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楼同人] 世间再无李莲花》 第1章 [bl同人] 《(莲花楼同人)莲花楼:世间再无李莲花/莲花楼:十年生死不思量》作者:程许舟【完结+番外】 简介: 李莲花回到十年前,遇到李相夷,彻底改变曾经过往的故事。 以李莲花这十年的江湖阅历,凭借一己之力,足够将一切扼杀在未发生之前。角色性格尽量不崩坏,圆自己一个遗憾。 第1章 回到十年前 - 世间降下来一束光,就会照亮一片黑暗。 李莲花做了一场梦,梦中四顾门前人流熙攘,往来客络绎不绝,一如十年前。 “要说起这四顾门门主李相夷,那可是中原武林最大的传奇。 他十五岁战胜血域天魔,十七岁创立四顾门,年仅二十岁,便一统江湖!” “有他带领四顾门这支正义之师,如今的江湖不知少了多少血雨腥风!” 街头的江湖人士侃侃而谈,满目的钦佩。 李莲花恍若未闻,驻足在门前。 他仰头望了半炷香的牌匾,始终没有迈步进去。 就连在梦里,他都没有踏足昔日四顾门的勇气。 直到一道人影负气快步走来,撞过他的肩膀。 青年眉目英朗,眼眶赤红,满眼的戾气。 惊鸿一瞥擦肩,李莲花的瞳孔却是骤然一缩, 脚下不稳踉跄退了半步,他错愕的回头看向那人离开的背影。 那是…… “单孤刀?” 不,不对,那是年轻时候单孤刀…… “这位先生,你没事吧?” 温和的女声在身边响起,是他沉封记忆中,最熟悉的声音。 他回过身,心头重重一震。 是阿娩,少年时的阿娩…… 她一如当年,一袭白衣温婉毓秀,眉目间俱是忧思。 见他不说话,乔婉娩又轻声唤他,“先生?” 李莲花按下心中澎湃的思绪,面上毫无波澜,朝她微微点头。 “乔女侠,在下李莲花,敬仰四顾门门主风采已久,不知可否为在下引荐一二。” 若当真如他所想,这门中……会有另一个自己。 乔婉娩颔首,目光有些担忧的往单孤刀离开的方向瞥了一眼,侧身将他迎进去。 “先生请进。” “还没请教,先生来自何门何派?” “无门无派,一介江湖游医。”说着,李莲花随她迈入门槛。 踏入四顾门的那一瞬间,一道阳光清晰的照在他脸上,有些晃眼。 这一瞬间,李莲花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他跨越了十年,回到了单孤刀与李相夷发生争执的那一天。 广袖中的手攥紧又放松,乔婉娩领着他一路直入内厅。 四顾门内一切如常,仿佛是再平静不过的一日,四周的景与人,无一不是李莲花最熟悉,也最陌生的。 一身红衣的李相夷推门出来,正好对上庭院中的两人。 他的目光隔空与乔婉娩身边的李莲花对上,一时之间,二人都短暂的有些愣神。 乔婉娩适时开口,“门主,这位李先生来门中寻你,我便将他带进来了。” 李莲花率先回神,朝李相夷拱手行了个江湖礼。 “在下江湖游医李莲花,见过李门主。” 李相夷迈步下了石阶,停在了李莲花面前。 “李先生不必拘礼,请。” 他侧身领路,往庭院下的石桌走去。 一边的乔婉娩道,“门主,李先生,你们聊,我去让人备些热茶来。” “有劳乔女侠。” 李莲花道过谢,目送她离开,这才跟着李相夷走向石桌边。 桌子是十年前的桌子,李相夷也是十年前的李相夷。 李莲花坐在他对面,没有说话,自发的翻开一个倒扣的茶杯,为自己斟了半杯凉茶。 李相夷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过他,眉锋微敛,心中生出几分疑惑来。 分明是第一次见此人,他却没由来的生出一股熟悉之感。 他手掌落在膝上,指尖轻敲。 “李先生来四顾门寻我,可是遇上了什么难处?” 李莲花很清楚这个动作的涵义,他在深思,他起疑了。 李相夷对什么起疑了? 他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茶,放下青瓷杯。 “倒是没有什么难处,只是听闻四顾门李门主,心怀公义,带领四顾门平四海定江湖,年少英雄,冠绝武林,心中甚是敬佩。 李某自小仰慕江湖侠客,只是天赋不佳,修习武道实在难见成效,便只得随家中长辈习了医。 如今家中事了,特至四顾门前,愿凭了了医术为公义二字略尽绵力,不知在下可否有幸,得偿此愿?” 方小宝忽悠多了,这种话张口就来。 他只是面上看着淡然,心中却是有些紧张的。 他一紧张,话就多。 也不知道自己这番话,能不能瞒过李相夷。 说话间,一个婢女端了热茶送来,李莲花扬手拂袖去接,笑着与那人道谢。 “有劳。” 旁人退去,他转眼看李相夷的时候,才发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直到他对上李相夷的眼,对方才收回视线,兀自倒茶。 “李先生心怀大义,在下佩服。” 第2章 “四顾门广纳江湖侠义客,自是欢迎先生的,只是……” 李相夷语气微顿,目光上下打量他片刻。 “我观先生身体抱恙,不如等养好了身子,再考虑此事。” 此人面色苍白,脚步虚浮,见他第一眼,李相夷就知道他身体很差。 江湖上从未听闻过李莲花的名号,分明自称江湖游医,却满身的病气。 这人,可疑得很。 李莲花搁在膝上的手紧了紧,眉头微皱。 他知道李相夷聪明,却没料想仅仅打了个照面,便能断出自己的身体状态。 再这么下去……身份怕是瞒不住。 或许刚才,他就不该进来。 这四顾门,留不得。 “医者难自医,是在下唐突了。” “李门主说的对,拖着这副枯枝败叶的身躯,的确难堪大用。” “谢过李门主的茶,那李某就此别过。” 他现在是一刻也不想多待,生怕被李相夷察觉出什么来。 也不等李相夷的回应,撑起身便打算离去。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他起得急,眼前蓦然一阵发黑。 脚下踉跄两步,本想去扶桌子,却被快步起身的李相夷扶住。 “李先生,你没事……” 李相夷话语蓦然一顿,他握住李莲花广袖下劲瘦的手腕,眼底闪过诧异之色。 “你体内……有我的内力。” 他眉头一紧,仔细凝神探查。 “……扬州慢?” 他眼中尽是疑惑与审视,仔细打量李莲花那张脸,越看越觉得熟悉…… “李先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李莲花心下如浪潮涌动,飞速的转动思绪,妄图想个能骗过去的法子。 心绪起伏过重,胸口猛地滞塞,一阵剧痛升腾而起。 “咳……” 喉头涌上来一股腥甜,他重重咳出一口血,失去意识。 “李先生!” 李相夷连忙扶着他坐下,点下他身上几处要穴,运起扬州慢为他疗伤。 第2章 李莲花,你到底是谁 别院客房。 乔婉娩带着一个大夫快步赶来,一进门就看见李相夷坐在床边,正将手搭在李莲花的手腕上探查。 “阿娩。” 听到动静,他连忙起身给那医者让位置。 “李先生怎么了?” 乔婉娩皱眉问。 她一听到消息就带着大夫赶来了,分明这位先生进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 李相夷看了她片刻,终归没有把探查到扬州慢的事说出来,只是摇了摇头。 他走到桌边坐下,回头看着昏迷不醒的李莲花,眉头紧锁。 李莲花,李莲花…… 他对这个名字,当真是没有半分印象。 但这人身上,有扬州慢的内力,他也实实在在觉得此人熟悉。 一时之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错乱,忘记了这个人。 那边的老大夫把完脉,满脸丧气的叹了一声。 李相夷侧目,“如何?” “脉象很奇怪,像是中毒了,但又探不清楚是什么毒。” 老者抚须思索着,“能感觉到这毒来势汹汹,厉害的很,若不是门主以扬州慢调理,怕是回天乏术。” “回天乏术?” 李相夷猛地站了起来,朝床边走去。 “已经严重到如此境地了吗?” 一旁的乔婉娩眸中闪过不解,分明今日才见,他怎么如此关心那位李先生? “从脉象上看,这毒已经入肺腑,怕是已经中毒多年……” 大夫看着李相夷越皱越紧的眉头,赶紧继续补充,“不过,门主的扬州慢可以压制毒性。” “扬州慢……” 李相夷轻声呢喃这几个字,目光再次落在李莲花的身上。 大夫走到乔婉娩身边,开了方子交代了几句,这才离开。 乔婉娩迈步过去,“相夷,你先前见过这位李先生?” 李相夷想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没有,今天是第一次见。” 乔婉娩偏头去看他的神情,“你……很关心他?” 李相夷看向她,“阿娩,我看见他,总有一股很熟悉的感觉。” 李相夷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并不是像熟悉的朋友,而是一种没由来的……亲切。 乔婉娩目光扫过榻上的李莲花,这个角度的侧脸看过去,她似乎……也觉得有些熟悉。 “阿娩,你从前,可曾听过李莲花这个名号?” 乔婉娩摇头,“需要我让人去查查他的来历吗?” 李相夷舒展眉目,点了点头,“好,辛苦你了。” 乔婉娩垂下眼睫,抿唇片刻,还是问起了今日之事。 “相夷,你跟单副门主……” 提起单孤刀,李相夷的眉头便又皱在了一处。 “阿娩,师兄与我意见不合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今日做的,是最有利四顾门的决定。” 乔婉娩抬起眼看了他好一会儿,似是有话想说,却终究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大夫走前开了药,我去看看。”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客房。 李相夷目送她离去,脑中回闪过今日师兄决绝的话语,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第3章 他今日话说重了,但他实在气不过师兄如此糊涂,江湖事江湖了,断不该让朝廷插足进来。 目光一转,又看向榻上躺着的李莲花。 他用扬州慢给这人疗伤以后,内力与他体内的内力完全融合在一起。 让他越发确定,李莲花体内的,正是他的内力。 待他醒来,一定要好好问清楚。 …………………… 第二日,李莲花是被吵醒的。 由于昨夜李相夷用扬州慢给他疗伤,这一觉睡得很沉很安稳,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临近日暮了。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这是什么地方。 回想起昨日之事,只觉得这毒发得真是时候。 他翻身坐起来,虚眯着眼循声顺着窗户看出去。 庭院里,少年衣袂翻飞,剑很快,身法也很快,一招一式飘逸灵动。 破空挑刺,剑光隐现,少师在他手中声声碎金铮鸣,每一道剑影都似力贯千钧,却又收放自如。 他看了一会儿,啧声摇头。 年轻人,真有精神。 那边的李相夷一套剑招恰好走完,利落的挽剑负于身后,侧眼看过来。 “你醒了?” 少年人逆着夕晖,整个人都在发光。 好个惊才绝艳的李相夷,饶是自己见了,都止不住愣神。 李莲花抵着拳低咳了两声,“多谢李门主搭救,在下感激不尽。” 李相夷拍剑入鞘,转身往门口过来。 进来的时候,手里还端了一碗药。 药是温的,昨夜就熬了,煨了一夜。 李莲花端在手里,也不嫌苦,仰头灌了下去。 李相夷递过去一颗糖,李莲花愣了一下,伸手接了。 糖是他最喜欢吃的那家铺子的,隐约能品出甜味。 “谢谢。” 李相夷在他面前的桌边坐下来,理了理衣摆,定定看向他。 “李莲花,李先生。” 那双眼透着明亮坚毅的光,好看的紧。 李莲花对上他的视线,撑着桌面的手缓缓放下来,坐正身躯好整以暇应他。 “哎。” “我昨日的问题,你还记得吗?” 李莲花思考了一会儿才摇头道,“哟,这我可记不清了。” 他伸手点了点头自己脑袋,笑着摆手,“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李门主体谅一下。” 李相夷倒也不介意再问一次,“你体内为什么会有我的内力?” “我觉得你很熟悉,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李莲花眉头一挑,神色颇见几分欣慰,“巧了,我也觉得李门主面善。” “这大概就是,一见如故吧。”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至于我这体内的内力,不是李门主自己渡过来的吗?” 而后又连忙抱拳道谢,“感谢李门主大德,如若不然,昨日我怕是就毒发身亡了。” 李相夷看着他,眉锋一聚。 此人看着文雅得像个书生,说起话来却滴水不漏,分明是老江湖。 讲了这么多,全都避开了他的问题。 “早在我渡过去内力之前,你体内就已经有了我的内力。” 他靠近距离,直直盯着李莲花。 “李莲花,你到底是谁?” 对上他那双明亮的眼,李莲花心底有无数忽悠人的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别开眼,轻叹一声。 这小子可不是方小宝,没那么好忽悠,怕是多说多错。 这样的事太过匪夷所思,若不是亲身经历,他自己都不可能信。 跟他实话实说,自己是未来的李相夷? 心高气傲的少年人,怕是接受不了这样萧瑟落魄的未来。 “李门主,每个人都有不愿提的秘密,要不然,你考虑考虑,尊重一下我的意愿?” 李相夷笑了一声,并不认同他的说法,“我可以尊重你,但你这秘密与我有关却瞒着我,到底是谁不尊重谁?” 李莲花被他堵得有些苦恼,他记得自己以前没这么能说会道吧? 他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看向李相夷,转移话题。 “李门主,我有些饿了。” 李相夷站了起来,垂眼睨他片刻。 “你不说,我不逼你,我自己查。” 说罢,提着少师转身离去。 李莲花目送那红衣少年的背影渐远,长长舒了一口气。 第3章 与那晚霞并肩 如今的李莲花,最不怕的就是被查。 饶是四顾门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查出十年后的事情来。 虽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但既然回来了,他必定不会再让一切重演。 李相夷跟笛飞声可以打,但金鸳盟和四顾门这一战,绝不能打。 想着,他抬眼看向窗外,眼中的光逐渐坚毅,与李相夷那双眼如出一辙。 李相夷虽走了,却有人送来吃食。 李莲花看送饭的婢女摆开饭食,含笑道谢。 吃过饭后,他推门出去,在院子里转了两圈。 不出意料,四周都增加了布防,还有好几个人在暗中盯着他。 李莲花随手拎起水桶,站在院子里浇花,嘴角挑起一丝笑意。 他了解李相夷,知道他会让人看住自己。 但他也了解四顾门,只要他想,这里根本困不住他。 第4章 乔婉娩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容貌清俊的文雅男人着一袭青衣,唇角含笑,正握着木舀浇水。 