了许多。 展助理工作能力突出, 社交场合也表现得成熟稳重,私底下却是个小孩子脾气,不过他对梁今曦展示的只有讨人喜欢的一面,在韩墨骁跟前倒更真实。 如今他大半个月不在, 没人一有机会就提起梁四爷、为了梁四爷逮着他吵架, 韩墨骁倒有些无聊,又觉得自己真是有些不对劲。 人家拿他当情敌, 一见面就龇牙咧嘴要挠他,他竟还惦记上展鹏了。 现在他和梁今曦彻底闹翻了, 也不知道展鹏懂不懂得抓住机会好好表现。 梁四爷把彤彤也忘了, 一个电话也不往逢春院打,彤彤有时候想起她的伯伯,嚷着要给他打电话, 可梁四爷在外出差,打电话去梁公馆也无济于事。 韩墨骁倒是能打听到展家的号码, 但他不好打电话去展家找人,更不认为梁四爷会接听他的电话,只好安慰彤彤说等伯伯回蒲州自然会来看她。 “爸爸, ”彤彤担忧地看着他, 问,“你和伯伯吵架了吗?” 韩墨骁微愣:“你为什么这么问?” 他这段时间一切如常, 连之前生病都硬挺着去上班,也没让柳芽和韩枫他们看出什么来,更不可能在彤彤这个三岁多的孩子面前说些什么。 “那你为什么每天都不开心?”彤彤眨巴了两下眼睛,又道,“要是跟伯伯吵架了就快点和好,冲冲哥哥也总是和我吵架,可是我们都很快就和好的!” 韩墨骁眼睛一瞪:“你又欺负冲冲哥哥了?” 冲冲开始懂事了,什么事都让着彤彤,不会再和之前那样跟妹妹打架,可这小妮子竟愈发不讲道理,时不时就把冲冲气得直哭。 “没……”彤彤心虚地笑了笑,露出两排细细的小牙齿,“我给了他最好吃的一颗糖,他就理我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东西塞给韩墨骁:“爸爸,你把这些都给伯伯,他就会跟你和好了。” “爸爸没事,只是工作累了,”韩墨骁低头看看手心里五颜六色的糖果,拉了拉她的小辫子,“但是看见彤彤,爸爸就不累、心情也变好了。” 彤彤抬手摸了摸韩墨骁有些凹陷的眼窝,抱住他的脖子,心疼地说:“爸爸,你瘦了。” 睡觉之前,她偷偷地对着月亮许愿:“伯伯,你快回来吧,我和爸爸都很想你。” 韩墨骁站在门外听见,觉得好笑又心酸。 大人们吵了架,不是一把糖就能和好的。而他和梁今曦,有再多的糖也和不好了。 再去欣日时,韩墨骁有事去了趟十二楼,梁今曦不在,他倒也没有必要刻意避免什么,和秘书说明来意便自己去会客厅等着她给他拿文件。 总经理室依然拉着百叶窗,却从缝里漏出一点点亮光来,里面似乎有人影晃动。 有人正好敲门进去,韩墨骁一惊,心脏重重地跳起来,走路的脚步不由变轻变缓,脖子也不由自主地缓缓转动,不能自控地朝打开门内看去。 屋里坐着几个西装革履、年龄不一的男人,他们都严肃且面带恭敬地看着办公桌后面那人,房间里说话的声音本来就小,又被敲门声彻底打断了。 韩墨骁深吸一口气,朝那人看去。 格外锐利却相当年轻的眼睛,秀挺的鼻梁,圆润的唇型,温和的棱廓……有三四分相似,却不是梁今曦。 韩墨骁的心跳恢复正常,却又狐疑起来。 看样貌和年岁,那应该是梁家的五少爷梁今昀,他在香港读书,现在应该放假了,出现在欣日并不奇怪。 可他来欣日实习也好帮忙也罢,为什么用梁今曦的办公室,还坐在他的位置上?欣日这么大个办公场所,还不能单独给五少爷安排一个办公室? 敲门的人进去了,门又重新合拢。 韩墨骁回到会客厅,等秘书拿了要拿的文件给他,故意问:“四爷回来了?我刚看到他办公室的灯好像开着。” “哦,还没呢,”秘书不自然地笑了笑,道,“可能是今昀少爷在里头玩,他被二小姐抓来实习,这两天每个房间都要去转转,也没人敢拦着。” 第103章 “原来是这样。”韩墨骁淡淡一笑,也没多问,拿着文件走了。 刚回香玉,乔香寒便打了电话来要他过去,语气焦急。进了总经理办公室,梁今昕也在,和乔香寒一块坐在会客的沙发上。 梁今昕是个很会打扮的女人,每次出现时她总穿得精致得体,不管是中式旗袍还是西式洋装,她都会搭配相应的首饰和发型,有时在妆容上也会有所区别,既彰显她的身份,时髦的同时又不乏优雅。 可今天她却穿得很随便,披了件中式斗篷,里头却是西式的羊毛连衣裙,耳朵上连耳环都忘记戴,头发只是随便地挽了个发髻,嘴上的口红也没涂。 更重要的是,她那双和梁今曦有几分相似的漂亮眼睛微微肿着,眼皮还是红的,显然刚刚才哭过。 韩墨骁眉头微皱,心里那种急湍湍的感觉又上来了。 果然出事了? “你站着干嘛,快进来,”乔香寒也来不及让他们寒暄,说完又道,“把门锁上。” 韩墨骁关好门走过去,开门见山道:“我今天去欣日,看见梁家五少爷在总经理办公室跟人谈事。” 他吞咽了一下,问:“四爷出事了?” 梁今昕闻言整个眼眶都红了,眼看着又要落下泪来,丝毫不见平日里的从容和泼辣。 乔香寒也是一脸愁容:“四爷受了枪伤,昏迷了好几日,到现在还没醒,今昕怕梁家那几个叔伯再趁机作乱,让五爷先去稳住局面。” 听到前面几个字,韩墨骁的脑子“嗡”地一声,像遭了重击一样耳鸣起来,后面的话都没有听清楚,脸上顿时煞白如纸,只觉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 “哎,你怎么也吓得魂不附体的,”乔香寒忙扶着他坐下,“展家还算得力,把消息封锁了没让登报,今昕也是前天才接到消息做的临时安排,公司暂时乱不了。” “但四爷那边……”她看了眼梁今昕,欲言又止。 “他不是出差谈生意么,怎么会受枪伤?”韩墨骁找回自己的声音,只觉手脚冰冷。 “回来的时候遇到马匪了。”梁今昕抬手擦了下眼泪,尽量平静地把事情简要讲了一遍。 那马匪头子竟然是当年害死梁今暄、又被他跑掉的那个土匪,只知道他姓刘,道上称他刘罗刹。 梁今曦的车走的并不是刘罗刹地盘上的路线,离他的势力范围有两百多公里,可他当年土匪窝里的大当家被梁今曦杀了,自己也被他一枪打瞎了一只眼睛,至今怀恨在心。 听说梁今曦最近在华北展家,那刘罗刹竟特地从东北跑来围堵,在他去火车站的路上偷袭。 展家本也派了人手送梁四爷去火车站,双方在狭窄的山间公路发生激战,但对方来势汹汹,又是做好了准备来的,四爷这边很快就寡不敌众,四下逃散,阿德也受了伤,持枪的右手都被打穿了。 幸好展鹏父母担心他又跟着跳上火车跑了,没让他去送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原本小四都跑出来了,”梁今昕握着拳头锤了一下沙发,恨声道,“可他是个蠢的,大抵念着要替小三报仇,竟然又单枪匹马折了回去。” 阿德的手也受了伤,见梁四爷迟迟不醒,只好通知了家里。 韩墨骁想起什么:“他不曾一天忘记过要给三爷报仇,有这种送上门的机会,自然是拼了命也要回去的。” “他和你说过?”梁今昕突然激动起来,抓着他的胳膊问,“他什么时候说的,出差之前?他是不是特地传消息去东北,让刘罗刹知道他去了展家?” “许久之前随口提到而已,我当时也没放在心上,”韩墨骁想了想,又道,“但他出差之前见过我……我在四爷车上看到了几杆枪,阿德身上也有。” 他只当梁今曦走得远,身边又只带了阿德,多带两把枪也是防身用,并没有多想。 可现在想想,那些枪可都不是小物件,单单防身用得着那么多么? 梁今昕脸色更难看:“难怪他要把小鹏留在展家,他早就做了别的打算!” “不管是不是四爷特地传递的消息,现在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乔香寒道,“我们得去把四爷接回来。” “我已经失去了两个兄弟,”梁今昕抬手把眼尾的泪痕拭去,“这次不管是死是活,都不能让小四一个人在外面,我再跑一趟就是。” “四爷吉人天相,”乔香寒安慰道,“不会有事的。” “我去接他,”韩墨骁脱口便道,又看了梁今昕一眼,“四爷对我和逢春院上下都有恩,我去接他是应该的。五少爷是欣日第二大股东,应该压得住管理层,但他镇不住梁家那些虎视眈眈的长辈,所以您也不能走,得留在这里帮他。” 第53章 “我弟弟的命比什么都重要!”梁今昕决然道, “上一次我就没来得及去把我三弟活着接回来,这回就算欣日散掉,我也要……” “您当日跟四爷说过的那些话, 还需要我这个外人来重复一遍?”韩墨骁调整心情, 镇静地看着她,“四爷当初就是为了您这些话才放弃报仇回来的, 他现在只是受了伤,随时都会醒,万一他醒来后发现父辈打下的基业散了,弟妹受人掣肘、欺负, 您还要他把当初走过的路、吃过的苦再重来一遍?” 梁今昕闻言一愣, 梁今曦当年才二十二岁,和现在的小五一样大, 当时面临多大的压力、受了多少苦、经历了多少明争暗斗才把欣日拿回来她是知道的,但她还是不放心:“可是……” 第104章 “你也是两个孩子的妈了, ”乔香寒也劝道, “不要这么冲动,这么远,还不知道有没有跑掉的马匪, 万一你也出点什么事,柏林和他妹妹怎么办?我把墨骁喊过来, 就是打算请他帮忙。咱们在家等消息,万一四爷醒了,那边第一时间会打电话来, 你也早点放心。” 梁今昕扭头看了韩墨骁好一会儿才道:“你知道的, 我不喜欢你,之前对你也……” “二小姐对我没有什么不好, ”韩墨骁笑笑,“如果我是您,可能早就动手把我赶出香玉甚至蒲州,也不许我靠近四爷一步了。” 但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态度上对他有些龃龉,放在任何一个关心弟弟的姐姐身上都太正常,何况事关梁家和欣日。 “你要是能把我四弟接回来,我一辈子记你的情,逢春院那几个孤儿以后的学杂费我包了,我还会送他们出国留学,可是,”梁今昕话锋一转,脸色也重新冷下来,“如果你非要把小四拐到另外一条不归路上,我也绝不答应!” “今昕,”乔香寒连忙拉了拉她的袖子,“有什么事你等人回来了再说也不迟。” 如今正在求人帮忙,她却这时候提起这个,也是关心则乱了。@ 梁今昕却不以为然,接着说:“你可以不去,我能去接他一回就能接他第二回,我儿子自然会照顾好他妹妹;你要是去了,也别指望我以后对你有所改观,梁家必须要有主母,不可能让你一个男人登堂入室!” “您多虑了,我从来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远没有那么重要,况且,”韩墨骁轻笑,“四爷出差前已经跟我断了,这半个多月都没有联系,您不信可以问逢春院所有人,也可以问乔老板。” 以往梁今曦偶尔会打电话来质问韩墨骁为什么去欣日不去找他,还会开玩笑地打给乔香寒,要求她扣他工资,理由是他作为香玉总经理助理,不知道主动去拜访他们合作伙伴的老板。 但这段时间他打了两次电话给乔香寒都是说正事,丝毫没往韩墨骁身上提。 乔香寒并不知道他们决裂的事,眼下也只得点头道:“我可以作证。” “你们不了解他。”梁今昕叹了口气,摇摇头看着韩墨骁,却又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小四和小三年龄相差不到两岁,感情最深,她却没让他替他报仇就把他带回了家,家里又是那样一个棘手的烂摊子。 可小四从匪山上一下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绝口不提过去的事,不谈小时候保家卫国的理想,不谈想要的自由自在,一心扑在梁家和欣日的生意上,有什么事也全都搁在心里。 后来,小四突然开始收集书法作品,难受的时候全靠对着那一墙的书法静坐熬过来的。 梁家是被他守住了,可外面不知怎么又开始传他喜欢男人,在外面养了个小倌,她当然不信,亲自找他求证。 他说是,但那小倌已经被他送走了。 她吓疯了,私下到处找人打听这肮脏恶心又背德的东西是怎么缠上她弟弟的。幸好得到一个说法,说这是一种精神类的疾病,可以治好。她放心下来,又不好明着带他去治,便偷偷请了许多医生来,中药西药给他吃着,心理医生定期到访。 也试过电疗、鞭挞、驱过魔,用过各种她不忍心看的方法刺激他。 小四本来坚称这不是病,不肯配合。 她怎么能让他误入歧途、毁了一辈子?于是她打他骂他、端着父母和兄弟的灵位谴责他,她跪下求他,最后她没办法了,割腕自杀。 他皱着眉握着她缠了纱布的手,终于肯听话了。 打那以后,小四开始配合她的治疗。他最信她,所以什么都不问,让吃什么药就吃什么药,让上电椅就上电椅,让接受针灸二话不说就躺下,常常脑袋上插满了针,整夜整夜无法入睡。 他秘密地吃了很多苦,药物和外部刺激让他几乎疯魔,但他全都咬牙忍了下来,实在难受就对着那些书法写毛笔字,篆书、行书、狂草,什么都写,从一抬笔就难受得砸东西到后来能强忍着疼痛写完一整卷。 她陪着,哭着,恨不得替他受罪,却只能默默祈祷弟弟快些好起来。 长久的时间过去,治疗终于也有了些用,这些年小四身边果然一个可疑的男人都没有,性子也越来越稳重,一手篆书写得刀刻似的漂亮。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人们都尊他一声梁四爷。 梁四爷光鲜亮丽、面不改色地行走在外,将生意和家里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人事关系走动得恰到好处,叔伯们被他一个接一个送出欣日颐养天年,还在职的亲戚们安分守己,连她的丈夫都对这个妻弟赞誉有加。 家里的两个弟弟妹妹也不再像惊弓之鸟,安心地回学校念书,假期回来时也终于有了笑脸,梁公馆不再死寂一片,一家人终于又恢复到往日的模样。 谁也没看出小四是个有精神疾病的人,连小五小六都没发现那间堆满珍宝古玩的地下库房是他的治疗间,除了阿德,没人知道他被绑在那张床上受过什么刑,没人知道那小柜子里锁着满柜子控制情绪、治疗同性恋病的药就是梁四爷平日吃的“进口维生素”。 眼看着他就要三十还孤身一人,她不遗余力地劝说,他也被折磨得精疲力竭,终于松口同意去接触一下女孩子。 第105章 她高兴极了,帮他介绍了不下十个合适的结婚对象。他也很配合,几乎每一个都去见见,不过又一个都没选,说没有眼缘,又说欣日局势复杂,事情又多,没心思想这些。 她心里着急,可也只能依着他,希望哪天他看上一个,她就能放心下来。 但是几个月前,小四却突然为了一个孤儿跟赵家老三有了龃龉,还把他绑了差点丢江里去。 虽然事后给了一大笔好处,也没闹到赵政忠那老狐狸跟前,可赵雷笙是知道他亲弟弟差点喂鱼的事儿的,只是人家碍着岑司令要来驻军,只在酒桌上灌了几杯酒,私底下没有发作罢了。 否则她这看似情绪稳定的弟弟只怕要惹出不小的麻烦来。 那孤儿才十四五岁,是个虎头虎脑、货真价实的男孩子。 她又吓得不轻,以为弟弟的病不但没治好,还朝着更变态的方向去了。后来细细一查才知道,小四是为着那孤儿院院长韩墨骁才这样,而他那几年日日盯着看的满墙书法就是出自韩墨骁之手。 不是那十几岁的孤儿,她松了半口气,另外半颗心又重新吊了起来,暗中让人留意小四的情况,越了解就越着急:他这病虽然没恶化,却也没好转啊! 了解同性恋这么些年,她知道有些大宅大院的少爷公子私底下也玩男人。可人家那都只是玩玩,不带到家里去,要不去清水阁那样的地方,要不在外面找一处公寓偷偷养着,自己该结婚结婚,该生孩子生孩子,虽然浑了些,起码不至于断子绝孙。 小四的情况却不一样。 那韩墨骁不仅是梁公馆的常客,出入还都是小四的心腹阿德亲自接送。 家里人没有重要的事,谁都不能随便进小四的卧室和书房,可他浴室里却有韩墨骁整套的用品,衣帽间里有两个他专门的衣柜,书房里给他准备了成套的笔墨纸砚,连喝茶的杯子都和小四的是一对。 小四还大摇大摆地带着他去参加发布会,把他推荐到香玉担任要职,对逢春院那些孩子就不用说了,好得跟亲爹一样。 可他自己结婚的事却是能拖就拖,最近连相亲都不愿意去了。 这显然是对韩墨骁真上了心,不单只是养着玩玩而已。 幸好听阿德说,小四认识韩墨骁之后虽然一直在来往,却也很自觉地吃着断了许久的药,而且吃得很勤,抑制得很好,不至于会出什么乱子。 梁今昕自己都两个孩子了,许多事不说也明白。 小四都这么大了,这么久一直一个人,总有个生理需求,要是一直不给纾解,反倒适得其反,对身体也不好;外头乱七八糟的又不干净,还容易让别人知道,传出去又是风言风语;正经人家的姑娘也不可能还没结婚就…… 既然小四知道要吃药,便说明他知道不能对男人产生感情,还是有救的,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没去插手,等他结了婚,有了老婆自然就不需要韩墨骁了。 其实梁今昕很清楚,韩墨骁并不是一个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也不是一个卖身求荣的货色,更没有仗着小四的宠爱在外为非作歹。可他再有才干、德性再好,只要他是个男人,只要他和她弟弟继续纠缠不清,她就不可能看他顺眼。 她好不容易把她弟弟扭转过来,不可能让一个男人再把他拖回去,要是真断了最好,省得她日后再费力气。 可是她担心她那个一根筋的弟弟不肯真的放手。 “不管怎样,”乔香寒道,“先把四爷接回来再说。” 梁今昕又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梁家好不容易重新稳定下来,梁家和欣日的当家人,不能再折在半路。 第54章 送走梁今昕回到自己办公室刚关上门, 韩墨骁便腿一软,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背上冷汗直冒, 心悸得厉害, 嘴唇微微颤抖着。 他不是恨他吗? 他不是恨不得再也不见他吗? 他不是不爱他了吗? 为什么这么害怕? 为什么这么恐惧他再也回不来? 为什么这么想见他? 真没出息啊。 他伸手去扶门边的衣帽间想站起来,却反把衣帽架拉倒在地, 发出巨大的声响。 门外有人路过,听到声响后敲门问:“韩助理,您没事吧?” “……没事,”韩墨骁回道, “不小心把东西弄倒了。” 门外脚步声走远, 他看了一眼砸在腿上的衣帽架,上面还挂着梁今曦给他买的大衣, 其他的手提包、帽子、雨伞也都是梁四爷给他寄过来的。 这些铺在他身上,盖住了他冰凉的手脚。 梁今曦从未踏足这间屋子, 可这里长什么样, 有些什么东西他一清二楚。这是他替韩墨骁一点点置办布置的,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他在这里办公是什么模样。 他红着眼把身上的衣物拿开站起身,收拾好衣帽架, 扭头看着那个被雕成弥勒佛的玉石。 从出生开始,他就不断受到命运的摆布和捉弄, 只要得到一点爱、只要开始觉得幸福,就会很快尝到失去的滋味。三番几次历经绝望,他从不相信这世上真有神灵存在。 “我从不要你保佑我, ”他走过去, 红着眼和那弥勒佛商量,“但你好歹是他请回来的, 能不能显一次灵,保住他的命?” 有人敲门,韩墨骁敛下情绪,淡声道:“请进。” 第106章 乔香寒推开门,把一个地址交给他:“岑司令来电话了,他会让岑栋和你一块去,还调了一架军用飞机。你回去收拾一下,下午直接去这里跟岑栋汇合。” 韩墨骁接过那字条,问:“四爷没有新消息?” “没有,那边医疗条件有限,所以二小姐才着急把人接回来,你们回来时直接把四爷送去军区医院,或许能早点醒过来,”乔香寒道,又说,“刚才为了劝住二小姐,我才说去华北很危险,但你不用担心,流散逃走的马匪都已经被抓了,岑栋从小就被岑司令带在身边历练,刀枪雨淋里长大的,万一有事他会保护你。” 韩墨骁点点头,给逢春院打了电话让柳芽帮她收拾行李,拿了公文包和大衣便和乔香寒告了别。 正要出发的时候,乔齐玉竟也背着一个包蹿了出来,嚷嚷着要一块去华北接梁四爷。韩墨骁大吃一惊,这小少爷也太任性了,乔香寒就这一个宝贝弟弟,要是他出了什么事,她只怕是活不成了。 可乔齐玉说什么都不肯回去,一个劲要往飞机上爬,岑栋几劝无果之下抬手在他脑后给了他一下,乔齐玉眼睛一翻,昏死过去。 岑栋招了招手,让两个人把他抬了送回家。 韩墨骁看得目瞪口呆:“这小子很记仇的,你把他打晕了自己去华北,他一个月都不会理你。” “会理的,”岑栋勾唇笑笑,“我们走吧。” 韩墨骁挑了下眉,懒得管这两个小朋友,转身和随行的人一块上了飞机。 飞机比火车速度快很多,但下飞机后几人又坐了几个小时的汽车,饭点早就过了。进城后,岑栋让车在一个面馆门口停下。 “进去吃碗面,”他对韩墨骁道,“一会儿接了人就要走,补充点能量。” 韩墨骁点点头,下了车。 吃面时,岑栋发现他把香菜和葱都挑了出来放在一个小碗里,还没开口,他便解释道:“小时候在外面流浪吃过很多,腻了。” 他几岁时常常食不果腹,到蒲州之前一路上吃过太多生挖的野菜和树根,还去农民家的菜地里偷过瓜果蔬菜,吃进嘴的东西有些味道清甜、有些则气味浓郁、味道辛辣霸道。 小孩的味蕾敏感又脆弱,也不是每次都能偷到红薯黄瓜这些果实,香菜、芹菜、葱姜蒜又认不全,只知道吃了不会死人,怕被人发现,拔了连着根茎和泥土就往嘴里塞,那滋味可想而知。 所以他其实不只是吃腻了,是根本就不再吃所有生的绿叶子菜,一定得做熟,长得像草的更是不行,熟的都不怎么吃。 岑栋点点头,吩咐给韩墨骁又加了一份牛肉,却见他又把香菜一点点从小碗里挑出来,放回面里一块吃了。 或许他只是不吃葱,香菜是吃的,岑栋想,没再说话。 吃了面赶到医院已经十点多了,不过一路上还算太平,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越靠近梁四爷的病房,韩墨骁的心跳就越快,口里发干,手心里全是汗,想到梁今曦意识全无、身上绑着绷带、闭着眼躺在病床上的样子,除了脚步声和自己的呼吸声,韩墨骁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 然而推门进去,印入眼眶的却先是一个女人的背影,她身着月白色旗袍坐在病床前,长发如黑色瀑布、身形窈窕娴静,正拿着棉签沾了水,一点点地替梁今曦打湿嘴唇。 阿德手上绑着绷带,坐在一旁。 听到开门声,房里的两人都看了过来。女人站起来先是愣了愣,随后很快反应过来,笑着说:“你们是来接四爷回蒲州的?我是柳月琴。” 她长得很美,五官精致,气质优雅,被这么多男人突然闯进来也只是惊讶了片刻,伸出纤细的手来和韩墨骁握手。 韩墨骁怔怔地看着她,忘了回话,也忘了握手。 “是,我是岑栋,这位是二小姐公司的韩助理,”一边的岑栋笑着伸手和她握了握,“这些天麻烦您了,二小姐说日后亲自去柳家道谢,眼下还得先接四爷回去医治要紧。” 韩墨骁这才如梦方醒,也勾了勾唇和她握了握手,道:“失礼了,我刚才只顾着看四爷,他……” “还是老样子,水米不进,”柳月琴扭头看了眼病床上的男人,叹了口气道,“这几天都是给他打的营养针。” 韩墨骁忍不住又问:“这几天都是您在这儿照顾吗?” “他是说,”岑栋连忙补充道,“展家就在市郊,我们以为会是展助理在这儿。” 柳月琴俏脸微红,抬手拢了下长发,低声道:“展伯父和鲲哥都来探望过了,展鹏天天都来,今天也刚走……” 展鹏不仅是梁今曦的发小,还是欣日的总经理助理,可连他在这里呆的时间都没有柳月琴久,她一个没有婚嫁的女孩子,深夜守在一个男人病床前,她可能是什么身份不言而喻。 二小姐为了弟弟的幸福、为了断绝旁人不该有的念头也可算是用心良苦了。 韩墨骁看向昏迷不醒的梁今曦,心道,幸好我只想让你去办公室看看,别的什么都没有妄想过,来接你回去就当还你我恩情一场。 岑栋带来的人手脚很快,不一会儿,梁今曦便被抬上推床,身上的点滴和相关的监控设备也一并带走。让韩墨骁意外的是,柳月琴竟也带着行李,要和他们一块回蒲州去,说二小姐许久没见她,约她去蒲州小住。 第107章 对此,岑栋和韩墨骁当然不能说什么。 展鹏得到消息风风火火地折回来时,众人已经把梁四爷安置在车上,其他人都已经上车了,韩墨骁办完手续又和医生聊了一会儿,落在最后。 “韩墨骁!”展鹏撑着膝盖在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喘着气道,“你、你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将韩墨骁拉到一旁无人处,摘下被雾气弄得模糊的眼镜,等气喘匀了才道:“柳月琴是二姐给梁公馆找的四奶奶,柳家和我家一样,跟梁家是世交,柳月琴比我还小两岁,但小时候也是认识我四哥的。这次她去蒲州,可不是去小住那么简单。” “我猜到了,不过,”韩墨骁顿了顿,“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展鹏冷哼一声,“我父母不让我跟着去,我也答应了四爷要陪他们过年。可现在大敌当前,我不介意跟你合作,你给我把四爷盯紧了,别叫这个女人钻了空子!” “展少爷,”韩墨骁觉得好笑,“我和四爷已经没关系了,您是不是找错了人,居然让我替你盯着你的心上人?” “你别自欺欺人了,”展鹏把眼镜重新戴上看了他一眼,“我就问你,你要是真一点都不在乎四爷,连夜跑这么远来华北干什么?” “我来报恩不行?好歹逢春院上下都是他接济的。”韩墨骁说得理直气壮,脸上却腾起红雾来。 哎,展鹏这个人就是讨厌,什么都瞒不过他。 幸而天色已晚,展鹏没有发觉,又悻悻道:“我虽然很不喜欢你,这么做就是把四爷往你那儿推,可我更不愿意他像个傀儡一样去跟不喜欢的女人结婚。” 反正他也没希望了,这次差点彻底失去四哥,倒对自己从前从中作梗让四哥受了韩墨骁这个蠢男人不少气有些愧疚。 要是四哥真那么喜欢姓韩的,他就伟大一点,不和他争了。 “你怎么知道四爷不会喜欢她?”韩墨骁看向车的方向,柳月琴正隔着窗户看着这边,昏暗的光线下依旧美丽动人。 “我就是知道!反正你别跟之前那样不知死活,动不动就惹四爷生气,你居然还敢掐他的脖子!”展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又皱着眉道,“四爷这次受了这么重的伤,我警告你别把那些臭脾气再往他身上撒,否则等我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把你绑了丢蒲江去喂鱼!” “展鹏,”韩墨骁觉出他的意思来,轻笑道,“其实你挺不错的,要是以后别找我麻烦,或许我可以答应跟你做朋友。” 他们年岁相近,也有相似的经历,他和梁四爷也已经无关了,和展鹏或许倒真能成为朋友。 “你能不能正常点!”展鹏浑身一阵恶寒,搓着手臂骂了两句才缓过来一点,“谁要跟你做朋友?!我只是打个比方!” “你凶什么,”韩墨骁跟他吵起来,“小心我等你四哥醒了又把他气晕过去。” “呸呸呸!”展鹏怒道,“你是不是有病啊你个乌鸦嘴!我四哥一定吉人天相,什么事都没有!” 韩墨骁苦笑,小声道:“那他也得先醒过来,我才有机会气他。” “他会醒的,”展鹏一脸斩钉截铁,见韩墨骁依然怏怏的,突然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背,“别给我一副如丧考妣的丧样,你看看人家柳月琴多从容。” 韩墨骁被他拍得往前颠了一步,扭头刚要说话,展鹏便嫌弃地挥挥手:“快滚快滚!” 回到车上时,岑栋问:“你和展助理吵架了?” 韩墨骁摇摇头:“或许是和好了。” 展鹏看着车子缓缓离去,把眼镜拿下来擦了擦眼睛。 他不会回蒲州了。 他顶多能做到不再去捣乱,可天天看着四哥和另外一个人相亲相爱,他不行。 第55章 在蒲州军区医院特护病房又躺了三天, 梁今曦才转醒,一系列检查之后,医生宣布他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但还需要好生静养一两个月。 几天后, 他被转入普通病房,人还很虚弱, 但可以吃一些清淡的流食了。 柳月琴虽然是梁今昕约到蒲州来的,却没住在梁今昕家,而是被安置在梁公馆。 梁家最小的六妹妹梁今晴也放了假,她小时候和柳月琴也一块玩过, 如今梁公馆就她和五哥住, 可五哥天天要去公司,正好可以跟柳月琴相互做个伴。 梁家姊妹去看哥哥的时候, 柳月琴也跟着一起去了,梁今昕特地把柳月琴在华北守了几天几夜的事情细细说了。 梁四爷谢过柳月琴, 对阿德道:“你陪柳小姐去蒲州好好转转, 要买什么都记梁公馆账上。” “是。” “你让阿德陪她算怎么回事,”梁今昕笑道,“你得赶紧好起来, 亲自陪月琴妹妹去玩玩才是正经礼数。” 柳月琴听了,脸红红的:“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大家都是小时候的玩伴,今昕姐给我打电话, 我自然是要帮忙的。” “是, 本该由二姐来照顾昏迷的弟弟,二姐却去麻烦人家, ”梁今曦看了梁今昕一眼,“你这人情是欠下了,你才该好好陪陪柳小姐,谢谢她替你照顾我。阿德,二姐跟柳小姐出门买的东西也都记我账上。” “是。” 梁今昕不由脸色一僵,柳月琴的脸也是由红变白,有些尴尬。 第108章 一旁的梁今晴才十六岁,听不懂里头的弯弯绕绕,闻言便道:“四哥哥你安心养伤就是,二姐姐家还有两个外甥要照顾呢,她要是没空,我会陪月琴姐姐去玩的,不过……” 她趴到梁今曦床边,狡黠地冲他眨了眨眼,低声道:“四哥哥,我是不是也可以想买什么就买什么,都算你账上?” “好,只要你喜欢的,”梁今曦抬手摸了摸小妹的头,“四哥都给你买。” 梁今晴高兴起来,走到柳月琴身边挽住她的胳膊:“月琴姐姐,我们明天就去逛街,我带你去欣日百货买最新的香水和皮袄!” 梁今昕还要说什么,病房里又进人了,扭头一看,梁今昀听到四哥苏醒的消息也赶了过来。 “四哥你可算醒了!”他冲到病床前握着梁四爷的手,一脸的焦急,“你可要赶紧好起来,我快要被欣日那些人搞疯了!我不想上班了,你快点回来!” “我不信,”梁今曦还很虚弱,弯了弯没什么血色的唇角,“听二姐说你挺像模像样的,我能直接退休。” “那都是二姐叫我装老成,演的,”梁今昀抱怨道,“不那样,几个叔伯要直接吃了我!我每天僵着脸扮着梁五爷,对着那些大我一辈多的人指指点点,实际上心虚得不行,都快精神分裂了。” “这才多久你就受不了了?”梁今昕瞥了五弟一眼,笑着拆他的台,“当年你四哥接管欣日的时候,也才你这么大,你是不是我们梁家的男人?” “梁家的男人也分好几种,”梁今昀不以为然,笑着说,“四哥从小天不怕地不怕的,刚回来那会儿更是凶神恶煞,一副‘谁敢不听老子送你上西天’的兵匪样,那些叔伯姑姑他们当然怕了。我一个学文学的,连枪都没摸过,哪儿比得过四哥?” “你以为你四哥当时靠着吓人就把欣日收回来了?”梁今昕伸出涂着红色指甲油的食指,戳了戳五弟的后脑勺,“用脑子!” “我满脑子都是那高高在上的月亮,怎么管得好这些六便士?”梁今昀揉了揉脑袋,冲他四哥一乐,“四哥,你快点好了解放我呗!” 梁四爷和梁今昕对视一眼,都默默地摇了摇头。 之后,岑司令和岑栋、张市长、乔香寒和乔齐玉、琼斯等人,还有欣日一些重要的合作伙伴都陆续来探病,梁家的几房也都派人来过。 柳月琴又和梁今晴一块来过两次,但每次都只略略说几句话,剩下的时间都是梁今晴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梁今曦嫌她吵,不多久便要赶她走,柳月琴也只好跟着一块离开。 梁今曦醒来二十多天后,山区开始下雪,探病的人终于少了,只剩梁家几个兄弟姐妹隔几天来一次,梁四爷的眼睛和耳朵也渐渐得了清净。 阿德本来也要养伤,梁今晴不忍心要他陪,另外安排了司机跟着,他便又折回医院,依旧守着梁四爷,如今他的手也能拿筷子了。 “还没有消息?”梁今曦披着岑司令送来的军大衣,在雪后的院子里散步。 “快到年底了,香玉的事不少,逢春院开年还要办喜事,他很忙,”阿德言简意赅地汇报着,“瘦了点,倒是没有再生病。” “韩柳什么时候出嫁?” “正月初六。” “你回趟梁公馆,去库房选几样东西拿过来。” “是。” 梁今曦默了默,又问:“没来过电话?” “四爷,电话机就在您床边,”阿德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医院的号码上回让乔家小少爷给捎过去了。” “知道了。” 腊月二十八,大雪。 “爸爸,”彤彤在书房门口扒着大门,“我们堆了一个好大的雪人,你快点来看!” “来了,”韩墨骁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抱起彤彤,“穿得这么少,冷不冷?” “不冷!”彤彤指着他们堆好的雪人,“爸爸快看!” 那雪人有大半个人高,胖胖的脑袋和身子,头上还带着一顶黑色的帽子,身上披了件黑色大衣。 “你们这些小滑头,”韩墨骁佯装生气,“竟然偷我的衣服给雪人穿!” “这是梁四伯,”舟舟头也不回道,“我们在堆雪人祈福,希望梁四伯早日康复。” 这几个小的不知道梁今曦受了枪伤,只知道他生了重病了,现在在外地养病,不能受到打扰,也起不了床,所以一直没有来看他们,也不能检查他们的作业。 毛豆添了最后一捧雪,雪人就堆好了,孩子们一块跪在那雪人跟前,傻乎乎地拜起来,闭着眼不齐不整地说着吉利的话。 彤彤从韩墨骁身上挣脱下去,也跪在一旁,一边给雪人磕头,一边告状和提要求:“伯伯你再不回来,我爸爸就把你忘啦!他都不想你,也不给你打电话,还是彤彤好!彤彤想伯伯,彤彤也想吃青提蛋糕,你要快点好起来昂!” “这都谁教你们的?”韩墨骁有点哭笑不得,“赶紧起来,一会儿身上湿了被柳芽姐看见,一个个都要打屁股。” “柳芽姐现在才没空管我们呢,”毛豆拜完了,爬起来做了个鬼脸,“她马上要做新娘子,有很多事情要忙,天天都不在家。” “她忙着做嫁衣,”舟舟也道,“还要找、找……” “找人来给她抬轿子!” “不对,是盖盖头!” 第109章 “是抬轿子!” “盖盖头!” 几个小孩子吵着吵着,又跑到院子中间打起雪仗来。 彤彤嚷嚷着也要打雪仗,韩墨骁怕她真被砸到了要哭闹,哄她在一旁又堆了一个雪人,然后把自己的外套脱了披上去。 “这是爸爸!”彤彤高兴地拍着手,又指着旁边那雪人,仰头道,“爸爸,我们还不可以打电话给伯伯吗?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梁公馆?” “伯伯养好病,自然就回来了,”韩墨骁蹲下身,拿出帕子替她把脸上和手上的雪水擦掉,道,“等伯伯回来,会给你打电话的,嗯?” 彤彤嘟着小嘴道:“可是他一直不给我打电话,他是不是把彤彤忘了?” “不会,”韩墨骁安慰道,“伯伯最喜欢彤彤了。” 父女俩正说着话,书房的电话就响了,有些尖锐的叮铃声打破了冬日的宁静。 “那个拜拜真的有用!”彤彤眼睛一亮,转身就往书房跑,“伯伯给彤彤打电话了!” 韩墨骁呆呆地蹲在那儿,好一会儿才起身跟上去。 打电话来的也有可能是其他人,不一定就是那个人。 “彤彤很乖,很听话!”彤彤正夹着眼泪,对着电话说,“伯伯你好点了吗?我好想你。” “彤彤,”韩墨骁小声道,“不要打扰伯伯养病。” 彤彤仰头看他一眼,又说:“我爸爸太想伯伯了,都瘦了好多,再瘦就要死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韩墨骁闻言眼睛睁得老大,这孩子什么时候学会胡说八道的? “真的吗,那我等你!”彤彤眨巴着大眼睛听着那头的话,对着电话重重点了点头,“嗯!嗯!” “爸爸接电话!”她把电话递给韩墨骁,高兴地冲了出去,大声道:“哥哥姐姐,柳芽姐姐结婚的时候,伯伯就回来了!” 彤彤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孩子们都欢呼起来,很快又打起了雪仗。 韩墨骁握着电话,却不知该不该放到耳边,手微微颤抖着,好一会儿,电话里才传来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韩院长?” 又低又沉,冷淡而克制,像滚入喉间的一口冷酒,初时不觉惊艳,度数却高,吞下之后让人整个胸腔都滚烫起来,酒量小的人喝一次就再忘不了。 偏韩墨骁酒量就差,听得这声音,心里立即便发起烫来。 他把听筒放道耳边,轻声道:“梁四爷,可好些了?” “嗯。” 当日他们分开得实在难看,他用无法回转的话把他们的所有交集,不管好的坏的全部撕碎了。 他不再抱有任何希望,梁今曦也再不想见到他。 两个月过去,两人终于又通上了话。 可梁四爷“嗯”完就不说话了,韩墨骁也不知道再该说什么,电话里只剩下“滋滋”的电流声。 等了一会儿,他终于找到一点话题,又不知道对方愿不愿意听,试探着道:“四爷?” “我在。” 韩墨骁心尖一颤,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又等了一会儿才平静地说:“孩子们很喜欢您送的冬衣,谢谢。” 一周前,逢春院收到一批衣服,说是梁公馆让送的,打开一看,院子里每个人正好一套,而且大家年龄性别不一,这批衣服的尺寸和样式居然都很适合,显然是用心准备的。 梁今曦又“嗯”了一声,没再说其他。 “他们在院子里堆了雪人,说那是您,还对着雪人跪拜祈福……大家都希望您早日康复。” “好。” 梁四爷这电话应该本就是打给彤彤的,韩墨骁实在没话可讲了,便说:“没什么事我就挂了,您好好休息。” “哭了?”梁今曦突然道,“鼻音重。” “大衣披在雪人身上,”韩墨骁仰了仰头,“有点着凉。” “衣服穿好。”梁四爷道,语气还是那么从容却不容置疑,训人似的,却不招人反感,好像这严厉之中层层叠叠,最里面包裹着关心。 但是韩墨骁已经知道,他对谁说话都这样,并不是出于特别的情感、把对方当自己的人才用这样的语气。 “我挂了。”他说。 “好。” 第56章 雪下个不停, 直到除夕那天才出太阳。 蒲州城银装素裹,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红艳艳的灯笼迎春,街道上也都挂了五彩的绸带和花灯。 逢春院也难得张灯结彩, 院里一派喜气洋洋, 柳芽和韩杉帮婶娘在厨房做饭,小的们在院子里打雪仗、堆雪人, 韩院长放了年假,柳芽婚事该联络该准备的都差不多了,难得也没什么事,搬了摇椅在一旁喝茶、晒太阳。 “歪了歪了, 左边高一点。”韩枫叉着腰站在大门口, 指挥韩松和韩柏贴对联。 韩柏看了他一眼,抬高手上的对联问:“这样呢?” “太高了, 矮一点。哎呀小松哥,不是说你。” “好!就这样!” 一番折腾之后, 对联终于贴好了, 韩松和韩柏把梯子扛回柴房,韩枫端来一盆热水,招呼道:“快来洗手。” 韩松和韩柏的个子已经比他高出一个头, 两人对视一眼,一个抓住韩枫, 另一个把手上沾着的灰和米浆全糊他脸上了。 韩枫被钳制着动不了,气得脸通红,嚷道:“你们竟然联合起来偷袭我, 我就应该给你们打一盆雪让你们搓搓得了!” 第110章 韩松放开他, 笑道:“谁叫你昨天偷我们的物理笔记本,你看得懂吗你?” “就算我现在看不懂, 以后也能看懂,我可是要建高楼大厦的男人!”韩枫胸脯一挺,把他们要往盆里伸的爪子拍开,捧起热水洗了把脸,“再说你们放假也不出来玩,整天就知道读书,都读傻了!本子初二再还,这两天给你们放假。” 韩松和韩柏对视一眼:“好,这两天就陪你们玩个够。” “真的?”韩枫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小声道,“那吃过饭,下午咱们到蒲州东湖钓鱼去?给今晚的年夜饭加个菜。” “行啊,”韩柏笑道,“你请客?” 蒲州东湖不大,底下深处据说埋着通往别处的温泉眼,水常年都温凉适宜的,冬天雪下得再大,湖面也不结冰,里头的鱼更是又肥又多,不过这些鱼都是有人专门养的,想去钓鱼要给钱,门票倒不贵,但想要钓上大鱼来也不容易。 平时去钓鱼的多半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现在过年,许多普通老百姓也会去凑凑热闹。 “我请客就我请客,把杉杉也叫上,”韩枫嘿嘿一笑,“我们俩攒了点卖报的钱,还想去给柳芽姐买个礼物。” “那一块去,”韩松点点头,“结婚是大事,以后她就不住这儿了,我们合起来给她买个好的。” “嗯!” 几个人正商量着给柳芽买什么,大门口突然来了一辆车,扭头一看,乔齐玉从车里下来,对院子里喊:“快来帮忙!” 他来的次数也不少了,来之前也从来不打招呼,几人早就见怪不怪,洗了手便一块过去了。 韩松见他正指挥司机不断从车里往外拿东西,里头有不少衣服鞋子,便问:“乔少爷,你这是搬家呢?” “这都是我来蒲州之前我姐给我买的,她压根儿不知道我的尺码,乱买一通,全都小了一大截,我这两年长个又快,有些新买的也都没穿过,”乔齐玉塞了几个大袋子递给三人,“哝,都是新的,留着也留旧了,不如带给你们。” 孤儿院接受捐赠再正常不过,乔齐玉拿来的也都是很好的衣服和鞋子,就算韩松韩柏穿不了,韩枫和几个小的穿是完全没问题的。 但自从韩墨骁进了香玉,孩子们已经不需要捐赠也能穿上不打补丁的衣服了,虽然肯定没有这么好,但总是能穿暖和的。 更重要的是今天过年,大伙都高高兴兴的,马上还要嫁姐姐,几乎忘了这里是个孤儿院,乔齐玉突然跑来送这些,虽是好心,可这几个十几岁、自尊心正强的男孩子提着那些袋子,心里都不大是滋味。 “愣着干嘛?”乔齐玉见他们不动,突然脸一红,“我这么多东西,换你们一餐饭,在你家住一晚都不行?” 说完,他又指了指地上那几箱苹果和贡桔:“这些都是我亲自去市场买的,你们都不知道那些大妈大婶抢起东西来有多恐怖,差点把我鞋都挤掉了。” “你要在我们这儿吃饭,”韩枫不解,“今晚还要在这儿睡觉?” 这可是孤儿院呐! 乔齐玉白眼一翻:“不欢迎啊?小气。” “不是,乔少爷,”韩松道,“平时你来,我们肯定欢迎,但今天过年,我们怕乔老板担心,而且这团圆饭不是都在自己家吃么?” “怎么了?”韩墨骁他们几个出了门半天也不见回来,出来一看,愣道,“齐玉,你怎么在这儿?” 乔香寒有趟急差要去西北,担心赶不回来,便让乔齐玉去梁今昕那儿过年,可这小子不喜欢去市长家,说规矩太多,呆着郁闷,又没有同龄人,不好玩。乔香寒问他有没有想去的同学家里,他说去找同学不如自己在家。她见他仿佛和岑栋玩得不错,岑司令平时又都在军区,便让他去找岑栋。 这事乔香寒出差前跟韩墨骁提过一嘴,让他帮忙看着点弟弟。 “来你家过年啊,我还带了年货呢,”乔齐玉瞥了眼韩枫他们,“可是他们好像不乐意。” “没有没有,”韩枫立刻道,“你别瞎说啊!” “先进去再说吧,”韩墨骁笑道,又瞥了眼那堆东西,“你空手来就行了,拿这么多东西,乱花钱。” “衣服都不要钱。”乔齐玉这才高兴起来,挥挥手让司机也回去过年,跟在众人后面进了院里。 “齐玉哥哥!”彤彤立马冲过来,看着他手上拿着的小盒子,“你给彤彤买什么啦?” “好东西,进口的巧克力,没吃过吧?”乔齐玉把一盒巧克力塞给韩墨骁,自己坐到摇椅上往后一仰,见其他几个小的也都过来了,把盒子放在肚子上,拿出一个剥开递给彤彤。 彤彤都还没有吃,闻见香味就说:“真好吃。” 乔齐玉见其他几个都馋得流口水了,才道:“哎呀,刚才被一个大婶挤得我手疼脚也疼,这肩膀也……” 舟舟是个机灵的,立刻跑过去帮他锤肩膀,边锤边问舒不舒服,其他几个也都“呼啦”跑过去,乱七八糟地在他身上腿上锤起来。 没两分钟,乔少爷就受不住了,打开那巧克力的盒子道:“哎哟哎哟,疼死了,你们不要再打了,给你给你,拿去分了。” “哥,”韩枫远远看着,狐疑道,“乔齐玉怎么突然想到要来我们家过年了?” “大概是还没完全理岑栋吧。”韩墨骁把一块巧克力丢进嘴里,算算日子,离他们去华北接梁四爷都一个月了,这小子真是够记仇的。 第111章 “岑少爷?他们吵架了?”韩枫挠挠头,“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 “不用了,让他在这儿吃午饭,”韩墨骁笑道,“下午岑栋自然会来接人的。” “哦,”韩枫看了眼饭厅,见桌上摆好了丰盛的饭菜,便招呼道,“都过来吃饭啦!” 乔齐玉特地跑来赶午饭,又好像没什么胃口,手里端着碗,眼睛却时不时就朝院里瞥一眼,又看看韩墨骁。 韩院长装作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一个劲催他:“快吃,我们家可不比你们乔家,没人会让你哦。” 乔齐玉没有跟这么多孩子一块吃过饭,但见他们一个比一个吃得香,便也鼓了鼓腮帮子,一筷子叉在坐他旁边的韩枫正在夹的大鸡腿上。 “诶,”韩枫不乐意了,用肩膀挤了他一下,“这是我要的!松开!” 乔齐玉不以为意,也挤了回去:“谁夹到就归谁。” “好啊!”韩枫坏笑一声,跟他斗起来。 乔齐玉虽然比韩枫还要大两岁,却抢不过从小跟别人抢饭吃的韩枫,气得又跟他吵了一架,后来更是针锋相对,他夹什么,乔齐玉就去抢什么,一顿饭吃得鸡飞狗跳,倒也热闹。 放下筷子,韩枫他们都去帮忙收拾碗筷,乔齐玉又躺到那摇椅上晃,手里转着一把很逼真的模型手/枪,几个小的都惊奇跑过去地摸,问这问那,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看上去无聊极了。 韩墨骁看了看表,想着要不要替他给岑栋打个电话,都这么久了,岑少爷还没想到他来了这儿,再耽搁下去,乔家这位小少爷的火气怕是更大了。 韩枫他们几个要去钓鱼,出门前来跟韩墨骁报备,乔齐玉一听,立刻直起身嚷嚷着也要去。 “我们还要去办事,”韩枫为难道,“你在家吧。” “不行,凭什么不带我?”乔齐玉拿出一个旧钱袋子晃了晃,坏笑道,“这是谁的啊,没了这个,你们拿什么去钓鱼?” 韩枫盯着那钱袋子一愣,忙又摸了摸口袋,一脸的气急败坏:“你居然偷我的钱,是不是想打架?” “亏你还是个从小走街串巷的,钱被偷了都不知道,放好,”乔齐玉把钱袋子丢回去,拿出自己的钱包晃了晃,“我请客,除了钓鱼还请你们去听戏、逛庙会,还可以看电影,晚上回来的时候再买点烟花和鞭炮放,怎么样,带我不带?” “带带带!”韩枫脸上又阳光灿烂起来,其他几人也都点了点头,一脸的期待。这些活动他们往年很少参加,就算去,也只能选一个,要是一次性都能去了,那可真是过大年了! “走吧!” “真去?”韩墨骁突然凉凉道,“你不等人了?” 乔齐玉看他一眼:“什么啊?” “没什么,”韩墨骁笑笑,“去吧,注意安全。” “知道了!”几个人兴高采烈地往外走,韩枫还跟乔齐玉勾肩搭背的,把刚才那些矛盾忘得一干二净,乔齐玉虽然和韩松一样大,但个子比他小许多,长得又白净,和韩枫到像是同龄人。 谁知走到门口,又都停下了。 “你来干嘛?”乔齐玉的脸立刻垮了下来,仰着下巴对正要进来那人道,“诶诶!谁让你进来了?” “我来接你。”岑栋平静地看着他,“把手放下来。” “我就不,”乔齐玉搂了搂韩枫的肩,“这我兄弟,我要跟他去钓鱼、听戏、逛庙会、看电影,今晚我们还要放烟花呢,你让开!” 韩枫看了眼岑栋那面无表情的脸,不知为什么有点心慌,挣了挣:“不然,我们先去吧,你们俩晚点再来东湖找我们。” “不行,”乔齐玉白了岑栋一眼,邀着韩枫从他旁边走过,“我们走。” “跟我回去。”岑栋拉住乔齐玉的手。 “我凭什么跟你回去啊,我已经跟我姐打过电话了,我今年就在逢春院过年,”乔齐玉没好气地甩开他,“您岑少爷不是不爱带我吗,你自己玩吧!” 说完他又扭头对后面几人道:“走啦,一会儿鱼都没有了。” “来了来了。”韩松几人见岑栋杵在门口不让,只好一个个从他旁边侧身出去了。 韩墨骁探头看着,见岑栋也跟了上去,便不管他们,到各个房间视察该午睡的娃们,然后去书房练字。 第57章 下午韩墨骁和柳芽、韩杉带着小的们也出去玩了一会儿, 一人给买了一双新鞋,倒是没有遇到那几个。 不过不知岑栋用了什么法子,晚上那几个人个个满面红光, 手里还提着不少东西, 一边亲热地和他说话,一边乐呵呵地回来了。 乔齐玉虽然还是一脸傲娇, 但态度也比之前好了大半,许是已经被岑栋哄得差不多,韩墨骁放下心来,这位小少爷的气是不用生到明年了。 岑栋晚上要回去跟岑司令吃饭, 跟韩墨骁打了招呼就要走。 彤彤刚拿了他一串巨大的糖葫芦, 奶声奶气道:“岑栋哥哥不在我们家吃饭吗?” 岑栋伸手帮她把脸上沾着的一粒芝麻擦掉,温和地说:“哥哥的爸爸一个人在家, 哥哥跟他吃饭。” 彤彤立刻都同意了:“爸爸是最重要的。” 旁边的冲冲指着院子里一大筐烟花:“那你等会来跟我们一起放烟花?” 舟舟也道:“太多了,院长也买了, 我们放不完的, 而且他不许我们碰火。” 第112章 岑栋看了乔齐玉一眼,对冲冲说:“你想让我来吗?” “爱来不来,反正我们人多的是, 缺你一个不缺。”乔齐玉抱着手臂,别开眼小声嘀咕着。 幸而小孩子都是有话直说的, 冲冲点头道:“想!我们等你!” “好,那我陪完我爸,就来你家。” 冲冲伸出小指头跟他拉钩, 舟舟也要拉钩, 最后几个小的都拉了一遍。 乔齐玉没好气道:“走不走啊你,拖拖拉拉!” 岑栋起身摸了一下他的脑袋, 轻声道:“等我。” 说完,他又跟韩墨骁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呸,”乔齐玉小声啐了一下,“谁要等你。” 新钓上来的草鱼、下午许小二送来的杀好的鸡和鸭,还有腊肉、肘子、酱牛肉、排骨汤等摆满了一桌,旁边还放着一大盘饺子,里面有几个包了钱币的吉祥饺子。 所有人都坐在饭桌前,拿着碗屏气凝神。 “吃饭!”韩院长一声令下,大家立刻朝那盘饺子杀去,生怕自己吃不到有钱币的那一个。 乔齐玉又没抢过韩枫,又和他闹起来,韩枫高高举着筷子不许他抢,上面叉着一个大饺子。 韩枫得意洋洋:“岑栋不在,这回可没人帮你了啊,不许耍赖!” 乔齐玉闻言收回筷子,低头扒饭,不知怎么两个耳朵都红了。 韩枫把那饺子放进嘴里,果然吃出了一个铜钱,高兴得大笑起来,拿着那枚铜钱全桌炫耀了一圈,最后又放到乔齐玉眼前:“我吃到咯!” “有什么了不起的。”乔齐玉说,却没有再去抢。 韩枫见他这么老实,似乎有点不理解,但很快便又加入了下一轮大战。 吃过饭,孩子们想去放烟花,但岑栋不知什么事耽误了,一直没有回来,韩松道:“我们等等岑栋哥哥,先去玩别的。” “对,”韩柏也道,“院子里的雪太厚了,我们先把雪铲一铲,一会儿也好放烟花。” 彤彤:“我想看烟花……” “不是买了很多年画和剪纸么,”一直没说话的乔齐玉突然说,又把彤彤抱起来,“走,哥哥陪你贴年画、剪纸去。” 彤彤高兴起来:“好!” 几人陪着孩子们玩了两个多小时,彤彤困得直打哈欠,偷偷问韩墨骁:“爸爸,岑栋哥哥怎么还没来呀?” 韩墨骁道:“可能家里有事,要晚一点。” 舟舟皱着眉:“可是都已经快十点了。” 冲冲有些担心地问:“他是不是不来了?” “不会的,”韩墨骁安慰他道,“他跟你们拉过勾,一定会来的。” 说完,他看了乔齐玉一眼,发现他正坐在一旁低着头转那手、枪的模型玩,时不时看一眼门口,嘟着嘴皱着眉,竟也一副委屈的模样。 “来了!”彤彤指着门口道,“岑栋哥哥来啦!” 乔齐玉直起身一喜,继而又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小声道:“来这么晚,慢吞吞的,黄花菜都凉了。” “别傲娇了,傻小子,”韩墨骁摸摸他的头,“快放烟花去。” “别乱摸!”乔齐玉打开他的手,站起身跑到人群中去了。 韩墨骁无辜地看着自己的手,这小子! 一朵又一朵颜色各异的烟花绽开在逢春院的上空,孩子们欢笑着拍着手,眼里是五彩缤纷的年味,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柳芽看着弟弟妹妹们,笑着抹了抹眼泪。 韩松和韩柏脸上也露出了不舍的神情,开春之后他们就打算住到学校去,还要经常去外地参加各个大学的招生考试,很少有时间回来了。 韩枫依旧和乔齐玉比着赛、吵着闹着,岑栋在一旁静静地看,不让他们把火星子引到身上。 蒲州城的花灯彻夜不眠,夜空里炸开了更多烟花,鞭炮声不断地传来。 这一刻,所有人都是幸福的。 韩墨骁在书房写字,回头看了一眼电话机。 很轻的一声,墨水滴到宣纸上,他低头看着那滴墨慢慢散开,直到第二滴墨滴下,才想起来放下毛笔,重新换了一张纸继续写。 外面孩子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完了烟花,撑不住的回屋睡觉,撑得住的也回客厅烤着火守岁去了,院子里安静下来,只留下还亮着的灯笼们挂在屋檐下,发着暖红色的光。 他放下笔去客厅看了一眼,叮嘱大家睡觉前记得把炉火灭掉,而后到后院打了水洗漱,脱了衣服躺进被子里。 几分钟后,他起身又去书房看了一眼,把电话放好。 “新年快乐!”转钟了,守岁的少年们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韩枫看见书房灯还亮着,伸着脖子对着这边喊:“哥,新年快乐!” 其他几人也都把脑袋伸出门口,大声地祝他新年快乐。 大量的烟花的蒲州城的夜空炸开、绽放、陨落,又有更多的升向天空,鞭炮声也密集起来。韩松和韩枫去大门口也点燃了两串爆竹,噼里啪啦地炸了好一会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和火药味,渐渐地传到了院里每一个角落。 韩墨骁重新回到房间,把脑袋埋进被子里,没一会儿便觉得闷,便把被子用手打开,可又觉得有些冷,只好又把自己闷头盖着。 柳芽初六就要出嫁了,在那之前还要联系彩妆师和送嫁媒婆,要再清点嫁妆造册登记,要和来做席面的大厨确认菜单、提前买好菜、请好帮厨,要去借足够的凳子和桌子,要去把订好的喜糖拿回来分装到小袋子里,要联系好送嫁的车和装车的工人…… 第113章 蒲州城除夕夜和大年初一的晚上,主屋的灯是不灭的,韩墨骁盯着一只在灯下不断扑腾的飞蛾看了许久,感觉眼睛都要花了,干脆掀开被子,起身走到窗边的桌前想取本书看。 窗前站了一会儿,他拉开一个抽屉,把里面放着的印章拿起来,重新回到床上。 玉质的印章很凉,在手里握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暖起来。他轻轻描绘着顶上蛟龙的模样。 初七柳芽要带着许小二回门。 初八就上班了…… 他数着日子,数着每一天该做的事情,不让自己去想别的。 山区里树多,附近就是军区,不让放鞭炮,也没人敢放烟花,不过晚上梁五爷和六小姐来医院陪梁今曦吃了年夜饭,除了不是在梁公馆,身上穿着病号服、手上还要打点滴,吃饭时也只能清淡为主,酒更是一滴不能沾之外,梁四爷这年和往年过得差不多。 阿德打着哈欠起床撒尿,从窗户里瞥见对面房间窗户透着微光。 他披了件衣服走到对面推开门,房里只有床边一盏微弱的夜灯亮着,床上空无一人,梁四爷面朝落地窗外的小庭院坐在观景的沙发上,身影淹没在黑暗里,只剩一个模糊的剪影。 这个点庭院的灯也早就关了,外面也是黑黢黢一团,阿德朝外面也看了看,没觉出有什么好看的,也就四爷喜欢,每天白天办公,晚上写毛笔字,半夜还要起来看半宿庭院。 阿德等了一会儿,没看见他动,以为他睡着了,走过去想把他弄回床上。 大过年的,这儿又不兴守岁。 刚动了动脚,便听一个低缓醇厚的声音道:“不用管我,睡你的。” “四爷,”阿德看着那身影,提醒道,“快一点了。” “好。” 又等了一会儿,那人还没动,阿德转过身走出房间,把门重新带上。 “叮铃铃铃……”电话声响起,在满城喧嚣的鞭炮声中并不明显,但韩墨骁猛地睁开眼下了床,跑到书房又顿了顿,摸到灯打开,又等它响了两声才接起。 “您好,这里是逢春教养院。” “有个事我琢磨挺久,你或许想错了。”梁四爷开门见山,语气却淡,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韩墨骁却没由来地紧张起来:“什么。” “小鹏小时候在我家寄养过三年,他是我弟弟,”梁今曦顿了顿,又说,“除了你,我没有过别人。” 醇厚的嗓音被不太稳定的电流影响,夹着滋滋的杂音,变得不太真实,好像离得很近,又似乎特别遥远。 话音刚落,韩墨骁耳朵上的神经一颤,闷闷的痛感涌向全身,心脏也过电一般重重跳了好几下。 他有一大堆的话要说,半天却只说出一个字:“嗯。” “我托人帮忙找和你一样的手表,”梁今曦又道,“停产了,花了点时间。” 韩墨骁把下唇咬出了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冷静,问:“买到了吗?” “前两天送来了。” “嗯。” 梁四爷等了一会儿,再听不到什么声音,于是说:“没别的事了。” “……好。” “挂了。” “梁四爷。” “嗯。” 韩墨骁扭头看着那一桌子行书,明明写的都是某个人的名字,他却觉得什么都看不清,眨了眨眼道:“我吃香菜了。” 听筒里传来极轻的一声笑:“过敏就别吃,擦擦脸。” “不止不爱吃香菜,”韩墨骁一手拿着听筒,一手揉着眼,在热闹的新年夜里说着无关紧要的小事,“生的菜都不吃。” “爱吃巧克力,”他吸了吸鼻子,补充说,“蛋糕也最爱巧克力味,不是青提。” 梁今曦默默听着,等他说完了,低声道:“知道了。” 韩墨骁只能断断续续地讲话,又问:“枪伤、很痛吗?” “不痛。” “梁今曦。”韩墨骁抬起手背擦了擦脸,又喊了他一声。 “我在。” “梁四奶奶,会有吗?” 过了好久,久到韩墨骁又已经绝望了,那边才用很轻的声音说:“得有。” 第58章 凌晨三点多, 说好要守岁到天亮的几个人都趴倒在桌上,小的更是早就全军覆没,十二点不到就各自回去睡觉了。 乔齐玉的手无意识地动了动, 打到桌上的酒瓶子, 酒瓶倒在他脑袋上。他睁开眼看了看四周,扶起酒瓶后推开桌上的桥牌和花生瓜子, 打着哈欠推了推韩枫,可他闭着眼睡得正香,怎么推都没有反应。 “睡得跟猪似的,”乔齐玉软绵绵地骂道, “你不是要跟我比谁守得晚吗?” “别守岁了, 都去睡吧,你们房间出门右转第二间, ”韩松伸了个懒腰,拍了拍韩柏的脸, 可他也只是“唔”了一声, 眼睛都没睁。 韩松无奈,起身将他扛回房去了。 逢春院没有多余的空房间,先有的双人房也都是上下铺, 男生里只有韩枫房间还有一个下铺空着,韩墨骁白天出门时买了干净的被褥和枕头, 安排乔齐玉在这里将就一晚。 岑栋也一直没走,几个男孩子等柳芽和韩杉去睡觉后,偷偷从岑栋车上搬了小半箱啤酒下来, 边喝边打牌, 一个个醉得东倒西歪,岑栋也喝了不少, 似乎也要在这儿睡,得和乔齐玉韩枫挤一间了。 第114章 乔齐玉扭头看了一眼之前坐在他身旁的岑栋,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了。 “一声不吭就走了?讨厌的家伙。”乔齐玉皱着眉嘀咕了一声,起身又推了推韩枫,还是推不醒,便想学韩松的样子去扛人,结果高估了自己的力气,刚把韩枫扶起来便被他压得直接往地上倒去。 乔齐玉一声国骂还没出口,便被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人也撞上一个硬邦邦的胸膛,扭头一看,正是岑栋。 “你没走啊?”乔齐玉睡眼惺忪地问。 “去打水了,”岑栋把韩枫接过来,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一盆热水道,“我送他回房去,你洗漱一下。” 韩枫年龄最小,也是第一次喝酒,醉得厉害,现下睡得不省人事,脸红红的,泛着光亮的嘴唇时不时还吧唧两下。 岑栋想把他背起来,他却软绵绵地往边上倒,岑栋便干脆将他打横包起来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又折回来问:“他房间在哪?” 乔齐玉耷拉着眉眼说了,等岑栋出去,臭着脸蹲下身子就把手往热水盆里塞。 “啊嘶!”他甩着被烫到的指头骂道,“笨蛋岑栋,想烫死我吗?” 岑栋把韩枫放回上铺盖好被子,再折回来熄炉火,发现乔小少爷还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面前的热水根本没有动过。 “怎么不洗?”他问,“不困?” 乔齐玉没好气道:“毛巾都没一个,怎么洗啊?” “你床上放着两个新的,”岑栋蹲下身把手里的毛巾放在热水里,将盆端到桌上道,“过来。” 乔齐玉磨磨蹭蹭地走过去,重新把手伸进热水里,这会儿倒是没那么烫了。 岑栋起身又要走,乔齐玉拉住他的袖子:“你又要去哪儿?” “小少爷,”岑栋那带着钩子的眼睛扫了他一眼,揶揄道,“你不会要我帮你洗脸吧?” “谁要你帮我洗脸了!”乔齐玉脸一红,别开眼道,“我是好心留、留你在这儿睡……” 话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岑栋问:“睡哪儿?” “我不是有个床么,”乔齐玉白皙的手指已经被热水浸成了粉色,勾着白色的毛巾在水里游来游去,“我俩又不胖,挤挤……不就得了。” 这话说完,他的脸已经红到了脖子下面,耳朵和后颈全部红透了,跟虾米似的。 岑栋轻笑一声,却还是转身飞快地走了。 乔齐玉焦急地扭头看向门外,身体起到一半又赌气般地坐下,用手舀了热水给自己洗脸,拧干毛巾一边擦脸一边埋怨道:“不识好人心,大半夜的非要走,也不怕冻成冰棍。” “你要把谁冻成冰棍?” 乔齐玉吓了一跳,扭头怒道:“你是鬼吗,你要吓死我啊!” “分明你自己心里有鬼,”岑栋又端了个大一点的木盆过来,放在他跟前道,“洗脚,小少爷。” 乔齐玉剜了他一眼,滚圆的眼睛像猫一样,却没再还嘴,脱了鞋袜慢慢地把脚伸到热水里,舒服得叹了一口气。 岑栋把火炉用铁盆盖住,自己也洗了脸,又听乔小少爷颐指气使道:“我要刷牙,我不刷牙睡不着。” “我今天要是没来,”岑栋撑在洗脸盆两侧看着他,问,“你打算使唤谁去?” “这儿这么多人,总有人可以使唤,”乔齐玉不以为然道,“我看韩枫就很好欺负啊,就他了。” “他才不会傻傻让你欺负,”岑栋抬手掐了一下他的脸,“幸而韩院长知道你的臭毛病,还给你备了牙刷和杯子,等着。” 乔齐玉得意地摆了摆头,秀气的脚丫子在水里踩了踩。 等这位小少爷终于洗漱完毕,一身清爽地准备去睡觉,又发现自己没有拖鞋,于是扭头眨巴着圆眼睛,看着某人。 岑栋也刚刷完牙进来,见状摇了摇头:“毫无自理能力,我去拿。” “等等。”乔齐玉说完把毛巾丢到一边,歪歪斜斜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张开了手臂。 “成,我背你。”岑栋把牙缸放在一边,走过来微微蹲下,把手放在后面道,“上来。” “我不要。”乔齐玉头一扭,手却依然是刚才的姿势。 “干什么?”岑栋勾了勾唇,“你也要抱啊?” “不能抱啊?”乔齐玉问了一句,眼里好像有点水汽,“抱别人就可以。” “他还是个小孩子,”岑栋扬了扬下巴,“你多大了?” 乔齐玉不管,依旧别着脑袋不说话,一副不肯妥协的样子。露在外面的脚面热气散去,他用右脚搓了搓左脚,困得又打了个哈欠。 岑栋认输,走过去把他抱住,岂料还没等他把人打横,乔齐玉便抱住他的脖子双腿一张,盘在他腰上,得意洋洋地说:“走吧。” 话音刚落,便感觉屁股被人托了托,乔齐玉臊得满脸通红:“你干嘛呢?” “使劲儿。” “不许乱摸!” “那你下来走?” “我不要,你快点。” 两人小声地拌着嘴,乔齐玉吵不过,最后咬着岑栋的耳朵不松口。 他咬得不算很重,猫咬人似的,还拿凉凉的舌头偷偷舔了舔。岑栋懒得挣扎,干脆任由他含着,推开门走进去把人往床上放。 乔齐玉这才放开他,快速地脱了外衣,转个身钻进被子里去了。 第115章 “快点睡。”岑栋摸了摸他的脑袋,拿了他的拖鞋,把灯关了转身出去。 “你干什么去?”乔齐玉却又伸手拉住他的衣摆。 这小少爷真是粘人得很。 “我还没洗完呢,客厅也得收拾,总不能让韩院长发现我们偷偷喝酒了,”岑栋笑道,“快睡吧,别等我了。” 洗漱完,他把狼藉的客厅收拾干净,确认火已经完全熄灭,留着灯将客厅的门关了,回到卧房来。 黑暗中有微小的鼾声,不知是韩枫还是乔齐玉发出来的,他轻笑了一下,脱了衣服上了床。 乔齐玉后背贴着墙睡着,给他留了大半位置,安静地睡着。 “不冷么?”岑栋轻声道。 乔齐玉没有回话,大概睡着了,岑栋抬手按着他的背,将他往自己这边拢了拢。上下铺的床太窄,乔齐玉直接靠在了他怀里。 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身子绵软,颈脖间散发着干净好闻的香味,他好似睡不惯这么挤的床,不安分地动了动,抬手搭在岑栋的腰上,又往他肩膀上靠了靠。 岑栋身体僵直着没敢动,等他气息逐渐变得均匀,才伸手圈着他细细的腕子,想要将他的手拿开。 乔齐玉却突然挣扎起来,非要抱着他。 “你、”岑栋小声问,“你没睡着?” “你窸窸窣窣的,”乔齐玉抱怨道,“我早就被你吵醒了。” “这样睡着太挤了,”岑栋拍拍他的手,“躺好。” “我不,”乔齐玉固执地抱着他,“这床板硬死了,搁得我浑身都疼。” 岑栋闻言笑道:“让你跟我回去,你非要在这儿睡,睡不惯了吧?” “你不也睡不惯?非要我躺平。” “我是怕挤到你,”岑栋道,“跟我爸去剿匪的时候,石沟里我都睡过。” “真的?”乔齐玉顿了顿,道,“那我也可以睡这个硬板床。” “那你放开我。” “我不,我不怕挤。” 岑栋只好闭上眼,无奈地随他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的心跳和呼吸都平稳下来。 韩枫的房间背向着院子,窗户用一块厚实的帘子挡着,里面现下一点光线都没有。 乔齐玉睁开眼,明知道什么都看不见,还是抬起头凑近岑栋仔细看,又听了听他的呼吸,确认人已经睡着了,这才仰着头缓缓地靠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又缓缓地躺下,捂着砰砰乱跳的心脏,犹如第一次偷了东西的小贼。 岑栋一直毫无反应,乔齐玉贼心又起,偷偷去亲他的下巴,但是黑暗中或许没有找准地方,亲到了一片柔软温润的嘴唇。 乔齐玉呼吸骤停,嘴唇无意识地动了动,见岑栋没有反应,没舍得离开,情不自禁地在他唇上轻轻婆娑起来,闻到他唇间混合着薄荷味的酒气,又跟醉了似的,微微启唇去含他的上唇。 突然,岑栋的身体猛地紧绷,乔齐玉还没来得及撤离就被抓住了手臂,一阵旋转之后,他被仰面按在床上。 坚硬的床板搁得他小声“啊”了一下,随即又不敢再作声了。岑栋的呼吸近在咫尺,却一言不发,抓着他的手力气巨大,像铁铐一样死死扣着他的手臂,好像要把他的骨头都捏碎。 完了,他生气了。 乔齐玉绝望地想,身体也跟着紧绷起来,脑子里突然出现一副不是他就是岑栋离开冲进黑夜里的画面,或者岑栋揍他一顿,他肯定打不过,反正以后两个人就老死不相往来…… 他不敢再往下想,对于刚才的行为感到后悔,心里又有点莫名的委屈和说不清的痛苦,张开嘴刚要道歉,黑暗中却被人吻住,那双清甜温润的唇在他嘴上印了印,留恋不舍地亲了他一会儿,然后温柔地含着他的下唇轻轻吮了一下才放开。 乔齐玉懵了,眼睛瞪得老大,看着那个黑色的棱廓。他知道岑栋也在看着他。他好像听到两个人的心跳,又好像什么都听不到。 时间好像停滞,又好像过去了很久,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声音沙哑:“岑栋……” 吻又一次落了下来,岑栋在他微微颤抖的唇上碾磨、舔舐,轻轻吮吻他的嘴角和唇瓣,又痒又麻,又让人不想停下,想要更多的触碰……新鲜又刺激的感觉让十八九岁的两个少年呼吸都乱了,口鼻间充盈着一样的让人沉沦迷醉的气息,有薄荷,有酒精,有甜味,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颤动。 乔齐玉的身体慢慢地软了,手也不自觉地勾住了岑栋的脖子,无意识地将他抱得更紧,闭上了眼睛,彻底地醉了。 清甜的初吻在半清半醒、半醉半梦中无声地开始,长久地流连缠绵,又无声地结束。 第59章 守岁的下场就是第二天谁都没起来, 孩子们自然不必多说,韩墨骁也是后半夜才睡,连平时一直习惯早睡的王婶娘都被吵得很晚才睡着。 第二天快九点, 她才收拾好自己, 去厨房准备大伙儿的早饭,过年期间本是豆腐卖得最好的时候, 但许家有喜事,初七之前都不开门,婶娘也要帮忙准备柳芽出嫁的事宜,这几日都不打豆腐。 她路过院子, 看见乔家那个漂亮得像玉雕的小少爷一个人坐在摇椅上摇着, 走过去打着手势问:“你昨晚在哪睡的,没冻着吧?” 王婶娘是老韩院长早年救下的一个流民, 看上去大概四十来岁了,瘦瘦的, 但把自己收拾得很挺精神。 第116章 她的脑袋受过伤, 被救回来时昏迷了好几天,醒来也对自己的身世和名字记不清了,只知道姓王, 听力和说话方面都不大利索,老韩院长便将她留了下来。 王婶娘很勤劳, 洗衣做饭之余又学了打豆腐,而且有她在,照顾女娃娃就方便了许多, 所以尽管她不怎么说话, 院里的人都很尊敬她。 乔齐玉半天才弄明白她的意思,支起上半身大声道:“我在韩枫房里睡的, 被子很暖和。” 王婶娘笑笑,又打了打手势,示意他等一等,她去给他做早饭。 说罢,她转身忙活去了。 “不用了,”乔齐玉重新摊在椅子里,小声道,“我吃不下。” 韩墨骁睡得也晚,但过了一会儿也醒了,眯着眼推开门,打眼瞧见乔齐玉一个人坐在院里,伸了个懒腰道:“这么早醒了,没守岁?” “守了,”早上气温比白天低,乔齐玉的鼻子冻得通红,裹了裹身上的大衣,盯着一粒扣子道,“你以为谁都跟他们几个似的,能睡到日上三竿。” “好,你最勤快,”韩墨骁笑笑,又道,“新年好,大过年的,不要这么苦大仇深,高兴点。” “韩老师新年好,恭喜发财。”乔齐玉没精打采地伸出手讨红包,看到他的脸被吓了一跳,“你眼睛怎么肿得跟金鱼似的?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啊?哦,”韩墨骁摸了摸眼睛,随口说,“昨晚鞭炮声太大了,吵得我一宿没睡。” “是吗?”乔齐玉怀疑地看着他,“后半夜也没人放了啊,我睡挺好的。” 说完这句,他没由来地一阵脸热。 “小孩子当然没影响,大人瞌睡被吵醒了就睡不着了,也可能对鞭炮里的硫磺之类的过敏了,”韩墨骁随便敷衍两句,折回房给他拿了个红包,等他伸手去接时又往回一收,“你又是怎么一脸不高兴,韩枫又惹你不痛快了?” “他哪有那能耐,我是累的。”乔齐玉把红包抢过来,随便往兜里一插,又躺回摇椅里去了。 “岑栋呢?” “走了。” 韩墨骁一愣:“他没在这儿睡?几点走的?” “我哪儿知道?你问他去。”乔齐玉烦躁地抓了抓头,起身跑了。 昨天晚上的事好像做梦似的,他后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那床虽然挤,可他没觉得睡得那么香过,有人睡在他身边,拥着他,抱着他,暖和又踏实。 早上他被尿憋醒,往旁边摸了摸,想拉岑栋陪他一块去,却摸了个空,那一边的被子都没人热气了,睁眼一看,哪还有半个人影? 他外套都没穿就跑出来找了一圈,最后拉开大门发现岑栋昨晚开来的那辆车已经不见了。 他一定是后悔了。 昨晚他本来也不愿意的,喝了酒所以才和他胡来…… 又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了不起的! 缩头乌龟! 胆小鬼! 混蛋! 他跑回房间把门一关,重新钻进被子里,大年初一在心里把岑栋骂了个狗血喷头。 “好不了两天又闹矛盾,可坏不了三天又和好,小孩就是小孩。”韩墨骁肿着一对眼泡子,对着乔齐玉的背影摇摇头,转身去洗漱,还没忘偷偷摘两根屋檐下的冰棱子拿毛巾包了敷眼睛。 孩子们陆陆续续起了床,都被韩院长那对夸张的金鱼眼吓了个半醒,听他说可能鞭炮过敏,又相互埋怨对方放太多烟花,好不热闹。 韩枫昨晚守岁输了,蔫头蔫脑地拿着自己那个钱袋子递给乔齐玉,可乔小少爷只是随便瞥了一眼便丢回去:“算了,我不要了。” “愿赌服输,”韩枫把钱袋往他手里一塞,“明年我一定会赢,到时候你也不许耍赖。” “行!明年也一样赢你。”乔齐玉一口应下,重新把头埋进大白瓷碗里喝豆浆去了。 “你也这么喝豆浆?”韩枫嘿嘿一笑,“我还以为你这位少爷要拿吸管呢!” “我要吸管你有吗?” “没有,”韩枫摇摇头,“但是岑栋哥会给你买的。” 昨天出门,除了事先说好的钓鱼韩枫没让乔齐玉出钱,自己掏钱请的,大家还一起凑钱给柳芽买了金耳环,剩下的项目,岑栋就跟个移动钱袋子似的全给付了,逛庙会时只要他们看着喜欢的玩意儿都不用开口,岑栋就给买了下来。 明明他也就十九岁,那派头却跟梁四伯似的,豪爽大气,又并不张扬,而且一点也不端着司令公子的架子,不对他们指手画脚做领袖,他们要玩什么都是一起商量,要买什么也都是各自挑选。 韩枫并不是贪这些小便宜,他不到十岁就开始去大户人家屋里送报纸和牛奶,小姐少爷的也见过不少,但向来没人把他们这些报童当个人看,有时候连下人都看不起他,嫌他穷酸,连话都不愿意跟他多讲,看人只拿眼角斜着看。 反正乔齐玉和岑栋这样的,他没见过,他喜欢跟他们在一块玩。 韩枫说这话本是基于自己对岑栋的认识,因为岑栋对所有人都挺好的,又跟乔齐玉最熟,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 可乔齐玉听了却不痛快起来,嘟着嘴小声道:“谁要他给我买,不稀罕!” 韩枫把嘴里豆浆吞下,八卦地问:“你们又吵架啦?昨天不是刚和好么?我觉得他人挺好的。” 第117章 “要你管?我就不喜欢他!”乔齐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筷子把他碗里的大肉包子叉进自己碗里。 “你怎么非要跟我抢吃的?”韩枫皱着眉,二话不说把包子抢了过来,做好了又跟乔齐玉打闹的准备,还道,“今天岑栋哥不在,可没人帮你!” 乔齐玉却没有动作,只撇着嘴看着他,眼眶慢慢地红了,他皮白肉嫩,连眉毛下面的皮肤也跟着泛起粉来,眼眶里很快就水汽萦绕。 “喂,”韩枫目瞪口呆,连忙把包子往他嘴里塞,“你、你别哭啊,我让给你就是了!” 什么情况这是?! 旁边几人都看了过来,乔齐玉拼了命把眼泪逼回去,咬了一口包子道:“你要噎死我吗?” 韩枫听他说话还带着鼻音,也不敢再跟他闹了,讪讪地笑了笑,又给他夹了点小菜:“嘿,你吃。” 乔齐玉夹了一筷子小菜塞进嘴里狠狠地咀嚼着,红得跟兔子似的眼睛依然瞪着他,凶得像要咬人。 “好了好了,这个也给你!”韩枫又给他夹了个包子,然后转过脸偷偷擦了一把汗,这小少爷的脾气真是够古怪的。 乔齐玉的古怪还在后头,凶巴巴地吃过饭就蔫吧了,谁和他说话他都不怎么搭理,找他玩什么都提不起劲,零食也不吃,就躺在那摇椅上摇啊摇,眼睛定定地看着某个角落,又什么都没看。 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才大年初一便跟个风烛残年的小老头子似的,吓得韩院长以为人病了,又是量体温又是嘘寒问暖的,确认他没事才松了口气。 幸好吃过早饭没多久,今天凌晨才到家的乔香寒就派人又送了一堆年货来,顺便来把她的宝贝弟弟接了回去,满院子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们可还有大事要忙! 下午,所有人换好新衣服,韩墨骁雇了车把大家都拉到城外,给老韩院长拜了年扫了墓后,柳芽又跪下给他磕了三个头,说着感恩和告别的话,大声地哭着。 老韩院长死的时候韩墨骁还躺在医院,院里太穷了,勉强找人凑了几块银元把他葬在城外一处拥挤的墓地,周围密密麻麻埋着的都是差不多的穷苦之人,对面就是乱葬岗,只中间有条几尺宽的小路隔开。 现下这边已经有不少坟有人扫过,面前放了鲜花插了香,那边倒还是乱糟糟的模样,不过都被厚重的白雪埋着,也看不出什么可怖的样子来。 离老韩院长的坟几十米处有一小块墓地,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那是韩墨骁给白世昌和白墨卿立的两个衣冠冢,紧挨在一块。白世昌坟里是一件衣服,白墨卿那儿则是一块手表。 此时韩墨骁正静静站在白墨卿的衣冠冢前,右手覆盖在左手手腕上,拇指摩挲着那那根表带。 片刻之后,他转身走回来,眼角似有未干的泪痕,本来就没有完全消下去的眼睛又肿了起来。 第60章 初六, 柳芽一身大红喜服、带着一卡车的嫁妆如期嫁了。 逢春院从来没有办过什么大的喜事,从前韩老院长在时,有孩子找到不错的养父母、被带走的那一天就算是好日子了。 韩墨骁接手后, 所有的孩子都留在了院里, 柳芽是第一个从他手里出去的孩子,却是以结婚的形式。 父母是一个人的来处, 她依旧没有为自己寻得一个来处,却有了去处,有了自己的家。今后她是许小二的妻子,也会有自己的孩子, 是他人的来处! 被搀上花轿前, 韩柳突然转身一把拉住韩墨骁和韩枫的手,哭道:“院长!要不是你, 我早就被人强逼着做小老婆去了!小枫,我的好弟弟, 你们别赶我走, 你们别不要我!” 韩墨骁红着眼眶,笑着拍拍她的手背:“好妹子,我们怎么会不要你?好好过日子去。” “就是, 柳芽姐你放心去,”韩枫本来也嬉皮笑脸的, 这下子早就哭得满脸泪花,他突然有些恨恨地看了眼带着大红花的许小二,大声道, “小二哥, 你要是敢欺负她,我们全院的人都饶不了你!” 韩松韩柏几个也都忙不迭地点头, 目光炯炯地看着许小二,连冲冲都挥了挥小拳头。 许小二忙拱手作揖,再一次郑重保证道:“几位兄弟放心,我们全家都会好好待她!” 旁边有个看热闹的街坊大婶笑道:“哎呀,你们几个傻娃娃,该改口叫姐夫了!” “姐夫!”韩枫立刻响亮地喊了一声,其他人也都改了口。 喜庆的唢呐鞭炮和孩童们的嬉笑声中,柳芽还止不住地哭着,瘦弱的肩膀一抖一抖的,送嫁的媒婆笑着说:“新娘子哭轿不肯走,舍不得几个俊俏的大弟兄咯!” 大家见状纷纷笑起来,小孩子们不断地往她身前丢花瓣,媒婆把一个手帕伸到盖头下面,大声道:“姑娘莫要哭坏了妆,快擦擦。” 众人说着各种恭喜的话,韩墨骁笑着一一拱手谢过,目光却突然定住了。 比常人高大许多的身量和骨架,刮得不留一点胡茬的坚毅的下巴、m型的唇峰、高挺却斯文的鼻梁、蜜色肌肤、黑短的头发,还有剑眉之下那双诗情画意的凤眸。 第一次见面,韩墨骁就知道梁四爷绝不是个好惹的角色,身上有种让人望而生畏的压迫感,整洁斯文的着装下裹着太危险的身心,和这样的人待在一起很不舒服。 但他又觉得这个人的眼睛长得实在是好看,和他那锐利的五官和冷峻的目光相当不搭,组合在一块却有种莫名其妙的魅力。 第118章 韩墨骁曾听人说过他自己的眼睛看什么都好像很深情,容易让人误会。或许因为这个,他去欧洲没多久就招了不少莫名其妙的桃花,譬如明明没和哪个女生走得太近,却平白惹了其他女生不高兴,甚至有男生差点争风吃醋起来。 回来之后虽然落魄,却也因这样貌得以顺利找了不错的家教,后来又因为多看了赵雷音两眼便被他缠上,差点害了小枫。 然而他的眼睛只是多情罢了,说白了就是天生风流,却不见得有多专一——就算在路边看到一个垃圾桶,那垃圾桶要是有生命,只怕也会觉得他看它的样子格外温柔。 如今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在漫天大红、花瓣飘洒的背景里看到梁今曦,忽而再一次觉得他这双眼睛才容易叫人陷进去。 这双眼睛虽然漂亮从来冷漠锐利,仿佛什么人都不能在它的主人心里留下波澜,此时却深情专一,收敛了所有锋芒,将他放在最柔软的地方,叫人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珍宝。 韩墨骁在荆棘丛里呆惯了、一个人久了,其实很害怕去这种柔软的所在。 短短二十出头的年纪,他经历过多次毫无征兆的别离和撕心裂肺的失去,逐渐在这些伤痛中明白了一个道理:不曾得到就不会失去,所以他一开始真没想过要和这双眼睛的主人有交易之外的瓜葛。 可他太独孤、太累,在和梁今曦磕碰不断的、并不平等的交往中隐约感觉对方竟存着一丝真心时,便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撞了进去,瞎了眼似的误会这计较那,又连去求证的勇气都没有,把自己弄得像小丑一样可笑又可悲。 除夕夜的那个电话打来,他差点又因他一句话全面失守、彻底沦陷。 可是他也进步了,学会了直接去问核心的问题。 其实二小姐已经敲打他很多次了,展鹏也提醒过,梁今曦是注定要娶妻的,可是他们叫不醒他这个装睡的人。 还得是梁四爷亲口说的“得有”二字才叫他彻底明白。 现在他不会再上当了。 梁四爷看他的眼神再深情也终究要寻人另娶,他有没有过别人,和展鹏的关系是不是被误会,意义都不大了。 交易关系已经结束,他属于他自己,没有义务再因为他一个眼神就爬过去讨他欢心。 