露出半截手臂,病态的白,手腕上经络格外的显眼。 逆着夕阳,那张侧脸镀上一层金边,有那么一瞬间,乔婉娩生出一种看到李相夷的错觉。 难怪相夷说觉得此人熟悉…… 但要细看起来,又并不多相似,这两人差别甚大。 一似云间月,一如林间竹,实在无法联想到一起。 她走过去问道,“李先生,你好些了吗。” 李莲花停下动作,回头笑着应她。 “多谢乔姑娘关心,我很好。” 乔婉娩的目光带几分探究,“昨日你昏迷,门主为你疗了很久的伤。” 李莲花指尖蹭了蹭鼻翼,“啊,那我明日再当面谢谢李门主。” 乔婉娩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李先生。” “我是想问你,以前可与他有过交集。” 李莲花摇头,“昨日我与李门主相谈甚欢,一见如故。” “李门主心怀大义,想必当时换了任何人有危险,他都会这么做。” 乔婉娩微微颔首,心下却并没有被说服。 他说的不错,换做其他人命在旦夕,相夷也会这么做。 但不止是运功疗伤的事,她能感受到他对李莲花的关心,这种关心完全不像是第一天认识。 李莲花没给她继续发问的机会,抬手指着天边绚烂的红霞。 “乔姑娘,你看那霞光,好看吗?” 乔婉娩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目之所及云层翻涌,染透红霞,的确是美不胜收。 “好看。” 李莲花却是叹息了一声,“好看是好看,只是一直追着光跑,终会疲倦。” 乔婉娩神色微怔,回头看向他,眼中情绪闪动。 她放轻声音问了一句,“疲倦,又当如何?” 李莲花往前迈了两步,转头回了她一个洒脱的笑。 “那自然就不追了,天上的光,又不止他一束。” 乔婉娩听罢,低头思索良久,又抬起眼,眸中隐隐闪过亮光。 “李先生的意思是,只要我能与那晚霞并行,自然就无需再费力追逐。” 李莲花一愣,“……啊……啊?” 乔婉娩却不在乎他是什么反应,有些豁然,只是含笑点头。 “多谢李先生,受教了。” 乔婉娩在李相夷心中有多重要,李莲花是最清楚的。 他也知道李相夷此时一心在江湖公义,在四顾门,没有顾及到她。 他说这些话,本想开导阿娩无需自苦,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 也不知道……她理解到哪里去了。 罢了,只要李相夷不坠海变成李莲花,他们之间自然有无限可能。 他被乔婉娩感染,眼底也染上笑意。 院外遥遥传来一道满怀喜悦的声音,“阿娩,你让我买的经书我……” 那声音戛然而止,李莲花一转头,便见肖紫衿捧着几本书站在院门口,笑容僵硬在脸上,唰的一下消失不见。 “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四顾门,不要命了!” 随着肖紫衿的怒喝,一声清鸣,剑锋直袭而来。 李莲花连忙翻身去躲,他在这四顾门,现在是一招半式都不敢用。 “紫衿住手,他是门主的客人!” 铛—— 乔婉娩身影翩然落在李莲花面前,提剑挡下他的攻击。 肖紫衿恨恨瞪了李莲花一眼,这才收了剑。 “门主真是越发糊涂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放进四顾门!” 这小子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李莲花索性不看他,低头挠了挠鼻翼。 乔婉娩皱眉,“紫衿,李先生是我带进来引荐给门主的。” 肖紫衿连忙解释,“阿娩,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买了你要的经书,听他们说你在别院,就找过来了……” 乔婉娩点头,“多谢。” 她又转向李莲花,“李先生,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告辞。” 朝他微微颔首道别后,才看向肖紫衿,“走吧紫衿。” 李莲花笑笑,朝二人拱手拜别,“二位慢走啊。” 肖紫衿快步跟上乔婉娩的脚步,出院门前还回头冷冷瞪了李莲花一眼。 李莲花目光一转,瞧天边的云霞去了,只当看不见。 肖紫衿此人心胸狭隘实非良配,胜在待阿娩一心一意。 十年后阿娩心中有他,李莲花自然只能尊重阿娩的选择。 现在不同,只要李相夷不成为李莲花,一切都有转机。 ……………………………… 四顾门议事厅。 李相夷坐在桌前,翻看门人传来的消息。 乔婉娩昨天传下去的令,今日便传回信息。 足足十二个地区情报点传回来的消息,都是查无此人。 乔婉娩立在他身侧,拧眉深思。 这些消息她自然是看过,也知道无人查出李莲花的身份。 四顾门在中原武林各处都设下了情报点,按理来说,只要在江湖上走动过的人,就不可能查不出来。 但如今却处处碰壁,竟然找不到与此人相关的任何信息。 第5章 这李莲花,到底是何许人也? “相夷,我倒是有个想法。” 乔婉娩开口,“我观李先生文雅清隽,举止有度,倒不像是江湖中人。” 李相夷眉头一皱,“你是说,他是朝廷的人?” 他又摇摇头,“此人虽生得像个书生,却没有什么官僚气,应该不是。” 乔婉娩思索道,“但似乎也没什么江湖气,他或许,就只是个普通人呢?” 普通人? 李相夷回想起那张气定神闲的脸,摇了摇头。 “他身中奇毒,距大夫所言已经有不少时日,一个普通人可没这样的本事将毒压这么久。” 经他提醒,乔婉娩也想起来了昨日大夫的话。 今日看他精神不错,还有闲情浇花赏云,差点忘了大夫说他命不久矣。 第4章 回云隐山 李相夷收起所有的信件放在一边,站了起来。 “算了,明日再说吧。” “他只要不是凭空出现,藏得再好,也能查到蛛丝马迹。” 他转向乔婉娩,“辛苦你了阿娩,早些回去休息吧。” 乔婉娩含笑摇头,“好,你也早些休息。” 从议事厅出来,天幕已经黑下来。 李相夷与乔婉娩分别过后,踏着夜色往别院走去。 先前听下属说,今日紫衿与他起了冲突,若不是阿娩在场,两人差点打起来。 这不由得给他提了个醒,可以去探探他的身手,兴许可以从功法看出来门道。 ………………………… 别院客房。 屋里的灯烛灭尽了,李莲花裹着厚重的被褥缩在榻上,冻得浑身发颤。 刺骨的冷意自丹田蔓延至全身,他的意识越来越混沌。 恍惚间,好像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那敲门声像是隔着一层滞涩的阻碍,听不真切。 浑浑噩噩间,他不自觉的开口说了句话。 “方小宝……帮我热一壶酒来。” 外头的李相夷敲门得不到回应,本以为他已经睡下了。 准备转身离开之际,却听到里面传出李莲花的声音,听不清说了什么,只觉气若悬丝。 忙扬声问,“李莲花,你又毒发了?” 还是没有回应,李相夷暗自皱眉,抬手抵在门上,砰的一声用暗劲震断门栓。 推门进去,借着月光看清缩在榻上的人,面色苍白的厉害。 他快步上前,伸手探查。 好冰,简直不像个活人。 他连忙侧身坐下,运起内力开始为李莲花驱散寒意。 扬州慢内力中正绵长,很快便稳定了他体内的寒毒。 李莲花的身躯渐渐回暖,意识也开始清晰起来。 直到他完全平稳下来,李相夷才收了势,开口问道,“你这是什么毒,如此厉害?” 连他的扬州慢都化不开,这毒绝不可能泛泛无名。 李莲花撑着塌缓慢坐起来,却是答非所问。 “多谢李门主,在下感激不尽。” 他疲倦的揉了揉太阳穴,“不知李门主深夜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本是过来试他深浅的,经过寒毒这么一打岔,李相夷哪里还出得了这个手? 还没等他说话,李莲花便爆发出一阵咳嗽,身形矮下去咳得直颤,好似肺都要咳穿一般,根本不像是能问话交流的样子。 无奈,他只得站起来。 “李先生先休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李莲花艰难的点了点头,抵拳又咳了几声。 李相夷转身离开,还顺手为他带上了房门。 直到确定他走远,李莲花才松了一口气。 平日里寒毒发作,冷入骨髓的痛苦他早已习惯,方才不过是装的严重在赶李相夷。 按李相夷的行事作风,今晚很有可能是来试他功法的。 他今日滴酒不沾,等的就是李相夷能撞上寒毒。 体内现在充盈扬州慢的内力,李莲花感觉前所未有的舒服。 原本驱退寒毒即可,但李相夷却试图将其化解,耗费不少内力,倒是让他得了便宜。 年轻人,出手就是大方。 他盘膝坐在榻上,运转内力,一点点将碧茶之毒压制下去。 随着窗外明月东升西落,时间悄无声息的流逝。 李莲花终于短暂按下了碧茶之毒,至少可保月余不发。 他收了功,抬眼看向窗外。 看月亮的位置,大概是丑时末,寅时初。 这个时间,正好是晨起前睡得最熟的时候。 他脚步轻盈走到窗边,看向白日布防的位置。 不出意料,那里的人正在打瞌睡。 他唇角微微一勾,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李相夷何等聪明的脑子,等他反应过来了,怕是真要走不掉了。 他拉开房门,青色的身影一晃,飘逸在月下只留残影。 若李相夷在这里,自然能认得出,正是他的婆娑步。 布防之处打盹的人只觉得一阵风扫过,什么都没察觉出来。 ……………… 第二日一早,李相夷刚起身便听人来报,别院住着的李先生不见了。 他赶到别院之时,早已人去楼空。 李相夷沉着脸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李莲花走前甚至还叠好了被褥,像是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第6章 好个李莲花,他劳心劳力为他运功疗伤,竟连句话都没留不告而别。 如今此人一走,他若是依旧查不到相关的信息,便彻底失去了线索。 他身上隐瞒的,与自己有关的秘密,也将再无重见天日的机会。 “找,我就不信,一个活人能凭空出现,再凭空消失!” 他这边下令寻人,李莲花那边也在快马加鞭的赶路。 “驾!” 青衣人扬鞭策马,在官道上掠起烟尘。 时间不等人,他必须在单孤刀‘死在’扬沙谷前,彻底破局。 破局之法有两种,其中较为简单的,是找到万圣道,瓦解单孤刀的势力。 没了万圣道的支持,单孤刀独木难支,自然搅不动这江湖风云。 只要单孤刀不死,有那一纸盟约在,金鸳盟与四顾门也打不起来。 而另一种,则是从笛飞声下手。 只是以他如今的身份,怕是要见上笛飞声一面都难。 不过嘛,这办法总比困难多。 距离单孤刀死在扬沙谷还有七日,他必须在此之前,让笛飞声对角丽谯做出提防。 也让李相夷对云彼丘做出提防。 对不住了老笛,这回得提前拉你入局。 李相夷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到处找的人,此时会出现在师门山脚下。 赶了一夜的路,李莲花是第二天下午到达的云隐山。 丛林狭道,遮天蔽日,再往前走却是柳暗花明。 李莲花翻身下马,牵着缰绳仰望这座山。 山脉云遮雾罩,十年前与十年后并无太大的差距。 这是他自小长大的地方,也是很多次,他毒发痛苦不堪时,坚持下去的支柱。 他那时候总想,找到师兄的尸骨,他们师徒三人葬在一处,下了地也算团聚。 李莲花将手中缰绳拴在树边,只拎了一壶酒,徒步往山上走去。 这条路他年少时走了千万遍,一路上避开无数机关陷阱,刚爬上山,便觉得体力不支。 他靠着一棵树歇脚,远处那座小木屋里飘出袅袅炊烟,跟山上的云雾混在一处。 将沉寂岁月的小木屋描绘得像仙家洞府。 近乡情更怯,李莲花站在门口,久久不敢踏足进去。 他如今这副模样,又怎么见师父? 第5章 我不会再让你活成笑话 他长叹了一声,在门口找了棵遮阳的树,坐在树下。 手中的酒是师父最喜欢的,少年时常常跟他念叨。 只是,李相夷终究也没能给他带回来一壶。 他拨开封盖,尘封多年的酒香气四溢,仅仅是闻着,便生出几分醉意来。 门吱的一声被拉开,一道人影举着锅铲出来,皱着鼻子到处嗅。 目光落在那边的白衣男子身上,眼神短暂的一顿。 “相夷?” 他这一声相夷,听得李莲花心口一窒。 他回过头,对上漆木山。 师父一如记忆中的样子,头发花白,但精神十足。 十年前的记忆接踵而至,李莲花的眼眶顷刻间就红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再见师父的一日。 漆木山看了李莲花一会儿,确实像,但又不像。 他背着手,上下打量李莲花。 “你是谁,从哪里来,怎么上的云隐山?” 三连问句质疑他,目光却在李莲花面前那坛酒上打转。 “前辈,在下李莲花,与四顾门李门主有几分交情。” 李莲花盖上封盖,拍了拍封着陈酿的陶坛。 “李门主现在要事缠身,知道我途经此地,托我送坛酒来。” “这上山的路,便是他教我如何规避机关……咳咳,咳咳……” 说话间,喉头一阵发痒,他止不住的咳嗽出声。 直咳得双肩颤抖,险些喘不上气,很快便面红耳赤。 漆木山连忙三两步并过来,伸手探他的脉门。 仅仅一探,李莲花口中所言,他便信了七八分。 他体内都是扬州慢的内力,自然是出自李相夷之手。 漆木山运功替他平复体内翻涌的气血,“既然是相夷的朋友,我便不追究你闯山之责了。” “进来吧,顺道吃个便饭。” 他捧起那坛酒,脸上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这小子,难得这么懂事。 他又斜眼看李莲花,“下回别来了,你这身子骨,上一趟山要去半条命。” “年纪轻轻的,怎么病得这么重?” 李莲花扶着树起来,只是朝他笑笑。 “好,听前辈的,今后叫他自己来送。” 两人刚进了小院,厨房便传来一股糊味,漆木山这才想起来自己锅里的菜。 “小兄弟你自己请便,我的菜要糊了!”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扎进了厨房。 李莲花看着他的背影,眼底眉梢都是笑意。 他迈步在院落里走了一会儿,只觉得有师父在的云隐山,连呼吸都是安心的。 漆木山端着菜出来的时候,便见他正望着檐廊下一柄倒垂的木剑发呆。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李莲花的身影与李相夷重叠在一起。 似乎下一刻,便要回头叫他一声师父。 李莲花察觉到他的目光,回头看过去,抵着唇咳嗽了几声。 第7章 “前辈。” 漆木山这才回了神,招呼他,“饭好了,来吃饭吧。” 李莲花走过去,又听他说起那柄木剑。 “相夷年轻那会儿,有一段时间沉迷打造兵刃。” “这是第一把成品,做工是粗糙了些,他师娘喜欢,我就捡了挂起来了。” 李莲花弯起嘴角笑了笑,“您真疼他。” 他自己都不记得,这把木剑丢到哪里去了。 只记得打了一把满意的,献宝似的赠与师兄…… 原来,最开始的成品,师父一直收着。 两人坐下来,倒酒对酌。 菜有些糊了,漆木山吃得直皱脸,李莲花却吃得很香。 漆木山赞赏他,“你小子是真不挑食,要是换了那小子,指不定怎么嫌弃。” 两人对碰一杯酒,李莲花仰头饮下。 他笑着说,“前辈厨艺好,是他没福气。” 漆木山听了这话倒是开心得很,“还是你有眼光。” 两人聊了不少,酒喝下去大半坛。 多是聊一些李相夷的事情,还记得的,李莲花就细说,记不清的,李莲花就编一编。 一顿饭吃下去,漆木山被他哄得格外开怀。 醉去前,他说。 “李相夷这小子,倒是会交朋友。” “你像极了我那徒弟,又全然不似他。” “老头子见了你喜欢得很,今后得空了,多来山里坐坐,我寻个法子给你调理调理身体……” 这酒本不易醉,只是掺了些东西,漆木山才会倒得这么快。 药效至少要到晚上才散去,师父这一觉会睡很久。 李莲花扶起他进屋休息,他站在躺椅边看了漆木山好长时间,才转身离开。 他挽起袖子,收拾好桌上的东西,这才踏步走向他与单孤刀少时的居所。 翻找了片刻,将单孤刀那个木盒取了出来。 执笔平宣,苍白的手腕落笔缓慢,写下书信。 一封随木盒寄给李相夷,让他提防云彼丘。 李相夷信与不信,如今的他确定不下来。 但他很肯定,李相夷收到这封书信,担忧师父,一定会回云隐山。 而后,是一封以李相夷的字迹,写给笛飞声的信。 说是信,不如说是一贴战书,只有几个龙蛇走笔的字。 中州青山镇,请君一战。 时间是三日后,署名李相夷。 笛飞声武学造诣颇高,字迹相同,力道有差异,他都有看出来的可能。 所以李莲花写这封信的时候,是运足了内力的。 一封信写完,他的额角已经渗出汗液,面色更显得苍白。 七日后,便是单孤刀假死的时间。 在这之前,他得找笛飞声,把万圣道和角丽谯的谋算查清楚。 摆到李相夷面前,这样,才能阻止金鸳盟四顾门一战。 只要万圣道提前暴露在金鸳盟和四顾门之前,李相夷和笛飞声自己会知道怎么解决。 这样的江湖如何纷争,就与他一个闲人无关了。 若说李莲花恨单孤刀,恨的也是害死师父的单孤刀。 如今的单孤刀只是恨李相夷,他的恨来得也并非毫无依据。 师兄的自尊心极强,这种人骨子里其实带着自卑。 自小便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所以拼了命的想要赶超李相夷。 不选择第一种方式破局,除了不清楚万圣道总坛的地址,自证身份麻烦之外,更多的是…… 不愿意做这个打破单孤刀美梦的刽子手。 师兄已经在他面前死过一次了,人死恩怨尽消。 如今一切尚未发生,十年前还有李相夷,自然轮不到他李莲花来对付单孤刀。 书信寄出去,李莲花又取了件斗篷给漆木山盖上。 “老头,今日一别,也不知能不能有机会再见。” 他又笑了笑,“算了,还是不见的好。” 他现在这幅样子,指不定哪一日就死了,还是不要跟任何人扯上关系为好。 李莲花转身离开了那座木屋,临走前,瞥了一眼廊下那把木剑,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有人怨你憎你,恨不得你去死。 你一腔情谊,他弃如敝履。 有人护你爱你,恨不能以命换命。 你对此知之甚少,被蒙在鼓里十年。 李相夷,跨越十年遇见你,我不会让你再活成个笑话。 第6章 昭翎公主 李莲花的马很快,但他身子很差。 一夜奔波赶赴京城,要不是扬州慢护体,他怕是累死几回了。 第二天中午,他终于停在了京城城门之外。 他苍白的脸上眼底发青,脚步虚浮,走上两步都要咳几声。 入城之后,寻了个靠皇城近的客栈落脚,打算歇一下午,夜探皇城。 客栈名叫千灯客栈,在皇城坐落多年。 进门的时候,一个抱着包裹的姑娘眼眶通红,从他身边跑过去,要不是他闪得快,指不定就撞上了。 李莲花没有太在意,转身定了个房间,连东西都没顾得上吃就上了楼。 只是他没想到,不等他睡醒夜探皇城,皇城司倒是先找上门来了。 睡得迷迷糊糊之间,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整个客栈都嘈杂起来,气氛格外的紧张。 第8章 李莲花揉着太阳穴坐起来,只听得一阵阵脚步由远及近,朝他的房间靠过来。 这脚步听着训练有素,功底不弱,似是官兵队伍。 京城里能管辖这样队伍的,只有皇城司。 砰的一声,他的房门被一脚踹开。 李莲花刚翻身坐起来,便对上身穿紫色飞鱼服的皇城司统领。 他身后的守卫鱼贯而入,将整个房间围了起来。 来人面色阴沉,一声令下,“拿下,带回皇城司!” 李莲花干笑一声,“这位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这刚睡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要不您跟我说说?” 不等他多言,皇城司的人就上前要去押他。 看来是没得谈了,李莲花摆了摆手,“不劳烦诸位,我自己走。” 说罢,撑身起来跟上那统领。 后面的人不耐烦的推了他一下,催促他快点。 李莲花一个踉跄,无奈的摇头出门,踏步出去的时候,大概知道了自己被捕的缘由。 他的门边倒着一个姑娘,面色苍白七窍流血。 这姑娘他见过,正是今日踏入客栈的时候,遇见的那个。 看穿着,像是宫中婢女。 中毒身亡,又正正好倒在他门口,这的确得带回去问问话。 不仅是他,整个客栈的人,都被皇城司押着进了大牢。 这么大阵仗,要么是这个死者身份尊贵,要么就是她牵涉什么尊贵的人,故而严查。 也好,皇城司的监狱与内宫隔得很近,倒是替他省了不少事。 一路押解进了外宫,被抓捕的行人无一不是痛哭喊冤,唯独李莲花不吵不闹,气定神闲。 他甚至还转动了一下睡得有些僵硬的脖颈,小小打了个哈欠。 路过一座白塔,见上面坐着一个精致华贵的小姑娘,隐隐能看出十年后昭翎的模样。 此时那小丫头正歪着头看他,他索性隔空朝着那边笑了笑。 紧接着,便见她突然往前一倾,整个人从高塔上掉了下来。 李莲花动作比思维快,身形一晃,便越过身边重重看护,飞身过去接住了她。 年幼的昭翎吓得失神,反应过来一阵嚎啕大哭。 周围的婢女连忙上前去哄她,将李莲花挤了出去。 反应过来的皇城司守卫也连忙围了上来,将李莲花团团围住。 “我就说你为什么如此淡然,这么好的轻身功法,若是一时不察,还真能让你溜走!” “说,混入宫中,究竟想做什么!” 那紫衣统领一脚踢在李莲花的膝弯处,押着他单膝跪了下去。 “嘶——” 李莲花倒吸一口气,“轻点轻点,别这么粗鲁行不行。” “这位大人说话好没道理,你们自己抓我进宫,又说我混进宫中意图不轨。” “也没人问过我是不是江湖中人,配合你们调查还成我的错了?” 他顿了一下,继续开口,“还是大人觉得,我刚才不该救这小姑娘?” 一顿输出,那皇城司统领根本接不住,还不等他张口反驳,就见昭翎拨开人群,抹着眼泪过来。 “刚才谢谢你救了我,你叫什么名字,我让父皇嘉奖你。” 那紫衣统领连忙开口,“公主殿下,此人身份疑点重重,是晚晴姑娘之死的嫌犯……” 昭翎眉头一皱,红彤彤的大眼睛瞪着他,怒斥他道。 “轩辕琅,你好大的胆子!” “若不是他,本宫今日要是摔出个好歹来,你们担得起吗!” “本宫突然坠楼,你们不去查清缘由,却在审问本宫的救命恩人,你们皇城司就是这么当差的吗!” 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糯糯的,真发起火来,却也透着一股皇家威仪。 皇城司众人一愣,领队的轩辕琅连忙拱手告罪。 “公主殿下息怒,属下立刻去追查!” 说罢,一挥手带着众人往白塔的方向围过去。 李莲花这才松了一口气,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 这一任统领怎么比他们都知还暴躁? 他并没有站起来,保持这个高度朝昭翎拱手,“多谢公主殿下。” 昭翎问他,“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啊。” “草民李莲花,是个江湖游医。” 昭翎又问,“你为什么会被他们抓起来,你认识晚晴吗?” 李莲花连连摇头,“我今日才进京,舟车劳顿找了个客栈休息,只是没想到那姑娘正好倒在了我的门前。” 他摇头叹息,满脸的冤枉。 昭翎看着他,似乎被他感染了,也觉得他冤枉。 “你救了我,我让他们放了你,再找父皇嘉奖你。” 李莲花笑了笑,这姑娘真是从小可爱到大。 “多谢公主,救人只是举手之劳。” “配合皇城司调查是草民应尽的义务,我相信皇城司会尽早查明真相,还我等一个清白。” 他今夜得留在宫里,所以怕是要辜负小公主的好意了。 昭翎皱着眉头,她不是特别懂李莲花的意思,但她明白,他这是在拒绝自己。 “等他们查明真相,你们怕是下半辈子都出不来。” 小公主火气大得很,哼了一声,“本宫最喜欢的婢女离宫死在外头他们不知道,本宫从那么高掉下来他们也不知道,一群没用的东西!” 第9章 李莲花听了,却是不由得皱眉。 他不清楚十年前,皇城里是否也上演过这样的一幕。 他只想改变李相夷的过去,并不想影响其他任何人。 要是因为他的出现,改变了昭翎的过去…… 此次这小丫头出了什么事,方小宝今后怎么办? 李莲花思索片刻,试探性的开口,“公主,草民有一言,不知道当不当说。” 昭翎明晃晃的眼睛看着他,“你说。” “你若信得过在下,这案子便交给在下来查。” 既然叫他遇上了,也只得硬着头皮替这小丫头管一管此事。 “真的吗?你还会查案!” 昭翎惊喜的睁大眼,“好啊,你看着可比他们聪明多了!” “本宫这就去跟父皇求旨,等你侦破此案,把轩辕琅踢下去,你来管皇城司!” 李莲花平白咳了一声,“多谢公主好意,只是在下闲云野鹤惯了,怕是当不得这么大的差。” 这人不经念,刚提起来,出去搜查的轩辕琅就回来了。 “塔上护栏年久失修,这才导致殿下遇险。” “属下等定会查出本月负责修缮的工匠,给殿下一个交代。” 第7章 案子交给你来查 小昭翎冷哼了一声,一脸不出所料的神色看着李莲花。 “本宫没说错吧,就是一群吃干饭的。” “只会把锅往别人甩,轩辕琅,你别在皇城司干了,去御膳房更有前景。” 李莲花低咳一声,没接她这话,抬手蹭了蹭嘴角,目不斜视对边上的轩辕琅小声道。 “轩辕大人,看来公主殿下对你意见很大啊。” 轩辕琅怒视他一眼,倒也没敢当着昭翎的面反驳他。 昭翎看向李莲花,“李莲花,晚晴的案子交给你来查,还有刚才本宫坠楼一事,你也要一并查清楚。” 她才不信什么年久失修呢,宫里每月都有工匠修缮楼宇屋舍,他们哪来的胆子这么失职? 这种道理,她一个小孩子都想得明白,皇城司这群人却张口就把锅甩出去,简直把她当傻子看! 轩辕琅皱眉,连忙出言阻止,“殿下,他一介江湖人,恐怕于理不合!” “本宫这就去跟父皇请旨。” 昭翎哼了一声,转身便带着一群婢女离开。 作为当今圣上唯一的公主,昭翎集万千宠爱一身,这旨意自然说要,也就要来了。 一并要来的,还有一方令牌。 可在皇宫随意通行,还有皇城司全程协助他办案。 这待遇可比他上次来的时候强多了。 皇帝传令,说给他半个月的时间调查此案。 李莲花听了,只是笑笑。 他没有半个月,他只有今晚一晚的时间。 明日他就得带着母痋,离开皇宫。 他以李相夷的名义下战帖,就是为了约出笛飞声,替他解身上的痋术。 笛飞声此人最不喜欢欠人情,如此,便算欠下了他。 后面的事,也就好谈了。 李莲花接了令,将先前白塔前所有的人都聚在了一起,让他们互相为证,事发当时可曾看到过彼此。 昭翎公主饶有兴致的跟着他,想看看这清风朗月一般的书生,是如何侦破刑案的。 李莲花上白塔转了一会儿,跟着的轩辕琅满脸不屑的冷笑。 “我皇城司都查不出什么来,你一个乡野大夫,能看出什么门道?” 李莲花并不理会他,信步走到断裂的护栏前,朝下看去。 这个高度掉下去,怕是不残,也要躺上几个月。 他蹲身下去,仔细观察那断裂的木头。 断裂处都是杂乱的木刺,遍布灰尘,的确像是年久失修自然断裂。 李莲花伸手拂开灰尘,仔细看了一会儿,目光四处转了片刻,仰起头虚眯着眼。 轩辕琅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上面的檐廊格外干净,也是一皱眉。 “你看啊,周围其他的檐廊上都沾着灰尘,唯独这一面干净如新,明显是有人特意打扫过。” 轩辕琅冷冷扫他一眼,“那又如何?” 李莲花摇了摇头,“这说明,有人想掩盖线索,但时间只够他掩盖这一面。” 轩辕琅面色一惊,“你的意思是,有人要谋害公主殿下?” 李莲花突然想念起方小宝来,那小子好歹知道怎么动脑子,这人是完全不带脑子在当值。 难怪杨昀春那么年轻,都能把这人挤下来。 “你看这护栏的断裂处,上面覆盖的灰尘并非日积月累上去的,而是有人特意撒上去的。” 李莲花想了想,继续道,“只要有足够的掌力,震断了护栏再假意装回去,远看便看不出什么来。” 轩辕琅越听越糊涂,“你的意思是,有江湖中人混进宫来,谋害公主?” 他怀疑的目光上下扫视李莲花,就差把你最可疑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李莲花放弃了与他沟通,摇了摇头,又围着塔上转了一圈。 片刻后,他再次驻足停在昭翎跌下去的位置。 从这个位置看过去,太阳正在缓慢下沉。 轩辕琅生怕他搞什么小动作,紧跟在他身后,他一转身,差点跟这人撞上。 他错开位置,轩辕琅也跟着错,却又正好是同一个方向。 第10章 换个方向,对方也换。 李莲花索性停了下来,“要不你先?” 轩辕琅冷哼一声,侧开身给他让了路。 李莲花这才下了白塔,四处打量了几眼十年前的皇宫,停在了昭翎面前。 “公主,你当时上这白塔,是去做什么的?” “可有人陪同。” 昭翎垂下头,看着有些神伤。 “是朝露陪我上去的。” “晚晴看着我长大,是我最喜欢的婢女。” “今日一早不见她,我以为她告假回家了,没想到……” 她的眼眶泛红,“她昨日说,酉时的阳光,是最好看的。” “刺目,却并非不敢直视。” “特别是从白塔上看过去,格外的漂亮。” 提起晚晴,昭翎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她很少说起自己的喜好,我本打算今日带她来白塔看看,可她……” 边上的一个婢女也红着眼眶,蹲下身抱着她的后背轻拍安慰她。 昭翎擦了擦眼角,目光看着很坚定。 “所以本宫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谁害了晚晴。” 李莲花垂下眼,思索了片刻。 “这位朝露姑娘,当时可在白塔之上?” 朝露连连摇头,“奴婢当时奉命下塔给公主找些吃的来,听到公主呼叫,就赶紧过来了。” 昭翎点头,证实了她的话,又补充道。 “朝露和晚晴感情很好,都是我的贴身婢女。” 李莲花又问,“公主怎么会觉得,晚晴姑娘今日是回家去了,她可是说过什么?” 昭翎回想着前几日的事,“这几日总觉得她有些心不在焉,问起她,她只说想家了。” 朝露把话头接过去,“也是公主开恩,我们几个丫头才有出宫省亲的机会。” “奴婢也以为,今日她不在宫中,是回家省亲去了,却不料……” “晚晴她,向来与人为善,待人亲和,怎么就……” 说话间,眼中已是泪光盈盈,格外令人动容。 李莲花没有再问下去,朝她安抚性的笑笑,“姑娘,先带公主殿下回去休息吧。” 朝露点头,转身的瞬息,李莲花却看到她神色骤然一松。 他皱眉片刻,目送昭翎远去。 心中隐隐有几分不安。 他转过眼,看向轩辕琅。 “轩辕大人,烦请安排些人看护公主殿下的居所。” 