人群中不少人已经认出了梁四爷,纷纷作揖打招呼、说些新年的吉利话,媒婆更是热情地请他吃喜糖,连吹唢呐打鼓的人仿佛都更有劲了。 韩墨骁朝梁今曦笑了一下算是招呼,侧头对柳芽说:“梁四爷也来送你了,快给他行礼道谢。” 许小二闻言忙作揖,柳芽也微微蹲了蹲,梁今曦走过来抬手将她扶起,道:“恭喜二位。” 说罢,他转身又对韩墨骁道:“恭喜,韩院长。” “谢谢,”韩墨骁又客套地笑,“梁四爷一来,婚礼的规格好像都高了不少,逢春院又沾光了。” “伯伯!”彤彤从人群里挤出来抱住梁今曦的腿,仰头问,“你病好了吗?” “好了。” “那伯伯抱我,”彤彤立刻张开小手,“我都看不到!” 梁今曦弯腰把她抱起来,转身的时候顺手塞了一个东西在韩墨骁手里,低声道:“找机会给韩柳。” 肌肤相触的感觉稍纵即逝,手心留下一点沉沉的温凉,韩墨骁低头一看,是个玉佛吊坠,玉质晶莹剔透,一看就不是凡品。 这太贵重了,他皱了皱眉,张嘴要说话。 梁今曦显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我自有道理,这儿人太多,回头再说。” “吉时已到!”媒婆大声道,“新娘上轿咯!” “哥!”柳芽突然叫了一声,不知想起什么,抓住韩墨骁的胳膊哽咽道,“你受委屈了……你也一定要好好的,我走了,你以后要替自己多想想!” 韩墨骁重重地握了握她瘦弱的手,把东西塞了进去,低声道:“去吧。” 柳芽突然扑上来用力抱了他一下,然后转身低下头,快速钻进了花轿,盖头盖着她,没人看到她的神情,大家又善意地哄笑起来。 梁四爷抱着彤彤又走了一小段,彤彤便担心自己太重会压坏他,自己溜下来跑回了韩院长身边。 逢春院的人都要去许家观礼、吃席,韩墨骁更是要去坐长辈的位子接受新人敬茶, 没来得及和他再说话,便被韩松喊住,抱着彤彤上了扎着大红花的汽车。 “伯伯和阿德叔叔也上来吗?”彤彤趴在窗户上对着梁今曦喊。 “伯伯回家。”梁今曦对着她抬了抬下巴,看了韩墨骁一眼,带着阿德朝人群前进的反方向走了。 热闹的喜庆持续了一整天,直到深夜,大家才回到院子里。 彤彤他们几个不太明白出嫁意味着什么,白天在人群里钻来钻去看热闹,高兴得不得了,这会儿每人搜罗了一大堆喜糖,坐在一块比谁的最多。 韩墨骁去放嫁妆的库房看了看,又去柳芽住过的房间看了看,心里五味杂陈,想到梁今曦送的礼,便回书房去给他打了个电话。 “梁四爷,”韩墨骁没多寒暄,直接问,“那个玉佛是不是很贵?” “料子是不错,但也没什么特别的,”梁今曦道,“世道不稳,万一她遇到过不去的坎,你叫她拿去卖了,把家里人照顾好。” 第119章 这话说得再直白不过,韩墨骁一听便懂了。 他虽然尽力帮柳芽准备了一些嫁妆,可到底也就是普通人能给妹子的一点点傍身钱。诚然许家不会亏待她,许小二也是个实诚人,但许家情况他也清楚,基本没有什么风险抵抗能力,若以后有合全家之力都解决不了的事,这玉佛或许真的能解燃眉之急。 说到底,底层百姓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困难,都能靠钱来解决,甚至不需要是一笔巨款。 不说别的,他和孤儿院的大部分孩子之所以被抛弃,不一定是父母情愿将亲生骨肉弃之不顾,而是如果遇到灾年或兵乱要流亡还把他们留在身边,迟早也是饿死。 单为了吃上这一口饭,便是骨肉分离、卖儿鬻女的人间惨剧。 “我希望她一辈子也用不上,”韩墨骁握紧话筒,哑声道,“她剩下的日子应该全是好日子、甜日子。” 而且哪怕这辈子她都用不上,也可以留给自己的孩子,如果孩子用不上更好,可以留给孙子,世世代代传下去、平平安安地传下去。 梁今曦选了这么一样又贵又好藏的东西,而不是直接给了一大笔钱,又转交给他偷偷塞过去,确实用了心。韩墨骁原本想问这玉佛多少钱,他来还,话到嘴边又觉得会玷污什么,便把话咽下去了,只郑重道:“我替柳芽谢你。” “不必,”梁四爷听出他有些动容,笑道,“又吃香菜了?” “没有,”韩墨骁也笑了一下,“小松和小柏也马上要离家上大学,其他孩子也会长大离开,我要是次次都吃香菜,蒲州城的香菜都不够我吃了。” 说完他又笑了笑。 时移世易,才过去多久,他竟能跟梁四爷开玩笑,爱的、恨的过往好像被一场大雪、一个新年全部埋葬在那乱坟岗里。 过了一会儿,听筒那边道:“他们都走后,你想去哪里?” 韩墨骁愣了愣,想想反正也没所谓了,便说:“可能攒点钱,我也再去上个大学;要是上完大学还活着,或许继续当老师。” 其实当初的学没有上完,他心里特别遗憾。 他一生颠沛流离,连一个确切的身份都没有,如果能有一张盖过哪所大学的毕业证书能证明他的存在就好了。 要是把孩子们养大他还能有精力,就找找看有哪个大学愿意收他这样的大龄学生,哪怕花个十年八年读完也行。横竖白家的生意也用不着他插手,实在活得久,就做点想做的事罢。 不过这话他谁都没说过,连做梦都不敢梦到,也不知道为什么随口就说了。 或许因为柳芽出嫁、韩松韩柏上大学、其他的孩子们也都按部就班地升学读书让他看到了希望,这些又都是在梁今曦的帮助下实现的,告诉他也无妨。 或许因为别的,但他不想深究,时间久了就会淡的。 静默一瞬后,梁今曦淡淡道:“挺好。” “嗯。”韩墨骁跟他道别,把电话挂了。 第61章 上班后, 韩墨骁主动要求乔香寒把和欣日对接的人换了,乔香寒自然是答应的。 转眼元宵节到了,柳芽带着丈夫回了趟逢春院, 等吃过晚饭回了家, 已经快九点了。 韩墨骁正和韩松几个在客厅聊天,乔齐玉突然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 在门口把大门拍得震天响。韩枫开门领他进来,发现他满脸通红,浑身酒气,坐下没两分钟就吐了个昏天暗地。 韩墨骁帮他洗了把脸, 又喂了点热水下去, 见他好像没那么难受了,便将他安置在上回睡过的那张床上, 转身给乔香寒打了个电话。 “喝醉了?这臭小子,”乔香寒那边吵吵嚷嚷的, 声音有些焦急, “不要紧吧?我这就让人去接他回来,我们家今天开派对,请了不少人过来, 我都没空管他,竟然又偷偷喝醉了。” “别担心, 吐了反而还舒服点,让他在这儿休息一晚,”韩墨骁道, “其他的等他酒醒了再说。” “好, 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你去忙你的。” “哥, ”电话刚挂,韩枫就跑过来皱着眉道,“他又吐了,吐我拖鞋里了!真不讲究,喝不了就别喝那么多嘛!还一直说胡话,真是!” “你拿个桶放床边,我去给他买点醒酒药,”韩墨骁穿上大衣,一边系围巾一边往外走,见他一脸不高兴,抬手摸摸他的脑袋,“你那拖鞋也旧得不行了,现在他不舒服,你让着他点,等他醒了让他赔你一双新的就是。” “知道了。”韩枫点点头,又摇着头回房照顾人去了。 买完醒酒药回来,韩院长又在大门口遇到一个不速之客,颀长端正的站在那儿,跟门柱子似的,不由想笑,于是明知故问:“怎么不进去,没人给你开门?” “韩老师,”岑栋闻言转身,看了眼他手里拿着的玻璃瓶子,问,“这是醒酒汤?” “嗯,齐玉喝醉跑这儿来了,给他买的,”韩墨骁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也来了?” “来坐坐,”岑栋有点不自然地清了下嗓子,“初一那天要跟我爸吃早饭,一早就走了,没来得及跟你们道别。” 柳芽结婚时他让人送了贺礼,但自己有事也没来现场。 “小事,进去吧。”韩墨骁把人领进客厅,自己去韩枫房间把醒酒药给他了。 韩松他们和岑栋聊了会天,等院长回来便带着几个小的休息去了。 第120章 岑栋四下看看,随口道:“没看见韩枫。” “他在给齐玉喂醒酒药,”韩墨骁笑道,“那小子吐了好几回,还弄脏了他的拖鞋,他正等着人醒过来赔他鞋子呢。” 岑栋点了点头,耐着性子又坐了两分钟,终于起身:“我去看看。” 韩墨骁早知道他来这儿不为别的,仰了下头:“去吧。” “怎么不喝呀你?”韩枫把乔齐玉扶起来让他枕在自己肩上,拧开醒酒汤的盖子往他嘴边喂,可这家伙根本就不配合,倒进去一点又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人也软绵绵的往床上倒,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韩枫比他小,一只手根本就扶不住他,又担心药洒了,试了好几次都没把药喂下去,正发愁间,岑栋推门进来了。 “岑栋哥你来啦!快快快,”韩枫立刻跟见了救星似的,举着手上的瓶子道,“他老是乱动,我扶着他,你帮我把这药给他灌下去。” 岑栋接过瓶子,眉头皱了皱,盖上盖子道:“这醒酒汤太凉了,喝了刺激肠胃,马上又得吐出来。” “啊?那……”韩枫眨了眨眼,道,“那你帮我看着他,我去搞点热水烫一烫再拿过来。” “好。” 韩枫接过那玻璃瓶子,把人让给岑栋,一溜烟地跑到后院打了盆热水将药丢进去,泡了五六分钟再拿起来,感觉已经热乎乎的了,又抱在怀里急匆匆地往房里去。 一推门,看见乔齐玉靠在岑栋怀里,人已经安静下来没再说胡话了,脑袋在他肩上蹭了蹭,就不再动了。岑栋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也静静的没说话。 “还是你有办法对付他,”韩枫把药递过去,道,“哝,热好了,可他是不是睡着了,这药怎么办?” “我来吧,”岑栋接过瓶子,“你别管了,去洗漱休息。” “好吧,我还得去把我的拖鞋刷了。”韩枫捏着鼻子,用两根手指夹起被弄脏的拖鞋干净处,关上门出去了。 韩墨骁准备睡觉时,看到岑栋从转角的地方朝他这里走来,他看看表,十一点了。 “人怎么样了?”他问。 “喝了药,睡了,应该不会再吐,”岑栋道,“不过明天起来估计还会头痛难受,劳烦给他准备点稀粥。” “好,”韩墨骁见他好像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便说,“去客厅再坐一会儿?我之前得了一盒铁观音,还没喝过。” 岑栋点头:“好。” 韩墨骁把人领回客厅,将炉子上的铁盆拿下吹了吹,里头的炭又重新燃了。他提了一壶开水,拿了茶叶和一套崭新的茶具细细地烫过,泡好茶给两人各倒了一小杯。 橙黄明亮的茶汤细细流入杯中,一股茶香随之从水中散溢出来。岑栋端起那白玉般的小瓷杯送到鼻子下面闻了闻,由衷道:“香气清高、馥郁悠长,好茶。” “是么?”韩墨骁闻言抿了一小口,笑道,“看来这茶给你喝是对的,我太忙了,今天也是第一次喝。” 平时他都用一个大杯子直接丢些普通的茶叶进去,倒上开水泡一大缸晾着,只为解渴。 这铁观音还是几个月前,梁四爷夹带在那一堆营养品里塞给他的,公司他送了别的过去,这个便一直没有机会喝。 本来是留着给某人喝的,可后来要不只短暂地来一下,要不就闹矛盾,要不也跟着他喝大缸茶,今后……大概也喝不上了。 “不是因为忙,”岑栋也抿了一口,“是因为你没有能一块喝茶聊天的人。” 韩墨骁身边有很多人,每天都过得很热闹,在公司是一人之下,社交场上八面玲珑,之前还和梁四爷交好,哪怕是展家那个不喜欢他的小少爷也对他相当关注。 岑栋和他打的交道不算多,可他发现韩墨骁好像和谁都不交心,在蒲州城连一个能说心里话的朋友都没有。 韩墨骁手一顿,不着痕迹地把洒出来的茶水抹掉,笑着说:“怎么会,你不是在这儿么?齐玉要是没有醉,大概也愿意跟我一块品品。” “他可不会喝茶。上次你和我一块去接的四爷,为什么不告诉他?”岑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就那么怕二小姐?” “她欠了我人情,暂时应该不会对付我,”韩墨骁淡淡一笑,“就是觉得没必要,又不是什么大事。” 飞机是岑司令派的,岑栋也去了,他只是跟着跑了一趟;梁四爷和欣日最终也安然无恙,十天前就出了院。 断都断了,何必藕断丝连。 再说,梁今昕还虎视眈眈地盯着呢。 “韩老师,你……”岑栋顿了顿,欲言又止。 韩墨骁又给他添了点茶:“怎么了?” “没什么,”岑栋道,“我想跟你交个朋友。” “岑少爷,你跟我做朋友小了点,”韩墨骁摇着头笑道,“和小松他们做朋友就行了。” 展鹏那家伙说说就罢了,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要跟他做朋友? 岑栋用茶杯跟他碰了碰杯,反问:“你以为你比我们大很多?” 他虽然二十不到,可韩墨骁虚岁也不过二十三,只是这人时刻记着他是逢春院的大家长,不允许自己露出天真的一面,什么苦都自己扛着、所有心事都藏着,也不知夜深人静,会不会有想找人一吐为快的时候。 “我有一些不能跟其他人说的事,憋在心里又难受,”岑栋又道,“韩老师要是愿意,我跟你交换秘密。” 第121章 “好,那我来猜一下,”韩墨骁一仰头把茶喝了,看着他道,“你的烦恼在小枫那里,却不是小枫。” 岑栋缓慢地吁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看着房顶上的旧梁木:“他娇生惯养,脾气乖张、莽撞、急躁,想说什么从来不直接说,要人猜,没猜对就生气、骂人、闹别扭,等人去哄。” 韩墨骁笑了:“他要是知道你这么数落他,肯定要跟你打一架。” “对,他还喜欢打架,”岑栋也笑了,又垂下眼道,“可是他谁都打不过,总是弄得自己满头包,又等别人去哄。” 韩墨骁本来还带着点揶揄,可当他在他眼里看见点似曾相识的温柔来,不由皱了皱眉,劝道:“岑栋,你可要想清楚了,你和他,你们都是……” 少年人不懂得掩饰,一个眼神就能泄露心事。岑栋这个样子,和当年的白墨卿一模一样。 可他什么都不敢想也不敢表露丝毫异样,生怕白墨卿知道他那天晚上醒了过来。 他拿大哥当最亲的人,为他送命都可以,但是他们不可以,他们永远只能做兄弟。 否则他就该下地狱去。 “我知道,在想清楚之前我不会再招惹他,”岑栋低声道,“只是他大概要怨恨我一直不去哄他了。” 韩墨骁用下巴指了指韩枫房间的方向:“已经怨恨上了,不是么?” 乔齐玉从前虽然也有些骄矜,也爱胡闹,却是有分寸的,从不把自己弄得这么难以收拾,有什么不高兴都写在脸上,稍稍耐心点打听两句就倒豆子一样全说出来。 今天却把自己喝了个烂醉如泥,嘴里时不时骂两句,却没说出是什么事儿让他不高兴,显然是心里真难受了。 联想到他大年初一早上的异常,只能是跟岑栋有关。 两人相视一笑,岑栋问:“一对男女到底是因为性别不同才会爱上对方,还是先爱上对方,才发现性别不同?” 韩墨骁也和他一样靠在椅背上,想了想,道:“哪有什么先后,祝英台还是男装打扮的时候,她和梁山伯在心里就已经把对方看得跟别人不一样了。” “如果他们性别真的相同,”岑栋的声音很轻,好像在自言自语,“却又都喜欢上了,那怎么办?” “你以为他们的悲剧和这个有关?”韩墨骁冷笑,“他们没有性别阻碍,想要在一起都得化了蝶才成。可见不让他们在一块的从来不是这些生理因素,而是他们所处环境里的世俗偏见、人伦正道、家族责任。” “如果这些我都不管,”岑栋看向他,“我带他走、带他出国,我们再也不回来呢?” 那炙热的目光看得韩墨骁心下一惊,忙道:“你别冲动,我说的是梁祝,不是别的!你……你们走了你爸怎么办,他姐姐怎么办?他们可都只有你们这一个亲人了。或许你只是一时情迷,或许有一天你发现你还是喜欢女人,他也一样,到时候你们怎么办?如果有得选,和他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好兄弟或许会更……” “你愿意跟梁四爷做一辈子朋友?” “你为什么又扯到他身上,”韩墨骁愣了一下,“我们已经没关系了。” 岑栋不管,继续问:“那他结婚的时候,你能心无芥蒂地去送礼、喝喜酒?” “我不会出现。” 到时候整个蒲州城都会轰动,只要还留在蒲州,他走到哪里都躲不掉。 不过他希望梁四爷晚点结婚,让他有时间存些钱,到时候他就带彤彤去一些繁华的城市玩一下,彤彤长这么大还没有出过远门,她应该会很开心。 等他们回来,讨论那场盛大婚礼的人应该不太多了,报纸也不会一直刊登相关事宜。梁四爷是个负责任的人,有了四奶奶就会和她好好过,他们会井水不犯河水,安安稳稳地过下去。 等冲冲他们长大了,他就把逢春院关掉,带着彤彤找地方上大学去。 再也不回来了。 想到这里,韩墨骁自嘲地笑了一下。 岑栋要走是想爱一个人,他要走是想忘记一个人。 可是他们好像都走不了。 “那你也会难过,”岑栋静静看着他,轻佻的眼睛好像能看穿人心,“你要只是随便地喜欢一下,上次就不会一路都不合眼。” 他说的是去华北接人那一次,他们马不停蹄,来回花了十五六个小时。 韩墨骁去的路上一直没怎么说话,也没有打听华北那边的具体情况,只是看似事不关己地盯着窗外出神,回来时却借口前面坐不下,把位置让给柳月琴和其他人,自己一直守在梁四爷身边,眼睛都熬红了也不见他眯一会儿。 别人或许没注意,岑栋却都看在眼里。 “难过又能怎么办呢,我还能去抢亲吗?”韩墨骁笑笑,眼睛很快泛起酸来,他垂眸盯着手里的茶盏,轻轻地说,“世上让人难过的事太多了,难过着难过着,慢慢就习惯了。” “能习惯么?” “我在努力。” 岑栋低下头蹙着眉,好一会儿才抬眼道:“韩老师,我下次还能不能来找你聊天?” “不能。”门口一个冷淡的声音传来。 两人循声望去,见梁今曦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客厅门口,正垂着眼看着他们,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浑身上下显然写着不高兴。 跟捉了奸似的。 第122章 第62章 “梁四爷?”韩墨骁没料到他会这个时候跑来, 刚要起身,却被岑栋拉住了手腕。 “韩老师,你还没答应我。”他轻笑着, 帅气的脸英气逼人, 又带着点青春洋溢的少年气。 “?”韩墨骁瞪大眼睛不解地看着岑栋,他平时也不这样, 怎么今天这么反常,难不成跟乔齐玉学会胡搅蛮缠了? “干什么?”梁今曦的脸更黑了,“放开。” 岑栋这才转头看向他,放了韩墨骁, 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四叔, 您跟我爸聊完事了?”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他这声四叔喊得格外清晰。 梁四爷:“……” 岑司令大他十几岁, 和他兄弟相称,岑栋这小子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 可平日里人家嫌他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什么时候喊过一句叔叔? 这时候倒懂事了。 梁今曦懒得理他,长腿一跨进了门,施施然坐在韩墨骁手边的位置。 然后, 他端起韩院长刚才用过的杯子喝了一口,动作之顺手, 表情之自然,仿佛这事儿他干起来天经地义。 岑栋见状只是略勾了勾唇,垂眸喝茶去了。 正在烫新盏的韩院长:“……” 哎, 算了。 以前在梁公馆口渴起来也没少拿起人家的杯子就喝,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他把新烫好的杯子放在自己跟前,给三个人都满上茶水, 若无其事地问:“四爷来这儿是有什么事吗?” “嘴上谢的不算。” 韩墨骁一愣,明白他说的是给柳芽的那块玉,不自然地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岑栋。 “所以我来这儿讨杯茶喝,”梁今曦放下杯子,冷声道,“只是没想到韩院长深夜还有客在。” “岑栋只是来看……” “我只是来看看韩老师,”岑栋道,“他最近瘦得厉害,我不放心。” “有我在,用不着你一个小辈瞎操心,”梁四爷板着脸直接下起了逐客令,“还不走?大半夜不回去在外头晃悠,又想给你老子当活靶子?” 岑栋小时候相当不听话,三天两头就把老子气得吐血,岑云一个糙汉子,哪会带娃?又舍不得真动手揍,便常常把他绑在柱子上练枪法吓唬他。 “都这么小气了还能让人跑掉,”岑栋摇了摇头,小声嘀咕道,“也不知道在往哪儿使劲儿。” 梁今曦:“管好你自己的事。” 岑栋笑了一声,仰头把自己杯子里的茶喝了,起身对韩墨骁使了个眼色:“韩老师,我走了,那边……” “我知道的,”韩墨骁点头道,“快回去吧。” “你什么时候跟他关系这么近?”人前脚一出门,梁四爷后脚便问。 “他对我没什么,您何必那样,”韩墨骁喝着茶,眼睛盯着桌面上留下的水痕,低声说,“我和四爷的事,所有人不都知道么?” 该知道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只怕也知道了。 他犹如一个不着寸缕的人在街上行走,偏偏大家都照顾着他的脸面,善意地装作看不见,或者看见了也假装不在意,都绝口不提他没穿衣服这件事。 “不喜欢别人碰你,”梁今曦盯着韩墨骁那截被岑栋抓过的手腕,“我也明白你为什么不喜欢小鹏了。” 同样,他也无法不对那个素未蒙面、早已去世、却又得到过韩墨骁完完整整的爱的白墨卿产生嫉妒。 “四爷,我不已经不是您专属的宠物了,您喜不喜欢不重要,”韩墨骁提醒他,又补充道,“而且我说过,我不喜欢展鹏只是因为他对我的态度,现在我和他的误会已经解了,日后说不定还能做朋友,和您也没有半点关系。” 梁今曦铁着脸没接话,又问:“香玉的对接人为什么要换?” “去那边也没什么大事,没必要非得我这个总助去,再说,”韩墨骁觉得好笑,“不是您不想再见到我,才让换的么?” “我那天在气头上,”梁今曦顿了顿,“你说的话我也可以不当真,我们……” “我们结束了,您还是当真吧。”韩墨骁打断他,又好声好气跟他讲道理,“梁四爷,您不计前嫌赞助逢春院,我心里是很感激的。但您若再说些嘴上说说不顶用,得在床上偿还的话也没意思。实在不行,您还是让阿德打我一顿……”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也不会那样对你,却故意说这些来激怒我,”梁四爷闭着眼,胸膛缓慢起伏着,轻吁一口气后睁开眼,“就像那天一样。我不会再被你骗了。” “我说的都是实话,您爱信不信。现在茶也喝了,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不留您了。” 说罢,韩墨骁走到门边,摊着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梁今曦见和他无法说到一块,便直接走过去抓住他的腕子将他捉到身前,冷声道:“好,我只问你一句话。” “韩墨骁,”他喉间那锋利的喉结颤了颤,“你爱过我没有?” 直白的问题像一场不留余地的审判,逼得韩墨骁呼吸停滞了好几秒,他费了许多力气找回换气的方式,别开眼道:“你放开我。” 梁今曦不肯,反而将他又用力揽近了一些:“看着我,说实话。” 韩墨骁被猛地一带,撞进他怀里被大手牢牢控住,连他的眼睫毛都能看得清。可是他们太久没有拥抱过,这坚毅温暖的胸膛随便靠一靠都会牵动心里插着的匕首,进一分、退两分,新冒出来的血浓稠又腥甜。 第123章 “实话就是没有,”韩墨骁咬着下唇让自己疼痛,又道,“从来没有。” 梁今曦闻言一怔,一贯古井无波的眼睛竟然慢慢地红了。 良久,他低低问:“那你让我感受到的那些……算什么?” “当然是演戏啊,我哄您高兴呢!呵,梁四爷,”韩墨骁冷笑,笑得身体都在抖,“认识这么久,我的性子想必您多少也知道一点,我怎么会爱上一个高高在上、等着我去摇尾乞怜的人?” “对不起,”梁今曦轻声道,“我以后不会……” “没有以后了!”说出这句话,韩墨骁自己的眼眶也红了,急急催道,“你快走吧,我们早就没有关系了。” “那你为什么要哭?你每次说这种话都哭,”梁今曦蹙着眉,抬手去擦他殷红的眼尾,接着逼问道,“那天为什么要告诉我你真实的喜好,为什么会关心我的枪伤痛不痛?” “我爱哭啊,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点小事就哭!四爷你一直自以为是地认为清楚我的喜好也挺好笑的,既然我以后不用逆来顺受了,告诉你也无妨,”韩墨骁夹着眼泪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枪伤嘛,就是随口一问,不管谁受伤了我都会关心的。” “韩墨骁!”梁今曦捏住他的下巴,红着眼道,“我最后问你一遍,除了逢春院你还想要什么?” 韩墨骁不敢眨眼,就那么咬着牙挺着,隔着模糊的视线看着他:“我想要的,你给不起。” 梁今曦又问:“你想要的里面,有没有我?” “有啊,我想要你…”滚烫的泪珠落了下来,韩墨骁终于能看清他的脸,无论什么时候看,这张脸都很好看,可是他说,“我想要你放过我,别再纠缠。我们已经闹过一次难堪了,各自留点脸面吧梁四爷。” 客厅里响起尖锐的声响,木质的椅子腿和冰冷的地板摩擦过后终于失去重心,“啪”地倒在地上,将寂静的夜吵了个半醒。 韩墨骁的呼吸再一次难以为继,挥着拳头重重地砸在眼前人的背上,一下又一下,空空作响。可不管他怎么挣扎,后脑勺依然被人紧紧扣着,久违的熟悉的气息依然萦绕在口鼻间,那人炙热而倔强的唇舌依然在他口腔里肆虐、征伐,席卷了他的一切感官。 他浑身的血夜沸腾叫嚣起来,灵魂好像快要被融化了。 他想起第一次和梁今曦上床的时候也是这么痛,可是那时候他是觉得冷,现在却像无助的蚂蚁被架在炭火上。 为什么爱或不爱这个人,都这么痛呢? 梁今曦将人推在边柜上,一手挡在韩墨骁腰背和坚硬的柜子之间将人搂紧,一手扣着他的后颈,疯狂地吻着缠着、用力啃咬着,恨不得将这个演技高超、口是心非的骗子拆吃入腹。 他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一点一滴回顾他们的过往,除了弄明白自己的心,还以为也咂摸出一点别的东西来,譬如韩墨骁对他也有点什么,譬如他时不时的闹别扭是因为生气他和别人走得近。 可他如今已弄不懂这个人到底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假,哪些话是真心话,哪些不是。他只能通过最直接的方式来证明他寻得的一点点慰藉。 如果他能放弃反抗、允许他继续吻他,或许他至少是有一点喜欢他的。 哪怕只有一点,他也会甘之如饴。 “咔嚓”。 子弹上膛了。 梁今曦倏地睁开眼,琥珀般的眸子定定地看着韩墨骁,他的太阳穴上正顶着一支漆黑冰冷的枪管。 两人的嘴唇和舌头都已经勾破了,嘴上糊着血,不像是刚刚接过吻,而像是才啃食过对方的血肉。 “我说过,再有下次就杀了你。”韩墨骁泪痕未干,睫毛湿成一簇一簇的,拿着枪的手微微颤抖着。 短暂的不敢置信之后,梁今曦的眼神沉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静默的客厅让人窒息。 韩墨骁擦了下唇上的血:“你走吧,以后别来了。” 梁今曦充耳不闻,反而拿住那枪管缓缓一动,将它抵在自己眉心:“你开枪吧,否则还会有下次。” “你……”韩墨骁瞳孔微颤,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开枪,”梁今曦双手把住他的肩,愠怒道,“不会吗?开枪!” “你疯了……”韩墨骁举枪的手抖得更厉害,几乎拿不住了。 梁今曦猛地把枪夺了丢到一旁,埋首又吻下来,这次不再那么霸道专横,轻柔地舔舐着被他磕破的那双唇,抬手揽住眼前人的腰背,想要将人抱进怀里。 韩墨骁一把将他推开,终于流着泪爆发了:“是你不选我!是你要娶梁四奶奶!我就不是人吗,我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一边看着你结婚,一边做你的地下情人吗?! ” “骁骁,我不是……” “你别过来!”韩墨骁杀人不成,只好拿枪抵着自己的脑袋,恨声道,“以前展鹏一不开心就来找我吵架,你二姐看见我就翻白眼,现在你不痛快了也来逼迫我!可我呢?我不高兴只能忍,忍不住把你惹怒了还得强颜欢笑再往你床上爬!我就这么卑贱,这么低人一等?我就没有心吗?!” “不是这样的!都是我不好,”梁今曦焦急地看着他,又怕他走火,抬起手道,“好,我不过去,你把枪先放下,我们有话好好说。” 第124章 “我跟你没话可说了,以前是我自己贱,我活该,”韩墨骁艰难地吞咽,将难过都压下去,“你去结婚,去娶四奶奶,我答应你一定不去捣乱。你叫二小姐也放心,我以后会走得远远的,绝不会出现在四奶奶跟前,也不会让她知道我跟过你。” “你和四奶奶好好过日子,我祝你……”他哭着笑道,“儿孙满堂。” “骁骁,”梁今曦闻言几至绝望,用近乎求他的口吻道,“不要这样,不要推开我,你给我一点时间,等我处理好家里的事……” “我不信!我这辈子等过的人一个都没有等到!”韩墨骁早已泣不成声、力不能支,沿着柜子跌坐到地上,“你们都骗我,你们不会回来找我……都是骗子……” 父亲是这样,老韩院长是这样,大哥也是这样。 他什么都抓不住、什么得不到,总是被抛弃。 也许不去奢望,就不会再受伤了。 “我不会骗你,”梁今曦上前蹲下,将他抱在怀里,“你相信我。” 韩墨骁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好像彻底放弃了挣扎,任由他轻轻吮吻着脸上的泪水,眼神空洞地看着虚空的前方,喃喃道:“梁今曦,二小姐会再割腕吧?我和她之间,你怎么选?” 梁今昕手上那道疤,分明是割腕留下来的。从韩墨骁对梁家二小姐的了解和展鹏话里话外透露的信息,他大概能猜到点什么。 脸上细细密密的吻一顿,然后停了下来,那双温柔的唇也离开,带走了最后一点温热的希望。 韩墨骁心中苦笑,果然如此。 “其实你根本不用这么为难,你想啊,”他抬起袖子擦了把脸,裂开嘴挤出一个笑脸,“我要是真的爱你,就不会知道你受重伤住了一个多月的院也不去瞧一眼,也不会舍得像刚才那样用力打你。” “梁四爷,别勉强了。” 梁今曦垂着眼静静听着,没再说一个字,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拳头又放开。 良久,他缓缓地站起身又看了韩墨骁一会儿,最后终于独自踏进了夜色里。 韩墨骁又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才爬起来,将被丢在一边的枪捡起擦干净。 没想到替醉酒的乔齐玉暂时保管的高仿模型枪还在这儿发挥了一点作用。 一滴眼泪砸在枪身上,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第63章 元宵过后, 逢春院的孩子们陆续开了学,梁家六小姐回了寄宿学校,听说那个柳月琴也被送回了华北, 而梁今暄则早在梁四爷出院后就立刻跑回了香港。 倒是说好过完元宵就回来的展鹏却直到一月底都没再出现过。 那天晚上之后, 梁今曦终于把韩墨骁的话当了真,没有再不请自来。阿德倒是来逢春院给孩子们送过两回物资, 不过他话少,见了韩院长也只是点点头便走了。 韩墨骁每天像行尸走肉一样去上班,到了公司便把自己强行塞进工作里,什么都不想, 工作上的进度倒是没落下, 和西江那边的对接还算顺利。 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如果逢春院附近和韩墨骁身后没有那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的话。 一开始孩子们都怕怕的,韩墨骁心里也发毛, 让大家白天除了去学校不要乱跑,晚上睡觉之前把门窗都关好。 小松和小柏住校不在家, 院里一下少了两个壮丁, 他便让小枫小杉和婶娘一人藏了一把菜刀在床板下,自己把乔齐玉那把高仿枪借了过来,带着彤彤搬到几个小孩子的大房间里睡。 乔齐玉那把枪虽然只是仿的, 却并不是市面上一般的玩具,而是岑栋从军队拿出来的练习枪, 威力虽然比不上真枪能一击毙命,也能造成一定的伤害,近距离甚至一样能取人性命。 有它在手, 万一真的和那些人兵戎相见, 也不至于任人宰割,起码能给孩子们争取点逃跑时间。 乔香寒倒是有把防身的真枪, 可她不如乔齐玉好忽悠,又和那个人那么熟,她知道了,那人就知道了,说不得又要横生枝节、受人恩惠。 事到如今,韩墨骁已经愈发明白谁给的庇护都有代价,却不是你想给什么就给什么,有时那代价让人生不如死,不如算了。 他尽力而为,如若真的有什么危险,豁出命去护着这几个孩子也就罢了。 老韩院长为了给他筹医药费去小作坊卖血,不幸感染身故,这样的恩情他就算死也是报不了的,可死却已经是他能还报的最大诚意了。 夜已经深了,韩墨骁挤在冲冲那张小床上瞪着黑暗的虚无,认为如果当初韩院长不要为了他去拼命,甚至不要把他捡回来或许更好。 那位院长和他这个不合格的半吊子不一样,老院长不仅稳重善良,又得四邻街坊的敬重,经常有人主动捐个百十来块的,从不跟人结仇,自然能将孩子们安安稳稳地养大。 可他却不仅没有照顾好孩子们,还因为自己的事一次又一次将他们牵扯进危险之中。 上次因为赵雷音差点害了小枫,这次的这几个人他大概也能猜到是谁派来的:和他断了两个多月的梁四爷上次深夜到访,二小姐大概已经知道了。除了她,蒲州城大概没人这么在乎他的存在,于是梁今曦回去没几天,那几个人便出现了。 也罢,他这样的人继续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如果能为了孩子们丧命,也算一种圆满。 第125章 “院长……”怀里的冲冲不安地动了动,小声道,“我怕,坏人会不会冲进来把我们都抓走啊?” “我也怕。”另一张小床上的舟舟也小声地说,很快,其他孩子也都醒了。 “你们怎么都还没睡着,”韩墨骁连忙坐起来,摸索着下床开了灯,见几个孩子都还睁着眼睛,轻笑道,“行,我们今晚把灯开着睡,要是坏人来了大家马上就逃走,我拿枪打他,他就不敢追你们了。” “嗯!” “快睡吧,现在他们听到我手里有枪,谁也不敢进来,门也都锁着呢。”韩墨骁晃了晃手上那把枪,披上衣服挨个去给孩子们掖被子,又在一人额头上亲了一下,随便哼了点不成调的歌哄他们睡觉。 孩子们这才渐渐放下心来,慢慢地睡了过去。 彤彤和舟舟睡在一张床上,打了个哈欠用胖乎乎的小手抓着韩墨骁的衣服将他拉近了,嘟起小嘴在他腮边亲了一下,小声说:“爸爸也别怕,彤彤也有枪,彤彤可以保护你。” 她那把枪平时挂在身上背着,睡觉就放在枕头下面,是过年逛庙会时缠着韩墨骁给她买的。 那是一把货真价实的粉色玩具枪,里面可以打出彩色的软体小弹珠,打在身上并不怎么疼,平时大家都很配合她的表演,哪怕她只是随便指指,大家也都捂着胸口作中枪倒下状。 也不知道她一个四岁的小姑娘,大过年的怎么没要其他东西,却喜欢这种玩具,连几个男孩子要的都是其他玩意儿。 韩墨骁闻言一愣,原本冰冷绝望的心像被注入了一道温暖的泉水。他笑着刮了刮她翘翘的小鼻子:“我的小公主今天怎么这么勇敢?” 彤彤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回答,只道:“反正我一定会保护爸爸的。” “好,那爸爸就全靠你了,”韩墨骁低头亲了亲她温热的脸颊,“快睡吧,睡饱了才有力气保护我。” 彤彤乖乖地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浓密乌黑的睫毛柔柔地铺在粉嫩饱满的小脸上,像一颗甜美的水蜜桃。 韩墨骁爱怜地替她将贴在脸上的一丝头发拨到耳后,将刚才那点自暴自弃的想法从脑子里抹了去。 上天是拿走了他的许多东西,却也给他送了一个这么珍贵的礼物,一个全新的、爱他的生命,一个永远把他放在第一位的小女儿;这里还有这么多需要他、信任他的孩子;就连被他害死父亲的韩枫也想着以后去建高楼大厦,要请他去做总经理…… 或许他耿耿于怀却又苦苦追寻的东西早已在身边,又何必执着地为某一个没有选择他的人伤心失落? 提心吊胆的日子一天天过去,那几个人却依然只是远远盯着,还换了一拨,却依然什么都没做。韩墨骁猜想梁家二小姐或许只是监视着,只要他不再去招惹她的宝贝弟弟,也不把人招到他院里来,她就不会动手。 这是他们当初约好的,只要他遵守承诺,逢春院不仅不会有事,等梁四爷结了婚,院里还能获得大笔赞助。 想通之后,韩墨骁便不担心,让孩子们该干嘛干嘛,权当那几个人是来保护他们的,家伙事儿依旧戒备着,但日子照常过。 反正梁四爷不会再来了。 欣日大厦。 “四哥哥,”梁今晴探了半个头,“我回来啦!” “小六?”梁四爷从办公桌后抬起头,“放假了?” “不是,”梁今晴扎着两个高高的牛角辫,笑眯眯地溜进了办公室,“这学期大家都要开始准备上大学的事,很多同学都回了家,要不就到各地参加考试,要不办出国手续。我一个人在学校也无聊,干脆搬回来了。” “那你不在家呆着,来这儿干什么?”梁四爷抬抬下巴,示意妹妹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又问,“想好去哪儿、读什么专业了?” “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蒲州大学读管理或经济类,将来进欣日帮你。所以……”梁今晴嘿嘿一笑,凑到梁四爷跟前,“四哥,我能不能在公司兼个职,顺便赚点零花钱?” “你能帮什么忙?别来添乱,”梁四爷想都不想就把妹妹拒了,拿过支票本,“零花钱不够用了?要多少。”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梁今晴按住他拿笔的手,皱着小脸道,“你怎么老把我当三岁小孩?现在展鹏哥哥又不在,我来给你当助理嘛,顺便锻炼锻炼,两全其美。你呢,按照实习生的工资给我发薪水就行。” “就你还想顶替小鹏的位置?”梁今曦只觉好笑,拿笔敲了敲小妹的脑袋,“公司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喜欢什么就学什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国内国外都可以,其他的不用你操心。” “展鹏哥哥的位置怎么啦,我可以学着做嘛,”梁今晴不高兴了,揉着脑袋道,“我是真想学企业管理、学做生意,像香寒姐姐那样多好呀,反正我不要跟二姐一样在家相夫教子。” “没人要你跟她一样过,”梁今曦道,“不管你想学的东西是什么,只要是你真心喜欢的,四哥一定支持你。” 梁今晴眨了眨眼:“真的?” “真的,”梁四爷笑道,“文学、哲学,还是其他二姐觉得没用的专业?” 当初小五想学文学,二姐觉得没用,想让他学经济将来进公司,小五闹了好几天绝食。可要论以自虐的手段让人屈服,二姐才是个中好手,陪着五天没吃饭,虚弱得气若游丝,愣是把小五给吓傻,差点就屈服了。 第126章 后来还是梁今曦从中斡旋才叫她勉强同意,小五为了躲她直接跑到香港,一年都回来不了几天。不过上回他中枪,小五还是被提回公司坐阵,短短一个多月,差点没被二姐逼死。 等他出院后,那小子隔天就跑了,连元宵都没在家过。 如今小六若是也怕过不了二姐这一关,他自然要帮她的。 欣日困住了他一个,够了。 若弟妹还得为它放弃所爱,他这总经理做得也没意思。 “我和五哥可不一样,五哥觉得新思想能强国,所以一门心思搞文学、写小说、写新诗去启迪民众、传播新思想,我同意,但是,”梁今晴挺起胸膛,仰着头道,“我认为实业才是最能强国的途径,经济上去了,大家的生活变好了,思想自然也会跟着进步。要是大家连饭都吃不饱,谁还有心思去追求精神自由啊?所以还是做生意更好,你就教教我嘛!” 梁四爷看了小妹一会儿,丢了一个新的笔记本过去:“五分钟后,跟我去开会,你做会议纪要。” “真的?”梁今晴高兴起来,绕过桌子抱住他的脖子,“四哥你最好了!” “不懂就问,给你两个月试用期,要是做得不好,”梁四爷用一根指头敲敲她的眉心,“乖乖先上学去。” “梁总放心,”梁今晴立马站直了,大声保证,“我会好好努力的!” 三天后。 梁今晴穿着新做的漂亮小西装,蔫头巴脑地抱着一份合同敲响了梁四爷的门:“四哥,我看不懂。” “拿过来。” “我划线的地方,”梁今晴跑过去把合同打开,指着其中几处道,“哎,没想到这么复杂。我光觉得你和香寒姐威风,一看到这些密密麻麻的文件,脑袋都大了。” “这是法律上的专业词汇,你不懂很正常,”梁今曦给她解释完那几个名词,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公司法》递给她,“回去把这个好好看看,看不懂的地方去问邢律师。” “知道了。”梁今晴接过书抱在怀里,欲言又止。 梁今曦重新拿起笔,见小妹杵着不走,低头批着文件问:“还有事?” “四哥,你……”梁今晴小心翼翼地问,“最近不见那个韩院长啦?你们以后真的不来往了?” 第64章 手里的笔一顿, 猩红的墨水渗了一滴出来,血珠子似的,梁四爷没抬眼, 问:“听谁说什么了?” “反正我都知道, ”梁今昕鼓了鼓腮帮子,“虽然你每回带他回家都避开我在的时候, 也不许下面人跟我说,可我好歹也是梁家六小姐,总有自己的眼线。” “不许去骚扰他。”梁今曦随口道,重新蘸了墨水继续办公。 见四哥不仅没有否认或解释, 还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梁今晴不由嘟着嘴道:“你怎么这么淡定?就不怕我跟二姐一样,接受不了?” “那是你的事, ”梁四爷把批好的文件放在一边等那滴墨水干,“出去。” “我还没说完呢!”梁今晴跺跺脚, 干脆拉过椅子一屁股坐下, 接着说,“那个韩院长虽然留过洋会点英语,但没读两年就回来了, 要学历没学历要经验没经验,可是你却把他推荐给了香寒姐, 还直接做了总助,你……” “放屁,”梁四爷抬头看了她一眼, “是乔香寒看上他的能力才请他过去帮忙。” “那你总替他照顾了孤儿院的孩子吧?那么多孩子呢, ”梁今晴不服气道,“你还给他买了一堆东西, 听说他办公室都快比你这儿奢华了。你对他这么好,他却什么都没为你做过,我……” “你是不是觉得他占了大便宜?”梁今曦问,“认为他就是个攀着你四哥的小白脸、金丝雀?” “难道不是吗?”梁今晴垂下眼小声嘟囔道,“长得好看又不用付出,什么都是别人给的,连工作也是因为你带他去发布会,香寒姐才注意到他的。”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清楚,不必你多嘴。” 他倒希望他什么都不用付出就能好好活着。 “啧,”梁今晴皱了皱秀眉,“四哥你果然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的,怪不得二姐说他就是个祸害,总有一天会害了你。” 梁今曦重重蹙了下眉,放下笔耐着性子道:“小六,我不要求你接受我的性向,也不需要你接受他,甚至不用你去了解他。但你要还当我是你哥,以后就不许再诋毁这个人。” “把文件拿出去,做好自己的事,”他将签好字的文件合上丢在她跟前,冷冷道,“你要是为了帮二姐来打探我才进欣日,明天就给我回学校。” 梁今晴从没被他凶过,闻言有些难过,又有些心虚,但她并不后悔,因为除了二姐的吩咐,她自己也想知道四哥到底什么打算。 这几年他为了他们付出了很多,好不容易有一个喜欢的人,她还当面说那个人的坏话,四哥当然会生气。但她也不想他受人蛊惑,养一条白眼狼在身边。 旁的不说,上次他差点连命都丢了,住了那么久的院,那个人一次都没去看过,太薄情寡义了。 就算一点都不喜欢四哥,只拿他当个金主,也总得去表现一下吧? 她低下头,抿了抿唇小声道:“其实四哥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都没关系,我不会跟二姐姐一样因为你喜欢的是个男性就反对你。” 第127章 “可是那个人也要爱着你才行。”她抬起眼帘看着她四哥,眼眶已经红了,“如果他不爱你,他再好,我也不会喜欢的他。” 小妹眼泪都快出来了,梁今曦也不好再冷着脸,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如果有个人,手里捏着咱们全家的性命,要你跪着服侍他,做他的禁/脔,随叫随到供他玩弄,高兴了就赏你点东西,叫你能吃饱穿暖,你觉得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我会恨死他的!”梁今晴立刻就炸了,清秀的小脸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满脸通红,她怒气冲冲地举了举粉拳,“他居然敢这样对我,要是让我抓住机会,我、我……我叫阿德哥哥帮我打死这个混蛋!” 梁今曦轻笑一声:“那要是你四哥就是这个混蛋呢?” “怎么可能?”梁今晴惊讶地看着他,“四哥最好了!” “那是对你,”梁今曦又勾了下唇,“你四哥可不是对谁都好。我曾经对他很坏,比刚才说的还坏。” “可你也确实给了他很多东西,”梁今晴依旧坚定不移地站在哥哥这边,道,“他要是不乐意,不跟你好不就行了?” “他没得选,你不明白一个没有任何资助的民办孤儿院要活下去有多艰难。你认为他从我这儿获取了很多,其实要么是我塞给他,要么是他本来就该得的,”梁今曦垂下眼帘,低声道,“可是他那么骄傲,尊严都被你四哥一点一点地碾碎了。” 当初韩枫一回去,韩墨骁就不想再跟他有瓜葛,那时他们只是一次□□易,其实已经两清了,是他食髓知味,多要了他一次还不肯放手,威逼利诱韩院长继续。 如果当初脱离他的掌控,韩墨骁或许会被人整得伤痕累累,但只要没被弄死,哪怕跪着膝行,他也会挺着腰杆子硬撑着将那些孩子一个个养大送进大学,赎他强加在自己身上的莫须有的罪。 至于买给他的那些身外之物,韩院长全不在意,办公室从来不锁门,也没带一件值钱的玩意回逢春院,要是从香玉离开,估计也一件都不会带走。 是他逼着韩墨骁跪着去接受这些,让他欠了一个又一个还不清的人情;明明是靠实力得到的工作机会,却到现在都还在受人非议。 他却还曾希望他不要恶心、不要委屈,满心欢喜地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宠物,甚至还妄求他能爱上将他变成这样的自己。 当初韩院长掐着他脖子说要杀了他的时候,他在震惊、失望、生气、悲伤的复杂心绪中,竟还觉察出一丝宽慰来:这骄傲的小狐狸,真是养不家。 “若说占便宜,”梁今曦顿了顿,“一直都是我在占韩院长的大便宜。” “可是你后来总是真心的吧?”梁今晴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她二姐给卖了,“这次你背着二姐把月琴姐姐送回华北,柳家的伯伯都不高兴了。二姐本来就气得不轻,你还把她安排在逢春院和韩院长身边的人都赶走了,自己派人保护着,她的电话也不接,亲自来见你也不肯见,她都快被你急死了,这才叫我来……” “你还小,二姐和我的事你别插手,”梁今曦皱了下眉,“我会处理。” “那你打算怎么办?她又在给你物色新对象了,这回好像是二姐夫的堂妹,万一张家那边同意了,可没有月琴姐那么好打发,”梁今晴想到二姐那个脾气,不由也皱起了眉,道,“而且她要是真的想对韩院长做什么,你能拦得住吗?” 梁今曦抬眼看了妹妹一会儿,突然勾了勾唇:“我们小六这是当场叛变,反过来担心未来嫂子了?” “什么未来嫂子,我都不认识他,四哥你真的是!”梁今晴恼羞成怒,红着脸对哥哥翻了个大白眼,“我是关心你,万一你的韩院长真的出事了,你怎么办?” “我不再见他,她就找不到借口下手,”梁今曦收起玩笑的口吻,淡声道,“如果有人非要伤害他,不管是谁我都不会坐视不理。” 梁今晴闻言又有些担心:“你真的要和二姐姐翻脸吗?她也是为了我们家好,而且万一她又想不开,那你……” 这正是最棘手、最让人头痛的地方。 梁今曦闭上眼揉了揉眉心:“你先出去吧,让我静静。” …… 就在韩墨骁打算一直这么心如死灰地过下去时,他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秦颖,韩墨骁不算熟,留学时认识的,和他不是一个学校,算起来也好几年没见过了。 而且他千里迢迢从华北跑来蒲州,又找到逢春院,竟是特地帮展家来找展鹏的。 当好久未见的梁四爷也沉着脸跨进来的那一瞬间,韩墨骁的心跳得乱七八糟,差一点又开始耳鸣。不过人家进来后就一声不吭坐了下来,连招呼都没跟韩院长打,似乎依然不想见他,只是碍于情面才带着秦颖过来。 韩墨骁知道自己把人伤透了,如今这样是“罪有应得”,便别过眼转身去跟秦颖打招呼。 幸而秦颖很热络,一番寒暄之后便说起了正事:“展老爷想替展鹏把婚事定下来,他本来不愿意,后来见了那姑娘又答应了。展老爷高兴得不得了,很快就把订婚日期给选定了,谁知他都是骗人,趁家里人不备,一声不吭就消失不见了。” 韩墨骁一惊:“他这是逃婚了?!” 那位公子哥可真是! “可不,”秦颖两手一摊,“到手的亲家给得罪了,展老爷气得差点进医院,幸而还没来记得往外发请帖,否则这脸真是丢大发了。” 第128章 韩墨骁两人倒茶,问:“他没跟四爷联系过?” “前两天打过一个电话,”秦颖道,“我们查了电话局的通话记录,在蒲州打的,不过打完就转移了。” “电话里说什么了?” “他叫四爷把他藏起来,”秦颖看了埋头喝茶的梁今曦一眼,“四爷没答应,现在梁公馆已经派了人出去找,不过还没有音讯。” “只要人还在蒲州,找到是迟早的事。”韩墨骁道,不说别人,一个阿德就够他受的,那家伙悄无声息的,眼睛又尖,堵人简直一流。 梁四爷喝出这是那天喝过的铁观音,终于开口道:“现在倒舍得拿出来了。” 给了他那么久,那天是第一回见他喝。 还是给岑栋那臭小子。 “之前也不是舍不得,”韩墨骁淡淡笑了下,“这茶虽好,可我没有能一块喝的人。今天老同学远道而来,想着拿来待客也不错。” 梁今曦看了他一会儿,仰头把茶喝下,将杯子重新放在他跟前。 韩墨骁瞥到他露出来的手腕上戴的是他提过的那块表,和他一样的表。 他胸口一痛,不着痕迹地别开了眼。 “是么?那我真是受宠若惊,”秦颖也跟着把小杯里的茶喝了,又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在蒲州,一直想见见你,但展家生意都在北方,没找到机会来。” “见我?”韩墨骁有点意外,这秦颖之前和他也没什么直接的来往,不过是在派对上见过几次,不值得他这么惦记才是。 “是啊,当年你的字卖得那么火,我一副都没买到,太可惜了。上次在展家看到四爷用的那个印章,说是用你写的字刻的,我这才知道你在蒲州。” 韩墨骁没想到他当时写的那几个字竟被梁今曦刻成了印章,一时又是语塞,抬眼看着他淡漠的脸,心脏又被挤压得难受起来。 秦颖又说:“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打理着字画摊子,偶然被四爷慧眼识珠买了几个字刻章,原来你们关系这么好,上回四爷受伤,你还大老远跑到华北去接他。” 梁今曦喝茶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韩墨骁。 “是岑栋去接的,不是我,”韩院长装作没看见梁四爷那钩子似的眼神,“你太久没见我,认错了吧?” “哪能啊?展鹏说的,他总不至于认错人。” 梁四爷把茶杯“啪”地放在韩院长跟前,冷着脸用修长的指头在桌上重重敲了敲:“小骗子,给爷添茶。” 第65章 “……”韩墨骁被人当场拆台, 耳朵烧得通红,木着脸把茶给人加上了,心说这秦颖嘴上怎么没个把门的。 再说去了又怎么了, 这么点事值得梁四爷在他脸上挖出两个洞来?岑栋不也去了。 秦颖似乎没注意到这俩人的异样, 朝韩墨骁扬了扬下巴:“择日不如撞日,要不给老同学也写一副字?” “从前那是年少不更事, 胡乱写了换生活费罢了,”韩墨骁勉强笑了一下,“抱歉,你大概也听说过, 我哥的死对我打击很大, 那之后我就再也卖字了。” 秦颖早听说白墨卿是韩墨骁的死穴,谁都不能在他跟前说起这名字, 没想到他自己突然提到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得点点头表示理解:“行, 那我也不勉强了。” 韩墨骁又对梁今曦说:“四爷,展鹏确实没有来过我这里,他和我连朋友都算不上, 不会信我。” 梁今曦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剑眉微微蹙着, 似乎在出神。 韩墨骁:“……四爷?” “知道了。”梁今曦端起茶又喝了一口,放下之后,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脸上原先的那些寒霜似乎都不见了。 “展鹏在蒲州的朋友我都已经找遍了, 都说没见过他,听说他跟你也还算相熟, 这才请四爷带我来这儿看看,”秦颖叹了口气,“没想到你这儿也没线索。” “连四爷都不肯帮他,”韩墨骁道,“只怕他已经离开蒲州了。” 梁今曦:“你希望我帮他逃婚?” “……我随口说说的。”韩墨骁被他盯得实在难受,于是端了茶杯将脸挡着。 “他不懂事,实在不愿意结婚就先缓两年,”梁今曦又道,“如今世道不好,到处都是匪患,只身躲在外面只是徒增危险,叫父母担心。展家二老年事已高,万一小鹏出事,他们经不起这样的惊吓。” “缓两年,”韩墨骁垂着眼看着手里的杯子,喃喃道,“两年之后呢?总会到缓不了的时候,能拖多久?” 梁四爷上无父母,即便拖到三十不婚,也还要不断相亲;一边和他推心置腹,说除了他再无别人,逼问他到底爱不爱他,一边却依然得要娶个梁四奶奶。 展鹏是家中幺子,父母健在,哥嫂也是旧式婚姻,又能拖多久?再说,拖就能解决问题,让不喜欢女人的展鹏转性? 为了让家里人如意,自己的意愿和痛苦都应该视而不见,如果做不到,就是梁四爷口中的“不懂事”? 可对他的言论,韩墨骁竟然又很理解,他短时间内几次三番历经至亲离世,心里自然把家人看得极重。 如果非要在韩墨骁和梁家人之间选一个来杀,梁四爷大概会毫不犹豫把枪口对准他。 “其实他不愿意结婚,我们都理解,”秦颖也叹了口气,“咱们这些留过洋的都讲究自由恋爱,谁愿意跟一个不认识的人过一辈子?可长辈理解不了,婚姻大事,哪能由得小辈自己胡来?展鹏这次抗婚,只怕是有得苦头吃。” 第129章 梁今曦见韩墨骁依然垂着头不大高兴,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平时也不见你多关心他,吵架还吵出点惺惺相惜来了?” 他的手很温暖,指腹插进头发里弄得有些头皮起麻,但有外人在,韩墨骁到底没把头别开,只道:“只是有些兔死狐悲罢了。” 梁四爷许久不见他这么温顺,内心想法又坚定了两分,唇角弧度也愈发明显,趁秦颖低头喝茶,手离开的时候捎带着碰了碰他的脸。 不算暧昧但亲昵的动作让韩墨骁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不轻不重地剜了梁四爷一眼。 “这是展家和公司的电话,”秦颖把杯子里的茶喝尽,又摸出一张卡片递过来,“之后如果有消息,麻烦你往华北给个信,起码让展老爷知道人是平安的。” 韩墨骁接了,秦颖便打算走,起身时随口道:“你这茶真不错,哪家茶庄买的?我也带点回去。” “……”韩墨骁瞥了一旁梁四爷一眼,脸不自觉地热了起来,道,“一个朋友给的,没说是哪儿买的。” 秦颖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便听梁今曦道:“我那儿好茶叶多得是,秦秘书想喝什么茶,去跟阿德说。” “好啊,”秦颖高兴起来,“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起身往外走,梁四爷落了几步在后头,等秦颖出了大门,突然又折了回来。 韩院长正往前走去送人,迎面就撞到他怀里,熟悉的气息几乎扑面而来,叫他的呼吸瞬间乱了。 人前装得再好,一旦独处,心事和思念几乎立刻暴露,实在危险。 他后撤一步,抬头问:“四爷还有事?” “骁骁,”梁今曦上前一步勾住他的小拇指,将脑袋抵在他肩上低低道,“又是太久不见,我实在想你了。” 韩墨骁瞳孔微缩,鼻头几乎立刻就酸了,被他温暖的指头勾住的小拇指也不由自主地勾了一下,手掌立刻就被他握紧,心脏好像也被他揪住了。 肩上的重量一轻,嘴唇便被人亲了一下,蜻蜓点水似的,一碰即逝。 韩墨骁终于清醒过来,红着脸捂着嘴怒骂道:“梁今曦你疯了?” “是有一点,”梁今曦笑了一下,瞥见他手上那块表,又问,“你这表带是不是和白墨卿交换过?” 韩墨骁立刻放下手捂着手腕,瞪着他道:“你不去当警察可惜了,这都能看出来。” 大哥去世后他想留个念想,便将两个人的表带换了过来,将他的表带和大哥的表一块埋进了衣冠冢。 “怪不得你这么宝贝这块表,你和他当初……啧,”梁四爷蹙了蹙眉,有些不甘心地换了个问法,“你还爱他么?” “什么是爱?”韩墨骁仰头看着他英俊的脸,反问道,“心里总有比那个人更重要的东西,算爱吗?” 梁今曦看了他半晌,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又想转开话题,小狐狸。是我在问你,回答我。” 韩墨骁直视他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什么情绪波动来,但梁四爷定力太好,他只在那琥珀色的瞳仁里看见自己孤零零的身影。 人类的眼睛真的很神奇,情深时看见对方眼里的自己觉得他将自己当宝物,可当你知道你不是他的首选,再出现这样的情景只会觉得悲哀。 “他是我大哥,也是我最亲的人,我永远都爱他,”韩墨骁瞪着他,一字一字地往外吐,“我恨不得当年掉下桥的人是我,我恨不得替他去死,我最爱的就是他,谁都比不过!” 下巴被一点一点地捏紧,梁四爷的脸色终于有了点变化,又阴又沉、山雨欲来,好像刚才露出的那点笑意和温柔只是海市蜃楼。 “你总纠缠我的事,”韩墨骁冷笑,“现在听到答案,满意了?” 他庆幸自己从没明确地表达过爱意,庆幸梁四爷从最开始就误解了他和大哥的关系。 这是他的面对已经选定旁人的梁四爷时,唯一的体面了。 梁今曦深沉的眼眸微微动了动,像山尖上有雪海要崩落,韩墨骁还没反应过来,那雪山尖便倏地放大靠近了。 韩墨骁用力闭上眼,知道他又成功把人激怒,挣脱不开便只管等着又一次的撕咬和啃噬。 这就是他们唯一的接吻方式,血腥、不详、挣扎、绝望,没有一点爱情该有的样子。 然而那雪山崩塌时却仿佛卸掉了所有重量,万千雪花都化作羽毛,把他温柔地拥进怀里,化作两片微凉却温柔的唇,轻轻吮住了他,爱惜地、眷恋地、虔诚地描绘着他双唇的形状,许久后才缓缓探入他唇间,带来阵阵悸动和甜蜜,没再给他一点疼痛和伤口。 以吻封缄是梁今曦这个王八蛋惯会用的伎俩,韩墨骁拼尽全力,全副武装才堪堪扛住两次凶猛的进攻,却无力抗衡他这么温柔的讨伐。 片刻之后,梁今曦离开他的唇,见他依然一动不动,低声问:“这回怎么不发脾气?” 韩墨骁怔怔看着他,眼眶慢慢地红成一片。 “梁今曦,”他颤声道,“你就知道欺负我。” “谁叫你又骗我,小骗子,”梁四爷心中更加笃定,觉得总算找到了某个房间的钥匙,愉快地笑起来,“你不爱他了,你现在喜欢我,对不对?你怕我知道你喜欢我就不肯放你走,所以一直胡说八道,对不对?” 每次被这人否定两人之间的一切后再狠狠推开,他总得花好长一段时间去恢复冷静,可过后又总忍不住想知道他的消息,想来找他,看看他在做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是不是又瘦了。 第130章 今天原也没必要亲自来,二姐那边的事还没解决,韩院长依然不会接受他。 现在他极庆幸他还是没忍住也借机来了。 “不对!统统不对!”韩院长的心事都被人扒光了才终于有力气发怒,面红耳赤地骂道,“你才胡说八道,无耻的混蛋!” “骁骁,”梁今曦捧住他的脸,“你放心,我不会娶……” “你怎么样关我屁事!你给我滚!滚!”韩院长已经听不下去,拳打脚踢地把人往外赶。 他打人向来不打虚的,梁四爷话都没说完便被他捶打推搡着丢了出去。 “嘭”“嘭”两声,新换没多久的院门被重重关上了,梁四爷在门外听到里头又骂了好几声才消停。 其他人都不在,彤彤本想等爸爸和伯伯谈完事再和伯伯玩一会儿,他这次又是好久没来看她了。听到争吵声后,她以为有坏人欺负爸爸,便拿着她的粉色小枪跑出来,可是看到爸爸已经把伯伯赶走了,便懂事地没有多问。 哎,爸爸什么时候不再跟伯伯吵架就好了。 她缩回小脑袋,摇着头把枪重新背好,跑回后院找婶娘去了。 第66章 车没停在正门口, 秦颖没看见什么,但听到韩院长似乎隐约在骂人。 可梁四爷上车时心情似乎又很不错,秦颖忍了半天实在没忍住, 便问:“四爷, 韩墨骁那茶叶是您送的吧?” “嗯,”梁四爷拍打着身上被踹出来的好几个脚印子, 瞥了他一眼,“秦秘书有话直说。” “没事,”秦颖笑道,“我就是觉得两位似乎挺熟的, 比我以为的还熟。” “是比你以为的熟得多, ”梁今曦顿了顿,又补充道, “他和我在一块。” “?!”秦颖大吃一惊,说话都结巴了, “在、在一块是指在一块工作, 还是…谈恋爱?” “谈恋爱,”梁今曦想也不想,说完又觉得这个词不错, 又点了下头,“对, 他和我在谈恋爱。” 秦颖没想到随口一问便捅到这么猛的料,梁四爷还就这么大大方方承认了,只得硬着头皮把天聊下去:“我还真没看出来, 两位刚才也不怎么亲近的样……” 等等, 那茶叶是梁四爷给的?他进屋不用打招呼,亲昵地叫白骁小骗子, 摸了他的脑袋,临走时还磨磨唧唧在后面单独跟他一起是在…… 想起自己曾在梁四爷跟前说过的八卦,秦颖吞了下口水,大冬天后背上的汗都出来了。 “前几天闹了点小别扭,正我的生气,”梁今曦看他,“有问题?” “没、没有,”秦颖干笑两声,“四爷,我之前说他和白墨卿……只是听说噢,我没亲眼看见什么,他们也许就是兄弟关系……” 梁今曦闭着眼靠在椅背上:“是不是都不重要,他现在的恋人是我。” 想了想,又觉得恋人或男友这类的词也不错,有机会要在韩院长面前提一提。 随便他恼羞成怒再赶他一次。 秦颖偷偷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觉梁四爷似乎特别喜欢韩墨骁,心说这人的能耐依然那么大啊,连大名鼎鼎的梁四爷也对他死心塌地的。 等秦颖在入住的饭店门口下了车,梁四爷在后座凉凉问了一句:“小韩院长去华北的事是二姐让瞒着我的?” “是,二小姐说我要是告诉您,她就再让您去坐电椅……”阿德吞咽了一下,又说,“韩院长也让别跟您说。” “很好,我不过躺了几天,你就忘了自己是谁的人,”梁四爷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明天去张家找我二姐,或者现在就滚回逢春院,以后梁公馆没你这号人。” 车轮即刻停止转动,在地上重重地摩擦着,车子伴着刺耳的声音在几米外停了下来。 “四爷,我错了!”阿德扭过头,一贯冷静如水的黑色眸子里出现一抹惊慌失措的神色。 梁四爷看了他一会儿,冷冷道:“回了梁公馆自己去领罚,再有下次不必回我,自己滚蛋!” “是!” 梁今曦揉了揉太阳穴,重新闭上了眼,几分钟后,平直的唇角忽然向上弯了弯。 他打开车窗,将随身携带的黑色瓶子狠狠地丢了出去,吩咐道:“把地库里所有的药都处理掉,以后也别买了。” “是。” “韩院长的话也可以听,”他又道,“但是不许再瞒着我。” “知道了。” 平白又被人占了便宜,韩院长气得三天都没睡好,翻来覆去脑子里都是那人的影子,起来眼下都是乌青,周末本该给乔齐玉上钢琴课都没精力去。 乔齐玉不知跟岑栋又怎么了,最近好像也蔫蔫的,压根没有心思练琴,两人电话里一合计,干脆算了,各自在家休息。 韩墨骁在院里闲呆了一天,又带几个小的出去玩了玩,终于顺过气来,强行把梁四爷丢回脑后,准备隔天回香玉,陪乔香寒去见西江来的那两人。 谁知晚上刚躺下电话便响了,一接起,竟是展鹏。 “没想到你还真会联系我,”他揶揄道,“展家找你可找疯了。” “我知道,”展鹏笑了一声,“让他们找吧,反正我不会娶一个认都不认识的女人。” “你不在蒲州吧,”韩墨骁道,“跑哪儿去了?” “我告诉你,你把我卖了让我家里人来抓我?” 第131章 “还真有可能,秦颖让我有你消息就往华北递,”韩墨骁笑道,“回头我就把你打过电话的事说出去,让他们去查通讯记录。” “你怎么这么不讲义气?”展鹏急了,“展家给了你多少好处,我给你双倍!” “双倍不行,得三倍。” “你!”展鹏“啧”了一声,又像是认栽了,小声骂道,“三倍就三倍,你这没心肝的玩意儿!” “怎么还骂上人了?”韩墨骁不干了,“挨骂还要再加钱啊!” “你掉钱眼里了?”展鹏在电话那头咬牙切齿,“明知道我现在的情况还趁机敲诈、趁火打劫!” 韩墨骁被他逗乐了:“你明知我视财如命,还找我干什么?” 展鹏叹了口气:“可能因为不用上班、又不能随便出门,无聊闲的吧。” “其实你敢逃婚,我挺佩服你的,”韩墨骁道,“不过展家和梁家联合起来找,你迟早穷途末路,外面也不安全,你打算之后怎么办?” “不知道,”展鹏闷闷道,“我想过干脆告诉我爸我喜欢男人,让他把我打死算了。可我又担心他和我妈受不住,还没把我打死,他们先被我气死了,只好先跑了出来。” 韩墨骁想起梁今曦的话,问:“四爷还不知道吧?” “当然不知道,我向来鼓吹自己不喜欢男人,否则先不说他,二姐就不会让我呆在他身边。以前那些都是我故意演给你看的,你这蠢货,生了不少暗气吧?” “我早就知道你们没什么了,”韩墨骁揉了下眉心,骂道,“但你还真是个让人讨厌的玩意儿,我可是真心实意地烦了你好久。” “彼此彼此,”展鹏愉快地笑了,又道,“不过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人能说心里话了,只能大发慈悲来找你这个情敌。这是你的荣幸啊,别给我摆架子。” “行,今天不跟你吵,”韩墨骁便也笑道,“说说你的心事吧,我听着。” 他现在有点明白当初在电梯里,展鹏看似带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对他颐指气使,为什么又要流露出羡慕的神情了。 虽然他卑贱、一度沦为男人的玩物,可他和梁今曦的事,这些人知道也就知道了,只要别弄得蒲州城人尽皆知、名声全臭,他依然可以过自己的日子,逢春院的孩子们不会因此而不认他,其他人他也不在乎。 可展鹏不行、岑栋不行、梁四爷也不行,他们或许可以跟男人玩玩,却不能来真的。 “我以为四哥至少会帮我先躲躲,可他却说支持我自由恋爱,以后有喜欢的姑娘一定帮我去跟家里说,让我现在别耍小孩子脾气,早点回去认错,我听他那语气……”展鹏叹了口气,“其实我早就知道他对我没意思,就算有,我们两家就算把我们分头打死也不会葬在一起,更不可能让我们活着在一起,不然我死也不会让给你。你可以得意了,我输了。” “咱俩都没赢,”韩墨骁垂着眼道,“我和梁四爷也没戏,你那位二姐有多疯,你比我清楚。” 可是那人好像还是不肯放弃,韩墨骁摸了摸被他亲过的嘴,心里简直烦疯了。 惹不起躲得起,以后见着人他绕开点,实在不行就提前计划安顿好院里的孩子们,带着彤彤远走高飞算了。 天天被人监视着,这日子怎么过? “懒得管你们了,我自己才是火烧眉毛,家里要抓我回去结婚,喜欢的人不喜欢我,唯一说得上话的居然只有情敌,我真是又惨又可悲。”说罢,展鹏又叹了一口气。 “你别再叹气了,大晚上怪渗人的,”韩墨骁宽慰他道,“你家里好歹还有个成家立业的大哥顶着,就算你真的一辈子不结婚,大概也不大要紧。实在担心你父母受不住,别说你喜欢男人就是了。” “你不知道,他们恨不得按着我的脑袋去拜堂,把我绑了灌了药丢进洞房去,”展鹏愤愤道,“可怜我年纪轻轻,正经恋爱都没谈过一回就走上了逃亡的道路,真是天妒英才。” “没想到你还有幽默的一面,”韩墨骁笑出声道,“那我祝你遇到一个大帅哥,疼你爱你护你,在你结婚的时候去抢亲。” “要真有人愿意这样对我就好了,外面男人那么多,我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展鹏也笑了,又“啧”了一声,“我实在想不通,我又没有伤天害理,为什么就那么不容于世呢?不能喜欢上女人是我的错么?” “你别问我,我和你一样想不通,不过看在你这么坦诚的份上,我不跟人说你给我打过电话。” “这才仗义。” “不过你以后别还是往我这儿打了,”韩墨骁道,“我虽不会主动说,可逢春院的电话是梁公馆装的,可能马上就会追踪到你。” “你这混蛋,不早说!”展鹏大骂着把电话挂了。 韩墨骁收了线,可也睡不着了,干脆又倒了点水研了墨在书房里写字。写完了低头一看,除了梁今曦的名字,其他全是“东曦既驾,今是昨非;冰销雾散,墨逆于心”。 他又沾了墨,一笔一笔地把这些字全涂黑了。 第67章 隔空联络许久之后, 西江那位冯庆武终于亲自来蒲州当面谈合作的事。这回有他在,王长龙倒是老实了许多,在乔香寒办公室连眼睛都没乱瞟。冯庆武看上去比王长龙要靠谱一些, 举止也很正常, 不过价格没谈拢,时间又已经晚了, 只能明天再说。 第132章 尽管上次和王长龙那顿饭吃得不算愉快,但冯茂武远道而来,还是得再请一回的,乔香寒本来选了两家很有特色的蒲洲菜馆, 但他们累了, 提议去他们下榻的童氏饭店吃了就上去休息。 韩墨骁微微蹙了蹙眉,那个地方他个人是不想再去了, 而且离香玉很远。可客人驻车劳顿,这点要求不满足也有些说不过去, 况且合同还没谈妥…见乔香寒没有反对, 他只得也点了头。 临走之前,他突然有点不放心,提醒乔香寒把防身的小剪刀和枪都带上了。 八点。 饭已经吃过, 梁四爷坐在屏风后的沙发上和人谈事,随行的魏经理见茶淡了, 抬手招来服务员去换一壶新的。 牡丹阁的门突然被什么东西大力撞开,众人面面相觑。 梁四爷瞥了眼阿德:“去看看。” 阿德转身和服务员一块过去,很快又回来了, 手里提着一个人, 头上和身上都血淋淋的,看着很脸生。 “怎么回事?” “有人闹事, 打起来了,”阿德道,“隔了两三个包厢,这人以为这里是出口,跑错了。” “丢出去。”梁四爷随口吩咐,端了茶示意客人继续。 “你是梁四爷?”那人原本想跑,看请梁四爷的脸却突然挣扎起来,“四爷救命啊!杀人了!” 这口音分明不是本地人,梁四爷转头看他:“跟谁来的?” “跟冯少爷来的,”那人嚷道,“冯庆武!他是你们张市唔唔……” 阿德动作很快,直接抬脚伸进那人嘴里给堵住了。 梁四爷凤眸微沉:“哪个包间?” 一旁吓得瑟瑟发抖的服务员指了一个方向:“好、好像在月桂阁,我们已经去报告经理了。” 梁今曦吩咐魏经理和其他人把客人好生送回去,魏经理不放心大伤初愈的老板去那种场合,偷偷塞了把□□给他防身。 “用不着。”梁四爷阁下茶杯,起身往外走,阿德拎着那男人也跟上了。 韩墨骁甩了甩头,将眼睛上黏腻的血水甩出去,手里的皮带依然死死勒在身下的男人脖子上,他发了狠,咬着牙用了最大的了力气,像是要把人直接勒死,可男人的两只手也死死地掐在他脖子上,手背上青筋暴起,十指像铁爪一样不断地挤压他气管里最后一点空气。 包间里一片狼藉,桌子被打翻,碗碟酒菜全散落在地上,角落里一个红酒瓶斜斜躺着,塞子还塞在瓶嘴上,瓶肚子已经碎了一半,锯齿状的玻璃锋利地指着门口方向,酒液把地毯和桌布染了个紫红,地上沙发上到处都是碎玻璃渣。 男人被压在沙发上,满头都是血,身上衣衫不整,裤子褪了一半,双脚胡乱地蹬划着。皮带勒得他眼珠子都快要暴出来,嘴里艰难地说出两个字:“放……手……” 韩墨骁也已经被勒得满脸通红,眼睛里血雾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他咬着牙不说话,手上力气加大。 终于,男人松开掐着他的一只手,在一旁茶几上摸到一把吃水果的钢叉,握紧了用尖尖的叉头猛地朝韩墨骁的脖子扎去。 “嘭”一声,水果叉被踢飞,牢牢插在沙发扶手上,男人身上的人也被掀开,立刻捂着脖子重重咳嗽起来。 阿德认出男人正是冯庆武,立即飞身一个跪腿,铁一般的膝盖重重地压在韩墨骁胸口将他按倒在地,看清他的脸之后,一向没什么表情的阿德也明显愣了一下,把腿挪开了。 咳了好几下后,韩墨骁也认出阿德,扭头朝门口看去,梁四爷果然也出现在房间里。韩墨骁心中一喜,正要说话,却见梁今曦目不斜视地抬腿从他身上越过,直直上前扶起沙发上的男人,低声问:“庆武,你怎么样?” 韩墨骁愣愣地看着,而后捂着被阿德跪得发闷发痛的胸口别过眼,觉得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 冯庆武捂着脖子看了他一眼,惊喜道:“梁四哥!你来了!” “说事儿。” “四哥,这个贱人想杀我!”冯庆武声音都哑了,扭头指着韩墨骁怒骂道,“他妈的,你也不看看老子是谁!不识抬举的狗杂种,老子迟早弄死你!” 梁今曦这才转头看向韩墨骁,瞥到他血淋淋的头和脸上肿得老高的巴掌印,脸色猛地一沉,皱着眉问:“脸和脑袋怎么回事?谁干的?” 韩墨骁并不理他,抓住阿德的手虚弱地说:“乔老板被带走了,快去救乔老板……” 话一说完,他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梁四爷又扫了眼房里,冷着脸挥了下手,阿德便拎起刚才那个男人出去了。 梁今曦顿了顿,抬腿走到韩墨骁跟前蹲下,不知怎么,好像犹豫了一下才伸手去探他的脖子。 摸到跳动着的脉搏后,他又拨开他的头发仔细看了看他的脑袋,大致检查了他身上有无伤口,将人轻轻抱了起来。 门外传来那男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和含糊不清的求饶,叫嚷着说了句什么后又哀嚎了一声便彻底安静了。 冯庆武察觉不对,穿好裤子后站起来道:“四哥,您这什么意思?” “这事怕是个误会,你回去歇着,改天再说。”梁今曦没看他,抱着人转身往外走。 “误会?他差点把我杀了!这是误会?”冯庆武拦到他前面,不甘心地指着自己还在流血的脑袋,“看到没,这个贱货一瓶子把我砸开瓢了,还差点勒死我,你就这么把他带走了?” 第133章 “勒你的腰带在你腰上,”梁四爷朝他下身瞥了一眼,神色冷淡,“他不会无故伤人。” 冯庆武再傻也知道梁四爷这是要保这个姓韩的,突然冷笑一声:“都说梁四哥也好这口,我还不信,没想到我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小玩意儿,竟这么巧就是您的人。可他把我伤成这样,就这么算了?” “你先去止血,其他的我和你谈。”梁今曦耐着性子说完,径直往门口走。 “不行!”冯庆武拦到他前面,伸出手指去戳韩墨骁的脑袋,嘴里恨恨道,“我要这贱人……” 梁四爷剑眉微蹙,目光彻底冷了,冯庆武的手也被一只手拿住。 那手跟钳子似的,挣不脱也甩不开,蓄着无尽的力量,好像随手一掰就能将他的指头活活掰下来。冯庆武心中一凛,扭头一看,正是梁四爷身边那个阿德,他面无表情,冷漠地盯着他。 “狗东西,你也配拦着我?”冯庆武话音刚落,指骨便传来钻心的痛,疼得他脸色都变了,“啊!放开我,你他妈真的想掰断我的骨头?梁今曦,管管你的狗!” 梁四爷淡声道:“不该碰的别乱碰,自然没事。” 冯庆武已经疼得满头冷汗,白着脸咬牙道:“好,既然四哥发话,我让你把人带走。” 阿德闻言将他放开,退到梁四爷后头跟着往外走。 岂料那冯庆武突然抓起插在扶手上的那把钢叉,猛地朝韩墨骁的脖子扎去。 梁今曦凤眸一沉,勾脚用膝盖撑住韩墨骁的同时抬手一挡,顺势夺过那钢叉在掌心转了一圈,毫不留情地将它插进了冯庆武的手背。 “噗”,是利刃插进皮肉的声音,半秒钟后,冯庆武捂住手腕倒在地上尖叫起来。 事情发生得太快,在场的还是阿德先反应过来。他上前一看,那钢叉从手背穿过,只剩下半截手柄露在外面,尖尖的叉头已从冯庆武的手心整个穿出,殷红的血瞬间染红了他整个手掌,他满头大汗,手抖得像厉害,疼得在地上直打滚。 阿德看了手臂被刮伤的梁今曦一 眼,见他似乎没有大碍便放下心来。不过老板已经好多年没亲自动过手,看来是真生气了。 梁四爷垂眼看着冯茂武,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阴郁狠戾,只是声音依旧平静:“我说了,他的事我来跟你谈,非要再见点血?” “梁今曦!你……”冯庆武疼得呼吸都短促起来,咬着牙毒蛇一般瞪着梁今曦要再放几句狠话,可看到那冷静却嗜血的眼睛,终究是怂了,抱着手只顾喊叫。 “阿德,”梁今曦嫌恶地皱了皱眉,“没看见他疼得难受?帮他拔了!” 阿德闻言上前蹲下,又将那叉子“噗”地拔了出来。他动作干脆利落,冯庆武根本没来得及反抗就两眼一翻,疼晕过去。 餐厅经理这时已经带着童氏饭店罗老板和一帮人赶到,见状瞬间脸色苍白,连忙让人把他抬了起来。 身材微胖的罗老板狠狠瞪了餐厅经理一眼,见梁四爷手臂上染了血,赶忙张罗人去拿医药箱替他包扎、帮忙抬他怀里的韩墨骁。 梁今曦沉着脸别开:“罗老板的饭店真是好治安,光天化日在您包间里强/奸打架,您的人竟没一个人管。” 要不是那马仔和冯庆武两个人都搞不定,出来找帮手,有人还真能无声无息就把人害了! “哎哟真不是……”罗老板一脸歉意,看了眼韩墨骁,支支吾吾道,“下面也不知道这位先生是您的人,您和冯少爷本来也是亲戚,这事怕不是个误会……” 那冯庆武早就和餐厅经理打了招呼,拿市长亲戚的身份压人,让他们别管包间里的事,等菜一上就把人都支开、将门关上了。 童氏饭店本就远在西城,乔香寒和韩墨骁既没上过报纸,又没怎么来过这儿,餐厅员工没有一个人认识他们,自然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难道还为了两个普通人去得罪张市长的亲戚不成? 谁知道这人居然把注意打到梁四爷的人身上,也不知是蠢还是倒霉。 “您知道的,梁某做生意之前是个拿枪的,别的毛病也没有,就是护犊子,”梁四爷冷声道,“我的人还有一个从包间被带走了,您看着办吧!” 阿德抬手将那带着血的钢叉用力一掷,半截都插进了罗老板跟前的木地板里,差两寸就插在他脚背上,吓了他一跳。 啧,只插了一小半进去,阿德心想,回去还得多练练。 “您放心,我立刻派人去找,一定给您一个交代!”罗老板忙道,早听说梁四爷为了给三爷报仇,时隔多年引刘罗刹出来火拼的事,这下子见了阿德的身手,更是连连作揖,亲自带着人快速走了。 梁今曦示意阿德跟着去,自己抱着韩墨骁走出饭店,开车将他送到了市医院。 第68章 约莫一小时后, 阿德过来了,汇报说乔香寒救了下来,身上没什么外伤, 人也没事, 不过受了点惊吓,迷药也还没有完全醒, 已经让人送回了乔家。 带走她的王长龙上次来蒲州就意图不轨,可乔香寒身边带了个韩墨骁,油盐不进,不仅处处护着她, 谈判也是一把好手, 生意上也没让他占一点便宜,算是坏了他的两重好事。 王长龙见韩墨骁长得漂亮, 回去后便撺掇了冯庆武一块来。 那冯庆武除了喜欢玩女人,也玩男人, 见到韩墨骁后果然十分满意, 假意答应了他们的合作条件,私底下和王长龙商量好了一人弄一个。 第134章 他们在童氏饭店请乔香寒跟韩墨骁吃饭,偷偷在酒里下了药, 乔香寒本是带了防身武器的,可还没机会拿出来就被灌了好几杯, 直接就人事不清了。 韩墨骁滴酒没沾,却被冯庆武和他带着的一个马仔缠住,当场就打了起来, 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乔香寒被带走。 王长龙把人带到楼上客房里, 以为大功告成,美滋滋地开了瓶红酒, 还脱了个精光,在浴缸里放了一缸热水准备和美人共度良宵。 阿德虽然从罗老板那儿拿到了房间钥匙,但王长龙从里面把门链栓上了。阿德把门踹开进去,乔香寒的衣服已经被脱了一半,幸好还没有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梁今曦闭了闭眼:“人呢?” “断了他一条胳膊一条腿,留在房里,”阿德道,“马仔伤得重,让童氏饭店送医院了。” 那马仔早就被阿德给的几下子弄得几乎魂飞魄散,见他又折回来要逼供,吓得什么都招了个干净。 