轩辕琅面色一变,“你让我安排人去监视公主殿下?” 李莲花摆手,“这话说的,看护,看护,不是监视。” 轩辕琅冷冷一撇头,“不去。” “我堂堂皇城司统领,三言两语让你使唤了去,我这面子还要不要?” 李莲花笑了一下,抬手把那方令牌怼在他面前。 轩辕琅一时无言,他差点忘了这一茬。 只得无奈一挥手,让人追过去了。 第8章 义庄验尸 客栈所有人都在皇城司监牢里,李莲花带着轩辕琅一路下去,准备问话。 十年前的监牢与十年后无甚差别,同样的阴冷压抑。 只不过上一次他来,是被抓来的那个,这次,是查案的那个。 他刚迈步走到关押众人的牢前,一群人就开始七嘴八舌喊冤。 吵得李莲花耳根子疼,他揉了揉耳朵,朝众人摆手。 “啊,诸位放心,皇城司轩辕大人一定会查明真相,还诸位一个清白。” 那群人齐刷刷的看向轩辕琅,李莲花也笑着转过头看向他。 轩辕琅只得硬着头皮咳嗽一声,“皇城司不会为难任何与案情无关之人,只要查清真相,证实各位是清白的,自然会放你们离开。” 得了他的保证,那群人才算安静点。 李莲花将那客栈掌柜和小二叫到一边,“今日出事那姑娘,可是来客栈住店的?” 小二思索着摇头,“那姑娘说是来找人,我问她是哪个房,她也不说。” “当时忙得很,我也没管她。” “后来她就出来了,好像还哭了。” “下午没什么人出入,但我没见她再进去过。” 李莲花插了一句,“你什么时辰见她进去的?” “辰时,但出来的时候已经巳时了。” 小二挠头,“今天下午听隔壁桌那群客官聊天,我精神得很,一下午没打瞌睡。” “是真没看见她进去。” 李莲花一挑眉,“聊什么呢,听得这么精神。” 小二左右看了看,靠近他凑过去,压低声音说。 “近段时间在民间兴起的传言,说当今圣上命里注定只有一个孩子,可惜了是个公主……” “还说啊,只要公主不在了,圣上就能再生一个子嗣……” 李莲花还没什么反应,那边跟过来的轩辕琅按捺不住了。 “放肆!” 他怒斥了一声,脸色阴沉。 “敢议论天家是非,不想活了?” 李莲花啧了一声,“你急什么,人家就是把他听到的流言转述一下。” “怎么,你知道什么内情不成?” 轩辕琅脸更黑了,“李莲花!” 手按在刀柄上就要拔刀,被李莲花一令牌怼在面前,顿时不敢多言,只一双眼狠狠盯着李莲花。 第11章 “别这么大声,我耳朵还没聋。” 他朝那店小二挥了挥手,收起令牌。 “走吧,去见见晚晴姑娘。” 轩辕琅回头冷冷扫了那小二一眼,这才黑着脸迈步在前引路。 “你要做什么,验尸?” 李莲花没理他的话,问道。 “今日晚晴姑娘什么时候出的宫,出宫做什么,谁放的。” 轩辕琅听他提起案情,也收起了情绪,“辰时出去的,说是回去探亲。” “她有公主的令牌,宫门口的守卫不敢拦她,没有多盘查就放她走了。” 李莲花蹙眉思索,他到的时候正是巳时,遇见晚晴姑娘怀揣一个包裹出去。 她在客栈停留至少超过半个时辰,具体在做些什么? “既是回去探亲,你找人去她家问问,她今日回去过没有。” 轩辕琅实在不想被他这么使唤,“公主说,尽量瞒着她的家人。” 李莲花笑了一声,这丫头还真是,自小就心地善良。 “我让你去打听打听,没让你去给他们打听。” “客栈小二说,她从客栈出来的时候,像是哭过。” 李莲花又看他,“你觉得,能让一个女子神伤哭泣的,会是什么事?” 轩辕琅想了想,“感情不顺?” 李莲花忍下翻白眼的冲动,“晚晴姑娘自小在宫中长大,鲜少与男子接触,哪来的感情不顺?” “她这么急着回家探亲,说不准就是家里人出了什么事。” 轩辕琅这才若有所思的点头,招来身后的下属,吩咐他们去晚晴家看看。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便从皇城司的监牢出来。 宫里是不能停放死人的,所以晚晴的尸身留在了宫外的一间义庄。 义庄外草木凋零,一条道蜿蜒曲折,地处偏僻。 轩辕琅在前,李莲花跟在后面,后头坠着几个皇城司的护卫。 李莲花嫌他走得快,便开口问他,“仵作怎么说的?” 轩辕琅果然放慢了脚步,“仵作说是中毒身亡的。” 李莲花无奈的很,死者七窍流血,血液呈黑色,有点常识的都知道是中毒身亡。 “那她中的什么毒?” 轩辕琅摇头,“没有验出来,仵作说这毒怪异,人死了血里都带毒,沾不得,得请名医来看。” 李莲花眉头微微一挑,“巧了不是,在下李莲花,江湖人称李神医。” 轩辕琅怀疑的打量他,“我怎么从未听过?” 李莲花摆了摆手,“轩辕大人在宫中任职,日理万机,小小江湖游医,没听过也不奇怪。” 轩辕琅难得在他嘴里听到一句人话,目露赞赏。 哪怕本质上就是在说他孤陋寡闻,这人也听不出什么来。 一行人很快到了义庄,与那守庄人说明来意。 李莲花穿戴好面罩手套,走到晚晴的尸身旁,抬手掀开盖尸的白布。 掀开白布那一瞬间,四周的人都惊愕的睁大了眼。 只见木板上的死者面色青白,脖子上脸上,能看到的地方,都显现出狰狞的红色纹路。 李莲花皱眉。 “我曾听闻,西孛有一种奇毒,按用量决定毒性。” “若是每日下毒,半个月内,中毒之人会体虚而死,毒入肺腑悄无声息。” “若是一次性服下,便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此毒名为赤藤,因死者身上散发出来的纹路而得名。” 他这番言论,轩辕琅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自认算见多识广了,但这是什么毒,又有什么来历,却是闻所未闻。 李莲花沉吟了一会儿,问道,“她是什么时候死的?” 边上的轩辕琅离得不远不近,是个接触不到尸体的距离。 “未时,我们接到报案,是申时初去的千灯客栈。” 李莲花点头,他就是申时被吵醒的,然后糊里糊涂被抓进宫。 他掰开死者的下颚,偏头仔细查看。 口腔中有乌黑的积血,是见血封喉的毒。 轩辕琅叫了他一声,“喂,她这毒很危险的!” 李莲花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知道关心人,这小子除了脑子笨,也没什么坏心思。 他没有多做理会,继续检查晚晴的尸身。 轩辕琅看着他丝毫没把那毒放在眼里,一时间对这人也有了几分改观。 真是个不要命的江湖郎中,皇上给了他半个月时间破案,他本不需要如此涉险。 “赤藤毒会坏死血液,如果生前受过重力,一定会显现出来。” “没有开创性伤口,手腕和脖子上都有掐痕,但脸上没有。” 李莲花撩开晚晴的袖子,惨白的手腕上除了狰狞的红色纹路,赫然印着一个乌青的手印。 “说明她在死前被人胁迫过,但药却并不是被人灌下去的。” 说着,他取下手套,在轩辕琅骤然瞪大的目光中,蹭了些死者脸上的血液。 他在指尖搓了搓,又放到眼前细看了一下,撩起面罩轻嗅。 轩辕琅瞪大双目咽了咽口水,他现在多少有点佩服这人了。 第9章 朝露摘不干净 李莲花指尖开始灼热,正是中赤藤之毒的症状。 不过很快,这股灼热感就消失了。 第12章 有碧茶之毒在,他倒是完全不担心其他毒素。 耳边突然传来轻微的声音,像是故意隐藏的脚步声。 李莲花侧耳凝神,下一刻,一道破空声直袭而来。 他后仰躲过一箭,脚下虚浮,几步便退到了轩辕琅身边。 义庄周围跳出来几个黑衣人,提着刀步步逼近。 轩辕琅带来的几个皇城司守卫飞身迎上去,拔剑与那几个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轩辕琅抬手搭在刀上,面色警惕。 “你轻身功法不错,先走。” 李莲花说,“这不好吧?” 话音未落,脚下便运气飞身出去,身形快得只见虚影。 “他们是来毁尸灭迹的,你尽量抓活的!” 而后,声音远远传来,“我去千灯客栈等你!” 轩辕琅:“……” 那边的黑衣人见有人逃走,抬脚就想追,却被纵身飞来的轩辕琅一刀拦住去路。 …… 刀兵声渐远,李莲花沉思着往城中走去。 这赤藤毒,即便是在西孛国,也是难得一见的奇毒。 有实力悄无声息弄到手,想来凶手非富即贵了。 只是如此厉害的人物,要杀一个婢女,还是一个出宫探亲的婢女,完全不需如此大费周章。 若是晚晴姑娘得罪了人,要折磨她,也有的是法子,不该喂下赤藤。 且朝露说,晚晴一向待人亲和,久居深宫应该不会结下这样的仇家。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对方的目标不是晚晴,而是…… 昭翎。 虽然早料到这种可能,但真确定下来,他还是止不住担心昭翎。 思绪流转间,李莲花已经到了千灯客栈门口。 客栈门户紧闭,没有半分今日他到来时的熙攘热络。 李莲花提气一跃而上,飞身进了客栈里。 他闭眼仔细回顾今日进门时的景象。 在门口遇见晚晴姑娘前,她似乎是从……东南方向过来的。 李莲花走到东南方向的楼梯前,往上看了一眼。 千灯客栈共有三层,一楼堂食,二楼地字号房,三楼上房。 今日他住地字号房,晚晴毒发时倒在他门口,那想来也是地字号房。 李莲花迈步上楼,将东南面的地字号房都开了一遍。 轩辕琅找过来的时候,便见他正蹲在一间空房里,对着床榻发呆。 他面色有些不好看,快步走到李莲花面前。 “晚晴的家人……” 他话没有说完,李莲花接上了。 “只怕无一幸免,都遇害了。” 轩辕琅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李莲花指了指床榻上的血迹,“不出意外的话,今日晚晴姑娘,就是看到自己亲人的遗物,才会哭着从客栈出来。” 轩辕琅点了点头,“她的家人,比她的死亡时间要早一个时辰。” 也就是说,她回家省亲的时候,家人已经死了。 “而且在她家,还找到了她从宫中带出来的一些财物。” “金银玉器都有,应该是公主平日里赏她的。” 轩辕琅想不明白,“只害命不图财,这群人到底要干什么?” “她又为什么要在回家前跑一趟千灯客栈,又在看到家人丧命后,再回来一次?” “那幕后的人又为何要杀她全家?” “一个无权无势的宫女,得罪了什么人才会落得个这种下场?” 不图财自然别有所图,具体图什么呢,正在查。 往返客栈的原因呢,也在查。 所以一连串的为什么,李莲花只回答了他最后一句。 “得罪谁都不会,对方显然不是冲着她来的。” 轩辕琅面色一凛,“你的意思是,对方是冲着……公主殿下来的?” 李莲花垂眸沉思,将已知的线索一点点串联。 “轩辕琅,义庄那群人留下活口了吗?” 轩辕琅摇头,“他们都藏了毒。” 李莲花皱眉,“能在京城青天白日的来抢尸体,为就是不让赤藤之毒暴露出来。” 他暗自喃喃,“看招式应该是青山派的人,怎么会沦落到给人当死士?” 轩辕琅凑近过去,满脸怀疑,“你怎么知道是青山派的?” 李莲花解释,“碰巧遇到过,看过他们的人出招。” “看到过你就记住武功招式了?” 轩辕琅冷笑,“看来你除了轻功绝佳,武功也差不到哪里去。” 李莲花赶紧摆手,“没有没有,闯荡江湖嘛,学点轻功逃命用。” 轩辕琅知道他嘴里没什么真话,也懒得追问,只说,“我会让人顺着青山派这条线索去查。” 他目光在四周瞟了一圈,指了指房门,“你有钥匙?” 李莲花笑了笑,“事急从简嘛。” 轩辕琅围着李莲花转了两圈,上下仔细打量。 李莲花被他看得瘆得慌,“干嘛?” “我得好好看看,你上没上什么通缉榜,万一是哪里逃出来的钦犯呢。” “指不定抓了你,还能换上不少银子。” 会开锁,轻功一流,这样的人只是个江湖郎中? 他是万万不信的。 李莲花不给他多想的机会,“行了我不值钱,别琢磨了,干活吧。” 第13章 轩辕琅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怎么,你有头绪了?” 李莲花走在前面,与他娓娓道来。 “根据我们今日验尸的结果,晚晴姑娘不是被人强灌的毒。” “这么说的话,她要么是误食,要么……是自己主动吃下的毒药。” 轩辕琅听着,微微点头。 李莲花继续说,“按照她今天的行程经历来看,不像有心情吃东西。” 轩辕琅终于领悟了,“你的意思是,有人要害公主殿下,甚至以晚晴的家人作威胁。” “但是她抵死不从,为了保护公主殿下,自己吞药自尽?” 李莲花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目光,赞赏的看了他一眼。 “对喽。” 轩辕琅想了想,继续问道,“那对方是怎么知道她今日要出宫看家人,还赶在她回家之前把人杀了的。” “公主今日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应该是没跟人提及过的,宫里的消息本就不容易传出来,何况是这么隐秘的事情。” 李莲花挑了挑眉,脑海中闪过朝露那个如释重负的笑,“那就要从她身边最亲近的人入手了。” 轩辕琅蓦然瞪大眼,“你的意思是……朝露有问题?” 李莲花耸肩,“这种情况她很难摘干净。” 轩辕琅猛地一把拽住李莲花,“那你还磨磨蹭蹭的,快回宫!” 难怪他临走前要安排人去守着昭华宫,原来一早就有了察觉。 李莲花被他拽着跑了两步,好不容易才甩开他,“不是你等会儿!” 他满脸无奈的看了轩辕琅一眼。 “你急什么,现在我们什么证据都没有,贸然抓了朝露,只会打草惊蛇。” 轩辕琅这才冷静了点,“那公主怎么办?” 李莲花掸了掸衣袖,“我不是让你安排人守着了吗?” “还在宫里,他们不敢直接动手,不然也不会有今日坠塔之事了。” 轩辕琅这才放心了些,“那接下来呢?” 他不是没破过案子,只是进程没这么快过…… 李莲花此人多智近妖,又见多识广,的确有些本事,难怪能得公主青睐。 李莲花出了房门,抬脚下了楼。 “接下来,接下来自然是去找证据。” 轩辕琅迷茫了,“去哪儿找?” 第10章 晚晴朝露 李莲花反问他,“轩辕琅,你说,今日咱们最大的发现是什么?” 轩辕琅沉思,“赤藤毒?” 李莲花点点头,“还有呢?” “还有……朝露。” 李莲花可算点明白他了,一脸孺子可教的神色。 “哎,对了。” 轩辕琅还是不知道,“那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李莲花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赤藤毒多半是出自宫中,你呢,让人去好好查查。” “我去询问白塔下的守卫,昨日到今日都有谁去过白塔。” “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轩辕琅一听,当即一愣。 “这个时辰了,明日再查吧。” 这人怎么比他还积极? 李莲花倒也想休息,但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打铁要趁热知道吗,没人知道一夜过去那边的人会做什么,公主要真出了什么事……” 一听他这么说,轩辕琅自然心甘情愿加班加点了。 为了公主的安全,他必须彻夜搜查出幕后真凶。 但他不放心李莲花一个人,“不能同去吗?” 李莲花后仰几分,挑起眉头看他。 “怎么,关心我啊?” 轩辕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是怕你死在宫里,给我增加工作量!” 李莲花摆了摆手,“放心,我很会逃命,你死了我都死不了。” 轩辕琅听了这话只觉得晦气,更没什么好脸色了。 “你最好也别在宫里惹什么乱子,不然本统领第一个不放过你。” 说罢,拉开客栈的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 李莲花对着天边暗淡的晚霞抻了个懒腰,露出一丝笑意。 他回过身,拉上客栈大门,一路往宫里走去。 千灯客栈距离皇城不过一炷香的脚程,李莲花手上拿着令牌,一路畅通无阻。 进了宫中,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他从宫人手中借来一盏灯,一路往白塔的方向走去。 到了白塔底下,正好遇到守卫轮班。 他提着一盏灯过来,晚风吹起月白色的衣袍,要不是模样生得俊俏,怪是能吓人的。 值守的守卫被他拦下,问起昨日到今日来过的人。 那两个守卫见了他的令牌,便老老实实将他要问的都说了。 “白塔三日一洒扫,今日除了洒扫的人,便只有公主来过。” “哦,对了。” “琼贵人请进宫的那个卦师,今日也来过。” “说是要寻风水眼,呆了一会儿才下来。” 李莲花连忙追问,“卦师?” “对,那卦师进宫已有月余,算出过南山的山洪,格外得陛下信任,特许他住在宫中做御用卦师。” “平日里的工作,就是占卜吉凶。” 李莲花眉头微挑,一月有余? 要这么说的话,时间是完全够的了。 第14章 江湖卦师,有内力震断护栏也不奇怪。 “那这琼贵人……” 两人连忙继续答道,“琼贵人入宫三年,一直盛宠不断,短短三年就从答应晋升至贵人,赐居琼芳殿。” 李莲花点头,“啊……” 他有继续发问,“这琼芳殿,在宫中哪个方位啊?” 那两人对视一眼,纷纷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不偏不倚,正是白日李莲花看到,太阳落下的那个位置。 原来……晚晴是用这样的方式,告诫昭翎。 只是没料想,身边已经有了叛徒。 她要出宫回家的事,怕是也只与自己最亲近的姐妹提及过。 一家人,却就此丧命。 “李莲花。” 轩辕琅的声音传过来,李莲花一回头,便见他提着一盏灯笼过来。 “你这边有什么线索吗?” 李莲花迈步迎上去,摇头叹息。 “来得这么快,你是真怕我在宫里惹乱子啊。” 轩辕琅冷笑了一声,“不然你以为呢?” 李莲花不以为意,“你那边查到什么没有?” 轩辕琅摇头,“这两年都没有西孛人入宫的记录,赤藤毒实在无从查起。” 李莲花思索着,“没关系,毒也可能是从江湖上来的。” “江湖?” 轩辕琅狐疑的开口重复了一声,怀疑的目光隔着夜色都快把李莲花盯穿了。 李莲花低咳一声,“你还记得,公主复述过的,晚晴说的话吗。” 轩辕琅想了想,点头。 李莲花接着道,“酉时的太阳,从白塔上看,正好落在琼芳殿的方向。” 轩辕琅面色一怔,“琼芳殿?” 他神思几转,很快就想到了一月前入宫的卦师。 “你的意思是,那个江湖骗子,进宫的时候,便将赤藤毒带进了宫里?” 李莲花颔首,“今日除了洒扫宫人和公主他们,只有他上过白塔。” 轩辕琅怒火中烧,按着刀柄抬脚就走。 “等等!” 李莲花赶紧叫住了他。 “你要去干什么?” 轩辕琅一脸的理所应当,“自然是去拿人。” 李莲花无奈的叹息一声,“你现在有什么证据,就要去抓人?” “只有他上过白塔,这不是证据是什么?” “这算什么证据?他能有一百种辩解,只要拒不承认,依旧还是打草惊蛇之举。” 轩辕琅冷笑一声,“我抓人从来不讲证据,先拿人下狱,自然有的是法子让他招。” 李莲花没由来的一阵失语,这小子坐在这个位置这么多年,怕是没少屈打成招。 为了稳住这急性子,他只能好言相劝,“你先听我把话说完,这案子现在脉络已经很清楚了。” 轩辕琅点头,等他继续往下说。 “你说晚晴出宫没有与任何人提及,这不一定。” 轩辕琅也想到了这一点,“她可能会跟朝露说。” 很快又举一反三,“昨日她说酉时的太阳时,朝露应该也在,并且一一禀报过去。 幕后真凶担心晚晴告密,所以才会策划了今日公主坠塔一事。” 李莲花点头,“不错,还有吗?” 轩辕琅想不出来了,他挠了挠头,“不是你来说吗?” 李莲花笑了一声,提着灯迈步走到一方亭子。 “坊间传闻,当今圣上只有一子之缘,这样的传闻谁会最在意?” 轩辕琅连忙跟上去,“如今最得盛宠的琼贵人?” 李莲花微微点头,“八九不离十。” “所以在卦师骗取她信任之后,便起了对公主出手的心思。” 轩辕琅接着道,“他们用晚晴的家人威胁晚晴,让她给公主下药。” “只是半个月过去,那药也不曾毒发,他们便知道晚晴没有给公主下药。” 李莲花点头,“所以他们如法炮制,找上了朝露。” “朝露忧心家人,怕是赶不上晚晴的心性,迫于无奈,只能听他们的。” 第11章 侦破案情 “晚晴离宫的时候,带了那么多金银细软,应该打的是与家人逃离京城的主意。” 说到这里,李莲花轻叹了一声。 “只是可惜,她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最好的朋友……” 轩辕琅也沉默了片刻,才继续问起。 “那她为什么要往返客栈?” 李莲花道,“大概是书信约了家人去客栈等她……” 他说着,脑海中设想起当时的画面。 晚晴书信一封回家,约了时间地点,只等明日她出宫去带着家人逃离京城。 可惜这书信的内容被朝露知道,告知了宫外的人。 他们杀了晚晴的家人,并且将染血的,容易辨认的东西,丢在了晚晴预约好的客栈房间。 晚晴见了东西,自然心急如焚,一路往回家去了。 回家后,得知家人的死讯,怕是来不及神伤,就被那幕后之人抓住了。 为什么再回去一趟,那多半是晚晴留了一个心眼,将赤藤毒留在了客栈里。 他们一路胁迫晚晴回客栈,怕留下线索,便没从正门进去。 晚晴见他们如此看重这毒,以为没了它,便能保公主安全。 所以找寻到赤藤毒后,没先等胁迫她的人反应,就吃下了毒。 第15章 毒发身亡前出了门,那些人担心被看见,也就没有追出去。 说到这里,轩辕琅打断了他。 “他们既然要抢晚晴的尸体,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留在房里呢?” “对几个江湖人来说,要扣下一个服毒的弱女子,不是很轻松吗。” 李莲花停了下来,看他一眼。 这小子,查案的时候脑子没这么好使,挑毛病的时候倒是利索。 “我可从来没说,胁迫晚晴的是一群江湖人。” 轩辕琅面露不解,李莲花也不卖关子。 “你也说了,既然知道赤藤毒发容易辨认,他们自然不可能放晚晴出去。” “也就是说,胁迫晚晴这些人,并不知道赤藤毒发是什么样子,他们只是来找回毒药的。” “后来抢尸体的那群江湖人,是他们安排过来扫尾的。” 轩辕琅颇有些错愕的看着他,“他们,有两拨人?” 李莲花点头,“不出意外的话,一拨是琼贵人安排的人,并不知赤藤的药性。” “另一拨人,应该就是安排卦师入宫,并且能指使青山派弟子为他们卖命的江湖人。” 轩辕琅一拍亭子上的扶手站了起来,面上尽是怒意。 “你们江湖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将爪子伸进皇宫里来!” 李莲花低头摸了摸鼻翼,这小子是真一点面子不给,连他一块骂了。 偏偏还骂得对,他的的确确是把手伸到宫里来了。 “当然,这些呢,都只是我的猜测。” 轩辕琅却没给他谦虚的机会,“你猜测得很合理,包括那打扫过一面的横梁,应该也是为了掩盖他抹去做旧护栏的灰尘。” 他思考了一会儿,又冷静了下来,坐回李莲花身边。 “可我们现在手上没有证据。” 李莲花抬手指了指琼芳殿的位置,“宫里宫外要通气并不容易,就算有个卦师在,也不方便与贵人同处过久,两方人自然见不上什么面。” “所以他们之间,必定会有书信往来。” “特别是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肯定要书信商议。” 轩辕琅连连点头,细细一思索,眼眸都放光了。 “你说得不错,只要我能派人拦下书信,便是证据!” 李莲花又指向昭华殿的方向。 “前有晚晴的例子在,你只要派人保护好朝露的家人,让她放心。” “她自然什么都肯说。” “朝露是人证,你若拦下书信便是物证,人证物证俱在,还怕结不了案?” 轩辕琅重重应下,看李莲花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宫中灯火下,漆黑的眼眸闪烁着欣赏与敬意。 “对,是这个理!” 李莲花嗤笑了一声,“是这个理还不快去办事?” 轩辕琅这才起身,快步往亭外走去。 走了几步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李莲花一眼,跟外头的下属交代了几句,这才离开。 果不其然,皇城司其他人都走了,留下了两个人看着他。 李莲花撑膝站起来,掸平衣服上的褶皱。 “这时辰也不早了,几位,我今日睡哪儿啊?” 两人对视一眼,带着他进了白玉书院。 哟,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但离得不远,正好方便他行事。 他推门进去,抻了个懒腰,笑着跟两边看守的人道,“忙碌了大半天,好歹让我吃上点东西吧。” 两人不为所动,李莲花啧了一声,去摸自己的令牌。 其中一人这才朝他开口,“李先生稍等。” 说着,转身离开门外。 很快,他便端着些吃食回来了。 半只烧鸡,两碟小菜,一碗白粥,还有下在粥里的迷药。 这待遇倒是不错。 李莲花笑着接过去,毫不避讳的吃起来。 门口守着的两人对视一眼,帮他带上了门。 不多时,屋里就传来咚的一声。 两人左右看了看,推门进去,又小心翼翼把门合上。 回头再看李莲花,发现桌上的饭菜都吃得差不多了,连粥都喝得见底。 “他倒是不浪费。” 其中一人笑了一声。 按照统领的吩咐,只要看著他,确保他不外出就行。 实在不行,可以下药。 两人一左一右去扶他,将他架到榻上。 “这药量,得睡到日上三竿吧?” 其中一人嗤笑道。 “不好说,我看这人身子骨弱,怕是明天下午都醒不过来,也不知道统领防他做什么。” 两人没在说话,收拾了桌上残局,转身放心的离开了。 门刚一合上,李莲花就睁开了眼。 他打了个哈欠,扯被子过来盖上。 顺着他们是为了让对方放松警惕,但休息是真的可以休息一会儿,晚些还得赶路。 这一觉,睡到了后半夜。 门外传来脚步声,步伐稳健有力,听着便能觉出功夫不弱。 来人正是忙活了大半夜的轩辕琅,不出李莲花所料。 他不仅救下了被胁迫的朝露家人,拦下了两方互通的书信,还截取了琼贵人威胁朝露的物证。 如此,此案便算彻底侦破,只待明日天亮,他便面见圣上,禀明真相! 第16章 他本只是秉承半信半疑的态度行事,却不想这李莲花,的确是料事如神。 这是他入职以来,破得最快的案子,此人的确是个可用之才。 所以即便忙的这个时辰,他还是想来与这人聊上几句,分享激荡的心绪。 门口两个守卫在打瞌睡,见他来了连忙起身行礼。 轩辕琅目光转向里面,“睡下了?” 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夜已深了,轩辕琅便也没再打扰他,转身离开了。 待得他脚步声远去,屋里沉睡的李莲花突然睁眼,翻身坐了起来。 第12章 再见母痋 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放轻动作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观察外头。 四下只能零星见几盏灯,巡逻的队伍已经远去,寂静得只有风声。 门口看守的两人困倦不已,不断的打着哈欠。 李莲花嘴角微微一挑,合上了窗户。 他迈步往正门走去,放轻动作拉开了门。 门口正打瞌睡的两人瞬间错愕的看过来。 “你怎么醒了?” 李莲花笑着道,“这不是年纪大了,觉少。”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震惊。 那药量下去,就算是个中高手,也免不了睡死一宿,这人…… 很快,他们就想不了那么多了。 只觉得脑子里混混沌沌,意识逐渐远离,脚下一软,人就倒了下去。 李莲花眉头微挑,拍了拍手上的药粉。 在衣服上蹭了蹭,这才跨过两个守卫,离开了白玉书院。 即便是夜间,内宫的守卫也格外的严密,好在有婆娑步傍身,倒也没叫人察觉。 皇宫的屋顶,他一身白衣在月下格外惹眼。 一是上高处来辨认方位,这二嘛,跑累了,稍事歇息。 十年前的皇宫与十年后的皇宫,有极大的差别,好在他记得一个大概的位置。 在脑中勾勒出一幅地图,不断推算,最终锁定了一个地方。 李莲花远远看去,那个方向果然有个亭子,边上不远处,一株桂花开得正盛。 他纵身一跃,从上空翩然飞身落下,径直落在那桂花树附近。 远处传来一阵脚步,想来是巡逻的卫队。 李莲花足尖一点,飞上月桂枝头,一身月白衣衫与桂花相融,在月下看不出半点异样。 直到那群人走过,他才从树上跳下来。 亭子里摆着一张桌子,李莲花围着石桌转了一圈,蹲身敲了敲地面。 回响很重,是空的。 看来没找错,就是这里了。 他抬掌覆在地面,用暗劲一震。 砰的一声,地面便出现了一个入口。 他撑着边缘,一跃而下,落进了密道之中。 密道里没有半分光亮,他的挥手扇了扇面前的灰尘,从袖间取出火折子。 四处摸索了片刻,找到一处凹陷,抬手按下。 上方咔嚓一声,机关自动弹了回去。 尘封的极乐塔与他上次下来的时候别无二致,他很快就依照记忆,找到了风阿卢的尸首,成功取出了母痋。 带着鼎太显眼,母痋尚在沉睡,他索性直接取出来,往衣袖里一塞。 ——左右也捏不死。 循着记忆,他又找到了当日与方小宝逃离的通道,驻足在那幅壁画前良久。 半晌,他运起功力,一寸寸将那壁画震碎,直到那面墙看不出半分有东西的痕迹。 为了天下安宁,李相夷的身世,还是永远埋在地底下的好。 处理完壁画,便也不再久留,李莲花从密道出来,一路往前。 却在熟悉的位置又撞上了人。 不偏不倚,还是个熟人。 他干笑一声,“哟,轩辕统领,这么早啊。” 不待轩辕琅发话,他身边的人提刀便围了上去,迅速将李莲花制服。 “李莲花,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莲花挣扎了一下被按得死紧的手臂,无奈的叹了一声。 “我夜里睡不着,出来溜达溜达,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公主不是说,手握这方令牌,宫中何处都能去得?” 轩辕琅冷冷看着他,“案子不是已经结了?” “你这大半夜的在宫中四处游荡,实在可疑。” “李莲花,别叫本官查出你在宫中做过什么!” “在此之前,你先下皇城司监狱待着去吧!” 看来是说不听了。 李莲花心下涌起无奈,盘算着与他动手,能有几分把握逃出宫去。 就在一群人毫不客气推搡着他,要押走之际。 李莲花的袖中突然传出一阵嗡鸣。 像是飞虫闪动翅膀,却叫人止不住的头昏脑涨,耳中尖锐的响起鸣金声。 一群人登时痛苦不堪的抱着头,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 就连轩辕琅都面色痛苦,强行用内力去撑,耳中渐渐溢出血液。 