说到韩墨骁,马仔又是一脸看到疯子的表情,说也不知道那姓韩的看着白净斯文,怎么冯少爷刚扒了他裤子,他就一瓶子砸人脑袋上,砸完冯少爷又来扎他,拿着半截瓶子不要命地往人身上扑,根本不管自己死活。 后来马仔肚子上被划了好几下,冯庆武手臂上也挂了彩,眼见着两个人都搞不定那姓韩的,这才跑出去搬救兵。 原来他竟是故意去的牡丹阁,他们知道梁四爷在。 冯庆武自然知道香玉和欣日的关系,可梁今曦宁愿把西江市场划给乔香寒一个快三十岁的女人,也不给王长龙和他这个亲戚。他们要进货都得找她,只能做个憋屈的二级代理。 天下哪有这样的事? 所以他一听王长龙说就亲自来了,本以为以他和张市长和梁四爷的关系,这一趟怎么都要人财两得。 只是他们远在西江,上次也没有来参加发布会,并不知道如今香玉的韩助理就是几个月前在梁四爷身边短暂出现过一次的那个翻译,也不知道他和梁四爷的关系,更没料到梁四爷竟会护着他。 阿德补充道:“冯少爷被送去南城医院,伤已经处理了,但人醒后闹得厉害,已经去了张市长家里。” “随他,”梁四爷抬手碰了碰韩墨骁光洁的额头,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果然是只小狐狸,打了半天架,看着红彤彤怪吓人的,头上全是别人的血。” 想起他上次拿着吓唬人的那把玩具枪,梁四爷又笑了一声。 这回昏过去也是因为本来就已经力竭,又被阿德没轻没重在胸口跪了那么一下。其他地方除了脖子上被勒出来的伤和几处被碎玻璃划到的小伤口,没有人为伤痕。 难怪冯庆武那么气急败坏,临了还想再给他一下,敢情这架打得实在憋屈,一点好处都没占到,还让一个瘦他两圈的人差点把脖子勒断。 瞥到韩墨骁肿起的左脸,梁今曦敛了笑意,淡声问:“这一巴掌是谁打的?” “是冯少爷开头打的。” “去请何院长过来。” “是。” 何院长带着人匆匆赶来,见梁四爷还坐在床边,忙笑道:“四爷的伤没事了?哦,您不必担心,这位先生只是力竭,胸口上那一下也不大要紧,养养就好了,晚点会醒的。” 梁四爷起身和他握手,瞥了眼床上的韩墨骁:“我的人受了重伤,得劳贵院替梁某出一份验伤报告,好跟公司请假在家休养。” 何院长以为韩墨骁在欣日上班,闻言听得眼角直抽,什么老板替人请假还得拿着医院的报告去走流程? 但他面上不显,扭头对身边人说:“还不快验验?没看人都昏迷不醒么?血压血糖心电图都测一下!” “来,您坐,”何院长抬手让人过来沏茶,端了一杯递过去,“喝着茶等等,很快的。” 很快,一个人站在一旁拿笔记,另一个人拿着放大镜将韩墨骁身上的伤边看边口述:“面部软组织受损,可自行愈合;颈部软组织受损、肌肉拉伤,可自行愈合;手臂多处软组织划伤,可……” 梁四爷把茶杯盖盖了回去,发生不大不小的声响。 “都说了是重伤!”何院长皱眉道,“重新检查!” “……病人因被重力掌掴,造成中度脑震荡,颅内损伤出血;鼓膜穿孔流血,需要手术修复,听力可能严重受损;眼周肿胀、眼角膜部分脱落,视力严重受损;喉软骨骨折、咽喉黏膜受损、气管严重受损,大脑缺氧导致昏迷;颈椎骨折,需要手术复位;结合以上伤情,病人在各项手术后需卧床一…两个月……” …… 韩墨骁醒来已是下午,人也不在医院,而是在梁公馆,梁四爷那张大床上。 “梁今曦?”他捂着脖子,声音嘶哑,嗓子还疼着。 房里没人,但刚起身便有人进来查看,见他醒了,端了粥和热水给他。 “四爷呢?”他问。 “四爷让您今天就在这儿呆着,他晚些回来。”下人说完便走了。 韩墨骁呆呆地喝了两口粥,突然猛地想起乔香寒来,忙给乔家打了个电话,得知她也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让她好好休息。 “你也好好休息两天,”乔香寒有些后怕地说,“我没想到那冯庆武竟也是个禽兽,差点连你也害了。” 幸好梁四爷当时就在饭店吃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第135章 “我这不是好好的么,”韩墨骁摸了摸还有些闷痛的胸口,笑道,“阿德那一下是真狠,我差点没被他跪吐血。” “还好被他弄晕过去了,否则四爷都不知道该怎么把你带出来!你怎么那么虎啊,”乔香寒也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听说冯庆武脑袋上缝了十几针,还差点就被你勒死了,要真出了人命,你怎么跟张市长交代?” “你都被人带走了,我不拼命难道跟他玩虚的?”韩墨骁道,“大不了把命赔给他,否则咱俩落他们手里,一样遭殃。” “你呀,平时看着挺稳重,疯起来真是……”乔香寒摇摇头,想到他也是为了自己,又道,“你这个大人情我记下了,改天好好谢你。” “谢就不必了,”韩墨骁叹了口气,“咱们还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如你所说,这回是把人得罪透了。” 虽然是那冯庆武和王长龙图谋不轨在先,可人家现在受了伤,又有人撑腰,他们这些受害者少不得要去赔礼道歉,说不定还要让他痛打一顿出出气。 这世道就是这么不堪。 “这种仗势欺人的卑鄙小人我也不稀罕跟他做生意!他竟还在张家闹着要你登门下跪道歉,要在你脑袋上也砸个坑,简直猖狂!明明是他有错在先,还不容许别人反抗了?”乔香寒愤愤说完,又忍不住怒骂道,“龟孙子!” “说到底我也没被他怎么样,现在受了伤的是他,”韩墨骁叹了口气,“不跟你说了,我这就去张家道歉、让他也拿瓶子砸到满意。不过西江那边我看还是干脆换代理商,大不了他们卖他们的,我们卖我们的。” “换代理的事今后再说,你千万别去张家添乱,”乔香寒急急道,“张市长出差了,四爷会处理的。” 韩墨骁一怔,他刚才刻意没有提到梁今曦,眼下心里却重起来。这事会让梁四爷左右为难,他知道他会管,却不知道他会管到什么程度。 他怕会失望,又怕他不让他失望。 “今昕不好出面,请了冯家在蒲州的二叔冯茂清过来,”乔香寒接着道,“只是那冯庆武不是个好东西,当场就想报复你,还伤了四爷。谁知道看见你会不会再发疯,你千万别送上门……” “四爷受伤了?”韩墨骁打断她,“伤哪儿了?” “那疯子趁人不备拿着钢叉想要你的命,四爷替你挡了,我也不知道伤哪了,应该不要紧,”乔香寒微微叹了口气,“你们俩啊,明明心里都有对方,怎么就……” “你休息吧。”韩墨骁把电话一挂下了床,拖鞋都没穿就往外跑,跑到门边却拉不开,刚才出去的下人竟然把门给反锁了。 韩墨骁一愣,转身扯了个床单撕了绑成条,从阳台上滑下去落在一楼的草坪上,可刚起身便被赶过来的阿德给逮住,扭送回房去了。 韩墨骁怒道:“放我出去!我要回家!” “您受伤了,”阿德道,“四爷让您哪儿都别去。” “梁今曦呢,他伤哪儿了?” “四爷没事。” “我不信,你让他来见我!放我出去!”韩墨骁大声嚷着往外冲。 阿德把门一锁,两下将人制服了丢回沙发上,突然道:“韩院长,既然您这么担心四爷,以后能不能别再和他闹脾气,四爷也是人,也会难过。” 韩墨骁没反应过来,依然挣扎着要出去:“那你让他现在就来见我啊!为什么不敢来见我!” “有件事我得告诉您,当初四爷在华北和马匪对上时,折回去并不是为了杀刘罗刹,”阿德皱着眉道,“是为了您。” 他极少主动和人说起什么,韩墨骁不由一愣:“什么?” “刘罗刹当时已经深受重伤,本就活不成的,”阿德又道,“四爷回车里是为了拿您送他的一幅字,才被刘罗刹强撑最后一点力气开枪击中。” 韩墨骁闻言眼睛慢慢地张大了,酸胀和疼痛在心里层层叠叠地散开,眼泪也汹涌而出。 “四爷不许我说,您当没听过。”阿德转身走到阳台上,将阳台门落了锁,一言不发地守着他。 良久之后,韩墨骁又喃喃道:“我要见梁今曦,他怎么样了?你们让我出去。” 除了阳台上的阿德,其他人都下去了,阿德当然不可能放他走。 “你们有病吧?我要回家,凭什么不让我出去?“韩墨骁又爬起来,跑到阳台边重重拍着玻璃,“这是非法□□、这他妈是绑架!放我出去!” 第69章 张家会客厅。 “我的一个人重伤昏迷, 一个受了惊吓,”梁今曦把验伤报告随手丢在桌上,“都道不了歉。” “四哥, 你拿个假报告就想把人保下来?”冯庆武指着自己包得像粽子的脑袋, “我这个才叫重伤!” “白纸黑字,公章也在, ”梁四爷吹了吹茶沫,“庆武兄弟说假就是假的?你们可是两个壮汉,不可能打不过他一个体弱多病的。这份报告我看了,相当保守。” “保守?”冯庆武怒道, “我就打了他一巴掌, 能打成重伤?” 梁四爷冷冷扫了他一眼,垂眸去喝茶:“报告是骗不了人的。” “哼, 那家医院你们梁家有股份,自然是你说了算, ”冯庆武冷笑, “现在人都没在跟前,你说重伤就重伤?我他妈都没碰他一根手指头!” 第136章 倒是他,被那臭小子砸了脑袋, 又让梁今曦拿叉子把手插了个对穿,他来不及仔细检查, 随便包扎了一下就来找表哥张市长,谁知道他竟然不在家,那婆娘又是梁今曦亲姐姐, 要不是还有个叔叔在蒲州, 他真是要被欺负死! 可梁今曦当着他叔叔的面还能睁着眼睛说瞎话,真当他是死的吗? 梁四爷突然笑了一下:“你要真碰了他, 现在可真就生死未卜咯。” 冯茂清原本也只是坐在一边喝茶,闻言抬眼看了梁今曦一下,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有话要说,但还是没有开口。 事情怎么回事他已经很清楚,冯庆武确实不占理,可也确实差点没命,况且若论亲疏,庆武和那韩墨骁孰轻孰重本不需要拿来讨论。 其实就算人来了,顶多口头道个歉就行,他不会让庆武再动粗,还会要求他跟人也赔个礼道个歉,双方握手言和,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可这梁家老四竟连让人露面都不肯,拿了份一眼假的验伤报告过来,如今竟还说这种话…… 他对冯家也太轻视了些。 冯庆武见二叔面露不喜,立马有了底气:“四哥,您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我再怎么样也是张家的亲戚、小时候跟我表哥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我二叔和你们欣日也是长久的合作关系了,当年你两个哥哥和老子出事,是我二叔鼎力挺你上位,就算我怎么他了,你还真要动我?”? 冯茂清心中一惊,插话道:“闭嘴!” 这个蠢材,要不是有这些情分在,梁家老四就不仅仅是教训他,而是早把他灭了,还轮得到他在这里大放厥词? 果然,梁今曦皮笑肉不笑道:“庆武兄弟这不是还好好的么?” 冯庆武不爽地举了举打着绷带的手:“我这叫挺好?” 梁四爷不再和他纠缠,把茶杯放下道:“想要什么,条件你开。” 冯庆武眼里凶光毕露:“我要那韩墨……” “你还在犯蠢?”冯茂清打断他道,“你来蒲州到底是来谈生意还是来生事的?不务正业!” 都已经这样了还敢惦记那个人,这小子脑子里是不是缺跟弦? 他这么一提醒,冯庆武也终于想起正事来,眉毛一扬道:“我要欣日西江全市的一级代理权,价格比一级代理再低两成,给货也要一级优先。” “价格和优先权可以给你,城区给你三分之一。” “什么?”冯庆武怒了,“西江就那么点大,你打发叫花子呢?” 梁四爷眼皮都不抬:“做生意和开采矿藏不一样,不是越大越好,你暂时没能力做全市,别让人忽悠了。” “可……” “梁四侄说得对,”冯茂清道,“王长龙把你的喜好拿捏得清清楚楚,随便画了张饼就把你撺掇到蒲州来闯祸,要真把西江都给你,你拿得住?” “你们都没给我,”冯庆武不情不愿,小声道,“怎么知道我拿不住?” “第一笔生意就被你搞砸了,你有什么能耐做全市?”冯茂清皱着眉把杯子往桌上一拍,“人家没直接把你代理权撸掉都算大方,现在还答应给你那么低的价格,等于往你兜里送钱,还不快点认错!” 冯庆武翻了个白眼,把头扭到一边。 现在是他脑袋和手上打着补丁,竟还要他道歉,想都别想! 冯茂清见他还一副蠢样,更是怒其不争,骂道:“狗东西,那两个人就算和任何人都没关系,也是你的生意伙伴,你就这么对人家?欺男霸女、仗势欺人,你这叫做生意?怎么不干脆上山入伙,做土匪去?” “二叔,”冯庆武也生气了,“你到底是我二叔还是他二叔,怎么帮外人说话?” “你要不是我冯家的人,我才懒得管你!真是朽木不可雕!一来就给我惹事,丢我的脸!”冯茂清被他气得脸色发白,摇着头感觉自己快要心梗了。 “冯家的矿在西江是挺大,庆武兄弟这些年只怕也横冲直撞惯了,”梁今曦转头看着冯茂清,淡淡道,“否则也不会明知乔老板和我们姐弟关系这么近还敢下手。” “你居然当着我面跟我二叔上我眼药!”冯庆武站起身,“梁今曦!你别以为我真怕你!” “闭嘴!”冯茂清怒喝,“没脑子的东西,管不好你□□里那二两肉,被人千刀万剐都活该!你还伤了梁四侄,没让你给他跪下都算好了!你明天就给我滚回西江去,没事不许再来蒲州丢人现眼!” 冯庆武气得脸都绿了,转身就要走。 “给我站住!”冯茂清又喝道,“让你道歉你聋了?你□□未遂还有理?信不信我给你送警察厅去?” “呵!我算是看出来了,”冯庆武冷哼一声,“梁四爷护着那个小白脸和那个女人,二叔你也怕得罪市长的小舅子,以后在蒲州不好混!你攀上了梁家这门假亲戚,连我都不认了!” “你放什么狗屁?”冯茂清气得头上青筋直暴,“还不快点给我道了歉滚回西江去?以后再打着市长的旗号在外面撒野,我头一个抓你回来送监!” 冯庆武咬牙瞪着他二叔看了几秒,终于识相地闭了嘴。 “对不起了梁四爷!”他敷衍地对着墙拱了拱手,拔腿就走了。 “这个蠢货!”冯茂清的脸是白了又绿,喝了好几口茶才顺过气来。 第137章 他都快六十了,生意场上也混了几十年,自然明白梁今曦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再让那蠢货留在蒲州惹事,迟早要闯出大祸来。 张市长铁面无私,如今还不知道这事,庆武走了也就走了。要真闯出大祸来,别说只是市长一个不走动的远房表弟,就算是亲弟弟只怕也是该怎么办怎么办。 他们冯家在西江是有权有势,可这里是千里之外的蒲州,他和欣日还有诸多合作,家里又帮不上什么忙,梁今曦平日里也给面叫他一声二叔,他不可能为这点事把梁四爷给得罪了。 况且这事本来就是庆武那小子愚蠢,于公于私,他都得站在梁今曦这边。 说起来,冯茂清和梁家也算打了多年交道,大概知道欣日历任当家的都是什么脾气。这梁今曦虽然看上去斯斯文文、很讲道理的样子,实际上只讲他想讲的道理,把皮一剥,骨子里虎得很,还特别护短。 冯茂清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面沉如水的梁今曦,总感觉他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他放下茶杯,假装关心地问:“梁四侄,你刚说韩先生还没醒,他可要紧?” “不知道,”梁今曦玩着茶杯盖,漫不经心道,“我从医院一出来就让我姐喊家里来了。” “……”冯茂清老脸一僵,似笑非笑道:“有你这么护着,他自然长命百岁。” “不单为着他,”梁今曦手指一顿,茶杯盖扣在茶杯上,发出一声脆响,“乔香寒也差点受了欺负,他们都是我的人,我要是不能给他们讨个公道,下次欣日再有波动,还能指望谁?” “这话在理。哎,庆武纯是被家里惯坏了,身边又都是些猪朋狗友,小时候不这样,”冯茂清皱着眉摇了摇头,见梁今曦沉着脸不说话,又道,“你呢,也就别再跟他计较了,说来说去都是亲戚。” “二叔,就是因为闯了祸有人替他收拾,他才这么不懂事,强.奸不成还要取人性命,人证物证俱在,真送警察厅去也不是不行,”梁今曦见冯茂清脸色难看,又将话锋一转,“不过既然都是亲戚,那就私了。” 冯茂清神色一凝:“他也没真把人怎样……你想怎么私了?” 再说不是已经给了教训么?脑袋破了,手也伤成那样。 “他扇了韩墨骁一巴掌,我废他一只手,本来挺公平,”梁今曦看着冯茂清,锋利的唇跟刀片似的,好看又残忍,“可他的罪状不止于此,如今他拿了他想要的,我想罚的还没罚完,您就把他赶走了。” “你、你把他的手废了?”冯茂清冷汗都出来了,他原以为他把人赶紧撵走就算了,没想到梁今曦竟下手那么狠! 看着梁四爷带来的两本厚厚的报告,冯茂清都快心梗了,没点屁事的出了重伤报告,真有事的却不知道好好做个检查再来扯皮。 那个蠢东西光知道咋呼,心眼子没有人家一半多! “没事,虽然伤到了筋脉,”梁今曦故意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但养个小半年就能再拿筷子,以后顶多有个手抖的小毛病,不影响生活。” “……那你还想怎样?”冯茂清这话问得简直心惊肉跳。 “我这人一码归一码,钱和市场我可以给他,可他该受的惩罚也不能少,否则不长记性,”梁今曦貌似认真地想了想,“我会让阿德去把他另一只手也废了,让人伺候一段时间的起居,以后就知道不该碰的人别瞎碰了。” “什么?”冯茂清“蹭”地从椅子上站起,“你……” “您放心,阿德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不会出纰漏,”梁四爷又笑了一下,“再怎么样也比去坐牢强,您说是不是?” “……”冯茂清眼角直抽搐,心里的火压了又压,这人是铁了心要让庆武吃苦头。 他想了想,咬着牙挤出一个笑脸:“那臭小子这么横行霸道,确实缺管教,但也用不着再劳动你的人。我今晚就给他爸打电话,等他一回西江就关起来打一顿厚厚的板子,让他好好趴上一个月,长长记性!” 哎,梁家那个老爷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养孩子的,一个比一个难缠。 从前那老三好歹是个笑面佛,脾气也好,什么都能当成生意谈,手段也不至于这么狠毒,也懂得给他这个所谓的二叔一点薄面,日后也好相见。 偏这个老四难搞,油盐不进,除了对他真正在乎的人,对谁都铁面无私,简直睚眦必报,一股疯劲儿。 那个阿德就是条忠诚无比的恶犬,梁今曦让他废庆武一只手,他不会少弄坏一个指头,手段只会比他主子更残忍。偏这梁今曦背后还有个岑司令,要是得罪了他,可比梁家那几个死了的加起来都难对付。 冯茂清记得他除了刚接手欣日那会儿为了立威是狠了点,已经许久不这样咬着人不放,看来是真动怒了。 哎,庆武那臭小子这次真是太岁头上动了土,躲不掉啊! 梁今曦似笑非笑地看了冯茂清好一会儿,看得他头皮发麻。 “听二叔的,”终于,梁四爷开了金口,“以后他离我的人远点,我不动他。” “这就对了嘛,”冯茂清松了一大口气,“都是亲戚,喊打喊杀的,伤了和气多不好。” “二叔说得是,”梁今曦起身走了两步,突然又转头道,“庆武的板子挨了您告诉我一声,都是亲戚,我也该让人上门探望探望。” 第138章 “……好……” 梁今曦勾唇点了下头,留下脸色精彩的冯茂清转头出去了。 第70章 梁四爷推门进卧室的时候, 韩院长还支棱着那破锣嗓子在骂人。 他身上穿着薄薄的睡衣,裤脚上沾着泥,脚上拖鞋少了一只, 就那么光脚踩在冰冷的瓷砖上, 雪白的脖子上几道狰狞的红痕,脸上的指痕倒消了不少。 “我那是正当防卫!你们凭什么□□我?王八蛋, 放我出去!梁今曦你给我出来!他凭什么伤人?我就不信世上没有天理、没有王法!我要去找张市长,我要他替我主持公道!” “这么有劲,”梁四爷笑道,“看来确实没什么大碍。” 阿德正无言地背对着房内, 闻言转过身见四爷回来, 立刻如释重负地开门进来点了下头,快步撤出了这是非之地。 韩墨骁本来像只发怒的公鸡, 一扭头瞧见梁四爷好好地站在那儿,倏地把嘴闭上, 心里有块石头也落了地。 “嗓子都哑了, 过来。”梁今曦走过去,伸手要把人揽进怀里。 韩墨骁抬手将他打开,雪亮的眼睛狠狠地瞪着他, 渐渐的,眼里浮现出许多的委屈来, 除了委屈,好像又有一些别的。 发现对方意图不轨的时候,乔香寒被带走的时候, 那两个男人一个抓着他、一个脱了裤子往他身上压的时候, 被人扇耳光扇得眼冒金星、掐住脖子快要断气的时候,韩墨骁都没有觉得委屈, 没有觉得难过,只想着自救、救人。 这种情况他遇到过不少,想必乔香寒见过的豺狼比他更多。 他们身后无所依仗,偏又生得明亮醒目,犹如孩童手持千金走在闹市,不遇到危险才不正常。他们应该习惯,应该更谨慎、更有防范意识,要是着了人的道,好像只能怪自己不够小心。 拿起酒瓶子的那一刻,他是打算要不他死要不别人死,他和那个人不能有一方活着走出那屋子。他想活下去,还想去救乔香寒就不能怕死! 后来阿德来了,梁四爷也来了。 梁四爷没穿大衣,但依旧沉稳冷静、不怒自威,强大得好像什么事都不能叫他脸色有变,好像他来了就安全了,什么都不用怕,什么危机都能解除。 可是他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径直朝冯庆武走,对他嘘寒问暖。 韩墨骁在那一刻突然委屈极了。 明明他才是受害者,他却先去关心凶手。 他知道梁四爷或许只是没一下认出他来,亲戚在他地盘上被人差点勒死,他不能不管;他也知道他们早就没有关系了,他只是他代理商下面的一个助理,连梁四爷的员工都算不得。 可是他还是委屈。 为什么他就得做一摊贱泥,谁都能踩上一脚? 为什么他就只能苟延残喘,次次都得豁出命才能活下去? 为什么吻过他、抱过他、口口声声说除了他没有别人、叫他放心的人,要把随便一个所谓的亲戚放在他前面? “你凭什么不让我去道歉?我去下跪,我让他在我头上开口子,我让他打到气消就是了,我又不是没经验!我自有我的活法,你是我的谁?你凭什么拦着那钢叉!”韩墨骁嗓子都快出血了还不肯停,“你还把我关起来,你还囚禁我!你凭什么不让我去找你!混账!王八蛋!” “没事了,骁骁,”梁今曦把人抱进怀里,叫他的小名,拍着他的背哄他,一遍又一遍地说,“乖,没事了。” 梁四爷难得被人骂得这么凶还这么温柔体贴,声音醇厚低缓,身体也暖得像火炉子,久违了的怀抱叫人格外安心。 韩墨骁只穿着单衣,这时才终于察觉到冷,也终于停止了谩骂、不再挣脱,转而抱紧他放声大哭。 老韩院长死了,白老爹死了,大哥也死了,终于又有人愿意疼一疼他,站在他身前替他拦着些什么。 可梁今曦受了伤也是会死的! 上一次就差点死了啊! 他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痛苦了! 他哭得歇斯底里,本就已经沙哑的喉咙根本发不出像样的声音,脸上眼泪横流,实在是不好看,把梁四爷的衣服也弄脏了。但是他顾不得这些,他太冷、太委屈、也担心得太厉害了。 梁四爷把他抱起来踩在自己脚上,捧着他的脸细细地吻他的眉毛、眼睛、鼻子,最后吻住他冰冷委屈的唇,用舌尖裹住他颤抖唇珠,安抚而轻柔地吻着他,间或含糊地说:“不哭了,宝贝。” 韩墨骁愈发难受,睁了眼也看不清他的眉眼,用力地推他:“不许亲我、不许亲我。” 可是他早就精疲力竭,梁四爷身躯如山,他根本就推不动,徒劳地推了两下便抓住他的衣襟不再挣扎,腮边泪水滚滚而落。 梁四爷将他拦腰抱起来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后想再看看他,可是他马上钻了进去,连头发丝都没露。 阿德敲门进来,简要说了韩墨骁今天的表现,把手里的托盘放下,道:“韩院长几乎没吃东西,也不喝水。” “知道了,去吧。” 梁今曦去浴室打了热水,用毛巾帮韩墨骁冻得冰凉的脚细细捂热擦净,而后轻声问:“饿不饿?” 过了许久,被子里才闷闷说了句:“口渴。” 梁今曦勾了勾唇,将被子掀开一角,露出一张精彩绝伦的脸来。 韩墨骁知道自己难看,也懒得管,坐起身接过他递来的茶水喝了大半杯,端着杯子怔怔地看着人,也不说话。 第139章 “吃点东西?”梁今曦看了眼托盘里的饭菜。 韩墨骁摇摇头,见他行动自如,知道他确实没有大碍,便问:“你伤到哪儿了,让我看看。” “皮肉伤,小事,过两天就好了。” 韩墨骁皱着眉:“你给不给我看?” 梁四爷笑了一声,将袖子挽起来露出那截纱布,把手伸到他跟前:“真没事,一个水果叉能有什么威力,你要是担心,我把纱布拆了给你检查?” “谁担心了,”韩墨骁别开眼,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起身下床,“我该回去了。” 脚刚踩进拖鞋里,身体就被重新拥进一个怀抱,韩墨骁正要挣扎,却听得耳边一个低低的声音道:“倒是你,以后再也别吓我了。” 看到这人满头是血地闭着眼往地上倒,他只觉血液凝固,一时都不敢过去。 韩墨骁立刻动不了了,刚刚停住的眼泪又滑落下来,挂在腮边,打湿了两个人的脸。 “小韩院长吃香菜了?”梁四爷轻声逗他,抬手替他擦眼泪。 “我眼睛疼。”现在没有人放鞭炮,回去不知道该找什么借口掩饰金鱼眼,韩墨骁抬手去挡,修长的指头从眼尾泛着的潮湿和绯红拂过,好像在学校打输了架不肯哭,终于见到信任的家长后撒泼似的哭个不停,事后又觉得有些丢脸的孩子。 梁今曦将他两个手拿起来掐在自己脖子上,推着他的拇指用了用力。 韩墨骁没明白他的意思,但下一秒,梁四爷便扣住他的后脑咬住那颤抖的唇珠,重重地吸吮他形状完美的唇瓣,撬开紧闭的牙关,勾住他胆怯惊恐的舌头来回地翻腾搅动,将连日积攒下来的浓厚思念都化作炽热激烈的吻。 他含糊地说:“想杀我尽管动手。” 韩墨骁呜咽起来,却没有再挣扎,他抬手抱住他的脖子,笨拙又热烈地回应他,咬他的唇瓣,吮他的舌头,张开嘴让他进来,胡乱地拿舌头去感受他。 他闭着眼什么都不想,只是紧紧抱住他,拼命把自己颤抖不已的身体镶嵌到他怀里,希望能和他融合在一起。 梁四爷被他热情的回应撩得呼吸滚烫,吻变得不像吻,像要啃食他的灵魂。 韩墨骁很快就呼吸不畅,脸憋得通红,唇被咬破,嘴里尝到血味,却舍不得离开,急急地迎合那炙热的唇舌。 他在渴望着,可是他又害怕起来。 “梁今曦!”他喘着气叫他的名字,抓住他的头发,“你说过……你说过不强迫我。” “你愿意么?”梁今曦抬起头看着他潮湿的眼睛。 韩墨骁和他对视了好一会儿,心里又满又挤,可想到他说得有梁四奶奶,想到梁今昕手上割腕的疤,又闷闷地痛起来,最后说:“我明天就不愿意了。” “小狐狸。”梁四爷轻笑,又堵住了他的嘴。 韩墨骁紧紧地抱住他的背,一直含糊地喊他:梁今曦,梁今曦。 他们接了很久的吻,到后面韩墨骁觉得热得不行,抬手胡乱把衣服脱了,却没觉得凉快,身体反而像着了火一样。 梁四爷这时候反倒不着急,翻身把人罩在身下,又问了一遍:“愿不愿意?” “我当真了,梁今曦,”韩墨骁用胳膊挡着眼睛,哽咽着答非所问,“你这个王八蛋,我早就当真了。” 后来他还说了很多次我好想你,我也好害怕失去你。 梁今曦全程一言不发,却一直看着他,不断地吻着他,一次又一次地将他拥进怀里,好像过了今天就没下次一样。 好久之后终于结束,韩墨骁累得眼皮都撑不开了。 梁今曦用指头拨弄他湿透的发丝,在他耳畔落下轻浅的吻,而后低声问:“喜欢我吗?” 韩墨骁突然睁开眼看着他,清凉的眼仁像镜子一样清晰地印着他的样子,梁四爷伸出手将他的眼睛盖住,蛮横地要求:“回答我。” 原来梁四爷也有卑微的时候,韩墨骁想,他一面笃定他心里有他,又不敢指望他爱他比爱白墨卿多,所以退而求其次,只问他喜不喜欢。 上次他用的也是这个词。 “你的伤口崩开了,”韩墨骁起身握住他的手臂,上面已经渗了血出来,“先处理一下。” 之前的枪伤虽然已经痊愈,也留了新的疤。 其实除了枪伤和那条横着的刀疤,梁今曦身上还有许多不算明显的旧伤痕,如今又添了新伤,尽管他说不疼,可只要是人,不管是谁都会疼的。 梁今曦垂着眼一句话都不说,任由他摆弄。 韩墨骁小心翼翼地拆了纱布,见伤口虽不算深,却也又流了许多血,便赶紧下床翻了药箱过来重新替他仔细包扎了。将东西收好后,他拉着梁今曦重新躺下,想了想,又把他的手重新盖在自己眼睛上。 “你再问我,”他说,“刚才的问题。” “不问了,”梁四爷把手拿开,闭着眼将人揽进怀里,随口道,“睡觉吧。” “你怕了?”韩墨骁突然问,唇珠像花蕊一样舒展开来。 原来高高在上的梁四爷也会怕。 他一改从前的不坦率和别扭,没带一点闪躲地说:“梁今曦,我爱你。” 第71章 梁今曦猛地睁眼, 一把翻身将韩墨骁压住:“再说一遍。” 不知道是不是韩院长的错觉,梁四爷那颗一贯沉稳的心似乎跳得很快,眼里也好像蓄了点水花, 但这种感觉稍纵即逝, 好像他在短暂的慌乱、惊诧、不敢相信和欣喜过后又立刻重新沉静下来。 第140章 “我爱你。”韩墨骁又说。 梁今曦滞了一滞,而后渐渐地露出一个韩院长从不曾见过的、完全舒展的笑容来, 锋利的唇仿佛失去锐度,清隽的五官不再咄咄逼人,那双淡漠的眼睛也亮亮的,像是终于有光照了进去。 韩墨骁一时看得呆了, 明知从前和这人从未见过, 却仿佛透过这个笑容看到了他少年时最有生气、还没有被夺走梦想的模样,鲜活、清澈。 这个人的情绪总是外露得太少, 少到韩墨骁好多时候都误以为他从没有将自己放在心上、从不在乎他的想法,自己无论多努力都没有办法让他有什么波动。 可是这一刻他发现自己错了。 梁今曦依然笑着, 用手指点了点他说话的嘴唇, 又点了点他的鼻尖,低头和他交换一个湿润甜蜜的吻,而后重新将他捞进怀里, 要求他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连说三遍之后, 韩墨骁终于受不了了,红着脸怒道:“我都说好几遍了,还不够啊?” “不够, ”梁今曦笑道, “你有前科的。” 决裂的那一天,韩墨骁的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刀, 一刀接一刀地划破了所有好的瞬间,让梁今曦以为从头至尾都是他一个人在自作多情,韩院长好像从来没有哪一个瞬间是心肝情愿的,对他只有厌恶和憎恨,用恶心来形容他们的过往。 他只能一点点地回忆、怀疑、试探、自证,在韩墨骁总是躲避他的亲吻、把他和展鹏扯在一块、建议他赶紧和别人结婚、一心想着要撇他而去、将白墨卿的表带视若珍宝、甚至亲口说出从没爱过他等等的所有信息中,试图找到相反的证据和论点。 “什么前科?”韩墨骁不服,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写字是骗过你,这件事没有。” “好,你说没有就没有。”梁四爷亲了亲他气鼓鼓的脸,轻易地把他不想承认的事翻了篇。 他毕竟还是找到了很少的证据,譬如写着“墨逆于心”那副字,譬如那个小心翼翼的吻,譬如偷偷去华北接他。 很够了。 他还是那句话,哪怕韩墨骁只是对他有一点点好感,他已甘之如饴。 “骁骁。”他将人重新压住,暧昧地吻着他的脖子。 “我好累,”韩墨骁无力地拍拍他的背,“我想睡觉。” “不行,”梁四爷格外执着,“你刚刚才说过爱我,这次是全新的。” “什么新的旧的,”韩墨骁随口笑道,“我还能把第一次再给你一回吗?” 梁今曦一愣:“你和白墨卿没有……?” 韩墨骁自己说漏了嘴,这时候才觉得臊得慌,其实这种时候提起大哥实在不应该,可又不想再让人误会下去,便道:“我拿他当亲哥哥看,他是最好的人,你别胡乱想他。” 梁四爷吻了一下他的脑袋:“想他做什么,我只会想我们小韩院长。” 韩墨骁把脸贴在他结实的胸膛,闭着眼蹭了蹭:“除了你,我也没有过别人,开心了吧?快睡觉。” “……” 好一会儿没听到梁四爷回话,韩墨骁以为他也快睡着了,可这样相互压着睡不舒服,便想让他换个姿势,一仰头却发现这人居然流鼻血了! 殷红的血慢慢地从他鼻管往外流,这个疯子却还盯着他咧嘴笑着。 “哎,流血了!”韩墨骁吓了一跳,说着便要起身去找毛巾给他擦。 “别走,”梁今曦随便抓了件衣服擦了,把人捞回来抱回怀里,“别走,让我再抱一会儿。” “不要紧吗?”韩墨骁不放心地问,“是不是还受了别的伤,是头吗?” 梁今曦摇头,沉沉道:“是你太坏了,小狐狸。” 他最开始是真的不在意,后来在意的也是韩院长先爱了别人,和别人有了他没有办法插入的记忆,将那个人慎重其事地放在心里,对他留下的遗物那么珍惜。 可突然知道这个人身心原来都属于自己、且从未属于过他人这件事,依旧让算得上一把年纪的梁四爷受到不小冲击。 当然,是很好的冲击。 韩墨骁脸一红:“你流鼻血也不该是这种时候吧?” 难道他那句话比上床本身还香艳么…… 梁今曦没再解释,只笑着将人牢牢抱紧了。他控制情绪的能力向来不差,可这回唇角的弧度好像压也压不住。 那么久的醋虽然全白吃了,可人是他的,心也是他的,完完整整全是他的。 高兴了一会儿,梁四爷又难得反省起来:“第一次我是不是太凶了。” 韩墨骁回想了一下,笑着骂道:“是挺畜生的。” 差点没把他疼死,人还没到家就发烧了。 那天的种种于他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不过如今在想,他还是达到了他的目的,孩子们得到了很好的保护和照顾,他还找到了稳定的工作。 想到逢春院,韩墨骁突然想起一件事来,猛地坐起身要下床:“我得赶紧回去,不然逢春院要有危险了!” “怎么了?” “你二姐派人监视我们,”韩墨骁一边穿衣服一边道,“现在她肯定知道我又和你在一块了,铁定会生气,我先给他们打个电话让他们去躲躲。” “躲有什么用,”梁今曦笑着把人拉回来,“睡你的,他们不会有事。” “怎么不会有事,我……” 第141章 “她的人早被换了,”梁四爷一边剥他的衣服一边道,“现在守院子的人是我的。” “你的人?”韩墨骁眨了眨眼,想起那些人好像是换了一拨,这才放下心来,“你怎么都不跟我说,害得我提醒吊胆的。” “以后都和你说,”梁今曦把他重新罩在身下,“先来办件重要的事。” 韩墨骁的脸烧了起来:“什么?” “既然小韩院长觉得我第一次太畜生了,”梁四爷直接耍起了流氓,“梁某重新补一次给你?” 暧昧的呼吸声伴着炙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细细密密的吻也落在脸上,顺着韩墨骁的鼻子、嘴、下巴、颈脖往下。 梁四爷是个行动派,还没等人同意就开始补了。 韩院长真的很累,觉得自己也是疯了,伸手抱住他的腰,纵容他道:“那你能不能轻点?” 梁四爷沉沉笑两声,抬手扣住他的下颌盯着他的脸看,韩墨骁也不闪躲,就这么对视着。 “遵命,宝贝。”梁今曦说,在他眼皮上亲了两下。 …… 余韵渐渐散去,梁四爷心满意足地抱着他的小韩院长,时不时低头在他肩上蹭一蹭,温声道:“困了就睡,一会儿帮你洗澡。” “嗯。”韩墨骁应了一声,把手放在他搭在他腰间的手臂上,无意识地抚摸着上面的纱布,缓缓地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开始迷糊了。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耳边有人很幼稚地说:“该你问我了,小韩院长。” “不是让我睡觉么,”韩墨骁困得眼皮都睁不开,声音哑哑的,“要我问你什么?” “问我爱不爱你。” 韩墨骁怔了一瞬,好像立刻就醒了。 他没忘了昨天这个人进包间时直接走向亲戚的样子。他是看到他了依然先去查看亲戚伤势,还是真的只是因为他躺在地上所以没先看到他? 他不敢知道答案,只能自欺欺人地认为就是前者。 可是他也明白,区区一个韩墨骁,如何去跟整个梁家比? “我不问,你也别说,”他轻声道,“我要睡了。” 梁今曦低头,看见一颗晶莹剔透的泪在小韩院长乌黑的睫毛根部的角落形成,从很小很小快速涨得像黄豆那么大,但还没等它滑下脸颊,他便翻了个身,那颗泪珠也消失不见了。 梁今曦也不再说话,皱着眉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 过了一会儿,韩墨骁又转过身来将他抱紧,在他怀里轻声说:“天亮之前,我都爱你。” 梁今曦将人搂紧,重重地亲了一下他的头顶。 …… 梁四爷向来爱早起,不管头一天晚上闹得有多晚,第二天韩墨骁醒来时,身边几乎都是空无一人。可这回等他再睁眼,却发现天虽然已经大亮,梁今曦还躺在他身后,将他拥在怀里,闭着眼依然睡着。 韩墨骁想起身,又怕惊动他,便轻轻拿起他的手想脱离他的怀抱,可试了两次都拿不动,梁四爷明明睡着,环着他的手却在用力,显然早就醒了。 “我该走了。”韩墨骁低低道。 梁今曦充耳不闻,依旧固执地抱着他,固执地闭着眼,固执地将他按在他胸前,好像这样就可以不允许第二天到来,不允许韩墨骁不再爱他。 三十岁的爷们像个抱着玩具不愿意撒手的孩子。 可是第二天终究已经来了。 悬在他们之间的问题依旧没有解决。 在他怀里又躺了一会儿,韩墨骁仰头把嘴唇贴在他唇上,轻轻地含了一会儿。梁今曦没有动,甚至都没有回应,直到韩墨骁退开,才低声问:“这是你第几次主动吻我?” 他还是闭着眼,声线冷淡而低沉,好像无论什么时候情绪都很克制。 韩墨骁却从来不是一个能克制情绪的人,闻言眼睛立刻酸了。 哪有人真能隔夜就跟心爱的人生分呢?不过都是强装的冷漠罢了。 “第二次吧,以前偷着亲过了。”他没哭出声音来,但梁今曦好像已经知道他不好,托住他的后脑往自己肩上按,巧妙地把他的眼泪都留在自己身上。 “就两次,”梁四爷爱惜地吻着他的耳垂,“不够。” 韩墨骁抓着他的睡衣,泪水很快在上面留下两小滩湿痕:“我不要你了。” 梁今曦猛地睁眼,眼中布满了因彻夜未眠而产生的血丝,沉声道:“不行。” 第72章 “已经第二天了, ”韩墨骁别过头不肯看他,“我不爱你了。” “不行,”梁今曦扣住他的下巴, “你要继续爱我。” “你凭什么这么要求我?我跟梁家的谁搁在一块, 你都会把我放在后面不是吗?”韩墨骁终于忍不住,擦了把往下砸的眼泪道, “就连昨天你也是先确认了冯庆武没事,才转头看我的。” “我虽然什么都不是,”他抬眼看着眼前人英俊的脸,夹着泪水笑了, “可我爱的人要是总这样, 那我也不要爱他了。你救了我,也替我解决了麻烦, 我很感激。” 梁今曦瞳仁微缩:“骁骁……” “昨晚的事,”韩墨骁抿了抿唇, 把眼泪逼回去, “就算我已经算谢过你了,好吗?除了这个,我也没有其他你看得上的东西。” 听到他把昨晚的一切又用别的东西掩埋和否定, 梁今曦像再一次被子弹击穿,只觉浑身冰冷。 第142章 “我不要你谢我, ”他猛地把他抱进怀里,皱着眉沉声道,“是我没有先认出你, 对不起。” 当时韩墨骁脸上又是血又是酒液, 他的确先看到在沙发上喘着大气咳嗽的冯庆武,也没料到包间里另一个居然会是他。 可连自己的人都没认出来, 他实在无从狡辩。 “原来只是没认出来,那是我太小心眼了,”韩墨骁轻轻将他挣脱,牵起唇角笑了笑,又道,“其实是什么原因都不重要了,你身上责任和担子重,梁家也离不开你,做什么选择我都理解的。” 他转身下床,走了两步又扭头道:“昨天的衣服脏了,还得再穿你这儿一套衣服走,就不跟你客气了。“ 说罢,他走到衣帽间打开给他准备的那个衣柜,随便拿了一套衣服换上。 认识不到一年,他已经看过梁四爷很多样子,淡漠的、冷酷的、高高在上的、命令的、淡然的、浑气的、性感的、高兴的,也见过他因他说不爱他而失魂的样子,见过他因他说爱他而欣喜如狂的样子。 他大概已经把一个人所有的样子看完了,记住了。 可换好衣服出来,看到只批了一件睡袍、一脸灰寂地站在门外怔怔地看着他的梁今曦时,韩墨骁还是狠狠地心疼起来。 他总觉得自己是笼中山雀,而梁今曦是那个提着笼子的人,如今看来,这人又何尝不是带着万重枷锁?要走到同为男人的他身边,只怕得舍弃太多。 世事弄人,或许他们一开始就都错了。 “梁四爷,我走了。”他垂下眼将帽子戴在头上,对着他点了一下头,转身朝外去,却被梁今曦重新揽进怀里。 韩墨骁一惊,以为他还要做什么,他却只是沉默着在他颈脖间蹭了蹭,又将他抱紧了一点,轻声唤他:“骁骁。” 被他的气息包围着,离开的力气好像就开始散掉,韩墨骁忍住没有回手抱他,轻声道:“梁今曦,对不起。” 经历了那么多,天真早已一滴不剩,如今他已经太过清醒。 他浑身上下只有一颗真心还属于自己,如果有人想要,必须拿同等的东西来换,差一分、一毫都不行。 他的人生残破不堪,没有一件事是圆满的,如果有机会拥有爱情,他必须完完整整拥有那个人,否则就算勉强在一起,以他的偏执和愚顽,一样会继续斤斤计较,弄得两个人都疲惫不堪,到最后也是分道扬镳。 不如就此打住,还能留一些美好的片段。 脑袋被一只大手扣住,头顶有个嗓音几不可闻地说了句什么,但声音得太小,韩墨骁一只耳朵贴在梁今曦身上,另一只耳朵有点被他的手捂住了,没听清内容,问:“什么?” 梁四爷却不再说话,低头好像要吻他,终究只是在他眉心印了印,勾唇道:“再亲你又该闹脾气了。” 韩墨骁心里猛地一颤,像被划开了一个口子,什么都在往外淌,但他终究也挤出了一个笑容:“真要走了。” “去吧,”梁四爷后退一步将他放开,“我看着你。” 韩墨骁便转过身,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有两道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但是他没有回头。他自嘲地笑起来,这股子冷血劲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像他的身生父母。 出了梁公馆刚走几步,阿德便开车追了过来,将韩墨骁送回了逢春院。 院里的孩子们都对他这次遇险心有余悸,问了一堆问题,见他真的没事才放心下来。 又修整两天后,韩墨骁回公司上班,乔香寒也回来了。两人找时间聊了聊这次的事,对梁四爷给冯庆武的条件自是没什么话说。 王长龙心术不正,身子又被废了,这人自然不能再用,冯庆武那边会再找人直接去欣日拿货,香玉可以另外找代理去负责西江剩下三分之二的市场,不必和他再打交道。 韩墨骁年前便和上次遇到的黄伟河联系过,眼下正好和他把细节谈了,正式确认合作关系。西江市场是按面积划分好的,和冯庆武的那部分没有重叠,黄伟河也不用担心在西江要受他掣肘,很爽快就答应了香玉的条件,不到一周便亲自来了趟蒲州城把合同签好了。 至于冯庆武本人,不仅受了伤,回家还被他老子狠狠打了一顿,打得皮开肉绽、好不凄惨。梁四爷还特地派人去探望,确保他是真受了教训,现在他在家一边养伤一边关禁闭,以后也不许私自来蒲州。 “这人暂时是没有什么威胁了,”乔香寒叹了口气,“赚口饭吃真不容易,什么牛鬼蛇神都有,要不是有四爷在,他肯定还要报复我们。” 韩墨骁也叹了口气:“我欠他的,已经还不清了。” “还不清就不还了,”乔香寒打趣道,“以身相遇呗。” “别说笑了。”韩墨骁扯了扯嘴角想牵出一个笑来,却只能拉出很小的弧度。 “我还以为经过这件事,你们能解开心结,”乔香寒歪着头看他,“看来你们还是没有和好。” “也不是,”韩墨骁想了想,道,“以前我对他是有许多误会,如今该说的话都说开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到底是个男人,性别不对,再纠缠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韩墨骁两手摊开耸了耸肩,“我院里还有一堆孩子呢,二小姐发起疯来随便抱走一个我都够呛。” 第143章 “她应该只是吓吓你吧?对她来说,只要四爷还喜欢男人,就算没你也会有别人,”乔香寒道,又叹了口气,“不过她确实被四爷气得不轻,说四爷被你灌了迷魂汤,为了你跟她赌气,好久都不肯见她了。这次又涉及到张家的亲戚,她更上火。” 韩墨骁无奈笑笑:“那还真是对不住了,我也不知道我还能招惹上张家的亲戚。” “你有什么对不住的,都是那色胚自己作死!”乔香寒愤愤说完,又道,“我也劝过今昕,四爷都而立之年了,在做什么自己清楚,但她听不进去,非认为四爷是精神不正常才喜欢男人,还反问我万一齐玉也喜欢男的我同不同意。” 韩墨骁耳朵一竖:“你怎么回答的?” “我哪知道,”乔香寒道,“说起来我也算走遍了半个地球,自以为思想很先进了,可要真遇到只怕也没那么轻松能消化。不过齐玉最近正打算和林幼娜一块出国留学,不至于需要我担心这个吧?” “他要出国?”韩墨骁愣住了。 林幼娜这个名字他听到过,好像是个很喜欢乔齐玉的小姑娘。可这小子不是跟岑栋…… 这阵子乔齐玉虽然常来逢春院,但都是和小枫他们玩,平时练琴也不和韩墨骁聊心事了。韩院长偶尔见他闷闷不乐也问过一两次,他也不肯多说,他便只当他是青春期的多思多虑,又没理清和岑栋的关系才烦恼的。 难道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喜欢女生? “已经申请了学校,在办手续了,”乔香寒感慨道,“哎,那臭小子也长大了,前阵子天天往外跑,现在天天蹲在家里,说走之前要多陪陪我。” 韩墨骁隐隐有些担心,但也不知该说什么。 “你们家那品学兼优的韩松韩柏也要上大学了吧?”乔香寒问,“他们什么打算?” “他们俩一直形影不离的,读大学大概也会在一块,这样去哪里都有个照应,我不担心,”韩墨骁笑了笑,又道,“他们还说大学毕业就回蒲州,来香玉面试。” “蒲州好啊,有的是机会,”乔香寒也爽朗地笑了,“不过我们香玉只是一座小庙,他们这些优秀的高材生到时候可不一定看得上。” “那乔老板可要努力了,还有四年时间好好发展香玉。” “我一个人努力有什么用,你也不能偷懒。” 韩墨骁想了想,问:“你之前说想在欧洲弄个据点,这想法变没变?” “想啊,我去欧洲出一趟差就得三个多月,现在国内的商品经济发展得不错,香玉的摊子也会越来越大,我再要走那么久就不方便了,要是有人在那边替我去欧洲各个国家选品,我会省事很多,”乔香寒叹着气道,“可是那边没什么信得过的人,涉及到选品和进货,也不是谁都能做的。” 齐玉倒是正好要去英国读书,但他没学过做生意,年纪也还小,这件事至少要等他大学毕业再做打算。 “你要是信得过我,”韩墨骁道,“或许我可以去试试。” “真的?”乔香寒立刻两眼放光,“你的眼光和能力,我再放心不过。不过你要是走了,逢春院怎么办?” 韩墨骁目的达到,又笑笑:“是啊,孩子们没人照顾,暂时恐怕不行。” “你……”乔香寒秀眉微蹙,“难道是真的想走?你和梁四爷真就这么算了?” “骗你的,一院子小豆丁,我哪儿都去不了,”韩墨骁指指她的额头,“乔女士,不能皱眉哦,要长皱纹了。” “讨厌,不许胡说。”乔香寒连忙轻轻拍了拍自己的眉心,回屋抹护肤品去了。 韩墨骁看着她靓丽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目光瞥过《蒲洲日报》上的国际新闻,眉头又蹙了起来。 虽然他后退了,没有把梁今昕的宝贝弟弟扯到歪路上去,可经过冯庆武的事,他留在蒲州一天,对二小姐而言就是一个大隐患。眼下虽然有梁四爷的人帮忙盯着,保不齐这位姑奶奶哪天一个不高兴,他们院谁遭殃都不知道。 解决办法只有他走,走得越远越好。 看来不管离开的条件充不充分,这件事都得提前准备了。 他和梁今曦这次也算是敞开了心扉、心平气和地分道扬镳,之后他娶他的四奶奶,他带着彤彤出国读书。 从此一别两宽,不复相见。 他总是单方面被留在原地,对方或自愿、或被动地突然离开他,没有一次是他提前预知的、也没有一次是他有机会回应和完成的。 这回终于有人成全他,让他先离开。 只是这种生离的滋味,原来并不比死别更好过。 一只麻雀吱吱叫着从窗外飞过,韩墨骁扭头看了一眼,突然想起了展鹏。不知道他逃婚逃得还顺不顺利,那家伙大概真的是下了决心反抗,怕被家里追踪到,后面再也没打过电话来。 如果可以,有一个人获得自由也好。 第73章 张家客厅。 梁今昕蹙着细长的眉毛看着多日不见的四弟, 冷冷道:“你不是不认我这个姐姐,不见我么?” 安排在逢春院的那几个人没两天就被阿德带人打得鼻青脸肿,拿麻袋装了丢回了她院子里, 说抓到几只老鼠, 四爷让送回来,还请她看严点, 别在外面偷了东西,给她惹麻烦。 她还没发作,小四反倒摆起谱来,电话不接, 请也请不来, 她亲自上门都不见。 第144章 试问他们姐弟俩什么时候闹过这种别扭?! 这回就更别提了,那可是张家正儿八经的亲戚, 他一点脸面不给人家留,说完话连招呼都没跟她打就跑了! 简直荒谬! “之前没想好, 见你也是白见, ”梁今曦在她身旁坐下,把旁边的佣人支开道,“去给我切个果盘。” “把冯家都得罪透了, ”梁今昕白了他一眼,“你还有心情吃果盘?” “该谈的谈妥了, 冯庆武要的我也给了,冯家还有什么不满?”梁今曦不以为意,“冯老爷要是心疼, 该打电话去骂提出这个建议的冯二叔, 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还狡辩!”梁今昕简直怒火中烧,“都像你这样得饶人处不饶人, 亲朋好友早晚会被你得罪光,我看你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梁今曦反问:“乔香寒要是真被欺负了,你能放过那小兔崽子?” “你!”四弟显然是有备而来,梁今昕不由更生气,拍着桌子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为谁出气,鬼迷心窍!” 梁今曦见她把养得白白嫩嫩的手都拍红了,便伸手去拿她的腕子,被她狠狠刮了一眼,抬手给打开了。 “嘶……”梁四爷眉头一皱,故意喊起疼来。 “现在知道疼了?”梁今昕反手一把拉住他,折起他的袖子边看边骂,“冯家那小畜生手上要是有功夫,你这爪子还要不要了?” “衣服薄才见了血,”梁今曦见好就收,“要是穿了外套,皮都破不了。” “还骗我!我都问过何院长了,缝了好几针,”梁今昕抬手在弟弟肩上重重锤了一下,眼睛也红了,“上次差点连命都没了,如今出院才多久,又把自己给弄伤了,你是存心要气死我。” “堂堂市长夫人,这都要哭,”梁今曦抽了张纸手帕替她擦脸,笑道,“当年单枪匹马上匪山跟岑司令叫板要人的气魄都哪儿去了?” “别动,妆都被你擦花了,”梁今昕抢过纸手帕拭了拭眼尾的泪,“当年那是逼不得已,你现在都多大了,还这么莽撞,我能不担心么?” “说了没事,别瞎想。” “你要是真想让我别瞎想,”梁今昕道,“就赶紧给我把婚结了。” “你能不能就当我天生是个怪物?”见她又往结婚上扯,梁今曦无奈道,“非要把一个无辜的姑娘栓在梁家,只会害了人一辈子。” “不能,你答应过我会结婚!”梁今昕又激动起来,拉住他的手劝道,“你听姐的话,等你姐夫回来就给你介绍他堂妹,那个小姑娘很漂亮,性格也好,你姐夫那么看重你,以后亲上加亲,不会亏待你的,你去见见,一定会喜……” “我不喜欢女人,”梁今曦打断她,皱着眉道,“不见,以后都不见,今天来也就为这个事。” “不行!”梁今昕死死抓着他的手,“你为了那韩墨骁,不管梁家、也不管自己了?你想过后果没有?听话,我再带你去治病,我给你找全世界最好的医生,开最新的药,等你治好了,我们再……” “姐,治了这么些年,效果怎么样你我心里都清楚,”梁今曦顿了顿,淡声道,“再折腾下去,你弟弟真要成废人了。” 梁今惊愕地看着他,抱住他放声大哭起来。 这些年小四受过的罪,她比谁都清楚,他一直硬扛着,一句话都不说,一声苦都不诉。可他再能扛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是血肉之躯,他会痛、会难受、会因为电击和药物的摧残呕吐不止、寝食难安,有段时间甚至连话都说不利索…… 她是他亲姐姐,看着他受尽折磨,心里又岂会不痛?她恨那同性恋的病毒或基因,恨那悖德的恶心玩意儿缠上她最优秀、最听话的弟弟,恨它毁了他本该和某个女子琴瑟和鸣、儿女双全的一辈子。 要是他能喜欢女人,该有多好…… “你怎么这么不争气!你不是治好了吗?”她捶打着梁今曦的手臂,泪流满面,“不是开始相亲、答应结婚了吗?” “我本来也没爱过谁,想着妥协算了。但你选的那些姑娘都太好,我看来看去,实在下不了手祸害,后来又遇着小韩院长,”梁今曦勾了勾唇,“我总忍不住要想他,老是被他牵动情绪,吃多少药都不顶用,我就知道治不好了。” “果然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那个韩墨骁!我要杀了他!”梁今昕恨得咬牙切齿,“我明天就把他和那些小崽子全部赶出蒲州,永远不许他们回来!” “我就剩这一个宝贝了,”梁今曦压着性子和她商量,“你大发慈悲,给我留着行吗?” “不行!都是我的错,”梁今昕重重擦了下眼泪,“我应该早些把他处理掉,而不是等到现在。” 一早处理掉,四弟也不会陷得这么深了。 “别动他,”梁今曦重重皱了下眉,声音也冷了,“我跟谁都能翻脸,跟你可不能。” 梁今昕闻言猛地一怔,猩红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顿时将白嫩柔软的肉掐出了好几条血印子。 是啊,梁家欠了小四很多,他什么都放弃,就这么一个宝贝了。 可是他姓梁! 他的名字记在梁家族谱上,吃梁家的米长大,身体里流着梁家的血,死了也得去梁家列祖列宗跟前磕头尽孝! 她是他亲姐姐,怎么能让他就这么自毁前程、被世人唾弃谩骂,怎么能答应他就这么断子绝孙! 第145章 “你就紧张你那心肝宝贝,想过弟妹没有?”梁今昕仰头看着英俊沉稳的弟弟,冷声道,“别人要是知道梁家当家的是个神经病、欣日总经理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他们要怎么看你?怎么看小五小六?以后谁敢跟欣日做生意?谁敢把女儿嫁给小五?!你让我们全家以后在别人跟前怎么抬头做人?!” “小五生性烂漫,根本不在乎这些,你也不用担心小六,”梁今曦替她把泪擦了,正色道,“我打算培养她,等她大学毕业就把公司交给她,我退出。到时候谁敢看不起欣日的新晋总经理?” 如果非得在梁家和韩院长之间做选择,他选择都要。 不过他要的是梁家和欣日的安然无恙、稳固发展,这当家人却不一定得一直是他。 小五不喜欢就算了,小六这一个多月的实习表现却是很让人亮眼的:不仅专业知识学得很快,她那小脑瓜里的许多想法颇有三哥当年的样子,对做生意也是真感兴趣,也已经决定就在蒲州大学读商业管理,方便两边兼顾。 她虽还稚嫩,假以时日不会比他做得差。 到时候他就以身体自枪伤之后就不好为由,退出欣日的管理,让小六上位。 那只狠心的小狐狸就没理由再推开他了。 “你是真无药可救了?!”梁今昕几乎目眦欲裂,“这么大的家业你让一个小姑娘去管?你是不是想为了一个男人身败名裂?” “不想我真的身败名裂,你就别再插手,”梁今曦毫不让步,“否则我就让六妹把我这个神经病公开赶出公司,只要她大义灭亲,欣日的生意照样做。” 正好韩院长想再读一次大学,他大可以陪他走得远远的,念书去。 “哼,想得挺美,”梁今昕冷哼,“你以为他们当初不让我主事,过几年就会答应让小六上?就算你扶她上去,她一个丫头片子,坐得稳吗?” “我是走了不是死了,”梁今曦凤目微沉,“给我妹妹撑个腰的功夫还是有的。” 明面上的小六得学会自己处理,暗的脏的,只要有人敢冲她来,他也当仁不让。 不过二姐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他。看来除了把阿德留给小六,还得再做些其他准备。 梁今昕怒道:“小六总要嫁人的!梁家还姓不姓梁了?” “你之所以喜欢乔香寒,不就是因为她给自己争出了一片天?”梁今曦道,“小六将来怎么发展自有她的造化,我不会要她放弃理想,去做一个三从四德、洗手作羹汤的普通女人。” 梁今昕闻言一愣,却又哑口无言,良久才反应过来道:“乔香寒能一样吗?她和乔家是断了亲才来蒲州的!我们梁家百年基业、盘根错节,你当初好不容易才把生意收回来你忘了?!这才过了几年安生日子,说不要就不要了?” “我会替小六铺好路,”梁今曦不再和她争辩,面无表情道,“当家的是谁不重要,梁家没事就行。” “很好,看来我是劝不住你了,”梁今昕冷笑道,“你们一个一个这么离经叛道、罔顾人伦,不管家族死活,只顾自己任性快活,还要我这个姐姐做什么?” “我还管什么小五小六?你为了个不能传宗接代的男人都打算把梁家往外送了,”她呼了一口气,“我不如直接从蒲江跳下去,早点跟爹妈赔罪去。” “我最近一直在想,”见她果然拿出了杀手锏,梁今曦道,“你现在不仅只有柏林一个孩子了,希林还那么小,你真舍得离他们而去?” 二姐知道亲人是他的软肋,那次割腕也并非闹着玩,而是真的差点就没救回来。可如今希林一岁都不到,这招又实在凶险,她再用的可能性应该不大,否则就会像上次一样一声不吭直接跳了。 不过他这个姐姐实在是又狠又疯,他只能稍作提醒,不能真的激将她。 梁今昕轻蔑一笑:“难不成张家还养不活两个孩子?” “梁家也养活了我们,可有妈没妈的区别,你我都清楚,”梁今曦顿了顿,劝道,“二姐,没人有你的孩子重要,你别再伤害自己。” 梁今昕垂着眼帘拨弄着自己手上的指甲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笑起来:“你说得也对,一个男人罢了,我哪犯得着冒这种险。” “我可以不动他,”她擦了把眼泪,声音重新变得柔婉冷静,“可你得给我把婚结了,就算一辈子不碰你老婆,也得给我养她一辈子,保全梁家上下的名声、欣日的稳定。” “公司和梁家我会安排好,其他的你就别管了。”梁今曦不想再跟她谈下去,转身要走。 “你要是不结婚又非要跟他搅在一块,我就亲自动手。” 梁今曦脚步一顿,眉头重重皱了起来。 绕了半天,还是回到了这里。 “张家的堂妹会替你拒绝,你也不用再相亲,我会给你找个听话的女人替你守一辈子活寡,”梁今昕的脸上又恢复了从容,拿出一个小巧的圆形脂粉盒打开,用粉饼沾了点粉,对着小镜子一边补妆一边道,“只要四奶奶进了门,你在外面养多少男人我都不管。” 梁今曦面无表情垂眼听着,最后慢慢地将眼睛闭上了。 他想起琼斯很久之前说过的一句话:若有不好打发的也盯上了您的宝贝,您给还是不给? “你以为我很爱你姐夫吗?”补完妆,梁今昕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补完妆的脸上也再看不见泪痕,“爸当年给我挑丈夫的时候你不在,我也寻死觅活地不答应,现在不也好好的?” 第146章 “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考虑,一个月之后,你和我找的女人先订婚,”她收拾好化妆品,对着弟弟的背影道,“保不保他,全在你。” 梁今曦放开握紧的拳头,铁着脸一言不发地出了门。 回到梁公馆,他把阿德喊进来吩咐道:“计划有变,上回让你办的事要越快越好。” “明白。” “去把小六给我找来。” “是。” 第74章 一场春雨下完后, 韩墨骁又一次听到了展鹏的消息。 电话是秦颖打的,说展鹏两天前已经被带回了展家。 “他怎么样?”韩墨骁问,“在哪找到的?” “人倒是没什么事, 就是钱花完了又不敢去银行取, 落魄得很,被展家的人脉在遂州的一个破庙找到的, 也不知道怎么跑那么远的地方去了,”秦颖又道,“我就是和你说一声,不用再帮忙留意了。“ “好, ”韩墨骁顿了顿, 还是问,“他家里现在是什么打算, 还催他结婚么?” “他闹得特别厉害,至少得看得牢牢的, 不让他再跑了吧?至于他的婚事怎么安排, 我也不大清楚。” “知道了,谢谢。” 外面的天还阴沉沉的,让人的心情也跟着沉闷起来。 展鹏的消息, 梁四爷自然比他先知道,但他想了又想, 还是给梁公馆打了个电话。 距离最后一次见面已经一周了,期间梁今曦给韩墨骁打过一次电话,但他没接, 示意听电话的韩枫说他不在, 有事可以转告。梁四爷说没有,问了彤彤两句, 听说她已经睡了便挂了。 “梁四爷,我是韩墨骁,”韩墨骁开门见山道,“听说展鹏被抓回去了,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得告诉您一声。” “你说,”梁四爷道,又笑了一声,“小韩院长总是一转身就和我这么生分。” “……”韩墨骁一时语塞,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继续说正事,“我本不该越俎代庖,可眼下展家看得太牢,展鹏估计是没有机会再求救了,你要是不帮他,他可能会出事。” 梁今曦闻言便也收了调侃他的心思,正色道:“怎么?” “展鹏之所以宁愿躲到破庙里也不肯听家里的安排去结婚,不是因为他不喜欢那个姑娘,而是因为……”韩墨骁犹豫了一瞬,还是道,“他不喜欢女人,喜欢同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才道:“接着说。” “他不想让你知道的,但眼下能帮他的只有你了,”韩墨骁顿了顿,又道,“其实上次你和秦颖走了没多久,他就给我打了电话,说死也不会跟女人结婚,现在被抓了回去,估计要弄个鱼死网破。” 他和展鹏虽然以前确实很不对付,但也算相识一场,要是他真的出什么事,他估计也会良心不安。 “知道了,”梁今曦道,“交给我。” 韩墨骁微微松了口气,又道:“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尽管说。” “好,替他谢你。” “那我挂了。”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四爷找我有事吗?” “小韩院长,”低沉悦耳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仿佛那人的呼吸就在耳边,韩墨骁心神一晃,又听得他沉沉道,“你不会以为咱们的事就这么算了吧?我可没有答应。” 韩墨骁那漏了一拍的心脏立刻活蹦乱动起来,咚咚地打在胸腔上,他握紧电话线迫使自己冷静,道:“咱们有什么事?” “你不问,也不让我说的事。” 这人果然阴险得很,只一句话便叫人心乱如麻。 韩墨骁低声道:“我要睡了,再见。” “睡吧,”梁四爷笑了一声,“很快会再见的。” “啊?”韩墨骁一愣,电话却已经被挂断了。 啧! 这叫人怎么睡得着! 他把电话重重一挂,转身瞥到自己突然练了好几天的小篆,拿过毛笔沾了墨,“唰唰”画了两笔,工整的纸面上出现一个巨大的黑色叉叉。 他胡乱又添了几笔,把笔一丢,烦躁地回屋去了。 -------- 梁公馆,后花园。 梁今晴正满头大汗地蹲着马步,累得小脸煞白,一打眼看见梁四爷过来了,立马叫道:“四哥哥你快点救救我!” “蹲好。”一边的阿德面无表情地动了动手腕,手指粗的棍子便不轻不重地打在六小姐小腿上,疼得她大叫起来。 “臭阿德!我再也不想理你了!”梁今晴骂道,可又担心再挨打,只得又乖乖蹲好,愁眉苦脸地看着梁四爷。 梁今曦抬了抬下巴,阿德便收了棍子对梁今晴道:“今天到此结束,明天早上六点我会在六小姐门口等。” “你快走我不想看见你!”梁今晴气哄哄地把人赶走,拿过石桌上的毛巾擦着汗,坐到梁四爷旁边的石凳上委屈地说,“四哥我能不能不学了?阿德哥每天六点就要我起床练打靶,晚上还得学武术,现在都十点了,我白天除了上课还得去公司实习呢!他还打我!我快被折磨死了!” 上周四哥从张家一回来就把她丢给了阿德,让她学防身术和枪法,说担心以后也和香寒姐一样遇到危险。她本来觉得学一下也不错,可阿德实在是太魔鬼了,她感觉出生以来都没有这么累过。 “才十天就坚持不了了?”梁今曦微微勾唇,拍了下妹妹无精打采的脑袋。 第147章 “哎呀,你和二姐吵架,为什么是我在受罪啊?”梁今晴愁眉苦脸道,“香寒姐姐是因为身边没有厉害的人,那我就算做生意,不还有你和阿德哥哥吗?你们要是也都没空,我可以带保镖啊!” 再说了,她又不需要像香寒姐那样自己去创业,就算以后要出门谈生意,谁又敢打梁家六小姐、市长小姑子的主意? “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梁四爷接过她的毛巾替她擦汗,“以后我不在,你五哥也是个常年不着家的,梁公馆可就全靠你了,你就算只有几下花架子,也不会有人敢随便小瞧你。” 当年二姐但凡能撂倒一两个来拉她的老妈子,再掏出枪来随便打碎点什么,那位不长眼睛的堂哥也不至于敢直接对她动手。 虽然他后来折了那堂哥一条腿,可当时二姐还是受了委屈的,以后他远在大洋彼岸,这账就更不能等着他回来再算了。 小六现在学也不晚,每天让阿德带着练两个小时,等大学毕业,一般人还真动不了她。 “梁公馆靠我?”梁今晴眨了眨眼,“四哥哥,你要去哪儿?” 梁今曦把毛巾丢回给她:“你四嫂去哪我就去哪。” 以韩院长那个脾气,现在只怕正计划着怎么远走高飞,和他断个彻底。而要让二姐不再盯着逢春院不放,那个一根筋的脑袋瓜想到的第一件事只怕就是出国、回欧洲,以后山高水远,再也见不到了,二姐应该就放心了。 至于心里怎么难过,怕是只有他的枕头知道了。 “啧啧啧,都这样了你还想让人家给我当嫂子呢?”梁今晴一边咋舌一边摇头道,“没想到我四哥坠入爱河也和那些凡夫俗子没什么两样,一样的鬼迷日眼。” “没大没小,”梁四爷轻轻在她额头上拍了一掌,“怎么说你四哥的?” “难道不是吗?我看啊,他可是一点都不喜欢你。” “放屁,”梁四爷冷哼,“你个小丫头懂什么? ” “本来就是,”梁今晴也仰头轻哼一声,“以前就算了,这次你救了他,他总不该再怨你才是,简直太过分了。” “谁跟你说他怨我?”梁四爷乐了,“你的眼线是谁?情报工作做得这么差,该扣钱了。” “他那天在梁公馆骂得可难听,全家上上下下都听见了!”梁今晴翻了个白眼,“你带着伤在二姐家帮他讨公道,他倒好,叉着腰对着花园骂了你大半天,哪有这样的!” 梁四爷斟酌了一下用词,对妹妹说:“你就当那是我们的情趣,他骂得越凶,说明他越担心我,四哥心里越高兴。” “什么?你!”梁今晴闻言羞得满脸通红,捂着脸嗔怒道,“四哥,你能不能注意点分寸!我都还没成年呢,才不要听你们的情趣!” 梁四爷哈哈大笑:“以后不许再说人家坏话。” “知道了,”梁今晴小脸依然红着,眼里带着点八卦的神色,“我还听说二姐把姐夫家那个堂妹拒绝了,她不反对你喜欢同性了?” 梁今曦唇角的弧度一凝,淡淡道:“跟你说得够多了,不许再瞎打听。” “这不许那不许,哼,”梁今晴却没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歪着脑袋做了个鬼脸,“那你刚才说四嫂去哪你去哪,这话什么意思?” 梁今曦看了她一会儿,将她带回书房把要将公司交给她的想法同她说了。 让他欣慰的是,这小丫头虽然全程都咋咋呼呼的,倒也没有自我否定说不行。兄妹两聊完之后,她反倒有些兴奋,也有些跃跃欲试了。 “别想着现在就坐我的位置,”梁四爷敲了敲她的脑袋,“你现在连小五都不如。” “梁总放心,我会努力的!”梁今晴嘿嘿一笑,又道,“不过四哥,你为了四嫂放弃这么多,真的值得吗?” 这可是欣日总经理的位置,下面管理的公司随便数一数都有几十间,生意版图遍布全国,还和很多外企有合作。 这么大的企业家,四哥说不干就不干了? “等你谈了恋爱就知道值不值得了。” “那我可不要,”梁今晴头一扭,挺起胸膛道,“我立志要做香寒姐那样的企业家,创造更多工作岗位,生产更多产品,为国家交更多的税,走实业强国路线,嗯…我还 可以给军队提供后勤物资,给岑伯伯的部队捐钱□□支弹药,间接参与保家卫国!反正我很忙的,没时间谈恋爱。” 梁今曦听着她的豪言壮语,端起茶杯,笑着摇了摇头。 “哎呀,四哥,”梁今晴又担心起来,“连你这个男的二姐都催着结婚,到时候她会不会也天天逼我去相亲啊?” “她要是催你,你就拉你五哥出来当挡箭牌,”梁四爷笑道,“反正他也不着家,二姐管不到他。” “好主意!”梁今晴又高兴起来,“反正有你和五哥在呢,要是到时候她也逼我,你们可要帮我呀!” 梁今曦笑着应了,想到二姐说的一个月期限,又蹙了蹙眉。这一个月内,必须要解决问题,否则后面韩院长就真的危险了。 这时门被敲响,阿德进来了,打完招呼后看了梁今晴一眼。 “又是我不能听的悄悄话?”梁今晴见状,自觉地站起来往外走,“好好好,我走就是了。” “四爷,”阿德把一个信封放在梁今曦桌上,“这是那边的回函,刚到的。” 第148章 梁今曦拿起来看了一下,问:“交代你的另外一件事呢?” “办妥了,三天后可以拿到东西。” “好好准备一下,”梁四爷勾了勾唇,“三天后去逢春院。二姐那边你盯紧点,这段时间有什么人进出张家,尤其是找她的,都给我一个个查清楚。” “四爷放心,阿邦他们一直没离开过。” 第75章 周六, 午后。 一辆卡车停在逢春院门口,乔齐玉从车上跳下来,一边指挥工人一边推开院门对里面喊道:“韩枫, 杉杉!出来帮忙!” “来了!” “我的妈呀, 乔家大少爷,”韩枫跑到门口看着车上满满一卡车的东西, 目瞪口呆道,“你这是要搬到我们院来住啊?” 乔齐玉笑嘻嘻地用手肘架着他的肩膀:“你想让我来啊?” “你想来就来咯,”韩枫挠挠头,有些犯难道, “不过你东西太多了, 我那个房间放不下的。” “那怎么办?”乔齐玉皱起眉头,噘着嘴道, “本少爷可睡不惯你们这儿的硬床板,平时也得用大桌子写作业, 还有我的书, 全是世界名著,总不能随便堆吧!” “哎呀真是,”韩枫想了想, 不情不愿道,“算了, 我搬到小松哥他们房间去吧,他和小柏哥住校了,周末也不回来, 我的房间让给你好了。” “真的?” “我说话算数!” “好兄弟, 真仗义!”乔齐玉突然拉过韩枫抱着他拍了拍背。 “你干嘛这么肉麻?”韩枫被他抱得一脸懵,如临大敌道, “你又闯祸了?被你姐赶出来了?” “搬这么多东西过来,”韩墨骁见院子里很快就堆满了东西,走过来道,“齐玉,怎么了?” “哇,这是我我想要的台灯!”毛豆指着一个包装精美、上面画着台灯的盒子道,“这都洋文,这是进口的吧?” “韩老师,”乔齐玉笑了笑,“我过几天就要去英国读书了,来跟你们道个别。” “你真的要出国啊,”韩枫闻言皱起眉头道,“还这么快就要走?” “好远啊,去多久?”韩杉也道,“放寒暑假会回来吗?” “早点过去早点习惯新环境,也没什么不好的,”乔齐玉又笑了一下,“不过回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反正会挺久的吧,不过我要是不回来,我姐过年也去看我。” “可是我们会想你的,”彤彤这两天正感冒着,头上还贴着退烧贴,眨巴着大眼睛道,“齐玉哥哥,你不想彤彤吗?” “我当然会想你呀,”乔齐玉蹲下来捏了捏她的脸,“哥哥给你打电话,给你寄好吃的,好不好?” “嗯!拉勾!” 乔齐玉跟她拉完勾,起身给大家一一送了带来的东西,有给韩枫的新床垫和上次该赔给他的新拖鞋,给韩杉的新书桌和世界名著,给孩子们的玩具和台灯,还有给婶娘的老花镜,给韩墨骁的砚台。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他想得到的、逢春院用得上的东西。 大家自然是又喜又悲,晚上吃饭一个劲地往他碗里塞菜,连韩枫都没跟他斗嘴。 吃过饭,韩枫要他留下来睡觉,还说要将自己的新床垫让给他先睡。 “好意我心领了,但是真的要回去了,”乔齐玉笑笑,“我姐还在等我呢!” “好吧,”韩枫叹了口气,突然看了一眼大门的方向,小声嘀咕道,“最近你和岑栋哥怎么都是分开来的,今天你来了,他又没来。” 不过岑栋来得很少,他们也不敢打电话去岑司令家,已经好一阵子没见过他了。 乔齐玉脸色一僵,当作没听见,对韩墨骁道:“韩老师,我走了。” “等一下,我有话要问你,”韩墨骁将他拉进书房,低声问,“跟岑栋怎么了?” “没事啊,”乔齐玉勉强一笑,“玩不到一起,就……” “你出国的事,他知不知道?” “知道。”乔齐玉说完便垂下眼,眼皮和鼻头已经红了。 “你们俩……”韩墨骁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没有去戳破什么,只道,“你们俩现在都年少气盛的,有什么矛盾和心结,好好说清楚,不要留遗憾。” 乔齐玉点了点头,突然抬头问:“韩老师,你想和梁四爷在一起吗?” 韩墨骁一愣,这小子真是聪明又刁钻,不问能不能,会不会,只问想不想。 “我想,”他笑了笑,语重心长道,“只是有些时候,不是我想就可以的。” 就算他表面装得再拿得起放得下,每天晚上都还是严重失眠。 “那你放心好了,四爷和岑栋那个胆小鬼不一样,”乔齐玉话说道一半,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他一定会想办法跟你在一起的。” “怎么哭上了?”韩墨骁连忙替他擦眼泪,“他欺负你了?” 岑栋那小子上次找他聊完天,说着要再来找他喝茶,也没再来过,如今人都要走了,还这么个烂摊子,人也不出现,不知道两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乔齐玉只是摇头:“反正我以后再也不要见他了,胆小鬼。” “我瞧他平时也不是个莽撞的,”韩墨骁劝道,“他要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定有他的道理。” “他就是太理智了你知道吗?”乔齐玉抬起手背擦了把眼泪,“亏他还是个当兵的,我都不怕,他怕什么?考虑那么多没有发生过的事,简直婆婆妈妈,有什么我们一起面对不行吗?胆小鬼!混蛋!” 第149章 “或许正是因为他考虑得比你多、比你深,才更难以下决定,”韩墨骁道,“等你再长大一点或许就能明白了。” 换做他是岑栋,兴许也害怕因为自己的私欲而将这么一个鲜活快乐、无忧无虑的少年拖入荆棘丛里。 有时候不去某个人身边,反而是对那个人最好的保护。 “我现在就明白,他就是没那么喜欢我,”乔齐玉红着眼道,“那我就走得远远的,如他所愿!” 韩墨骁一惊:“你不会是因为跟他赌气才出国的吧?出国之后什么都得你自己操办,你能行吗?” “我可以学啊,留下来又有什么意思?”乔齐玉吸了吸鼻子,“去哪上大学不是上?我姐也希望我出去看看,我正好顺便散散心,说不定国外好玩得紧,我一下就把他给忘了。” 事已至此,韩墨骁也只得道:“那你好歹跟人家也去告个别。” “不去,”乔齐玉道,“你也不许告诉他我什么时候走。” “……” “老师你保证!” “知道了,不说就是,”韩墨骁只得依他,想了想又道,“说不定我不久之后也会去英国,到时候又能见面了。” “真的?”乔齐玉惊喜道,“什么时候?” “和你一样,出去躲人,”韩墨骁点头,又道,“不过现在条件不成熟,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成。” 钱倒不是问题了。 梁公馆的资助没有断,乔齐玉和岑栋过完年后也拉着家里给逢春院弄了一个小基金,用基金投资收益定期拨款到院里,加上他的工资,孩子们以后的生活费是够的。 可是其他人也就算了,冲冲他们几个还小,万一有什么事,婶娘一个人拿不定主意,柳芽已经出嫁,也不便经常回来住,就这么走肯定是不行的。 韩墨骁想了好多个晚上也没想出什么法子来,只能从长计议。 “那还是算了吧,”乔齐玉的嘴角立刻垮了,“四爷那性子,不会放你走的。” “我又不归他管,”韩墨骁随口道,“天色晚了,回去吧。” 乔齐玉便出去跟大家约好送船的时间,又要求所有人都跟他拉勾,约定不许告诉岑栋才离开。 蒲州的春天雨水丰隆,连着下了两三天的雨,直到乔齐玉走的那天还没停。 韩墨骁担心感冒刚好的彤彤又复发,便提前和他打了电话送别,第二天其他人都去给他送行,下午王婶娘又被柳芽神神秘秘喊到许家去了,韩墨骁便请了半天假回来陪她。 彤彤吵着要去喂鸡,韩墨骁便给她拿了装了谷子的瓢斗,自己回书房练字。 没多久,原本收住的雨势又渐渐大了起来。彤彤还蹲在笼子前跟芦花鸡讲话,虽然鸡笼上方有遮雨棚,但还是有少量雨滴往她身上飘。 天还冷着,韩墨骁担心她又着凉,拿了伞想把她牵回屋里。 刚踏出房门,院子外虚掩的大门便被“吱呀”一声推开,一柄纯黑的伞出现在雨幕中,伞下的男人身穿深蓝色的西装,缓缓走了进来。 彤彤听到开门声后扭头,看清男人的脸后立刻站起来奔进了雨里:“伯伯!” 韩墨骁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便见那柄黑伞快速低了头朝彤彤遮过去,伞下伸出一只有力的大手将彤彤抱了起来。伞面上抬,雨滴倾泻而下,露出一张清隽英俊的脸,锋利的五官搭配诗意却冷峻的眉眼,在雨幕的遮掩下显得比从前更有寒意。 男人单手抱着的女娃眉眼弯弯,娇嫩可爱的小脸和他形成鲜明对比,却又格外和谐。 雨点不断地打在屋檐上,发出密集且有节奏的声响,韩墨骁怔怔看着那一大一小朝自己靠近,忘了该说什么。 疯狂告白和抵死缠绵的那个晚上过去十三天后,他们又见面了。 韩墨骁定了定心神,装作若无其事和人打招呼:“梁四爷。” “韩院长,”梁今曦淡淡回了一句便别过眼看怀里的彤彤,顺手把伞递给他,问,“想我没有?” “m……”韩墨骁头皮都炸了,“没”字已经跳到嗓子眼却又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彤彤,只得生生咽了回去,心跳却已经被砸得乱了节奏。 他胡乱将伞收了放在门外,自己也进客厅了。 “想了,”彤彤抱着伯伯的脖子,嘟着小嘴道,“伯伯怎么好久都不来看我?” “这不是来了?” “阿德叔叔呢?” “停车去了,一会就来。” “他给彤彤带吃的了么?” 梁四爷轻笑:“不带吃的你是不是不让进?” “不会呀,”彤彤有些害羞地笑了笑,“我还有礼物要送给你们呢!” “什么礼物?” “你等着!”彤彤说着便下了地就要跑,被跟在后面的韩墨骁一把拉住:“外面下雨呢,干嘛去?” “去给伯伯和阿德叔叔抓小鸡。” 梁四爷送来的那几只芦花鸡已经下了好久的蛋了,但前阵子彤彤愣是不许他们再捡鸡蛋,说要看小鸡出壳儿。 韩枫他们也宠着她,用砖块砌了个能遮风挡雨的干燥地方,还拿篓子、棉被和棉花做了暖和的鸡窝,放了十几颗蛋进去,没多久便有一只母鸡上去抱窝。 那么冷的冬天刚过去,居然真的孵出几只滚圆的小鸡仔来。 韩墨骁原以为这几只小鸡又会被彤彤当宠物养着,没成想着小妮子居然是打算拿来送礼。 第150章 “你在这儿呆着,”韩墨骁正没借口逃跑,重新拿了伞道,“我帮你去抓。” “韩院长,我陪她去。”阿德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拎着一个蛋糕。 “阿德叔叔!”彤彤开心地跑过去,趴在蛋糕盒子上往里看,好奇道,“今天的蛋糕怎么不是白色的?彤彤最爱吃白色的奶油了。” “今天的蛋糕是巧克力味的,”梁四爷道,“你爸爸爱吃。” “爸爸爱吃,那彤彤也爱吃!”彤彤眯着眼睛笑了笑,又想起自己的任务,催道,“阿德叔叔,我带你去抓小鸡!” 阿德便把蛋糕递给韩院长,牵着彤彤走了。 韩院长和梁四爷大眼瞪小眼地互看了一会儿,终于想起该给人泡杯茶,不尴不尬地指了指椅子:“先坐吧。” 梁四爷闻言在椅子上坐下,将手肘撑在椅背上撑着下巴,依然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韩墨骁无视他的灼灼目光,将蛋糕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转身去柜子里拿茶叶。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韩墨骁低头,发现自己同手同脚走了好几步,脸一下子全红了。 不应该冲动表白的,他想。 说出来就赤条条的了,什么皮套都不管用。 第76章 韩院长滞滞地背对着人站, 在放着茶叶罐子的边柜前翻找茶叶,理不清自己的心情。 半个月不到,好像过了几年。 明明告完别走的, 再见面才知道自己没有放下。 真不争气啊, 韩墨骁。 正自嘲着,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韩墨骁拿了茶叶转身,发现梁今曦已经走到了自己跟前,不由后退了一小步,脚跟抵到柜子, 发出很小的声响。 已经肌肤相亲无数次了, 韩墨骁却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大抵因为梁四爷高他许多,靠得太近时有种因身形差异带来的压迫感, 总让人下意识觉得不好逃跑。 许是看出他的不自在,梁今曦并没有再向前, 站在距离韩院长两步远的地方, 狭长的凤眸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而后说:“没好好睡觉?眼睛里都有血丝了。” 