李莲花倒是没什么反应,他似乎全然没这种痛苦。 当下顾不得多想,麻溜的一甩袖子拔腿就跑。 “轩辕大人,后会无期了!” 快得只看得见白色虚影,几息之间,便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轩辕琅这才撤销内力抵抗,重重吐出一口血来。 第17章 他身上那东西,实在是吓人。 现在的江湖人,路子都这么野吗? ……………………………… 另一边,李莲花一路出了皇宫,到宫门口的时候,将手中的令牌给了看守。 “这位兄台,有劳你替我将这令牌还给公主。” 那看守不认得他,但认得牌子,一时间只得收了牌子点头。 “替我转告公主,就说,我有急事,得先离开。” “有缘自会再相逢。” 那看守愣愣点头,目送他离开。 不明所以的挠了挠头,问身边同样茫然的伙伴。 “你说,这人谁啊?” 那人摇头,“不知道啊。” 李莲花没有再停留分毫,从千灯客栈牵出那匹白马,喂好草料,一路朝着中州赴约去了。 离跟笛飞声约定的时间还有两日,但中州离得远,时间很紧。 一路上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路上换了两匹马,总算抵达了中州。 青山镇位于中州腹地,李莲花把马儿往树上一拴,毫无形象的坐在了树下。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本就瘦弱的身躯被颠得差些散架。 面色苍白憔悴,发丝凌乱。 前方镇子门口,有一间茶肆。 他歇在茶铺里,点了一碗面,叫了一壶茶。 又让老板上了一碟茶点,坐着慢慢悠悠的吃。 低头取糕点的时候,他顿了一下。 他记得,上了六块茶点,自己吃了一块,现在碟子里怎么只剩四块了? 袖中传来响动,李莲花撩开袖子一看。 母痋正抱着一块茶点在吃,啃得他一袖子都是碎屑。 “哟,醒了?” 他嗤笑了一声,“你还挺不挑食。” 他以为这种东西,大约会以痋术师的血液为食。 亦或是其他人或动物的血肉。 现在看来,饿了这么多年,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只要这东西不伤人,他就不会管它吃什么。 就算要吸食自己的血液,他也没什么意见。 不过……估计是不太行,上一回这东西是怎么没的,他可是历历在目。 就算除去皇室血脉,体内的碧茶之毒也够它喝一壶了。 其实直到现在他都在怀疑,或许无关皇室血脉,母痋只是被碧茶毒死的。 休整过后,总算恢复了几分精力。 时间还早,太阳刚刚升起,李莲花撑着脸在茶肆里打盹。 阳光透过竹林散落下来,气候宜人。 一道青色人影纵马而过,掠起一阵风,昏昏欲睡的李莲花陡然惊醒,回头看过去。 是笛飞声! 第13章 笛飞声 “笛盟主!” 李莲花高呼一声,那边的纵马疾驰的笛飞声一拉缰绳,调转马头看过来。 凌冽俊逸,如傲岸修竹。 只见那边一人正朝他笑笑,抬手招呼,似乎在让他过去。 笛飞声并不识得此人,便不打算继续停留。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李相夷的战书,只想先痛快打完这一架,再去考虑其他。 眼看笛飞声转头就要走,李莲花只得开口留他。 “你要等的人让我给你传句话。” 果不其然,笛飞声眉头一皱,驾着马就往这边来了。 他一拉缰绳,翻身下马,看着李莲花。 “李相夷呢?” 李莲花给他摆上一只茶盏,敛袖倒上茶。 “笛盟主先坐,路途遥远,来喝杯茶。” 笛飞声脸色一冷,“劝你别跟本尊卖关子。” 李莲花一顿,摇了摇头。 “年轻人,火气别这么大。” 笛飞声隐忍下怒意,权当给李相夷面子了,撩开衣袍坐在了对面。 正好渴了,便端着杯子打算喝上一口茶。 李莲花目光不看他,手里的茶杯转了两圈,才开口道。 “他不会来了。” 笛飞声眉头紧锁,“什么意思?” 李莲花挠了挠鼻侧,有几分心虚。 “信是我给你写的,他自然不会来。” 咔的一声,笛飞声捏碎了手里的杯子。 他眼中窜起狠戾的杀意,一掌直袭李莲花门面而去。 李莲花侧头一躲,便见他一横掌法再次扫过来。 李莲花抬手一挡,与他在桌面上过了几招。 桌子招架不住两人的内力,砰的一声碎得四分五裂。 周围的茶客都吓得连连后退,躲到一边去了。 只余下一成功力的李莲花,自然也抵挡不住笛飞声的攻势,很快败下阵来,被他掐住脖子,砰的一声撞在茶肆倚靠的石壁上。 “能接得上本尊几招,倒还算有两下子。” 笛飞声冷笑出声,“说,李相夷在哪里!” 这熟悉的质问,李莲花听得有些好笑,他看了一眼笛飞声,就真的笑了出来。 笛飞声沉着脸收紧手上动作,只觉得此人在找死。 被阻断空气,李莲花的从脖子到脸逐渐被憋的通红。 “笛盟主,我有话说……” 笛飞声冷声斥道,“说!” 李莲花被他掐的脑子充血,赤红着眼眶翻了个白眼。 “你这样,我……怎么说!” 笛飞声眯着眼眸看了他片刻,才松开了手。 第18章 “本尊再问你一次,李相夷在哪。” 李莲花咳嗽了一声,嗓音有些哑,“我有事要与你商议,于你于我都很重要,才出此下策。” 他揉了揉脖子,神色无奈,“要不是这封信,我怕是连你人都见不到。” 笛飞声冷笑,还算有自知之明。 “本尊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李莲花连连应他,“是是是,笛盟主人贵事多,不屑与我这种江湖小辈为伍。” “但此事事关金鸳盟和四顾门,笛盟主还是听上一听,再做打算。” 笛飞声扫了他一眼,“本尊没什么耐心,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李莲花一脸感激,“够了够了,多谢笛盟主赏脸。” 他走回茶肆,挑了张桌子坐下,赶紧给自己倒了杯茶润润。 笛飞声跟了过来,这次不等他邀请,自顾自的便坐在了对面。 “笛盟主,为了让你能好好听我说完,有一件事得放在前头。” 笛飞声挑眉,“什么事。” 李莲花从袖中摸出吃饱喝足的母痋,放在桌上。 那家伙正在打盹,一动不动。 笛飞声皱紧眉头,这是什么东西? 李莲花戳了一下母痋,虫子扑闪了一下翅膀,腹部亮起绿光,缓缓苏醒过来。 “别睡了,起来干活!” 母痋在他手中伸展了一下双翅,传出一阵颤振声。 笛飞声蓦然一阵耳鸣,霎时只觉得头晕眼花。 他撑着桌子坐稳,刚要运功抵挡,便察觉到,体内困扰他十多年的痋虫有了反应,不断从他身上往外爬。 他眼中满是震撼,看了李莲花一眼,稳住心神,给自己点下两处大穴。 那痋虫一路爬到脖颈,蜿蜒向上,直到当真从耳中钻出来。 笛飞声面色发白,体内却从未有过的轻快。 那痋虫扑棱了半圈,飞到了母痋面前,被母痋一爪子薅住,一口咬断了脑袋。 几口吃下去,便又隐去绿光,继续睡觉。 李莲花低头看了它一会儿,将其收回了袖中。 对面的笛飞声面色复杂看了他半晌,才开口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 李莲花看他态度终于和缓了点,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不重要,但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重要。” 他坐正身躯,脸色也严肃起来。 “金鸳盟圣女勾结万圣道,以单孤刀之死嫁祸金鸳盟,挑起四顾门与金鸳盟的战争。” “你们刚签下的一纸盟约,不攻而自破。” 笛飞声逐渐眉头紧蹙,却没有接话,等着他的下文。 “不仅如此,角丽谯还在金鸳盟总坛埋下霹雳弹,欲将你身边能用,可用之人,统统清除干净。” 李莲花语气顿了一下,“特别是女子。” 他这话意有所指,笛飞声神色有几分莫名。 李莲花叹一声,真是块不问风月的木头。 笛飞声问,“你说的这些,是从何处听来。” 李莲花自然能料到他的质疑,别说现在的笛飞声,就是多年后失忆的阿飞,也不会尽信他的话。 “这不重要,笛盟主。” “重要的是,你现在开始着手排查,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的目光十分真挚,直直盯着笛飞声,没有半分玩笑之意。 “笛盟主,我冒名写信约你出来,随时有死在你刀下的风险,断然不会以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在下所言是否属实,你一查便知。” 笛飞声沉吟许久,才抬眼看他。 “你替本尊解了痋术,算本尊欠你个人情。” “这事本尊会去查,若当真如你所言……” 他眼眸微眯,迸发出杀意。 角丽谯,她最好没有背叛金鸳盟的胆子! 好歹是应下来了,李莲花这才长舒了口气,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 他信得过笛飞声,答应的事便会去做。 第14章 好你个李相夷 笛飞声看了他片刻,又问。 “你叫什么名字。” 李莲花摆手,“笛盟主只要动身回去查清实情,便算还了我人情。” “无名小卒,不值得挂怀。” 笛飞声皱眉,此人究竟是个什么来路,竟连名姓也不愿透露。 李莲花被他盯得不自在,放下手里的茶杯,干笑一声。 “笛盟主,时间紧迫,在下就不送了。” 这就是在赶人了,笛飞声堂堂金鸳盟盟主,哪里被人这么下过面子? 他冷冷睨了李莲花一眼,转身牵着马离开。 李莲花目送他驱马离去,放了几文铜板在桌上,也离开了茶肆。 他一路骑着小白马慢悠悠进了镇子,找了个小客栈下榻。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日天亮。 天清气朗,不出意外又是个好天气。 李莲花从楼上下来,抬袖掩面打了个哈欠,迎面撞过来一个人。 “不好意思啊。” 那人连连道歉,转身就要走,被李莲花一把抓住。 抬手一拧来人手腕,一袋银子从他手中落下来,李莲花接了个正着。 “我说你小子,是真没半点江湖道义。” 他白了那人一眼,撑开钱袋查看。 “我浑身上下就这点家当,若是真叫你偷了去,怕是寸步难行。” 第19章 对面那人干笑一声,心知踢上铁板了,抬腿就想偷袭,被李莲花提膝挡了回去。 他又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握拳袭来,被李莲花几度格挡,最终制服。 袖中的母痋似乎有了异动,怕它鸣叫出声,李莲花连忙一脚将那人踢开。 那人退了几步,头也不回的跑了。 “哎——” 李莲花只能看着他远去,摇了摇头。 这妙手空空,早些年怎么混的如此落魄,连他这种江湖郎中的钱袋都拿。 出门寻了个摊子吃了早饭,却见镇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明显比昨日多了不少。 而且多出来的,几乎都是些江湖中人。 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有四五个路过他所在的摊位,看似不经意,实则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了个遍。 李莲花眼观鼻鼻观心,吃完一碗馄饨,慢慢悠悠回了客栈。 看来妙手空空出现在青山镇绝非偶然。 这么多江湖人齐聚青山镇,总不能是他写给笛飞声的那封信传出去了吧? 还真不好说,老笛这人吧,不一定刻意宣传这种事,自然也不会刻意去保密。 退房的时候,他特意跟客栈老板打听了一下。 老板笑得合不拢嘴,“不知道,好像说是什么榜上有名的人物来了我们青山镇。” “昨夜我客栈,第一回住满人!” 榜上有名? 李莲花心生疑窦,瞥见旁边有人摊开一张纸在细看,便不动声色的凑过去瞟了一眼。 那画上中中正正的描着一个人,眉疏目朗,清风霁月。 画得真不错,如果旁边红色的悬赏二字不这么显眼,就更好了。 “你说,这人谁啊,四顾门李门主亲自拟的悬赏令,斥资三千两寻人。” “也没说什么具体原因,功夫如何,有什么本事……” 两人小声议论着,李莲花却是止不住的眉角一跳。 李相夷,你今年贵庚? 找个人何至于如此招摇? 一口牙都要咬碎了,李莲花却只能憋着一口气。 那两人察觉到有人靠近,抬头看向他,又看一眼画像上的人。 “我说,我怎么觉得……” 李莲花不待他说完,抬手一指客栈外,“你们快看,在那!” 那两人下意识的一转头,客栈外街道熙攘,却并无什么特殊之处。 再回头,方才身边的青衣男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两人恍然大悟,“就是他,追!” 这一追不得了,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镇上的江湖人都开始行动起来,李莲花一路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守在附近的江湖人。 李相夷啊李相夷,这小子可真会给人出难题。 当初方小宝以百川院的通缉令吓唬他,也并未当真发出去,却不料自己这辈子,还有被四顾门悬赏的一天。 绝不能此时被抓回去,他还有事情没做完。 一路躲藏,李莲花溜进一家布庄。 出来的时候,一身青衣换作了蓝白相间的女子长裙,长发散下来松垮垮用同色发带系在脑后。 这几日长途跋涉,形销骨立,看着的确像个清瘦的女子,就是个子高了些。 如此,一路便算畅通无阻了。 他牵着马,脸上还覆着面纱,在一众江湖人的包围圈里,愣是混出了青山镇。 出了镇子一路向西,打算去一趟扬沙谷。 这马鞍坐久了,劳累得很。 李莲花开始想念自己那栋小楼了,寻思着,要不下回再见老笛,想办法把他手里那艘船要来。 拆拆改改,修修补补,总比现在舒坦得多。 又想,左不知道能活到几时,懒得折腾了。 到镇口的界碑时,李莲花停在茶肆,买了些茶点,打算备些干粮。 一回过头,便见一道人影直挺挺立在自己身后。 一身紫色官服,面色冷沉,不是轩辕琅又是谁? 铮的一声清鸣,轩辕琅的剑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 “可算找到你了,李莲花。” 他神色怪异的从上至下打量几眼,“你这……” 李莲花干笑一声,“人在江湖,总有身不由己。” 他伸手把架在脖子上的剑往外推了推,“好歹也帮你不少,怎么一见面就动刀动枪的。” “年轻人,要知恩图报。” 轩辕琅冷笑了一声,长剑一转收回鞘中。 “你是替皇家办事,我报什么恩?” 李莲花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并没有跟什么人,心下微松。 “京城距中州如此遥远,你怎么到这来了?” 轩辕琅没什么好脸色,冷冷白他一眼,“自然是来找你的。” “啊?” 李莲花这就不理解了,找他干什么? 轩辕琅面上没什么表情,“皇宫的洗尘珠失窃了,就在你离宫那一晚。” “圣上下令彻查,我一路追着你过来,才知道你还在江湖悬赏榜单上。” 他抱着剑,围着李莲花转了一圈,“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是个香饽饽。” “三千两,若不是陛下有令定要抓你回去,本官一定拿你先去换赏银。” 