他并没用往常上床之前那种暧昧甚至露骨的眼神看人,眼神很平静, 语气也很淡漠,可韩院长依然被他弄得有些无措, 破天荒地懊恼没有按时去理发,现在头发有些长,显得不够清爽;衣服穿得太随便, 看着像个小老头;黑眼圈太重, 像只大熊猫。 “睡得挺好的,只是最近工作比较忙。”韩墨骁干巴巴地应了一句, 拿着茶叶盖子绕过梁四爷走到茶几前坐下,拔掉小煤炉的进气盖。等拿烧水壶接了水过来,炉子里还有微火的碳已经又燃了。 梁今曦已经重新坐在椅子上,扭头看着院子对面蹲在鸡笼外面的彤彤正指挥阿德进去抓鸡,似乎没发现韩院长只拿了茶叶盖,忘了茶叶本身。 韩墨骁懊恼地又骂了自己一声,趁他不注意,快速转身去把茶叶连罐子一块拿了过来,把水壶放在炉子上,见他没发现,这才偷偷松了一口气,开口道:“四爷下次想见彤彤,让人给院里来个电话,我让小枫送她过去,或者请阿德来接她,不必大老远跑这么远。” “你不怕我把她扣下,”梁今曦扭头看他,“用来威胁你?” “四爷把她扣下,无非也就是好吃好喝地养着,”韩墨骁并不回头,继续说,“我不担心。” 再说就算他想养,梁二小姐还不答应呢。没结婚收养一个孤女,还想不想洗清同性恋嫌疑了? 过了一会儿,梁今曦才又说:“一段时间不见,又跟我生分了。” 韩墨骁不说话,像是默认。 梁今曦依旧看着他:“我来看你,顺便看她。” “劳四爷记挂,”韩墨骁终于转过头,礼貌地笑了一下,“我和逢春院一切都好。” “那就好。” 韩墨骁又问展鹏最近的情况。 梁今曦皱了皱眉,低声道:“不大好。” “怎么了?” “他和家里摊牌了,父母反应有些大,”梁今曦没有再细说,只道,“不过暂时应该还撑得住,我在想办法。” 韩墨骁点点头,又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幸而水渐渐地开了,手上有活要干便也不觉得多尴尬。 梁今曦也不再说话,静静看他洗盏泡茶。 韩墨骁拿小茶壶接了开水倒在那几个素色茶盏里烫杯,不知因为不常这么喝还是紧张,两回都被烫到了。 他故作镇静,无视被烫得发红的指头,舀了茶叶继续泡茶,暗暗懊恼今天怎么这么手笨脚乱。 梁四爷微微勾唇,没有出声戳破他。 逢春院的烧水壶是一把老式的长嘴大肚铜壶,壶嘴嘟嘟地在屋里冒着白气,好像把空气都熏得暖和了一些。 外面的雨依然没有停,屋内两人静静喝茶看雨,倒也和谐。 彤彤和阿德很快便抓好了几只最可爱的小鸡,用一个小的竹编笼子装了提过来。她毫不客气地爬到梁四爷腿上坐着,絮絮叨叨地交代他要怎么养鸡。 梁四爷含笑看着她,时不时点下头表示记下了,并承诺等小鸡长大就接彤彤去梁公馆看。谁也不许吃它们。 韩墨骁把蛋糕拆了,给在场的人一人切了一块,彤彤自然吃得很香,一个劲地夸梁四爷和阿德会选蛋糕,说巧克力的比青提的更好吃,小嘴简直比蛋糕还甜。 第151章 有天真的孩子在,韩院长倒也拐弯抹角地主动接了梁四爷几回话。 吃过蛋糕,韩墨骁给彤彤洗脸漱口,将她送回房里睡午觉。 梁今曦跟过来倚在门口继续看他熟练地照顾孩子,问要不要帮忙,韩墨骁只当他不存在,拿了绘本和平时一样给彤彤讲故事。 彤彤睡着后他起身,发现门口的人已经不见,出了门正要往客厅去,却发现梁今曦在他书房里。 天还下着雨,书房白天的光线也不好,梁四爷把灯开了,手里正拿着一本书随意翻着,见他过来抬眼问:“睡着了?” 韩墨骁点点头,走进去道:“四爷忙就先回吧,彤彤要睡两个小时。” 梁四爷不为所动:“我说了,我是来看你的。” “我没什么好看的。”韩墨骁走到书桌前把人赶走,拿过毛笔沾了墨,继续练字。 梁今曦走到门边把门关了,随手拿过一旁的墨条替他研墨,又看了看自己的袖子,道:“只有蓝袖添香,韩院长别嫌弃。” “梁今曦,”韩墨骁停下笔看着他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意思很明显,”梁四爷勾唇,“看你写字。” “你这样盯着我写不下去。” “怎么会?我不吵你,”梁今曦不为所动,“听说你在欧洲时,十多人围观也不影响你落笔。” 韩墨骁终于演不下去,把笔放下扭头看着他:“那是因为我不爱他们,在他们跟前,我不会出错。” 梁今曦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明显地怔了一下,缓缓地把墨条放下:“骁骁。” “别这么叫我,太亲昵了,我会乱做梦,”韩墨骁牵扯面部肌肉,拉出一个笑,“梁四爷,我承认我做不到,过了那一天,我还爱你。所以你就别再来折磨我了。” “我不是……” “走吧,”韩墨骁后退一步躲开他的手,脸上依旧笑着,眼睛已经红了,“我挺好的,现在你也看完了,快走吧。” 梁今曦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韩墨骁别开眼道:“我会离开这里。” “我知道,”梁今曦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这是给彤彤的,她成年之前你帮她代持。” “是什么?”韩墨骁看了一眼那无字的信封。 “逢春院的房契,”梁今曦道,“手续都办好了,你有空去房管所签个字。” 韩墨骁依然没有去接:“不用了,她会跟我走。” “我不是想绑住你们,”梁今曦把信封放在桌上,“房子在,你就不用担心留在这里的人会不会被赶出去,什么时候再回来也方便。” “那是我们的事,”韩墨骁在背后握着拳,短短的指甲陷进肉里,“和你无关。” “我知道你计划的未来里从来没有我,”梁今曦走过去将他的手拿过来,掰开了将信封塞进去,温声道,“那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自己挤进去?” 韩墨骁垂着眼不说话,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两片微微颤动的阴影。 他的未来是从没有过梁今曦,不是因为他不想将他放进去,而是因为他不敢。否则就算他走了,明明这人从来也没在过,自己去哪儿都还是会因为他的不在场而感到失落。 不期待,就不会失望, “打开看看,”梁今曦捏捏他的手,“还有一样东西,你应该会喜欢。” “什么?” “自己看。” 韩墨骁便把那信封拆了,将房契拿出来放在一边,把折好的另外一张纸拿了出来打开。 这是他曾读过的卡斯特兰大学的回函,回函中提到因他此前未办理休学手续,本已经按自动退学处理,但学校对他的个人遭遇深表同情,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他需要在办理相关手续和证件后,重新递交申请,通过审核后可以重新回到卡斯特兰大学继续未完成的学业。 落款处除了有责任部门的签章,还有他曾经的老师雷恩教授的亲笔签名。 “这是……”韩墨骁睁大眼睛,重新将短短的回函又看了一遍,语无伦次道,“我还能回去继续读?他们……你、你什么时候……” “知道你想读书的时候就在考虑了,”梁今曦弯了弯唇角,“你大概特别遗憾当初没能读完大学,如果再有机会,应该想回那里去。” 韩墨骁珍惜地抚摸着回函右下角那个印章和签名:“当初走得匆忙,后来也没有再和雷恩教授联系,没想到他还肯帮我。” “你是雷恩教授最优秀的学生之一,他知道你的事之后便尽心尽力在学校各部门奔走,这次多亏有他帮忙。” “如果真的能回去,我不会再让他失望了,”韩墨骁抬眼看着他,由衷道,“谢谢。” “我希望我们之间以后别再用到这些词,”梁今曦抬手蹭了蹭他的脸,“你知道的,我英文不好,又不喜欢学,去了英国得仰仗韩老师你时不时教几句,要是谢来谢去,别的话都没空讲了。” “你……去英国?” “我们韩院长要读书,还要带孩子,”梁四爷架着下巴微微蹙眉,“孩子也要上学,生活费房费也得自己赚,一个人大概够呛,有个帮手会从容很多。” 韩墨骁还是呆呆的,嘴巴微张着,好像反应不了他的话。 “骁骁,你和梁家我确实分不出谁更重要,但梁家还有很多人,我会培养一个人来接我的班,”梁今曦轻声道,“我要和你在一起。” 第152章 韩墨骁紧紧咬着下唇,眼眶渐渐地红了,低声道:“不要这样,你变了个人似的,我……我不习惯。” 梁四爷一向强势,长得也偏硬挺,无论是五官还是身形,都不是一个适合低声下气的形象,从前也极少这种商量和征求的语气和人说话。 他该和从前一样冷酷、淡漠、寡情、不容反抗、不屑解释,也不刻意温柔。 这样韩墨骁在放弃他时不会太痛苦,忘记他的速度也不会太慢。 梁今曦和韩墨骁打了大半年的交道,早就知道他心思重,很多话都不会明白地讲出来,有问题也很少直接问。他最开始也没在乎,后来上心了在乎了,也总是猜得不对。因为这样,他差一点就以为他这个随时都能装作冷淡生分的人心里没有一点位置。 好在走了很多弯路之后,梁四爷总算大概摸清该怎么和韩院长聊天才能不再产生误会。 “那你快些习惯,我以后在你跟前都这样,”他伸手碰碰韩墨骁有些冰凉的脸,继续道,“其他的事我也已经有了安排,再等一阵子,很快就……” “你不要骗我了,我不信的……”韩墨骁语无伦次道,“我不等你,我等不到的、我不等……” 他知道他不该总是放弃,他应该试着再去相信一回,可每回只要他一有所期待,他在乎的那个人就会像被诅咒一般,要么不要他了,要么是真的没办法回来了。 这是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无论最后结果是哪一种,韩墨骁都无法再承受一次,只能一再将这个人推开。 这种思想很迷信,可同样的事发生过三次了,他不能不去怀疑就是他的问题,梁今曦上次也是因为他才差点丧命枪口,或许他真的不配得到幸福。 “别怕,你担心的不会发生,”梁今曦知道他在不安什么,抱住他拍着他的后背,像哄孩子似的哄他,“我的命硬得鬼都嫌,阎王殿不收的。再说,我这么几次三番死皮赖脸缠着你,稀罕还来不及,哪舍得不要你?” 韩墨骁却还是止不住地流泪,又想起了盖着白布的韩院长和脸色死白的白墨卿。 他们都那么冰冷,怎么叫也叫不醒。 “家里的事是有些棘手,”梁今曦见他似乎陷入了某些难过的回忆,试着转移话题道,“二姐的性格有些极端,但梁家不会有四奶奶,如果我非得有个孩子,嗯…彤彤就不错。” “彤彤?”韩墨骁回过神来,急道,“你想领养彤彤?不行,她是我的女儿。” “不是要跟你抢,”梁今曦意有所指道,“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 “……”韩墨骁呆呆地看着他,“可是你、你真的能不结婚?你二姐要是再自杀呢?” 他是想和梁今曦在一起,却不想让他背负一辈子的罪恶感和愧疚。 “她不会的。我在等一个契机去彻底解决这件事,出国的事等这事解决后再具体商量,”梁今曦用带着薄茧的指头轻轻将他的眼泪擦掉,牵过他冰凉的手在唇边亲了亲,“放心,不会让你跟逢春院有事。跟我试一试?” 第77章 韩墨骁低头盯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沉默了好一会儿, 终于缓缓点了下头。 或许在他构想过的所有的画面里,早就都给这个人预留了一半的位置,只是他不愿意承认, 也不敢期待。可当梁今曦一说要挤进他的未来里, 好像就立刻出现在每一个镜头的正确位置,将那些灰暗的明天都注入了颜色, 让人无法不去期待那个有他的全新的未来。 走到这里已经太久、太难,区区一个韩墨骁,根本无法抵挡这种诱惑。 “点头不作数,你有前科的, ”梁今曦笑道, “要说好,要说跟我在一起。” 韩墨骁抬眼看他, 泪水滑下的时候说:“好,我和你在一起。” “口说还是无凭, 你这小狐狸随时可能反悔, ”梁四爷又道,从旁边拿了纸笔写了两句话,掏出印章在上面按了一下, “该你了。” 韩墨骁擦掉眼泪过去一看,有些哭笑不得:“你还能再幼稚一点吗?” 那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韩墨骁自愿和梁今曦结成恋爱关系, 即时生效,永不作废。】 落款还像模像样地写了日期,梁四爷的章就压在他的亲笔签名上。 “哪儿幼稚了?正经一点, ”梁四爷拍拍他的屁股, “章呢?” 韩墨骁便也签了字,拿出自己的印章, 沾了印泥压在他的名字上,弄完了又嘀咕道:“不是说试试么,被你哄着一步步的,跟卖身契似的。” “胡说,明明是庚帖,不过你忘了你的生日,我也就不写了。”梁四爷又抄了一张新的让韩院长签字画押,一人一份,这才满意地将自己那张仔细折好,放进贴身口袋。 韩墨骁婆娑着自己的那一张,白纸黑字,篆印红泥。 “抵赖不了了?”他说。 “抵赖不了了,”梁今曦低头,凑到他唇边像是要吻他,又故意停下,低声问,“现在亲你还有没有生命危险?” 韩墨骁立刻就被他逗笑了,把庚帖和地契回函都放回信封,转身抱住他的脖子仰头去吻他:“没有。” 书房里满室静谧,院子里也只有雨滴从屋檐上滴落的声音。甜绸的吻由唇间绽放、缠绵,韩墨骁最近都睡得不好,体力很快不支,气息也乱了,偏某些人似乎故意将主动权让了出来,只虚虚扶着他,垂着含笑的眼不肯闭上,看他出丑。 第153章 韩院长顶了几下也没将人的唇顶开,又担心有人回来看见,便自暴自弃地松了手想作罢。 “啪”一声,书房的灯被关了,对着院子的窗户窗帘也被扯上,房里彻底暗了下来,韩墨骁微微一惊,正要发问,后脑便被一只大手牢牢控住,热烈的吻落了下来,微凉的舌强势地卷入口腔,刚才那种温柔缠绵的吻即刻转变为唇齿间热情的勾连和交缠。 梁今曦渐渐收紧手臂,叫这个吻变得绵长又炙热。 亲吻是一项神奇的互动,相爱的人在唇齿勾连、唇舌交缠的过程中,好像分泌出一种看不见的信息素或荷尔蒙,将酥麻的快感注入体内,通过血液进入继而麻痹心脏,让人忘了那些不愉快的过往,忘记横在前面的阻拦,忘了他们的爱情或许不容于世。 韩墨骁被吻得呼吸急促、头脑发昏,缺氧状态下下意识就去推人,却被梁四爷捉住手腕,将他的手按在自己心脏的位置,强而有力的心跳声隔着骨骼和肌肉在掌下快速跳动着,好像有生命被他一手掌控,只要他轻轻一捏就能取人性命似的。 “换气,小狐狸。”梁四爷声音低沉沙哑,在他耳畔低低,星星点点的吻落在他耳后、颈脖。 韩院长眼神迷离、面红耳赤地喘息着摄取空气,待脑中终于得了一丝清明,启唇刚要说话,又被熟悉的清朗香味裹挟着卷入新的迷醉之中…… 黑暗中只有呼吸声和少许衣料摩擦声,以及韩墨骁不时带点抱怨的轻哼。 不大的书房里空气渐渐燃烧起来。 要失控了。 …… “唔!”韩墨骁猛地睁开眼,手忙脚乱地挣扎起来,慌乱中抓到桌上的宣纸和笔架,各种落了一地。 “不能在这、他们快回来了……”他急急转了个身,背对着梁四爷摸黑收拾自己,脸烧得像要穿了似的,心里又觉得很懊气,难不成就这么饥渴,竟在书房白日宣淫! 彤彤就睡在隔壁,书房门也不知道锁没锁,小枫他们随时会回来的! 梁四爷把灯开了,随手抓了张废纸擦手,看着韩院长变成粉色的脖子和红得不像话的耳朵,勾唇笑道:“真没良心。” 韩墨骁闻言脸更烫了,转过身来倒打一耙道:“谁叫你勾引我的?” 梁四爷扫了他一眼,笑意更甚。 韩院长不明所以地低头,发现自己的衣袍上全是墨水,扭头一看,原来刚才打翻了砚台,墨水倒在宣纸上,他手上也沾了不少,整理衣服的时候全抹身上上了。 幸好信封没沾上,要是弄脏了就遭了。 “还笑?”韩院长恼羞成怒,抬手就往梁四爷身上抹,那贵得吓人的西装上瞬间多出两个黑乎乎印子,幸而布料本身颜色也深,倒不至于像韩院长的烟青色长袍那么明显。 “你怎么不躲啊?”韩墨骁连忙收回手,凑过去看了看,皱眉道,“这西装不能要了。” “你刚才贴了我这么久,又上手摸了,”梁四爷低头瞥了眼自己胸前,眨眨眼道,“没感觉出什么来?” “……”韩墨骁 简直无言以对,笑骂道,“知道梁四爷身材好,也不至于当场要我夸吧?” “迟钝。”梁今曦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拉开西装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锦盒打开,将里头小点的一枚戒指拿出来,抓过韩院长的手将它套到他中指上。他的皮肤很白,手指修长漂亮,金色的素戒圈戴上去很漂亮,简约又大方。 大小刚刚好,韩墨骁将手伸到灯下看,好奇道:“纯金的?” “你就关心这个?”梁四爷失笑,把戒指盒递过去,“给你男朋友也戴上。” 韩墨骁心里一动,却没伸手去接:“怎么你也有?” “这就是一对,”梁今曦把手伸到他跟前,“外面的名分韩院长给不给?” 韩墨骁拿过那个和自己手上的别无二致、只是大了一点的戒指,犹豫道:“被人发现怎么办?” “发现了好,最好谁都知道。” 韩墨骁一怔,抬眼看见他笃定且沉静的眸子,他的身影在里面,清晰、唯一。 “不用喇叭出去喊,”梁四爷又笑,伸过手来催他,“快,很急。” 韩墨骁也笑起来,将戒指替他小心翼翼戴好:“现在高兴了?” “当然,”梁今曦看了看手上的戒指,又转头看他,“你呢?” 韩墨骁把手伸进他掌心,将指头伸进他指缝里让十指交缠,仰脸看着他道:“梁今曦,你爱我吗?” 梁四爷微微一愣,继而又露出上一次那种鲜活明亮的笑来,低头吻了他一下:“日月可鉴的爱你。” 韩院长的心脏和眼睛都酸酸胀胀的,含着眼泪和他交换一个甜蜜的吻,而后说:“你真是好狡诈。” 梁四爷剑眉微挑:“怎么狡诈了?” “糖衣炮弹啊,”韩墨骁指了指桌上的信封,“契约书啊,戒指啊,你可真是有备而来。” 梁今曦耸耸肩:“小韩院长老不上当,只好豁脸出去。” “豁出去了这脸也还是好看。”韩墨骁又笑了,伸手要去碰他的脸,被他一把抓住腕子,将脏兮兮的手掌对着他。 韩墨骁:“呀,我忘了我手还脏着,快去洗手,戒指都要弄脏了。” 梁四爷伸手在他脸上擦了一下,把黑乎乎的手指给他看:“先去给我们小韩院长洗个脸。” 第154章 “我脸上也有墨?你怎么现在才说!” 这么重要的时刻他跟个花猫似的!韩院长“啧”了一声,拉着梁四爷就往后院。 从书房去后院要路过客厅,虽然客厅的正门是对着院子,但还开了个侧门在走廊转角。 韩院长只顾着要去洗脸,忘了那门是开着的,也没注意到那几个去送乔齐玉的已经回来了,更不知道他们都被守在大门口的阿德拦下,正聚在客厅吃蛋糕。 “哥!四爷!”韩枫先看到他们,叫住人后问,“你们要不要吃蛋……” 话到后面声音就小没了,但他这一声已经把所有目光都吸引到了路过侧门的韩墨骁和被他牵着的梁四爷身上。 韩杉:“院长你的衣服怎么脏成这样?” 冲冲:“院长你的脸怎么花了?” 舟舟:“你为什么牵着梁伯伯?” 毛豆:“你们打架啦?” “……”韩院长把梁四爷拉到身后,手上抓得更紧,仰头对厅里道:“激动什么,就是不小心打翻了砚台,我带他去洗洗手。那个,小枫,你等会替我去收拾一下。” “哦。” 韩墨骁大大咧咧拉着人转身,不管耳朵冒着烟,仰首挺胸地走了,等到了后院又鬼鬼祟祟看了那边一眼,见没有小鬼偷偷跟过来才松了口气,放开梁四爷道:“一会儿他们要是胡说八道乱问,你……” 梁四爷勾唇:“我什么?”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韩墨骁拿了往盆里打水,桃花眼眨巴眨巴,支支吾吾道:“你要是不想让他们误会,就……就说你不知道后院在哪,才让我拉着的。” 梁四爷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听起来是个不错的理由。” 韩墨骁眉一皱,张了张嘴又没说话,将水瓢丢回桶里,端着盆蹲地上洗手去了。 梁四爷也跟着蹲下:“要是他们发现戒指怎么办?” “你说各自买的,刚好一样不就行了!”韩墨骁把肥皂往旁边盒子里一丢,狠狠搓起手来。 梁今曦勾了勾他的指头:“不高兴了?” “对,我不高兴!你刚才怎么说的?一出门就……”韩墨骁一把将指头抽出来,“别碰我。” “这回生气倒比以前坦诚,”梁今曦略显意外地笑,将盆里被搓红的手重新握住,轻轻替他搓洗,“逗你的,我要是不想让人知道,就不会买对戒了。” “我也不是见人就要说,他们不是别人,也不会骂你的,”韩墨骁顿了顿,低声道,“我们好不容易……我……” 梁今曦屈指碰了下他小巧的鼻尖:“都听你的。” 韩墨骁又高兴起来,把脸也伸过去:“脸也帮我洗洗。” “水冷不冷?” “心里高兴,不冷,”韩墨骁笑道,“你替我洗脸,更不冷了。” “真的?” “假的,你快点我快冻死了!”韩墨骁抱怨着把头拱到梁四爷身上去擦脸,差点没把人怼地上去。 梁今曦用毛巾替他仔细擦干净手和脸,摇头道:“这西装是真不能要了。” “叫我男朋友给你买,”韩墨骁眯了眯眼睛,“他钱多得没地儿去,让他给你买十件。” “刚有的男朋友,”梁四爷勾了下他的下巴,“你就不怕给人吓跑了。” “不行,”韩墨骁勾住他的脖子,“白纸黑字还有章,他不能抵赖了。” “恃爱生骄啊。” “你也可以啊。” 梁四爷心里一动,凑过去亲他。 “啧,别太过分,他们就在外面呢!”韩墨骁气急败坏地捂住他的嘴,站起身将他拉了起来。 “你大哥在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这样?”梁今曦问,这样耀眼,这样快乐,这样鲜活又有趣。 他突然有点明白,那个十八岁的白骁为什么能写出那么张扬肆意、自由洒脱的行草来。 “差不多吧,不过以前年纪小,更无忧无虑些,”韩墨骁想了想,又垂着眼笑道,“不够我现在也很开心,心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松快过了。” 自从大哥意外去世之后,他的性格变了许多,又轴又执拗,不肯轻易再相信什么,要他再认定什么人什么事也很难。他总是郁郁寡欢、心事重重,总是觉得身心疲惫、不堪重任,要不是捡到了彤彤、有院里孩子们的陪伴和关心,都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就连喜欢上梁今曦,对他来说好像也只是命运的一种新的嘲弄。他觉得出卖身体的自己肮脏不堪、不配拥有什么爱情;他明白这种喜欢大概率不会有什么结果,又渴望能从梁今曦那里得到正向反馈;可是每当他感受到一点真心,又很快就被自己否定…… 他胆小、懦弱、习惯性地逃避,哪怕后来梁今曦就差把心剖出来放在他跟前,他也不敢要,不敢信,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反抗命运,也不敢奢望再次得到幸福。 幸而梁四爷比他更轴更执着,硬是将他从孤独的围城里拉了出来,叫他突然就生出了许多勇气。 大不了再豁出去一次。 有人陪着,他也不怕了。 第78章 等韩院长换完衣服出来, 梁四爷已经大大咧咧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率领着一桌小孩等着他开饭。 他往桌上扫了一眼,全是从外面叫来的大鱼大肉, 比年夜饭还丰盛, 怪不得几个小的已经快流口水,也没空再八卦刚才的事了。 第155章 “看着我干什么, ”韩墨骁笑了一声,“吃饭。” 大家依然坐着不动。 韩枫和韩杉对视一眼,大着胆子问:“今天……过什么节?” 梁四爷端着茶杯矜持地饮着茶,瞅都不瞅韩院长一眼。 “哦, 是有好消息要宣布, ”韩墨骁清了清嗓子道,“四爷把这座院子买下来捐给了我们院, 放在彤彤名下,暂时由我代持, 以后这里就真的是咱们自己家了。” “真的?” “太棒了!” 大家都欢呼起来, 争先恐后地感谢梁四爷,胆子大的还学大人端着手里的饮料要敬他酒,一时间好不热闹。 梁四爷看了眼韩墨骁, 故意拿戴着戒指的手端茶喝。 韩院长暗暗笑了笑,也用戴着戒指的手拿筷子敲了下他的杯子:“好了, 开席。” 一声令下,孩子们便又争先恐后扑向美食,场面更加不可控制了。 “就这样?”梁四爷又看了韩院长一眼, 用戴了戒指的手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韩墨骁只当没听见, 热情地招呼阿德吃菜。 彤彤饭量小,吃得差不多了便从座位上爬下来, 又爬进梁四爷怀里,奶声奶气道:“伯伯,这个房子是我的吗?” “嗯。” “你为什么要给我买房子呀?”彤彤又道,“柳芽姐姐说房子很贵,她和小二哥都买不起。” 梁今曦低头捏了捏她的小脸:“这是改口费。” “改口费是什么?” “我知道!”吃得满脸油冲冲突然道,“柳芽姐结婚的时候,也收了改口费。” “对,”舟舟也道,“她收了改口费,就喊许婶娘做妈了!” “许伯伯也给改口费了,”毛豆补充道,“然后柳芽姐就喊他做爸爸了。” “那我……”彤彤看了一眼韩墨骁,大眼睛突然就湿润起来,低声道,“可是我有爸爸。” 韩墨骁正要安慰她,韩枫突然插嘴道:“傻瓜,你可以有两个爸爸,只是多一个爸爸疼你罢了。” 彤彤闻言看了梁今曦一眼,好像有点动心,又转头看向韩墨骁,小心翼翼地问:“爸爸,我要是多一个爸爸,你会不会伤心?” “不会,”韩墨骁爱怜地摸摸她的小脑袋,“多一个人疼你,爸爸很开心。” “可是两个爸爸,”彤彤苦恼道,“我分不清喊的是哪个。” “那你叫他爹?” “叫他爹地,这个单词我不是教过你吗?” “叫他父亲大人。” “或者父皇?我们过年的时候看电影就是这么演的。” 眼看着孩子们越说越离谱,韩墨骁赶紧摆手:“让她自己选。” 彤彤又对着梁四爷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说:“那你不要凶我。” 梁四爷一怔:“谁说我要凶你?” 彤彤指了指阿德:“他说大家都怕你。” 几个小的忙不迭地点了点头,舟舟道:“他老给我们讲你以前剿匪的时候,土匪都怕你,看见你就躲,说你凶神……凶神恶煞。” “咳……”阿德差点被噎住,忙道,“四爷,我……” 梁四爷挥挥手示意他继续吃饭,对彤彤道:“我一般不凶,但你要是做坏事,我会很凶的。” 彤彤缩了缩脖子,按住背在身侧的粉色枪枪:“我没做坏事。” “她做了!她叫我给她当靶子,用枪打我了,”冲冲趁机告状,又笑嘻嘻地替她找补,“不过她把她的糖都给我了,也不痛。” “那也不行,”梁四爷闻言伸手道:“枪给我,没收。” “不给!外面有坏人,我要保护我爸爸,”彤彤已经快要哭了,小鼻子都憋红了,却依然摇头,又伸手去摸梁四爷受过伤的肩膀,“我还要保护伯伯,再也不让伯伯住院了。” 韩墨骁一愣:“我说你大过年的非要买把枪,原来还要保护你伯伯?” 梁四爷也是相当意外,脸也拉不下去了,大掌在她小脸上揉巴揉巴:“你爸爸养你养得好,伯伯也没白疼你。” 彤彤夹着眼泪问:“那你还要没收我的枪吗?” “留着!” 韩院长赶忙提醒:“不许再打哥哥了。” 彤彤破涕为笑地点点头,冲梁四爷脆脆甜甜地叫了一声:“爹爹!” 梁四爷相当满意,指了指自己的脸:“亲爹爹一口?” 彤彤听话地亲完,手里就被他又塞了一个大红包,其他孩子见状都嚷嚷起来:“梁四伯你偏心,我们的呢?” “排队,”梁四爷拿出一大把红包拍在桌上,“敬茶,叫干爹。” 十分钟后,在场的小辈一人多了个干爹,梁四爷多了一堆干崽。 韩院长觉得这人不仅准备充分,又过于大张旗鼓兼拐弯抹角给自己领名分之余,还有些目瞪口呆:今天不停地看他往外掏东西,到底都放在哪儿? 好不容易以为要结束了,舟舟突然又问:“不对呀,我看小枫哥哥也叫干爹干爹,可是他喊院长哥哥呀,那院长应该喊干爹什么?” “……我还能喊什么?”韩墨骁脸一麻,放下筷子直接开始赶人,“吃饱了赶紧写作业去。” 孩子们磨磨蹭蹭的,又说没吃完,又说作业已经写完了,半天都没清场。 梁四爷还有话要说,便把彤彤放下,见韩院长还在跟娃斗智斗勇,便去伸手去拉他。韩院长扭头见是他,下意识缩了一下,但很快又随他去了。 第156章 韩枫红着脸咳了咳,拿筷子敲了下碗道:“没吃完的快点吃,倒数十下啊,数完了还没放筷子的自己洗碗。” “马上吃完了!”几个小的立刻埋头去扒拉碗里最后一点饭菜。 梁四爷拍了下韩枫的后脑勺,将韩院长领到客厅去了。 “你刚才会不会太夸张了?”韩墨骁在客厅一坐下就问。 就算和他在一起,梁今曦也不需要认这么多干儿子干闺女。 “夸张么?还不够,”梁今曦拿过茶叶抓了一把丢进小茶壶,道,“过几天我会带报社的人再来,到时候你把柳芽和外面几个孩子都喊回来,我要跟全院的人拍照,还要登报、发声明,让全蒲州都知道。” “登报?”韩墨骁一愣,“就算你收养他们也不用这么大张旗鼓的,咱们自己知道就行了,孩子们不会跟彤彤争什么的。” “我当然不担心这个,”梁今曦提过一旁烧着的开水倒进小茶壶里,又说,“但这么做比私下收养更好,以后你我不在,孩子们能安然长大;我收养他们,对欣日和小六也有好处。” 韩墨骁不解,示意他继续说。 梁四爷却偏过头,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韩院长左右看看没人,飞速凑过去亲了他一口,催道:“快说。” 梁四爷又偏向另一边指了指。 “啧,”韩墨骁哭笑不得,直接用两个手托起他的下巴对着他的唇咬了一口,“行了吧?” “不行。”梁四爷把人捉住重重亲了一下,这才接着把话往下讲。 登报和公证之后,这几个孩子就是梁今曦正儿八经的干儿子、干女儿。 梁四爷是出名护犊子的,特地大张旗鼓登报,说明他看重他们。以后就算他和韩墨骁不在国内,如之前想强迫柳芽的那个小老爷、后来的赵春雷、冯茂武之流在欺负他们之前,都会再掂量掂量这么做会不会惹到梁家、惹到岑司令、惹到和梁四爷交好的一些势力。 这种做法虽然将他们推到了明处,却也是在这个世道保护他们最有效的手段。哪怕是梁今昕,以后也要再顾忌些。她最在乎家族名声和脸面,就算真的和梁今曦闹翻了,也不会在明面上去打弟弟的脸,和几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过不去。 另外,梁今晴未来要坐稳欣日总经理的位置,必须要有自己的势力和信得过的人。哪怕是梁四爷留给她的管理团队,到时候也不一定全部都会忠心于一个小自己一大截的小丫头。 逢春院的几个孩子是梁四爷的人,身上没有梁家旁支和其他人插手的余地,本身也是很适合将来进欣日当梁今晴左膀右臂。 韩松韩柏、韩枫韩杉和她年岁相当或相近,待她当家时就能陆续进公司了;舟舟他们这几个小的也可以作为梯队力量,由她自己慢慢培养。 这么一来,梁今晴能稳住欣日,孩子们也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当然,这只是我的设想和期望,”梁今曦给韩墨骁倒了杯茶,“他们愿不愿意进欣日,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他是梁家现任当家人,就算要退出,也必然得考虑到梁家长远的利益。 既然收养了这几个孩子,他自然会将他们当成自己的嫡系,纳入整个梁家的图景里。欣日是蒲州数一数二的民营企业,涉足的行业众多,他的干儿子女儿们若说一个都不进公司,只怕也不现实。 就算暂时没有他们感兴趣的行业,也有实力支援他们去开拓新的领域,整体而言是互相有利的。 不过就和现在的小五小六一样,进欣日不是唯一选择,他提供机会,但尊重个人的意愿,不强求。如果逢春院恰好有人、且有能力为欣日效力,于小六来说大有助益;若是没有,要给小六培养人才的途径还有很多。 “我怎么记得梁四爷说过,”韩院长眯了眯眼睛,“‘我不做他们的干爹,将来也不可以蹭我的脸进欣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怎么现在都变了?” “小韩院长明知我是个畜生,”梁四爷把手放在韩院长大腿上,满含暗示地摸了两把,低声道,“怎么能用君子来要求我。” “你注意点,门开着呢,”韩墨骁连忙把他的手打开,“这儿四面通风,不要太过分。” 梁四爷四下看看,不满道:“又破又没隐私,看来得把这里拆了重建。” 韩墨骁只当他在说笑,随口道:“好啊,反正这块地是彤彤的了,她想要个小洋楼,你给她建一个。” 梁四爷点点头:“等这阵忙完了让欣日建工派人过来问问,看她想要什么颜色的小洋楼。” 韩墨骁摇头感慨:“这声爹爹叫得可真值,连我都羡慕了。” “你也想这么叫?” “做什么春秋大梦?”韩墨骁瞪了他一眼,凶巴巴地挥了挥拳头。 梁四爷大笑着把他的拳头握进手里,低头吻了一下,问他:“现在还担心么?” “你想得很周到。其实我们这种出身的孩子,进欣日这样的企业已经是极体面的前途了,”韩墨骁道,又扬着眉毛说,“不过他们的未来是没有上限的,未见得都会进欣日。” “好个没有上限,”梁四爷也抬了下眉,“你这么有信心,看来我们逢春院说不定能出来个人物。” “当然有信心了,”韩墨骁抿了一口茶,道,“小枫说他以后要建一栋比欣日大厦还高的楼;小松要做物理学家,说不定能成为世界闻名的大学者;还有毛豆和冲冲,你别看他们小,人家长大了一个要做飞行员、一个要研究星星的!要是都被你们欣日捞进去,这世界的损失可就大了。” 第157章 “那可真是要拭目以待了。” 两人相视而笑,梁四爷捏了捏韩墨骁的指头,慢慢地朝他的唇靠了过去,韩院长也将上身探出,垂着眼去吻那性感的唇峰。 “爸爸!”彤彤突然从侧门钻出一个脑袋,“我要睡觉,你该给我讲故事了。” “来了!”韩墨骁连忙后撤起身,红着脸走过去把彤彤抱回了她房间里。 第79章 梁四爷再次不满地看了看这客厅的格局, 跟着走进彤彤房间,抱着手臂看韩院长讲故事。 彤彤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太兴奋,越听越精神, 韩院长都讲了三个故事了, 她还眨巴着大眼睛不肯睡觉。 韩院长不干了,瞥了眼站在一旁打哈欠的某人, 把手里的故事书塞进他手里:“你来。” 梁四爷指了指自己:“你确定。” “你以为给房子给钱就叫当爹了?”韩院长起身把位置让给他,“我要去检查其他人的作业,这儿交给你了。” “行,”梁四爷把一扔, 坐到彤彤旁边道, “爹爹给你讲个你没听过的故事。” 彤彤高兴地笑起来:“好呀好呀!” 韩墨骁见他们相谈甚欢,便放心地转身出去了。 五分钟之后, 彤彤的哭声传到了院子另一边的房间,韩院长慌慌张张跑了回来, 一问, 孩子是被梁四爷的故事给吓哭的。 梁四爷表示自己很无辜:“我不知道她怕鬼。” 韩院长怒了:“你四岁的时候不怕鬼吗?” “不都是骗小孩的么,有什么好怕的?” “……你出去,啧, 出去!” 等韩院长终于把女儿哄睡,夜已经深了。梁四爷照旧在书房等, 此时正握着毛笔低头在窗前书桌上写字。 往常哪怕他垂着眼的时候,韩墨骁也总觉得这人太凌厉、浑身都写着“生人勿近”几个字,此时却不知为什么, 觉得这人写字的样子也吸引人看。 梁今曦写完了, 搁下笔随口道:“睡着了?” “嗯,”韩墨骁转身往里走, “在写什么?” “写你给我的情书,”梁今曦把毛笔放下,看着自己写的那副小篆,念道,“东曦既驾,今是昨非。” 韩墨骁关上门,将他拉到窗户外看不到的门后,垫脚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冰骁雾散,墨逆于心。” 雨又下了起来,院子周围的几个小房间的灯都还亮着,孩子们或在用功学习,或在聊天准备睡觉,见下了雨,便纷纷把窗户关了。 熟悉的气息将韩墨骁笼罩,柔软的唇舌皆被炽热又温柔的吻小心翼翼地包裹、舔舐、吸吮,大量的悸动在心脏处密密麻麻地层层绽放,像电流一样传遍全身。他抱紧梁今曦,仰着头热烈地回应着,甚至反客为主,用了点力将他推到门上,抬手去解他的扣子。 梁四爷眉眼微沉,攥住他的手沉沉笑道:“小狐狸,你想干什么?” 韩墨骁却不听,手动不了便伸着脖子去咬他的喉结,自己也暧昧地往他身上压,嘴里不清不楚道:“你不想做?” “以后有的是机会,”梁四爷又亲了他两下,扶着他的肩道,“早点睡。” 说罢,他替他理了理乱掉的衣袍,转身去开门。 韩墨骁怔怔的,唇上殷红的唇珠颤动着,眼尾已经红了,拉着他的手臂道:“那不做了…我们再去喝茶…” “得回去了,”梁四爷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下次再陪你。” 其实好不容易让韩院长点了头,他自然想再和他多呆一会儿,可是时间紧迫,二姐那边暂时还没找到破绽,今晚还有许多事要安排部署。 再说,小韩院长那卧室连门都锁不了,墙又薄,他要是真留下,都不用等明天,过一会儿就能把那些小鬼都招过来。 到时候某只小狐狸只怕又要跟他炸毛。 韩墨骁不再纠缠,点了下头伸手把门拉开:“我送你。” 雨又开始下了,阿德将彤彤给的那几个小鸡先提到车上,开着车在门口等。 韩杉洗了澡正要去睡觉,见院长似乎要去送梁四爷,见雨势有点大,便给两人一人递了一把伞。 梁四爷看她一眼:“用不着这么多。” 说罢,他接过韩院长手里的伞撑开,揽住他的肩将人带进了雨里。 韩杉看了两人的背影一会儿,突然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小声道:“真笨!” 院长和干爹手上戴着的,不就是那种情侣对戒么?还是小枫聪明! 从书房走到大门口也就十几步路,很快就到了。 “进去吧,”梁今曦把伞递给韩墨骁,见他脸色不大好,在他唇边亲了亲,低声道,“睡觉是梦到我,做好一点的梦。” 夜深了,天气还凉着,清冷的小巷子几乎一个行人都没有,几盏昏黄的灯稀稀拉拉地摇曳在黑色的雨幕里。逢春院门口还挂着过年时挂上去的红灯笼,本是喜庆的颜色,此时却反而将灯光遮挡得更昏暗。 梁公馆那辆黑黢黢的车无声地停在门口,周身笼罩着一层雨雾;阿德隐在黑暗的驾驶位上,连挡风玻璃上也映不出他的棱廓;彤彤送的小鸡明明平时叫得很大声,此时却听不到一点声响,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韩墨骁突然害怕起来。 也许明天一觉醒来,就会发现今天发生的一切真的只是个梦;也许这个人一离开,梦就醒了。 第158章 梁四爷放开揽着他的手,转身去拉车门。 “曦哥!”韩墨骁突然拉住他的袖子,“你……你是真的……” “骁骁?”梁今曦扭头看他。 “…没事,快上车吧,都淋湿了,”韩墨骁放开他,挤出一个笑脸道,“我也要去睡了。” 说罢,他也不等人上车,赶紧转了身就要走。 冰凉的手被握进温暖的掌心,颤抖的身体也重新进入熟悉的怀抱,梁今曦将他拥回怀中,吻着他的头顶低声道:“别怕,我在。” 韩墨骁的眼睛立刻又泛起酸来,闷闷地“嗯”了一声,抓紧他的衣服把脸埋在他胸前:“今天好像做梦一样,我怕你走了就……” 梁今曦轻笑,低头在他嘴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问:“痛不痛?” “你就是要报我刚才咬你的仇,”韩墨骁摸着被咬疼的嘴唇,心里已经好过多了,又问,“但我还是有些担心,二小姐那里真的能解决吗?” “她已经放弃给我找门当户对的小姐,”梁今曦淡漠地说道,“这阵子天天找些家境贫寒的姑娘回去,还不知道选了谁。” “你有把握吗?” “别担心。” “嗯,”韩墨骁点点头,又觉得自己过于矫情,脸上臊得慌,便举着伞把他往车那边送,“你快走吧,再不走天都要亮了。” “以后有什么都要跟我说,”梁四爷捏了捏他冰凉的脸蛋,柔声道,“对小韩院长,我有用不完的耐心。” “知道了。”韩院长脸更烫了,把他推进车里,“嘭”地将车门关上了。 三天后,报社果然派了摄影师和记者过来,逢春院的人也都到齐了。 “小松换好衣服了?过来给我看看,”韩院长走到院子里打量着刚换好西装的韩松,满意地点着头,夸道,“本院长的眼光真不错,好看,精神!” “尺寸也正好,”韩松高兴地整理着领带,“我还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呢!让院长破费了。” “今天是个大日子,当然要穿好点,”韩墨骁见他领带依然歪着,抬手替他理了理,“你和小柏的入学考试考得怎么样,有合适的学府没有?” 韩松和韩柏前阵子都不在蒲州,在外地参加大学招生考试,昨天晚上才回学校,今天一早就被小枫喊了回来。 “正要跟你说呢,”韩松一脸灿烂道,“西南大学和燕北大学都有意录取我们。听说我们是孤儿,除了学业奖学金,他们还会提供勤工俭学的岗位,到时候我们可以去给教授做助教,或者去校报做编辑,生活费就不用愁了。” “这两所可都是数一数二的学府!真棒啊你小子!”韩墨骁惊喜地拍着他的肩,又问,“那你们商量过了吗,去哪上学?” “燕北大学的物理系是最好的,我打算去燕北大学。” “挺好,那小柏呢?” “我当然是小松哥去哪我就去哪,”韩柏也走了出来,有些不自在地抬了抬胳膊,“院长,我这衬衣是不是小了点儿,我手都打不开。” “你俩不是一般高么?我买的一样的尺寸,”韩墨骁纳闷地走过去,一抬眼又哭笑不得了,“你这臭小子,才几个月就窜这么多个子了?” 这小子眼下比韩墨骁还高了小半个头,肩膀也开始变宽了,怪不得这衣服小了。 “院长你是不知道,他最近可能吃了,饭量是我的两倍,”韩松跟过来和他比了比,“你瞧,他已经比我高了。” 小柏道:“你也不矮,你和院长一般高了。” 他们这么一说,韩墨骁道想起一件事来:“你们今年都要十八了吧?” “我下个月就满了,小柏再过两个月。” “真的长大了,”韩墨骁笑着拍拍兄弟俩的肩,“过生日的时候,记得去给韩爸爸扫个墓,他要是知道你们这么有出息,会很高兴的。” “嗯!” “院长!我也换好啦!”柳芽穿着一条漂亮的浅绿色旗袍,从台阶上下来了。 “我的祖宗你小心点,”许小二一脸紧张地跟在她身边,老母鸡似的张开手护着,“还没坐稳呢,哎……你慢点,小心地滑!” “今天天气这么好,地上早就干啦,”柳芽走到韩院长跟前转了个圈,“哥,好不好看?” “好看,”韩墨骁瞥了眼她还扁平的小腹,笑着敲了敲她的脑袋,“都要当妈妈了,还这么冒失。我听说头三个月是最要紧的,你还是听小二的,注意些。” 前几天柳芽把王婶娘喊了过去,原以为只是去说些体己话,谁知婶娘带回来一个大喜的消息:新婚第三个月,柳芽怀孕了。 许家全家上下都高兴极了,现在什么都不让她做,许小二更是恨不得让她脚不沾地。 “知道啦,”柳芽低头将手覆盖住许小二摸她肚子的手背上,笑着埋怨道,“哎呀,你一天到底要摸几遍?现在才花生米大呢,能感觉到啥?” “他能感觉到,”许小二嘿嘿一笑,对着她的肚子道,“宝宝,我是爹。” 韩墨骁摇摇头,不理这对腻歪的小夫妻,回屋给韩柏找新的衬衣去了。 报社来的几个人分别采访了一下院里的几个孩子,冲冲他们从没上过报纸,自然是抢着说话,热闹得很。 彤彤今天终于肯将她的粉色枪枪放在屋里,换上了漂亮的蓬蓬裙,和大家玩了一会儿,见梁四爷迟迟不来,便搬了个小椅子到门口去等。 第159章 刚坐下没一会儿,便看见那辆熟悉的车开了过来。 阿德轻轻按了两声喇叭。 彤彤开心地跑了过去:“爹爹!” 梁四爷让阿德停车,下了车将她抱起,见彤彤歪着脑袋看着跟在他身后的小六,勾唇道:“叫姑姑。” 梁今晴朝小姑娘挥了挥手,笑眯眯地说:“小彤彤,我是你爸爸的妹妹。” “姑姑!”彤彤立刻开心地叫了一声。 “真乖,”梁今晴捏了捏她圆滚滚的小脸,将一个纯金的小手镯戴在她手腕上,问,“你爸爸呢?” …… 韩墨骁将自己的领结整理好,转身正要出房间,便听彤彤大声道:“爸爸,出来拍照啦!” “来了。”他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房门。 寒冷的冬天和多雨的春季过后,澄澈的阳光再次洒在逢春院干净清新的小院里,亲人们已经穿戴整齐,挥着手指着已经准备妥当的摄影师,笑着叫院长快些过去。 那个最特别的人抱着他的女儿坐在圈椅上静静地看着他,旁边的椅子虚位以待。 韩墨骁有一瞬间的愣神,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碧蓝,白云舒卷,什么阴霾都以消散不见。 他下了台阶,一步步走向了那个人。 “好,大家看我,”摄影师举着按钮指挥道,“三、二、一!” 第80章 《蒲州日报》用了整个版面来报道欣日现任总经理梁今曦收养孤儿的事迹, 刊登了他和逢春教养院全体成员的合照。正在欣日集团实习的梁家六小姐梁今晴也出现在合照中,和律师一起见证了这一善举。 除此之外,因所有孤儿或已成年、或全部被收养, 逢春教养院现任院长韩墨骁宣布这个经营不善的私人孤儿院正式关院。即日起, 接收捐赠善款的账号关户,今后不再接受任何捐赠、他本人亦不再收养任何孤儿, 教养院原址现已易主,今后是私人府邸。 声明的下方,是一张逢春院大门的照片,原来的“逢春教养院”牌匾已被摘下, 收养了所有未成年孤儿的梁四爷和韩墨骁站在门前握手而立, 相视而笑。 “这照片拍得太远了,”乔香寒拿着放大镜对着照片, 眼睛都快贴上去了,“我都这样了也看不清你们这戒指, 款式也太简单, 看不出来是一对呀。” “乔香寒女士,你能再夸张一点吗?”韩墨骁哭笑不得,抽掉她手里的放大镜, “快回去工作,你在我这儿已经磨了半天洋工了啊。” “我问你, 昨天现成的摄影师,”乔香寒一脸八卦,用纤纤素手托着下巴, “你们就没趁机拍张合照?” 韩墨骁心里一虚, 用下巴指了指报纸:“不是拍了吗?” “我说的是那种,像结婚照那种, 你拿着花,他扶着你,”乔香寒扬了扬细眉,“你们俩拍出来应该很养眼,给我看看?” “你疯了?没有那个。”韩墨骁拿过一个文件打开,抽了支笔在手里写写画画,耳尖红了个透,唇边的笑意怎么也掩不住。 “哎,有些人谈了个恋爱,”乔香寒夸张地感慨,“心里就没我这个朋友了。这报纸今昕那儿肯定也有,估计心情好不到哪里去,你还想不想让我帮你说好话了?” “说好话有什么用,”韩墨骁无奈笑道,“除非你把我绑了丢进蒲江去,否则那位姑奶奶依然看我不顺眼。” “那位姑奶奶看你不顺眼,小的那位看你顺眼就得啦,”乔香寒笑着凑近了,“听说梁小六给你送了份大礼,看来对你这位‘四嫂’挺满意啊。” 韩墨骁没料到这位女士会当面提起这个称呼,脸“唰”地红了个透,心说这人消息也太灵通了。 那天拍完照,梁今晴把他拉到一旁塞一个车钥匙到他手里,道:“这是我给你和我四哥的随礼,以后要和我四哥好好的昂。” 韩院长云山雾里,把钥匙放回她手里:“四爷今天只是来跟孩子们拍照,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哎呀四嫂~你和我四哥的事儿我都知道了,我站你这边,”小丫头朝他使了个眼色,“放心,这车是我用自己攒的压岁钱和零花钱买的,不是四哥的钱,你只管收着。” “你你……叫我什么?” “四嫂啊,”梁今晴眨了眨眼,“不对吗?” “……”韩墨骁捂着眼睛,臊得满脸通红。 这梁家六小姐和二小姐一个妈生的,怎么差别这么大? “四嫂你别紧张,”梁今晴会错意,连忙解释,“我零花钱很多的!买十辆车都够!你要是不喜欢这辆,改天我再陪你去选一辆新的?” “不用,”韩墨骁哭笑不得,“这辆我也用不上。” “你不是会开车吗,再说你又不是马上就要出国,从这儿去香玉那么远,你上班可以开呀。” “不是这个问题……我怎么能收你的东西。” “我这是在贿赂你,你想啊,我四哥英文不好,以后出国都得靠你,我现在多巴结你一点,以后你就会对他好一点,”梁今晴眨了眨眼,又道,“再说了,我跟你关系好,你们家这帮小鬼才会给我面子,听我的话,对吧?” 韩墨骁擦了擦头上的不存在的汗。 那谁还动不动叫他小狐狸,他们俩才是狐狸吧?一个比一个奸猾。 “车还在车行,”梁今晴递了一张车行的名片过来,“手续都办好啦,你有空去把车开回来就行。” 第160章 韩墨骁只好接过,无奈笑道:“我怎么感觉我们这一院子都卖给你们两兄妹了?” “这哪叫卖?这叫友好合作,”梁今晴歪着脑袋看了看他,突然感慨道,“我四哥的眼光真毒,四嫂你真好看,比我还好看,怪不得我四哥那么喜欢你,你骂他他还说是情趣,高兴得很。” “……” “四嫂,你最喜欢我四哥哪里呀?跟我说说你怎么喜欢上他的呗!你们之前吵架我都不在家,错过好多好戏……” “……”韩墨骁无助地伸着脖子四处寻找,希望梁今曦快点来把他妹妹带走,这小姑娘他真是应付不来。 这臭男人怎么还没接受完采访! 谁知梁今晴更加热络,挽住他的胳膊悄声道:“其实我就是想提醒你一下,咱以后能不能不当那么多人面骂我四哥啦,下面人都笑了好几天,说从没见过敢那么骂四爷的。” “我没跟他吵架,也没骂他……”韩墨骁的脸快烧穿了,又不敢挣扎得太厉害,怕碰到小姑娘不该碰的地方。 哎,这车可真不好拿啊! “哇,尺寸刚好啊……”瞥到他手上的戒指,梁今晴惊奇地摸了摸,又道,“我是说,四嫂你以后实在要骂他,你当我一个人的面骂,我不说出……” “干什么?”梁四爷将妹妹扯回自己身边,“跟你说过不许骚扰他,忘了?” “没骚扰他。” “没骚扰你摸他手?今晚马步扎两倍时间。” “我不!我是来给我四嫂送礼的!” “送了什么?” “车,进口的,漂亮得很。” “算你有点诚意。” “曦哥,”韩墨骁实在听不下去,把人拉到一边小声商量,“能不能叫你妹妹别喊我四嫂,好奇怪。” “这不挺好么,”梁四爷勾唇,“实至名归。” …… 实至名归个屁! 现在连乔香寒都知道了,梁二小姐只怕要在家里发脾气,恨不得明天就找狙击手把他毙了。 正聊着天,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韩墨骁以为美玲又来寻乔香寒,便随口道:“请进。” 门被拉开,梁四爷走了进来。 “唷~四爷都好久没来香玉了,”乔香寒笑道,又回头看了韩墨骁一眼,故意道,“来看我的?那你可走错门儿了。” “乔老板还是这么容光焕发,”梁四爷走进来,把手里的茶叶递给她,“锡山收来的新茶叶里最好的两斤,往后别总是薅我家小韩的羊毛。” “四爷心疼,我当然不能再薅他咯,谢谢,”乔香寒伸手接过茶叶,又狡黠一笑道,“四爷是特地来给我送茶叶的?” “明知不是还故问,”梁今曦勾唇,对着韩墨骁抬了抬下巴,“我来接他。” “去约会啊?” “不是,”韩墨骁的脸早红了,起身道,“就是去支持一下白蔓小姐的新电影。” 乔香寒:“我也想去给白蔓的电影捧捧场,咱们一块去?” “……”韩院长的脸更红了,暗暗咬着唇瞪着在一旁看热闹的某人。 梁今曦大笑:“你再逗下去,有人又要挨骂了。” “没想到梁四爷也有被人管得服服帖帖的一天,我这讨人嫌的自觉一点,不打扰你们了。”乔香寒朝两人眨了眨眼睛,拎着茶叶轻快地往外走去。 走到对着外面走廊的百叶帘边时,她伸手将帘子拉得密不透风;等出了门,她又回身冲韩墨骁挑了挑眉毛,很贴心地帮他把门拉上。 韩墨骁只觉没眼看,早就把眼睛捂上,露在外头的耳尖红得要滴血,小声道:“你怎么招呼都不打就跑上来了?” “来看看你的办公室,”梁今曦倒是一点没不自在,信步在房间里转悠,时不时拿起一个小摆件看看,“本以为布置好了你会喊我来喝茶,谁知道有人压根就记不住我这号人。” “我想过的,”韩墨骁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铜制小香炉,用拇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雕花纹路,垂眸道,“想跟你说的那天,看到你抱展鹏进他的公寓,就不想说了。” 梁今曦微微思忖,想起是哪一天了,解释道:“他喝酒喝到胃出血,那天刚从医院出来,不能压,背不得。” 韩墨骁点了点头:“嗯。” “下次再看见什么,”梁今曦拉过他的手,“你直接过来质问我。” 韩墨骁头一扭:“我哪敢质问您梁四爷。” “怎么不敢,”梁今曦把他手里的香炉放回原位,将人拉近了,低声道,“我现在可是你的人,要是再做些让你误会的事,你应该学那些厉害的太太,让你男人跪搓衣板。” 韩墨骁被他后半句逗得想笑,故意板起脸道:“那你现在就反省反省,怎么还有下次?” “是我错了,再也不敢了,”梁四爷满口保证完便凑过去,舔不要脸地要求,“介于我表现良好,男朋友是不是应该奖励香吻一枚。” “什么都没干就敢要奖励。”韩墨骁道,却还是弯着眼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心里也甜甜的。 “啧,方位不对。”梁四爷皱着眉指了指自己的嘴。 “还在办公室,不唔……”韩院长躲闪不及被人捞进怀里,性感唇峰压了下来,在他唇上暧昧地吮吻了一会儿,微凉的舌尖便要往更深入的地方去了。韩墨骁紧张得心里咚咚直跳,这门只是关上了,并没有上锁,要是有人突然不敲门就进来,那岂不是撞个正着? 第161章 “专心点,”梁四爷察觉到他心不在焉,捏了捏他的耳垂威胁道,“不然就在外面亲你。” 韩墨骁一听,顿时怒了,对着他的下唇张嘴就咬,被他抓住时机钻了进来,很快就吻得韩院长不能再考虑别的东西了。 等梁四爷餍足地把人放开,韩院长早已气息不稳、脸色绯红,上下唇全红肿起来,嘴唇被吮得一麻一麻的,鼻头和眼尾也都红了,看着像受了欺负哭过一样。 “……”韩墨骁一面在心里惊讶这人吻技怎么进步这么快,一面因为自己只能受人摆布而恼羞成怒:“我这样怎么出去见人?” “时间尚早,我们可以等你缓缓,”梁四爷坐到沙发上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过来。” 还过去,半个小时都别想走了。韩院长不轻不重地剜他一眼,走到门口衣帽架上取了大衣,拿了个口袋戴上:“走吧。” 尽管耍流氓的时候梁四爷一点不正经,到了外面,两人还是只肩并着肩走。 白蔓的新电影是部缠绵悱恻的爱情片,很受年轻人的欢迎,电影院的人很多,有许多和他们一样借看电影出来约会的小情侣,有人被电影中的爱情感动而流泪,也有人专心恋爱,偷偷在座位上亲吻。 韩墨骁生怕梁今曦疯劲儿一上来,也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亲他,全程都十分戒备。乔香寒和亲人知道是一回事,在外面还是算了,本就不容于世,何必那么高调? 幸而梁今曦很有分寸,只是悄悄在座位上牵他的手,和从前一样捏他的指头玩,其他什么都没做。 只是等看完电影吃过饭,两人回到梁公馆,他直接将卧室门反锁,连阿德也不许进来。 第81章 听到锁门声, 韩墨骁下意识往回看,一扭头便被拦腰抱起。梁今曦转身将他压在墙上,拉起他的腿扣在自己腰侧, 看他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欲望, 像要将他整个吞噬掉。 他许久没用这种要吃人的眼神看人,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带着蓄了电的火星子, 随便一动,汹涌的火焰便能将人彻底摧毁。 只这一眼,韩墨骁便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开始发热,呼吸也跟着滚烫起来。 “昨天睡得好不好?”梁四爷侧头靠近了, 哑声问。 韩院长修长的双腿盘着他精壮的腰, 手指从西装领口伸进去,在他结实的胸肌上戳了戳, 勾唇道:“挺好的,问这个干什么?” “因为你今晚没得睡了。”梁四爷抓住他种火的手扣在墙上, 埋首直接咬上他脆弱的咽喉…… …… 韩墨骁是个上床之前会把衣服仔细脱了, 折起来叠得整整齐齐的人。遇到梁今曦后,这个习惯却一再被打破,如今更是连脱衣服的时间好像都没有, 纠缠间除了此起彼伏的喘息,便只听见扣子崩坏、布料被撕裂的声音。 在无人到访的巨大房间里, 两个男人似兽非人,急切地寻找自己的伴侣,标记属于自己的领地, 发泄积攒已久的思念。 梁今曦猛烈进攻, 韩墨骁炽热回应,过程中不断像在沙漠中行走的人看到泉水一样和对方疯狂接吻。 …… 东方既白之时, 韩墨骁终于精疲力竭,在爱人怀里沉沉睡去。梁四爷身上久违地被某人抓咬得全是小伤口和红条子,满意地拉过被子将两人盖住,拥着人一块进入了梦里。 韩墨骁这一觉睡得跟昏迷似的沉,直到晌午才醒过来,闭着眼摸到身边有个热乎乎的身体,蹭过去枕在上面,合着眼打算再睡个回笼觉。 “醒了?”梁四爷坐在床头看报纸,见他醒来低头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 “腰痛,”韩墨骁抬手抱住梁今曦的腰懒懒打了个哈欠,又补充道,“浑身痛,口渴。” 梁四爷放下手里的咖啡,端过一旁准备好的水递给他,笑道:“叫你不自量力。” “是你体力非人,”韩院长喝完水,又指了指自己的腰,“给我按按。” “二姐见我们登了报,也坐不住了,”梁今曦把手里的报纸递给他,在他腰上轻轻按着,“看看头条。” “今天看的怎么不是《蒲州日报》?”韩墨骁接过那份《蒲州时报》,趴在床上打开报纸,头条整版刊登着梁四爷一周后即将订婚的消息,贴了他和订婚对象各自的照片,下面还有一张是他和那姑娘站得很近、相谈甚欢的。 “朱月红,这是谁?”韩墨骁仔细看了看那姑娘的脸,长得清秀素净,只是明显很拘谨,个人正面照里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镜头。 “是我二姐的一个丫头,打小在我家长大的,”梁今曦冷笑,“看来听话又愿意守一辈子活寡的女人不好找,这丫头最老实,难怪被我二姐选上。” 韩墨骁仔细看了看文字部分,咂舌道:“二小姐在哪请的写手,编得跟真的一样,我看了都要信几分。” 这篇文章将梁今曦和朱月红描述成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从小感情深厚,长大之后便相互爱慕。可两人身份地位悬殊,遭到强烈反对未能修成正果。后梁家遭遇巨变,梁四爷掌管梁家,两人本以为终于迎来春天,却依然敌不过世俗偏见,因二小姐的阻挠不得光明正大在一起。 二小姐为家族考虑,本想让梁今曦娶妻纳朱月红为姨太,但他宁愿被人误认为喜欢同性也不肯和门当户对的小姐成婚。如今他已年逾三十,朱月红也二十六了,一直苦等着不肯另嫁。二小姐被他们的真情感动,终于打算让步成全这对有情人,于是认了月红做义妹,为她准备了丰厚嫁妆,一周后和梁四爷订婚,亲上加亲。 第162章 “信?你还有力气信这些?”梁四爷将韩墨骁压住,剥了他的裤子又要乱来。 “哎别,不信了不信了,”韩院长被他吓得连忙求饶,“我只是说这文章写得跟真的似的,又登在蒲州数一数二的报纸上,还有照片,外面人看了都要当真的。” 梁今曦冷哼:“这丫头和我确实有些来往,却根本不是这个样子。” 朱月红确实有个青梅竹马,不过不是梁今曦,是她一个叫林智的同乡。她家有个贪财又偏心的母亲,一心想让她去攀有钱男人,要求她做不了梁老爷的姨太太就想办法去爬梁家几位少爷的床,好给弟弟攒彩礼娶媳妇,自然不同意她和父母双亡的林智在一块。 几年前,林智辞了工孤身去东南亚跑船,朱月红等的人正是他。 梁今曦本也不知道这件事,梁今昕出嫁没多久,林智寄给朱月红的信不小心寄到梁公馆,被他拿到,去张家的时候顺便给朱月红带了去。朱月红求他替她保密,怕家里知道她和林智还没有断,会变本加厉地逼她嫁人。 “二小姐不知道吗?” “月红只是她十来个丫头里的一个,没什么情分,不敢跟她说真话。我二姐最在乎家族利益和脸面,御下极严,要是知道月红母亲存了这种心思,不管她有没有做错什么,都会直接将她赶出去。” 林智远在香港,朱月红又不是多亲近的丫头,梁今昕没得费力气吃力不讨好去帮她。否则万一她那老母闹将起来找她要人讹钱,或者告到政府去说她拐卖了她女儿,她岂不是惹一身骚? 何况现在月红跟她去了张家,万一真存了别的心思,抢的可就是她梁今昕的男人,权衡利弊,当然还是直接赶走了事。 坏了名声的丫头,又上哪儿去找下一份能让吸血的母亲满意的工?要是回了家,不出一个月就会被一顶花轿送到哪个小老爷家里去。朱月红不敢赌,只能自己苦熬着,把工钱月银全部往家里寄,弟弟 顺利娶了媳妇,这才堪堪守到了现在。 “被我知道后,林智每三个月寄一次信给我,由我私下转交给月红,”梁今曦淡淡道,“这照片应该也是我去找她送信的时候被拍到的,没想到被我二姐拿来做这种文章。要是真的被逼嫁进梁家,以月红的心性,怕是活不过新婚当夜。” “我估计她现在都寝食难安了,”韩墨骁又看了一眼那姑娘的照片,“这姑娘也是命苦。你打算怎么办?” “按我原来的计划,是等一个月到期,要是还没找出二姐的破绽就直接摊牌,”梁今曦面无表情,眼神冰冷,“现在她提前出招,把事情都摊在阳光底下,我就提前接了。我会登报声明这篇报道无效,公开我的性向,宣布因枪伤导致身体受损,无法继续管理公司,决定退出欣日出国养伤,让小六接任总经理。” 到时候二姐扣着月红也没了意义,自然会把人放了。 韩墨骁一惊:“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这样……” “当然知道,人和枪支弹药我都准备好了,梁家那些老不死的和小兔崽子谁敢挑事,我就和上次一样亲自招呼谁;欣日的人要是想走,一个不留,让小六借机换换血;二姐成天拿你和逢春院来威胁我,我也学学她,到时候把两个小外甥抱回来养几日,她自然知道别找麻烦。” “我担心的是你!你这样简直玉石俱焚,”韩墨骁简直目瞪口呆,急道,“到时候先不说外面的人怎么看你,你二姐会和你反目的,你们可是亲姐弟!张市长说不定也被你彻底得罪了。再说,梁家那些亲戚要是等你出国才合起伙来,小六岂不是四面楚歌?” “别人怎么看我无所谓,梁家的名声若是坏了,也是二姐挑起来的。在梁家憋了这么多年,我也早累了,不如和你清清静静、自由自在去国外生活,”梁四爷勾了勾唇,眼里依旧没有一点笑意,“小六也不会有事的,我有安排。” 出国之后,岑司令会替他看着小六和公司,阿德也会在她身边,没人敢动她。虽然早了点,但经历过这场风波,她也会迅速成长。小五虽然贪玩,真有事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梁家上百年的基业,上次是因为父亲和三哥接连出事,他和小五又不在蒲州,小六更是才十来岁,二姐没进过公司又刚出月子,当然稳不住。 如今他已经牢牢把控了欣日七八年,要是还说散就散、说倒就倒,未免也太可笑。 再说,要是这么多人替小六保驾护航,她还连这点动荡都熬不住,没资格做欣日的老板,不如早点让贤。梁家其他人谁要真能抢走这位置,说明人家有能耐、担得起为欣日掌舵的责任。 想想从前,他也是这么突然被赶鸭子上架。小六还有人问问她的意愿,他却是别无选择,只得将这些责任背在身上。 他太担心梁家和欣日有事,太担心辜负父兄的经营和心血,才会在做好梁家当家人和欣日的管理者之余,连自己的本性都配合二姐去压抑、湮灭,在遇到韩墨骁之初,根本不懂得如何去爱人。 人生短短六七十载,他已经过半了,好不容易和他的小韩院长走到一起,一起规划的未来还没开始,刚有了个软软糯糯,拿着粉色小枪要保护他的小女儿,哪肯就这么认命,再去做别人操控的傀儡。 从十五岁第一次参与剿匪,二十岁做到岑云副将,他梁今曦从来就不是个斯文人、甚至不是个好人,如今太久不上战场,早已痒得连骨头缝里都疼,也是时候再做一回自己,撒一把野,放一回肆。 第163章 他倒要看看,谁能拦得住他。 第82章 “不行!这法子代价太大, ”韩墨骁把报纸一扔,跨坐到他身上扳住他的脸,“我是想和你在一起, 可我也不想你背叛家族、伤害至亲。别的不说, 那两个孩子是你的亲外甥,就算你只是接回来住几天, 也是绑/架,你让他们长大懂事后怎么想自己的舅舅?” 彤彤被那个小老爷抱走的那一次,他差点连魂都丢了,那些人虽然没对彤彤做什么, 可她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至今根本听不得要离开爸爸这种话。 稚子无辜,怎么能用同样的办法去伤害其他孩子? 梁今曦垂着眼看了他一会儿, 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你有什么想法?” 韩墨骁瞥了眼被丢在一边的报纸,沉吟片刻, 突然笑了起来:“你去订婚不就行了?” 梁今昕既已公开了人选, 订婚前肯定会将人藏得密不透风,不可能让梁今曦找到人。更重要的是她已经登了报,全蒲州都知道了, 就算他能见到人也无用。离订婚日就一周了,梁家这么大的门楣, 准新娘要是不见了,难不成又发告示说人选换了,再给梁四爷编个别的故事? 很显然, 除了用韩墨骁的命, 梁今昕还在拿梁家和欣□□梁今曦就范,肯定会把订婚宴办得格外隆重, 她会请蒲州甚至全国各地的亲朋好友、生意伙伴去参加。梁四爷要是不出现,梁家和欣日就会成为整个蒲州的笑话。 这种情况,除非朱月红或梁今曦真出个什么事才能往后拖延。 可再怎么拖延也不是办法,就算拖到大家忘了朱月红,梁今昕也能再找个王月红、李月红出来。 既然她想到用登报的方式,不如利用这一点,把戏做足,以绝后患。 梁今曦不仅要去订婚,还要高调地在众宾客面前对朱月红极为珍重,让在场的媒体多拍些照片,多讲些故事,见证他和朱月红这对“苦情鸳鸯”的“幸福时刻”。 等照片拍得差不多了,再找机会在朱月红茶里放点东西让她当众昏睡过去,梁今曦立刻带着她离开现场去医院。梁今昕这时总不能越过他这个“未婚夫”,抢着去给弟妹送医,她得留下主持大局,应酬宾客,保全梁家的名声。 如此,梁今曦就正大光明把人从她那儿抢了过来,给朱月红改名换姓偷偷送往东南亚跟林智团聚,同时对外宣称朱月红从小就有心脏病,因多年夙愿一朝达成,太过激动诱发旧病才昏倒。 再过几日,以梁公馆的名义登报,发讣告宣称朱月红不敌病魔、香消玉殒,梁四爷痛失所爱、大受打击,立誓永不再娶。梁今曦也顺理成章地以身体每况愈下为由,逐渐退出欣日,待时机成熟便和韩墨骁离开蒲州。 “这办法挺好吧?”韩墨骁扬了扬秀气的眉,“欣日不会受影响,梁四奶奶也有了。而且你都登报说不娶妻了,以后就算一辈子不结婚,外面的人也只会觉得你情深义重,二小姐也计无可施了。” 等几年后去了英国,谁还在乎梁家曾经的当家人怎么生活? “不行,”梁今曦捏住他的下巴,“不会有梁四奶奶。” “都说了是假的,你又不需要和朱月红走到结婚那一步,只需要对外承认她是四奶奶就行了,”韩墨骁道,“这些细枝末节和虚名我不介意,我相信只要能和林智在一起,朱月红也不会介意改名换姓。” “我介意,”梁今曦还是不应允,“哪怕只一个虚名也不能给别人,我要给你完完整整的我。” 曾经他没有想透,因为一个莫须有的梁四奶奶深深伤害过他的小韩院长,如今怎能出尔反尔,真的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妻子挂在墙上? “那你学着别介意,”韩墨骁暧昧地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身体,“谁说你没有把自己完完整整给我,不是说在我之前没别人么?” “我是说……” “我知道,我在乎的从来不是梁四奶奶,而是你的心意,”韩墨骁把脑袋枕在胸前蹭了蹭,“现在我已经明白你、也拥有你了,其他的都不重要。我只想用最温和的方式快些解决当下的问题,和你认认真真谈场恋爱,把孩子们和欣日安顿好,然后一起去英国开始新的生活。” 梁四爷勾唇:“小韩院长做生意太可惜了,改去做政客,这么会说。” “那小韩院长的话,梁四爷你听还是不听?” “自然是要听的。”梁今曦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揉搓他柔软的耳垂,见他他舒服得直叹气,还伸了粉色小舌在他身上胡乱地舔,又忍不住将他抱了翻身压住,低低威胁道:“干什么,还没喂饱你?” 韩墨骁挑衅地抱住他的脖子:“谁叫梁四爷这么会做饭,饱了很快又会饿的。” 说罢,他又伸手去拉他的睡袍带子。 “先别闹,”梁今曦将他的手把住,沉声道,“这么做听上去是挺妥当,可我担心二姐事后发起疯来会对你不利。安全起见你先躲躲,等事情彻底解决了再接你回来。” “好啊,我的新护照和相关手续办得也差不多了,正好想先回英国跟雷恩教授见一面,”韩墨骁眯了眯眼睛,伸出手道,“四爷赞助一下路费,送我去英国旅趟游?” 虽然他很想马上就回学校读书,可冲冲他们还小,要是能解决梁今昕这边的麻烦,他想等韩松韩柏毕了业参加工作,有人接手他来照顾几个小的再走。 第164章 但学校那边不知道能不能帮他保留学籍这么久,而且他真的很想当面感谢雷恩教授,亲自去一趟是最好的办法。 梁今曦沉吟片刻,道:“也好,我帮你安排。” 即将到来的订婚宴、之后的告示、讣告虽然都是假的,可内容都是关于他和另一个女人,尽管小韩院长不介意,但他还是不想让他看到,不想让他和这些沾边。 他就应该一身轻松去旅游,去见过去的老师,去畅想他们在英国的未来,去看看他们以后要住哪条街、哪栋房子,买什么车、睡多大的床床,喝什么咖啡吃什么蛋糕。他应该去烦恼这些小事,纠结要买几把雨伞、几条围巾。 等他回来,一切已经风平浪静,迎接他的只有好消息。 “那我坐船要住头等舱,顿顿要吃海鲜和牛肉,”韩墨骁果然立刻掰着手指头提要求,“我还要带两副墨镜,海上太阳晒起来眼睛都要瞎了,再给我买点唔……” “说到旅游就这么兴奋,”梁四爷把人压住吻着,大手在他身上作乱,“这一去起码三个月,你就不想你男人?” “我本来是想和你一块的,”韩墨骁眨巴着桃花眼,笑道,“谁叫梁四爷贵人事多,要忙着和人订婚唔唔……” “让你胡说。” “啊……不行……” “刚才是谁说饿了?” “我腰还酸着……” “那就用不累腰的姿势。” …… 等终于闹完,已近下午两点。 韩墨骁饿得两眼昏花,洗完澡骂骂咧咧地扶着腰站在洗手台那儿刷牙:“梁今曦你个禽兽!” 梁四爷围着浴巾从玻璃淋浴房出来,见他腰都直不起来,勾唇道:“现在饱了?” “滚。” “帮你换衣服。” “不用,哎你别乱摸!” …… “梁今曦!胡子,扎!”韩院长终于怒了,用手掌顶住梁四爷的下巴往上抬,“你怎么跟个无赖似的,都说了胡子扎了。” 这人也不知道什么物种,胡子硬得跟针一样,一个晚上过去,下巴上全是青色胡茬,随便被他扎一下都跟上刑似的。 “扎么?”梁今曦动了动下巴,“那你帮我刮掉。” 韩墨骁歪着脑袋想了想:“好。” 他将洗脸毛巾放回架子上,接过梁四爷递来的刮胡刀,踩在他拖鞋上仰头仔细地帮他刮胡子。 尽管睡得不够久,身体也乏得很,肚子还饿,但这会儿他的脸色却很好,眼神清澈,皮肤细腻,嘴唇还红,身上也留有淡淡的沐浴露的香味。 梁四爷静静拥着他,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服务,突然说:“怎么突然就要离开我三个月。” “还有一周才走,”韩墨骁将泡沫均匀地抹在他下巴上,“刚才答应得那么干脆,现在舍不得了?” “跟小韩院长谈恋爱这么有趣,当然舍不得。” “梁四爷这情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不像是第一回谈恋爱。” 梁今曦沉沉笑了,不顾脸上还有半边泡沫就要低头亲他。 韩墨骁将他拦住:“干什么,还没刮干净,别动。” 梁四爷便不动了。 “这么听话,”韩院长满意地眯了眯眼,小心地刮完最后一点,“跟梁四爷谈恋爱也有趣。” “明天想去哪里?” “嗯?”韩墨骁将刮胡刀洗干净放回原处,“你不用上班?” “偷半天懒陪陪我马上要去旅游的男朋友,”梁四爷拿过热毛巾擦了脸,从后面把他环住问,“戏园子、公园,还是别的地方,你选。” 韩墨骁想了想,笑道:“我都想去。” “那这周每天偷半天懒,全部陪你去一遍,”梁今曦吻着他的耳朵,“乔香寒那儿我和他说。” “什么陪我,”韩墨骁不依了,“你跟她说是你想偷懒才拉我作陪的。” “就这么说。那请韩院长赏个脸?” “好吧,我就陪陪我不能去旅游的男朋友。”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从浴室出来。 梁四爷以要回报韩院长帮刮胡子为由,一边吃豆腐占便宜替他换衣服,韩院长实在怕他再禽兽起来,穿完衬衣抢了外套就往门外跑。 岂料门口好像正有人要进来,门把手不断地转动着。 韩墨骁以为是阿德,便伸手把门打开,打眼便瞧见梁今昕抱着手臂冷着脸站在外面。阿德垂着眼站在她身后,脸上一个红彤彤的新鲜手掌印,显然是拦了但没拦住,这才被二小姐跑四爷房门口蹲人来了。 韩墨骁脸上的笑立刻僵住了。 幸好锁了门,否则这位姑奶奶只怕要直接往里闯。她本来就讨厌他,要是亲眼瞧见他和他弟弟衣冠不整躺在一块,只怕当场就要把他给撕了。 “哟,”梁今昕倚靠在门框上斜着眼看着他,笑道,“我说我四弟向来早起,怎么今天都这个点了还呆在卧室,原来因为韩助理在这儿。真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啊。” “正要去吃饭,”跟在韩墨骁身后的梁今曦跨了一步,拦在他和梁今昕中间,笑道,“二姐要是也没吃,一块儿去?” “报纸你应该也看到了,我是来提醒你的,”梁今昕扫了他身后一眼,“再怎么荒唐也别耽误正事,该准备的要准备,别一个星期后丢我梁家的脸。” 第165章 “这么大的事二姐事先不通知,现在才担心会丢梁家的脸,”梁今曦笑了一下,沉声道,“说好一个月,就等不急了,二姐怕我不答应,这才先发制人?” “我只是刚好找到了合适的人选,月红你也很熟了,没必要再多等一个星期,”梁今昕道,“早点订婚,我也好早点帮月红准备结婚的嫁衣。” “哦,”她歪头对韩墨骁笑了一下,“韩助理到时候也记得要来观礼啊。” 韩墨骁:“……” “《蒲州时报》真会抱大腿,”梁今曦阴沉着脸道,“这么重要的消息,竟没给我提前透露半分,也没人来个电话确认虚实,单凭二姐丢过去的一个假故事,就这么见报了。” “你之前那么的大版面给了《蒲州日报》做独家报道,我又是和你关系最好的亲姐姐,自然是登了再说,难不成你还会去登报澄清什么?”梁今昕露出胜利者的微笑,“他们也是抢头条心切,否则再被对家抢走,岂不亏大发了?” “媒体人的求实精神他们倒是丢得干干净净,”梁四爷冷哼,“看来《蒲州时报》的主编老了,该退休了。” “其他人老了,你还年轻,有大好的前程,”梁今昕抬手理了理弟弟的领子,“何必跟亲姐姐犟呢?我是为你好,你娶了月红,我再也不管你。” 梁今曦把她的手拂掉:“你都把我架到火上了,我还有得选吗?” “有啊,”梁今昕妩媚地笑道,“除了韩助理,以后你还可以带其他人回来,选谁、选多少个都没关系,你高兴就好。” “二姐要是吃过饭,我就不留了。”梁今曦懒得在和她多话,牵起韩墨骁的手,从她身边走了出去。 “咔嚓。”轻巧漂亮的金色小手/枪修长的枪管顶在了韩墨骁的额头上,梁今昕低头看着他手上的戒指,叹道:“手指长得真好。可惜你是个男的,小四只会买个素戒圈哄哄你,我们女人才配戴钻石做的订婚戒指呢! 第83章 “二姐!”梁今曦反手将她的手腕握住, 怒喝道,“想让我去订婚就别碰他!” 阿德也慌了,下意识就扶住了腰间的枪, 却不敢有所动作:二小姐的食指已经扣在扳手上了。 “别用力哦, 小四,我要是一疼, 说不定就走火了,”梁今昕却不怵他,依然含笑看着韩墨骁,“这枪还没伤过人, 不过要是有人敢来我弟弟的订婚典礼上捣乱, 我倒也不介意试试准头。” 事到如今,韩墨骁知道怕也没用了, 也笑道:“二小姐刚才还说让我去观礼,现在又拿枪顶着我, 看来也不是诚心请客。” “开个玩笑罢了, ”梁今昕懒懒瞥了他一眼,“只要你是诚心来喝喜酒的,我和我弟妹自然欢迎。” 说罢, 她松了手上力道想把枪收了,梁今曦猛地扯开她的手腕, 将枪夺了丢在一旁,脸色已在爆发边缘,冷声道:“我只说一遍, 以后你再拿这种东西指着他, 别怪我不拿你当姐姐。” “紧张什么?”梁今昕笑了,“只要你配合一点, 我说了不会动你的心肝宝贝。” 梁今曦脸色铁青地甩开她的手,揽过韩墨骁径直离开,头也不回道:“阿德,送客。” “二小姐,请!” 梁今昕一手揽着细腰,一手伸到自己肩膀旁边:“把我的枪捡起来。” 梁四爷脚步一停,又对阿德道:“这阵子二小姐有许多事要忙,别让我再看见梁公馆还有事要她出现在这儿,听见了吗?!” 阿德看了他背影一眼,低头道:“是。” “还真为了一个外人和我生气?呵。”梁今昕毫不在意地笑了一声,见阿德不动,自己蹲下去把枪捡了起来,在他身上蹭了蹭,扭头离开了。 “疼不疼?”梁今曦问。 韩墨骁摇摇头,挤出一个笑脸:“上回被人用枪指头还是在白家的时候,不过三姨太在白老爹和我大哥面前可不敢这样,今昕小姐可比三姨太要疯得多,当着你面都快忍不住了。” “她知道我的脾气,”梁今曦用拇指帮他轻轻揉着,宽慰道,“不敢真对你怎么样的,别怕。” “我知道,否则我早就不在这里了,”韩墨骁笑道,“她只是吓吓我,顺便敲打敲打你罢了。” 梁二小姐还需要他这根软肋去威胁梁四爷订婚、结婚,甚至是生孩子,轻易不会动他;而等到梁四爷真的有了孩子,她杀不杀他意义已经不大。 但不管怎样,现在他反而是最安全的时候。 “委屈你了。”梁四爷垂着眼,唇角重新变得平直,早前在浴室说笑的那份轻松早已消失不见。 “委屈什么啊?又没少块肉,”韩墨骁伸出双手去扯他的腮帮子,“倒是你,刚才还好好的,你二姐来一趟脸就黑了,不行啊,给我笑。” “胆子越来越大。”梁四爷那张俊脸都被他扯变形了,当即捞过他的腰就要往他嘴上亲。 “别,”韩墨骁连忙把他推开,小声道,“阿德还在呢……” 两人一扭头,阿德已经面对着墙壁转过去了。 他低着脑袋,耷拉着肩,似乎不大高兴,侧脸上还留着被梁今昕扇过的巴掌印。 “不怪你没拦住,这个家谁也拦不住她,”梁今曦道,“去敷点药。” 阿德这才转身点了点头,转身快速离开了。 “我一直想问,”韩墨骁看着他的背影,“阿德是怎么跟你的?” 第166章 “匪山上捡来的,”梁今曦带着他往饭厅走,“我读军校的时候每年寒暑假都是在军营度过的,十七岁那年听说营地里抓了个小贼,过去一看,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就是阿德。” “你自己那时候也还是个孩子呢,”韩墨骁笑道,“孩子捡孩子,有趣。” “其实更小的时候差点就捡了一个,”梁今曦道,又有些遗憾地勾了勾唇,“但那时我什么主都做不了,家里规矩又多,带回来也护不住他,只得把他放了。” “你的做法是对的,”韩墨骁点点头,“我们这些孤儿小时候最怕的其实不是挨饿受冻,也不是被其他流浪汉欺负,而是有人随随便便把我们捡回家,又随随便便丢给我们不认可的人,或者养个几年又重新丢掉。” 好像他们是什么小猫小狗,当下觉得可爱可怜就带回去,其实根本就没有能力或者没有想好要对他们负责。 与其带来二次伤害,不如释放一点到为止的善意,给一口饭、一块馒头就可以了。 “你遇到的都是好人,”梁今曦见他想起伤心往事,捏了捏他的指头道,“老韩院长和白世昌都不是因为不想要你才离开。” “我知道,”韩墨骁仰起脸摸摸肚子,笑道,“快吃饭去,我都饿得走不动了。” “走不动了?”梁今曦剑眉微挑,直接矮身将他抱起,不顾他的惊呼和抗议,端着他往饭厅去了。 “梁今曦你疯了,放我下来。” “是你说走不动。” 两人的笑闹声在往日沉寂的梁公馆回荡着,捡小孩的话题也被一周后的具体安排盖过,等到饭菜上来,早已被遗忘。 没人知道,梁四爷又一次错过和久远记忆中那个脏兮兮的小乞丐相认的机会;韩墨骁也没能知道在他几岁时,那个救了他,带他吃过牛肉面,提出想带他回家的军装小哥哥究竟是谁。 梁今昕走出梁公馆上了自己的车,这才“嘶……”了一声,把袖管往上拉了拉。 看着已经泛着青紫的手腕,她重重地皱了皱眉。她如果不是他的姐姐,夺枪时她的手腕估计已经被掰断了。 怎么能真的爱上一个男人?太荒谬了。 也罢,等以后小四就会明白,她做什么都是为他好。 她随便揉了揉手腕便将袖子重新放下去,吩咐司机:“开车。” 接下来的几天,梁今曦每天都和韩墨骁见面,或和他开着新车去练车兼约会,或在逢春院陪他写字喝茶,或同他去采购出国旅游要准备的物品。每隔一晚,他就把他的小韩院长接回梁公馆彻夜缠绵。 时间飞快地流走,很快便到了订婚前夜,梁四爷那边已经准备妥当,韩墨骁的行李也已经收拾好。明天一早,阿德会来开车送他去淮海搭轮船,而梁今曦会前往欣日饭店。 去淮海要经过衍山,韩墨骁本来还有些担心会不会遇上土匪,梁今曦道:“放心,岑司令早把蒲州城外的那些匪山扫得干干净净,有阿德陪你,什么都不用怕。” 韩墨骁点头笑道:“我都忘了,有岑司令在,哪儿还会有土匪的活路。” “他最近闲了,倒是也想见见你,”梁今曦摸摸他的脑袋,“等你回来,我带你去见他。” “嗯。” 柳芽见韩墨骁要出门很久,便和许小二暂时搬回了逢春院。孩子们听说院长要出国,早就写了心愿单要他回来时给他们带礼物。韩墨骁一一应允了,将单子折好放在行李里。 只等天亮了。 韩墨骁在床上躺了半天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正要起身给梁公馆打个电话,房门被敲响了,拉开一看,梁四爷站在外面。 “曦哥!”他扑进他的怀里,眼睛立刻就湿润了。 “来送送你,”梁今曦把人抱进门,“都收拾好了?” “你明天要小心一点,”韩墨骁将脑袋埋在他肩上闷闷道,“我的船一靠岸就会给你打电话,你要接。” “好,天天守着电话等你,”梁今曦轻轻抚摸着他单薄的背,温声道,“天还凉,躺回被子里去。” 韩墨骁不肯,抱着他的脖子不松手。 “撒娇了?”梁今曦笑着拉开大衣将他裹进来,抬起他的下巴想去亲他,却发现他已经哭了,闭着眼不肯看人,睫毛上全是眼泪,脸也湿了。 “放心,二姐再怎么疯也不会伤害我,”梁四爷安抚地拍拍他的脸,“我不会有事,也不会乱来,你安心出去玩,嗯?” “我不想一个人去了,我已经开始想你了,”韩墨骁睁开眼,抱住他的脸亲了上去,边亲边问,“曦哥,怎么办?”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人可以还没离开就开始思念,遥远的旅程因为要和梁今曦分离,瞬间就变得暗淡无味起来。 明明在买东西的时候,他还开心地期待着再一次踏上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国度。此刻他明白了,原来他开心的不是出游,而是梁今曦帮他选墨镜,告诉他哪件风衣穿着最合适,叮嘱他船上太阳太大容易晒伤,涂多少防晒油也不如进舱内休息顶用的这些瞬间。 柔软温热的唇珠在唇上不知疲倦地蹭来蹭去,像故意勾引猎人上钩的狡猾狐狸,却又带着麋鹿般的无措和纯情。 梁今曦呼吸微沉,咬住那丰腴粉嫩的下唇轻轻撕咬碾磨,用舌头抵住韩墨骁的牙关使他松口,得以入侵后立刻变得霸道起来,不再给他胡思乱想的机会,用修长有力的大掌托住他的后脑将他押上自己,以铺天盖地的热吻将他的感官盖满。 第167章 这种占有欲极强的吻法往往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的前哨,房间立刻像撒了火种,暧昧的荷尔蒙随着越来越重的喘息声铺满了整个卧室,韩墨骁不知何时被放回床上,身体软得像化了水。 “曦哥……”他痴痴地叫着梁今曦的名字,等着他将自己带入极致的沉沦和癫狂。 然而梁四爷却在这紧要关头停下,拉过被子将他裹住,低头重重轻了他两下:“等这件事结束,你去哪儿我都陪你,今天就到这儿。” 韩墨骁知道他不想耽误他明天早起,却已经被他弄得不上不下、难受得很,拉着他的手臂道:“那你上来陪我睡一会儿。” 梁四爷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小狐狸,勾引我?” 韩墨骁皱起鼻子:“你来不来?” 梁今曦看了他一会儿,脱了大衣拉开被子躺进去,韩墨骁得逞,立刻爬到他身上想要继续刚才的事,抱着他又亲又舔,这人却翻身把他放下,有些无奈道:“我要是真的来,你明天就走不了了,乖一点。” “不来你刚才那样亲我,混蛋。”韩院长不干了,转身背对着他生闷气。 “记在账上,以后你想怎么疯我都陪你,”梁今曦低头亲亲他的肩窝,“在这儿做那些小鬼都来听墙脚,你怎么办?” “……”韩墨骁又转过身将人抱住,闷闷地说,“知道了。” 这人不管是以前还是后来,都说过好几次要在他这破床上试试,可实际上他知道他有什么顾虑,从没真的这么做过,哪怕到了现在也一样。 又躺了一会儿,身上的火渐渐散去,韩墨骁心里也平静了一些,问:“你这么晚特地跑过来,还有别的事吧?” 这几天他们天天见面,今晚也打过电话了。 “小韩院长不哭鼻子了?” “快说!” 梁今曦笑了一下,起身下床拿过大衣,从口袋里拿出一本护照和一些文件递过去,收了玩笑的心思,沉声道:“是还有事,很重要的事。” “这是什么?”韩墨骁见他神情严肃,便也坐起身披了衣服,将东西接过来一看,是展鹏的护照和签证,还有一些现金和几张大额支票。 “展家二老昨天已经从华北出发来蒲州参加我的订婚宴,我打算趁机把小鹏送到英国去。他已经在路上了,明天一早到淮海和你一起走。” “啊?可是……”韩墨骁惊讶道,“他要是逃到国外,他父母能接受么?你岂不是又得罪……” “我无所谓,”梁今曦蹙了蹙眉,“什么情况都比小鹏被折磨死好。” “这么严重!”韩墨骁更惊讶了,“他怎么了?” 梁今曦闭上眼,缓缓道:“展家认定这是病,一直在给他做治疗……前几天他想办法递消息出来求我送他出国,我答应了。” “这还能治?”韩墨骁讶然,又担心地问,“他是不是对药物反应很大?” “他小时候打针都要哭半天,这么关着打针吃药自然难受,”梁今曦勉强笑了一下,“出国先避避也好,和你一路,船上也有个照应。英国那边会有人接应你们,到了之后你去做你的事就好,不必再管他。” “好,”韩墨骁把护照和支票收好,“明天到了淮海我会在码头等他。” 梁今曦给他在英国雇了保镖和临时助理来接船,想必给展鹏也准备了。船程有一个半月,现在情况紧急,船上估计也没有很好的医疗条件,等船靠了岸,展鹏的身体若是还没恢复,他可以先陪他在医院安顿好再去办事。 “小鹏现在的状态很不好,”梁今曦又叮嘱道,“你不要问太多,陪着就行。” “我知道了,”韩墨骁点点头,“他生性乐观,在英国待一段时间应该就会好起来。” “这一路就靠我们小韩院长了,”梁今曦笑着拍拍他的肩,重新把他塞回被子里,“睡吧,等你回来。” 韩墨骁也笑了,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眉心,等梁四爷亲过,便闭上了眼睛。 第84章 翌日, 淮海外滩码头. 韩墨骁在候船室里一遍遍地朝门口张望,船就要开了,展鹏却一直没有出现。 “你确定他们能赶上?”他有点焦急地问阿德。 “我再去前面接应一下。” “又在提醒登船了, 我先把行李拿上去, ”韩墨骁起身,把船票递给他, “我放完行李就会来甲板上,你接到展鹏赶紧带他先登船。” “好。” 韩墨骁又朝门口看了看,依旧没看到展鹏的身影,只好先检票上了船。 梁今曦给他和展鹏订的是相邻的两间一等舱, 中间有一个可以上锁的窄门相通。船上的条件虽然不如大酒店, 但房间很干净、也还算舒适,不过韩墨骁没有心情了解船上的环境, 放了行李就打算关门回甲板上接应展鹏。 正拿了钥匙要锁门,他的手突然被另一只手大力握住,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炸响:“韩墨骁!” 他扭头一看, 正是展鹏,后面还跟着替他提着行李的阿德。 “你可算来了,”韩墨骁高兴地握住他的手, 又诧异地皱了皱眉,“怎么瘦了这么多?快, 先进去再说。” “韩墨骁……”一进门展鹏就突然把他猛地抱住,大哭起来,“我上船了, 我真的逃出来了, 我终于逃出来了!” “是,你放心, ”韩墨骁拍着他的背安慰道,“你爸妈那边暂时瞒着呢,等你家的消息传过去,我们已经在海上,他们追不上的。” 第168章 “谢谢,谢谢你们救了我……”展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被安慰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了一点,可他整个人已经完全不见了从前那意气风发的样子。 短短两个月,展鹏的身体像缩了水一样,挂在身上的衣服空荡荡的,看着竟比韩墨骁最难受的那两个月还要瘦些,原本健康红润的脸上泛着不健康的灰白,眼神更是惊慌失措,眼下的乌青连眼镜都遮不住,嘴唇被咬得破碎不堪,全是血痂子,头发也长了,说不出的狼狈和惨怆。 韩墨骁看着不是滋味,难以想象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可梁今曦交代了别多问,便也只好先按下好奇,道:“英国那边你也放心,四爷都安排好了,你到时候……” “四哥……对!四哥!”展鹏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又激动起来,拉住韩墨骁的手急急道,“你快点去救四哥!二姐疯了,她要把四哥送到戒同所去!要是被她得逞,四哥这辈子就完了!” 韩墨骁眉头猛地一压:“戒同所?那是什么地方?” 一旁的阿德闻言立刻铁着脸转身就要往外走,韩墨骁一把将他拉住道:“等展鹏把话说完,如有必要我要和你一起回去,万一四爷有危险,我怎么可能安心去英国?” 阿德看了他一眼,皱着眉点了点头。 “你先别着急,把话说清楚,”韩墨骁按捺着心里的不安,将展鹏按在沙发上坐下,“你不是远在华北么,为什么会知道二小姐想干什么?还有,四爷不让我问你,但如果你想说的和你的经历有关,你要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展鹏急得咽了两下口水,才把所有事都说了出来。 父母得知他喜欢同性后便四处求助,后来不知怎么找到梁今昕那里,得知她曾经给梁今曦也治过同性恋的病。四姐便把那些治疗的法子和药物、医生都介绍到了展家。 从此,他在展家过上了生不如死的日子。 “他们打我,用针扎、用鞭子抽、用蜡烛烫我、用灯照着不许我睡着,还把我绑在医疗床上用除颤仪震我,我是个健康的人!可是他们每天这样换着法子折磨我,”展鹏声泪俱下,撸起袖子露出伤痕累累的胳膊,“他们还把我绑在电椅上要我承认我喜欢女人,不然就电我……我每天吃的药比饭还多,吃了之后头痛欲裂、呕吐不止,浑身都痛,我现在连笔都拿不稳,晚上根本就睡不了觉你知道吗?” 韩墨骁听得目瞪口呆,一旁的阿德皱着眉盯着地板,低声道:“那几年二小姐就是这样给四爷治的。” “什么,梁今曦他也……?” “对,你知道四爷吃的那个维生素是什么吗?”展鹏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瓶子,咬牙切齿道,“这根本就不是维生素,而是控制情绪波动的药物,是治疗神经病、躁郁症的!正常人根本就不可以吃这种东西!” 他将那瓶子猛地丢到地上,白色的药丸撒了一地,正是韩墨骁在梁公馆和梁四爷车上见过的那种。 韩墨骁怔怔地看着那个熟悉的药瓶和那些药丸,突然想到梁公馆的地下仓库里,那几个珍宝堆砌的博古架两边一边是他的字画,一边是一张医疗床和一堆冰冷的器械。 他的嘴唇颤抖起来:“地库里的那张医疗床……是四爷用过的?” “是,”阿德点头,见韩墨骁快要站不住,又道,“不过四爷寻了您的书法时不时看看,难受的时候练练您不擅长的小篆,慢慢的也就习惯了,没有展鹏少爷这么痛苦。” “习惯?”韩墨骁转头看他,眼泪砸在地板上,“怎么可能习惯呢?” “我不知道…我以前真的不知道四哥他受了这么多年的折磨……”展鹏摇着头,好像想起了什么可怕的记忆,“二姐真的是个疯子,不,她是个魔鬼!她要毁了四爷,还要我爸妈也毁了我!” “到底怎么回事?”韩墨骁红着眼抓住他,“到底什么是戒同所!她要对他做什么?!” 展鹏擦了擦眼泪,继续把他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展母身边有个和他很要好的丫头叫珍珠,见他实在可怜,虽不敢私下偷偷放他走,但也经常偷偷来看他,把她知道的一些消息告诉他。他原本也没打算躲到国外去,想着扛一段时间,家里人看他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一定会心疼,到时候他再求求他妈,说不定就把他放了。 可是珍珠最近给他带来了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消息,他这才下定决心要逃得越远越好,甚至以后都不敢再回来了。 二姐听说展鹏治了两个月也没有起色,居然跟展家二老商量要把展鹏和梁今曦一块送去戒同所。他在国外的时候听说过这种地方,是一种专门接受所谓的同性恋病人的封闭式医院,可说是医院,实际上比监狱还不如,进去之后,“治好”之前,连家里人都不可以去探望,完全没有任何尊严和人权可言。 原先他以为只有德国和欧洲一些国家有,没想到国内也有了。 那地方有除了展鹏和梁今曦在家接受过的种种所谓治疗手段之外,为了让同性恋者对同性产生排斥心里,还会强制所有同性恋者每天对自己的同伴进行殴打和谩骂,直至产生仇恨,见面就会自发地相互伤害的地步。 如果有人已经有了心仪的人,他们在接受电击、冰水等治疗时,面前还会放上爱人的照片,让他们把爱人和疼痛、恶心、寒冷的感觉强行联系在一起,产生难以排解的生理排异反应,久而久之,心理上也会对原本的爱人产生恨意。 第169章 此外,他们还会被要求看大量的男女春宫图和色/情杂志、电影,以此来刺激他们对异性的反应。 “要是看完之后还不能对异性产生生理反应,还可能会被下药,被迫和妓/女发生关系,还有许多你想都想不到的手段……总之,进去的人没几个能出来的,好多人疯了,剩下的要么自杀了,要么也变成了行尸走肉,”展鹏面如死灰地喃喃着,“他们疯了,他们真的疯了……我受不了,我绝对受不了!” “告诉我!”韩墨骁愤怒地抓住展鹏的衣领,吼道,“告诉我那个女人打算怎么把四爷送过去!” “千万不能让四爷吃她递过去的任何东西!”展鹏用颤抖的手扶了下歪掉的眼镜,“珍珠只知道她会在席面上下药,四爷吃下后不久就会昏迷,再醒来可就不是在家里了!” “展鹏,我谢你一辈子!你的护照和钱在我行李里,保重!”韩墨骁用力抱了他一下,转身就走。 展鹏拉住他:“你打算怎么办?席面上那么多人,你……” “我去抢亲,我要让他订不成婚,二小姐有气就冲我来好了!”韩墨骁抬起手背狠狠擦了下眼泪,对着已经拉开门等着的阿德道,“我们走!” “韩墨骁!”展鹏追出来,流着眼泪看着那两个背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 韩墨骁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带着阿德上了甲板。 船马上要离岸了,船员正在拆卸登船通道,见突然跑出来两个人要上岸,自然不肯。 阿德不由分说就要动手,韩墨骁拉住他,白着脸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我们没买票,也没钱补票,刚才是混上去的。” 两分钟后,轮船长鸣着离开了港口,韩墨骁和阿德则被当成骗子丢回了码头上。 “韩院长!英国见!”展鹏在甲板上攀着栏杆大声喊道,“你们一定要安然无恙知道吗!我等你们!” 他踮着脚一边往船尾移动,一边对着那两个早已消失的背影用力地挥着瘦弱的手臂。尽管说着英国见,可他知道,现在他们都是前途未卜。 许多人放好行李后也来船尾和岸上的人告别,船尾有些拥挤,展鹏只顾着看远处,一不小心撞到旁边的人还踩了一脚,连忙转身去扶人:“对不我不是故意的。” 被他撞到的那位也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美得有些妖孽的脸,找不到一点瑕疵的白皙皮肤,精致得不像真人的五官,左眼下那颗殷红的泪痣…… “霍医生?”展鹏一愣,思绪立刻回到第一次逃跑时,在那个公寓度过的如梦似幻又荒唐至极的几天,和人肌肤相亲的触感瞬间变得鲜活,像有什么在舔舐着他的身体,各种让人羞得无地自容的大胆姿势纷纷涌入脑海…… “是你,又见面了。”霍医生也有些意外,勾唇笑了笑,说话间露出洁白的牙齿和一点若隐若现的舌尖。 这舌头真是要多灵活有多灵……展鹏原本苍白的脸立刻“唰”地红了个透,扶着人的手也像被火舌舔到一般弹了回来。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羞赧,一阵接一阵的冷汗和恶心感便涌了上来,连手脚都不自觉地开始发抖。 他在心底冷笑,那个所谓的治疗果然有用啊,现在看见特定的男人,身体就会立刻自发地产生排斥感。要是真被送去戒同所,他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讨厌世界上所有雄性物种吧…… 霍医生站直身体,伸出手想和展鹏握手,却发现他已经缩到一边,身体轻轻抖动着,似乎很难受。 他靠近一步,伸手搭在展鹏肩上关切道:“怎么瘦了这么多?生病了?” “我没事、我先走了……”展鹏只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连忙往后退了两步,仓皇而逃。 第85章 欣日饭店今天不接散客, 因为老板今天订婚,整间酒店都被征用,所有的房间都要留给远道而来的宾客。 记者们一大早就等在酒店门口, 看到梁今昕的车过来便蜂拥而至, 抢着采访和拍照,希望能第一时间一睹准梁四奶奶的真容。 梁今昕下车后, 又伸手将打扮得珠光宝气的朱月红牵了出来,亲热地挽着她的手款款步入礼堂,不时同记者们笑笑,简要回答一两个问题。朱月红一言不发, 垂着眼麻木地跟在她旁边。 “开心一点, ”梁今昕侧头,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 “你大喜的日子要是不多笑笑,你妈和你弟也不会高兴的。” 朱月红一听, 被涂得鲜艳的唇微微抖了抖, 缓缓地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来,学着梁今昕的样子对着记者和宾客们招了招手。 梁今昕将准新娘送入专门的小包间,自己出来熟络地接待到场的宾客们, 被问到张市长和梁四爷什么时候到时,她盈盈一笑:“我家那个今天难得清闲, 在家等两个孩子,我那小女儿今天不大舒服有些哭闹,只怕要晚些。至于我四弟么, 昨天晚上高兴得过头, 后半夜都没睡着,这会子只怕刚起来, 马上就到啦!” 大伙哈哈大笑,热烈地讨论着《蒲州时报》上登的那个爱情故事,调侃梁四爷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没成想竟然是情种。 梁今昀和梁今晴坐在乔香寒身边,皱着眉道:“我二姐这戏唱得起来么?” “我觉得四哥不会来的,他可喜欢我四嫂了,怎么可能根本别人订婚,”梁今晴没好气道,“二姐真是疯了,也不怕别人看我们家的笑话。” 第170章 乔香寒叹了口气:“韩助理今天出国旅游去了,怕是去散心的,四爷不会让人看梁家笑话,应该会来。” “真可怕,”梁今昀看着四处应酬宾客的二姐,搓了搓手臂打着冷战道,“幸好我确定我喜欢女人,否则还不被她逼死?” “哼,如果四哥都就范了,你就算不喜欢男人,万一找了个女朋友不合她心意,”梁今晴翻了个白眼,“她照样要逼死你。” “哎你个小乌鸦嘴,呸呸呸,”梁今昀连忙捂着妹妹的嘴巴道,“你就不能祝我给你找个二姐一看就喜欢的嫂子?”? “那你别在你那些女同学、女诗人里找,”梁今晴把他的手拿掉,“你直接让她给你找得了。” “我才不要!”梁今昀皱着眉,双手合十地祈祷,“四哥,你可千万别来啊!我和小六以后能不能自由恋爱可就全靠你给我们争取了。” 几人正聊着,岑云带着岑栋和几个亲卫兵进来了,大家都去和他们打招呼,梁今昕也笑盈盈地过去了。 三人起了身也往那边去,却瞥见当初那个欺负过韩墨骁和乔香寒的冯庆武居然也跟在冯茂清身后进了宴会厅,他看上去伤已经痊愈了,身后还跟着几个面生的人,大概是从西江带来的随从,倒是没再见到王长龙。 “怎么他也来了?要脸吗?”梁今晴嫌恶地翻了个大白眼,重新拉着乔香寒坐下,“香寒姐我们先别过去,看着晦气!” 梁今昀本就不喜欢这种场合,闻言也一屁股又坐下:“那我也不去了,欺负香寒姐和我四嫂,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可不要去跟这种人握手。” 乔香寒倒是大方地笑了笑:“他怎么说都是张家的亲戚,血浓于水,这种场合出现也正常,咱们别理他们就是。” 正好聊着天,有人喊道:“四爷来了!” 三人扭头朝大门望去,梁今曦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打扮得很精神,胸前还别着和朱月红一样的胸花,一进门就被岑云拉过去大喇喇抱住一顿拍。 梁四爷跟岑云寒暄了一会儿,见许多媒体都围了上来,干脆走到了台上的话筒前,让他们一个个发问。 媒体们当然喜闻乐见,立刻便七嘴八舌地问报纸上刊登的故事是真是假。 乔香寒看着梁四爷照单全收了报纸上编的故事,面对媒体侃侃而谈的样子,苦笑道:“四爷为了梁家真是……我要是韩助理,我也不想来。” “月红姐也真是,怎么能帮着我二姐呢?”梁今晴小声说完,抿着嘴低下了头。 “二姐的性子你还不知道?”梁今昀冷哼一声,“铁定是拿捏住了人家什么把柄,就月红那老实劲儿,哪敢说不。” 正说着,梁今昕把朱月红也领上了台。 梁今曦笑着将朱月红揽到自己身边,对梁今昕道:“多谢二姐,我想请各位媒体见证今天,能不能请二姐先回座位上,让我和月红多拍几张合照?” 大家一听都炸了,纷纷起哄。梁今昕见状,也只好笑着下去了。 “哎,我四哥真苦,”梁今晴嘟着小嘴道,“我四嫂真可怜,希望他玩得开心点,这里的事一点也别知道。” “你这么为着四嫂?”梁今昀只在四哥的电话里听说过韩院长,见妹妹这般,便问,“他是什么样的人?” “你见到就知道了,”梁今晴道,“我本来也不喜欢他,可后来四哥和我说了他很多事,他是个很好的人,坚强又善良,长得也好看,还特别喜欢四哥。” “那我可真要见见。” 台上,拍完照后,梁今曦关掉话筒带着朱月红后撤两步,低声说着什么。 大家都笑他们连这时候也要说悄悄话,梁今昕却脸色一变,起身端了两杯酒走到台上,递了一杯给梁今曦,又让人拿了一杯给朱月红,笑道:“我这个做姐姐的实在对不起你们,耽误你们这么多年,我敬你们一杯,就当给你们赔罪了。” 说罢,她不等梁今曦说话,将自己手上的酒一饮而尽。 梁四爷看了她一眼,走到她跟前接过了酒,皮笑肉不笑道:“都是一家人,哪用得着说这种话。” 他端起酒对着梁今昕举了举,缓缓递到了唇边。 宴会厅的一扇侧门却突然被大力推开,撞倒一旁的高脚桌,发出巨大的一声响。 众人都朝门口看去。 “四嫂?”梁今晴差点叫出来,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幸好大家的都注意力都不在她这儿,没人注意到她说了什么。 梁今昕立刻起身,伸手就去摸身上的枪。 这不怕死的东西居然真的敢来!他要是敢乱说一个字,她就当众毙了他! 韩墨骁跑得气喘吁吁的,扶着门用眼睛在硕大的宴会厅寻找梁今曦,看到他站在台上,忙摇着头道:“别喝……” “司令小心!”阿德突然冲另一个方向大声喊道。 “嘭!”枪响了,岑云身旁一个亲卫兵应声倒下,他立刻拔出枪朝一个方向射去,岑栋和其他亲卫兵也立刻进入战斗状态。 梁今曦和梁今昕也都愣住,但对视一眼后都摇了摇头。 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方安排的枪手! 枪声不断响起,宾客们早就慌了,纷纷不顾一切往外冲,尖叫声求救声乱成一团。 “岑云,你他妈的!”有人叫喊道,“你杀了我们大当家和二当家还烧了我们寨子,老子要你偿命!” 第171章 “阿德!”梁今曦拉着朱月红从台上跑下来,冲阿德示意了一下,阿德点点头,护着韩墨骁往安全的地方去。 韩墨骁也没料到会有人在这里行刺岑云,一时也慌了手脚,门口又挤了太多人,只得跟着阿德往边上躲。 梁家和张家的人迅速找到几个主子,找了些能挡着的东西将他们护住,一边组织大家往外逃。梁今曦远远看了梁今昕一眼,见她暂时安全,便把朱月红交给梁今昀,吩咐道:“这儿太危险了,你带她和小六香寒先走,按计划行事。” “明白,四哥你放心。”梁今昀接过人,在旁人的护送下艰难地朝门口挤去。 乔香寒还能拿着枪警惕周围,梁今晴早就吓得小脸煞白,见了她手上的枪,这才想起自己也学了好久的枪法,连忙慌慌张张地掏出一把小手枪握在手里,一边念叨着“我不怕我不怕”,一边跟着五哥往外面去。 梁今曦也拔出枪,一边朝那几个追着岑云和岑栋开枪的人射,一边往韩墨骁那儿去,还要看着宴会厅其他重要宾客有没有危险。 寻仇居然寻到欣日总经理的订婚宴上来了,岑云大哥惹到什么人了? 骁骁不是该在船上么,怎么也回来了? 目光再次扫到梁今昕身上时,梁四爷的眉头皱得拧成了川字,怒道:“二姐!你敢!” 梁今昕听到声音后扭头瞥了他一眼,转过了身。 人太多太乱,韩墨骁挤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只听得耳边不断有枪声响起,担心梁今曦也出事,便胡乱地在宴会厅里替他看着有没有危险。 突然,他听到有人小声说:“去死吧梁今曦!” 扭头一看,那冯庆武居然正对着不远处的梁今曦举起了枪。 “小心!” “嘭!” 韩墨骁的身体震了一下,胸前迸发出一朵鲜艳的红色血花,溅红了他小半张脸,周围的世界好像都缓慢了下来,声音渐渐地便得遥远。 “骁骁!”梁今曦目眦欲裂地看着浑身是血拦在他身前的人,伸手将他下坠的身体托住,抬手就是一枪,正中冯庆武眉心。 “没事了,宝贝,没事了……”他托住韩墨骁的脸轻声哄着,又扭头对阿德吼道,“去把何院长找来!有什么医生都给我抓过来!” “梁今曦…”鲜血不断地从韩墨骁的口鼻涌出,衬得他的脸愈发的白,他笑了笑,“我来抢、抢亲了…你、跟不跟…我走…” “我跟你走,”梁今曦温柔地替他擦口鼻处的鲜血,声音有些颤抖,“你去哪儿我都跟你走,好不好?” “好,我们……”力气快速流走,韩墨骁已经快要睁不开眼了,虚弱地说,“去…英国……” “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不要睡,宝贝,”梁今曦满手都是血,低头亲吻着他的额头,几乎在哀求了,“睡了就不能去英国了,你乖,晚一点睡好吗?” “医生来了!”阿德拎着何院长的衣领把他甩在韩墨骁跟前,又道,“我去开车!” 梁今曦抓过何院长:“快救他!” “四爷别急,先让我看看。”何院长抬手让他冷静,转身掀开韩墨骁眼皮看了看,又去检查他的伤势。 “庆武啊!”冯茂清抱着冯庆武已经死透的尸体,指着梁今曦怒道,“你居然敢杀了他,你怎么跟冯家交代!” “嘭!”他身旁的桌子被打出一个巨大的洞。 梁今曦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揪起冯茂清的衣领,咬着后槽牙,腮边青筋虬结:“回去告诉冯家那个管不住儿子的老不死,我的人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不止这个早就该死的小畜生,我梁今曦一定会拖你们整个冯家陪葬!” “谁他妈的亲戚都得陪老子下地狱!”他甩开手下抓着的人,沉着脸抬眼看了下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梁今昕,转身回到了韩墨骁身边。 冯茂清被他暴怒下如地狱恶鬼般的神情和恨意吓得瑟瑟发抖,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梁今昕皱着眉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韩墨骁,转身继续组织宾客们的逃生。 “四爷,”何院长也被弄得满手都是血,颤抖着声音道,“他恐怕伤到了内脏,得赶紧送医院把子弹取出来才能彻底止血,我现在紧急处理了一下,但只能挨一会儿。” “多谢。”梁今曦抱起韩墨骁便往门口去。 宴会厅几个门都被挤开后,大家的疏散顺利了许多,岑云的人很快也击毙了大部分歹徒,剩下的两个活口已经抓住了,他正要进来,见梁今曦抱着人往外冲,过来一看,怒道:“他妈的哪个狗东西干的!老弟,我这真不知道……” “不关你事哥,我先救人,回头再说。” “好好,快,过来帮忙!” 岑栋带着两个人冲过来帮忙将韩墨骁托平抬入电梯,下了楼,阿德已经开着车在门口了:“四爷上车!” “骁骁,”梁今曦把人轻轻放进车里,将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柔声哄着,“你再坚持一下,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曦哥……”韩墨骁已经奄奄一息,几乎发不出声了。 “你是不是觉得冷?”梁今曦脱下西装外套盖在他身上,握住他冰凉的手道,“不冷了,不冷了,很快就到医院了,乖,没事了。” “曦哥……”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从韩墨骁眼尾滑落,失尽血色的嘴唇轻轻动了动。 第172章 梁今曦把耳朵凑过去,听到他气若游丝地问:“你中枪……是不是、也……这么疼……” “我皮糙肉厚,不疼,”梁今曦红着眼,轻而又轻地将他的眼泪吻掉,“小韩院长也不疼,好不好?” “好…那我…睡、一下……” “不要,不要睡,和我说话,宝贝和我说话……” 阿德急得脑门上全是汗,恨不得把油门踩烂,黑色的车子在蒲州街头疯狂地飞驰着。 韩墨骁已经合上了眼睛,耳朵也听不见了,意识正在渐渐散去,周围越来越冷,他也越来越无力。 这大概就是死亡的感觉了,他想。 大哥死的时候,也这么舍不得吗? 他很想抬起手,再摸一摸梁今曦的脸,可是他连自己的手都已经感觉不到了。 梁今曦,对不起…… 我好困,好冷啊…… 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到他脸上,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那双冷漠的眼睛里流出来的眼泪,原来这么暖和…… 但这双眼睛的主人,是韩墨骁最不愿意他流泪的人。 …… 第86章 三天后。 梁公馆挂满了白灯笼和白布, 显然正在办丧事。 一个送葬的队伍缓缓从正文走出,一个年过半百的妇人抱着一个年轻女人的黑白照走在队伍最前端,哭得肝肠寸断, 旁边跟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模样和那照片中的女人长得有五分像,几名大汉抬着一具漆黑的棺材跟在他们身后, 旁边还有两个不断往天空中撒纸钱的婆子。 三天前的那场意外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不少老百姓都挤在街头巷尾围观出殡的队伍,窃窃私语着。 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偷偷问旁边的女人:“梁公馆的四奶奶真就这么没了?门都还没进呢,真是可惜。” “是挺可惜的, ”女人看着那黑白照, 摇着头道,“本以为等了小半辈子终于能嫁入豪门, 这下好了,人财两空, 也不知道这老婆子哭的是闺女还是这门亲事。” “我看都有, ”男人道,“梁四爷是个天煞孤星的命,年少丧母、年轻的时候又一下子死了两个兄弟一个爹, 这好不容易做回喜事,订婚仪式都还没开始, 居然把土匪给引来了!” “土匪?”女人不解道,“土匪怎么敢大摇大摆进城里来,还去欣日饭店, 那可是……” “还不是岑司令剿匪闹的, 人家寨子都被被烧了,这才混到宾客里来找他寻仇, 结果岑司令福大命大一点事都没有,准新娘却被吓得心脏病发作,当天晚上就没了!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 “我听说梁四爷特地请高人来给自己算了一卦,你猜怎么着?”旁边的老头插嘴道,“他十五岁就开始杀人,脚底下尸山血海,这才克死两个哥哥和他爹,如今虽然时不时做点慈善,可也是杯水车薪,别说一个朱月红了,多来几个也能克死!” “胡扯,算命的说的话你们也信?”女人不以为然道,“我看那梁四爷一表人才,有钱有势的,大不了再娶呗,有的是小姐姑娘愿意嫁。” “那是大名鼎鼎的新云大师,给多少政要算过命?都登报了,可不是什么街头骗子!”男人瞥了女人一眼,干脆掏出报纸打开,指着其中一个版面道,“你瞧,人家梁四爷都认了这天煞孤星的命,发公告说这辈子都不结婚了,还听从新云大师的建议,认这月红姑娘做义妹,免得挂着他梁四爷未婚妻的名头下去了,胎都不好投啊!” “拿开拿开,”女人烦躁地挥挥手,“我大字都认不得几个,哪知道这蚂蚁样的字说的什么。” 那老头倒是把报纸接过去看了看,点了点头道:“我说呢,这姑娘是以梁凌凤梁老爷义女的名头出殡的。哎,只可惜心心念念等了十来年,老婆门儿都还没过就没了,也难怪梁四爷萌生退意,才三十岁就开始培养接班人,可怜喽~” “是可怜,”女人闻言也感慨道,“可再可怜也没人敢嫁他了,谁不怕死啊?” “人家都说不娶了,你怕什么,”男人笑道,“再怎么样梁四爷也不会娶你。” “哎你怎么说话呢!谁要嫁他了?”女人羞红了脸,怒道,“回去干活了!” 女人走远后,男人又压低声音对老头道:“我怎么听说那些土匪是张市长一个远方表弟带进来的?说是为了私仇要报复梁四爷。” “嘘……可不敢乱说啊,”老头连忙做了个手势,四下看了看,凑近了低声道,“张市长的表弟也被流弹打中,当场就一命呼呜了,怎么可能是他把土匪带来的呢?” “你也说是流弹了,要真不是他,张家能这么静悄悄的?听说尸首都已经送回西江了,冯家也不敢闹,”男人不服气,又道,“我有个在欣日饭店做工的老乡,他说那表弟嚣张跋扈惯了,年初不知怎么招惹了梁四爷,被废了一只手又在家躺了一个多月,心里压着火呢!订婚宴上,这人趁乱拔了枪想杀梁四爷,结果打伤了一个来迟的客人,自己也被梁四爷一枪就给崩了,脑袋都打烂了,红的白的脑浆子撒了一地,吓死人呐!” “当真?” “千真万确!”男人信誓旦旦,“那客人好像就是梁四爷□□那孤儿院的院长,前段时间不还上了报纸么?他也是倒霉,一进门就出事了,误打误撞替梁四爷挡了冯庆武那一枪,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呐!“ 第173章 “哦……”老头挠着下巴上稀稀拉拉的几根白胡子,沉吟道,“勾结土匪、刺杀司令可是杀头的大罪,怪不得只说是被流弹打中。不这么盖着,张市长这帽子都带不稳!” “是啊!得亏梁四爷收养了那几个孤儿,积了点阴德,”男人把报纸收起来,低声道,“否则现在躺医院的可就是他了!” “真吓人,喜事变丧事,”老头摇着头道,“还是多做善事、少造孽吧!关键时刻能救命啊!” 两人看着早已远去的送葬队伍,感慨着相互告别了。 …… 蒲州医院特护病房。 韩墨骁戴着氧气面罩,身上插着各种管子,闭着眼安静地睡在病床上。隔离门外的另一间房内,梁四爷站在玻璃窗后看着他。 “四爷,”阿德敲门进来,看了眼玻璃窗内的人,低声汇报道,“五爷已经把人送上船了,林智在那边接应,十日后可到南洋。” “知道了,没小五的事了,让他回学校去。” “五爷说学校已经没课了,不着急回香港,”阿德道,“这段时间他会留在公司帮忙,和上回一样,拿不准主意的事再送到医院来。” “好。” “四爷,”阿德低着头道,“我又做错事了,我不该带韩院长回来。” “你不带他回,他也会自己回,”梁今曦这才扭头看了他一眼,“去帮我把何院长叫来。” “是。” 梁今曦又在窗前站了一会儿,低头从怀里拿出一张白纸,用它敲了敲玻璃窗,勾唇道:“小狐狸,白纸黑字,别想抵赖,快给我醒过来。” “他还没脱离生命危险?”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是梁今昕。 “让你失望了,”梁今曦冷声道,“我爱人天生不认命,有人越是不希望他活着,他就越是坚强,醒过来是迟早的事。” 梁今昕将手里的鲜花放在桌上,低声道:“我只是来看看他,你不必这样。” 梁今曦扭头,面沉如水地看着那鲜花:“不知道这花我闻了之后一觉醒来是不是在戒同所。我到时候是应该先和你安排的女人发生关系,给你们梁家留个种,还是直接自杀,保全梁家的名声?” “小四,你误会了,”梁今昕红着眼解释道,“我不知道那里会这样,我以为那就是一个疗养院,有其他病友和你一起交流会好得比较快,这才想着把你和小鹏一起送进……” “把我丢到那种地方,再出来就能变成你定义的正常人?可我已经在那个没有窗户的地库被困了四年,在那张医疗床上被绑了四年,在地狱里活了四年!还不够?”梁今曦闭上眼,轻声问,“我真的就那么罪无可赦,该永远被钉在十字架上受烈火焚烧?” “不是,不是……”梁今昕闻言落下泪来,“我只是在帮你,我不是要害你,我知道你很痛,我也很痛……” “我以为你真的退让,真的只想让月红和我做对假夫妻就罢了,”梁今曦冷笑起来,“原来我的好姐姐还想着要彻底‘治’好我,还想让我儿女双全、儿孙满堂。你这么恨我喜欢男人,这么恨我,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我怎么会恨你,”梁今昕哭着摇头,去拉他的手,“怎么会想杀你呢,我只是想帮你,你是我亲弟弟,我……” “我没错我没病!你不是拿我当兄弟!”梁今曦抬手别开她,压抑许久的痛苦终于爆发,“父亲和三哥走了之后,你只当我是梁家的当家人、欣日的总经理!我那么信你,从不对你说谎,连性向也没有隐瞒,你呢?你只担心我让梁家丢脸让你丢脸,用你的命、用梁家的前途、用弟妹、用韩墨骁、逢春院,用我在乎的一切来威胁、折磨我!三哥就死在我眼前!我连他的仇都没报跟你回来接管这么大一个摊子,你就是这么‘帮我’的!” 梁今昕痛苦地闭上眼摇着头,泪如雨下。 他放弃了什么她当然知道,他的痛苦她也看在眼里。要是没有这场风波,要是小四真的被送到那个地方去,只怕是活不成了。 但是她从没想过要害他,她真的无法理解人为什么会爱上同性,她只是想帮他剔除他的同性恋病菌,更正他的性向。她希望他能和普通人一样有个女人照顾,生一双可爱的孩子,不被世人谩骂唾弃…… 如果这样真的会害死弟弟,如果知道他会面临那些非人的痛苦和遭遇,她宁愿她从没做过所有的事!她恨她自己鬼迷心窍,后悔听信江湖骗子的花言巧语,差一点就把小四亲手推入了火坑。 她已经失去太多兄弟,要是亲手害死了小四,她只能跟着一块去了…… 如今对韩墨骁,她也没办法不说一句对不起和谢谢。要是他没跑出来打断进程,小四喝了那杯酒之后冯庆武再开枪,后果一样不堪设想。 可这人还是替小四挡了一枪,无论如何,他不再欠她、也不欠梁家了。 “他从小被骨肉血亲抛弃,”梁今曦转过身从新看着隔离病房里那个人,眼神重新温和下来,轻声道,“知道失去亲人的滋味,所以不希望我和你决裂;他最怕梁家有个名正言顺的四奶奶,却还是劝我认下月红,成全你要的一个虚名。” “他这么委曲求全、曲意逢迎,以为这样便能让你放他一马,放他的孩子们一马,可你呢?”梁今曦重新看着梁今昕,眼里寒霜一片,“如果冯庆武没开枪,你也打算趁乱杀了他,不是么?” 第174章 当时大厅乱做一团,所有人都在逃命和闪躲,几个主事的经理在忙着组织疏散,有枪的都在自保和救人,可梁今昕的枪口却正在瞄准被阿德护在身后的那个人。 要不是他出声喝止,她或许已经开枪了。 这傻傻的小狐狸,不好好享受他的豪华游轮旅程,非要跑回来,却不知这一个两个都端好了猎/枪。 做了一世好人,却落得现在这般田地。 “我只是一时……”梁今昕上前一步想要解释,眼睛却被红光晃了一下,她猛地一怔,眉心正中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红色光点。 “你再靠近他一步,”梁今曦随手指了指窗外,眼里几乎一丝感情都不剩,“外面的狙击手立刻开枪,不用我再下命令,要是不信,你可以试试。” “小四你误会了,”梁今昕不敢动了,擦了擦眼泪伸手又去拉他,“姐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说,我想通了,我不会再逼你,也不会再反对你跟韩……” “无所谓,我们相爱本就不需要任何人同意,是我从前太贪心,总期望能两全,”梁今曦再次甩开她的手,缓缓弯腰凑到她跟前,红着眼笑了起来,“如今好了,我连命是里面那个人的,不欠梁家的了。至于你,你没有四弟了。” 梁今昕听着和自己眉眼相近的弟弟说出的残忍话语,顿时心如刀绞:“你听说我,我……” “张太太,”梁今曦转身看着玻璃窗内,声音冷硬,“我和我爱人都不欢迎你,请回。” “小四,你别这样,”梁今昕又涌出泪来,摇着头道,“不要这样,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好,我……” “四爷,”阿德站在门口敲了敲,“何院长到了,主治医师已经换好无菌服,准备进隔离间给韩院长做检查。” “请何院长进来,让医师做他们的事,”梁今曦瞥了捂着唇低头呜咽的梁今昕,淡漠道,“送客。” 阿德走到梁今昕跟前,低声道:“二小姐,请吧。” “叫什么二小姐?”梁今曦扭头冷冷看着阿德,“这是市长家的张太太!以后梁公馆任何事都不许再要张太太插手。冯管家老了,连梁家当家人是谁都认不清,让他回家养老!” “张太太?!”梁今昕震惊地看着弟弟,指着韩墨骁双唇颤抖着道,“又不是我把他弄成这样的!你这是不认我,连娘家都不让我回了?冯管家在梁公馆做了几十年,看着我们长大,你怎么能……” “你回娘家看看当然可以,其他事不劳你操心,”梁今曦面无表情地看向她,“你要是心疼冯管家,大可以把他接到张家去继续为你效力,保管张家里里外外的所有事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梁今昕还想说些什么,阿德已经拦在她和梁四爷之间,抬手指着门口示意她出去。 医生们还在等,何院长也在门口了。 她又回头看了弟弟一眼,只得皱着眉垂着眼,不情不愿地转头离去了。 梁四爷:“把花丢了。” “是。” 翌日一早,梁公馆的老管家冯起伦带着自己的老婆孩子离开了梁家。 阿德接任管家之位的第一件事,就是明令禁止将梁家的事私下传到张家去,并把几个和张家来往密切的丫头和小子一并打发了。 第87章 两个月后。 “爹爹, ”彤彤手上抱着一个兔子形状的布娃娃,走进病房看了看病床,问, “爸爸醒了吗?” “快了。过来, ”梁四爷把孩子接住抱到腿上,问, “这是给爸爸带的?” “嗯,”彤彤举着兔子道,“这是杉杉姐姐和我们一起做的,有它陪着, 爸爸就能睡个好觉, 睡饱了就会醒了。” “爸爸一定会高兴的,”梁今曦亲了彤彤一口, 道,“工程队的叔叔有没有让你选颜色?” “有, ”彤彤把兔子放在韩墨骁枕边, 从背着的小书包里翻出一张纸打开,指着上面简易的房屋设计概览图其中一间道,“彤彤的房间要绿色。” “爸爸的房间呢?” “我爸爸喜欢宣纸的颜色, ”彤彤又指着另外一个房间道,“我帮他选了宣纸色, 爹爹你说对吗?” 梁今曦看了看那两个房间的色卡,一个是浅绿一个是米白,便点头道:“不错, 那爹爹房间呢?” “爹爹你喜欢什么颜色?” 梁今曦笑道:“爹爹当然跟爸爸一样。” “好, ”彤彤甜甜一笑,“那我回去跟刷墙的叔叔说。” 逢春院太破旧, 孩子们长大了也得要独立的空间,这两个月,梁今曦将他们暂时安排在公寓住,让欣日建工派了一个小队把院子重新设计了一下,保留前院和两边的厢房的格局,将后院和对着大门的一排房间连在一起盖成一栋四层半的楼房。 主楼一层是公共空间,有玄关、餐厅、大客厅、小会客厅、厨房、洗手间等;二楼和三楼有十来个房间,孩子们和婶娘一人选了一间,给柳芽还留了一间亲子间;四楼是梁今曦和韩墨骁的空间,除了有两个相通大卧室,还有两个书房和一个小会客厅;顶楼有半层是个独立的空中花园,外面是大露台。 大门改了,旁边留了一个进车的库门,前院被改成了花园,种了一些花草树木,两边的厢房一边改成了车库,另一边是孩子们的活动空间,有图书室、自习室、娱乐室等。 第175章 如今这些都已经修建完毕,只等室内装修完毕,就可以安排家具进场了。 不知道小韩院长喜不喜欢。 如果他以后把自己的房间空着,每回留宿都挤到小韩院长房间住,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楼顶上的花园扎了个双人秋千留给小韩院长晒太阳用,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梁今曦揉了揉彤彤的小脑袋,扭头对韩墨骁道:“你倒会偷懒,房子都快盖好了也不醒,连房间颜色都是女儿帮你选的。” “爸爸会喜欢的,”彤彤很有信心地说,“彤彤选的爸爸一定喜欢。” 梁今曦笑道:“你眼光好。” “四爷,”阿德拿着一份文件进来,递给他道,“展鹏少爷的电报,是卡斯特兰大学的确认函,原件还在路上。” 半个月前展鹏顺利抵达英国,一下船便打了电话回来,得知韩墨骁出事后便拿着他行李箱里的文件帮他去拜访了雷恩教授,也代办了相关手续。 梁四爷得知卡斯特兰大学正在新建学生宿舍,便认捐了其中一栋,请求无限期保留韩墨骁的留学名额,希望无论他什么时候醒来,什么时候递交申请,都可以再回去继续或重新攻读他的学位。 这封回函中,学校答应了梁今曦的请求,并祝愿韩墨骁早日苏醒康复。 展鹏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梁今曦本想让他在英国经营欣日的分公司,试着拓展一下海外业务,但经此一事,他好像有了别的想法,不打算留在英国,而是开始学法语,准备过段时间去法国看看。 展家得知戒同所的真相后也是后怕不已,叫展鹏回家,承诺以后都不逼他治病、也不逼他结婚了。可惜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好不容易逃出去,展鹏短期内不打算回国,展家也只得由他去了。 梁今曦把电报放在一边,问:“岑栋什么时候动身?” “两天后登船。” “去送送他。” “是。”阿德点了下头,转身出去了。 “爹爹,”彤彤看了一眼旁边办公桌上推着的文件,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摸了摸他的脸,有些心疼地说,“你不要只想着工作,会生病的,你要好好吃饭睡觉,爸爸肯定也想你好好的。” “听彤彤的,爹爹这就陪你去吃饭,”梁今曦把女儿抱起来,问,“想吃什么?” “想吃红烧肉!”彤彤立刻高兴地抱住他的脖子,“还有青菜,爸爸说每天都要吃青菜,才能不生病。” “好,那就红烧肉和青菜。”梁今曦把人抱出病房,对门口阿德道,“我去刘记私房菜,要是人醒了马上通知我。” “是。” “哎哟,”乔香寒正和梁今晴一块来看韩墨骁,见他抱着彤彤往外走,打趣道,“我就没见过这小姑娘下地的,回回都是四爷抱着,以前也不知道四爷这么喜欢孩子呢!” “我四哥不是喜欢孩子,是喜欢我们小彤彤,”梁今晴走过来捏了捏彤彤的小脸,“对不对?” 彤彤害羞地笑了笑,甜甜地叫人:“姑姑好,香寒阿姨好。” “真乖,”乔香寒摸了摸她的脑袋,朝门内看了一眼,问,“还没醒呢?” “他前半辈子过得太辛苦,现在有机会当然要多休息休息,”梁四爷勾了下唇,“就快醒了。” 每回有人问到,梁四爷都说他快醒了,可这都两个月了,该用的法子都用上了,四爷也一直住在这儿不假人手地照看着,韩墨骁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医生说他失血过多又几乎伤到要害处,极有可能就这么醒不过来了…… 乔香寒和梁今晴对视一眼,都露出一点不忍的神情来,很快又笑道:“说得也是,不过他这进逢春院的生日就要到了,总得起来跟咱们商量一下要怎么庆祝呀。” “对呀,我给四嫂准备了生日礼物,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呢。” “他怕你又乱花钱买太贵的东西,会醒的,”梁四爷笑道,“走,一块吃饭去。” “好。” …… 梁今曦洗过澡拉开被子躺在韩墨骁身边,怕压到他虚弱的身体,不敢睡得太近,只在被子里轻轻牵住他清瘦的手,拿到唇边轻吻着,低声说着每天晚上都说的话:“多久我都等你,但你是签过庚帖的,不许撇下我。” 某天深夜。 宽敞的床上有人渐渐睁开了双眼,适应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感到口干舌燥,却发不出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他感到身体终于有了点力气,于是动了动手指,又动了动手臂,想扶着什么东西坐起来去喝点水。 指尖碰到一只温热的手,再往下,他摸到一个带着薄茧的指头。 不知怎的,突然安下心来。 梁今曦这段时间的睡眠极浅,模糊间,他感到床上有细碎的动静,立刻就醒了。 有人正费力地一寸寸像他靠近,想到他怀里来。 “骁骁!”他立刻伸手将人揽进怀中,抱住他薄如蝉翼的身体,“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曦、哥,”韩墨骁的声音哑得不像话,轻声道,“我、口渴……” “好,我去给你倒水。”梁今曦按了床边的预警铃,下床摸黑先去倒了一杯温水,然后才开了灯缓缓转身,重新朝床上看去。 他的小韩院长依然睁着眼,虚弱但真的睁着那漂亮的桃花眼,乖乖地看着他,等着他过去。 第176章 一直屏住的呼吸猛地放松,梁今曦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跳也渐渐规律起来。 这样的梦梦到多少次了,这次总算是真的。 很快,医生过来给韩墨骁做了一些检查,宣布他彻底脱离生命危险,再静养一段时日就可以出院,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后便走了。 梁今曦站在床前把人抱得紧紧的,又怕他受不住,松了松臂膀,过了一会儿又紧了紧,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幼稚。”韩墨骁笑骂。 “醒来就骂人,看来确实没有大碍了,”梁四爷低头捧住他的脸,吻了一下他的额头,突然教训起人来,“以后不许再那么莽撞,否则我要生气了。” “不了不了,好痛,”韩墨骁摸着受伤的地方,“我要是知道这么痛,才不过去。” “又骗人,小狐狸,”梁今曦刮了下他翘挺的鼻子,柔声道,“以后不会再让你有这种机会。” 韩墨骁点点头,问:“冯庆武怎么样了?还有其他……” 他的记忆还在两个月前,中枪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些都不重要,”梁今曦弯了弯唇,“你只管养好身体,大家都在等你回家。” 冯家在西江的生意都被他强行收购了,矿也被他买通了管事的举报了多条违法罪证关停,如今老的小的,该坐牢的都坐牢去了。 冯茂清闹得很厉害,跳上跳下在中间叫嚣,还威胁要和欣日断了生意往来,小五平日总嚷嚷着自己做不了主,这事上倒是利落,直接一纸合同随了冯茂清的意,转头便跟他的死对头签了长期合作协议。 张家倒是一直没动静,梁四爷也懒得理会。只要梁今昕的手再插不进梁公馆,小五小六不会再和他一样受人掣肘就行。 这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俗人俗事,哪配在这个时候入小韩院长的耳? 韩墨骁又问:“彤彤他们都还好吗?” “很好,她每天都来看你,其他人也都轮流来。” “香玉呢,医生说我昏迷了两个月,乔老板……” “她也很好,放心。” “那你呢,”韩墨骁抓着梁今曦的衣服,仰头问他,“你好不好?” 梁今曦一顿,垂眸道:“你醒来,我就什么都好。” “曦哥,”韩墨骁拉了拉他的衣服,待他低下头来,仰头亲了亲他的脸,温声道,“你的话我都听到了,我不会撇下你,不会抵赖的。” 本来他能听到的声音很少,也很小,但后来每天晚上他都能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叫他骁骁,叫他宝贝,叫他亲爱的,叫他小狐狸,叫他彤彤爸爸,甚至叫他老婆,但这些称呼之后,无一例外都带着一句卑微的恳求:“不许不要我,不许离开我。” 身体被重新抱紧,男人沉默地将头埋在韩墨骁颈脖间,昏迷前感受到的那种温热液体又一次流到他身上。 好温暖。 或许他便是贪念这点只属于他的温暖才硬生生扛了过来,重新回到了这个人身边。 “我爱你,”梁今曦吻着他的唇,不断地说,“我爱你,宝贝,我爱你。” 韩墨骁也环住他的腰背,笑着说:“我也爱你。” 第88章 终章 虽然逢春院已经关院, 但大家还是习惯性地将共同的家称作逢春院。 搬家第一天,住在三楼的舟舟和冲冲不习惯新的房间,半夜睡不着, 一人抱了一个枕头, 鬼鬼祟祟地往楼上爬,想去梁四爷或韩院长房间里蹭个床。 谁知道爬了上去, 竟发现楼梯上还装了个铁栏杆,把他们拦在三层半的折角处。 冲冲抓着栏杆拉了拉,根本拉不动,懊恼道:“白天还没有, 这什么时候装的?” “锁了, 别拉了,”舟舟挫败地指了指挂在栏杆上的锁, 垂头丧气道,“肯定是干爹故意装的, 怕我们去打扰小干爹睡觉。” “可是我的床太大了, ”冲冲皱着小脸,“房间也大,毛豆又不在, 我一个人有点害怕。” “那我们去找毛豆他们?”舟舟眨了眨眼,“我也跟丫丫住习惯了。” “走, 我们先去他们房间玩,累了再说。” “好。” 两个小鬼商量着,又抱着枕头下去了。 梁四爷垂着眼看完了, 揽着身边人的腰低声道:“幸好装了栏杆, 不然这俩小东西就上来了。” 韩墨骁低头看着 两个消失的小脑袋,有些失落道:“我还以为彤彤也会不习惯呢。” “托你的福, 她早习惯自己睡,现在应该睡得正香,走吧,”梁四爷凑到他耳畔,暧昧地说,“我们也该上床了。” 温热的气息弄得韩墨骁有点痒,他躲了躲,故意道:“好啊,各自分头……” “这么没良心的话你也讲得出来,”梁四爷将人拦腰抱起,转身走进自己的卧室把人放在床上,覆上去捏住他的下巴,“我等你把身体养好等了多久了?你居然要跟我分房睡?” “不是你自作主张弄了两个分开的卧室么,”韩墨骁翻个身往外爬,“我要回我房间去。” “回你房间就回你房间。”梁四爷捉住他的脚腕把人拖回来抱起,从中间的门穿过,回到韩墨骁房间,反手把门锁上了。 四楼所有房间的墙壁都用了特殊的隔音材质,外面和楼下什么都听不见。 第177章 ------ 四年后。 韩柏从燕北大学顺利毕业,回蒲州第一件事便是到欣日集团总部报到,正式成为了刚接任总经理的梁今晴身边的第一助理。 韩松被慕尼黑大学录取,前往德国攻读物理学博士学位。 韩枫一年前以优异的成绩考入蒲州大学建筑系。 韩杉则被韩墨骁的母校卡斯特兰大学服装设计系破格录取,目前已经在英国生活了一年,住在当初梁今曦捐赠的那栋宿舍楼,分得一个带阳台和盥洗室的单间。 柳芽带着一儿一女,和老公回到逢春院照顾还在上学的孩子们和已经年过半百的王婶娘。 许家小店已经成了蒲州小有名气的许记私房菜,许掌柜和老伴在逢春院边上买了个小小的院子,一家人常来常往,相互照应。 梁今昀用笔名出的几本小说卖得不错,是个小有名气的新锐作家,两年前在香港和一位女同学奉子成婚,如今和太太都在港都报社就职,一个做主笔,一个当记者。工作之余,小两口带带孩子写写小说,生活美满。 阿德也快三十岁了,目前是梁公馆的管家,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娶妻,有传闻说他爱慕梁六小姐,一心为她管理内宅、顾她身体、护她周全,对此,六小姐和阿德都没有回应过,不知真假。 “爹爹你看!海鸥!” “小傻瓜,那个是海燕,海鸥要更大些,翅膀也不一样。” “爸爸你看,爹爹又骂我!” “那今晚你来爸爸房间睡?” “好啊!” “不行,你爸爸要跟我睡。” “爹爹讨厌,哼!” “哼什么,你房间不和我们在一块么,中间就一个那么小的门。” “那你不要锁呀!” “不锁你天天往我们房间钻,都多大了,好意思么?” “我才八岁呢,睡前想听点故事有什么不对?爹爹你才是厚脸皮,你都多大了,比我还粘我爸,略略略。” “啧,到了英国给你一个人丢在一楼住。” “我不,我不要!爸爸,我爹又欺负我!” “别吵了,再吵今晚我一个人睡,你们谁都别来烦我。”韩墨骁扶额,这孩子越大越叛逆,某人则越来越幼稚,父女俩成天吵个不停,他头都快大了。 偏这船还得坐小半个月才能到,连躲都没地方躲。 “不吵不吵了,我跟我爹最要好了,对吧爹爹?”彤彤吐了吐舌头,对着梁今曦眨了眨眼。 “特别好。”梁今曦配合地笑笑,趁机揪了女儿的脸蛋一把,疼得彤彤龇牙咧嘴,又怕韩墨骁生气,只得偷偷在背后掐她爹那硬邦邦的背,掐得手都疼了。 韩墨骁摇了摇头,不再理这两个冤家,趴在栏杆上看着一览无余的海面,唇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好的人生原来是这种模样:远方是全新的生活,身旁有最爱的人。 “曦哥,彤彤,”他拿着胸前挂着的小型相机摇了摇,对那一大一小道,“过来拍个全家福?” “来啦!” ------你和他们的偶遇分界线------ 你正躺在甲板上的躺椅上晒太阳,一个可爱的小姑娘走过来拍拍你的肩,笑着对你说:“姐姐,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们拍张全家福?” 你坐起身接过她递来的相机,笑道:“当然可以,你爸爸妈妈在哪儿?” “我爸和我爹在那边,等我回去站在他们中间你再按这里,好吗?”小姑娘指了指一个方向,又教你使用这个新款的相机,然后小跑着朝两个男人走去。 你转身朝她去的方向看了看,果然有两个男人在栏杆旁边等着那小姑娘。其中一个个子好高,身材魁梧到让人有点压迫感,但脸长得很斯文,五官很英俊,那双琥珀色的凤眸像诗一样。 高个子男人正温柔地看着他伸手去接小姑娘的伴侣,你定睛朝个子小一些的那个男人看去,不由偷偷“哇”了一声:好漂亮的男人。 “姐姐,我们准备好啦!”小姑娘朝你挥了挥手,站在那两个男人中间比了个v字手势。 海面上阳光正好,碧蓝的水面上有几只白色的海鸟低低盘旋在游轮周围,清风徐徐,吹起了小姑娘的裙摆。高个子男人神态松弛,一手插兜,一手揽着爱人静静看着镜头,漂亮男人双手扶在小姑娘肩上,对着你的镜头浅浅笑着。 你觉得这个构图很好,于是也比了一个ok的手势,将镜头对准他们。 当你正要按下快门,高个子的男人却突然抬手扶住爱人的后脑勺,凑近和他接了一个吻。 你暗自惊叹这个年代竟有这么勇敢的同性/爱侣,并非常精准地在他们亲吻的瞬间按下了快门。 可爱的小姑娘一边说着“谢谢姐姐”一边朝你飞奔而来,不远处的两个男人也朝你微笑致意,然后转身继续欣赏风景。 将相机还回去后,你重新躺回你的躺椅,戴上墨镜享受你的假期和旅程。 你知道,待这一家人下船将照片洗出来之后,一定会夸你是世界上最好的摄影师。 (正文完) 第89章 初见 誉德街最繁华的一段路又堵上了, 虽然政府做了规划和部署正在进行道路拓展,但施工时期不仅没能缓解交通压力,反而使得这里的堵车时间更久了。 十二岁的少年穿着崭新的军装坐在几乎停滞不动的车里, 无聊地看着窗外街边一个小乞丐。 第178章 那小乞丐脏得已经不能看了, 两只鞋都穿了洞,身上的衣服看不出颜色, 手脚细得像麻杆,黑乎乎的小脸上只剩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能看得见,乱糟糟的头发已经快成了鸡窝。 他还很小,看身形是个才四五岁的孩子。 光是堵车这一会儿, 梁今曦已经看到他在好几个摊子上讨过饭了, 前面几个摊主都二话不说就把他赶走,好在有个写着“许记早点摊”的摊主好心给了他一个热乎乎的白面馒头。 小乞丐立刻高兴起来, 顾不得烫就踮起脚举起双手接了,对那摊主说了句什么, 又鞠了两个躬, 脑袋都快磕到腿上才直起身。 然后他跑到街边角落蹲下,大口大口地啃起馒头来,被噎得直翻白眼, 举着小拳头锤着胸,看着好笑又有点莫名的可爱。 “在看什么?”同样一身军装的梁今晏见小四盯着车外出神, 笑着问。 “看他,”梁今曦用眼神指了指那小乞丐,带着稚气的脸上神情严肃, “这么小就得流浪, 能好好长大吗?” “这些年各地的匪患越来越严重,许多人流离失所、妻离子散, 欣日每年的社会福利捐款额度都在增加,可源头不控制下来,这样的孩子只会越来越多,”梁今晏也看了过去,脸色渐渐变得沉重,又问,“你要是真跟着我上了战场,看到的景象会比这惨烈百倍。小四,你真的想好了?” “大哥说得对,救一个十个不如直接去把土匪窝端了,”梁今曦点点头,帽檐下的凤眸黑白分明,眼神坚定,“我决定的事,不会变。” “好,不愧是我弟弟!”梁今晏大笑着拍了拍他稚嫩的肩膀,“但我先说好啊,衣服我可以给你做,但能不能去军区一会儿还要爸点头,就算去了你也只能呆在营地知道么?等你进了军校,放假期间我自然会喊你来部队泡着。” 梁今曦点了点头,又扭头看那个小乞丐继续吃馒头。 小乞丐许久没吃上这么好的食物了,抱着大馒头狼吞虎咽,大眼睛还时不时警觉地看向周围。可他讨到馒头的一幕早就被其他小乞丐看见了,那个摆摊的大叔推着车子一走开没多久,有两个十几岁的小乞丐便从街对面跑了过来,抬手就去抢他的馒头。 小乞丐脑袋一缩,从他手臂下钻了过去,拔腿就跑,可惜他人小腿短,又只有一个人,没跑两步就被他们抓住扑倒在地,对着他拳打脚踢。小乞丐死死抱着自己的馒头缩成一团,嘴里的那一口也死命地往下咽。 来抢食的两个乞丐见他不肯放手,一边咒骂着,脚下的力气也更大了,小乞丐被踢得眼泪都出来了,却依旧不肯撒手。 “给我拿来!”高个子的乞丐怒了,抬起脚对着他的脑袋猛地踩去。 小乞丐闭上眼睛,等着更剧烈的疼痛袭来。 可想象中的伤害却迟迟没有落下,反而听到高个子和他同伴的惨叫声,他睁开眼一看,一个穿着军装、带着帽子的男孩正在和那个高个子打架,而他的同伴已经倒在一边哭叫了。 高个子又挨了一下,捂着肚子蹲下了。 “滚。”穿军装的男孩丢了两个银元给他们,他们立刻抓着钱搀扶着跑了。 小乞丐抱着自己的馒头转身也要跑,下一秒却被提溜着后衣领提了起来。 “放开我!”小乞丐大叫起来,还张开嘴想去咬人。 梁今曦一边拎着他往前走一边上下看了他两遍。 他的衣服很不合身,从衣领露出来脖子又细又白,整体骨架也很瘦小;而且虽然脸很脏,但依稀看得出来这孩子还是很漂亮的:眼睛水汪汪的,睫毛很密,嘴唇粉粉嘟嘟的。 梁今曦心下了然,将已经拿出来的手帕塞回兜里,没有去擦她的脸。 这么小的女孩子在外面流浪,把自己故意弄脏点确实是个聪明的法子。 “放开我,你要干嘛?”小乞丐见挣脱不了,瞪着大眼睛凶巴巴地控诉,“馒头是那个叔叔给我的,不是我偷的!” “我知道,一个馒头吃不饱,我带你去吃饭。” “真的?” “真的,”梁今曦放开她,指了指自己的军装,“你看,我是军人,不会骗你的。” 小乞丐早就认出他的衣服来,便也不挣扎了,老老实实跟着他走了几步,突然把小手伸到他手里,将他牵住了。 梁今曦垂眸看她,她甜甜笑道:“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变脸变得得还挺快。 梁今曦笑着捏了捏她软软的小手,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乞丐眨了眨眼,低声道,“我忘了。” “算了,反正也就是吃顿饭。”梁今曦把她带进附近一个面馆,点了两碗牛肉面。 “哥哥,”小乞丐看了一眼周围的人,有些拘谨地缩在座位上,手里还抱着那个啃了一半的馒头,小声问,“你能不能也给我一个银元,我可以自己去买吃的。” “你连一个馒头都护不住,拿着钱门都没出就被抢了,”梁今曦抽了双筷子塞进她手里,“有我在,没人会赶你出去,放心吃。” 小乞丐这才放下心来,咧开嘴笑了笑,大大的眼睛眯成两条缝,整张小脸就剩一口白牙还看得清了。 破绽百出,这样一笑人家就知道你是女孩子了啊,梁今曦无奈道:“别笑了,还要什么吗?” 第179章 小乞丐便摇摇头,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拿着馒头趴在桌子上乖乖等面来。 梁今曦用食指敲了敲桌面:“放下你的馒头,没人抢。” 小乞丐不肯,直到店员把面端上来,才把那个已经被抓变形的馒头放在一边,将面条里的两根生香菜丢到一边,夹起一大块牛肉塞进嘴里吃起来。 梁今曦笑了一声:“饭都吃不饱还挑食呢?” 炖得又香又烂的牛肉让好久没尝过荤腥的小乞丐眼睛都亮了,根本没空理他,一口气把其中一碗吃得干干净净,汤都没剩。 她吃得太香,脸颊一直鼓鼓的,像梁今昕养的那只小仓鼠。梁今曦觉得有趣,光撑着下巴看她去了,自己面前的那碗根本没动,见她吃完后还意犹未尽地抹着嘴看着他的面,便将那两根香菜也挑了,推过去道:“这个也给你。” “哥哥不吃吗?”小乞丐舔了舔嘴唇上沾着的面汤。 “我回家再吃。” “谢谢哥哥!”小乞丐便开心地抱着碗,又把脑袋埋了进去。 梁今曦饶有兴致地看着,想起她被人打的样子,道:“下次有人欺负你别光缩着,要学会反抗。” 小乞丐摇摇头:“我打不过,要是还手,他们会打得更狠的。” “那你就等待时机,或者先发制人,一招就把他们打得没办法再还手。” “一招?”小乞丐来了兴趣,“怎么打。” “人的眼睛、脖子、心脏等位置都是很脆弱的,还有,鼻子要是被打了会非常痛,”梁今曦一边在自己身上比划一边道,“你要是想让人怕你,下回找准要害给他一下,他就再也不敢随便欺负你了。” 小乞丐眨了眨眼:“我记住了。” “但是不能欺负别人,只能用来自保,知道吗?” “嗯!” 不一会儿,小乞丐放下了筷子,还剩半碗面,可是他的小肚子已经被撑得圆滚滚的,只能十分可惜地看着那香喷喷的面。 “吃饱了?” “嗯!” “走吧。”梁今曦把饭钱放在桌上起身道。 “我……”小乞丐看了看没吃完的面,小声问,“我能不能把这个也带走?” 下一顿饱饭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有了这半碗面,今天的晚饭就有着落了。 梁今曦愣了一下,他忘了她无家可归,这么小就得为生计发愁了。 “我不会让人抢走的!”小乞丐以为他在担心自己又被抢,信誓旦旦道,“我等会就吃掉!” “老板,帮她打包。” 等两人走出面馆,外面已经天黑了,街上的行人各自回家,他们也该分别了。 小乞丐抱着装了牛肉面和馒头的饭盒,仰头看着梁今曦:“谢谢哥哥,再见。” 走了两步却又被拉住了,他仰头问:“怎么了?” 梁今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她拉住,愣愣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冲动地问:“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这话一说完,他的心脏就无端地快速跳了起来,“咚咚咚”地响。 小乞丐懵懂地看着他:“你要养我吗?” “……”梁今曦被她问得头皮一麻,想了想,道:“你一个人很危险,但我要问下我爸。如果去我家,你就不会挨饿了,还有暖和的衣服穿,有地方洗澡,有床给你睡觉。” 话音一落,他又马上担心起别的问题来。 梁公馆上上下下人太多,他又不常在家,她这么瘦小,难保不受人欺负;何况家里规矩那么多,她才几岁,能受得了么?万一受罚可是要挨板子的… 他们会不会让她给他当丫鬟呢? 他不是想让她给他做丫鬟啊。 小乞丐对他说的那些好像都不感兴趣,眨了一下眼睛问:“那哥哥你会在家陪我吗?” 梁今曦一怔:“你想我在家陪你?” 小乞丐点点头。 “不行,我马上要走的。” “去哪里?可以带我去吗?” “我要去的地方小孩子去不了,你留在家里等我。” 小乞丐又低声问:“那你会回来看我吗?” “当然会的,你怎么这么多问题?”梁今曦弯下腰捏了捏她脏兮兮的小脸,又道,“不过也不能经常回来,我很快要回学校了,放假应该也不在家。但我家还有别的小孩,他们可以陪你。” 小乞丐垂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仰头笑着说:“那我不跟你回家啦。” 梁今曦突然觉得难过起来,问:“为什么?” “没什么。”小乞丐又笑了笑,垫了脚嘟着嘴想去亲他的脸和他告别,但梁今曦以为他是有悄悄话要说,微微侧了下脸问:“你要说什……” 嘴唇被柔软得像进口果冻的事物冷不丁碰了一下,梁今曦心跳一滞,眼睛慢慢地瞪大了。 小乞丐见不小心亲到他的嘴,便也当亲过脸了,直接说:“谢谢哥哥请我吃面,我走了。” 梁今曦猛然一滞,脸瞬间红到了脖子上,扯住她大声道:“你一个在外面流浪的小姑娘不能这么随便亲人知道么?!” 要是遇到流氓怎么办! 小乞丐被他扯得一愣:“我没亲别人,哥哥对我好,还教我打架,我才……” “那也不行!”梁今曦红着脸大声道,“男女有别,你怎么能……怎么能……” 第180章 他狠狠擦了下自己的嘴,脑子一片空白。 这个没规矩的小乞丐! “可是哥哥,”小乞丐被他吼得怕怕的,小声说,“我、我是男孩子……” “……”梁今曦又愣住了。 “我以后不会随便亲人了,”小乞丐委屈地瘪着小嘴,大眼睛里眼泪在打转,“哥哥你可以放开了吗?你弄疼我了……” 梁今曦立刻把人放开,脸再一次红了。 男孩子? 小乞丐眨巴着眼睛看了他一会,转身走下了台阶。 梁今曦呆呆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好一会儿才抬手又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哎哟我的四少爷,您怎么半道上下车了呢?”梁公馆的车刚停下,管家便急急忙忙地下了车,“这大少爷也太惯着您了!快,赶紧回去,老爷太太都等着你开饭呢!” “知道了。”梁今曦低着头走下台阶钻进车里,车子很快发动,驶向和小乞丐离开的相反方向。 小乞丐抱着那饭盒走出去好远,突然想起自己连那个哥哥的名字都忘记问,便又折了回去。 但是等他走回那个面馆,台阶上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道路的扩建势在必行,很快,这个面馆和附近的店面被拆了。 半年后,整条誉德街便焕然一新,完全认不出从前的样子。 逢春教养院的韩院长投喂了大半个月的小崽子终于信他不会再把他丢掉,让他拉着手牵回了院里。 韩院长给他擦了把脸,以为他是个小姑娘,便让王婶娘替他洗澡,谁知道脏兮兮的衣服一剥,原来是个带把的小子,只是长得特别漂亮:大眼双眼皮大眼睛,小翘鼻子,小嘴嘟嘟的,中间还有一个小唇珠,皮肤又白,要不是身上还有几处淤青和破皮,看着就跟高级百货公司窗橱里卖的洋娃娃似的。 不过这小崽子也就外表讨喜,问什么都是一问三不知,连名字都不记得,也不知道在外面流浪了多久,性子还又凶又烈,抢吃的、打架,抱住了什么想要的东西就打死也不撒手,搅得院里每天乌烟瘴气,小野狗似的。 难管得很。 饶是脾气好得出了名的韩院长在最生气的时候,也举过教鞭要打他。他呢,叼着抢来的饼子不撒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得韩院长后背发凉。 看着孩子细皮白肉却瘦骨嶙峋的身体,韩院长那顿鞭子终究没忍心落下来,想了个别的法子治他。 好在这小子只要能吃饱、承诺他的事说到做到,倒也听话,每日下了课就拿着一只破毛笔沾了水在韩院长划给他的那块空地上练毛笔字,数九寒冬,连除夕都不歇。 韩院长将一张纸铺开放在他面前的书桌上,用毛笔沾了墨水递给他,笑道:“来,写个名字给院长看看?” 他惊喜地看了看崭新的毛笔和砚台,伸出细白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屏气凝神,在洁白的宣纸上写下两个大字:【韩骁】。 第90章 再逢 逢春院是个孤儿院, 偶尔会有好心人来领养孩子,随着院里孩子来来去去,韩骁也渐渐长到十来岁了。 其实以为他长得实在漂亮, 这几年想领养他的人是最多的。 可这孩子脾气大, 看见来选孩子的领养人就龇牙,谁都不要, 就要呆在逢春院,还说韩院长骗他,明明说过会一直对他好,却还是跟他爹一样想把他丢了。 韩院长说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么?他就犟嘴说我就记得是我爹把我丢掉的。韩院长没办法, 后来就罢了, 再困难没再给他找过领养。 但命数这种东西,谁也说不清。 没过多久, 华南白家的白世昌来蒲州谈生意,还带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说是从小体弱多病, 来蒲州医院求医。正巧那几天韩院长劳累过度,病倒在家,便差韩骁替他去医院的福利窗口领些药片。 韩骁拿了药着急回家, 转身往回跑的时候一个没注意,把在大厅等父亲的白家小少爷给撞倒了, 脑袋磕在一旁的椅子上。白世昌这个宝贝儿子从娘胎里出来便是个玻璃做的,这么一碰,霎时便见了血。 白家那两个负责看着少爷的仆人吓得半死, 当场就把韩骁扣下要揍他, 白家少爷把人拦住,放他走了。 韩骁送完韩院长的药之后又跑回了医院, 没找到人便天天去蹲,三天后终于在大街上又遇见了那个小少爷。韩骁上去跟人道歉,还将自己亲手抓的蛐蛐送给了小少爷。 白世昌给独子治了十几年病不见起色,已经什么都信、什么都愿意试试了。这天也是在大街上看见一个被人围着的算命的,才下车也过去问了几句。等算命先生跟着他走到儿子跟前,发现他正跟一个小男孩蹲在一块,隔着一个草编的小笼子斗着蛐蛐玩。 那小男孩看上去比白骁小不了多少,长得格外漂亮,就是身上衣服破了点、人瘦了点。而白世昌那个向来因为身体不好而郁郁寡欢、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儿子也久违地露出了高兴的笑容,时不时和他说着什么。 算命先生一看,当即便把两个孩子都拉过去摸了一番骨,大赞韩骁和小少爷投缘,要是能一直呆在他身边,小少爷的身体自然会越来越好,还说了一堆云山雾里、玄而又玄的话。 再后来,白世昌找到逢春院,捐了一笔钱,提出要收养韩骁。 第181章 韩院长自然是不敢应的,这小崽子要是哪天发浑、跟人闹将起来,不得把这弱不禁风小少爷直接送走?于是只好赔笑,说要听听孩子自己的想法。 韩骁问那小少爷:“我去你家的话,你会在家陪我吗?” “会,”小少爷咳了咳,点头道,“我几乎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呆在家,这次也是要看病才出远门的。” “如果以后你好了,会不会丢下我去上学?” 小少爷笑了:“你不也得上学吗,如果我能出去上学了,我们就一起去。” “真的?” “真的,”小少爷拉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指着天道,“我发誓一定不会丢下你。” 韩骁又看了看白世昌,低声问:“你会不会等他病好了,就把我赶走。” “爹,”小少爷扭头对白世昌道,“你要收养他,就养他做儿子,做我弟弟,不能把他赶走。” “没问题,只要你能快快好起来,我养他一辈子,”白世昌慈爱地笑笑,又对韩骁道,“孩子你放心,好好陪着哥哥,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儿子,你哥哥有的,你也不会少。” 韩骁摇头:“我只要你们答应我的事别反悔。” “不反悔,”白世昌笑着摸摸他的脑袋,“你这孩子我一眼见了就喜欢,回去之后我把你记到族谱上,这总行了吧?” 韩骁垂着脑袋不说话,但也没将白世昌的手打开。 他这样,韩院长倒觉得新奇了:“奇了怪了,以前谁要领养你都发脾气,如今倒肯了?” 韩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而后点了点头。 “我先说好,”韩院长指着小少爷道,“这位哥哥身体可不好,你以后不能和他打架,知道么?做得到,我就答应你去。” “我不会和他打架的,”韩骁应完韩院长,又扭头捏了捏小少爷握着他的手,“你叫什么名字?” “好小子,”韩院长大笑,“都决定跟人回家了才问名字?” “我叫白墨卿,”小少爷开心地抱住韩骁,“以后,你要叫我哥。” 三天后,一切的手续都办齐了,逢春院所在的那条小巷子停着一辆挂着大红花的黑色轿车。韩墨骁穿着白世昌给买的小西装和皮鞋,打扮得像个富家子弟,跟在他的新父亲身后出了门,钻进了那辆车里。 鞭炮声响了起来,院里其他孩子都让开了路,沉默地送他们离开。 大部分孩子从这里出去都是因为找到了新家和新的亲人,大家也不希望有被送回来的那天,所以每次送别都不说再见。 韩院长一手抱着小枫,一手牵着哭成泪人的小柳芽站在门口朝车子挥手,韩骁突然爬到窗边拍着玻璃大声道:“韩爸爸!保重!” “哥哥!你别走!”才三岁的小枫大哭起来,伸出小手想要他抱。 “去吧,好孩子,”韩院长红着眼把儿子的手按下,朝他点点头,“记得练毛笔字,你爸会给你请老师,好好学,啊?” 韩骁咬着牙重重地点头,瞥了三天的眼泪终于汹涌地倾泻而下。 坐在他身旁的白墨卿挪过来摇下车窗,探头对韩院长道:“韩叔叔放心,我会照顾好弟弟的!” “又得了什么好宝贝呀?”梁今暄用胳膊肘怼了怼身边抱着盒子,刚过十七岁生日的四弟,“别这么小气,给三哥看看?” “二姐送的,”梁今曦把盒子递过去,有些兴奋地说,“这是姐夫托人在德国弄回来的枪,听说有位将军用过的,费了好大周折。” “哟,枪中贵族啊?”梁今暄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把鲁格p08,不过他不懂枪,也不感兴趣,又随手递了回去,“二姐果然疼你,知道你最喜欢这些玩意儿,每年都给你送不一样的,去年送的是什么来着?” “信天翁d的模型,”梁今曦道,见他三哥一脸懵,又补充说,“双翼战斗机。” “切,眼花缭乱,”梁今暄挥了挥手,感慨道,“还是给我准备礼物简单呐!我就喜欢算盘,金的银的铜的铁的都行,一听到算盘珠子拨动的声音,我就兴奋得睡不着!” “那下次你睡觉的时候,我去你旁边打算盘给你听。” “坏小子,”梁今暄给了弟弟后脑勺一巴掌,“三哥这么疼你,你就这么对我?上回你捡那小孩要不是我帮你,咱爹能答应?” “他太小题大做,”梁今曦道,“阿德才多大,不可能是土匪头子派来的奸细。” “匪山上捡的,”梁今暄提醒道,“打小满山跑还一点事都没有,就算不是土匪生的,说不定也是个小土匪,哪天就把你卖了。也就你心大,敢让他守着你睡觉。” “反正他是我的人,”梁今曦眉毛一抬,不高兴道,“谁也不能动他。” “紧张什么,”梁今暄笑道,“咱爹都默许了,谁还敢动他?” 两个月前,阿德来营地里偷馒头,让几个兵给抓住了。梁今曦正长个子,半夜肚子饿起来找吃的,听说抓了个贼便过去看热闹。 他瞅了一眼被按在地上的阿德,不由来了点兴致。 又是个脏得连鼻子都看不清的小家伙,头发又长又乱,衣服是不合身的军装和破烂的大衣。 不过脸上也算棱角分明,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小子。 梁今曦在阿德跟前蹲下,问:“多大了?” 第182章 “十二。” “为什么偷东西?” “饿。” “吃馒头能吃饱么?” “吃不饱。” 那几个兵见状让梁今曦别管,说这小崽子是惯犯,他们走到哪儿跟着偷到哪儿。 梁今曦没理人,又问:“没想过投军?” “几年前就投过,他们不要。” “你个小土匪,”一旁的士兵笑道,“牙都没长齐你来投军?老子打仗打到一半要给你换尿布,半夜还得起来给你喂奶呗!” 其他人也都哄笑起来。 “这小鬼撵了我们三四年了,怎么都赶不走,”另一个兵又道,“岑团长治军严明,不许接收十五岁以下的娃娃来当兵,否则军法处置,再说了,谁知道这小子是不是土匪的种,敢要啊?” “我要,”梁今曦看了那人一眼,把阿德拉起来,问,“我会不让人再欺负你,但你也不能再偷抢东西。跟不跟我?” 阿德看了他半晌,突然憋红了脸:“我吃得非常多。” 梁今曦笑了,戳了戳少年那瘪瘪的肚子:“多少都管够。” 阿德又指着他腰间的枪道:“那你教我用枪,我保护你。” 梁今曦:“开枪会死人的,你不怕?” 阿德一拉身上的大衣,仰着下巴道:“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好你个狼崽子,”旁边士兵笑骂道,“胆子挺大啊!” 梁今曦也笑了起来。 从此,他身后多了一个形影不离的瘦长小鬼,寡言话少、不苟言笑,只听他一个人的话。 