李莲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脑瓜子一阵一阵的疼。 “这洗尘珠,又是什么东西?” 第20章 轩辕琅冷笑,“少装蒜,这些话留着去皇城司大狱说吧!” 第15章 游说轩辕琅 李莲花笑了一声,看着格外的和蔼。 “不去。” “由不得你!” 轩辕琅眼眸一眯,抬手就要拔剑,被李莲花一把按了回去。 两人一触即发过起招来,不过几个瞬息的功夫,李莲花就占了上风,一脚踢在轩辕琅心门处,将他砰的一声踹飞了出去。 “抱歉了轩辕大人,在下要事缠身,怕是跟你回不了京城了。” 轩辕琅脸色沉得难看,眉头紧皱,看他翻身上马,衣衫翩翩纵马而去。 好个李莲花,竟藏得这么深! 如此身手,在江湖上绝不可能籍籍无名,难怪能惹得四顾门门主亲自出令悬赏。 他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扬声怒道: “李莲花,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 李莲花头都不敢回,只得加速驾马离去。 然而他如何也没想到,这个天涯海角,就在下一个转角。 李莲花驱马到下一个镇口的时候,一道紫色的身影骑着高头大马,正在等他。 “不是……” 他一勒缰绳,回头看了一眼,又看向前方路口的人。 “轩辕大人,你这速度可够快的。” 轩辕琅嗤笑,“有朝廷的情报网在,你走到哪里,都有眼睛盯着。” 说罢,他一夹马腹过来,棕色战马嘶鸣一声,吓得李莲花这匹小白马退了两步。 李莲花连忙躬身去安抚,拍了拍小白马的脑袋。 “好好好,知道你兵强马壮,跑不过你了。” 轩辕琅白他一眼,“知道就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还是别想着跑了。” “随我回京复命,早日查清洗尘珠一事的真相。” 李莲花抬头,“这么说,轩辕大人是相信李某人的清白的?” 轩辕琅抱着剑,“你的清白不是我说了算,得皇城司查明。” 李莲花不解,“这洗尘珠,到底是什么东西,何至于你大动干戈,从京城追到中州?” 轩辕琅凝视了他片刻,目光有些复杂。 “洗尘珠乃是前朝帝印留下的残片,虽已无实际用途,但在陛下眼中,是前朝的传承。” 李莲花直起身来,啧声摇头,“难怪这么大动静呢,是挺厉害的东西。” 轩辕琅知道强留他不下,改变策略,动之以情。 “李莲花,如果洗尘珠当真不是你盗走的,你更该跟我回宫复命,待查清真相,也好还你清白。” “不然这普天之下,江湖要拿你,朝廷容不下你,你还能去什么地方?” “像现在这样,躲躲藏藏,又能藏到什么时候去?” 李莲花长长叹了一声,“轩辕大人,你要是当真将我错抓回去交差,才会叫那真正的盗贼逍遥法外。” 轩辕琅果然上钩,“你知道是谁偷的?” 李莲花神色笃定,“八九不离十。” “不如这样吧,你我各退一步。” 轩辕琅挑眉,“你说说看。” 李莲花指了指扬沙谷的方向,“我的确是有要事缠身,耽搁不得。” “如果轩辕大人不放心,可以一路随行。” “等我办完了事,一定替你找到洗尘珠,让你安心回京交差。” 轩辕琅攥着缰绳的手紧了紧,脑中思绪几转。 “此话当真?” 李莲花的武功深不可测,轻功也十分了得,且不乏谋略,他是亲自见识过的。 眼下若是他不配合要逃,自己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把握拿得住此人。 不能让江湖人抢先,若当真能跟着他,倒是目前的最优解。 李莲花点头,面色郑重。 “我李莲花一言九鼎,从不骗人。” 如此,轩辕琅也只得将信将疑的点了头。 他调转马头,跟在了李莲花的身后。 看着前方衣裙翩然的李莲花,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碍观瞻。 “你能不能先把你这身行头换了,实在难看。” 他这么一说,李莲花想起来一个事情。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他都穿成这个样子了,瞒过了一众江湖人,怎么就没瞒得过这小子呢? 轩辕琅看着他的背影,解释,“一般的姑娘家,没有你这么高。” 其实主要是李莲花的身形太消瘦了,像一截枯枝残叶,一碰就碎。 他不是没见过这样嶙峋瘦弱的人,只是这样消瘦,又通身气质清朗,并无半分枯槁之像的,唯他一人。 李莲花应他的要求,找了个镇上的客栈,换了一身衣裳。 他换衣服的时候,轩辕琅全程守在门外,生怕他跑了。 远处的眼线如实传回去,便成了轩辕统领带着一个女子进了客栈,相守门外。 这都是后话了,李莲花换回一身男装,为掩人耳目,便在脸上扣了一张面具。 两人在客栈里吃饭歇脚,点菜的是李莲花,结账的时候,他看向轩辕琅。 那店小二,自然也跟着看过去。 轩辕琅满脸的不情愿,“我为什么还要给你花钱?” 李莲花理所应当耸耸肩,“你现在,算是我的雇主,花点钱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第21章 轩辕琅皱眉,“什么雇主?本官是来抓你回京……” 话都没说完,被李莲花一摆手打断了。 “那这洗尘珠,还要不要我找了?” 轩辕琅实在说不出什么话来,老老实实给了银子。 出去的时候,李莲花在喂草料。 轩辕琅走过去,问他,“你准备去哪里找洗尘珠?” 李莲花头也没抬,“扬沙谷。” 轩辕琅倒是知道这么个地方,“你怎么知道,洗尘珠在扬沙谷?” 李莲花拍了拍手上的草屑,余光瞥他一眼。 “算出来的,你信吗?” 轩辕琅眉头紧皱,“李莲花,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 李莲花拍了拍马儿的脑袋,摇头,“有你轩辕大人在,我哪敢耍什么花样。” 洗尘珠在不在扬沙谷他不知道,但这事与万圣道脱不了关系。 不仅如此,怕是刺杀昭翎的事情,也是他们在背后捣鬼。 真是没想到,十年前,万圣道的爪子就伸到皇宫里去了。 只要找出单孤刀,就能揪出万圣道,洗尘珠的下落自然也就水落石出了。 喂完马儿,两人一道又上了路。 中州距离扬沙谷将近一日的行程,李莲花满打满算还有两日时间,倒是不急。 “轩辕大人,同在京城任职,你可认得轩辕萧?” 轩辕琅如实应答,“那是我叔父,皇城司的都知。” 说起此人,他倒是目中带光,“怎么,你们江湖中人也对他的威名有所耳闻?” 李莲花点头应和,“那是那是,皇城司都知的大名,如雷贯耳。” 紧接着下一句话,就叫轩辕琅听得变了脸色。 “我听说他有个徒弟,叫杨昀春,天资卓绝,前途无量。” 轩辕琅啧了一声,“你们江湖中人整日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尽打听些无聊的东西!” 说罢,一挥马鞭加快速度,与李莲花拉开了距离。 这摆明了是不想谈,李莲花也只好收了话头。 要是让这小子知道,以后杨韵春会顶掉他坐上监察,怕是要气得跳脚。 第16章 无头鬼杀人 当天傍晚,两人进了扬沙谷外的一座城。 此处名为宣城,距离扬沙谷将近八十里地,是方圆百里最大的城池。 到的时候已经入夜了,往来江湖客络绎不绝,两人踏着夜色,进了一家客栈。 店小二面带笑意将二人迎进去,“二位,打尖还是住店?” 李莲花道,“有劳,两间上房。” 轩辕琅斜他一眼,“一间。” 李莲花试图争取一下,“两个大男人挤一间房,合适吗?” 轩辕琅冷哼,“我的银子花着不心疼是吧?” 李莲花人困马乏的,没再争辩。 行吧,谁让人家出钱呢? “那就只好委屈轩辕大人,跟我这乡野莽夫挤挤了。” 安置好了马,两人坐下吃了些东西。 一顿饭还没吃完,却见客栈店小二在关门准备打烊了。 李莲花这就有些费解了,他问,“小二,你们这客栈,住满了?” 那小二摇了摇头,“那倒没有,还空着不少。” 轩辕琅不由得也奇怪,“那你们关门作甚?” 开客栈的,本就该通宵开着店,方便夜半赶路人。 怎么到了这,有了这样提早打烊的规矩? 李莲花偏头朝外看了一眼,发现外面才入夜,街道上已经不见什么行人了。 这才吃了顿饭的功夫,便走得这么干净了? 小二关好门,这才迈步到二人身边。 “两位不知道,这宣城啊……” 他四下看了一眼,凑近小声道,“有无头鬼,专在夜里出来害人!” 李莲花眉头一挑,与对面的轩辕琅对视一眼,都来了几分兴趣。 “哦?还有这种传闻?” 那小二连连摇头,满脸的害怕,“不是传闻,是真的……” “不少人说,晚上看见过无头鬼在城中游荡……” 没等两人细问清楚,只听柜台那边的掌柜呵斥了一声,“来福!” 小二面色一变,讪笑着告诫,“总之,两位晚上千万不要出门就是。” 说完便离开忙活自己的去了,留下李莲花和轩辕琅两脸疑惑。 李莲花凑过去,“轩辕大人,这种奇案,你不查查?” 轩辕琅扫他一眼,“我现在的任务目标是你,跟好你最要紧。” “此处自有当地府衙管辖,本来也不需要我插手,你就别想着支开我了。” 说着,迈步往楼上的客房走去。 李莲花讪讪摸了摸鼻子,跟着他上了楼。 屋里只有一张床,才进了门,李莲花就虚扶着门框咳嗽了一声。 轩辕琅白了他一眼,“我静坐一夜,你睡你的就是。” 开一间房主要就是怕这小子跑了,他虽然不得已应下了李莲花的条件,但不代表相信这人。 李莲花朝他笑笑,“这怎么好意思呢?” 随后一甩袖子稳稳坐在了床上,伸手拍了一把。 挺软,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还是头一回这么奢侈。 轩辕琅关好门坐在桌边,看见他那样,有些失语的摇了摇头。 这小子瘦骨嶙峋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暗疾,真让他干坐一夜,自己怕是会良心不安一整宿睡不着。 第22章 “对了,那日在皇宫,你身上什么东西响?” 那玩意儿震得他奇经八脉都在颤,心神急躁,头昏眼花。 当时连运功都困难。 半晌没得回应,偏头一看,李莲花已经睡过去了。 也是,这两日他不是在赶路就是在赶路的路上,疲乏的很,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 算了,反正此人身上的秘密已经堆积如山,今后有时间慢慢查就是。 李莲花睡相安稳,没半点动静,就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轩辕琅武功不弱,都得侧耳凝神去细听,才能听到微弱的呼吸声。 他撑着桌子抵住脑袋闭目养神,一时间房中寂静如水。 外头月色渐渐升起,云开月明。 “啊——!!!” 一阵刺耳的尖叫声传来。 床上的李莲花本就睡得浅,蓦然睁开眼,翻身走到窗边,朝外看去。 街道上灯影憧憧,夜色格外的寂静。 那叫声的位置不远,他想都没多想,撑着窗棂利落翻身出去。 婆娑步起,月下只看得清他的虚影。 一路飞掠过屋檐,李莲花落在一方竹林小院里,那院子里倒着一个人,尸首分离。 月下遍地鲜血,可谓触目惊心。 边上坐着一个吓得呆若木鸡的女子,浑身颤抖,止不住的后退。 “无头鬼,无头鬼杀人了……” 李莲花飞身落过去,就听到那女子低声喃喃。 “姑娘?” 那女子吓得一声惊叫,抱住脑袋。 “别杀我,别杀我!!” 李莲花蹲身下去,温声道,“姑娘,没有人会杀你,无头鬼已经走了。” 那女子哆嗦着看了他一眼,脸色苍白,面上挂着两行泪。 轩辕琅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他气息不平的停在李莲花身边,又看了一眼地上横着的尸体。 “你跑的,也太快了……” 李莲花没有理会他,“姑娘别怕,这位是朝中官员,专门负责查审各地诡案。” “你方才看见了什么,大胆的跟他说。” 那姑娘看了轩辕琅一眼,见他身负长刀,一身绛紫色飞鱼服,的确像是衙门中人。 一时之间受到了些许安慰,哆嗦着将她看到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据这姑娘所言,这院子是她家。 家中只有她与兄长二人,而那死在无头鬼刀下的男人,正是她家中兄长。 方才她本在厨房给兄长煮面,听到院子里有动静。 出来便看见那无头鬼,正举着一把斧头砍下了兄长的脑袋。 说到这里,那姑娘再也忍不住,低下头抱着自己痛哭起来。 李莲花跟轩辕琅对视一眼,微不可闻的轻叹一声。 此时,听闻动静的城中守卫才姗姗赶来,见此情景,快步人上来将三人团团围住。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会在此处!” 领头的满脸警惕盯着二人,轩辕琅取下腰间令牌往他面前一晃,那人的神色便恭敬起来。 “原来是皇城司的大人……” 轩辕琅摆了摆手,将方才那女子的话简单与他交代了一番。 李莲花则起身过去,围着断头的尸首转了一圈。 目光一转,便见这院子的厨房亮着一盏灯,锅中白雾缭绕。 交代清楚后,轩辕琅目光追着李莲花,朝身边的守卫吩咐道, “把这姑娘带回客栈安顿一下吧。” 出了这样的事情,总不能让她继续住在死过人的家里。 那人拱手应下,两人才回头往客栈走。 寂静的长街上,回荡开两人的脚步声。 月色将周围的投影都拉得很长,透出一种寂静诡秘的氛围。 轩辕琅抱着剑满脸的沉思,“李莲花,你说这宣城,当真有无头鬼吗?” 李莲花走在前头,听了这话脚步微微一顿。 “这,应该是没有的吧?” 他有点想不通了,这话是怎么从皇城司统领嘴里问出来的呢? 第17章 看你不顺眼不影响欣赏你 轩辕琅丝毫没察觉李莲花复杂的神色,只是脑子里想着事,一路沉吟着没再开口。 两人回客栈的时候,遇到了在客栈盘查的宣城守卫统领。 那统领听说了皇城司的人到此,是特意过来一见。 “在下赵海,是宣城府衙的守卫统领,见过轩辕大人。” 迎面抱拳一礼,轩辕琅却只是冷冷看他一眼。 “赵海,这无头鬼杀人案闹得满城风雨,为何却不见你们布防?” 哟,这小子也有骂人吃干饭的一天? 李莲花见状,索性往边上一靠,看起了热闹。 赵海面色有些无奈,“大人,不是我们不布防,只是这无头鬼来无影去无踪,杀人不见丝毫规律。” “便是全城戒严,也难防得住。” “只好下了一道宵禁令,让城中百姓入夜便归家不出。” 他身边的一个随身书吏嘟囔了一句,“说的倒是轻巧,鬼神杀人哪是想防就能防得住的。” 轩辕琅啪的一巴掌拍在桌上,怒骂道,“荒唐!” “若是什么案子都推给鬼怪妖邪,朝廷养你们干什么?” “不如散了回家种地!” 那几人均是吓得一怔,一时间大气都不敢喘。 第23章 轩辕琅冷冽的目光扫过他们,“别说世上无鬼,就算是有,胆敢如此放肆行凶,也得给本官伏法!” 李莲花略显赞赏的点点头,这小子吧,虽然脑子不太好使,但贵在心怀公义。 该说不说,与他那叔父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一群人一言不发,轩辕琅突然目光一转,看向了门边吃瓜的李莲花。 “李莲花,你有什么看法。” 李莲花无端被点,愣了一下,“啊?” “我,我能有什么看法。” 