但捡了个来路不明的半大孩子这事很快就被梁凌凤知道了,立刻发电报要求儿子把人送走。梁四少爷仗着天高皇帝远,充耳不闻,气得老子在家跳脚。后来梁今暄出了个主意,让四弟先把人带回家看看,他来试试这小子。 幸而阿德是个一根筋的,什么明里暗里的套都不上,一门心思向着梁四少爷,连睡觉也要守着,虽然人不算讨喜,但梁凌凤现在倒也不再提把人送走了。 “对了,”梁今暄又道,“你马上要回学校了,阿德怎么办,留在家里?” “不,我带他回军校。” 他们正路过育德街,虽然道路已经拓展了许多,但这几年蒲城私家车的数量只增不减,这条路虽然已经不怎么堵了,傍晚十分还是有些拥挤,大家都开得很慢。 有辆扎着大红花和他们的车缓慢地擦身而过,车窗开着,里面有两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正抱在一块痛哭,其中一个半张脸露了出来,哭得又红又肿的眼睛一直盯着车尾的方向。 不知怎的,梁今曦突然想起好几年前遇到过的一个小乞丐。 “这些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梁今暄也瞧见了,笑道,“办喜事呢,哭成这样。” 梁今曦收回目光,重新拿起鲁格p08把玩起来。 略显拥挤的路段很快过去,两辆黑色的轿车快速驶向相反的方向。 第91章 三逢(倒v结束) 夜深人静的蒲州街头, 伤痕累累的男人被丢在路边。 “别怪我们心狠手辣,我们也是听命行事。错就错在你以为吃了白家饭十年饭,就真成白家二少爷了, 可这家里除了老爷和大少爷, 谁拿你当根葱?”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 “就算老爷真的死不瞑目,也不是你一个养子能翻出天来的,你非要……算了,你好自为之吧。” “跟他废话什么?那老的小的都被他克死了, 你还怕他?”另一个男人对着地上的人“呸”了一口, 冷笑道,“如今三姨太大发慈悲, 留你一条命,往后你就回去, 继续当你的乞丐吧!” “哈哈哈!”其他男人都哄笑起来。 “给我把他丢下去!” “老大, 他的行李怎么办?” “给我烧了!” “算了,”中年男人道,“这小子平时也没为难过我们, 既然三姨太没扣下,一块丢下去吧!” “便宜你了!” “嘭!”一个不大的行李箱被丢在路边, 男人们任务完成,很快便开车离去。 白骁在地上趴了很久才清醒过来,身上没有一处不痛, 双腿更是钻心痛骨、动弹不得。他艰难地抬起头朝上看了一眼, 天要亮了。 可是他的天已经永远地黑了。 他抱紧自己,感受到怀里藏着的小盒子还在, 泪水立刻涌了出来。 爸,大哥,对不起。 不知又过了多久,身旁有了脚步声和人声,又过了一会儿,有一只脏兮兮的手来扒拉他的身体。 “大哥,他怀里还有东西!” “给我抢!” …… 好疼啊。 白骁死死地抱着那个小盒子,任凭他们围着他拳打脚踢。 这么多年过去,乞丐们还是这么抢东西。 十几年前,他也是这样,怀里抱着一个馒头,有人一边打他,一边要来抢。 然后呢? 然后一个穿军装的男孩帮他把抢东西的乞丐赶走了。 那男孩长什么样子,他已经不记得了。 可是他记得他亲过他一下,后悔过没有跟他回家,只是等他折回去,那个哥哥已经走了。他没有再往别的城市去,而是留在蒲州希望能再见他一面。 只可惜茫茫人海,他没找到他的父母,自然也找不到那个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第183章 再后来,他被韩院长带回了逢春院,他亲爹说的那种穿着漂亮衣服的叔叔婶婶也出现了,他们都想养他,可是他都拒绝了。 他记得那个哥哥说要回学校,他要去找他。 五年过去,他在蒲州所有学校门口蹲了个遍,没蹲到要找的人,却等来了白老爹和白墨卿。 白老爹说会养他一辈子,白墨卿说会陪他,不会丢下他,于是他又不后悔没跟当初那个哥哥回家了。 十年后的今天,他再一次后悔了。 如果当年他和那个哥哥走了,就不会害死对他最好的人了。 时光流转,他再一次失去了至亲,重新变得一无所有。 “院长快点!”柳芽拉着老韩院长慌慌张张地往某个街道跑。 “你确定你看清楚了?”韩院长扶着眼镜问。 “看清楚了!我早上去送豆腐,看见他躺在路边上,有几个乞丐要打他……我想去帮忙,可是……”柳芽跑得气喘吁吁,“可是他们人太多了,力气又大,把我甩到地上了……快点,小枫,快!” …… “小骁?醒醒?” “哥哥?真的是你吗哥哥?” “你的腿怎么了?” “先别问了,小松小柏,把他扶到我背上来。” “柳芽姐,我抢回来几件衣服!” “我捡到个箱子!” …… “小鹏的船还有多久靠岸?”梁四爷合上手里的文件,随口问。 阿德把车停在亮着红灯的路口,回道:“半小时左右,赶得上。” 有人路过他们,手里拿着的一个破箱子不小心打到车门,发出很大的剐蹭声,一个半大的小子连忙对着他们鞠了个躬,大声说:“对不起老爷,我不是故意的!” 梁今曦随意朝他身后瞥了一眼,看见一个衣着朴素的男人背着一个看不见脸的人,旁边还有几个半大孩子帮扶着,见他看向他们,一个个都吓得脸色铁青。 阿德低声道:“他们是逢春教养院的。” “逢春院?”梁四爷挥了挥手让人走了,印象里没听过这个地方。 “是家很小的私人孤儿院,不在欣日的捐助名单里,”阿德道,“不过那位韩院长是个好人。” “难得听你夸人一句,”梁四爷勾了勾唇,“回头替我匿名捐笔钱过去,不要太多,免得上面有蛀虫注意到,要他们‘缴税’。” “是。” 梁四爷今天心情不错,想了想又道:“跟门房说一声,以后要是有逢春院韩院长的拜帖,不许拦着,直接拿给我。” “知道了。” “绿灯了,走吧,接小鹏要紧。” 黑色的轿车再一次发动,和某个人所去的方向背道而驰。 两年后,一封来自逢春院韩院长的亲笔拜帖被呈放在梁四爷的办公桌上。 小乞丐终于和最初的那个哥哥再见面了。 但他们谁也没有认出谁来。 第92章 没什么人的西式酒吧里, 展鹏独自趴在吧台上,无精打采地拨弄着今晚的第四杯马天尼中的橄榄,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来洛城三天了, 展家和梁家暂时还没有追来的迹象, 他们大概也没想到他会往离家近的城市跑。 但是他还是不敢住大的饭店,不敢去银行取钱, 任何需要出示身份证件的地方都不敢去。展家就算了,他能跑出来大哥也有份帮忙,如今大概也只是应付一下父亲,随便派了点人手出来找;可欣日在全国不少地方有分公司, 要找到他太容易, 洛城虽然没有据点,也还是小心为妙。 想到跟梁今曦打电话时他说的那些话, 展鹏便一阵心痛。 四哥怎么就没想过他毕了业不回华北而是来蒲州,不回家帮大哥而是入职欣日是为什么呢?怎么就没想过他以前那么针对韩院长是因为喜欢他, 才看不惯他对其他男人那么好呢? 还说他不懂事, 这么突然逃走只会让展家颜面扫地,让他父母担心。 他知道什么啊? 不是人人都和鲲哥那样幸运,能刚好娶到大嫂那样合乎心意的女人好吗?再说了, 他根本不喜欢女人啊…… 可是他设想过的唯一会和四哥说明自己喜欢男人的场景,只有他表白、四哥也接受的情况。只是还没等他觉得能走到那一步, 韩院长就出现并且快速占据了四哥心里全部的位置,他的恋爱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他花了很久时间来接受和消化梁今曦不喜欢自己这件事,连梁今曦重伤昏迷, 被接回蒲州军区养伤期间都忍住没有去看他。 好不容易觉得能略微放下了, 家里却着急要他订婚。 四哥掌管梁家,还有能力拖着, 他在展家什么根基都没有,怎么拖? “哎……”他郁闷地端起杯子一饮而尽,不轻不重地把杯子放回吧台上。 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再不去银行取钱,他手里的现金就要花完了,到时候别说现在落脚的那个小旅店,连饭都要吃不上了…… 要不然明天去银行取一笔然后马上换个城市? 正烦恼着,旁边坐下一个人,对酒保道:“再给他来一杯。” 声音还挺清爽好听的,展鹏扭头看过去:“你说的‘他’是我么……” 话音未落,他有点呆了。 这男人怎么长得这么妖孽?皮肤比欧洲白人还白,而且比白人细腻得多,连毛孔都看不见,眼睛长得跟狐狸似的,又比狐狸眼稍微圆一点,睫毛又卷又翘,眼睑下还有一颗殷红的泪痣,鼻子秀气又好看,嘴唇红得像涂过口红…… 第184章 “你是不是靠得太近了?”男人轻笑起来,眼睛随着笑容微微眯了眯,整张脸看上去更秀美了。 展鹏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凑到人脸上去了,连忙倏地挺直上身,红着脸道:“不好意思,喝多了。” “你最近几天都来喝酒,”男人并不介意,给自己也点了一杯马天尼,又道,“但都是一个人,来出差的?” 展鹏这才后知后觉地警惕起来,扫了周围一眼,见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才略放了心,道:“很奇怪么,你不也是一个人。” 既然知道他连着几天都来,说明肯定不是梁家的人,否则他早就被人端了。 “不奇怪,”男人从酒保手里接过新调制好的鸡尾酒,放在他跟前道,“一个人喝闷酒多没意思,一起?” “我今天没心情和不认识的人喝酒。”展鹏拿出钱夹把最后一张票子放在桌上,转身就要走。 背后传来一身轻笑。 本来也没什么,或许只是搭讪失败后的一声自嘲。 然而展鹏也不知道是酒劲上头还是心情抑郁想找人发泄发泄,突然又转身坐回去端了酒仰头喝了,把酒杯放回男人跟前,有点挑衅地看着他。 “又有心情了?”男人微微挑眉,示意酒保给他再来一杯,自己也端了酒慢慢喝着。 展鹏也懒得搭理他,等酒到了又伸手去拿,男人却伸手按住他的腕子,勾唇道:“我只是想请你喝酒,不想把你灌醉了,慢点。” “你请你的就是了,管我怎么喝?”展鹏别开他的手将杯子端到唇边,却没有再一口干,只抿了一口,刚才喝得太快,他已经有些微醺。 男人见状,又笑起来。 他长得实在好看,已经到了妖孽的地步,姿态还这么淡然,显得刚才要走没走、还给自己灌酒的展鹏特别幼稚,不由脸颊发烫,没话找话道:“你怎么老是笑?” “因为我今天心情不错。”男人用修长的手指捏起被子里的橄榄,仰头微微张嘴,伸出红红的舌尖把橄榄卷了进去,脖子上的喉结也跟着动了动。 一旁看着的展鹏不知怎的,突然口干舌燥起来,连忙别过眼又喝了一口酒。 “……什么?” 展鹏只听到最后两个字,扭头茫然地看着他:“什么?” “你叫什么?”男人重新问了一遍,又道,“我叫霍楚,是个医生。” “我……”展鹏话到嘴边又改了口,随便捏造了一个名字,道,“你叫我亨利好了。” “亨利?”男人微显意外地上下打量了展鹏那张如假包换的东方脸孔,而后意味深长地弯了弯唇,用很轻快的语气道,“好的,亨利。” 他唇色很鲜艳,唇角尖尖的,笑起来嘴唇上扬,那两个尖尖的唇角弧度变大,像是从下面往上划破了他那绝美的脸颊似的,有种残忍的美感。 展鹏头一次遇到这种一颦一笑都让人头皮发麻的男人,自觉不是他的对手,便虚张声势地解释:“我在逃命,告诉你我的真名会有生命危险。” “是么?”霍楚依然笑着,抿了抿玻璃杯中的酒液,漫不经心道,“居然有人追杀这么可爱的亨利。” 展鹏长得不差,但绝不是圆脸圆眼睛、可爱的类型,也已经很多年没有被人说可爱,听了简直浑身难受,不由道:“我在其他地方杀人放火了,正在被秘密通缉,你要是不怕惹火上身,最好别理我。” “那可怎么办,”霍楚似乎有些为难,微微蹙着眉说,“可爱的亨利今晚该住哪儿呢?” 说来也怪,换做别的男人如此言行只会让人觉得违和难受,可霍楚大概因为气质长相都属女娲炫技之作,这样反而有种让人心动的魅力,魅力之中又暗含危险。展鹏顿时浑身的汗毛都炸了,重重敲了敲吧台横眉怒对:“你正常点说话好不好?跟一个大男人这么说话合适吗?” 霍楚大笑,端着杯子在他玻璃杯上碰了碰,道:“现在看着有生气多了。” “……”展鹏语塞,又有些泄气地喝了一口酒,低声道,“我这叫做回光返照,等被抓住了马上就蔫吧。” “你到底在躲什么?”霍楚略靠近一点问,又说,“反正我们也不认识,不妨说说。” 展鹏却又警惕起来,推了下眼镜道:“你是真的很无聊啊?拉着一个不认识的人非要听八卦,我都说我杀人放火了,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这样的不像是杀人放火,倒像是,”霍楚仔细看了看他的脸,“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公子哥。” 一下就被人说中,展鹏不甘心地嘴硬:“这只能说明我伪装得很好,你这样的一骗一个准。” 霍楚不再说话,垂眸静静笑着喝酒去了。 和人胡说八道了一会儿,展鹏的心情也好了一些,想着反正明天取了钱就离开这里,也不再那么戒备,又和霍楚闲聊了一会儿,得知对方在法国开了个私人诊所,常年不在国内,这次回来是来给父母扫墓,小住一段日子就要回去。 后来不知道霍楚问了句什么,展鹏便绷不住,把自己正逃婚的事说了。 “逃婚啊?真有趣,”霍楚眨了眨眼,“我帮你。” “你帮我?”展鹏笑起来,“怎么帮?我迟早会被抓回去的。” “那就能晚一天是一天,”霍楚想了想,道,“你可以暂时住我家,等风头过去了再说;或者我给你一些钱,你给我支票,我出国之前去取了兑成外汇,就不会被人马上找到了。” 第185章 展鹏见他竟真的认真考虑起这件事来,突然问:“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好看?” “有一些,”霍楚笑了笑,“你想说什么?” “实不相瞒,我之所以逃婚是因为,”展鹏扶了扶眼镜,第一次直白地和人坦白,“我是同性恋,喜欢男人。” 霍楚耸了耸肩:“所以?” “……”展鹏有些意外,又道:“你叫我去你家,不怕我对你图谋不轨?” 霍楚又笑出声来:“你还真是迟钝呢,亨利。” 展鹏突然有些后悔捏造了这么个傻乎乎的名字,每回听他喊这个名字都像带着调侃和戏谑。 他见霍楚这么淡定,便也调侃起他来:“什么叫我迟钝,你之所以请我喝酒,不会是因为你也喜欢男人,想和我呆一个晚上吧?” 霍楚毫不掩饰道:“答对了,亨利。” ?! 展鹏差点被酒呛到,气势上又不想输,便轻蔑地笑了笑:“你这样的我在国外也见过不少,今天和我玩玩,明天再找别人。” “答错了,我不是谁都可以的。” “是不是都无所谓,”展鹏却已经起身,侧头道,“走吧,去你家。” 霍楚看了他一会儿,打了个响指让酒保过来把账结了,起身走到他身边。 展鹏这才发现这家伙有着和脸完全不搭的身高,但身材和梁四爷那种练家子的强壮感又不一样。 梁四爷哪怕穿着西装,饱满的肌肉和高大的身躯都能将西装和衬衣撑出显眼的弧度,站在身边让人很有压迫感,和琼斯那种人高马大的白人站在一块都能略压上一筹;而霍楚虽然也高,但是肩宽腰窄,手脚修长,穿着西装看上去斯文妥帖。 不知道脱了衣服是什么样子。 ? 他连忙清了清嗓子,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赶走。 本以为这家伙就是个小美人,和韩院长那一挂差不多,既然人家主动邀约,展鹏便打算自暴自弃地随波逐流一回,好歹在被抓回去之前也试试和男人上床到底什么滋味。 就像那种知道自己马上要死的人,死前爽一把就算赚了。 谁知道这人的架子大了他一圈,要是真要干点什么,还不一定谁上谁下呢。联想到他今晚的举动,展鹏皱了皱鼻子,这人长得是好看,可他又不喜欢他,没理由躺在那里让他上。 听说下面那个第一次很疼的。 第93章 “怎么不走, ”霍楚已经走到前面,扭头见他一脸呆滞地站在那没动,眨了眨狐狸眼道, “后悔了?” “……没有, 又不是第一次,”展鹏嘴硬道, “带路。” 霍楚又笑了一下,出门随手拦了辆车,拉开车门很绅士地请他上去。 很像是要在上面的信号…… 这是最后的拒绝机会了,但展鹏也不知道为什么, 一言不发地钻了了车。 随便吧, 不就是上床么?怎么都比跟女人要好。 他两眼失神地看着窗外,破罐子破摔地想, 说不定人家霍楚阅人无数,技术很好, 能让他少疼点;如果技术不好让他疼了更好, 以后被抓回去想起来,说不定印象深刻,记一辈子。 起码他忠于自己了一回。 去他妈的一切。 都这样了, 他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本少爷就要离经叛道,就要跟男人乱搞。 就不和女人结婚。 对着女人老子硬不起来。 想到这里, 展鹏好像反而期待起旁边那个男人绝对要是上面那个来。 所有人都等着他去睡女人,开花结果,传宗接代。 谁又知道他自己是被男人睡, 被男人上的那个? 太好笑了, 太讽刺了。 去他妈的! 愤愤地自顾自赌了一会儿气,展鹏的眼皮便越来越重, 今晚酒喝得有点多,车里一晃一晃的也实在催眠,他懒得再和旁边的人搭话,干脆抱着手臂闭了眼睡起觉来。 霍楚坐在一边静静看着他,好像若有所思。 他任由展鹏睡得东倒西歪,直到下车都没碰他一下。 “到了。”不知过了多久,展鹏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那张近乎妖孽的脸。 是了,他和一个在酒吧遇到的男人回了家,打算和人一夜情呢。他打开车门下了车,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跟在了霍楚后面。 霍楚的家是一栋有些年头的两层小别墅,院子里虽然亮着灯,但爬满墙壁的植物让这里看上去还是有些渗人,兴许是主人常年不在家,看护的人疏于打理的原因。 不过等进了去,里面温馨的布置又让人觉得极安心起来。 “随便坐,”霍楚道,“要不要再喝点什么?” 展鹏摇了摇头,诚实地说:“我有点困。” 霍楚:“那你先上楼洗个澡?” 展鹏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 这房子确实不大,格局也一眼就明了,霍楚带他上楼是简单介绍了一下,一楼是生活区和保姆房,二楼除了霍楚母亲的房间便只有他的卧室和一间书房,顶楼是个小露台。 看来非得和这人睡了。 展鹏一边听着,等到了霍楚的卧室便随口问了浴室的位置,推门进去了。 本以为洗过澡会清醒一点,毕竟答应人家的事还没做,但他吹完头躺在那张过于舒适的床上不到五分钟,便睡得不省人事了。 第186章 喝酒喝到刚刚好,然后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又呆在绝对不会被找到的私人宅邸,对这些天都担惊受怕的人来说,实在是再好眠不过。 一觉天早已大亮,身旁却没见有人。展鹏摸了摸旁边的被窝,冷的。 霍楚昨晚似乎没有在这里睡。 生气了? 展鹏挠了挠头,也不着急去道歉,回浴室洗漱完才出来找人。 反正只是萍水相逢,要是生气了,好好给人道个歉就是了。 如果对方要赔偿也行,去银行取钱赔了就走。 如果他非要跟他睡一觉呢? 不至于吧,听说天一亮,又不再有酒精的加持,这种半夜找的对象相互之间就看不顺眼,霍楚那样的条件,大抵昨晚回来看清他的样子就后悔了。 他暗自嘀咕着下了楼,却没看见霍楚的身影,反倒在餐桌上看到一个银色的罩子和一张纸条,纸条用一个钥匙压着,下面还有一些现金。 展鹏将钥匙挪开,拿起纸条。 我今天要去拜访一位朋友,晚饭后回。 你可以在我家呆着,这里没什么人会来,很安全。 早餐在桌上,餐边柜有一些订餐电话,可以要求放在门口后按铃离开。 我母亲的遗像供在她的卧室,这个房间我上了锁,其他地方你都可以去或使用。 当然,如果你想走自然也是可以的。 很高兴认识你,亨利。 霍楚 展鹏掀起那个罩子,里面是一碗瘦肉粥、一碟小菜,还有两个包子。他转身去厨房找了双筷子,坐到椅子上边吃饭边想:看来没生气啊? 字写得还挺好看,他拿着那张字条又看了看,想起霍楚那张好看的脸。 反正走也得再找地方落脚,不如在这里再住一天,等还了他的人情再说。至于怎么还,自然是床上还了,人家本来就是冲着这个来的,想到这里,展鹏便心安理得地留下了。 吃过饭,他走到楼上钻进书房,随便找了几本书看,中午叫了外送,午后在沙发上听收音机,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再醒来天已经黑了,展鹏伸了个懒腰坐起来,看了看墙上的钟,六点多了。 只要别去银行取钱,暂时呆在洛城其实还算安全,他想了想,到餐桌上拿了一张现金出了门。 七点,大门被打开,霍楚抱着一个纸袋进了门。 “亨利?”他喊着展鹏的名字,见无人应答,便将纸袋放在茶几上上了楼。 卧室和书房都没人,楼顶的门也是从里面栓着的。 “走了?”他笑了一下,转身下楼将外套脱了挂在玄关。 一个人吃饭没必要去餐桌,他直接将打包回来的食物从纸袋里拿回来铺在茶几上。 正要动筷,门口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霍楚扭头,和展鹏面面相觑,瞥了一眼他手上的行李箱,一时愣住:“你要离开洛城?” 展鹏也愣了,张了张嘴,展开一个笑脸:“嗯,来跟你道个别。” “去哪儿?”霍楚站起身,走到门边问。 “……吉州吧,”展鹏把行李箱放在脚边,朝他伸出手,“你家的钥匙,还给你。” 霍楚伸手接过,随口问:“吃过晚饭了么?” 展鹏没回答,垂着眼有些歉然道:“我拿了你一百块,暂时没钱还。你有没有支票本,我给你写支票,等我走后你再去银行取。” 霍楚看了他一会儿,让开身体道:“进来。” “不了,我……” “昨晚的提议依然有效,你可以暂时住在我家,”霍楚笑了笑,“你只是回落脚的地方拿行李,没打算走吧?” 展鹏诧异地抬起头:“你怎么猜到的?” “因为我们不是需要你特地再来道声别的关系,我刚才会错意了,”霍楚弯腰将他的行李拎进来,“我正要吃饭,一块。” “我没打算在你家住很久,等我想好下一站去哪儿就走,”展鹏红着脸跟着进了门,看见茶几上显然不止一个人的饭菜和两双筷子,问,“你不是说你晚饭后回么?” 霍楚把行李放在一边,拿了双筷子递给他:“想着你可能会在家等我,就提前回来了。” 展鹏笑道:“我们也不是会特地等对方回来吃饭的关系。” “我知道,只是很久没人在我不在的时候待在家里,”霍楚把饭盒打开递给他,心情很好地说,“现在也不算失望。” 展鹏接过,忽而道:“你和你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 “怎么说?” “没有那么风流。” “你倒是表里如一。” “怎么?” “很可爱。” “我收回我刚才的话。” …… 朋友似的边聊边吃完饭,霍楚又泡了壶茶,拿托盘端着,和展鹏一块上了顶楼露台。 和这个房子一样,顶楼的露台也小小的,除了几盆盆栽,还放了一组桌椅。 天上星星很多,两人肩并肩坐在长椅上喝茶聊天,倒也不觉得冷。 “要是被抓回去,你打算怎么办?”霍楚问。 “不知道,可能会闹个鱼死网破,让他们打死我吧,”展鹏仰头哈着白气玩,“反正我不和女人结婚。” “你呢,”他扭头看着霍楚,问,“你父母知道么?” 第187章 霍楚摇头:“还没等我想好要不要说,我妈就都走了,至于我爸……不提也罢。” 展鹏点头没再追问别的,只道:“你妈走了几年?” “十年。我十七岁刚出国没多久,她想我想得难受,去法国看我,结果飞机失了事,”霍楚笑了笑,“坐轮船会安全许多,可是她说等不了那么久。” 展鹏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拿茶杯和他碰了碰:“节哀。” “过去很久了。”霍楚又笑,唇角尖尖的上翘着,在俊美的脸上划出弧度,不过展鹏不再觉得他笑起来美得渗人,反而觉得他在夜色下看上去挺迷人的。 他想起这人和他搭讪的最初目的,觉得今晚应该干点什么,可此时说起又不大合适,便双手捧着茶杯仰头去看星星。霍楚也不再说话,和他一起看星星。 又过了一会儿,起风了,霍楚问:“冷吗?” “有一点,”展鹏搓了搓手臂道,“下去吧?” 霍楚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亨利,你真的很迟钝。” 展鹏:“?” “你其实没和人有过一夜情吧?” 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白,展鹏瞬间便红了耳尖,问:“怎么看出来的?” “你完全没有任何自觉,不发出任何信号,”霍楚道,“对我发出的信号也没有反应。” 展鹏辩解道:“我昨天太困了,喝了很多酒。” 霍楚:“我不是说昨天。” 展鹏被他那双眼睛看得有些心虚,小声说:“你的信号也不明显啊……” 霍楚挑眉:“怎么说?” 展鹏脸都红了:“你一点也不着急,到现在也没碰过我一下,不像是对我有什么兴趣的样子,好像更喜欢我这样陪着你。” 霍楚端起茶杯喝着茶,似是若有所思。 “不然咱们就做朋友得了,”展鹏把一条腿盘到屁股底下压着,侧过身子建议道,“我也觉得和你聊天挺舒服的,我交……” “谁说我对你没兴趣?”霍楚放下杯子,深深看着他,眼下的泪痣在冷白色的月光下愈发显眼,“可是你这样的事后多半会后悔,我怕麻烦。” 展鹏呆住了,隔着半个手臂的距离和他对看着,渐渐地又觉得自己没用起来。 “既然怕麻烦,”半晌,他垂下眼低声问,“为什么还要收留我?” “如果是你主动,”霍楚笑得挺坏的,“就算后悔也怪不到我头上。” “你倒是坦诚,”展鹏微怔,继而也笑了,“不过可能要失望,我对喜欢的人没主动表白,不一定会对你主动。” “你有喜欢的人了?”霍楚挑了下眉,别开眼又笑了一声,“这可真是糟糕透了。” “我还是走吧。”展鹏放下杯子要起身,手腕却被霍楚攥住了。 这是这两个说着要搞一夜情的人第一回的身体接触,霍楚的手有些凉,手指很漂亮,修长又秀气,很适合拿手术刀。 展鹏看着他,他也看着展鹏:“不是赶你走。” 第94章 “我……”展鹏有点脸红, “我可能不能满足你的需求。” “你不愿意难道我还强迫你不成?”霍楚放开他,道,“再陪我看会星星, 我现在只有这点需求。” 展鹏刚想点头, 却突然别过头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道:“我冷。” “算了, ”霍楚摇摇头,“幸好我不是喜欢你,否则现在真是要伤心透了。” 展鹏垂着眼没说话。 “下去吧,”霍楚把两个杯子放回托盘端起, 道, “今晚我睡我妈房里。” “我可以睡沙发。”展鹏跟上,对着他的后脑勺道。 霍楚扭头看他, 勾唇道:“你就顺着我吧,小亨利, 我现在心情不大好。” 展鹏只得闭了嘴。 等回了房间洗好澡, 又觉得自己这种没由来的愧疚有些莫名其妙。 不是心照不宣要上床才跟着人回来的么,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不是发誓要豁出去么,怎么又退缩了 看来下次要少喝点酒, 免得洗完澡就困了,还要少聊天, 又不是朋友聊什么啊? 想到霍楚吃橄榄时那点殷红的舌尖和性感的喉结,展鹏又有些口渴了,或者下次遇到这样的人, 应该一进门就扑过去? 下次? 难道他还能有下次? 就算有下次, 在酒吧随机遇到的同类还能有霍楚这么勾人? 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门被敲响了, 展鹏坐起来打开灯,霍楚穿着浴袍开门走了进来:“睡你的,我拿两件换洗的衣服就走。” 展鹏没戴眼镜,头发也因为在床上滚来滚去而乱糟糟的,坐在被子里像个雪人。 霍楚笑道:“我见到你的时候就在想,你不戴眼镜的时候会不会更可爱一点,果然。” 展鹏闻言又倒在床上缩进被子里,不理人了。 霍楚走进衣帽间拿好这几天要穿的衣服,出去时见他依然整个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点点黑色的头发,怕他憋坏了,便把衣服放在单人沙发上,走过去往下拉了拉被子,露出他的脑袋来。 谁知展鹏却睁着眼,吓了霍楚一跳:“你没睡?” “我喜欢的人并不喜欢我,”展鹏道,“我就算和你一夜情也不算背叛他。” 霍楚微怔,继而笑道:“你不必纠结这种问题,我不会强迫你,安心睡觉。” 第188章 “他有喜欢的人,对方也喜欢他,他们要在一起的,”展鹏依然自说自话道,“我喜不喜欢他一点都不重要。我一点都不重要。” 家里也只惦记着要他结婚,他的意愿一点都不重要。 “霍医生,”他看着霍楚,道,“我没想让你心情不好。” 霍楚揉了揉太阳穴,有些无奈道:“我没有那么重的需求,不是非要跟谁上床,这种事一定要你情我愿,你没必要道歉。” “那我能不能提一个要求?” “你还有什么要求,小亨利?”霍楚被他气笑了,“你在陌生的地方睡觉害怕,要我陪着?” 展鹏本想说不是,突然又想逗人,便道:“如果我想呢?如果我想要你陪我睡觉,但是不和你做,你可以睡这里吗?” 霍楚用那双勾人的狐狸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答应了:“霍医生心地善良,就陪陪你这个无家可归的小可怜。” 展鹏很高兴地笑起来,在被子里打了个滚滚到他身边,坐起来伸手勾住他的脖子:“霍医生,我还有一个需求:我想跟你做。” “亨利,”霍楚伸手捏住他的下颌,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你真是反复无常,我都打算放过你了。” “我现在没喝酒,”展鹏道,“不会反悔。” 霍楚微微眯了眯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神渐渐变了,慢慢地从展鹏的眼睛看到鼻子、嘴唇,下巴,喉结,锁骨……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展鹏却觉得他的眼神像抽丝剥茧一般将他剥了个干净,脸上不自觉地热了起来,呼吸也渐渐地重了。 “我主动的,就算反悔也不会怪到你头上。”展鹏嘟囔着,直起腰凑过去把嘴唇贴在霍楚唇上。 霍楚的双唇温润柔软,带着刚沐浴后的潮湿和香味,很有弹性,像诱人的西式布丁,和他接吻感觉很不坏,展鹏却没由来地鼻子一酸,连带着眼眶也酸了。 谁能想到初吻会是和一个认识了不到两天的人呢? 曾经的坚持又算什么? 没有吻到喜欢的人,也只是有一点难过,不过如此。 他退开一点看着霍楚,问:“你怎么没有反应?” “你不会接吻?”霍楚抬手用拇指轻轻拂过他的眼尾,笑道,“也不会上床?” “我会。”展鹏的脸红得要炸,心里却不服气地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好歹他也确定性向好多年了,自然好奇过、也偷偷了解过 …… 霍楚却懒得再揭穿他,直起上身将睡袍脱了,露出线条修长流畅的身体,眯了眯狐狸眼:“我教你。” “……”展鹏以前看男人的身体都是在杂志上看,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有人在他面前宽衣解带,立刻有些羞赧,却又忍不住直勾勾地看着。 不过霍楚的身材倒是很符合他之前的判断,肌肉匀称修长,皮肤紧致白皙,腰线收窄,两条性感的人鱼线延伸至裤腰下看不见的地方去,很美的身体,展鹏自认身材也不错,这会儿却甘拜下风。 霍楚挥手把睡袍丢在一旁,把住裤腰去脱裤子。 展鹏再也没脸看下去,捂着眼睛道:“关灯关灯,这灯太亮了,刺眼。” 霍楚轻笑,不过依了他。 房间暗了下来,展鹏还是不敢睁眼,又觉得自己一动不动的躺着不太礼貌,便也胡乱地把衣服脱了,心跳得震耳欲聋,脑子里什么都想不了。 等到霍楚再次俯身将他笼在身下,略微有些陌生的气息将他笼罩住,低头要吻上来的时候,更是感觉一片空白。 “这么紧张,”霍楚轻轻掰开他紧握的拳头,低声问,“是第一次吧?” 展鹏感觉自己再装老练肯定要吃苦,只得老老实实地回答:“嗯。” 不知怎的,这声“嗯”里好像还带了点哭腔。 太失败了,他。 又要主动跟人上床,临了又害怕。 霍楚一定觉得很扫兴吧。 听说一夜情最讨厌遇到没经验的,因为很可能做不成,或者到头来一直在伺候人,对方还一直喊疼…… 霍楚果然停住,道:“不和喜欢的人也没关系?” 展鹏其实感觉到他已经有反应,闻言反而笑了:“你作为一个会去酒吧勾搭人的人,对你一夜情的对象这么体贴是不是不大好。” 霍楚也笑:“我只是最后确认你事后不会大哭大闹,要死要活。” “如果你能让我把什么都忘了,”展鹏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伸手抱住他的腰,“我只会感激你。” “准备好你的谢辞,小亨利。” 展鹏还没再说什么,要害便被人攻击,张嘴刚要出声,唇又被堵住,牙关被撬开,湿滑温软的舌像蛇一样钻了进来,他呼吸一滞,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陌生新奇又让人欲罢不能的体验弄得无法思考。 很快,他察觉自己先前对霍楚的评价完全不对。 这人床下有多绅士体贴,一旦开始好像就绝对不会让他逃走,他并不需要使用暴力手段,单单凭借温暖的身体和高超的技巧便能叫他心甘情愿地把主动权交出去。 原先的不着急、不碰他也不过是先礼后兵,让他放松警惕罢了,真正的战斗一开始便夺了他的反击能力,很快就让他缴械投降。 而且霍楚是医生,比一般的人更懂得怎么避免疼痛,又极有耐心,所以尽管是第一次,展鹏好像也没吃什么苦,到了后面更是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真的把什么都忘了。 第189章 整体来说,体验很好。他心满意足地翻了个身打算睡去,丝毫没料到这只是霍楚的前菜。没等他闭上眼睛,身后那人又从背后扶住他的腰,打算开启新一轮的征程。 展鹏一惊:“还要来啊?” “累了?” “……还好。” 霍楚便当他应允,低头朝他的蝴蝶骨吻去。 …… 房间朝向很好,阳光从窗帘缝隙处射进来照在地面上,好像给掉落在地板上的睡袍带来了新的温暖和生气。 展鹏费力地睁开眼朝窗边看了看,又皱着眉翻了个身往被子里缩了缩,身后有人也跟着动了动,过来贴着他蹭了蹭,把脑袋放在他肩窝,有一下没一下地亲他的耳垂。 展鹏无声地笑,哑着嗓子道:“还没睡醒,别乱来。” 霍楚的声音也泛着懒意,像没睡醒的猫似的“嗯”了一声便不动了。 “喂,”展鹏微微蹙眉,用手肘拱了拱某人,“把你的武器拿开。” “什么叫喂,”霍楚不干了,支起上半身把他的脸掰过来,压着他明知故问,“什么武器。” “霍医生,你需求不挺旺盛的么?”展鹏笑着打掉他的手,“别闹了,我真没睡醒,再睡一会儿。” “小小亨利可不是这么说的。”霍楚说完,倏地钻进被子里。 几秒钟后展鹏猛地睁大眼,大笑着也钻进被子里,和他闹了起来。 等到终于消停,又是一个多小时之后。 展鹏重新洗过澡,扶着腰站在浴室镜子前没精打采地刷牙,旁边还站着某个神清气爽的人。他偷偷对比自己和霍楚现在的状态,心里愤愤不平,这家伙连刚起床也这么好看,都不需要拾掇,果然是天生丽质么? 霍楚也在刷牙,见展鹏时不时就从镜子里看他一眼,脸上还带着点好奇,笑道:“我们亨利表现不错。” 展鹏以为他在调戏人,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 “我是说事后的反应,”霍楚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没哭没闹,也没后悔,情绪稳定。” “是你小看人,”展鹏不以为然,学着他的样子也拍了拍他的肩,“我可从没说过会赖你。” 这个动作把他的睡袍下拉了一点点,露出脖子上一点若隐若现的吻痕,霍楚见了,眯了眯狐狸眼,伸手替他把衣领往上拉了拉。 展鹏漱过口,把杯子和牙刷放回原处道:“不用遮了,我又不出门,没人会看见。” “我会看见,”霍楚把杯子和他的放在一起,用毫不掩饰的眼神从镜子里回看他,“然后就会想剥掉你的衣服。” 第95章 “这才刚下床, ”展鹏诧异地扭头看他,抱着手臂调侃道,“霍医生您可真是欲壑难填啊?以前也这样么?” 霍楚耸耸肩:“极少。” 展鹏洗了把脸, 好奇地问:“你多久去酒吧找一次人?” 霍楚想了想, 道:“一年一两次,有时候好几年都不去。” “为什么?” “需求没有那么旺盛, 也没有那么喜欢跟陌生人睡觉。” “去的话,”展鹏又问,“每次都能找到?” “难,”霍楚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霍医生很挑的。” 展鹏有点得意地眯了眯眼睛, 又问:“如果找到了,也这么折腾大半夜, 早上还要来?” “亨利,”霍楚笑了起来, 露出白而整齐的牙齿, “你期望我怎么回答?” 展鹏也笑:“如实回答就好。” “没有,从来没和谁有和你这么合拍,”霍楚把他手里的毛巾抢过来随手放回架子上, 将他吻着逼到门背后,低声问, “还有没有问题?” 展鹏挣脱他的吻,继续刨根问底:“真的?” “现在骗你比上床之前骗你更没有必要。”霍楚微微矮身托住他的腿将他抱起来,大有要再来一次的意图。 展鹏连忙求饶:“都快一点了, 我好饿。” 霍楚本想继续, 可展鹏的肚子很懂事地叫了起来,他只得略显遗憾地放过他, 下楼打电话订餐去了。 当下的火下去,欲望也重新蛰伏,霍楚又变成了那个斯文的、没有什么需求、不怎么喜欢碰人的霍医生,和展鹏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今天没有约好要拜访的朋友,吃过午饭,他便回书房处理信件。 展鹏睡眠不足,且某个地方还是有些难受,在院子里看了会报纸便又回房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晚上。 霍楚和他出门吃过饭,见他精神还不错便又去看了场电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洛城没有认识的人,霍楚也不在这里生活,展鹏胆子很大,电影看到一半便将脑袋枕在霍楚的肩膀上,走路的时候也要钻到他胳膊下面让他揽着自己。 霍楚不主动碰他,但他亲近他的时候也绝不拒绝。 等回家进了门,展鹏把大衣脱了,随手递给正在挂衣服的霍楚。 霍医生接了,转身再去挂的时候,展鹏就从后背把他抱住,懒洋洋地说:“好困。” “电影太无聊了?”霍楚转身见他一脸暮气沉沉,勾唇道,“不是你要看那一部的么。” “看之前不知道这么难看,”展鹏像考拉熊一样挂在人身上,“霍医生帮我洗澡吧。” 霍楚失笑:“懒虫。” “昨天不也是你帮我洗的,怎么今天就不行?”展鹏噘着嘴,“给你亲一下,行了吧?” 第190章 霍楚低头刚碰到他的嘴唇,就被他手环着脖子腿盘着腰给缠住了。 “你是不是属蛇的?”霍楚拍拍他的屁股,抱着他上了楼。 别看霍医生身材颀长清隽,不像是力气很大的样子,抱着一个成年人一点也不费劲,展鹏好奇道:“你都怎么健身,打球吗?” “击剑,”霍楚把人抱到卧室,走进浴室将他放在地上,脾气很好地问,“自己脱还是霍医生帮你脱?” “霍医生一并效劳了吧?” “真是懒虫。” “过奖。” 展大少爷由人伺候着洗了澡,等被放进装满热水的浴缸时,简直舒服得直哼哼。 霍楚坐在他对面听见了,笑道:“这么舒服?” 展鹏趴在浴缸边缘,用双手垫着下巴看着霍楚:“嗯。” 他这会儿已经没那么困了,也没戴眼镜,眼睛被水汽弄得湿湿的,眼神又因为近视和水雾有些失焦,看上去有点懵懂,嘴唇和鼻头、耳朵都被热气蒸腾得红扑扑的,看上去很诱人。 霍楚身随心动,伸出大长腿把展鹏夹住拖到自己身前,原本爽朗的声音染上一点哑意:“身体还有没有不舒服,能做吗?” 展鹏看了他一会儿,主动勾了他的脖子吻他,贴着他的唇道:“可以。” …… 重新平静下来之后,展鹏懒洋洋地倚靠在霍楚怀里,打着哈欠跟他商量:“一会儿洗澡的时候能不能顺便帮我洗个头?” 霍楚闻言笑道:“小亨利,这么发展下去你吃饭也将是我喂的。” “帮不帮我洗?” “你承认霍医生心地善良就帮你洗。” “霍医生不仅人美心善,身材也好,脾气更是顶呱呱,”展鹏立刻不要钱似的,滔滔不绝地夸起人来,“那方面也超厉害,我一点都不疼,只有爽唔唔……” 霍楚听不下去,笑着捂住他的嘴把他扛到浴室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展鹏度过了目前为止人生中最梦幻也最荒诞的几天,以至于后来想起总觉得在做梦,他很想有点什么东西证明不是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可是他连名字都没告诉霍楚,霍楚也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念想之物。 不过在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无论展鹏提多么过分多么任性、甚至是无厘头的要求,霍楚都尽量满足了他。 他和霍楚每天都一起睡觉,一起洗澡,一起吃饭,一起关注有没有人来洛城找他,白天在家看书读报,或者给院子和楼顶的花草修剪枝丫,做点没什么难度的手工活和家务。 天黑之后他们会出门吃饭,然后或者去相遇的酒吧喝一杯,或者去听戏、电影,或者只是随便地逛逛、在外面散散步。 霍楚出门的时候,展鹏就不出门,在家等着,开门声一响就奔过去跳到他身上没头没脑地亲他。霍楚没有事情要单独出门的时候,他们会不分日夜地做\爱。 展鹏不知道霍楚说过的那些话都是不是真的,尽管他确实没有骗他的必要性,但他表现出来的欲求却旺盛得和他说的截然相反,有时候他只是看了霍楚一眼,那人就丢下手里在做的事,不管不顾地弄起他来。 他自己也是,活了二十三年没有过什么像样的性经验,一旦经历过了,便像吃不饱的饕餮一样贪婪,无论霍楚什么时候点火,他都照单全收,有时候霍楚只是背对着他煎一个鸡蛋,他也会忍不住扑过去捣乱,摸来摸去,然后就发展成不可收拾的局面,有时候他已经累得眼皮都撑不起,却还是挣扎着要往霍楚身上爬。 霍楚觉得很有趣,这人明明是个新手,却跟上了瘾似的,但也乐得陪他疯。 幸而他是个医生,知道怎么把事情控制在展鹏身体能承受的极限内,想着法子给两个人补身体和能量,在床上也很温柔,否则就他们堪比某些动物发情期的荒唐行径,展鹏那小身板肯定受不住。 展鹏不知道别人的性是什么样子,可是霍楚真的很迷人,和他上床让人上瘾。 和霍楚相处也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他脾气真的太好,太容易把人惯坏。如果不是白天要尽量少出门,展鹏几乎忘了自己还在逃婚,华北有一个他闯出来的烂摊子,欣日和展家到处派人在找他。 他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提心吊胆地看报纸,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会想起梁今曦。可是没等他伤春悲秋多久,霍楚就会来转移他的注意力,或者喊他去帮忙洗个杯子,或者要他去给花浇水。 和霍楚第一次上床的那天,展鹏以为醒来后会难过,可是他刚醒,霍楚就贴了过来,后面就闹了起来,等到了刷牙时,他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淡定得离奇。 或许是因为连霍楚这么好看又事业有成的人都孤身一人,要靠去酒吧找人发泄欲望,便也觉得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或许是因为和霍楚的相处太自然,自然得像在一起很久的恋人,而不是只认识了几天的陌生人;或许是因为他做了最叛逆的事,在他心里已经赢了,就算被家里抓回去也赢了。 既然赢了,又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就连他原来执着的那点感情,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大不的,既然说要放下,那就放下,和霍楚上床不仅不是对梁今曦的背叛,反而像是对自己的某种忠诚。 最开始他很生韩墨骁的气,明明是他先喜欢四哥的,明明他们从小就亲厚,韩院长一个半路杀出来的角色,凭什么轻而易举就赢?可是这些天再想,分明是他自己错过了太多次机会,怪不得别人。 第191章 韩院长出现之前,他已经在欣日就职两年了,那时候梁今曦身边什么人都没有,可他却还是一直都没有说出来,不知是因为觉得还不到时候,还是觉得太安心,认为反正二姐不同意,四哥看上去也好像谁都不会喜欢的样子,就掉以轻心地觉得总有更好的时机表白。 其实是他一方面隐约明白梁今曦尽管喜欢男人,可对他没有一点别的想法,贸然说了也是失败;另一方面,展家和梁家是世交,就算梁四爷和他心里都有对方,两家也不可能让他们在一起,最终还是要各自成婚,说不定还要禁止他们再见面,那样的话,还不如一直做兄弟…… 总之不论是哪种原因,他的恋爱都注定没有结果。 说不难过也是假的,毕竟喜欢了他那么久,可是真的想通了又轻松了。 和霍楚的相遇像是一个里程碑,提醒他是时候放下过去,再往前走。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喜欢上其他的人,体验不用掩饰性向、有人分享喜怒哀乐的日子,于是在霍楚面前便尤为黏腻和任性,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腻在一起,恨不得真的吃饭都要他喂。 有时候他看着霍楚那张近乎妖孽的脸,会暗暗地掐自己的大腿,直到疼得受不了才放开。 如果不是梦,那上天对他也太好了。 一晃快一周了,洛城还没有动静,报纸上也没有看到什么悬赏或寻人启事,展鹏渐渐不安起来,他在这里没有信得过又能得到相关信息的人,没办法知道展家和梁家的人到了哪里。 霍楚见他有些紧张,便连夜晚的出门也取消,晚上两人就在家楼顶看星星,或者早早上床做其他运动。折腾累了,展鹏就没力气想东想西了。 这天下着大雪,楼顶太冷,两人便呆在客厅里。 展鹏倚在沙发上看杂志,随口问:“霍医生,你读过《桃花源记》吗?” “读过,”霍楚正在给他剪指甲,头也没抬道,“杂志上登了?” “那你肯定也知道乌托邦、伊甸园,”展鹏没回他,接着又说,“我前两天给一个朋友打过电话了。” “换手。”霍楚看了他一眼,伸手等着他把杂志拿到另一边后将手放在他掌心。 展鹏照做,过了一会儿,又说:“他说我家里的人可能会通过电话号码追踪过来,虽然不一定有这么快,不过……” “小亨利,”霍楚握了握他的手,笑着问,“你要走了?” 第96章 “我觉得在你家好像在桃花源, 又像在乌托邦里,”展鹏也笑笑,“再不走就舍不得了, 我定了明天一早的车票。” 霍楚没说话, 垂着眼帮他把另外那只手的指甲也剪好,拉着他站到水池旁, 打开水龙头等了一会儿,水热了再替他洗手。 展鹏被他拥在身前,脖子贴着他细腻的脸,手被他的大手握着在热水下面搓洗。霍楚打了肥皂, 修长的手指在 他指缝间来回穿梭, 将肥皂搓出泡沫,又仔细冲干净, 拿了干毛巾仔细将两人的手都擦干。 “因为是医生,所以你才这么会照顾人?”展鹏笑着问。 “照顾病人的是护士, 不是我, ”霍楚重新抱住他,用胯骨抵着他的胯骨,道, “再帮你洗一次澡。” “好啊,乐得偷懒。”展鹏弯了弯唇。 他以为霍楚是想在他走之前再多做几次, 毕竟几天下来,两人的身体契合度确实越来越高,就这么走了是有点可惜。 最后留点回味好了, 以后也没机会了。 可是霍楚这回却只是真的仔仔细细帮他洗澡, 又将他抱进浴缸泡着,自己却连衣服都没脱, 动作也很规矩,帮他擦身的时候像在擦一件艺术品,和平时那种没弄两下就奔着不正经的方向去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展鹏突然难过起来,也没了去撩拨他的心思,乖乖由他帮自己穿衣吹发,放进被窝里。等到霍楚关灯上床,他装作已经睡着了,背对着他无声无息地躺着。 过了一会儿,霍楚突然轻声问:“你叫什么?” 展鹏猛地睁眼,眼眶立刻就酸了,他没说话,打算继续装睡糊弄过去。霍楚却像是知道他睡不着一样,直接从背后搂住他,已经相互熟悉的气息将两人之间狭小的空间立刻填满,展鹏马上就装不下去,转身把脑袋埋进他胸前,把人抱住了。 “霍医生,你会记得我吗?”他带着鼻音问。 霍楚轻笑,吻了吻他的发顶:“我没见过你这么粘人的床伴,大概很难忘记了。” “你记得我就行了,名字不重要,”展鹏闷声道,“反正我们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霍楚的身体微微一僵,又笑道:“好的,小亨利。” 两人就这么静静躺着,展鹏不知道霍楚在想什么,也无暇顾及他会想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就要离开这个温暖的怀抱,离开这个温馨的小楼房,去直面自己的人生了。 其实前面二十多年他都挺顺风顺水的,就连这次逃出来也没吃什么苦,在手里的现金刚要花完的时候遇到了霍楚,过了一周如梦似幻的生活。 可是他也很清醒,霍楚和他只是萍水相逢,两人相处的时间还短,衣食无缺又无所事事,不仅没有利益冲突,还能不断地从对方身上获快感,这几天才会显得比热恋中的人还要和谐,霍楚对他百般包容甚至宠溺,而他也藏起所有缺点,将他当成自己的恋人那样依恋,不断地从他身上吸取温暖。 第192章 回去之后,这些都是他的独家记忆,就算只是虚假梦幻,也是他短暂又真实的青春献礼。 “霍医生,”他仰头,用手指拨弄着霍楚的喉结,小声问,“要做吗?” “你明天要坐长途汽车,睡眠不够会很难受,”霍楚握住他的手亲了一下,“睡吧。” “我想做,”展鹏不依,翻身骑到他身上,“你跟我做吧。” “你哭了?”霍楚摸了下自己的脸,指尖触到一点湿湿的凉意。 展鹏不说话,埋头去啃咬他的脖子,伸手去脱他的衣服。 “亨利,”霍楚将他两个手都握住,按住他的背将他压在自己身上趴着,想了想,又问了第一次见面那天的问题,“要不要我帮你?我有朋友在大使馆,可以想办法带你出国。” 展鹏摇了摇头,闷闷道:“其实我跑出来只是想和家里表明态度,迟早要回去。我爸妈年纪很大的时候才生了我,对我特别好,这次之后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逼我结婚了,其他的我慢慢再告诉他们。” “那不是很好么,”霍楚又笑,“你哭什么呢?” “觉得自己没用吧,”展鹏胡乱地抓了他的衣襟擦眼泪,“还有一点点舍不得你。” 霍楚微怔,好看的眉蹙了蹙:“你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 “别误会,”展鹏拍了拍他的胸肌,勉强笑了笑,“我只是舍不得它。” 笑完了,他心里又有一丝悲怆,幸好没把名字告诉这个外表温柔体贴、实则铁石心肠的家伙。 霍楚深谙此道,知道不能和床伴有什么感情纠葛,所以打定主意不会让自己陷进去,这么多年才能不说万花丛中过,到底也是片叶没沾身。 说白了他和他在酒吧搭讪的其他人也没什么区别,有些话听听就罢了。 他们俩一个心里有别人,一个是风月老手,谁也别嫌弃谁。 想到这里,他低头一口咬在他锁骨下方,用了点力气,温热的舌头在上面舔了舔。 霍医生吃痛,翻身就把他压住,低声道:“既然小亨利舍不得它,那它再为你服务一次。” 展鹏得逞地抱住他的脖子,仰起脸迎接他热情的吻,将心里那点酸涩的不舍转移掉,全心全意地享受最后的假期去了。 翌日一早,展鹏提着行李离开了霍楚家。 十多天后,他在一个破庙被找到,带回了展家。 只是他臆想中的和解没有到来,迎接他的是真正的噩梦:医疗床、捆绑、电击、注射、鞭笞、药物和五花八门的所谓“治疗”。 两周后,他浑身疼痛、精神恍惚地躺在医疗床上看着从小窗户里射进来的月关,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在洛城遇到霍医生的确不是梦,是上天在即将把他装进牢笼前给他塞的最后一块糖。 …… 霍楚没想到他会在回欧洲的轮船上再次遇到那个男孩子,那个连假名都懒得好好捏造的“亨利”。 他瘦了一大圈,原本丰盈可爱的脸颊陷了下去,眼里布满血丝、脸色灰白,简直可以用形容枯槁来形容,看上去就像是大病了一场。 可是亨利看到他之后的脸色却更加难看,话都没说完就逃跑了,就好像老鼠看见了猫一样。 霍楚自问没有做过什么让他讨厌的事,那天分别的时候,亨利还吻了他。他走之后,他也遵守约定,没有去查他到底是谁,只当这是回国时的一场艳遇,不可能有什么地方让他害怕才是。 对,害怕。 他为什么会害怕自己? 展鹏踉踉跄跄地离开甲板,顾不得撞到其他人,逃也似的跑回了自己的房间锁上了门,这才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缓了过来。 霍楚不是说他的诊所开在法国么,他书房那些文件和书籍也是法文的多,怎么会在去往英国的轮船上?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这么巧,刚好又遇到了他…… 想到那张白玉般的脸和那双会勾人的狐狸眼,展鹏没由来地又是一阵小腹痉挛,疼得倒在了地上,觉得脑袋也疼,浑身都疼了起来,最后直接整个人倒在地上发着抖,额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冷汗。 不能想、不能想到他,不想就不会痛,就不会有事了…… 我已经逃出来了,我真的逃出来了…… 四哥不会再帮展家了,他们再也抓不到我,没有人会再把电磁片贴在我的穴位上,也没有人会再绑着我,没有人会打我了…… 没事了,没事了…… 他紧紧地抱住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等到岸边送行的人看不见轮船的时候,终于在甲板上昏睡过去。 然而经历过这一个多月的折磨,睡眠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从清醒的噩梦里去到另外一个地狱,没过多久,他又梦见自己回到了那个逼仄的房间,身边未满了戴着口罩的所谓医生,拿着针筒、绳索、和除颤仪往他身上招呼,他痛苦地大叫,从噩梦中清醒过来。 他惶恐地看向四周,发现自己真的身处船舱之后,又勉强爬起来冲到圆形的密封窗边,贴着窗户往外看。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洒在海面上,像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铺了一层金色的闪粉,白色的海鸥偶尔拍打着翅膀从远处飞过。 展鹏这才松了一口气,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惊魂未定地坐在床沿上。 第193章 原本给韩墨骁订的房间就在他隔壁,中间有个连通的门还开着,他想起韩院长说他的证件什么的都在行李箱里,便走到那间房把行李箱拿过来打开找了找,果然看见了他的护照和签证,还有四哥给他准备的一些英镑和欧元。 他将这些东西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将它们抱在胸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咚咚咚”,有人敲门。 “谁?!”展鹏立刻警觉起来,从桌上拿了个插蜡烛的烛台走到门背后。 “先生,晚餐时间到了,您可以前往餐厅用餐了,”一个陌生的男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是一等舱的管家小吴,注意到您上船后就没有出来过,如果您有任何需求都可以吩咐我。” 展鹏用栓门链栓住房门,拉开一点点缝朝外面看,门外只站了一个穿着衬衣马甲,挂着职业笑容的年轻人,身材很瘦小。 “我有点晕船,”展鹏想了想,道,“你能不能帮我送一份晚饭来房里?” “可以的。”小吴大概介绍了一下菜单,等展鹏选完便颔首打算离开。 “等一下,”展鹏又道,“你等会敲门后把东西放下就走,不用等我开门,我要睡一下,醒来自己会来门口拿的。” 小吴点点头,转身走了。 约半小时后,房门再次被敲响,展鹏过了五分钟才打开房门,从缝隙里确定外面没人才开门把晚餐拿进来。 勉强吃了点东西之后又过了半小时左右,小吴来收餐盘。 食物没什么问题,展鹏略微放松了警惕,开门让人进来。他给了小吴丰厚的小费,要求接下来都由他来给自己送饭送菜,打扫卫生,之后的几天就躲在房间里,几乎一步都没有出去。 船上要是有展家的人,应该会挨个房间去找,不过三四天过去,他和韩墨骁的房间都没有别人来过,小吴也帮他留意了很久,确定没有可疑的人在船上找人。 展鹏这才安下心来,打算到游轮各处看一看。一等舱的房间虽然舒服,可面积终究有限,待久了也难受得很,他这几天依然没有睡好,得出去透透气,计划一下到英国之后的事。 刚要踏出房门,忽然又想起霍楚来。 对了,他也在这条船上! 展鹏皱了皱眉,忽略胃部隐隐约约的刺痛感,拿了条围巾裹住自己大半张脸出了门。 第97章 轮船很大, 除了甲板上一些休闲区之外,还有一些餐厅、小的赌场、歌舞厅、台球厅、空中花园、医务室、小型银行、泳池等公共设备供旅客使用,不过现在是冬天, 游泳池被改成了一个大的歌舞厅, 每天晚上都有表演。 展鹏如今只想着快点到达英国,匆匆看了看娱乐设施便走了, 打算去甲板上的小酒吧点杯东西放松一下,可一转弯便猛地瞥见霍楚正背对着他,坐在吧台前,正和酒保说着什么。展鹏立刻开始觉得难受, 连忙将围巾拉到鼻子上, 只留出两只眼睛,转身回了房间。 因为晚上睡得不好, 之后他为了白天能好过一点,便一直小心翼翼地躲着霍医生, 只要远远看见他便转身, 甚至还特地注意了他出现的时间和地点,刻意避开两人撞见的机会。 可游轮再大也只是一个有限的空间,没几天, 他就在酒吧被霍楚逮了个正着。 “亨利,”霍楚坐到他身边, “终于遇到你了,这些天都躲在哪里?” “……”展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起身便走。 “等一下, ”霍楚伸手将他拉住, 可一碰到他,他便腿一软, 捂着肚子蹲了下去,霍楚一怔,连忙扶住他问,“怎么了?” “我没事,你……”展鹏费力地去掰他的手,“你别碰我……” “你生病了?”霍楚见他脑门上已经沁出了细细的汗珠,道,“让我帮你看看。” 说罢,他将展鹏扶到一张沙发上,伸手去解他的围巾和大衣,想让他舒服一点,再按压一下他的腹部,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 可是他刚碰到他的扣子,展鹏便跟被电到了似的往后直缩,有气无力道:“你别碰我,你走开……” 旁边的客人纷纷看过来,酒吧的侍者也过来问:“先生,需要帮忙吗?” “他有些不舒服,”霍楚见自己根本近不了身,只得道,“我是他的医生,我先去拿医药箱,麻烦你找人帮我把他送回房去,我马上就来。” “好的。”侍者又喊了一个同伴过来,问展鹏道,“先生,您的房号是多少?” 展鹏看着霍楚的身影消失在酒吧门口,才道:“1120。” 霍楚不在,展鹏的症状很快便好了很多,等侍者送他回了房间,他便让他们离开了。 正要躺下休息一会儿,门又被敲响了,展鹏以为是侍者折回来,起身去把门打开,结果门口站的是提着医药箱的霍楚。 “!”展鹏立刻就要关门,霍楚早有准备,卡了一只脚在门缝里,用力推开门挤了进来。 “你走……”展鹏一看到他就呼吸困难,胃也疼得难受,太阳穴突突直跳,见他已经进了门,哀求道,“你不要过来,别碰我……” “你到底怎么了?”霍楚放下医药箱,见他的嘴唇白得像纸,皱起眉将他扶到床上。 “别碰我……”展鹏痛苦地捂着肚子,眼泪也下来了,“你走开就行……” “不行。”霍楚头一次拒绝了展鹏的要求,将他按在床上睡好,拿出听诊器在他胸前听了听,按了他腹部不同的位置观察他的反应,又检查了他的瞳孔和舌尖,还替他把了把脉。 第194章 展鹏早已力不能支,浑身抖个不停,贴身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跟别提逃走或把人赶出去了。 霍楚的眉头依然紧缩着,因为他诊断不出展鹏到底患了什么病,除了明显的营养不良和精神衰弱,他的五脏六腑都没有什么大问题,也不像是得了羊癫疯或癫痫之类的病…… “你后来回家了吗?怎么变得这么瘦,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问,见展鹏这么虚弱,便抚摸着他的脸柔声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变得这么怕我,但请你相信我,我只是想帮你。” “你……”展鹏费劲地偏了偏头往旁边躲了躲,“你能不能先,坐到旁边去……” 霍楚一愣,不过还是照做了。 展鹏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儿,呼吸才平稳下来,小声地开了口:“其实我……只要不看见你、就没事,你要是非要跟着我、碰我,我只会更难受……” “为什么?”霍楚不解,又道,“你是只针对我这样,还是某一类人?刚才侍者碰你难受吗?” “我不知道,但是看到你的反应…格外大。” “难怪我这几天一直都找不到你,原来你真的刻意在躲我,”霍楚无奈地摇头,又道,“你先告诉我,离开我家之后发生了什么,如果是因为我……。” “不是你的错,”展鹏摇摇头,“是我的问题。” 他撑着床沿勉强坐起来,大概把回展家之后的事跟霍楚说了一遍,最后道:“对不起,霍医生,你能不能先离开,我实在是……太难受了。” 一看到霍楚、一接触到他,那些痛苦不堪的折磨便自动在他身上出现,已经到了不需要真的对他做什么,就能达到“惩罚”他的目的。 “治疗?”霍楚的眉头在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字之后便没有舒展过,他在房间里走了几步,沉吟片刻后脸色沉重地说,“你这大概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那是什么?”展鹏不懂,问。 “一种心理障碍。你在‘治疗’的时候,”霍楚问,“是不是经常想起我?” 展鹏一愣,原本苍白的脸慢慢地浮起一层薄薄的粉,别开眼低声道:“他们一直叫我想喜欢的人,说想得越多效果就越好,我……不想讨厌我喜欢的人,所以……” 霍楚微怔,他听说过欧洲有些地方有所谓的戒同所,里面就用这种方式让同性恋者在遭受痛苦的折磨时想起自己的爱人,久而久之,只要想起他就会出现条件反射,身体会不由自主地疼痛和难受,自然也就很难再继续喜欢了。 “我不是想讨厌你,我以为……”展鹏低下脑袋,“我们不会再见了。” “我理解,”霍楚并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心疼,轻声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虽然不是这方面的专科医生,但可以试着帮你缓解症状。” “你只需要离我远点就可以了,”展鹏现在还是很难受,勉强笑了笑,“如果你想帮我,以后我们尽量避免见面就行。” 只需要熬到下船,以后天大地大,两个人不会再相见了。 “你以为这样就能痊愈?”霍楚摇摇头,“我和你没有情感上的纠葛,要说有什么值得你一再想起的,恐怕只有那些肌肤之亲。你以为你现在是对着我才有反应,实际上是对性和肢体接触的条件反射,放着不管的话,以后很可能无法再和任何人发展恋情,甚至没办法正常社交。” 展鹏闻言蹙了蹙眉。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医生啊…… 霍楚说得很对,其实不仅看到他,只要想起那些旖旎的画面,他都会一阵一阵地冒冷汗,头疼,胃部痉挛…… 原本美好的回忆和体验被扭曲变形,反过来变得像随时能吞噬他的噩梦。 为什么会有父母舍得看着幺子经受那样的痛苦,只为所谓的人伦正道? 想起母亲那痛心疾首的哭泣和父亲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展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爸、妈,不是我非要大逆不道,而是我没有选择啊!我天生如此,若说有错,难道生我下来的你们就没错? 霍楚从和隔壁房间相通的那个门过去看了看,回来对展鹏说:“我等会换到你隔壁来,这样方便照看你。” “霍医生,”展鹏抿了抿唇,问,“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你现在是我的病人,”霍楚勾唇,“我自然对你好。” 霍医生说到做到,很快就换到了隔壁。 展鹏接受‘治疗’的时间不算太长,那些把他和痛苦、难受、恐惧、排斥联系在一起的身体记忆还不牢固,而且,既然身体的反应能和不好的感受联系在一起,也可以和好的事物联系在一起。 如果霍楚每次出现时,不仅没有人再去刺激和伤害展鹏,还能带给他一些好的感受,慢慢的就不会再出现最开始的反应,渐渐能扭转过来。当然,如有必要,也需要一定的药物协助。 霍楚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得知他晚上睡得也不好之后开了一点安神的药给他,白天时不时就来他面前走动一下,说两句话,给他拿一两颗糖、一本书、一朵花、或者一些好吃的食物和饮料。展鹏出门的时候,霍楚不会和他同行,两人平时都各自活动,但如果遇到,他要求展鹏别转头就走。 展鹏起先看到霍楚还是会难受,连霍楚给他的东西都不太想碰,但也尽量地忍着,配合他的方案。慢慢的,霍楚出现的次数和呆在他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多,十来天后,展鹏还真有了些好转,起码看到他不会再反射性地胃痛和头疼。 第195章 可这只是白天的情况,晚上尽管有药效温和的安神药,他还是时不时地做噩梦,所以精神还是不太好,身体也依旧非常消瘦。 轮船上的隔音效果不太好,这种连着的房间更是,两人中间的门一直没有关。 一天晚上,霍楚被隔壁房间的叫声吵醒,跑过去一看,展鹏捂着脑袋满床打滚,脸色苍白,眼睛紧闭,显然是做噩梦了。霍楚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脸将他唤醒,展鹏睁眼看到他,立刻又吓得缩回床里去。 霍楚一怔,低声说了句“对不起”,转身给他倒了杯水放在床边就打算回去。 “不要走,”展鹏却又一把拉住他的衣角,虽然手在发抖却没放开,“霍医生,不要走。” 霍楚问:“是不是又梦见我了?” “我梦到跟你…”展鹏额头上都是冷汗,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层不正常的潮红,“跟你上床,做到一半,突然有人用电磁片贴在我头上,脑袋就突然痛起来……” “……”霍楚没想到他会做这种梦,反应了一会儿,问,“你想让我怎么做?” 展鹏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船程只有一个半月,现在的方案进度太慢了,我……我想请你睡在我房间,还有,你可以多碰碰我的,我们快点治好吧……” “贸然这样你会很难受,”霍楚不同意,安抚道,“在船上的时间就算不够,应该也能好转不少,下去之后再接受一段时间的干预,以后你和别人正常交往大概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我还能和人发生亲密关系吗?” 霍楚顿了顿:“你可以找人试试。” 第98章 “……”展鹏收紧手指, 用力地抓着霍楚的衣摆,“我不想找别人去试这种事情,我……我做不到。” 他并不是一个可以随便找人上床的人。 而且如果以后他真的爱上别人, 他希望他的爱人接纳的是一个健康的他, 而不是一个稍微亲近一点就浑身起鸡皮、一会儿胃痛一会儿抽筋、一会儿头痛欲裂的怪胎,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曾经被那样对待, 而那些伤害来自于他最敬爱的父母,他们并不是不爱他,只是用错了方法。 霍楚微微蹙眉:“亨利,你……” “展鹏, 我叫展鹏, ”展鹏怕他不信,下床从行李箱里拿出护照塞进他手里, “你看,这次是真的。” 他还是很瘦, 行动间宽大的睡衣袖子掉下去一截, 露出手臂上被捆绑和抽打过的伤痕,十多天了,这些已经很淡, 但霍楚眼尖,还是看见了, 一把抓住他手,皱眉道:“这些就是‘治疗’留下来的?” 被他接触到的皮肤立刻条件反射地刺痛起来,但展鹏极力地控制着想把手抽回来的冲动, 笑道:“以后没人会打我啦, 你说的,我一直在给自己心理暗示, 你看,这不是很有用吗?我已经不怕你碰我了。” 骗人,明明在发抖。 霍楚心里这么说,却没有拆穿他,也笑道:“没有哪位医生还得陪病患睡觉的。” 展鹏知道他答应了,心一横,直接把他拉到床上:“我给你双倍诊费。” 霍楚被他按着躺倒,有些无奈:“你还真不像个病人。” 展鹏关了灯,把被子盖在两人身上,想了想,又闭上眼挪过去抱住他的腰,把脑袋枕在他肩上。 “你瘦了好多,”霍楚抬手摸到他的背和肩膀,突然发现他在发抖,问,“哪里不舒服?” 展鹏诚实地说:“浑身疼,还有点头晕和恶心。” “那我先不碰你,你也适应一下我躺在你旁边……” “不,”展鹏将他抱得更紧,“我以前最喜欢这样抱着你睡,凭什么要被他们用这种法子‘纠正’,就算痛死我也不屈服。” 这话说完,他又有点恍惚,原来他和霍楚已经有了以前了。那几天虽然短暂,却实在美好,如果以后真的有了爱人,和对方恋爱也是那样的感觉吗? “好,”霍楚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受不了就跟我说。” “除了给我开药,你还有什么办法?”展鹏想找点话说,转移一下注意力或许就没有这么难受了。 霍楚想了想,笑道:“霍医生可以给你讲故事。” “好啊,我要听。” “从前,有一头漂亮的小野猪……” “野猪怎么还有漂亮的?” “野猪小时候是很可爱的,你别打岔。“ “哦……” …… 小野猪的故事并不长,几分钟就讲完了,霍楚问:“还想吐,还疼么?” “……疼。”展鹏已经疼得直喘气,压根没听清楚野猪的结局。 霍楚伸手摸他的额头,摸到一层细细的汗,便侧身将他搂进怀里道:“你先接受我的触碰,不用强迫自己主动来碰我,或许会好一点。” 展鹏点点头,松开抱着他的手臂,又觉得胃部痉挛地痛起来,不由缩成一团,低声道:“我肚子痛。” 霍楚又帮他揉肚子,展鹏本以为一定会适得其反,但忍了一会儿,发现并没有他想象中更难捱的感觉。不知是因为医生的手总有奇效,还是因为霍楚身上的气息让他的身体回忆起当初两人一起住在那个小楼房的轻快时光,他竟反而慢慢放松下来,慢慢地睡了过去。 这一晚奇迹般地没有再被噩梦侵扰,展鹏难得睡了个好觉,隔天起来久违地觉得神清气爽。 第196章 霍楚已经起床了,这会儿不在房里。展鹏洗漱完正要出去吃饭,霍医生背着手从中间那扇门走了进来。 “今天又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展鹏开心地笑起来。霍楚为了提高他的期待和惊喜感,每次给他带东西都会把手背在身后,然后像变戏法似的变出各种东西。 船上售卖的东西有限,但他总能找到不同的东西来逗他开心。 “我和西餐借了一下厨房,给你做了早餐。”霍楚弯了弯漂亮的狐狸眼,从背后慢慢地把端着的东西拿到他面前,是他在洛城时几乎每天早上都会做的奥姆雷特鸡蛋卷和一小杯牛奶。 “好香,”展鹏开心地接过,端到小餐桌那儿放下,“一块吃吧?” “我吃过了,”霍楚见他没有其他异样,问,“昨晚睡得还算安稳?” “睡得很好,”展鹏喝了一口牛奶,笑道,“谢谢你给我讲故事。” “那以后霍医生每天给你讲故事?” 展鹏吃着香喷喷的鸡蛋卷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霍医生,你真的没有恋人吗?” 霍楚挑眉:“我看上去像有恋人还去酒吧找人过夜的那种混蛋?” 展鹏摇头:“我只是觉得如果能做你的恋人,应该会很幸福。” 他没有见过比霍楚还有耐心、还温柔、还会照顾人的男人,长得又这么好看,几乎没有什么缺点。 “你错了,”霍楚笑道,“我不会喜欢上谁,不会有恋人的。” 展鹏一愣,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痛了一下。 他歪了歪头,心说难道又是条件反射?可是他们没有对他这么重要的器官做过什么,之前也没有出现过心脏痛的情况。 没想那么多,他用拳头轻轻垂了垂心脏的位置,继续吃饭。 既然都已经在一块睡觉了,白天也没有必要再分开行动,两人又尝试着一起去甲板上晒太阳、散步、在外面吃饭,还去打了台球。展鹏的症状仍在,但是比最开始轻了太多,他和霍楚都很高兴,晚上甚至去酒吧喝了一杯。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几乎又和在洛城一样相处着,除了不上床,几乎干什么都在一起。 去英国要坐一个半月的船,船上的乘客相互之间也慢慢熟悉了起来。展鹏状态好起来之后会参与一些娱乐活动,在台球室认识了两个年轻的男孩子,一个叫程路,另一个叫卢小林。 他们比展鹏小两岁,是一起在英国留学的同学,两人似乎家境一般,性格倒是都很不错,和展鹏霍楚也聊得来,还教他们打南方麻将。 展鹏之前在家就经常陪母亲和嫂子打麻将,南方麻将和北方麻将区别不大,很快就上手了。但霍楚之前完全没有接触过麻将,学会了也打得很一般,经常输钱,程路和卢小林调侃要在霍医生这里把一个学期的生活费都赚到手,总是很积极地约他们打牌。 霍楚自然是无所谓的,尽管十次有九次都要输,但反正也没玩多大,这船上又干不了别的,于是一喊就去,还拉展鹏作陪。四个人经常上午在甲板上晒太阳聊天,下午要么去打台球,要么去打麻将,晚上还偶尔约着一块去酒吧喝酒、或者去看表演。 展鹏这时候才真的开始像这条船上的游客,脸色渐渐地好转。 晚上霍楚都睡在展鹏房里,根据情况让他逐渐习惯和自己有身体接触。 再十多天过去,展鹏的状态越来越好,身心都彻底放松下来,几乎已经看不出什么异样,白天不再刻意避免和霍楚接触,晚上也能自然地把腿夹在他腰上睡,裸露的皮肤接触到对方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似乎已经快要痊愈。 不过两人一直没尝试过接吻或做/爱,明明天天都睡在一张床上,却没有任何暧昧的互动,和他们在洛城的时候大相径庭。 展鹏猜想霍楚或许是在等他阶段性地康复,不想太快刺激他。但是只剩这一关了,无论如何都要在下船之前闯过去。 当天晚上睡觉时,他抱住霍楚的脖子道:“霍医生,我想试试接吻了。” 黑暗中霍楚没有回话,过了一会儿才道:“其实可以不用试了,你好得很快,以后的正常生活不会有问题。” “没试过怎么知道?”展鹏笑了笑,小声说,“不过霍医生的治疗确实很有效,我现在再想起咱们在洛城的情形已经不会难受了,就是不知道实战起来如何。” 说着,他仰头亲了亲霍楚的下巴,觉得还行,便干脆爬到他身上去吻他的唇。 霍楚的唇还是那么柔软温润,又饱满又有弹性,含着很像西式布丁,展鹏不仅没感觉到难受,身体反而有些期待,心中高兴,吮吻了一会儿便伸出舌头去顶他的牙关。 “小鹏,”霍楚不再由他作乱,翻身将他从自己身上弄下去,低低道,“今天到此为止,睡觉。” “我觉得挺好啊,”展鹏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如果对象是你,我好像已经不会有什么条件反射了。” “那就好,”霍楚没什么情绪地说,“那我可以回房间去睡了。” “怎么了,”展鹏拉住要起身的霍楚,“你不想做?” 霍楚轻笑:“霍医生不跟病人上床,这是原则。” “可是我们已经睡过很多次了。” “我们睡的时候你不是我的病人。”霍楚说完,起身拿了自己的衣服,回到隔壁去了。 第197章 展鹏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觉得那天疼过的位置又疼了起来。 他锤了锤心脏所在的地方,在床上翻来覆去也想不通霍楚这大转弯的态度是为什么。 上船二十几天了,两人一直相处得很好,尽管霍楚是站在医生的角度想帮他恢复正常,但两人绝对不是一般的医患关系。 他们之前那么热烈地相拥过,他的身体虽然因为遭受过折磨而对霍楚有过一段时间的排斥,可是他心里从来没有讨厌过他。不如说,和第一次一样,霍楚就像上天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塞给他的一块糖。 谁会讨厌这么珍贵的礼物呢? 哪怕是在被电击的时候,他虽然因为旁人一再的要求和提醒,会不断想到和霍楚相拥的画面,可是每次治疗结束,也是和霍楚相处的那些记忆支撑着他挨过一个又一个孤独无望的夜晚。 这也是他愿意忍着疼痛和其他反应答应让霍楚帮他的原因,可想而知,他心里对霍楚多少是有些好感的。 等等,好感? 展鹏倏地坐起来,揪着胸前的衣襟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不会吧?他对霍楚? 一定是误会了,因为霍楚是医生,让人信任又依赖,加上之前有一段很不错的相处经历,现在他孤身一人在船上,身边除了他一个人都没有,才会这样的。 他刚才说想跟他做,也只是为了测试自己是不是彻底好了。 要是韩院长没有下船,肯定不会有这种事。 对了,韩院长,不知道他阻止二姐没有,不知道四哥怎么样了…… 想到梁今曦,展鹏又恍惚起来。 几个月前,他还对梁今曦喜欢得不得了,跟韩墨骁争风吃醋,他喜欢了四哥好多年,怎么短短几个月,好像注意力就都跑到另一个人身上去了呢? 是因为想起霍楚太多次么?如果治疗时,他每次想到的不是霍楚,而是四哥,现在会是什么情形? 霍楚不跟病人上床,所以拒绝了他。 可是如果真的不愿意和病人太暧昧,为什么又愿意陪他睡觉,抱着他睡了十几天?如果其他病人也有这种需求,霍医生也这样吗? 展鹏摸了摸身旁还温着的位置,有些沮丧地想,他对霍楚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上一次是一时兴起,回国度假时随机找的乐子;这一次也差不多,在这条船上要呆那么久,和外界联系也不方便,碰到他顺便帮帮他也无可厚非。 上一次他健健康康的,在霍楚眼里或许还有些可爱,现在的他形容枯槁、消瘦难看,之前还跟疯子一样丑态百出,如果他是霍楚,对他也提不起兴趣。 否则也不会这么久什么都没有做。 原来对着不感兴趣的人,霍医生真的是个近乎禁欲的人啊。 翻了个身背对着霍楚躺过的位置,展鹏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99章 这一夜睡得很不好, 第二天早餐时间已经快结束了,展鹏才起床,也没什么胃口去吃饭。 霍楚端着餐盘敲门进来时, 他正坐在桌前写东西。 “在写什么?”霍楚把餐盘放在一边, “饭都不去吃。” 他眸中含笑,神色温和, 和平时并没有两样,好像昨晚没有从这里离开,没有拒绝谁的求欢一般。 展鹏没由来地又难过了一下,仰头也笑了一下:“在给我朋友写信, 船上太无聊了, 现在写好了下了船就能寄给他。” 霍楚并没有过来看他写什么,而是坐到一盘的单人沙发上, 用下巴指了指餐盘:“我做了奥姆雷特蛋卷,先吃吧, 凉了对胃不好。” 展鹏放下笔, 起身走过去随口道:“下次我要是再赖床,你不用亲手给我做早餐的,我可以叫送餐服务。” 霍楚勾唇:“好。” “也不用再给我带花和糖, 药也不用再开,我已经好了很多, 后面再养养就没事的,”展鹏把一个准备好的信封递给他,“这段时间霍医生费心了, 这是诊费, 如果不够你再跟我说。” 霍楚盯着那个信封看了一会儿,随手接了塞进大衣口袋, 勾了下唇:“够了。” 展鹏也笑着轻轻舒了一口气,拿起刀叉开始吃早饭,见霍楚好像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道:“我等会想把信继续写完,你要是有别的安排可以先去。” “没有,”霍楚却道,“等你。” “……”展鹏垂下眼不再说话,觉得吃下去的东西有些消化不良。 那之后的几天,他和霍楚看上去还和以前一样,大部分时间都一起行动,霍楚对他的态度也和之前似乎没有区别,只是晚上不再和他一起睡觉,白天也不怎么碰他了。 可展鹏总是时不时就觉得不太开心,又不知道自己在不高兴些什么,只得按下不表,装作什么事都没有。 程路和卢小林自然是看不出什么,依然每天都来约他们玩。程路性格更外向一些,偶尔喜欢和人勾肩搭背,最开始有两次想搭展鹏的肩,霍楚担心展鹏应激,不动声色也帮他拦了,那之后便注意着没让程路离展鹏太近。 这天船上张灯结彩,举行一个嘉年华的活动,有许多平时没有的娱乐项目,四人边走边玩,投飞镖、射击、猜谜,玩得不亦乐乎。 “咦,有抽奖。”卢小林指着前面一个围了不少人的摊子。 “咱们过去,”展鹏兴奋道,“我从小抽奖的手气都很好,看看这回能不能抽中大奖。” 第198章 “真的?”程路立刻挤到他身边道,“我和你相反,今天一定要蹭蹭你的运气。” “好啊。” 所有游客可以免费抽一次奖,前三等奖分别是五千欧元现金一个、欧洲某连锁酒店的全额代金券两个、本次航程全额免单券三个。除这三等奖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小奖项。 “哇,我只要能把这次的船票钱退回来就满足了。”卢小林一边排队一边看着奖品清单感慨道。 “照我往常的手气,帮你抽到这个不难,”展鹏眨眨眼,“要不要跟我换?等会我们俩不管抽到什么,都跟对方换奖品。” “好啊,”卢小林高兴地说,“那你不能反悔哦。” “小鹏哥,”程路戳了戳展鹏的手肘,“一会儿轮到我的时候你直接帮我抽呗。” “给你抽个大的,”展鹏一口应下,扭头看霍楚道,“霍医生呢,想抽到什么?” 霍楚瞥了眼奖品单上最后一个奖,居然是一组计生用品,轻声笑道:“我一直都是谢谢参与或阳光普照,不指望什么了。” “到我们了!”卢小林激动地拉了拉程路,跑到抽奖箱面前去了。 程路连忙拉起展鹏的手就往那边挤,还小声在他耳边道:“你亏了我跟你说,小林的手气和霍医生差不多。” 霍楚微微蹙眉,抬腿跟了过去。 “果然是参与奖!”果然,卢小林失望地把抽奖券递给工作人员,又在奖品栏下面看了看,不由面红耳垂,捂着嘴扭头对其他人小声道,“什么啊居然是那个!” 程路和展鹏这才去看最下面那行很小的字,看完之后面面相觑,然后爆笑起来。 轮船公司这种安排既是调侃,能活跃这冗长旅途的气氛,也可以说是很贴心了。 在这种长途轮船上发生艳遇的概率是很高的,男男女女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又都无所事事,船上还有那么多娱乐设施,每天除了吃和睡就是玩。所谓饱暖思□□,遇见的次数多了,很容易看对眼。 有些奔放一点的更是上了船就开始找对象,下了船各自奔向陆地上的伴侣,权当船上发生的一切是场梦。所以尽管大部分旅客并不缺这点买套子的钱,但嘉年华出现这种奖品也算是合情合理。 展鹏一行人都遇到过暗送秋波的女乘客,霍楚在几人中长得最好,更是收到过好多女士的橄榄枝,甚至有人打听到他的房间号,半夜来敲门。不过程路和小林两个大学生不太敢乱来,展鹏和霍楚则压根不喜欢女人,于是四人都拒绝了那些好意,天天团在一块玩,倒也清净了不少。 现在航程已经过了大半,要找伴的早就找到了,没人再来骚扰他们。 卢小林脸红之后也还是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了那个包装精美的小袋子,一脸期待地等着展鹏去抽个大奖跟他换。 “到我了,小鹏哥你可要给力啊!”程路紧张地拿起展鹏的手搓了又搓。 “我尽力。”展鹏哭笑不得,帮他抽了一次,结果发挥失常也抽到安全套和润滑组合。 这回轮到卢小林大笑起来。 程路:“……我怀疑你刚才是吹牛的。” “我真没有……”展鹏有点不好意思,可事实摆在眼前,便有点心虚,对卢小林道,“我可能给自己也只能抽个参与奖,你等会不要失望啊。” “没事,”卢小林举了举自己手里的袋子,“你就算抽个参与奖我也亏不了。” 展鹏有些忐忑地把手伸进抽奖箱,给自己抽了一张券,拿出来一看,三等奖。 “哇塞!真的是大奖啊!”程路激动地叫起来,盯着那抽奖券看了又看。 展鹏把抽奖券递给工作人员,接过本次航程的免单券递给卢小林。 “真给我啊?”卢小林迟疑着不接,“我就是开个玩笑,这个值好多钱呢。” “说好的,拿着。”展鹏豪爽地把券塞进他手里,拿过他手里的计生用品袋。 程路羡慕嫉妒地趴在展鹏肩上,抱着他的脖子哭起来,展鹏拍拍他的脑袋:“没事,让小林请你大餐。” “没问题,今晚就请大家吃。”卢小林笑嘻嘻地说。 “让让,到我了。”一直没说话的霍楚笑着用大手捏着程路的后颈将他提开,从他和展鹏中间走过去,把手伸进抽奖箱里。 尽管他已经说了自己抽奖运气不好,可众人还是都伸着脖子看他的奖券。 他抽到的居然不是参与奖,而是比参与奖高两等的希望奖,奖品是一个品牌行李箱。 “好羡慕,连霍医生都抽到奖品了。”程路见状又趴到展鹏肩上艳羡地看着霍楚。 “后悔让我帮你抽了?”展鹏打趣道。 “那倒没有,说不定是我这个没有抽奖运的人不该帮你搓手呢,”程路爽朗地勾了勾他脖子,“这种事情本来就不能强求,起码我们四个里有两个抽到了奖品,我也能吃一顿免费晚餐。” “小路过来,”霍楚从工作人员那里接过一个崭新的行李箱,对程路道,“我跟你换。” “你不要吗?”程路走过去仔细看了看那个精致的箱子,“这箱子挺好的呀,还是名牌,应该不便宜。” 霍楚勾唇:“小了点,我用不上,你拿着就是。” “那我就不客气啦,谢谢霍医生!”程路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一脸开心地接过行李箱。 第199章 两个学生一个担心免单券要掉,一个觉得拎着箱子不好逛,决定先放回房间去。 展鹏和霍楚也不好提着两个装着那些东西的袋子到处跑,尽管包装不是透明的,可船上几乎每个人都参加了抽奖,一看就知道是什么,便也没再留在甲板上。 自从那天之后,展鹏很注意不再做些让人误会的事,说话也很有分寸,更不会随便和霍楚有什么身体接触;霍楚也跟展鹏保持着亲切但留有距离的交往。 幸而还有两个比较聒噪的大学生在,又喜欢粘着他们,这几天倒也没有什么时间单独相处。两个房间之间的门虽然依旧没有锁,但是晚上回房时两人已是分开各自回房了。 不过现在,不知是不是手上提着的东西容易让人胡乱回忆,两人回房路上都沉默着,霍楚没说什么话,展鹏也不知道该扯哪个话题,索性什么都不说。 放好东西,展鹏打算睡一会儿,霍楚却又过来了。 “你似乎完全好了。”他站在中间那扇门的门口,随手敲了敲。 展鹏想了想,点头道:“这几天好像是没怎么做噩梦了,身上也没什么不舒服的。” 霍楚又说:“程路碰你也不会反感了。” “?”展鹏眨了眨眼,“我之前反感过他吗?” “也许吧,”霍楚敛下眼中不太明显的情绪,淡淡道,“出去再逛逛?” “我有点困,”展鹏道,“你去吧,我等会直接起来去跟他们吃饭。” 霍楚看了他几眼,转身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展鹏觉得他有些不高兴,可也懒得管了,他现在不太想跟霍楚单独活动。 说起来其实是他小气了,只是被拒绝了一次罢了,人家本来就没有义务帮他,何况还是那种必须两厢情愿的事。 但霍楚不想再跟他上床这件事让展鹏多少有点受伤。 明明在洛城的时候他们那么合拍,霍楚对他的身体那么着迷,抱他的时候不知疲倦。可是他那时候有多热情,那晚拒绝他时就有多决然。 也许对于霍楚来说,再好的床伴也只能睡一次,他和展鹏一块住了那么久,已经算是破例了,没道理因为偶然又遇到就再来一次。 何况他现在早已不是那个鲜活的亨利,只是受伤的展鹏。 但人就是这么矛盾,道理展鹏都懂,心情却还是莫名低落,有种自己总是求而不得的宿命感,以前是感情上,现在不求感情了也一样。 离轮船靠岸只有一周了,晚上卢小林请大家吃饭时还叫了几瓶酒,大家边吃边聊下船之后的计划。 两个学生自然是先回学校再说,霍楚要先去伦敦看望两位朋友再回法国去。 “小鹏哥,你呢?”卢小林问。 “……”展鹏都快忘了自己是在逃人员,勉强笑道,“我有事要先去办,办完再做别的打算。” 韩院长没来,他打算帮他去跑一趟学校,也算是还他和四哥帮他出逃的人情。他家里不一定不会派人到英国找,就算要留在英国,去哪个城市也要再好好筹谋一下。 “你不去法国吗?”程路看了眼霍楚,“我还以为你要和霍医生一起去法国呢!” “我们其实也不太熟,也不是约好一起走的,只是刚好在船上又遇到了,”展鹏垂眸抿了一口红酒,“我之前有些不舒服,他是我的医生,所以总在一块。” “原来是这样,”程路没有多想,热情地邀请他,“那你在英国办完事再来找我们玩啊。” “我们快毕业了,没什么课,”卢小林也道,“有的是时间。” “好啊,我留学时期的朋友留在伦敦的不多,到时候一定去找你们。”展鹏笑笑,跟他们碰了碰杯。 霍楚一边喝酒一边扭头听台上的钢琴师弹琴,没有接话。 吃过饭,卢小林和程路都有些醉,展鹏和霍楚送两人回去,程路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伸着手非要展鹏扶他,说就要下船了,舍不得他。 展鹏想让霍楚接过小林,霍楚却皱着眉一把捏住程路的胳膊将他扛起来,不顾他的闹腾把他快速扛回房间丢在床上。 两个学生住的是同一间双人间,展鹏把卢小林安置在他床上后转头出门,发现霍楚冷着脸抱着手臂,一脸不耐烦地等在门口。 第100章 展鹏从没见这个人黑过脸, 走过去把门关了,低声问:“怎么了?” “走吧。”霍楚道,抬手将展鹏揽在怀里, 夹着他往他们房间的方向去。 “霍医生, ”展鹏有点不自在,挣了挣, “我可以自己走。” “不太熟,只是帮你治病而已,”霍楚的声音很冷,“这就是你对我的看法。” “不然呢?我对你应该有什么看法, ”展鹏也喝了不少酒, 现下心里憋了许久的那口气顿时立刻就上来了,语气也不太好, “你希望我对你有什么看法?我应该告诉他们我们睡过,还是说我们是朋友?但我们是朋友吗?” “小鹏, ”霍楚微怔, “你生气了?我……” “还剩一周了,你再忍耐一下,”展鹏把他的手从自己肩上坲下去, 笑着说,“船一靠岸就会有人来接我走, 我不会再缠着要你跟我上床。如你所见我确实好了,和谁接触都没有问题,以后也能跟别人发展亲密关系, 之前是我没拎清楚, 我道歉。” “我不是那个意思,”霍楚皱着眉, 眼睛有点红,泪痣加持下显得竟有些动人,他低声问,“你为什么生我的气?我确实不能跟病人上床,不然诊所没法开了。” 第200章 展鹏暗骂自己这种时候竟还在觉得这个人好看,转过头去不看他,冷声道:“我都明白,也没有生气。酒喝得有点多,先回去了。” 说完,他加快脚步向前,丢下霍楚一个人回了房间。 中间那个门大喇喇地开着,展鹏这时候才觉得有点碍事,走过去想把它关上,又觉得那么做太刻意了,只得算了。随便刷了个牙后,他往浴缸里放了半缸热水躺了进去,用热毛巾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正泡澡泡得迷迷糊糊,浴室门被敲响了。 他拿掉毛巾一看,霍楚已经走了进来,靠在浴室门口看着他。 这原本也没什么,在洛城的时候看过好多次了,展鹏觉得没什么好害臊的。 可他忘了,他刚上船时别说这么坦诚相对,连看到、听到这个男人都会浑身发抖、直冒冷汗的程度,眼下被他一览无余地看着自己,那些被鞭打、折磨的记忆仿佛又自动灌回身体里。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一不小心就从枕着的浴缸边缘滑了进去,整个脑袋都掉进了水里,立刻就呛水了。 霍楚大惊,连忙伸手将他捞起来,抓过旁边的浴巾将他围住。 展鹏疯狂咳嗽着,连眼泪都呛了出来,哆哆嗦嗦地抱着自己:“衣服、给我衣服……” “好,”霍楚把一旁的浴袍给他穿上,歉然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 展鹏又咳嗽了两下,胡乱擦了把脸,边系腰带边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道歉的,”霍楚用浴巾帮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低声道,“我有话没和你说清楚。” 展鹏没好气道:“什么话非要在我洗澡的时候说。” 霍楚有点无辜地眨了下眼睛:“不这样,我还没说完你又跑了。” “……”展鹏无语,拿过他手里的浴巾一边给自己擦头一边往外走,“你说吧,我不走。” 霍楚跟出来,垂眸思忖了一会儿,慢慢地说了一些从来没有跟展鹏说过的事。 他母亲是洛城有名的交际花,他是她和一个富商的私生子。但母亲出身不太好,霍家不让进门,连姨太都没做成;他虽然是个男孩,可霍家最不缺的就是孩子,因而也没有被带回去。 他从小目睹母亲想尽办法和其他女人争夺父亲的宠爱,而他父亲好像谁都爱,实际上却谁都不爱,每次来母亲这里也只是为了和她睡觉,临了再给些钱就走,有时候很久都不来,和逛窑子没什么两样。他母亲则表现得很爱他父亲,实际上也只是爱他的钱罢了,父亲不来时她就和别的男人偷情,很多个。 不过她对霍楚很好,送他去最好的学校读书,给他请家庭教师,买最好的衣服玩具,还把家里布置得特别温馨,院子里种满了花花草草,努力为他营造一个甜蜜的假象,连偷情对象都从不带回家。 “她大概并不知道我发现她偷情的事,”霍楚笑了笑,“可是洛城又不大,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我爸也知道,只是不在意罢了。” 连门都没进的交际花,怎么可能耐得住寂寞? 不过父亲和一般的男人不同,并不在意这位交际花给他戴绿帽子,反正他女人多的是,要是把她处理了,少不得还得把霍楚带回家去,又是一个麻烦。 “因为他们两个都这样,我从小就不相信爱情。”霍楚神情淡淡的,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出国之后,他偶然发现自己不喜欢女人,却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本身就学医,对同性恋的了解比一般人多得多,自己家又那样,就算不喜欢男人也没打算过要结婚生孩子。 一个畸形的家庭、一对畸形的父母能养出一个健全的孩子、去组建一个健康的家庭、当一个负责任的丈夫、一个合格的父亲么? 答案是:他连爱人都不会,更罔论其他。 每半年或者更久时间,他去酒吧找人纾解欲望,想和他发展成情侣关系的人也不少,但是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 “他们多半是喜欢我的外表,而我对他们的热情也只有一个晚上,”霍楚勾了勾尖尖的唇角,又露出那种有点渗人的笑来,“甚至不到一个晚上,大部分时候睡完我就会走,根本没办法和他们谈恋爱。” 展鹏安静地听完,自己也平静了下来,问:“你和我说这些是想说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我觉得最好的关系就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霍楚道,“遇到你之前我是这么想的,你走之后我也依然这么想,留下最好的回忆,不要再见面。” “还钥匙的时候你不该收留我的。”展鹏有些颓丧,低下脑袋盯着木质地板,头上没干的水顺着发梢滴到地上,把地板染出几个暗色的小圆点。 “一个人生活久了,总会有需要人陪的时候,”霍楚的眼神很温和,“而且你拎着箱子看上去要走,实际上却是无家可归,你很需要我。” 展鹏无法反驳,他那时候确实很像丧家之犬,想了想,又道:“那你搬到我隔壁、帮我缓解创伤后应激障碍,也是因为我给你一种很需要你的感觉?” “有一点,”霍楚坦然地耸耸肩,“其实我选择做医生也是因为这个。” 父亲那边就不说了,母亲虽然物质上没有亏钱过人,但大多数时候在家陪他的只有保姆。他只是她的累赘,如果没有他,母亲或许能凭借姿色嫁进一个不错的人家做正妻。 第201章 “你妈不是很需要你么,”展鹏忍不住道,“不然也不会那么着急去看你。” “她是和情夫一起去欧洲旅游的时候出事的,不是因为要去看我,”霍楚勾唇道,“那是我编给自己的故事。” 他笑得很好看,展鹏却不知该怎么回应,只道:“你看起来完全不像有什么惨痛经历的样子……” 一般来说,父母感情很好的家庭才会养出这么情绪稳定、性格温和,总是面带笑容的孩子来。 “我是医生,总得有个好点的形象,”霍楚依旧笑着,“要是每天板着脸或愤世嫉俗,病人不敢来,我的诊所早就关门了。” “你长得好看,冲你这张脸也会有很多病人上门,”展鹏也笑了笑,又有点认真地说,“我好像现在才认识你,真正的你。” 霍楚眨了眨狐狸眼:“那还想跟我上床么?” 展鹏:“……咳咳!” 霍楚抬手揉了揉他还有些湿的头发,轻声说:“不和病人上床确实是我的原则,但对你,不仅仅是因为这样。” “诊费已经结清了,治疗也早就停止了,”展鹏低声道,“我已经不是你的病人了。” “但你找我也只是因为你不是跟谁都能上床,之前又和我睡过,大概还有点依赖我,”霍楚深深地看着他,“对我来说,这不是一个好苗头,我应该马上掐掉。” “你掐掉了啊,”展鹏闻言又有些生起气来,“我没找你了,也没骚扰你,我好好的坐我的船、交我的朋友,碍着你什么了?你今天黑什么脸?” “是啊,碍着我什么呢,你和其他人交往得很好,我为什么会生气呢?”霍楚轻笑,饱满的唇像鲜翠欲滴的樱桃,好看极了,但是并不女气。 展鹏隐隐感觉道他话里有什么隐含的信息,心脏突然“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舌头好像要跳出去,连忙往下咽了咽,又不敢把话说得太绝对,便道:“或许你希望有一个一直需要你的人,我和你其他床伴、病人都不一样,你觉得被我需要的感觉挺好的,可等我下了船也不需要你了,所以……” “你很聪明,可是你没等下船就不需要我了,”霍楚有点可惜地说完,抬手轻轻抚过他的脸,语气很温和,“是我没控制好脾气,我道歉。” 展鹏却不由地感到一阵失望,咚咚跳的心声也听不见了,面无表情地问:“这就完了?” “差不多。” 展鹏有些不爽地打开霍楚的手,起身道:“我接受你的道歉,你走吧。” 霍楚惊奇地看着这个变脸如翻书的男人:“又生新的气了?” “你说的关于我的事都是你想当然,在你眼里我和你以前遇到的人也没有什么不同,”展鹏忍不住了,有些怒气冲冲又有些破罐破摔道,“可我想和你……不是因为你好看,至少不仅仅是因为你好看……我想我对你有好感!我后来想过很多次,我只是喜欢和你待在一起,单纯地想和你更亲密一点,而不是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理由!” 霍楚明显地愣住,一时没有说话。 “我需要你不是因为你是医生,而是因为你是霍楚,我不需要你你就生气,你刻意和我保持距离的时候难道我就不难过吗?”展鹏顿了顿,别开有些泛红眼睛继续道,“我的性经验确实都只来源于你,以前还喜欢别人,但我并不是因为跟你做过,才觉得再和你做也没关系!” “小鹏,你……”霍楚起身,怔怔地看着他,“你、你是喜欢我吗?” “我不知道!”展鹏懊恼地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睛,“我哪知道啊?我不是应该喜欢我四哥吗?再说我喜不喜欢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又不会喜欢上谁,你又不信什么狗屁爱情,你又不会跟谁谈恋爱!现在这些我都知道,我都明白,我不会生出什么不切实际的妄想,行了吧?!” 霍楚还想说什么,展鹏已经烦透了,伸手把他从那个中间的门推出房间,使劲关上后把门栓上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臭男人,以为长得好又惨就可以游戏人间了吗?我长得也很帅,我比你还惨,还不是努力活着! 还只跟人上床不跟人谈恋爱,谁要跟你谈恋爱了?我继续暗恋我四哥不好吗? 臭男人,你不相信我,我还不相信你咧!呸! 他澡也不接着洗了,头也不擦了,直接脱了浴袍钻进被子里闷头就睡。 第101章 跟身体和冬天叫板的结果就是第二天必定生病, 展鹏前一晚衣服都没穿,头发也没干就爬床上去了,刚养好一些的身体自然遭不住, 只觉得身上冷, 胡乱穿了衣服又裹进被子里,隔天烧得连床都起不来。 霍楚一直没听到隔壁的动静, 十点多来敲过门,可展鹏烧得迷糊,压根没听见,霍楚以为他不想理自己, 只得先算了。 下午, 一直没等到人的程路和卢小林来找展鹏去参加约好的放风筝比赛,见房门紧闭怎么敲都没人应, 找了管家来用备用房卡把门打开,这才发现他生病了, 连忙手忙脚乱地背着他往船上的医务室去。 霍楚刚吃过午饭回来, 在半道上遇见,问:“怎么了?” “他发烧了,”卢小林急道, “额头好烫。” 霍楚伸手摸了摸展鹏的额头和脖子,眉头一沉, 把人从程路背上接过来抱在怀里,快步往医务室走去。 第202章 …… 半个多小时后,展鹏醒了过来, 一睁眼便看见旁边挂着的点滴瓶, 里面的液体顺着软管流进他的隔壁里,让人窒息的记忆立刻涌进脑子里, 吓得他直接尖叫起来,疯了似的坐起身要把手上的针给抽了。 霍楚一夜没合眼,原本趴在床边睡着了,此时也被惊醒,见他已经把针头拔了出来,因为没有先撕掉胶带,手背上还见了血,连忙起身过去安抚他:“别怕,打完这一瓶退了烧就好了。” “我不要!我不要打针,我不输液,”展鹏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臂,惊慌地看着身下的医疗床,双腿直接盘到他身上,脸色惨白地说,“我不要呆在这里,我要回去!让我回去!” “好,我带你回去,别怕。”霍楚脱下大衣将他裹住,将他抱进怀里,拿过一旁装了药的袋子便往外走。 值班的医生闻声赶来问病人怎么了,展鹏抱着霍楚的脖子,将脸埋在他胸前,浑身抖得厉害,根本不搭话。 “他好多了,我们回去吃药休息就行,谢谢。”霍楚对医生笑了笑,转身出了门。 天气很好,阳光暖洋洋地罩在海面上,许多海鸟欢快地叫着围在轮船周围,有不少乘客拿着鸟食在甲板上喂鸟,最宽的那一层甲板上正在举行放风筝比赛,大大小小颜色形状各异的风筝飞在天空中,热闹得紧。 走了一会儿,霍楚将衣服拉下一点,露出展鹏的脑袋,见他紧闭着眼,轻声道:“小鹏,我们在去欧洲的轮船上,大家都在喂鸟、放风筝,没人会伤害你。” 展鹏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扭头看了看不远处喂鸟的人,又看了看甲板上的其他人,渐渐地放松了,问:“小林他们去比赛了吗?” “嗯,他们送你到医院就先走了。” 展鹏有些沮丧:“我好像还是没有好,还是会应激。” “没关系,慢慢来,”霍楚又将他抱紧一点,“是我考虑不周,你烧得太厉害,不输液不行,但我让他们把输液瓶拿到房间去,或许会好点。” “我又给你添麻烦了,”展鹏垂下眼,“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走。” “你鞋都没穿怎么走,”霍楚弯了弯狐狸眼,“马上到了。” 展鹏扭头看着一望无垠的海面和天上的太阳,伸出一只手去感受徐徐海风,听着耳边的欢声笑语和海鸟的啼叫声,喃喃道:“我会不会再被抓回去,我会不会被送进戒同所?来接我的人会不会是坏人?” “不会,”霍楚道,“你要是害怕,下了船我和你一起走。” 展鹏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用手指碰了碰他眼下不太明显的乌青,轻声道:“霍医生,你才是让人误会。” 霍楚笑容一顿,转开视线专心看路。 展鹏却不打算就这样糊涂下去,接着说:“你如果认定不会喜欢上谁,打定主意不谈恋爱,就不要在明知我对你有好感的情况下还这么照顾我,这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也应该立刻掐掉。” 他已经喜欢过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了,不想再来第二遍。 “我思考了一夜,”霍楚终于又看向他,“我想和你试试。” “试什么?”展鹏一愣,没戴眼镜的眼睛看着有点雾蒙蒙的,“我说了不会缠着要你和我上床了。” 霍楚轻笑:“谈恋爱吧,我们。” “……”展鹏呆呆看着他,心跳声再次变得掩盖不住,海鸟和人声都听不见了。 房间到了,霍楚把人抱进去放在床上,自己拉过椅子坐在床边,慎重地牵过展鹏的手:“我没有过这种感觉,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你。不过我好像没办法放下你,其实你从洛城走了之后我就总是想起你,只是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也没有你的照片,你还会刻意躲避追踪,我找不到你。” 展鹏垂眸看着自己清瘦的手被另外一个人握在手里,忍不住回握了一下,对方温暖的手指立刻缠了上来,弄得他心里悸动个不停,。 他故意拉着脸低声道:“算你有点良心。” 霍楚笑了一声,接着说:“昨天你说的话我也反复想过,我认为我不能接受你和别人去发展亲密关系,这代表我对你有了独占欲,你只能跟我……” “凭什么只能跟你?”展鹏脖子一梗,“你又不是我的谁,我又不是你,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凭什么一辈子不谈恋爱?” “所以我想成为你的谁,跟你谈恋爱,这样,你是不是就可以只属于我?”霍楚眼神温柔深情,精致的脸蛋让人难以挪开眼。 展鹏暗骂自己怎么什么时候都抵挡不住这美颜暴击,强行按捺住心里抑制不住的喜悦,挑眉道:“你不是谁也不信、谁也不爱吗,而且你的热情很快就会消减,这船也跟乌托邦似的,说不定一下船你就厌倦了。” “我不信有人会一直爱我,如果我爱上谁,一定会受伤,所以不敢和谁有更深的接触,”霍楚垂眼,淡淡道,“我知道自己的性格,一旦和谁确认情侣身份肯定很粘人,占有欲会强得离谱,也决不允许对方先变心,在很多人眼里这听起来很可怕。” “那你为什么要和我谈恋爱,”展鹏别开脑袋,“我只是对你有点好感,说不定很快就消失了。” “不知道,可能忍不住想冒冒险,”霍楚思忖一瞬,“我打算在你的好感消失之前让你爱上我、离不开我。” 第203章 “听起来是挺可怕的,”展鹏汗颜,“万一你努力完我还没爱上你呢?你会不会把我杀了?” “小亨利,”霍楚有点无奈,“我只是有点缺爱,不是变态,也不打算违法犯罪,更何况……” 他自信满满地指了指自己的脸:“你应该很喜欢我这张脸吧?” “……”他说得完全正确,展鹏无言以对,只好咳嗽掩饰尴尬,反正他现在是病人,他感冒、他发烧,咳嗽再正常不过。 霍楚也不拆穿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道:“还有点低烧,把药吃了再睡一觉。” “不行,”展鹏拉住他的手,急道,“事儿还没商量完呢。” 霍楚勾唇:“着急了?” “没有,”展鹏低下脑袋,又说,“有一点……” 他以前就是太不着急了,什么都藏在心里不说,不告诉对方,现在好不容易又遇到一个能牵动他心情的人,不能再婆婆妈妈。 管他的,谈了再说,反正霍楚说得也没错,虽然不确定是不是喜欢这个人,但他确实很喜欢他的脸和外表。 霍楚轻笑一声,道:“你看上去不像是只对我有点好感的样子。” “霍医生长得好看、性格好,那方面跟我又合拍,”展鹏也不恼,掰着指头道,“又会照顾人,我对你有很多好感也不奇怪吧?” 霍楚:“那你是答应了?” “离靠岸还有一周,”展鹏想了想,道,“先试试?下船之后如果还想在一起就在一起,如果有一个人不想,那大家都别勉强。” “听起来我时间很紧迫啊~”霍楚笑道,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展鹏高兴地张开双臂:“过来抱一下吧,男朋友。” 霍楚单膝跪到床上抱住他,在他耳边说:“要和程路那小子保持点距离了,你现在是有对象的人。” “占有欲这么快就开始了?”展鹏哭笑不得,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他是直男,对我又没意思。” “难说,”霍楚挑挑眉,“霍医生看他对你亲近得不太像直男的样子。” “知道了,小气。”展鹏捧住他的脸要亲嘴。 “你还发着烧,抵抗力差,先吃药。”霍楚在他脸上啄了一下便罢了,端过水拿出药递给他。 展鹏一看,那圆形药片和那个黑色瓶子里的长得很像,当下又有点发憷,可怜巴巴地问:“能不能不吃这个形状的,男朋友?” “当然可以,男朋友,”霍楚一口应下,把药片用手指掰成两半,拿了一半递给他,“月牙形的吃不?” “吃!”展鹏笑起来,接过药用水吞服了,“再来一片。” 吃过药被霍楚强行喂了一碗海鲜粥,展鹏又好好睡了一觉,再睁眼时身体已经轻松许多,不过闷着出了一身汗,得去洗个澡。 “舒服点了?”霍楚正在拆包装,见他醒了便把东西放下,走过来摸他的额头,又塞了根体温计在他腋下道,“卢小林他们下午来看过你,我约了一块吃晚餐,你想不想出去溜达一下?” “好,我没事了,不过要先洗个澡,浑身黏黏的。” “等一会,看看体温降下来再洗。” “嗯,”展鹏伸着脖子看着一地的包装盒和袋子,“你在拆什么?” “刚才去商店买的东西。”霍楚里拿出两双一样的拖鞋,放了一双在他床边,又给他看漱口杯、牙刷、浴巾、毛巾、浴袍等等,无一例外都是两份,样式一致,只是颜色不同。 展鹏端着杯子喝了口水,好奇道:“买这些东西干什么,马上靠岸了,房间不都有么?” 霍楚无辜地眨了眨狐狸眼:“我只想跟你用一样的。” “……”展鹏眼睛瞪得溜圆,心说这就是霍楚谈恋爱的方式? “你不喜欢?”霍楚见他不说话,垂下眼把东西又往里放,“那算了,我……” “没有没有,”展鹏连忙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下了床穿着那双拖鞋跑到他身边按住他的手,“我觉得挺好的,嘿,嘿嘿。” 这家伙未免有点太可爱了啊…… “那就好。”霍楚高兴地亲了他一下,转身把洗浴用品都拿进了浴室。 展鹏跟了进去,见他把两套都摆放在一起,不由道:“你要跟我住一间吗?” “你不愿意?”霍楚手一顿,“我……” “愿意愿意!”展鹏连忙帮他把杯子摆好,小声嘀咕道,“就是没想到你看上去那么淡定,一转身变化这么大……” 这分明就是某些小女生为了跟男朋友更亲近才有的行为,想到霍楚比他大一圈的架子、在床上凶猛的样子,展鹏总觉得有一丝丝违和,不过又觉得挺甜蜜的,和他谈恋爱好像还不错。 “我还买了情侣装,”霍楚又开心起来,放完东西又拉着他走回房间,从一个挂着的大纸袋里拿出两件一模一样的羊毛针织衫,递了一件米黄色的给展鹏,“可惜船上卖的东西少,好看的衣服不多,不然还能多买点。” “连这个都买了,”展鹏哭笑不得地接过来看了看样式,挑眉道,“还挺好看。” 霍楚把他的体温计拿出来看了看:“退烧了,你洗完澡就可穿上。” “现在就穿?” “啊。” …… 洗过澡,展鹏换上干净的衬衣,把霍楚买的羊毛衫穿在身上照了照镜子,感觉还不错,于是兴冲冲地跑出来道:“霍医生眼光不错啊,我穿着……你怎么也换上了?” 第204章 他捂着眼,霍楚这个家伙,趁他洗澡时已经换上了颜色更深的那件,正在穿衣镜前照镜子。 “我穿不好看吗?”霍楚扭头笑了一下,“等会要和他们吃饭,是个穿情侣装的好机会。” “……我看你就是想宣誓主权吧,”展鹏无语,“都说了程路对我没意思。” “有没有意思都没关系,迟早要让他们知道的。”霍楚一脸的理所当然,看了看展鹏,赞道,“真可爱,像仓鼠。” “什么仓鼠啊?”展鹏怒了,跑过去掐他的脖子,“你才像母鸡。” 霍楚顺势把他抱起来掂了掂,勾唇道:“比上船的时候重一点了。” “这船上每天除了吃喝玩乐什么也干不了,”展鹏掐了掐自己长回一点肉的脸,“自然胖了。” “这才是度假,你还应该再长点肉,”霍楚亲了他一下,“走吧。” 第102章 天气还冷, 晚上海风又大,霍楚在羊毛衫外面还穿了外套,展鹏刚退烧, 更是裹得厚厚的, 以至于程路和卢小林压根没看出他们穿了情侣装。? 不过餐厅暖气开得很足,吃到一半身上开始热了, 展鹏把厚外套脱掉,霍楚怕他又着凉,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身上。 “霍医生真细心,”卢小林笑道, “感觉你很会照顾人, 你以后的老婆真幸福。” 展鹏看了霍楚一眼,心里偷偷地得意:错了, 幸福的人是我。 “是啊 ,长得又帅, ”程路也道, “应该很多女孩子喜欢吧?” 霍楚淡淡笑了一下:“没和女孩子交往过。” “不可能吧,”卢小林一脸不信,“你这张脸可完全不像没谈过恋爱的样子。” “我没说我没谈过恋爱, 事实上,”霍楚看了展鹏一眼, “现在就谈着。” “真的?”程路左看右看,低声问,“你也找了船上的乘客?” 霍楚不可置否:“算是, 这个人你们都认识。” 卢小林和程路对看一眼, 又都看着展鹏,就在他差点自爆的时候, 程路问:“小鹏哥,他女朋友是谁啊?你一定知道吧?” “我们都认识的也就几个管家和工作人员,”卢小林也道,“乘客里有我们四个都认识的女生吗?” 展鹏被他们问得快要冒汗了,连忙给霍楚使眼色,心说你个罪魁祸首,还不快点来解围? “不是女生,是男生,”霍楚直接说道,又指了指展鹏,“诺,就是这个家伙。” “什么这个家伙,”展鹏满脸通红,恼羞成怒道,“有没有点礼貌?” “好,那我礼貌点再说一遍,”霍楚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揽着他的肩膀重新看向卢小林和程路,“这是我的男朋友,你们都认识的,展鹏,是不是很可爱?” 展鹏:“……” 你这略带炫耀的口气是怎么回事啊喂? 再怎么样我们也是另类,你低调点行不行? 可心里这么想,他却没有吱声,也没有做任何阻止他的动作。或许内心深处,谁都渴望被恋人大大方方介绍出去,展鹏也一样,只是之前别说向别人介绍恋人,连喜欢都不敢宣之于口。 如今好像突然什么都不想管、也不怕了。 对面坐着的两个大学生早已石化,一个一脸呆滞,一个嘴巴张得老大。 饶是已经在欧洲留学了三年,自认为见过世面,虽然听说过,但也没人当面出过柜,快下船了知道同行的两个朋友是一对,还都是男人。 展鹏起身,有些忐忑地抬手在他们两人眼前晃了晃:“你们没事吧?也不是故意瞒着的……我们也是刚刚在一起……” “让他们消化一下,”霍楚淡定地耸了耸肩,把展鹏拉回来给他切了一块牛排,“吃饭。” “哦。”展鹏眨了眨眼,一边吃饭一边看他们俩消化。 足足半分多钟后,程路和卢小林才活过来,二脸的震惊和不敢置信,嘴巴张开又合上,手也跟抽筋似的指指点点又放下,最后终于把话都咽了下去。 两人对视一眼,感觉对方的眼睛比平时足足大了一杯,最后还是程路先举起酒杯,笑着说:“太劲爆了,不知道该说什么,祝福你们。” “我也是,”卢小林搓了搓已经麻掉的脸,“不过我早该想到的,你们感情那么好。” “我们之前看上去感情就很好吗?”展鹏有点好奇。 两个大学生都点了点头,程路道:“现在想来确实早有预兆,只是我们都以为你们只是感情很好的朋友,昨天你说你们不熟,我还很吃惊呢。” 展鹏干笑着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答话。 霍楚回了句更干的:“他骗你们玩的。” 展鹏正要反驳,却见程路傻乎乎地点了下头:“原来如此,你是不是以为我们看出什么来了?” “……也没有。” “那什么,我们就是有点震惊,但是不会对你们有什么看法的,”卢小林道,“我身边还有这样的同学。” “对,其实你们愿意告诉我们,我也挺高兴的,”程路也道,“办完事还是要来找我们玩啊。” 展鹏有点小感动,毕竟他正是因为被家里强烈反对才逃出来的,这两个学生虽然对他造不成什么威胁,就算看不惯也不影响什么,但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别人的不介意。 他正要说话,便听霍楚在旁边凉凉道:“告诉你主要是想提醒你,别对我男朋友那么亲密,又搂又抱的,我会生气吃醋。” 第205章 “啊?”程路的脸立刻红了,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以后一定注意。” 展鹏扶着额头摇了摇头,这家伙。 原本四人约好吃过饭再去打一会儿台球,但卢小林借口说展鹏刚退烧需要休息,让他早点回去,拉着程路跑了。 霍楚略觉可惜:“还没看出来情侣装?下次要买一样的颜色。” “怎么跑那么快,”展鹏看着两人比赛似的背影,嘟囔道,“我都睡一天了,又让我去休息?” “傻瓜,人家是给我们留空间,”霍楚拍拍他的脑袋,“你信不信后面他们也不会什么都喊我们一块了?” “有点道理,”展鹏点了下头,转身看着霍楚,“可是我还不困,要不要去约会?” “好,”霍楚替他理好外套领子,“你想干什么?” “放风筝吧,”展鹏道,“白天错过了。” 霍楚点头,去白天举行风筝比赛的甲板上买了两只风筝。 晚上风筝放高了什么也看不见,展鹏玩了一会儿便把线收得低低的,让风筝在眼前飘着,突然道:“其实我们在洛城就约会好几次会了。” “你也觉得那是约会?”霍楚勾唇,“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那么认为。” “不就是约会么,吃饭逛街看电影,”展鹏坏笑着凑到他跟前,“回去还上床。” 霍楚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没好全,别想勾引我。” “好了,又不是什么大病,”展鹏拉着他就往回走,“这儿人太多了,我都不敢对你做什么,回房去。” 霍楚有些无奈地笑,把风筝收了。 到了房间,门一关上展鹏就转身把霍楚抱住,仰着脸说:“我早就想亲你了,刚才忍了好久。” “真的没有不舒服了?”霍楚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还算正常。 展鹏摇头,伸着脖子去吻他,霍楚也不再点到为止,扣住他的后脑勺慢慢地将这个吻变得暧昧稠润,带出一阵阵让人悸动的反应。 “会不会怕,”将人放到床上后,他仔细地看着展鹏的反应,“要不要关灯?” “有一点,”展鹏诚实地说,“不过我想先就这样试试。” “好,”霍楚直起身脱掉羊毛衫和衬衣,露出优美的线条,低低道,“不舒服就叫我停下。” 展鹏吞咽了一下,点了点头。 霍楚俯身重新把他吻住,温润的唇舌炽热却不咄咄逼人,温柔又勾人,在他的唇上辗转流连,随时注意着他的反应,见他闭着眼皱着眉,知道他难受,便伸手将灯关了,哄着他别去想那些不好的回忆,只感受当下。 等他不再那么紧绷,柔软的舌尖才慢慢探入他口中,带着他的唇舌和自己交换甜而悸动的吻。 “唔……”久违的心跳加速的感觉伴随着阵阵酥麻,让展鹏禁不住发出声来,霍楚却并不着急,带着他的手探索自己的身体,等他适应了两人的接触才缓缓去碰他。 展鹏一直没有喊停,尽管最开始确实很难受,除了头痛还一阵又一阵地犯恶心,浑身都是鸡皮疙瘩,但在霍楚耐心而温柔的引导下,他也渐渐地放松下来,试着伸手去拥抱他,感受他…… 这一夜不可谓不艰难,不过展鹏第一次选择和霍楚上床时有多决然,这次只多不少,不但没有退缩,还强行克服了最后一点心里障碍,途中头疼难耐,差点放弃,却被他忍住了。 …… 直到体力却逐渐跟不上,展鹏才汗津津地推了推霍楚的肩:“好累,可以了。” 霍楚从后面抱着他,吻了吻他的肩窝,轻声道:“我们小亨利做得很棒,好好睡吧。” …… 之后几天,程路和卢小林果然没怎么再约展鹏和霍楚去玩,他们也没空理别人,又和在洛城时一样黏在一起,不,比那时候更加疯狂。 展鹏除了本身对霍楚各方面都很满意之外,还似乎带有一种报复性的逆反心理,不管多难受,不管自己受不受得了,几乎缠着霍楚没日没夜地做,饿了才出去吃饭,吃完又拉着他回到房间里翻滚。 等到抽奖换来的那两袋东西被用了个干净,展鹏的身体也已经对性没有了任何不良反应,活生生就这么被他掰正过来。 直到靠岸前一晚,两人才节制一点,出去和程路他们吃了个告别晚餐,展鹏脖子上盖也盖不住的吻痕还被眼尖的程路调侃了一番,问怎么这么冷的天还有蚊子。 霍楚笑而不语,展鹏更是无所谓地拉了拉领子,坏笑道:“明知故问什么啊臭小子,这就是吻痕,羡慕了吧?” 他这样反而让两个大学生不约而同地红了脸,支吾着说才没有。 吃过饭,四人又在这条呆了一个多月的船上各处转 了一圈才各自回房收拾东西。展鹏和霍楚这几天吃住都在一起,几乎没有分开过,霍楚的行李也早就都搬到了展鹏房间,当初给韩墨骁订的这间房终究还是没人住。 展鹏心不在焉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时不时看霍楚一眼。 霍医生倒是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将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收拾进行李箱里。 展鹏见他给自己买的情侣用品都没放进行李里,以为他不要了,想问的话就都没问出来。 收拾好东西又预约好明天的早餐和退房,睡觉时已经有些晚了。 第206章 霍楚见展鹏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好像已经睡着了,便也没做什么,只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就熄了灯。 展鹏却很快又睁开了眼睛,听着背后几不可闻的平稳呼吸声轻轻皱了皱眉。 一个星期过得又快又慢,快得好像只是又做了一场春/梦,他们光顾着享受□□上的快乐,忘了再去触及现实问题;慢得好像足够遗忘一周前的约定,于是到了要分别的这一天,谁也忘了要再讨论一下接下来还要不要继续在一起。 一直以来,霍楚的情绪都极其稳定,现在也好像只是因为展鹏似乎已经睡着,他便不去骚扰、不缠着要亲热罢了。 多体贴、多温柔,又多从容。 只有我在乎那个问题吧,展鹏有点伤心地想,对霍医生来说,这或许只是又一次的艳遇?毕竟他们之间谁也没有说过喜欢,霍楚知道他喜欢梁今曦,他也知道霍楚很难喜欢上谁。 两个人本来就不是因为相互喜欢、至少都没有到喜欢的程度才在一起,霍楚那天说过的那些话也许只是一时兴起罢了。 可跟他在一起的感觉真的不坏,展鹏甚至都忘记上一次想起梁今曦是什么时候了。 或许他实际上是个很不专情的人,喜欢了好多年的人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几个月就将人丢到脑后。霍楚对亲密关系本来就缺乏安全感,是不是也感觉到了他的薄情才觉得还是算了,所以不提上岸之后的事? 他假装翻身摸到霍楚怀里,抱住他的腰,将脑袋贴在他胸前蹭了蹭,对自己说,再抱一会儿吧,以后或许真的没有机会了。 第103章 “怎么了?”霍楚温和的声音传来, 带着点清爽的薄荷味,伸手托住他的脸。 “你没睡?”展鹏闷声问,不知道为什么, 心里有点委屈, 又用脸在他手心蹭了两下。 “被你蹭醒了,”霍楚轻笑, “明天就要上岸,睡不着?” “有点,”展鹏不想说是因为他的关系,便道, “展家会不会已经买通来接我的人了?” “买通了又怎么样?”霍楚不以为然, “这又不是国内,他们难道还能全欧洲抓你?” “万一呢, ”展鹏有点不高兴,噘着嘴道, “万一他们就是织了这么大的网等着我去投呢?” 霍楚想了想, 道:“那你明天不要戴眼镜,遮掩一点应该能躲过去,我也不去找我朋友了, 直接带你回法国,他们肯定想不到。” 展鹏一愣:“跟你去法国?” “我不是要求你一定要去我在的地方, 不过眼下你还是先跟我去法国最保险,”霍楚道,“以后我也不是不能把法国的诊所关掉, 和你去别的地方定居。” “你怎么想得那么远……”展鹏心中一暖, 仰头看着黑暗中男人清隽的棱廓,喃喃道, “你不是只跟我试试么?” “试完了,我认为可以直接继续,”霍楚也低头看着他,又问,“你需要分开一段时间再想想?” “不,不要,”展鹏立刻将腿抬起来夹在他腰上,手也抱得紧紧的,“我也不需要分开。” 霍楚轻声笑了,在他脑门上亲了一下:“那就好好睡觉,小亨利。” 展鹏便马上又高兴起来,刚才胡思乱想的那点不开心马上云消雾散。 霍楚好像就是有一种超能力,能让不管是什么状态下的展鹏变得安定和轻松。 明明两个人也只是萍水相逢,满打满算认识也才四个月,为什么会这么契合呢?各方面。 “霍楚,”他闭着眼,唇角的笑意压也压不住,“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只是有点?”霍楚故作惊讶道,“我还以为你已经完全爱上我了。” “还差点,”展鹏笑道,“你还得继续努力。” “路漫漫其修远兮,”霍楚把人搂紧然后翻身压上来,低头封住他的唇,伸出舌头□□他的唇瓣,含糊地说,“我现在就来求索。” “明天要早起你唔……啊……” “嗯~” …… 霍医生还算有分寸,做了一次就放过了某人,抱着他去浴室清理。 “那如果接我的人没有被收买呢?”展鹏趴在浴缸边上眯眼打着哈欠,又想起正事来,“我还想帮韩院长去把他的事办了,明天一块走吧,要是安全我就先把事办完再考虑要不要去法国。韩院长很不容易的,当初读书读得好好的,突然就横生变故,一下子失去两位亲人,自己也被打得差点没命,现在好不容易……” “都依你,”这些事霍楚已经听他讲过好几遍了,见他又惦记上了,伸手到水下作乱,很快就把人弄得忘了刚才在说什么。 不过明天要赶路,霍医生这次没有做到最后,伺候完人就抱着他的亨利睡觉去了。 终于,船靠岸了。 两人提着行李箱走上了甲板,等着下船的人太多,很多人一早就在甲板上等着,靠近码头的那一侧人更是多得乌泱泱的,程路和卢小林已经下船了,遥遥跟他们挥手,喊了几句话就被人群带着往外去了。 霍楚把两人个的行李都提在手里,展鹏手上只拿了一个装重要文件和现金、支票的小包,跟在他身后下了船。 梁四爷安排的人果然早就举着印有展鹏名字的牌子在码头等着,他们虽然没有见过他,但收到过印有他照片的传真,展鹏一出现他们就认出来,并快速走到了他跟前。 第207章 “您好,展先生,我是里昂,”个子很高、块头也很大的白人青年对着展鹏礼貌地笑了笑,伸出手说,“我是梁先生雇佣来保护您的里昂,这位是乔恩,他将会是您在英国期间的助手,一切事宜您都可以交代给我们。” “你们好,”展鹏和两人握了手,道,“这段时间要麻烦你们了。” “不会,合作愉快。”乔恩爽朗地笑了笑,伸手把霍楚手里的行李接了过去。 乔恩和展鹏寒暄之后又看了一眼霍楚,笑着道:“我们事先并没有得到通知说您会有同伴。这位先生是您的朋友吗?” “他是我男……”展鹏话说道一半又打住,扭头看着霍楚。 他们还没有讨论过要不公开的问题,在船上是一回事,下了船好像就回到现实世界了。 霍楚看了他一眼,朝乔恩伸手道:“你好,我是展先生的男友霍楚,接下来我会陪同他在英国的所有行程。” 展鹏见他果然这么说了,忙补充道:“麻烦你们帮我保密,先不要跟梁先生说。” “这是您的隐私,您放心,我们不会泄露的,”乔恩礼貌地说完,带着他们边往外走边道,“我们会先送二位回酒店休息,之后再讨论接下来的行程。” 展鹏谢过,跟着乔恩上了里昂开过来的车。 过了一会儿,他用中文问霍楚:“你刚才说陪我办事,你不是要去看你朋友么?” “先陪你办完事再一起去,”霍楚道,“这两个人也不知可不可靠,我不放心就这么把你交给他们。” “一起?”展鹏一怔,指着自己说,“你这么快就要把我介绍给你朋友?” 霍楚奇怪地看着他:“还需要等等才能介绍么?” “可我是男人……” “所以我会说你是我男朋友,”霍楚霍楚理所当然地说完,又问,“你想保密吗?” 展鹏有点担心:“他们会不会觉得我们很奇怪?很……” “恶心”两个字他没说出口。 他说不出口,也不希望从别人嘴里听到这种字眼,尽管他已经从至亲口中听过好多次了。 “别担心,”霍楚安慰道,“我没有隐瞒性向的习惯,朋友们都知道,不会有问题的。” 展鹏抿唇点了点头。 “还有,”霍楚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勾唇道,“我说过我会很粘人,今后你去哪里我都要跟去,每次和你分开的时间不能超过三天,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要是有人再欺负你,霍医生会帮你打回去。” “好。”展鹏眨了眨眼,心里甜甜的。 原来有男朋友是这般滋味,原来光明正大地谈恋爱这么让人感到幸福。 这感觉很不坏。 之后,展鹏在霍楚的陪同下去卡斯特兰大学帮韩墨骁去拜访了雷恩教授,把延迟回学校继续读大学的申请重新递交,拿到学校的回函后先传真了复印件,又把原件也寄了回去。 乔恩和里昂还算得力,也不像是被展家收买了的样子,展鹏渐渐放下心来,办完事额外还给了一些钱。 正事办完后,他和霍楚去拜访了他的英国的几位朋友。霍楚的朋友看到他带男友来都十分意外,因为他们一直认为这家伙是不可能和谁真的在一起的,问展鹏是用了什么法子把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拿下的。 展鹏想了半天才红着脸小声道:“可能因为我们在床上特别合拍?” 朋友哈哈大笑:“这小朋友真有意思。” 拜访完霍楚的朋友,两人又顺便在不同的城市旅了趟游,一大圈下来,展鹏总算是一洗之前的阴郁,身心都像重新活过来了一般。 给国内打电话时,梁今曦问展鹏接下来有什么计划,要不要帮欣日在英国打理分公司,展鹏婉拒了。 “我想好了,”他勾住霍楚的脖子轻笑道,“我和你去法国。” “那很不错,法国人民会欢迎你的,”霍楚也笑起来,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又道,“不过你可能要学点法语,巴黎说英语的人不多。” “这有什么难的,”展鹏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少爷我当年学英语就没花多少时间,区区法语不在话下,到了法国就找老师去。” “找什么老师,”霍楚扶着他的背将他放倒在床上,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霍医生亲自教你。” 后来,展鹏在巴黎一家商业顾问公司上班,公司所在地离霍医生的诊所步行十分钟,每天下班后,他便去诊所等霍楚,而后或一起回家,或去吃个晚餐、看个电影。 四年后,梁今曦和韩墨骁带着彤彤去了英国,此后展鹏每年会安排一到两个假期,带着不能离开他超过三天的男友去英国找他四哥和四嫂度假。 他一直都没有跟梁今曦表过白,以前装作只是他弟弟,以后真的只是他弟弟了。 (外篇一 完) 第104章 乔齐玉百无聊赖地在离家七八里路远的林家后花园里闲逛, 手里拿着一个进口怀表随意把玩着。 表上的时间显示他在这儿已经呆了近二十分钟,而今天这场盛大生日宴的主角林幼娜却依然躲在房间梳妆打扮,迟迟没有现身。 乔齐玉蹙了蹙淡而秀气的眉毛, 有些不耐烦地把表收了。 家里又不是揭不开锅, 姐姐干嘛非要把他往林家推? 第208章 林正帆还能看得上他们家? 何况今天请的人里有他最烦的两个,他压根就不想来凑热闹。 可乔香寒不知从哪儿听说林幼娜对他有意思, 亲自替他选了衣服,早早就打发司机把他送来了。 等会送完礼就想个借口溜走算了,哪儿没有晚饭吃? 正想着,前头走过来几个认识的同学道:“齐玉,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一块打桥牌去。” 他们三个人,加上乔齐玉正好够数。 “不去。”乔齐玉拒绝道, 也懒得说原因。 同学也不勉强,打了个招呼就一块离开找别人去了。 乔齐玉一手插兜, 拐了个弯想去池边看鱼, 没走几步便瞧见两个人拥着一个穿着军装、戴着军帽的高个子往这边来。 那人直得像一颗水松,身上的军装穿得一丝不苟,黑色的腰带上还挂着枪套, 脚上的军靴擦得铮亮。 不过帽檐压得有些低,看不清脸。 乔齐玉对生人不感兴趣, 想也不想便把视线移开,别过脸打算往别处去。 拥着人的那两个十七八岁,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 长得挺精神的, 但咧着的嘴里镶着颗明晃晃的金牙,这人和乔齐玉一个学校, 叫宋季同;另一个长得斯文些、穿蓝色西装的是孙彬。 他们正是乔齐玉最不想看见的人。 “哟,这不是乔家大少爷么?”宋季同眼尖,一下就看见了他,两步跨到转弯处堵着路。 乔齐玉停下脚步,抬眼冷声道:“让开。” 他的瞳色很深,眼睛大而圆,周围长着一圈浓密的睫毛,鼻子小而挺,瞪着人的时候像不好惹的野猫。 但宋季同不仅没让,还在乔齐玉打算从旁边过时跨了一步又将他拦住,探着头问:“我要是不让呢?你要回家去找你那交际花姐姐哭鼻子?” 说完之后,他又咧着嘴笑起来。 后面的两人已经走近了,听了这话,孙彬也跟着笑,穿军装的那个则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看戏。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乔齐玉不想跟他纠缠,厌恶地推开人就走。 “姐姐傍上了梁四爷和洋人还不够,又把弟弟送到贸易协会副会长家里攀龙附凤,你们乔家还真是人才辈出啊!”宋季同阴阳怪气地在他身后提高音调道,“也对,乔家的人不管是男是女,长得是一个赛一个的妖媚,不用这等好手段,哪儿还能冒出一个什么乔家来?” 乔齐玉闻言转身走回他跟前站定,饱满粉嫩的唇间缓缓吐出两个字:“道歉。” “听听这口气,”一旁的孙彬耸了耸肩,“真当自己是高门望族里的大少爷了。” “行行,我道歉,对不起了乔少爷,您可别哭啊~”宋季同依旧嬉皮笑脸,扭头对孙彬和那高个子笑道,“瞧,咱这整个蒲州以后就得听他乔家姐弟的了。” “我今天没心情,”乔齐玉依旧瞪着他,“你道歉这事就算完。” “我跟你道歉?你也配?”宋季同斜着眼睛在乔齐玉脸上扫来扫去,低下头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下一秒左脸上便挨了一拳。 语言矛盾立刻演变成肢体冲突,夹杂着宋季同的各种谩骂,乔齐玉一声不吭只顾与他厮打。不过宋季同个子比他大,除了开头那一拳,他全然没占到便宜。 孙彬假意来劝架,却只架着乔齐玉不让动。 来宾们听到动静,纷纷跑过来围观和拉架,等林幼娜过来时,双方已经消停下来。 宋季同脸上挂了彩,被孙彬带下去敷药。乔齐玉倒在一旁,头发乱了,鼻子里涌出来的血把衣服弄脏了,浅色西装上也印了好几个脚印。 他推开来扶他的几个人,拿手背擦了下脸,扶着花坛边缘站了起来。 “好端端的怎么打起来了?”林幼娜连忙拎着华贵的礼服裙子跑过去,拿出手帕替他擦脸上的血,心疼地说,“都是我不好,该早些来找你……哎呀,你鼻子还在流血,快跟我去进去处理一下。” “我先回去了。”乔齐玉从怀里掏出乔香寒帮他准备的钢笔,塞到林幼娜手里,说了句“生日快乐”,便别开她朝外走去。 司机以为他要吃完晚餐再回家,送完他就去公司等着接乔香寒下班了。 不知道走回去要多久。 林幼娜带着哭腔喊他,乔齐玉也不回头。他脱下风衣随便擦了擦鼻血,在众人的注视下穿过走廊和门厅,离开了林家。 在大街上走了一会儿,乔齐玉听到身后传来汽车喇叭声,于是往旁边让了让。那汽车开到他跟前却停了,车窗被摇下来,里头的人道:“上车,我送你回去。” 说话的人声音冷清而低沉,乔齐玉没听过,于是扭头去看。 是刚才在林家花园和孙彬在一块的那人,已经脱了军帽,正往窗外微微探着头。 他比乔齐玉肤色深一些,留着寸头,眉毛和鼻子都很端正,却长了一双轻佻的眼睛,薄薄的双眼皮,淡褐色的眼珠子,眼尾微微上扬,看人的时候像带着钩子。 这人和宋季同他们一块来的,乔齐玉自然也没有好脸色,才打输了架心里正憋屈,说出的话便很不客气:“怎么,刚才还没看够,饭都不吃追着人来笑话?” “不是来笑话你的,”那人也不恼,抬了抬下巴道,“走吧?” “我又不认识你,凭什么坐你的车?”乔齐玉吸了吸痛到麻木的鼻子,转身打算接着步行。 第209章 车门被打开,横在乔齐玉身前,那人坐直身体,伸出一只修长的手:“岑栋,你现在认识了。” 乔齐玉其实浑身都痛,鼻子更是肿得老高,身上又脏,恨不得马上回家洗澡上药。 他看了看前面望不到头的路,又看了看岑栋身下的皮椅,咬了咬牙,最终还是伸出了手去与他相握,红着耳根子小声说:“乔齐玉。” 握完他想把手收回,却被岑栋扣住一把拉进了车里。乔齐玉不备,直接坐在了岑栋腿上,身体不稳地靠在他胸前,陌生的不带一丝甜味的气息立刻将他包裹。 “去巨籁达路乔家。”岑栋关好车门吩咐完,又架着乔齐玉的胳膊将他抬起,放在身侧的座椅上。 “你!”乔齐玉挪到靠窗,神情愠怒,“你怎么不经同意就对别人乱来?” “再不走后头的司机要骂人了。”岑栋指了指车窗外的汽车长龙,又好整以暇地问,“什么叫不经同意乱来?” “……”乔齐玉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一激动就脸红,”岑栋好似认证了某种想法似的,补充道,“刚才也是。” “谁脸红了?”乔齐玉扭头瞪人,“是你非要送我,别搞得好像跟我很熟一样,在这儿胡说八道。” 他面皮薄,皮肤又白,与人争论两句便面红耳赤,加上从小娇生惯养,心里一急鼻子就泛酸,逼得眼眶都是红的。 每次因乔香寒与人起争执,倒不像是去替姐姐撑腰,而像是自己受了什么委屈似的,要哭不哭,没少被宋季同他们嘲笑。 所以后来他都懒得再跟人废话,能动手就动手。 现下被岑栋这个生人这么说,乔齐玉心里就更加不痛快。 岑栋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原本平平的嘴角微微上勾,拉出小小的弧度。 他跟着父亲来蒲州不久,刚来就听过乔齐玉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名讳,据说新上任的贸易协会副会长的千金林幼娜很喜欢他,原先还以为他不过是只一急就眼红爱哭的小兔子,并没打算跟他有什么来往。 横竖他只是欣日旗下一个代理商的弟弟,和他没什么直接关系,就算日后在许多场合要见面,也没必要走得近。 今日一见才发现这哪是兔子,分明是只脾气大、会挠人的猫。 这可有意思得多。 乔齐玉本就烦闷的心被岑栋那双钩子眼看得更加燥郁,将头扭到一边看着窗外便不再理人,到了家也不知道喊人进去坐一坐,随口道了句谢就下车跑了。 乔香寒回来听说弟弟受了伤还不肯让人碰,忙端了药酒到他房里来看他。 乔齐玉的个子高出乔香寒大半个头,样貌与她有五六分相似。那宋季同说话虽然难听,但话倒是不错,乔家这姐弟俩确实长得好。 “越大越没个正形,竟在别人家里打起架来,”乔香寒用棉签蘸了药酒,替弟弟揉着脸上的淤痕,语气里却没有责备的意味,轻飘飘地说,“今儿个你可伤了幼娜的心了,回头带些东西给人道歉去。” “他们把你说得那样难听,你倒好,”乔齐玉被酒精刺激得直往后躲,道,“还有空关心别人,自己的名声都让人败光了。” “名声?哼,”乔香寒轻轻哼一声,又笑起来,“我一个什么背景都没有的女人,不过会讲几句英语,认得几个洋人,就敢和这些地头蛇去抢那香饽饽一样的洋生意。” 她伸出食指在乔齐玉额头上轻轻一戳,接着说:“我能有什么好名声?” 别说传她和洋人、和梁四爷的,就连和梁今昕这个两个孩子的妈,也有人当着她的面在饭桌上不清不浊地开玩笑。 乔齐玉烦躁地推开她的手,皱着眉道:“那你就让他们这么说去?” “爱说就说呗,说完了还是得做我的生意,谁叫蒲江最高级的进口奢侈品和欣日集团的一级代理都在我手里?”乔香寒满不在乎道,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让我看看还伤着哪儿了。” 说着,又伸了涂着红甲油的手指去撩乔齐玉身上的睡衣。 “我都多大了你能不能别乱摸?”乔齐玉拉着睡衣下摆站起来后退两步,捂着肚子道,“没伤到哪儿。” “毛都没长齐倒知道害臊了,你小时候连澡都是我替你洗的,哪儿我没看过?”乔香寒嗔笑道,未施粉黛的脸颊依旧美丽,像一朵甜蜜的花。 “小时候是小时候,”乔齐玉的脸更红了,皱眉道,“别岔开话题,你就不生气?他们说你是交际花,傍这个傍那个,还说…” “我又不打算结婚,难道还怕嫁不出去?他们说什么我都不在乎,也伤害不到我,”她打断他,站起身仰头看他,伸手抚摸他的脸,柔声道,“姐姐只要你能好好的就行,嗯?” 乔齐玉低着头不说话了。 “好好休息。”乔香寒又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转身出了门。 他们还说我就是个婊子养的…… 这话乔齐玉没能说出口。 乔香寒很少和他谈起生意的事,他也没见过家里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出入,偶尔有些下午茶或者聚会,也都是光明正大地邀请许多人。而乔香寒就算与人周旋交际、推杯换盏,也都十分得体,并没见得和谁特别亲近,也不忽略了哪位座上宾。 否则单梁公馆那两姐弟就不会和姐姐关系那么好。 第210章 在乔齐玉看来,乔香寒的言行根本没有任何不妥当。 更多的时候,乔香寒都呆在香玉忙碌,司机接完他下学送回家,再去公司等乔香寒下班。 乔齐玉对做生意不感兴趣,但也去过公司几次,见过乔香寒工作的样子。 她漂亮明媚,却又从容干练,有时候还有点雷厉风行,和在家里那个温柔婉约的样子大相径庭。乔齐玉相信他们能在蒲州立足,靠的绝不是那些人嘴里那不堪的方式。 可是乔香寒却因着没结婚,又打扮得艳丽娇艳,出去抛头露面、交际应酬,出入各个舞会和公馆派对而常常被人在背后嚼舌根、乱传闲话。 她好像从来都不在乎,乔齐玉却不能不在乎,可又不能怎么样,只得干着急,和人闹别扭、打架几乎是家常便饭。 这回乔齐玉受了岑栋的帮助,没有道谢就下车跑了,两天后被乔香寒勒令带着礼物去蒲州军校道谢。乔齐玉本来不想和军阀家那个长着钩子眼的家伙扯上关系,但乔香寒要扣他零花钱,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第105章 岑栋正在上射击课, 摘了耳罩看见站在围栏外的乔齐玉,原以为来这种硝烟弥漫的射击场,这位小少爷肯定会一脸不情愿, 没想到他倒是一脸认真, 看得津津有味。 “怎么来这儿了?”岑栋拉开铁网门,走过去问。 “我姐要我谢谢你那天送我回家, 哝,”乔齐玉脸上的伤还没好,垂着眼把手里的东西丢过去,“给你的, 谢了。” 岑栋伸手稳稳接住, 打开包装看了一眼,是一个精致的真皮钱包, 欧洲的牌子,便道:“心意领了, 用不着这么贵的东西。” 乔齐玉:“我姐没卖出去的库存而已。” 岑栋:“……” “骗你的, ”乔齐玉见他囧囧的,感觉那天自己丢脸的事好像扳回来一成,便得逞地眯着眼笑起来, 牵动脸上的伤又“嘶”了一下,仰了仰下巴道, “拿着吧,就当帮我完成任务,不然回去又要被她念。” 岑栋便也懒得再客气, 见他眼睛又盯着靶场去了, 问:“感兴趣?” “男生哪有不喜欢这些的,”乔齐玉耸耸肩, “我姐自己也有一把枪,但是摸都不给我摸,小气死了。” 岑栋便把自己的练习枪拿出来递给他,乔齐玉脸上一喜,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又拿手掂了掂:“还挺有分量。” “真枪更重一点,用的子弹也不一样。” 乔齐玉看了看不远处的教官,小声问:“我能不能混进去打两枪玩玩?” 岑栋勾唇:“当然不能。” “切,”乔齐玉把枪丢回去,“没意思。” “我还有一会儿就下课,”岑栋道,“你等一下,我带你去转转。” 乔齐玉正要说话,却瞧见不远处林幼娜正走了过来,不由皱起眉嘟囔:“她怎么追到这里来了?” 林幼娜显然也看见了他,面露惊讶道:“齐玉,你怎么在这里?” 见她不是来找自己,乔齐玉也是一愣:“我怎么不能来这里,倒是你,怎么跑军校来了?” “我……”林幼娜看了眼他身后的岑栋,微微蹙起秀眉,小声地跟岑栋打了个招呼,“岑栋哥哥。” 岑栋哥哥? 乔齐玉扭头看着岑栋,心说这两人原来关系这么好?怪不得那天林幼娜生日,刚来蒲州没多久的岑栋也去了。 不过这些和他无关,他以前几乎没来过蒲州军校,对这里的兴趣比对林幼娜的人际关系大得多。 “幼娜,”岑栋走过来道,“怎么又来了?” “我妈说天气凉了,”林幼娜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看了眼乔齐玉,轻声道,“让我给你送件羊毛衫。” “替我谢谢伯母,”岑栋接了,又对两人道,“我去跟教官告个假,带你们吃饭去。” 林幼娜脸上一喜,正要点头,却听乔齐玉道:“你们吃吧,我先回去了。” “齐玉,”林幼娜有点委屈地拉住他的胳膊,“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我那天不想叫他们的……” “不是你的错,”乔齐玉淡声道,“我没生气。” “那我们一起吃饭吧,”林幼娜便又笑起来,亲热地去挽他的胳膊,扭头对岑栋道,”走吧岑栋哥哥。” 岑栋挑眉,笑而不语地跟在两人身后。 “别架着我。”乔齐玉那点傲娇劲儿又犯了,把手从林幼娜手里抽出来,走到岑栋身边去了。 林幼娜被他拒绝惯了,也不好再说什么,但依旧很高兴,乔齐玉平时哪会私下和她一块吃饭,都是他们这些富家子弟有聚会的时候才偶尔出现一下。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是很可爱的,林幼娜也不例外,在喜欢的人面前尤其忍不住想表现,于是比平时见岑栋的时候活泼多了,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地说话。 岑栋还没放学,不能随便出学校,转了转学校便把人带去了食堂。 这个点来吃饭的学生还不多,只有几个教官和辅导员正在用餐,有相熟的见岑栋来了,便和他打招呼道:“哟,这么早吃饭,又带着你那小女朋友?” 乔齐玉扭头看了岑栋一眼。林幼娜一听,娇俏的小脸立刻变得通红,紧张地看了眼乔齐玉,小声道:“你别听他们瞎说。” “说了是妹妹。”岑栋随口应了一句,招呼两人坐下。 第211章 “好,你说是妹妹就是妹妹。”教官暧昧地笑着。 旁边的人又道:“哎,我怎么没有一个异父异母的妹妹经常来看我。” “你让你未来岳父岳母给你送一个来。” 几个人都哈哈大笑,林幼娜的小脸又白又红,大眼睛里泪水已经在打转了。 那教官看见了,忙跟旁边人道:“快闭嘴吧,人家小姑娘都要哭了。” “小姑娘别生气啊,开玩笑的!欢迎常来!” 乔齐玉再怎么傻也反应过来,林家这是有意要和岑家结亲,大概经常让林幼娜来军校找岑栋,所以这些人都默认她是岑栋的女朋友。 林家的生意做得不错,却总是被欣日压着一头,林新海连贸易协会副会长的名头也是梁四爷嫌麻烦不肯做,才轮到他头上的。 岑云本就和梁今曦关系匪浅,眼下又来蒲州驻军,一呆就是好几年,林家要是还不攀着点,更是要被他们连起来打。 而且梁家也有个和岑栋差不了几岁的小姑娘梁今晴,不过人家在淮海的封闭式贵族女校读书,平时不怎么回蒲州,林新海这才找到了突破口。 军商联姻,两下相宜,没有再好不过的亲事了。 “齐玉,”林幼娜坐在两个男孩子对面,夹着眼泪对乔齐玉道,“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你别听他们胡说。” “我爸和幼娜爸爸是朋友,”岑栋见小姑娘都快哭了,也帮着解释,“他经常不在家,林家伯母便经常让幼娜来看我。” “哦。”乔齐玉事不关己地耸肩,便低头看菜单上的菜式去了。 林幼娜却是个心思敏感的,乔齐玉本就对她不冷不热的,眼下被他撞见这种事,以为乔齐玉介意或误会了,心里更加难过,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坐在旁边小声抽泣起来。 “不好意思,不知道他们会开你玩笑,”岑栋给她递了张手帕纸,“擦擦脸。” 林幼娜却不接,依然痴痴地盯着乔齐玉,小巧的鼻头哭得泛着红,带着少女的怯意和委屈,看上去楚楚可怜。 岑栋剑眉微挑,不动声色地把纸巾放下了。 看小姑娘这模样,林新海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也省得他再费什么劲了。 “怎么又哭上了?”乔齐玉听见哭声,抬头有点不耐烦地说,见林幼娜哭得那么惨,还是拿起旁边的纸巾塞到了她手里,耐着性子道,“别哭了,这么多人看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岑栋欺负你。” 林幼娜这才点点头,擦了擦脸,嘟着粉嫩的嘴唇又强调道:“我只是把岑栋当成哥哥的。” 说完她又看了岑栋一眼,像是生怕他也跟那些教官一样误会她的心意。 岑栋点了下头没接话,抬手让人过来点菜。 “知道了,跟我说这些干什么。”乔齐玉撇了撇嘴,指着菜单上几个菜对岑栋说,“我要吃这些。” 吃饭的时候,林幼娜的心情又好了起来,毕竟按照乔齐玉平时的脾气,她一哭他就要走,不可能哄她,何况是知道她经常来找别人。 但是今天他却很给面子地给她递了纸巾,还留下来和他们边吃饭边聊天,虽然话都是跟岑栋说的,可只要能跟喜欢的人呆在一个空间,她就高兴。 其实乔齐玉只是对军校生活比较感兴趣,跟他聊的问的也都是枪械、军旅甚至打仗剿匪的事,岑栋也是有问必答,能告诉他们的都会说一些,因此这顿饭吃得还算和谐。 有了一块吃饭的交情,岑栋和乔齐玉便算是正式认识了。 林家有来,岑司令自然也要有往,所以岑栋也只好时不时就出现在林幼娜的学校。 不过他和林幼娜虽然不说相看两厌,却也没有多投机,林幼娜一心想着乔齐玉,生怕有人误会和他的关系,他也讨厌其他人总跟他不熟装熟,于是把岑云让送的首饰、香水之类的给了林幼娜就当完成任务,转头就来找他觉得有趣的乔齐玉。 乔齐玉呢,有些少爷脾气,嘴上也不饶人,连喜欢他的林幼娜都常被他气哭,所以身边人虽然多,却没有什么真朋友。 前阵子家里换的钢琴家教韩墨骁倒是不错,不过人家虽然只大他四五岁,却是逢春院一院之长,比他要成熟稳重得多,还老拿他当小孩子看,他也不好总去缠着韩老师。 这岑栋虽然长得不太平易近人,脾气倒意外的好,被怼了也不生气,竟一次架都没吵和他过,也不阴阳怪气地内涵什么,和宋季同之流显然不一样。 除了乔香寒,乔齐玉还没有觉得谁这么好相处,渐渐地倒也与他熟起来,成了朋友。 至于林幼娜,他本来也不喜欢她,只是碍于她没有正式表过白,他也不能正式拒绝,又在一个圈子,只得抬头不见低头见罢了,至于林家要不要跟岑家联姻,他根本就不在乎。 岑栋快毕业了,身份又特殊,在军校拉练几个小时便没什么事了,不去军区找他爸的时候便来学校找乔齐玉玩。 去得多了,乔小少爷便又傲娇起来,斜着眼睛看他,心里有点高兴,脸上却拉着,不冷不冷地问:“你又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怎么隔三差五就往我们这儿跑?你们军校都不上课吗?” 岑栋抬了抬军帽的帽檐,随口开玩笑道:“我得盯着你,免得你抢了岑家的儿媳妇。” “你要是怕我抢你的林小姐,也该缠着她去,”乔齐玉闻言也憋不住笑道,“盯着我有什么用?” 第212章 “我盯着你,你就没空去找幼娜了,”岑栋说着,掏出一把手枪丢给他,“你老盯着我的枪看,所以给你弄了把玩玩。” “勃朗宁m1900?你哪儿弄来的?”乔齐玉眼睛都亮了,爱不释手、翻来覆去的看。 “假的,”岑栋道,“这是一比一模型。” “又是假的?”乔齐玉立刻就冷了脸,把枪丢了回去,翻了个白眼道,“把人当小孩耍这么有意思?” “你以为真枪谁都能玩儿?”岑栋拿过枪“咔嚓”一下上了膛,眯着眼睛瞄准不远处的一棵小树,扣动扳机,小树上一根枝条应声而断。 “模型枪也能有这么大的威力?”乔齐玉的表情又生动起来,拿过枪学着岑栋的样子对准了那棵树。 “不是你这样的。”岑栋见他挑着眉毛眯着一只眼睛一脸认真,头一回拿枪的手却一直微微晃动着,便走到他身后贴近了,端着他的胳膊帮他调整姿势,在他耳边说:“开枪的时候要果断,你得信你能打中。” 低沉的声音从离得过近的胸腔发出,少年身上清爽气味中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硝烟味,不知怎的,乔齐玉脖子上的汗毛立刻都立了起来,手一抖,小树后面的墙冷不丁挨了一枪,被训练弹打出一个小而浅的洞,一旁走道上路过的两个女生吓得尖叫起来。 “哎哎!你们是哪个班的学生?怎么能在学校开枪呢?”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校监闻声跑来,老远就指着他们喊着。 乔齐玉连忙挣脱岑栋的手,一边藏手枪一边埋怨道:“都怪你,这个杨校监最难缠了!” “看样子乔少爷没少违反校规,而且次次都让人家抓住。”岑栋轻笑着退开两步,抱着手臂看他撩起衣摆,乱糟糟地把枪插在裤腰里。 “乔齐玉,又是你这小子!”杨校监看清他们的脸,跑得更快了。 杨校监外号羊癫疯,如乔齐玉所言难缠得很。 其他校监好歹会见人下菜碟,碰到乔齐玉他们这样有头有脸的人家的子弟犯了错,只要不是什么大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只有这羊癫疯不管是谁,揪住了就不撒手,一律要按校规处置,就算闹到人家家里也不怕,一脸的正义凌然,连乔香寒那样长袖善舞的美人和他求情也不为所动。 乔齐玉之前被他抓过几次,挨过好几次罚。 “愣着干嘛,跑啊!他可不管你爸是谁!”乔齐玉藏好枪跑了两步回头见岑栋没动,“啧”了一声拉着他就跑。 第106章 岑栋步子比乔齐玉大, 闲闲地跑着,回头看见那杨校监正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边跑边叫他们停下。 “这人外号羊癫疯, ”乔齐玉扭头看了一眼, 加快了脚步道,“被他抓到, 我的枪铁定要没收,跟我来!” 岑栋抿了抿嘴角,反手握住乔齐玉的手,跨了两步跑到他前面说:“就你这个速度, 想不被他抓到都难。” “前面左转。”乔齐玉给他指了路, 让他拉着从一个侧门跑出了学校,又跑了一段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才停下。 两人回头仔细看了看, 没再见到羊癫疯,这才停下, 撑着膝盖边喘气边大笑起来。 乔齐玉喘得尤其厉害, 摸了摸腰上的枪还在,才说:“看你做的好事,我今天……别想回去上课了。” “都出来了还上什么课, ”岑栋见他满头的汗,把军帽摘下来替他扇风, 又左右看了看,说,“去我家, 给你看点好东西。” “你家肯定规矩一大堆, 不自在,”乔齐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直起身, 拒绝道,“我不去。” “我爸又不在,没规矩,”岑栋见他跑得通红的脸上满是嫌弃,突然笑了一下,把军帽摘下来压在他头上,让帽檐盖住了他的眼睛,道,“走吧,离这儿不远。” “真的?”乔齐玉打开他的手,亮着眼睛扶了扶帽子,“你爸是不是经常不在家?我听说他驻军在蒲州城外剿匪呢!” 岑栋挑了下眉毛,不可置否。 于是乔齐玉便让人轻易地拐带了,跑得脚下生风,脸上阳光灿烂。 岑家的宅子是岑司令来蒲洲之前,梁四爷给置办的,偌大的宅子除了佣人管家,只有岑云父子俩住,干脆把主院一分为二,父子俩一人占了一边。 岑栋这半边别的房间倒也没什么,但等乔齐玉进了他的书房,看到上了锁的巨大玻璃柜里各种枪械武器、飞机坦克等等的模型,立刻就不肯出来了。 岑栋见他看得入迷,又矜持着不开口,便打开柜子一一拿下来给他把玩,给他讲里头的结构和运行原理,还拿了两颗战场上捡来的真子弹给他看。 乔齐玉见他这么大方,便也放开了,这里看看那里摸摸,问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岑栋也不嫌他没见识,耐心地回他。 除了放在柜子里的模型,岑栋的书架上还有很多很难买到的书,尤其是一些国外传来的名著译本,有些乔齐玉托乔香寒帮他找了很久都没买到,岑栋这儿几乎全都有。 “果然什么好东西得先由你们这些军阀挑过,才能落到我们小老百姓头上。”乔齐玉翻着一本原版《包法利夫人》,频频摇头,一脸痛心疾首。 “你拿的这本军阀倒是还没看过,”岑栋用指头弹了弹他停顿的那一页,道,“小老百姓先请吧。” 乔齐玉得意地笑起来,原本大而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 第213章 羊癫疯没抓着他们,便打电话去乔家告了一堆状,要求按校规处置乔齐玉危害学校公共安全及逃课,应当没收武器、记大过,外加停课一周。 乔齐玉鬼机灵得很,把枪留在岑栋那儿,回去只认了逃学,一口咬定那枪是岑司令儿子的,开枪的也不是自己。乔香寒免不了要走走过场让下人搜他的身,自然什么都没搜出来,打电话去岑家问,岑栋很讲义气地帮他遮掩了过去。 乔香寒便也不好再说什么,罚乔齐玉写了个检讨签了字回学校交差。 那羊癫疯只听到有人开枪,后来又看见岑栋一身军装和乔齐玉站一块,枪是谁的确实没看清楚,可岑栋又不是学校的学生,只好气呼呼地作罢。 有了这回的经历,乔齐玉在心里认定了岑栋,和他的关系愈发亲近起来。乔香寒虽然很忙,对弟弟却关心得很,什么都要亲自过问,家里佣人也多,乔齐玉觉得就算关上房门也不够自在。 岑栋喜欢清净,家里有没有女眷,主院的佣人不多,岑司令最近都在城外剿匪,一个月都难得回来一次。乔齐玉去过一次便喜欢上了那儿,后来下了课没事就往岑家跑,在岑栋那儿玩玩模型看看书,或者聊聊天,别提多自在。 他拿零用钱收买了司机,回去只说小少爷课后参加了学校文学社,经常要去参加读书交流会。乔香寒回得晚,偶尔问起他在文学社读了什么书,乔齐玉便把他在岑栋那儿看的倒给她听,一时倒也没出什么纰漏。 “你又不是这里的住户,怎么三天两头往我家跑?”岑栋给人开了门却不让进,一只手撑在门框上,拿乔齐玉从前的话堵他。 “起开,本少爷肯光临你这家徒四壁的寒舍,是你的福气。”乔齐玉一矮身从下面钻了进去,话还没说完就被兜住腰挠了起来,立刻痒得大叫起来:“撒手!快……哈哈哈……” “家徒四壁,”岑栋继续挠他,问,“上回是谁把寒舍的进口香水顺走了,嗯?” “别挠了,哈哈…哎哟,疼!还、还你!”乔齐玉脸都挣红了,胡乱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琉璃瓶往岑栋怀里塞,“小气鬼,我就是拿回去给我姐看看,这不是给你拿回来了么?” “你要是喜欢,”岑栋收了手,没接那香水,“就送你了。” “可别,”乔齐玉把香水放到茶几上打趣道,“下回林幼娜要没闻见这味儿,不肯嫁进你们岑家怎么办?” 说起来,两人很久没提到林幼娜身上去。 但上回乔齐玉看到这儿放了瓶他没见过的新香水问起,得知是林幼娜送的,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走的时候直接塞进了自己包里,回去之后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做这种可笑事情的原因,想着趁岑栋没发现偷偷给他又拿回来。 没想到被抓了个正着。 岑栋轻笑:“怎么还吃上醋了?” “谁吃醋了,我可消受不了那大小姐,”乔齐玉把包一扔,蹭掉鞋子倒到沙发上,“稍不顺她意就哭,我又不是她的奶妈子。” 岑栋拿起子给他开了瓶汽水,等他伸手来接却又不给他,问:“你消受不了,我就消受得了?” “你爸喜欢不就得了。”乔齐玉抬起身抢过汽水瓶,咕咚咕咚地喝着。 “我爸那个大老粗,哪懂这些弯窍,在他看来我和林幼娜都还是小孩子,不会往那方面想,只当林会长是真无缘无故疼我这个非亲非故的侄子,”岑栋见乔齐玉瓶不离嘴地喝个不停,又笑起来,“慢点,谁跟你抢?” “呼~这样喝汽水才痛快,”乔齐玉灌完一瓶,大舒一口气,把空瓶子放回茶几上又倒回沙发里,叹了口气说,“我们家喝个汽水还要倒在玻璃杯里,不然就非要给我插根吸管,没劲。” 乔家虽然不是蒲州本地的望族,家中连个长辈都没有,可乔香寒的一言一行却都显露出大家小姐的教养和习性。这方面她对乔齐玉要求也很严格,简直到了离谱的地步。 “这么冷的天,你喝这么快小心肚子疼。”岑栋道,给自己也开了一瓶。 “我还真有点肚子疼,但不是这汽水弄的,”乔齐玉拧起眉毛揉着肚子道,“你下手也太狠了,我腰都被你掐紫了。” “我又不是螃蟹,还能长了双钳子,碰你两下就紫?”岑栋不信,抬了抬下巴,“给我瞧瞧?” “不是螃蟹是什么?”乔齐玉白了他一眼,撩起衣摆自己看了一下,立马义正严词地提高音量,“你自己看!” 岑栋低头仔细瞧了瞧,乔齐玉白皙的腰腹上还真有几个红色的指印。 他从小在军营里和那些三大五粗的兵们摔跤对练,也挨他们的拳头,寻常拳脚于他来说就跟挠痒痒似的,还真没和乔齐玉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动过手。 刚才在门口乔齐玉奋力要挣脱,十七八岁的男孩子自然也有些力气,岑栋便一时忘了他只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用了点力才没让他像泥鳅一样溜了。 那红色像落在雪里的桃花,只是若隐若现,岑栋忍不住伸手用指腹按压着,道:“还真红了。” “哎~你还来劲了?”乔齐玉见岑栋手上越发用力,抬腿就是一脚踹在岑栋的肩上,后者反应极快,几乎立刻就抓住他的脚踝一扭,翻身把人面朝沙发背朝天,反剪着双手给压下面,问:“搞偷袭?” 第214章 “啊!好痛!”这下子乔齐玉的叫声变成骂声:“岑栋你是不是有病啊!” 岑栋一愣,心中懊恼又忘性了,立刻松手撤开:“我……” “你干脆杀了我得了!”乔齐玉费了老大劲才重新爬起来,一边的头发翘了起来,眼眶早就红了,皱着一张惨白的脸,显然是真疼了。 “伤哪儿了我看看?”岑栋伸手想要帮他弄一下头发,被他打开,只好说:“我是无心的,在军营里闹惯了。” 乔齐玉不理他,想站起来直接走人,脚踝却疼得厉害,刚起身又跌坐在沙发上。 他瞪着岑栋,也不知道怎么就委屈得不行,眼泪打湿了睫毛,漫出眼眶滑了下来,在脸上留下一条细细的溪流,亮晶晶地挂在腮边。 岑栋心里猛地一软,伸手擦去他的眼泪,柔声道:“对不住,我手上没有轻重。” 乔齐玉小时候哭,乔香寒也是这么哄他,一时觉得很没面子,抬起手臂擦了擦脸,撑着站起身,鞋都不穿就单脚往外蹦,带着鼻音说:“我要回家。” 岑栋跟过去把他拉住,又蹲下去拉起他的裤管,发现右脚脚踝有些红肿,便道:“你这样怎么回去,先上药。” 说着也不管乔齐玉愿不愿意,把人打横了抱回沙发上要他别动,自己转身去拿了医药箱。 乔齐玉的气也就是一时,眼下早就不生气了,嘴上却依旧不饶人:“我哪敢劳烦岑少爷上药啊,刚才给你看个腰上的印子,差点都去了一条腿,哪天真惹你生气了,你是不是一枪蹦了我?你们当兵的一个比一个凶悍,我可没几条命继续跟你做朋友。” 岑栋打开医药箱拿了药用棉签蘸了,只管低头默不作声地轻轻给他抹。 “说话啊,”乔齐玉看不到他的眼睛,只瞧见他直直的睫毛一根根刷在眼下,便又说,“说你一句就生闷气,我都这样了也没跟你计较。” 岑栋这才看了他一眼,又继续手中的动作,说:“你都嚷嚷着不要跟我做朋友了,还叫没计较?” 乔齐玉跟小孩子一样,只许他怄气,别人一句话不理他都不行。换做别人,岑栋压根懒得搭理,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乔齐玉这样,岑栋反倒觉得有些可爱。 上回乔齐玉跟宋季同打架,鼻子差点没断,身上还结结实实挨了好几下,肯定比现在要疼得多。可一路上也没见这小少爷吱一声,眼下这点小事他便要哭,岑栋不懂为什么,但隐约又很有些高兴。 总之,乔齐玉看着毛病一堆,全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毛病,其实好哄得很;有些小机灵,但没什么坏心机,这也是岑栋情愿跟他呆着,也不愿去应酬别人的原因之一。 “开个玩笑也不行?啊轻点……”乔齐玉一边龇牙咧嘴叫疼一边回嘴,“你这人就是喜欢较真,难怪除了我,没人爱和你交朋友。” 其实光以岑云和梁四爷在蒲州的地位,来讨好岑栋的人没有两打也有六双,乔齐玉这话分明就是睁眼瞎说。 但岑栋只是轻笑起来,说:“是,也就您乔少爷愿意搭理我,我可不得感恩戴德?” 乔齐玉见他又笑了,这才放下心来,把头一仰,拍着肚皮道:“本少爷肚量大得很,不跟你计较。” 岑栋心说:腰细到两只手就能掐住,还说自己肚量大。 想到刚才看了一眼的腰,岑栋心里痒痒的,给他的脚上好了药,又拿了一管软膏,说:“腰上也抹点,省得被你姐看见,说我欺负你。” 第107章 “她觉得咱俩好到能穿一条裤子, 才不信我这是跟你闹的,”乔齐玉想了想,还是拉起了上衣, 道, “擦吧擦吧,让她知道了准以为我跟宋季同又打架。” 乔齐玉没去读书会的事瞒得了一时, 瞒不过一世,后来还是被乔香寒知道了。 不过她只是叫他别光顾着贪玩耽误了功课,还有,既然林家和岑家结亲, 他就别再招惹林幼娜。 乔齐玉当然求之不得, 之后连应付都没心思了,惹得林幼娜又哭过两次。可正在兴头上的乔齐玉哪里管得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孩子的心情? 岑栋挤了一点药膏在指头上, 轻轻往乔齐玉腰腹上抹。 他手上有薄薄的茧,现下用力又极轻, 乔齐玉只觉得痒, 便又忍不住要躲。 “安分一点。”岑栋知道他怕痒,却不肯快些弄好,仔仔细细去涂每个地方。 乔齐玉觉得没必要这么夸张, 但岑栋这样伺候着也挺高兴。想到他今后结了婚,大抵也会这般伺候林幼娜, 心里又莫名有些冒酸气,道:“凶什么凶?要是林幼娜受伤了,小眼泪一流, 你也这样凶她?” “我怎么会凶她?她可是金尊玉贵的千金大小姐, ”说到这里,岑栋停顿了一下, 满意地看到乔齐玉不高兴地皱起眉毛像要咬人,才接着说,“我会直接把她的嘴捂住,不许她哭出来。” “变态,”乔齐玉心中得意,却依旧拉着脸说,“你就骗我吧,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到时候温柔乡里一泡,你准舍不得。” 岑栋看着他饱满的嘴唇因为喝过冰凉的汽水而变得鲜红,注意力突然不在他的话上了,很想做些什么,但两只手都沾了药,只得作罢,并且有些后悔没用棉签。可指腹下的肌肤不仅白皙,且滑腻细嫩,手感极好,便又立刻不后悔了。 见他不说话,乔齐玉以为自己说中了他的心思,挡开他的手拉下衣摆,不肯让他再碰,溜进书房闷闷不乐地看书去了。 第215章 岑栋去洗完手回来见他靠着扶手半躺在沙发上翻杂志,便也抽了一本书坐到他旁边,像往常一样把他的腿搬到自己身上搁着。 乔齐玉却不肯,踢了踢他道:“你坐一边去。” 岑栋挑眉:“这是我家,你还赶起我来了?” 乔齐玉心里不痛快,故意粗声粗气道:“我就不乐意跟你呆在一块。” “怎么了?”岑栋问。 “没怎么,”乔齐玉突然有点泄气,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无缘无故找岑栋撒气,可是突然又说,“吃醋呗。” “?”岑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对幼娜真没什么,她喜欢的是你,放心好了。” “那你又收她香水。”乔齐玉没好气道,心里又想,刚才说你以后舍不得凶她也不否认,说不定真的日久生情,林家最后真的和岑家结了亲家。 “都是大人让给的,”岑栋道,又说,“你不是不喜欢她么,她给我送东西你为什么不高兴?” 这正是乔齐玉自己也想不通的地方,他又不喜欢林幼娜,甚至有点烦她老缠着他,可是她和岑栋背地里有来往,他却依旧不高兴,实在是让人想不通,尤其是被岑栋当面问出来让他格外烦躁,想也没想便凶巴巴道:“关你什么事?我就是要不高兴,你以后不许收她东西!” 岑栋平时脾气一直很好,这次却不知道为什么也不顺着他了,微微蹙着眉,清冷地看了他一会儿,别开眼没说话。 “你为什么老有那么多东西要跟她送来送去?”乔齐玉见他不接话,心里更生气了,丢下杂志冷笑道,“你该不会日久生情,真的喜欢上她了吧?” 岑栋又皱了皱眉:“没有。” “我看就是有,反正你们家和林家本就有意联姻,她也不是我女朋友,没什么好瞒着我的,”乔齐玉心口不一,笑着又踢了踢他的大腿,“恭喜啊!我以后是不是要少找你点,免得耽误你们约会。” “我说了没有,”岑栋心里也有点烦,伸手握住他白净的脚踝,“不要无理取闹。” “谁无理取闹了?你要是谈恋爱了就跟我说,”乔齐玉心里酸得不行,说出来的话也是阴阳怪气的,“你放心,咱俩关系这么好,我一定帮你。怎么着我也跟林幼娜做过几年同学,她喜欢什么多少还是知道点的,你要是想哄她开心,我可以帮你出谋划策,等以后你们真的结婚了,我还可以去给你做伴郎……” “闭嘴。”岑栋突然伸手捂住他的嘴冷声道,英气的眉毛皱成“川”字,似乎真的有点生气了。 “唔……”乔齐玉掰开他的手,怒道,“你想憋死我啊?” “我去给你倒杯水。”岑栋垂下眼不再看他,起身走了。 乔齐玉气呼呼地瞪着他的背影,懊恼地对着抱枕打了两拳,然后不等岑栋回来,自己穿了鞋走了。 再待下去他觉得一定会跟岑栋大吵一架。 可是出了门又反应过来,吵架就吵架,又不是没跟人吵过架,凭什么要为了避免和他吵架逃跑啊? 除了姐姐乔香寒,他还没这么在意过谁,一时间又生起自己的起来,气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在乎一个才认识几个月的人,连带着又更生岑栋的气。 凭什么在他心里占这么重的分量啊? 等回到家,却又开始担心自己不辞而别会让岑栋也生他的气,于是心情更加复杂,跟刺猬似的见谁怼谁。 偏偏没过两天,岑栋和韩墨骁去华北接梁四爷,乔齐玉也背了个包打算跟去散散心,本来也没多大的事,谁知岑栋这个小气鬼居然不带他去,趁他不备在他后脖子上给了一下。 乔齐玉当即就昏倒过去,等他醒来,飞机早就走了,气得破口大骂。 岑栋回来后找过他好几次,他都没理人。 乔香寒见弟弟闷闷不乐,问怎么了,乔齐玉自然不肯说,只要在家就对着所有人散发冷气压,要不就是祸害家里的花花草草,弄得佣人们叫苦不迭。 韩墨骁以为他单是因为上次去华北的事生气,劝他好歹给人家一个道歉的机会,乔齐玉马上嘴一翘:“我才不稀罕他的道歉!讨厌鬼,凭什么不让我去华北。” 其实去华北不带他的事早就过去了,真正让他不高兴的还是岑栋明明对林幼娜也没意思,还要跟人来往密切,送那么多没必要的东西。 像他就完全不接受林幼娜任何礼物,自己也就上次生日送了一支钢笔过去,还不是他准备的。 对,不喜欢就别招惹,这不是应该的吗? 可是他也很明白,林家不停地往岑栋手里送东西,岑栋是因为不喜欢欠人情才一直在回礼,又不能因为这点小事不停去找林新海,这才免不得要跟林幼娜见面,而且每次给完她东西就来找自己了。 何况就算人家真的日久生情,他又有什么资格生气呢?林幼娜和他又不是情侣关系,岑栋不算抢了他的女朋友。 可他就是生气,生气之余还有一些难过、委屈、心酸,以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难受。 “那你打算就这么冷战下去?”韩墨骁笑道,“听说岑栋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接。” “我不接电话他不知道来我家、去学校找我吗?”乔齐玉翻了个白眼,胡乱地在钢琴上按键,钢琴发出难听的不成调的声音,他又烦躁地打了无辜的钢琴一下。 第216章 韩墨骁那段时间自己也不好过,见乔齐玉心情不好,拍了下他的脑袋道:“行了,今天就练到这里吧,你好好休息,下周我再过来。” 就这样,乔齐玉又稀里糊涂地生了几天闷气,可是等岑栋终于不再打电话来,他又挂念起人来,最终还是决定去当面把话说清楚。 其实他并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说清楚,但这些天没见面,他也有点担心两个人就这样冷淡了。 难得交到一个这么投缘的朋友,不能就这么生分了。于是这天下了课,乔齐玉让司机先回去,自己跑到岑家去了。 岑家的佣人早就认得他,见了他还问怎么一个星期都没见他来。乔齐玉随口打了个招呼便径直往里院去,正巧碰到岑栋往外走。 岑栋穿得正式考究,里面是西装,外面穿了毛呢大衣,连头发都用摩丝仔细打理过,看上去比平日多了好几分英气,但他显然没料到乔齐玉会来,愣了一下才说:“我正要出门,你……” “去哪?”乔齐玉问。 “……”岑栋顿了顿,“去林家吃饭,我爸先去了。” 乔齐玉本来已经宽慰好了自己,横竖岑栋也不一定就要跟林幼娜结婚,就算要结婚也还早,起码现在他的好只会给他。 而且说不定等人家结了婚,他也早就不稀罕这点好了。 可他兴冲冲跑来想跟岑栋和好,打眼却见他打扮得这么精神,而且又是要去找林幼娜时,不免心中酸楚,当即就变了脸色,扭头就走。 很好,他现在就不稀罕了。 “我很快就回来!”岑栋拉住他,想了想,把玻璃柜的钥匙放进他手里,“你先上去玩一会……” “我是你的姨太太还是你的姘头?!”乔齐玉愤然甩开他的手,红着眼睛道,“让你金屋藏娇,等着你去见完大房再偷偷来见我?我没那么贱!”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且太难听。 岑栋微张着嘴,愕然地看着他,手里厚重的金属钥匙也被打落在地,发生难听的声响 乔齐玉也愣住了,别过头红着眼,死死地咬着下唇。 岑栋默然地走过去蹲下,把钥匙捡起来握紧了,背对着乔齐玉深呼吸了两次,转身回到他跟前,说:“我先走了。” 乔齐玉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却依旧什么都说不出来,嘴里已经尝到了血腥味,心中又气又恼,气自己口不择言,恼岑栋就算和自己一个星期不见面不联系,也没受一点影响,和林幼娜的发展不仅没耽误,还…… 他明明说过不喜欢她的! 现在却要把他丢下去见她了! 乔齐玉委屈得想就地死去,看见岑栋转身要走,下意识就拉住了他的袖子。 岑栋回头,看见乔齐玉仰着头看他,鼻尖红红的,眼眶泛着粉,猫一样圆润漂亮的眼睛里全是泪,只要再多一点就要溢出来,看上去可怜极了。 乔齐玉小声说:“钥匙……给我。” 岑栋顿了顿,抬起手臂摊开了手掌。 乔齐玉伸手去拿,发现钥匙已经被他握得微热了,而他掌心也留下了红色的压痕。 “我……”乔齐玉垂下脑袋,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吸了吸鼻子低声道,“我等你回来。” 岑栋心里立刻软了,不知为什么,突然伸手把他拥进怀里,重重地把他抱住了。 乔齐玉的手放在他胸前,夹着哭腔说:“你别和林幼娜在一起。” 第108章 “不跟她在一起, ”岑栋又把他抱紧一点,“今天过去就是想当着我爸的面把话挑明了,跟林新海说清楚。” “嗯。”乔齐玉抓了抓他的衣襟, 仰头勉强露出一个笑脸。 岑栋低头看着他白净的小脸, 心里突然又涌出一股想做点什么的冲动,现在手是干净的, 却又不想用手,想用别的地方了。 不过他们就在他房间外面的走道,随时可能有人路过,只能伸手用指腹擦过他乔齐玉的眼角, 在他柔软温润的脸上揉了两下, 轻声道:“本来打算吃完饭去找你,没想到你先来了。” 乔齐玉皱了皱鼻子:“骗人, 你才没打算去找我。” “没骗你,”岑栋笑了一声, 拍拍他的后腰, “得走了。” 乔齐玉便放开他,见他脖子上居然还打了领结,不由任性起来, 踮起脚把手伸到他后颈处将领结解了抽下来,拿在手里晃了晃:“只不过是去吃个饭, 你打扮得像要去结婚干什么?” 说完,他把领结揉成一团,随意地塞进自己口袋, 歪着头斜着眼看着岑栋。 岑栋宠溺地笑笑, 又捏了一下他的脸,转身走了两步又扭头问:“你吃过晚饭没有?” 乔齐玉摇头, 下了课就过来了,哪有时间和心情吃饭。原本想着跟岑栋和好后一块吃,谁知他要出门。 “我一会儿让人去找你,你想吃什么跟他们说。” “好。” 林家。 岑栋在饭桌上谢过林家两口子的关心和照顾,马上又说自己不缺东西,让以后别麻烦幼娜妹妹给他送了。 林幼娜也忙不迭地应和,生怕岑司令和她爸一样眼神不好,觉得岑栋和她般配,要把他们凑在一块。 岑云一开始还有点云里雾里,后面也反应过来,扭头看着林新海,皮笑肉不笑道:“林老弟,你这事办得不太厚道啊!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毛都没长齐,你这主意都打他身上去了?” 第217章 “哎呀,这事儿怨我,”林新海的老婆许琴音捂着红唇,有些歉然道,“蒲城的天一下子就冷了,我是个当妈的,只想着孩子们不能冻着了。司令又在城外忙剿匪,便自作主张地在给幼娜添冬衣的时候顺道给小栋也备了一份,可我最近身子又不舒服,想着幼娜学校离哥哥学校也近,就让她帮我去跑腿,没想到两个孩子都误会了。” 说罢,又捂着胸口虚虚咳了两声。 “你说你,好心办坏事了吧?人岑司令的儿子还缺你那点衣服手套的?”林新海嘴上埋怨着老婆,笑着摇了摇头,“现在的孩子都早熟,不好好读书尽瞎想,别说司令你就一个儿子,我也就幼娜这么一个闺女,就算五年十年之后也舍不得她嫁人啊,怎么可能这么早就开始给她找婆家!” “我没瞎想,我就是把岑栋当哥哥看,”林幼娜红着小脸,“可军校的人都以为我是岑栋哥哥的女朋友……笑话我来着,我们解释他们也不听。” “还有这事?啧!”林新海立刻皱起眉,扭头对老婆道,“你说你,幼娜一个小姑娘,老去那些男人扎堆的地方多不好?再说了,我们林家也是有头有脸的,还犯不着拿女儿的名声出去开玩笑!” “我没想到这一层,”许琴音心疼地欠过身子摸了摸女儿的手背,“是妈不对,委屈你了。” 岑云和岑栋父子对视一眼,心下了然,等这对夫妻演完,岑云哈哈大笑,和林新海碰了碰杯,笑道:“一点小事,说开了就好了,你也别怪弟妹,女人家想不了那么多,哥哥我还是要谢二位一声。” “都是应该的,司令不怪罪我们多事就好,”林新海仰头把酒喝了,又给岑司令满上,看了岑栋一眼,笑道,“小栋今年也十九了,我听说你在军校几乎每项竞赛都是第一,回回都给司令长脸,不知道将来有什么打算?是子承父业还是准备出国留学?” “随他,只要他高兴就好,”岑云有些骄傲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老子拼搏了一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照顾好他妈,就剩下这么个崽子,只要他想要,天上的月亮老子也给他打下来!” 而后话音一转,又道:“可是他不想要的,旁人若想往他嘴里塞,老子也断然不能答应,你说是不,林老弟?” 林新海心下一惊,连忙赔笑:“那是,那是!” “哦哟,早听说司令疼小栋疼到骨子里去了,”许琴音翩然一笑,“今天我算是见识了,来,我们全家敬您一杯。” …… 尽管暂时做不成亲家,但林新海显然没打算放弃岑云这根粗大腿,席间劝了不少酒,等散席时岑云已经有些醉了,上了车没跟儿子说上几句话就呼呼大睡起来。 岑栋吩咐司机把他爸送回家后安顿好,自己在半路下了车。 尽管已经吩咐厨房给乔齐玉做晚饭,但他不在,那家伙估计也不会好好吃,于是去买了他最喜欢吃的糖炒栗子和煎年糕。 冬夜天凉,他担心东西凉掉,便包好放进怀里,扣上大衣,一路小跑着回了家。 到家快十点了,他匆匆看了岑云一眼便回了自己那边。 客厅没人,书房的门紧闭着,乔齐玉大概在里头。 年糕里的油已经把毛衣和西装外□□脏了,乔齐玉爱干净,这个样子去见他肯定要遭嫌弃的,岑栋把东西拿出来放在茶几上,边解衣领边往卧室走,准备换身干净衣服再去找他。 谁知刚推门进去打开灯,便瞧见乔小少爷在他床上躺着,衣服鞋子都没脱,也没盖被子,就那么把自己团成一团,闭着眼侧卧在大床上,看上去安静又可怜。 看样子是等人等累了。 岑栋缓缓走过去,没把他吵醒,弯下腰想给他盖被子,发现他睫毛湿湿的,手上还捏着一张纸。岑栋将那张纸轻轻抽了出来,上面横着竖着写满了字:岑栋。 “傻瓜。”他轻声说,伸手轻轻碰了碰他额前的刘海,又碰了碰他的脸。 这时,乔齐玉在睡梦中又抽泣了一下,原本闭着的嘴微微张开了,岑栋看见他下唇里头被咬得血肉模糊。 他蹲下身单膝跪在床前,微微侧了头,朝那双下午说着伤人的话的嘴唇上印了下去,少年人的唇柔软温润,带着清新的气息,岑栋眸光微暗,忍不住伸了点舌尖在那双美好的唇上浅浅蘸了一下,尝到带着一丝血腥味的清甜。 “……”他猛地后撤,面无表情地盯着床上的人,见他没有要醒的迹象,才暗暗松了口气,轻手轻脚拉过被子给他盖上,自己进浴室去了。 原本只是打算洗个手、脱了脏衣服就出去,可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嘴唇,想到刚才那个吻,岑栋的呼吸突然粗重起来…… 他皱了皱眉,脱了全身的衣服走进淋浴间…… 乔齐玉是被饿醒的,他梦见烤鸡和鸭子满天飞,自己却一口都吃不到,一着急就醒了,睁开眼才发现原来是有人拿着煎年糕在他鼻子跟前来回摆来摆去,立马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却发现自己还在岑栋床上,脸“唰”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 他平时偶尔会在书房的沙发上歪着打会盹,或者在客厅躺椅小睡。岑栋这边虽然有两间卧室,但他从来没在里头任何一间睡过觉。 何况就算要睡,也没有不请自来跑到主人房里来睡的道理。 岑栋的房间里除了必备家具什么都没有,他一共就进来过两次,每次不超过五分钟,眼下被主人逮住这等场面,一时间窘得无地自容,不知说什么好。 第218章 “醒了?”岑栋看着他鸡窝一样的头发和懵然之后又懊悔的表情,忍住笑,像是没发现他神情异样,把刚热过的年糕串放回盘子里说,“去洗漱一下再出来吃点东西。” 乔齐玉像是杀人犯得了特赦令,立马跳下床跑进了浴室,进门的时候还差点滑倒,滑稽又慌乱的样子让人莞尔。 不过等再出来时,他已经恢复了正常,一副“大家都是男生,在你床上睡了会觉有什么大不了”的表情,不过心里怎么想就不知道了。 “买这么多,”他看见餐桌上摆了一桌他爱吃的菜,走过去坐下问,“你在林家没吃饭吗?” 提到林家,他又想起早先自己说过的那几句话,立刻又敦促不安起来,小心翼翼地观察岑栋的神色,可是又碍于面子不好直接道歉,更觉得一句单凭苍白的“对不起”弥补不了什么。 而且岑栋后来还抱他了,应该没有生气吧? 想到那个拥抱,乔齐玉心里又怦怦直跳,朦朦胧胧地觉得那种感觉特别好,可是好像又和朋友间的拥抱不大一样。 他和岑栋平时也闹,但很少有这么大面积、这么亲近的身体接触。 “我吃过了,”岑栋给他拿了碗筷,也在餐桌旁坐下,道,“回来听厨房说你没吃晚饭,就去了趟醉香楼。” 现在已经十点多了,乔齐玉十二点前就得回家,不然乔香寒就要找他麻烦,所以岑栋买了饭菜回来就去把人弄醒了。 刚来的时候乔齐玉心里乱七八糟的,哪有心情吃饭,下面人来问的时候直接就说吃过了,现在还真是饿了,便也不再管岑栋,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得益于乔香寒平日里的约束,乔齐玉吃相十分斯文,吃东西的时候很安静,加之手指修长,骨节匀称,指甲修得整齐干净,看上去令人赏心悦目。 不过他和岑栋在一块时极少这么本分规矩,现在大概还是有点心虚,吃东西也有点心不在焉,虽然饿但吃得很慢。 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唇,岑栋又有些嫉妒刚刚偷吻的那个自己,于是给他倒完水,便撑着下巴看乔齐玉吃饭,心里后悔没多亲两下,到后面甚至认为便宜了这副筷子。 刚才在浴室洗澡,看着流进下水道的东西,他好像无师自通地明白了什么事。 “……”乔齐玉觉得脸上要被看出两个洞来,咽下嘴里的菜,问:“你盯着我干什么?” 岑栋不接话,而是问他:“你怎么又肯要我的钥匙了?” “你不就是想说我小肚鸡肠,不分青红皂白地骂人么?”乔齐玉决定恶人先告状,“是你不怕我偷东西,非要给我,我才要的。” “我给你,你就要,”岑栋见惯了他这点推卸责任的小伎俩,于是也开始秋后算账,“还不经同意跑到我床上睡觉。嗯……你还说,你是我的什么?” “咳咳~”乔齐玉一口饭没吃好,呛得直咳嗽,连忙端了水来喝,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站起身捂住他的嘴:“快闭嘴!我不过一时气急,胡说两句,有你这么揪着不放的吗?” 岑栋就让他捂着,一双钩子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直到他臊不住放开了,才接着循循善诱:“我去林家吃饭,你为什么要生气?” 乔齐玉眼睛一鼓,当真是有些生气了,这家伙明明知道他为什么! 可转念一想,岑栋知道吗? 他应该知道吗? 还有,他和岑栋关系再好,也不过是朋友,就算岑栋是回去见自己的未婚妻,作为好朋友的他,就算要骂人也该骂他重色轻友,怎么就扯到什么“金屋藏娇”“大房姨太”去了? 前几天也是,生了那么久闷气,都不知道为什么。 乔齐玉胡思乱想着,把前几天安慰自己的思路全给打乱了,一脸的迷茫和懵懂,吃了什么进嘴里浑然不觉。 岑栋见他似乎并没开窍,便也不再逼问。 这种感情令人惊骇,显然也站不到太阳底下。乔齐玉比他还小一岁,如果不是自发地明白这是什么,他不能去戳破,只能等。 此前乔齐玉一气之下说那样的话,拉着他的袖子眼泪汪汪地找他要钥匙,又偷偷跑到他床上哭着睡着了,手里还抓了那种字条,岑栋以为他也是想明白了才来的。 眼下看来,这小傻子根本就不明白。 第109章 “我就是随口一问, 你别弄得跟考试答不出题一样,”岑栋见他食不知味,夹了一筷子菜放进他碗里催道, “还不快吃, 回去晚了你姐饶不了你。” “啊?”乔齐玉抬头看了一下一旁的座钟,连忙埋头扒饭, 突然觉得很饿起来,等吃了个半饱,平日里的牙尖嘴利便又回来了一半,说:“我好几天没来找你, 好不容易大驾光临, 你却赶着要出门,还让我一个人来等你, 我能不生气么?” “好,我的小少爷, 都是我的错, 下次您要来,小的一定恭候。”岑栋笑道,见他腮边沾了一颗白米饭, 笑意更浓,伸手替他擦掉了。 乔齐玉呆呆地由他动作, 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很大的糖味,早前那些不愉快瞬间就被淹没,一时也忘记再与他贫嘴。 突然, 他低下头又把脸埋进碗里, 扒拉了一大口饭,故意沾了好些饭粒在脸上, 抬起头笑眯眯地等着岑栋来擦,继而和他一块大笑起来。 当天晚上乔齐玉人虽然回了家,可心却没能跟着回去,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头各种胡思乱想,全部都和岑栋有关。 第219章 至于那张写满“岑栋”的纸,则被他忘了个干净。 那天之后,乔齐玉和岑栋之间的心结没了,关系好像更好了一些,但和一般的好又不一样。 他说不清那是什么,但岑栋好像对他更亲密了一些,这种亲密也一般好友间的亲密不一样,和他们之前的亲近也不一样,带着一些私密和难以言说的意味。 譬如他们现在看书,不再是各自坐在桌子一侧,而是喜欢一人拿一本书窝到长沙发上,没过多久,岑栋就把头枕到他腿上,说要休息;而乔齐玉累了,岑栋就把他的头揽到自己肩上让他睡觉或者休息。 有时候乔齐玉在玩什么模型,岑栋要给他讲解,也不再和之前那样站在一侧,而是站在他身后,拿着他的手指去指那些部件,有时还会把下巴搁在他肩上…… 不过乔齐玉并不讨厌这种亲密,反而和那天一样,不断地从心里涌出丝丝甜味。 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些思绪,岑栋便被他老子派到外地去了,年关将近,他得替岑云四处去跑跑腿、打点一下。 临走前,他把玻璃柜的钥匙给了乔齐玉,告诉他想去随时都可以去。 但是岑栋不在,那些模型好像也不再吸引人,而且岑家父子都不在家,他也不好真的跑到人家家里鸠占鹊巢,于是一次都没去过。 幸而乔香寒时不时叫他送些物资去逢春院,韩枫韩柏他们几个也和他年岁相近,和他们呆在一块比跟蒲州那些老喜欢勾心斗角的富二代们待在一起有趣多了,于是时不时就往逢春院跑,倒也能挨过去,只是到底心里惦记着岑栋,整个人都有点蔫巴。 林幼娜见乔齐玉这些天好像一直闷闷不乐,问他又不说原因,只说心情不好,便组了个局约他去歌舞厅玩。 自从跟岑栋走得近,又有逢春院可以跑,乔齐玉参加这些局的次数就比以前更少,就算参加,多半也带着岑栋一块。林幼娜见他没说话,便说不约宋季同他们,只有几个平日里没和乔齐玉起过冲突的同学。 “什么局?”乔齐玉问,“有人过生日还是又有什么洋节日要庆祝吗?” “没,就是看你最近心情好像不太好……”林幼娜红了脸,补充说,“反正放寒假了,大家一块出去放松放松。” 乔齐玉看着林幼娜期待的神情,又见四下里没有人,突然问:“我们乔家小门小户,再过十年也入不了你爸的眼,你为什么还要管我心情好不好呢?” 林幼娜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接,原本娇俏可爱的小脸红了白,白了红,支吾了半天才说:“也……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大家都是同学,所以觉得一块玩比较好……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她从没告过半句白,这里头有小女生的矜持,有千金小姐的尊严,更有可能被拒绝的恐惧。虽然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但只要没捅破这最后一层窗户纸,林幼娜觉得好歹也算有一条保全颜面的退路。 “我没空,不去,”乔齐玉冷淡地说,“你以后也别老约我,误会你和我有什么关系的人已经够多了,要是传到你爸那里,少不得又要为难我姐。” 林幼娜一愣:“不会的,我…我已经跟我爸说了,他们不会再撮合我和岑栋…” 听她又提到岑栋,乔齐玉不知怎的心里又烦躁起来:“那又怎样,岑栋也好我也好,都和你没有关系,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缠着我们?” 这个问题犹如当头棒喝,让林幼娜美丽的眼眸里立刻蓄满了泪水,几不可闻道:“我没有……” 若是往常,乔齐玉见她要哭,一般会劝说两句,劝不好便懒得再管,独自走开——自然有的是人去哄她。 可眼下见她这般,想到刚才自己刚才的话,似乎也有一丝故意在里面,仿佛在怪罪这个女孩曾经造成的混乱和误会,要用她对自己的喜欢来惩罚她一般。 乔齐玉觉得自己卑劣极了。 林幼娜并不坏,只是有些爱哭,可他何尝不是一样有脾气? 她有许多人哄着却只想要他来哄,他呢? 他何尝不是只有岑栋哄得好? 乔齐玉叹了一口气,轻声对她说:“对不起,我话重了。” 林幼娜垂着眼睛摇着头,大颗大颗的泪珠掉下来,说:“是我不该在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来烦你。” “你没必要把错揽在自己身上,我又不是什么多好的人,不值得你这样,”乔齐玉想了想,还是把话说绝了,“另外,你就当我自作多情地觉得你有点喜欢我,不过我对你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以后我们还是做同学吧。” 林幼娜怔怔地看着他,粉唇微微抖了抖,最终什么话都没说,捂着脸流着泪转身跑了。 乔齐玉轻呼了一口气,尽管觉得有些抱歉,但这话迟早得说,再怎么斟词酌句,林幼娜这顿伤心是跑不掉的,与其一直拖下去,不如说明白了,说不定她也可以早点放下。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现在说,林幼娜喜欢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之前他并不在乎有没有人喜欢自己,经历过上次因为林幼娜和岑栋闹矛盾,却觉得不能再拖了。 但他隐隐地感觉到是因为谁。 马上过年了,乔香寒却突然要去西北出差,担心回不来,走前吩咐乔齐玉到时要是她赶不回来就去梁今昕家里,她都打好招呼了。 第220章 乔齐玉自然不想去,先别说市长家规矩忒多,他和梁今昕又不算熟,况且张家也没个同龄人,去那儿过年不如自己一个人在家。 乔香寒便想了想,又道:“那不然,你去岑司令家里?你和岑栋关系不是挺好的么。” “岑栋和他爸都没回来呢,”乔齐玉噘了噘嘴,“他也出差了。” “那总也要回来过年,”乔香寒有些抱歉地摸了摸弟弟的脑袋,“我尽量赶回来,你要是实在没地方去,去逢春院找韩老师也可以。” “那儿倒是不错,”乔齐玉眼睛一亮,“韩枫那家伙可好骗了。” “不许欺负人啊,”乔香寒伸出粉白修长的食指戳了戳他的脑袋,“记得给人家带些年货过去,不知道买什么就问下琴妈。” “知道了,快走吧。” 乔香寒走后第二天,乔齐玉便收拾出一堆崭新但闲置的东西,打算给逢春院带去,又找琴妈开了张单子,亲自去买了一堆年货,就等着过年那天去逢春院。 然而岑栋却在除夕前夜回来了,不过立刻被岑云带去梁公馆和梁四爷吃饭,一时 走不开,便给他打了个电话,得知乔香寒还没回,便邀请他到自己家去。 乔齐玉心里欢喜,嘴上却还傲娇:“我都准备好要去逢春院了,再说你家就你和你爸,一点不好玩,不去。” 岑栋道:“那我明天跟我爸吃了饭就去逢春院找你。” 乔齐玉嘴角都咧到太阳穴了,扬眉道:“找我干嘛?我很忙的。” 岑栋也笑:“忙着玩?” “要你管!” 有人来喊岑栋说岑云找,他道:“我得过去了,明天等着我。” “就不等你。”乔齐玉甜滋滋地说了一句,把电话挂了。 除夕那天,乔齐玉一到逢春院便盼着岑栋,可直到他和韩枫他们几个出门,岑栋才从家里脱身,堪堪赶上。 乔小少爷在人前不好显得太好说话,很是傲娇了一番才默认岑栋跟着,不过很快就原形毕露,在岑栋一路买买买的操作中早忘了自己之前还生着人家的气,兴致勃勃地玩了一个下午,还拉着岑栋在逢春院守岁。 等终于洗漱好躺到同一张床上,乔齐玉再也忍不住了,抱着岑栋睡还不够,等他呼吸平稳后鬼使神差去偷亲,结果不仅亲到了他的嘴,被还醒着的岑栋当场抓获,交换了他以为的第一个吻。 热闹的烟花和鞭炮声过去之后,蒲州城比往常的夜晚更加寂静。 两个人一开始都还有点浅尝辄止,带着点好奇和不知所措,可当感官被无边的黑暗和寂静放大,他们身体触碰到的是对方温热的体温,唇齿间是对方微微颤抖着的唇舌,鼻尖是对方清甜的呼吸,耳畔是让人面红耳赤的呼吸声和不明所以的轻哼…… 青春期本就容易躁动的身体和血液都沸腾起来,他们紧紧相拥着,无师自通又不知疲倦地品尝着初次心动的甜蜜和悸动。 岑栋很快有了反应,却狠狠地压抑着自己,也紧抱着乔齐玉不许他乱动,只是更忘情地吻着他。 毫无经验的乔齐玉像在花海中横冲直撞的小蜜蜂,被他亲得迷迷糊糊昏头转向,根本无力反抗什么,在绵长的初吻结束后便心满意足又疲惫地沉睡过去。 岑栋把人放平躺好,又吻了吻他光洁的额头,盖好被子后又把人抱进怀里,唇边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闭上了眼睛。 第110章 大年初一, 正准备吃早饭的岑司令看到儿子进饭厅来,随口问:“昨晚怎么没回来谁,去哪儿了?” “逢春院, ”岑栋坐下来, 端了一碗粥道,“和院里几个小孩守岁, 不小心睡着了。” “乔家那小子也在?”岑云又道,“听说乔香寒又出差去了。” “嗯。” “特地去陪他?你和他感情挺好的?” 岑栋喝粥的动作一顿,以为岑云看出点什么来,不着痕迹地把洒到手上的粥擦了, 淡声道:“还行。” 岑云突然笑了一声:“臭小子, 以为老子不知道呢,下了学就跟那小子混在一块, 没见你跟谁这么好过。” 岑栋心里砰砰直跳,然而脸上还是一脸淡然, 反倒探起他爸的口风来:“您打听这么多干什么, 不让交朋友?” “让,老子高兴还来不及呢!”岑云哈哈大笑,硬朗粗犷的脸上浮现几根不太明显的皱纹。 岑栋耳尖都红了:“您到底想说什么?” “小子, ”岑云顿了顿,突然说了句让岑栋震惊的话, “给你找个妈照顾咱们爷俩,省得以后谁都打着替我照顾儿子的名义往你怀里塞小姑娘,要不?” 岑栋微怔, 又道:“我都多大了, 用不着人照顾,是你自己想结婚了吧?” 不过这和乔齐玉有什么关系? “都有, 你妈都过了十多年了,我也一直到处在打仗,这蒲州乔家有个女人那劲儿劲儿的样子和你妈当年简直一模一样,”岑云垂着眼,自顾自地说着,“这么久了,我再娶媳妇儿你妈应该不会吃醋了吧?” “爸!”岑栋筷子上的包子都掉碗里了,震惊地看着他,“你看上乔香寒了?她、她是乔齐玉的……” “我知道她是他姐姐,也大不了你多少,”岑云以为他儿子纠结的是别的问题,宽慰道,“但没关系,等结婚后不要你喊她做妈,那小子要是强迫你喊舅舅,你就削他!” 第221章 “不行!”岑栋再也冷静不了,把筷子一拍,“我不同意!” “懂点事儿,还替你妈守着我呢,”岑云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脑袋,“臭小子,光疼你妈不疼你老子?” 岑栋咬着牙,垂着眸子死死瞪着桌面:“就是不行。” “怎么不行?”岑云也把碗往桌上一搁,皱起两道浓厚英气的眉毛,“老子都一把年纪了,要娶个老婆还得儿子同意?这家还轮不到你当!” “爸,”岑栋仰头,蹙着眉道,“你能不能娶别人?” “你以为娶老婆是买菜呢,”岑云曲起手指敲他的脑袋,“这个不行换下一个?” 岑栋见他爸态度坚决,想了想,又道:“你只是因为乔老板脾气像我妈才想娶她,又不是因为喜欢她,她不会答应的。” “喜不喜欢也得处了再说,我之前一直不得空,”岑云又笑起来,“这几天正好闲着,乔香寒也不用上班,我也学学他们年轻人约她出去看看电影,约约会,说不定人家就答应了呢?” 岑栋又着急起来:“我不答应,你不能娶她。” “你小子倔什么呢?平时也没看你对她有什么意见,人家多好一个女人,怎么没资格做你后妈了?” “不是……” “那你就给我闭嘴,”岑云嘿嘿一笑,又道,“要是她也对老子有意思,过了元宵节我就让梁小四帮我去说媒,你不许捣乱,给我老老实实等着她进门。” 说完,他起身哼着小曲溜达出去了。 岑栋早就无心吃饭,在饭厅呆呆坐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因为昨晚睡眠不足不知不觉又趴到桌上去了,可梦里全是他爸和乔香寒结婚的场景,吓得他又惊醒了过来,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挪到了房间里。 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爸娶乔香寒,不然他和乔齐玉就不仅仅只是都是男生那么简单了…… 不,他们都是男生已经很棘手了…… 还没来得及品味初恋的甜蜜的岑栋匆匆披了件衣服,起身冲出了房间。 梁今曦知道岑云枪不离手,就算在家每天也要练练准头,所以给他找的宅子有个很大的后院,将里头原有的假山搬走,改建成了一个靶场。 岑栋找来的时候,岑云正在练枪,见儿子过来,随手把刚刚换好弹夹的枪丢过去道:“醒了?练练,看看你在军校退步没有。” 岑栋接住枪,站到他旁边另一个位置上,戴上耳机举起枪,调整姿势后连着把弹夹里的子弹都打完了。 岑云举起望远镜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没偷懒,跟我比比?” “爸,”岑栋摘下耳机,“我有事要跟你说,你让人都走开。” 岑云眯了眯眼,示意左右的人都下去:“说。” 岑栋:“我有喜欢的人了。” “哟?”岑云一听,高兴地抬起大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长大了,是军校的女同学?” “不是,”岑栋深吸一口气,“是乔家的。” “乔家的……你他妈的也看上乔香寒了?”岑云眉毛一拧,随即骂道,“她大你十多岁,是你这个年纪该喜欢的人吗?外面那么多小姑娘你不喜欢,你跟你老子抢人?我……” “是乔齐玉,不是乔香寒。”岑栋说完便闭上眼睛,等待着岑云的雷霆之怒。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岑司令浑厚的笑声:“臭小子,为了不让我给你找个那么年轻的后妈,连这种谎话都编出来了?” 岑栋睁开眼,用他那双和他母亲一模一样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岑云:“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谎?” 岑云便不笑了,静静地看了儿子一会儿,突然抬起手给了他一个重重的耳光,打得岑栋嘴角立刻便破了,殷红的血从他唇角溢了出来。 “你他妈的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岑云压着怒火,低声喝道,“跪下,混账东西!” 岑栋的左脸上已经出现一个清晰的巴掌印,但他好像不知道疼似的,眼睛都没眨一下,跪下后依旧道:“我喜欢乔齐玉。” “他是个男的!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岑云咬着后槽牙,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往外挤,“带把的!跟他妈你一样带把的!” “我知道,”岑栋盯着地面,腰背挺得很直,声音依旧冷静,“爸,我没闹着玩。” “我倒希望你是闹着玩!”岑云气得胸膛起伏,闭了闭眼,道,“谁先开始的?是你带坏那个小崽子,还是他不学好先勾搭你?” “是我,”岑栋心里一紧,但他知道岑云的脾气,便接着说,“不过我还什么都没跟他说,也什么都没做,他什么都不知道。” “老子毙了你这个狗东西!”岑云大怒,拿起一旁的枪抵在他脑袋上,“你他妈的学什么不好,学人家喜欢男人?还他妈……你知道外面都怎么看同性恋的么?” “我没学,”岑栋的脑袋被他爸怒火之下没轻没重抵得往旁边一偏,但他继续道,“我是自然而然喜欢他的,反正你不能娶乔香寒。” “怎么的,我他妈还要跟乔香寒做亲家吗?是你嫁过去还是那小子嫁过来?”岑云见他这时候还惦记着这事,不由得更生气了,抬起手又想扇儿子巴掌,可始终狠不下心去,气得叉着腰在原地走了两三回,最后看见靶桩,提起岑栋就往那儿拿拖。 第222章 “老子今天就练你这小王八羔子!你什么时候改口,老子什么时候停!”他把岑栋五花大绑绑在靶桩上,走回打靶位重新举起枪。 小时候岑栋不听话,他又舍不得打,就老用这招吓他,每次枪一举起来,岑栋就老实了;后来再大一点,光举枪吓唬他已经不顶用了,岑云便随便朝旁边打几枪,也能吧孩子镇住。 不过自从岑栋自己也学会用枪,他就很少再吓他,而且这小子越大越懂事,既省心又出色,岑云本就爱子如命,哪还舍得这么绑他? 刚才把他往那儿带的时候,岑云惊讶地发现儿子已经比他还高,肩膀也宽,虽然才十九岁,可是已经很像一个男人了。如果他反抗,年过四十的岑司令觉得自己赤手空拳还真不一定打得过。 可岑栋却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老老实实地被他拎着领子着往靶桩那里走,绑他的时候也一动不动。 这么乖的孩子,怎么就非要和那梁小四一样走偏门? “认不认错?!”岑云举枪对着儿子,吼道,“改不改?”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和儿子那双带着钩子的倔强的眼睛。 “他妈的小畜生!”岑云怒道,扣动了扳机,见儿子依然不开口,气得又连开了好几枪。 岑栋闭着眼一动不动,子弹打在离他脑袋只有几寸之处的靶子上,在他的头周围形成一个环。 父子俩要是一个准头差一点,一个被吓得随便动一下都是血光之灾。 岑云的弹夹空了,也不忍心再打下去,甩下一句:“你给老子把你那点心思藏好,要是敢跟乔家那小子放半个字的屁,老子就把他也绑过来跟你一起练!你不怕死,老子看他怕不怕,不想他脑袋开花就给我好好在家呆着,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出门!” 说罢,他把枪重重地扔在地上,扭头要走。 “你别娶乔香寒!”岑栋终于又开了口。 “娶你妈娶!老子丢不起那个人,操!”岑云大骂着摔门走了。 第111章 家里出了这种事, 岑云自然没好意思再去招惹乔香寒,幸而还没有跟梁小四说过,除了岑栋, 谁也不知道他动过这种心思。 但是他了解岑栋的性子, 这小子是个认死理的,要是自己想不通, 简直软硬不吃,他担心他闹出什么事来,索性把他关在家里让他好好冷静冷静,怕他联系乔家那小子, 又把他那边的电话线都给罢了, 还派了两个兵看着,不许任何人帮他往外递消息。 岑云的兵都怕他, 从没见过他跟少爷发这么大火,哪敢违拗, 于是真把岑栋看得跟犯人似的, 别说往外递消息,恨不得蚊子都不让从他屋里往外飞,连柳芽结婚都没能去现场道贺。 逢春院都只当他和平时一样被岑云派出去出差了, 也没人打电话来问一句。 整整一个星期,岑栋都没能往乔齐玉那儿递一点消息。 不过乔齐玉虽然几乎每回都要岑栋先让步, 这一次见他一直没有动静,倒忍不住往岑家打过一次电话,还来找过他一次。只是岑栋的分机线被拔了, 下面人接到电话和看到他来都只说少爷不在。 从来没有对谁这么上赶着却被拒绝过的乔齐玉委屈极了, 除夕夜和岑栋挤在那张硬邦邦的小床上接吻时心里有多甜蜜,此时就有多痛苦。 那事又不是他一个人做的, 就算他喝多了不应该去撩拨人,就算岑栋后悔被他带歪了,就算他觉得两个男的接吻什么的让他难受、恶心……这些都是可以聊的,说开了也许就没事了,也许就可以和从前一样…… 实在聊不好,打一架都行,反正他也打不过那家伙,被他揍一顿就是。 就算揍完他,岑栋还是要跟他散伙,也算散了个明白。 如今这样算什么? 他在心里骂了岑栋好多次胆小鬼、孬种,亲一下怎么了,亲了很多下又怎么了?难道谁还少了块肉不成? 更叫他觉得难过和心酸的是,那天晚上岑栋后来明明比他还激动,到后面完全是他追着自己不放,愣是把他亲得浑身发软、力气全部被抽走,可是一清醒过来就这么讨厌被他,讨厌和他有过那么亲密的一个晚上吗? 只有他一个人其实心里很喜欢那种感觉吗,只有他一个人不后悔,只有他一个人不觉得那是错误吗…… 乔齐玉心里有气,所以当林幼娜又来问他要不要出国留学的时候,他张口便说要去,还跟姐姐说了。乔香寒本就想让他出去看看,自然欣然应允,立刻就着手去办,等岑栋解了禁足给他打电话时,报名表已经递了出去。 乔齐玉一肚子都是气,握着话筒不肯说话。 岑栋自然知道他为什么,低声道:“还在气我?” “你不是躲着我,不想理我吗?还给我打电话干什么?”乔齐玉一听到他的声音便喉咙发酸,本来很生气的两句质问出口的时候已经染上了不易察觉的哭腔。 “不是躲你,”岑栋解释道,“之前被我爸关了起来,电话线也被拔了。” “关你?”乔齐玉纳闷,“你爸不是最疼你么,关你干什么?” “惹他生气了,”岑栋道,“我有话要跟你说,不过马上要出趟差,等回来找你。” “你不是才出来,怎么又要走…干什么去?” “现在不能说。” 乔齐玉撇了撇嘴,知道现在不是闹的时候,便道:“我也有话要跟你当面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第223章 “过几天。” “具体几天嘛?” “五天左右。” 乔齐玉的嘴撅的老高:“这么久啊?” “我尽量早点回,你要是无聊可以去我书房玩模型。” “谁要去啊,”乔齐玉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你又不在家,等你回来再找我吧。” 岑栋马上就得动身,没说几句就把电话挂了。不过尽管就说了几句话,乔齐玉原先的那许多委屈却一扫而空,对两人的再见面又期待起来。 三天后,乔小少爷实在等得心急,拿着玻璃柜的钥匙真跑岑家去了。 看不到人,在属于他的空间呆一呆总是好的。 乔齐玉在书房胡乱地摆弄了一会儿模型,又翻了几本书,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加之这几天都没睡好,困劲儿也上来了,便干脆丢开书本,趴在沙发上想补一会觉,想了想,又跑到了岑栋的房间。 不过上回他的鞋子把人的床弄脏了,这次特地先好好地洗漱了一番,才干干净净地爬上去盖上了被子。不知是真的太困,还是因为这床舒服,乔齐玉很快就睡熟了。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做梦都在跟看不清脸的人打架,乔齐玉猛地惊醒,盯着天花板看了半天,好一会儿才听出浴室有声响。 是谁?! 他惊出一身冷汗,立刻起身轻手轻脚下了床,左右看了看,蹑手蹑脚去书房的高尔夫球袋里抽出一根杆子拿在手里,这才又颠着脚往浴室走去,准备等那贼人一出来就给他一下,砸他一个脑袋开花! 时间像停滞了一般。 乔齐玉手心都是汗,脑子里面都是各种袭击的计划,压根就没听出来浴室里是什么声音,就在他等不及,打算直接推门冲进去时,浴室门开了。 岑栋刚一开门便感到一阵带着声音的风快速朝他袭来,立刻闪身一偏,抬手抓住了偷袭者的武器,另一只手已经朝对方的脖子掐去,看清乔齐玉的脸又连忙收了招。 “岑栋!”乔齐玉又惊又喜,松了手就往人身上扑。 岑栋把杆子一扔,双手抱住了他。 “你不是明天才回来么?”乔齐玉把脸埋在岑栋脖子上,感受着他温暖的体温,觉得很想哭。 有时候什么都不用说,只需要知道对方还愿意拥抱自己,什么委屈好像马上都散掉。 “事情办得差不多,怕你等久就赶回来了,”岑栋道,“听说你要出国留学?” “还不是被你气的,”乔齐玉哼了一声,又道,“我姐也希望我出去看看,反正也没有很久……” 话一出口,又觉得太久,不由抱紧了岑栋,把腿盘到他腰上,拧着眉道:“干嘛,我要出国还得你同意啊?” “自然不用,可是,”岑栋顺着他盘在自己身上的腿摸到他没穿鞋,脚丫子冻得冰凉,便用手捂住,“我们也见不到了。” 乔齐玉心里早就后悔,可想想又赌气道:“你不知道去找我吗?再说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他虽然任性,却也不是完全不懂事,乔香寒想在欧洲开分公司不是一两天了,需要帮手,他要是能在那边,自然是最好的。 父母去世后乔家就落入二姨太和她儿子手里,年仅十八岁的姐姐差点被卖给一个四十多岁的淫棍做小老婆。她和乔家断了亲、孑然一身地离开西江,来到蒲州后凭自己单薄的身躯创建了香玉,堪堪站稳脚跟便又想办法将受尽虐待的他从乔家接了出来,此后姐弟俩相依为伴。 那之后,姐姐没让他受过半点委屈,还被人暗地里各种嘲讽和诽谤,不是说她爬达官显贵和洋人的床,就说她其实是乔齐玉的生母,年少时做了丢脸的事才被乔家赶出来,至今就没有谈婚论嫁。 如今他长大了,自然要为姐姐和香玉出力,这留学虽然有一部分是因为和岑栋赌气,大体上却是早就想好了的,再舍不得也得去。 “好,我去找你,”岑栋轻笑,抱着他转身走到床边想把他放下,可他死活不撒手,便只好就这么抱着他坐在床沿上,又笑道,“刚才还想一杆子打死我,现在又这么粘人。” 乔齐玉脸热,闷声闷气地说:“我哪知道是你啊?刚才正好做了噩梦,还以为有坏人进来了。” “真遇到坏人你也该赶紧偷偷溜走,”岑栋更想笑了,拍了拍他单薄的背道,“就你这小身板,还想着当英雄抓贼?你打得过谁?” “打不过也要打,要真是坏人潜进来,肯定是想对你不利,”乔齐玉终于抬起了头,理所当然地说,“万一他在你这儿埋炸弹怎么办?我总不能由着他害你,只顾自己逃命。” 话刚说完,乔齐玉就感觉自己像一颗被塞进榨汁器里的橙子,浑身都被勒紧,胸腔被挤压得发疼。岑栋的力气太大,这样他身上又要青,连忙拍着他的手臂道:“疼,快放开我。” “不放,”岑栋已经忍得很辛苦才没直接亲上去,闻言只是松了松力气,道,“我刚才进门发现你在,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 “我在想,要是我每天回来的时候,”岑栋直直地看着乔齐玉,“你都在就好了。” 乔齐玉被他看得心怦怦直跳,惊觉现在的姿势有些过于暧昧,慌忙挣扎着从他身上下来,钻进被子里,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昨晚没睡好,要再睡一会。” 第224章 岑栋好一会儿没回话,乔齐玉心里着急,又翻身去看,正对上他别有深意的目光,脸上立刻又着了火,把头都缩进了被子里。 “我也一晚上都在赶路,得补一觉,可你把我的床占了,”岑栋抱着手臂站在床前,问,“我睡哪儿?” 蚊子声一样大的话从被子里钻出来:“不是还有一间房么?” “好,我把沾了血的衣服处理一下就去。” “你受伤了?!”乔齐玉立马掀开被子爬过去拉开岑栋的睡衣,想要看看他伤在哪。 “没有,骗你的。”岑栋勾唇,握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动。 “骗人,你刚才在浴室处理伤口?”乔齐玉挣扎着焦急地说,“快让我看看。” 岑栋见他不依不饶,只好放开了手。 乔齐玉拉开他浴袍的带子,撩开衣襟,露出一副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修长身体:宽肩窄腰,骨架匀称,肌肉不算夸张但线条流畅,而且岑栋皮肤很好,光滑的皮肤表面好像罩着一层薄薄的光晕。 不对,怎么会有光晕? 乔齐玉红着脸闭眼摇了摇头,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岑栋这一次确实没有受伤,可身体上早有大大小小好几道疤痕,乔齐玉伸出手指一一摸过,问还疼不疼。 “早就好了,”岑栋摇头,见他刚才还一副又不好意思又想看的样子,这会儿眼圈却红了,捏了捏他的腮帮子道,“这也要哭,是不是男子汉?” “谁叫你骗我?就你这样的是男子汉,行了吧?”乔齐玉甩开他的手,重新爬回被窝里用后脑勺对着人。 “好好睡。”岑栋撸了一把他的头发,转身准备去客房。 乔齐玉依旧背对着他,却反手掀开自己身侧的被子拍了拍床,道:“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大方,这床我也睡不满,就分你一半,反正又不是没一起睡……” 他的声音小了下去,脖子和耳朵红得不像话,显然是想起了什么。 岑栋笑了一声,乔齐玉又想炸毛,却感觉到旁边的床垫陷了下去,身后也多了一个人的呼吸。 岑栋睡上来了。 这房间虽然比逢春院的房间要大很多,可是别无他人,也再没有韩枫有节奏的呼吸声。 乔齐玉早就睡意全无,这会儿眼睛更是瞪得老大,心跳得跟打鼓似的,没话找话道:“你出差去做什么,现在能说吗?” “我爸弄了架运军火的飞机,半道上让土匪给截胡了,让我去要回来。” “飞机不是在天上飞着么,怎么还能让土匪给劫走?” “碰巧出了点故障迫降在他们山头不远处,两个驾驶员都被杀了,不然我还能再早点回来。” 乔齐玉转过身看着他,不解道:“你在军校不是学过开飞机吗?你开回来不就得了。” “我学的是小型战斗机,这是运货的大飞机,要两个人同时操纵,”岑栋道,“我一个人要没开好,指不定又掉到哪个土匪窝里去。” “哦,”乔齐玉点了点头,又问,“土匪抢了东西还能还给你呢?” “当然不能。”岑栋笑了,要这么讲道理,就不叫土匪了。 “那你怎么要回来的?” “我把他们老巢端了,就要回来了。” “真的?”乔齐玉彻底来精神了,“怎么端的?” 岑栋便略去那些不太适合讲给乔齐玉听的片段,大概给他讲了讲,等停下的时候,乔齐玉已经自动蹭到离他很近的地方,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脸崇拜地看着他了。 岑栋忍着某种冲动,问:“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乔齐玉这才想起自己应该先摆出一个生气的样子,连忙转身背对着他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不想理你。” 都已经挨着说了半天话才说不理人,显然是撒娇的话,岑栋抬手揉了揉他滚圆的后脑勺,又道了一回歉:“是我不对,让你心情不好。” “何止心情不好,”乔齐玉瓮声瓮气道,“我都快被你气出病来了。” 岑栋勾住他细瘦的腰将他扳过来,乔齐玉立刻就抱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肩上,简直委屈得要哭出来了。岑栋伸手轻抚他的背,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起。 乔齐玉仰脸看着他,眼里亮晶晶的。 饱满的唇近在咫尺,岑栋呼吸一沉,缓缓地低下头去。 第112章 帅气英俊的五官逐渐在眼前放大, 乔齐玉不敢再看岑栋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紧张到后背发凉,想去关灯却想起这是白天, 压根就没开灯, 只好自己把眼睛闭上,而后便感觉到岑栋吻了上来, 微凉的唇很轻地贴在他微微颤抖的唇上,慢慢地化开一个甜而蜜的吻。 他好像亲了好久,又好像只亲了一瞬。 乔齐玉脑袋缺氧,早已不能思考, 放在岑栋胸前的手将他的睡衣抓成一团却浑然不觉, 浑身既僵硬又无力,所有的感官都涌到了嘴上, 只有震耳欲聋的心跳打得胸腔咚咚作响。 蒲州城凛冬严寒,十八岁的乔齐玉却在此刻尝到了春天的味道。 “傻瓜, 要呼吸。”岑栋离开一点, 声音轻到好像乔齐玉已经化成了一缕青烟,风一吹就会散掉。 乔齐玉这才大口大口地吸气,又后知后觉地觉得丢脸, 红着耳朵把脸埋进岑栋怀里,别看乔少爷平时一副胆大包天又蛮横骄纵的样子, 这种时候却意外纯情和羞赧。 第225章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不能让岑栋就这么占了上风,于是又仰起头攀着他的肩膀亲了回去, 想起那天晚上那些模糊又清晰的记忆, 心里发痒,小狗似的又舔又咬。 岑栋翻身把他压住, 捏着他的下巴说:“知道你在干什么么?” 乔齐玉抬起脖子又啄了他一口,舔了舔唇角:“亲你啊。” “为什么亲我?”岑栋又问,“你今天可没喝酒。” 乔齐玉的智商此时却又难得回笼了:“今天是你先亲我的,那你为什么亲我?” 岑栋勾唇:“你知道我爸为什么把我关起来么?” “狡猾的家伙,”乔齐玉不依,翻身趴到他身上,用手垫着下巴不依不挠道,“你先回答上一个问题。” 岑栋自下而上看着他,一向带着钩子的眼睛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居然有些纯情,他扶着乔齐玉的腰,低低道:“因为我跟他说我喜欢你。” 乔齐玉一滞,立刻就要从他身上滚下去,却被他扣住了腰,顿时便像蛇一样扭了起来:“放开我,让我下去!” “让你下去躲进被子里,当鸵鸟?”岑栋光用手制不住他,又怕用太大力气伤着人,便翻身将两人的位置换了个个,将他罩在自己怀里。 乔齐玉双手捂着自己的脸,耳朵红得像要滴血似的,连手背和都泛着粉,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横冲直撞的,心跳也乱了,浑身都像炸了毛似的,碰到床单的身体部位都难受起来,被岑栋碰到的地方更是感觉要化掉了。 岑栋把他的手拿开,见他满脸通红,眼皮颤动,不敢看他,觉得可爱,忍不住又俯身吻下去。 乔齐玉捂住他的嘴:“你……你说喜欢我,是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意思?”岑栋反问,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乔齐玉被他看得口渴,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唇角。 湿润的舌尖带着点点水润的光泽,在微启的粉唇一角轻轻露了个头就立刻躲了回去,乔齐玉自然不懂怎么挑逗人,可这无意间的动作却让岑栋立刻又失去自控力,不管不顾地低头追逐那点殷红去了。 很快,房间里的呼吸声重了起来,血气方刚的少年人身上好像带着火种,很快就把自己和对方烧着了。 和那天深夜酒后的犯困和乏力相比,这一回的感官无比清晰,仿佛连血液在身体里流动的声音都能听见,又仿佛只能听见他和岑栋节奏混乱的呼吸声…… “你、你先下去……”感受到岑栋的反应,乔齐玉一惊,突然有点害怕起来,推开他支吾道,“你、你硌着我了。” 岑栋一怔,立刻退开了。 乔齐玉面红耳赤地用被子裹紧自己,像毛毛虫一样挤到一边,平复着自己那乱跳的小心脏。 除夕那天他喝多了,又太困,对岑栋的情况也模模糊糊的,现下突然清晰地感知到,简直是魂飞魄散,方寸大乱,心里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睡过来一点。”岑栋见他都快滚到床下去了,便往他那边挪了挪,伸手想把他拉回来一点。 “不用!你别过来!”乔齐玉连忙往床沿那边去,一不小心就掉了下去,幸好有被子垫着,这才没有摔疼。 “没事吧?”岑栋连忙下床去扶他。 乔齐玉摇头,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一抬眼看到岑栋的脸,一时间又糗又慌乱,拿过自己的外套就想往外跑。 “等等,”岑栋拉住他,蹙着眉道,“吓到你了?” “我先回去了……”乔齐玉吞咽了一下,眼睛不敢看他,颤着睫毛小声说完,连衣服都来不及穿,胡乱套了件毛衣,抱着外套就跑。 “小玉!”岑栋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别怕,我不会强迫你……” 乔齐玉心里乱极了,在这之前他迷迷糊糊感觉自己对岑栋肯定是不一样的,却没有、或者说没敢往这方面想过,一回头瞥到岑栋还没消下去的身体,立刻又慌乱起来,皱着眉甩开他:“放开我!” 岑栋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眉头重重地皱了起来。 岑云得知儿子一回来就把乔家那小子给招来了,气得又臭骂了他一顿。岑栋却一心惦记着乔齐玉走之前的反应,蹙着好看的眉垂着眼自顾自地琢磨,压根没心思管他老子的咆哮。岑司令见儿子依旧油盐不进,又把人关了起来。 岑栋这次倒是留了一手,早就交代跟自己关系好的亲卫兵给乔齐玉递了个信。 乔齐玉心里乱七八糟的,上次本来想好要说的话也被打乱,现下一时也不知该回什么好,又不方便让别人带话,只得什么都没说。 岑栋在家等了好几天也没等到乔齐玉的回信,心里更着急了。 元宵那天,才出院没几天的梁今曦到岑家来看岑云父子,岑云不好还将儿子关着,只得把人放了出来和梁四爷一起吃饭,谁知一扭头,这臭小子又跑不见了。 “准是又找乔家那小子去了,这小兔崽子,”梁今曦重伤初愈还不能喝酒,但岑云依旧喝得有点多,把烦了大半个月的心事和小老弟说了个干净,摇着头道,“我他妈好好一个儿子,怎么变成这样?” 这种事梁今曦也没有立场劝,毕竟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和韩墨骁的事,岑云也知道,虽然没说过什么,可也只是没表态、不干涉,并不代表他支持,或许岑司令和二姐的想法一样,不管在外面玩得怎么花,家里还是得要有个正妻才能名正言顺。 第226章 如今才十九岁的儿子情窦初开,看上的却偏偏也是个小子,关了两回都不肯回头,看样子铁了心要走这条路,叫岑司令怎么能不忧心。 “大哥,”梁今曦想了想,从怀里拿出一个黑色的药瓶子放在桌上,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不是你老吃的进口维生素么?”岑云笑了一声,“小里小气,连哥哥我也不肯给点。” “当然不能给你,”梁今曦勾着唇,眼里却没有一点温度,“因为这药,说是治同性恋的。” 岑云笑容一滞。 “这……”他皱了皱眉,“这玩意儿还能治呢?” “你说呢?”梁今曦冷哼,“我吃了这么些年,一点用也没有。” 岑云把瓶子拿起来倒了一颗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有些不确定地说:“可能是药的问题,不然再换个法子试试?” 梁今曦又笑了,而后把他那几年接受过的所有“治疗”都跟岑云讲了一遍。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岑云自然知道那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大手往桌子上重重一拍,吧酒杯都拍倒了,怒道:“妈的,都说老子脾气爆,可我揍我儿子一顿比自己挨了枪子儿还难受!这梁二妞可真是个狠娘们,你可是她一手带大的亲弟弟!” “我说这些是不想你再折磨人,”梁今曦淡淡道,“小栋的脾气你也知道,他想要什么,得自己想清楚,否则打死他也没用;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儿子,你也要想清楚。我二姐一门心思拆散我和韩院长,我和她是回不到过去了,但她还有别的兄弟姐妹,有自己的丈夫孩子,小栋要是和你离了心,你可真就孤家寡人了。” 岑云长久地沉默着,末了才又倒了一杯酒一口闷了,趴在桌上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要是真的走上这条路,我以后下去了怎么跟你嫂子交代?” 这男人是个标准的糙汉子,常年不是在行军打仗就是在剿匪,身边全是臭烘烘的男人和草莽匪寇,他自己也是三大五粗、脾气火爆、满嘴脏话,走路都带着火药味,若说他有那么一丁点温柔,大概全给了他那早死的老婆,老婆死后,尽管方式不大一样,可这点温柔又都给了唯一的儿子。 那天在林家说要是他儿子要天上的月亮,他岑云也得去给他摘下来还真不是吹牛,可他没有想到,他儿子要的不是月亮,是一个跟他一样带把的男孩子。 听他说出这句话,梁今曦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见他闭着眼趴着,像是睡着了,便拍拍他的肩告了辞。 岑栋偷偷给乔家打电话得知乔齐玉去了逢春院,便趁他爸和梁四爷喝酒喝得正开心也跑韩院长那儿去了。 可惜乔齐玉喝得烂醉如泥,嘴里还迷迷糊糊在骂他。岑栋先喂了醒酒汤把人哄睡了,转头去找韩墨骁聊天,聊到一半被梁四爷生生打断,又没有合理的理由再留下来睡一晚,只得先回家。 不过和韩院长聊天也不是没有收获,只是事情比岑栋想的要复杂许多。 他已经心动,乔齐玉对他却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想到他那天的惊慌失措和后来的杳无音信,原本觉得他对自己也有一样心思的岑栋又不确定了。 乔齐玉会不会只是因为好奇,又和他关系最好,才稀里糊涂地跟他做了那些事,实际上对他并不是那种喜欢? 否则也不会在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后吓成那样,刚才醉着也还一直在骂他…… 况且,正如韩院长说的那样,就算乔齐玉对他也是那种喜欢,他们也很难在一起。 他原先以为熬过他爸那一关就行了,其他的人和事他都可以不在乎,要是他爸那关过不了,他甚至可以狠狠心和乔齐玉出国去,再也不回来。 可乔齐玉那么娇贵的一个小少爷,众星捧月惯了,为了跟他在一起众叛亲离,被人非议、歧视、谩骂……他受得了吗? 就算他受得了,他还会开心吗,能幸福吗…… 岑栋满怀心事地回到家,看到还趴在桌上喝闷酒的岑云,走过去把他的杯子夺了将人扶起来往外走。 浓重的酒味让他皱起眉:“喝这么多,你以为你还二十岁?” “臭小子……”岑云已经醉了,走得歪七扭八,身体大半重量都压在儿子身上,打着酒嗝继续骂人,“你还知道……回来,嗝,是不是又去……找乔家那小子了?嗝!” 岑栋懒得跟醉鬼说话,把父亲扶到卧室放在床上,脱了外套和鞋子,又拉好被子盖了。 没一会儿,岑云便呼呼大睡起来,时不时还说两句梦话。 岑栋见他没有要吐的迹象,便起身想要出门,却听得他嘟囔道:“小月…我把儿子养歪了……小月,我对不住你…说好,带他和儿媳妇去给你…看…” 小月是岑栋母亲的小名,她还在世的时候,岑云总是这么叫他,那时候岑栋还在学说话,听老子这么叫,时不时也对着他妈喊“小月”,气得岑云抬起大手在他屁股上就是一巴掌,笑骂:“臭小子,小月也是你叫的?这是我媳妇儿!等你长大了,找你自己的月亮去!” “……”岑栋狠狠皱了皱眉,转身出去了。 第113章 第二天, 岑云动身回军区,怕岑栋留在蒲州要闹出什么事来,便想将他也带上。岑栋正等着他爸离开, 他好去问清楚乔齐玉到底怎么想, 自然是不肯的。 第227章 岑云便将梁四爷受过的那些“治疗”跟岑栋说了一遍,见他脸色难看, 又道:“你老子我也不是那种老古板,非要把你掰成个三四五六,不会对你那样,否则你妈也要爬起来把我带走。” “那您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岑栋别开眼, “不就是想吓我。” “枪子儿都吓不到你这兔崽子, 我他妈犯得着再跟你废话这些?”岑云嘴角一抽,又想揍人, 可到底忍住了,憋了两口气换了个角度劝道, “你想想, 那乔香寒是梁今昕的好朋友兼合伙人,肯定臭味相投。她对付不了你,难道还对付不了乔齐玉?那小子细皮嫩肉的, 要是真被拉去治疗,受得住那些折磨?你可别害了他。” 岑栋一愣, 继而露出惊恐的神色来。 如果有人要将那些酷刑用在乔齐玉身上,那他宁愿他们只是好朋友,什么都没做过, 宁愿乔齐玉对他一点别的心思都没有…… 年仅十九岁的男孩子几乎什么都不怕, 却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了什么叫软肋。 他可以什么都不好,那个人却要什么都好。 岑云见这招有效, 又道:“听说乔香寒已经给他办了出国留学,趁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你也别再去招惹人家,带坏了人家好好一个孩子,再耽误人一辈子。” 岑栋皱起英气的眉毛:“和我在一起就是耽误他一辈子?” “你说呢?跟了你他能有什么好下场?今昕那死丫头到现在还咬着你小四叔不放,就算她放手,他和那韩墨骁又能正大光明了?”岑云拍了拍儿子的肩,语重心长道,“你们都还小,以后有大好前程,别拘泥于眼前,兴许你就是一时犯浑,过阵子就忘了,谁年轻的时候没胡闹过?你这是没遇到喜欢的女人,等遇到了自然就不想别的了。” 岑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知道了。” 可是喜欢的人要是能说忘就忘,他爸这么多年为什么又还要惦记着他的小月,连想娶乔香寒也是因为他和小月像? “别胡思乱想,”岑云戴上军帽,拍了下儿子的后脑勺,“跟我回军区呆一段时间冷静冷静,不许再去找他。” 岑栋垂下眼沉默了一会儿,点头应下了。 乔齐玉酒醒后听说岑栋昨晚来找过他,还给他喂了醒酒汤,马上就跑到韩院长的书房抓起电话给他回了过去,可是岑栋这个时辰已经出了蒲州城,快到军区,自然是不在家的。 “他……”乔齐玉紧紧握着话筒,红着眼眶问,“他有什么话留给我吗?” “有,”接电话的卫兵道,“少爷说他这次许久都不回来,让您别等他。” “……知道了,谢谢。” 一周后,乔齐玉收到了岑栋的信。 没有人知道那信里说了什么,但乔齐玉肉眼可见地消沉下去,天天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说是马上要出国了,要多陪陪姐姐,只要乔香寒在家就粘着她。 “最近有点反常啊你,”乔香寒笑着扣了扣弟弟光洁的额头,“多大了还这么粘人,害不害臊。” 乔齐玉不听,依旧坐在地毯上,趴在姐姐大腿上枕着,闭着眼道:“你就嫌弃我吧,等我走了别又给我打电话说家里冷清。” “冷清那是肯定的,可你迟早要长大,我还能一辈子拘着你不成?”给乔齐玉申请的几所学校录取有了回复,乔香寒正一一看着这些回函。 “那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以后不能再以身犯险”乔齐玉仰头看着姐姐,“上次差点就被人欺负了,幸好梁四爷的人去得快。” “知道了,”乔香寒把手里的文件递给他,“我选了两所还不错的,你看看想去哪里?” 乔齐玉接过来看了一眼,指着其中一所道:“这个。” “你不是跟林幼娜约好要一块去留学么,”乔香寒好奇道,“怎么不选她要读的学校?” “谁跟她约好了,我只是说我也要去留学,又没说要跟她一起,”乔齐玉蹙了蹙眉,“我早就跟她说清楚了,姐你以后别把我跟她扯一块。” 乔香寒美眸微微眯起,低声八卦道:“你真不喜欢她?” “你看我像喜欢她的样子吗?”乔齐玉没好气地皱了皱鼻子,“林家也看不上咱们,你就别白费力气了。” “听谁胡说八道呢,姐姐再无能也不会把你卖了,”乔香寒笑骂,接过他手里的文件弹了弹,“既然这样,咱们就去这里。不过这所学校很老了,住宿条件好像不太好,要不要给你在旁边找个好点的公寓?” “小看谁啊?别人能住我一样能。” “真的?英国很冷的哦,这宿舍取暖设施极其落后,冬天零下……” “公寓!给我找个暖和点的公寓!” …… 岑栋一直在军区没有回来,乔齐玉也不再去打听他的消息,反倒催着乔香寒帮他早点把出国手续办好,公寓一租好就吵着要走,让乔香寒给他买了最快的船票。 “前几天还说舍不得我,这会子又着急要走了,”乔香寒一边给他收拾行李,提醒道,“记得去跟你的同学和朋友好好道个别,暑假要是不想回来就去周边国家玩玩,我过两个月就要去选品,到时候去看你。” “知道了,”乔齐玉恹恹地回答了,突然问,“姐,韩院长和梁四爷真的是那种关系?他们相互喜欢吗?” 关于韩院长和梁四爷的事,他隐约知道一点,却不确定,也不好开诚布公和谁讨论,毕竟不是什么好拿在明面上讲的东西,之前从来没有这么直接地问过乔香寒。 第228章 他和岑栋倒是无话不谈,但两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也没聊过这件事。 乔齐玉以前只知道岑栋在他心里和别的朋友不一样,但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既没有开窍,也没有那种能坦然面对自己和别人都不一样的属性,想了很久都没想通对岑栋是什么感情,同时也担心岑栋只把他当朋友,不敢深入聊起这种有点禁忌的话题。 如今却不一样,他俩亲都亲过好几回了,要说他对岑栋只是朋友也有点说不过去,可当岑栋真的说喜欢他,身体的反应也表明了这是种什么样的喜欢时,他却又害怕又慌乱地逃走了。 他似乎一直追寻着一种确定,可当这种确定明晰起来时,又因它的危险和禁忌让人感到害怕。 等他想明白了,想要回应的时候,岑栋那个胆小鬼却退缩了。 他跟着他爸跑到军区躲起来不见他,给他写信否认了之前的一切,叫他不要胡思乱想、别把那些闹着玩的事情当真,说他们以后还是朋友,还祝他在欧洲求学顺利,客套地约他回国再聚。 满纸胡言。 和岑栋认识不算久,可他绝对不是一个会用这种事闹着玩的性子。 用这么拙劣的谎话骗他,要不就是怕了,要么就是没那么喜欢他,后悔了,担心他缠着。 笑死人了,谁要缠着那个胆小鬼! 乔齐玉流着泪把信撕掉,转头便烧了,一门心思想出国,和某人再也不见。 “你问这个干什么?”乔香寒看了弟弟一眼,见他眉头微蹙,以为他对此有什么偏见,便道,“是不是都和你没关系,不许去韩老师那里胡说,人家没妨碍任何人。” “我是那种人吗,关心关心韩老师还不行啊?”乔齐玉凑近一点,小声道,“你跟我说说嘛,他真的喜欢梁四爷?” “那你不许出去乱说。” “我保证保密!” 乔香寒无奈地刮了弟弟一眼,微微叹了口气道:“我瞧着他们俩都有那个意思,可是你今昕姐的性子你也知道,她不同意,何况梁家那样的高门望族,四爷作为当家人,肯定不能和一个男人在一块,否则要成笑话了。” “那韩老师怎么办?”乔齐玉皱着鼻子道,“他不想跟四爷在一起么?” “阻力太大了,”乔香寒摇摇头,“上回他问我香玉在欧洲开分公司的事,看样子也是不想留在这里,想出去透透气吧。说起来他以前也在英国读书,要是去欧洲的话估计也在英国,你们在那边还能有个照应。” 乔齐玉垂下眼没没说话,下午去和同学们道了别,回来便把自己的房间几乎搬了个空,隔天又去给逢春院几个孩子都买了礼物,和自己的东西一块拖过去分给了韩枫他们。 韩墨骁见他这么快就要走,不放心地问他和岑栋怎么样了。 他问韩老师想不想跟梁四爷在一起,韩老师说想,但不是想就能如愿,乔齐玉便放心了。 梁四爷和岑栋那个胆小鬼不一样,只要韩老师一心想和他在一起,四爷劈除万难也会让韩老师如愿。 岑栋在担心什么,乔齐玉心里也不是不清楚,无非就是家里不同意、外面的人不理解、歧视罢了。 可是这家伙却什么都不跟他商量,直接全盘否定他们之间所有的事,简直就是个懦夫! 他不许逢春院的人像岑栋透露自己登船的时间,也没往岑家再打电话,让人把岑栋送给他的那把高仿模型枪还了回去。 谁要跟你当朋友? 后悔去吧,混蛋! 离开的那天下着雨,乔齐玉和林幼娜等几个同学约了一块从淮海坐船走,大家一见面就叽叽喳喳地聊着自己带去欧洲的东西和各自学校的事,倒也不算太难过。 逢春院除了韩院长要留下来照顾彤彤,其他人都很讲义气地跑了这么远去送他。 乔香寒极少哭,路上也只是嘱咐他过去之后多注意安全、注意身体,可自他登船便开始泪眼婆娑,船一离岸便哭着要他保重,白净的小脸在寒风中冻得煞白,眼睛鼻子却哭得通红。 乔齐玉便也难过起来,丢下伞奋力地朝岸边挥手,哭着让姐姐和韩枫他们回去。几个同学也都和他一样,趴在栏杆上和来送行的家人道别。 突然,送行的人群边缘一个没有打伞的身影跃入眼帘,颀长的身材,穿着军装、戴着军帽,因为离得有些远又下雨,看不太清面孔。 那人一动不动,衣服和帽子都被雨水淋了个透,面朝轮船开走的方向站着,不知站了多久。 乔齐玉知道那是岑栋,他张了张嘴,又别过脸,只对着这边送行的人挥手道别,没再看岑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