轩辕琅朝他招手,“来,你先坐。” 李莲花眉角跳了一下,“你这么客气,我怪不适应的。” 他走到轩辕琅对面坐下,轩辕琅便给他倒了杯茶。 “这案子我查定了。” 轩辕琅说。 李莲花端着茶杯抿了一口,点头。 那感情好,没人跟着,自己更轻松不是? “你跟我一起。” 李莲花一口茶呛得不上不下的,很是咳嗽了几声才缓过来。 轩辕琅神色真挚看着他,“以你的聪明才智,我相信此案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李莲花挠了挠鼻翼,这小子典型的嫉恶如仇有勇无谋,不过现在知道请外援,还是有长进的。 他清了一下嗓子,“轩辕大人,我这有心无力啊,我不是说了,有要事缠身吗。” 又幽幽叹了一声,“也不知是谁白日还说什么,目标是我,跟紧我就是,此方地界自然有此方府衙管辖,用不着他出手。” 轩辕琅瞥了那边站着的几人一眼,“你看他们像管得下来的样子吗?” 那几人挨了骂,但碍于轩辕琅的身份,也只能憋着一口气。 只是想不通这戴面具的小白脸是个什么人,竟然能得轩辕大人如此以礼相待。 李莲花又问他,“那怎么,洗尘珠不查了?” “查,以你的能耐,一起查也难不倒你。” 李莲花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你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轩辕琅完全不这么觉得,“你很聪明,我一向敬佩聪明人。” 李莲花赶紧一摆手,“你别捡好听的说,我不吃这套。” 轩辕琅思索,“那你吃哪套?” 李莲花蹙眉思索片刻,朝他笑笑。 “我得先去一趟扬沙谷,这途中若是遇上什么危机,怕是还要仰仗轩辕大人出手搭救。” 轩辕琅一挑眉,“行。” 左右是要跟着他的,守皇城是守,守他也是守。 “先说好,我可以试试,但不确保一定能把那无头鬼给你揪出来。” 轩辕琅点头,“只要你肯出手,我相信他藏不了多久。” 那边上的几人越发好奇,此人究竟有什么能耐,竟然让皇城司统领如此看重。 李莲花比他们更奇怪,“你不是一向看我不顺眼吗?” 轩辕琅点头,“看你不顺眼和欣赏你并不冲突。” 李莲花:“……” 不是,这不冲突吗? 算了,有些人的脑子里,可能自有一套逻辑。 谈完了条件,轩辕琅把那几人遣走,便与李莲花一道回了客房。 折腾了半宿,李莲花更觉得劳累。 他往床上一躺就开始打哈欠,准备入睡。 那边坐着的轩辕琅偏生不如他愿。 “李莲花,你说今日宋姑娘刚才看到的,是什么?” 李莲花闭着眼沉吟片刻,“方才宋姑娘说起那无头鬼,身形高大手持巨斧。” “据我所知,有一种障眼法,用木头杆子将衣裳撑过头顶,看起来就像是没有头了。” 轩辕琅若有所思的点头,“这么说来,倒是对得上身形高大的说法。” “还有啊,这无头鬼都是在夜间杀人,夜色下本就容易看混。” “或许是蜀唐一门的傀儡术,又或许,有人以痋术操纵尸身杀人……” 轩辕琅听得认真,如此想来,这无头鬼也并没有那么神秘可怖。 “还有呢?” 他顺着问下去,却听不见那边的声响。 抬眼一看,李莲花已经睡过去了。 他摇了摇头,起身走过去,拉了被子给李莲花盖上。 低头看了一会儿,转身吹灭灯烛,坐回了椅子上。 这么聪明一个人,身子骨却差得厉害,老天倒也算公平。 若非如此,这人怕是早就名动江湖了。 …………………………………… 深沉的夜色下,扬沙谷中静寂安宁。 单孤刀身处一片迷雾,行色匆匆。 突然,迷雾中传来一声碎金铮鸣,一把长剑直指他咽喉而去,停在颈前寸许。 剑的主人是红衣飞扬的少年人,眼眶赤红,满目沉痛复杂。 “师兄,你何故骗我至此!” 单孤刀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山谷之中。 他退了两步,手中的剑一转,却指向了迷雾中。 雾气退散开,剑锋的方向,是一个坐着轮椅的孩子。 “师父。” 那孩子看着红衣的李相夷,朝他伸出手去。 单孤刀双眼一眯,杀意陡现,提剑朝那孩子的手砍过去。 “方小宝!” 李莲花陡然惊醒,撑着身躯从床上坐起来。 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长长舒了一口气,抬手按揉着刺痛的太阳穴。 第24章 梦中那一幕在他脑中挥之不去,心口一阵一阵的发凉。 明日就是单孤刀身死扬沙谷的日子,四顾门与金鸳盟是否能避开此战,就全看明日了。 他做了这么多,成败也看明日,难免心神不宁。 第18章 方小宝是谁 只是如今梦醒,李莲花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若是单孤刀没有身死十年,方小宝的人生轨迹,还会跟原来一样吗? 十年来,天机山庄把他养得很好,明辨是非,心怀公义。 他遇到方小宝的时候,这孩子已经有了自己的行为准则,人生观念,自然不会轻易受单孤刀的影响。 但如果是尚且年幼的他呢…… 思绪游离之际,手边递过来一杯热茶,李莲花抬眼一看,是轩辕琅。 “谢了。” 李莲花接过茶水,抿了一口润喉。 轩辕琅问,“方小宝是谁?” 没等李莲花接话,他又问,“你做梦都在念,莫不是你的意中人?” “咳咳——” 李莲花被呛了个结实,颇有些无奈的看他一眼。 “你这人脑子里能不能有点正经东西?” 轩辕琅耸肩,“怪不得我,你梦里念叨的人,总不能是个男的吧。” 那神色,颇有几分揶揄。 李莲花被他梗了一下,“你别说,还真是。” 轩辕琅挑眉,倒似来了几分兴趣,“什么关系,说来听听?” 李莲花被他这么一问,怔愣了一下,片刻才垂下眼眸淡淡应了一句。 “故人之子。” 看他这样,轩辕琅没再问了。 想来,是不愿提及的往事。 他结束了谈话,“天快亮了,今日再赶半日,就能到扬沙谷。” 李莲花点头,“好。” 两人收拾完下了楼,外头已经开始喧闹起来。 行人往来,叫卖起伏,热络得全然看不出昨夜人心惶惶的样子。 两人在客栈大堂挑了个地方坐下,叫了清粥小菜。 还没等上菜,便见昨夜那个姑娘迎面走来。 “小女子宋蓝姝,见过两位恩公。昨日多谢两位恩公搭救,不然……” 说到这里,她满脸的后怕之色。 李莲花朝她笑了笑,“宋姑娘不必客气,举手之劳。” 他剥着盘子里的花生,看了看旁边的座位,“姑娘还没吃早饭吧,不介意的话,坐下来一块吃个便饭。” 轩辕琅心里无声翻了个白眼,这小子还真是会借花献佛。 但还是朝宋蓝姝点了点头,“姑娘请坐。” 说罢,扭头让小二多加了一副碗筷。 但两人这模样,俨然是拒绝不得了,宋蓝姝只好应邀坐下来。 她有些局促,“多谢二位恩公,小女子叨扰了。” 李莲花给她倒了一杯茶,“姑娘在宣城,还有什么其他的亲人吗?” 宋蓝姝垂下眼摇了摇头,“兄长是阿姝在世上最后的亲人了,如今他不在了,阿姝再无依靠……” 李莲花微微颔首,目光在她伸过来接茶杯的手上扫过。 “宋姑娘平日做工养家,想来劳苦。令兄不在了固然令人神伤,可你的负担也会随之轻些。” 这叫什么话? 轩辕琅都听不下去了,皱眉踢了他一下。 宋蓝姝听得面色发白,死死握住茶杯。 “你,如何得知……” 李莲花笑道,“街坊四邻打听一下,自然就清楚了。” 宋蓝姝红着眼低下头,“兄长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从未觉得他是负累……” 轩辕琅瞥了李莲花一眼,满目的谴责。 “宋姑娘别担心,以后宣城府衙便是你的靠山,没有人能欺负你。” 宋蓝姝感激的看他一眼,重重的点头道谢。 “多谢轩辕大人。” 客栈上菜了,李莲花张了张嘴,还想问什么。 轩辕琅夹了一筷子咸菜到他碗里,“食不言寝不语。” 李莲花无奈的看他一眼,‘’我只是想问问,宋姑娘今后如何打算。” 宋蓝姝惨然一笑,“走一步看一步吧,总是要活下去的。” 惹得轩辕琅再次不满的扫了李莲花一眼,索性该问的都问了,李莲花就此收了声。 一顿饭吃完,两人辞别宋蓝姝出了客栈,闹市区人多,便只是牵着马慢慢出来。 “我说你是不是闲的没事,去戳人家小姑娘的伤口?” 轩辕琅嘲讽出声,“你昨夜回来就睡了,今早我看着你醒醒来的,你哪来的时间去跟街坊四邻打听她家的事?” 这李莲花扯谎,真是张口就来。 李莲花斜他一眼,“你没觉得,她有什么不对吗。” 轩辕琅皱眉,“哪里不对?” “她看着精神不错,昨夜想来睡得很安稳。” 李莲花这么一说,轩辕琅才回想起来,那姑娘的面色看着,可比眼前这个病秧子有精神多了。 “兴许是受了惊吓,昏昏沉沉睡过去的。” 李莲花点头,“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只是……” 轩辕琅追问,“只是什么?” 李莲花想了想,“刚才她过来,我给她倒了一杯水。” “她手上都是干活留下的薄茧。” 第25章 “而昨晚我看那死者,手掌指腹平滑干净,不像个干活的。” “左右手甚至各断了一根小指,所以不需要跟街坊四邻打听,我也能推测出是宋姑娘养着他。” 轩辕琅面色一怔,“你是说,这死者是个好赌成性的赌鬼,需要家中女眷做工养家?” 李莲花摇头,“不止,方才我瞥见她手腕上遮掩不住的淤青。” “想来这宋庆,平时没少磋磨她。” 轩辕琅握着缰绳的手蓦然收紧,面上尽是怒意。 “真是……” 李莲花笑着接了他没说出口的下半句,“什么?” “死有余辜?” “那咱们这案子还查不查了?” 轩辕琅冷冷哼了一声,“他如何,自然有宣城府衙来决断,轮不到一个无头鬼越俎代庖。” 李莲花却是摇了摇头,“清官难断家务事,宋姑娘若当真求到府衙,怕是也没什么出路。” 轩辕琅不说话了,他反驳不出来半句。 李莲花又问,“换句话说,如果这无头鬼杀人为的是除恶,行侠仗义,你又当如何?” 轩辕琅皱紧眉头,“自然是揪出来,依法惩处。” “若着世上都是这般目无纲纪的无头鬼,还有什么秩序可言?” 李莲花看了他好一会儿,笑了一下,开口结束了这个话题。 “总归呢,这宋姑娘多多少少是有点问题的,你安排人看住她。” 轩辕琅点头,“你放心,我定让人看好她。”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城门处。 翻身上马,一前一后开始往扬沙谷的方向策马疾驰。 ……………………………… 另一头,回到金鸳盟的笛飞声,照李莲花的说法,暗自让人调查。 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却不料当真查出角丽谯包藏祸心。 不仅勾结外教,还在金鸳盟总坛埋下了无数雷火弹。 当真是个疯女人! 怒火中烧的同时,他又不禁好奇起来。 这李莲花究竟是何许人也,竟越过他这个盟主,将金鸳盟的叛乱摸得这么清楚。 压下怒火,沉思良久。 他写了一封信,飞鸽传书送到四顾门。 既然那李莲花说,此事与四顾门单孤刀有关,自然得叫上李相夷一道,好好看看,他们究竟想搞什么鬼。 第19章 扬沙谷一战 单孤刀约战扬沙谷前一日,两人就在扬沙谷的金鸳盟分坛碰了头。 李相夷一番询问下,本来还算松快的少年人,眉头逐渐皱紧。 以师兄的性子,的确有可能做出私下约战这样的事来。 但他又是如何得知的? 笛飞声将自己查出来的事情,以及一些证据都拍板在他面前。 “现在我已经处置了角丽谯,你只要管好你师兄,咱们这盟约自然能持续下去。” 笛飞声瞥了他一眼,“李相夷,看来你这四顾门,也并非上下一心。” 李相夷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实在难看,满脸都是‘就你话多’四个字。 “笛盟主,你是如何察觉这些事的?” 据他所知,这小子一心沉迷武道,是怎么把这些事查得如此透彻的? 笛飞声看了他一会儿,从怀里摸出来一张悬赏令,放在了李相夷面前的茶桌上。 李相夷摊开看了一眼,“李莲花?” 又是他? 笛飞声点头,“此人犯了什么事,你为何寻他。” 李相夷皱眉片刻,摇了摇头。 “没犯事,是我想见他。” 这人不仅身携扬州慢内力,还知道云隐山。 甚至……从山上给他寄来了那一箱东西。 他在收到信后,第一时间赶回云隐山,师父说起此人,却是满脸的赞许之色,直言自己交了个靠得住的朋友。 朋友? 李相夷不太确定,但他总要找出这小子来问个清楚,这些事情,他都是从哪里知晓的。 他的直觉,李莲花,与李相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忽然想到什么一般,仰头看向笛飞声。 “你突然提起他,莫非,此事与他还有关系不成?” 笛飞声没有答话,又取出另一封信件递过去。 李相夷伸手接过来,却是瞳孔骤然一缩。 这是,他的字迹。 一笔一划,连气劲都相同,完完全全就是出自自己的手。 “这……” 上面留言,约笛飞声青山镇一战。 但他从未写过这样的东西,更不知道青山镇一事。 “我原以为是你想开了,要跟我分个胜负。” 笛飞声言辞间有些可惜。 “赶到青山镇的时候,只有他一人。” 李相夷细细打量那封信,“你的意思是,这信是李莲花寄给你的?” 笛飞声点头,“李莲花,这人有些意思。” 李相夷笑了一声,“倒是头一回见你,对比武之外的事情感兴趣。” 笛飞声一撩衣摆在他面前坐下来,“我本欠他一个人情,如今多亏此人提醒,才免去金鸳盟灾祸,便欠的更多了。” “等此间事了,我带他回金鸳盟。” 李相夷端着茶抿了一口,抬眼对上他的目光。 暗流涌动,一触即发。 第26章 “这可不行,人家好好一个江湖游医,被你这么稀里糊涂带回金鸳盟,算怎么回事?” 笛飞声挑了挑眉头,“你,是打算跟本尊抢人?” 李相夷放下茶杯,“我比你先找人,怎么算得上抢。” 笛飞声嗤笑,朝他举杯,“你我总该一战,分个胜负。” “谁赢了,李莲花就归谁。” 李相夷看了他片刻,端起杯子碰了一下。 “正合我意。” ……………………………… 碧云翻卷,晴空万里。 扬沙谷内,草木枯乏,遍地黄沙被烈日烤的炙热。 一道人马疾驰入谷,扬起阵阵黄沙。 山峰上,枯坐得满头大汗的李莲花仰头灌了一口水,听闻动静连忙低头看下去。 那为首的,正是单孤刀。 他眉头一紧,收了水壶撑地起身,探头往下看去。 “你要等的人来了?” 边上的轩辕琅睁眼,也随着他一道看下去。 他已经换下那一身紫色飞鱼服,身着一身宝蓝色对襟长袍,只是料子依旧透出不属于江湖的贵气。 “你看,为首那人。” 轩辕琅目光追随过去,摇头道,“底子一般。” 李莲花没好气斜他一眼,“他便是我那故人,你替我跟上他,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保护好他。” 单孤刀自然不可能当真身死于此,但总会挑时间换上那具死尸。 如今底下那群人在明,他们在暗,有轩辕琅的插手,他自然假死不成了。 轩辕琅不单单是轩辕琅,他还是朝廷的人。 如今三方势力插足此事,单孤刀这计划只能落空。 遥想当年,他最不能接受的,便是单孤刀与朝廷求援,要攻打金鸳盟。 如今,却也要借朝廷的手,来平复此事。 江湖事江湖了,谈何容易。 轩辕琅淡淡应了一声,“行,知道了。” 不过就是从他的保镖,换成了他那故人的保镖。 李莲花见他这么冷淡,叹了一声,“若是我猜的不错,这洗尘珠,就在他身上。” 轩辕琅的神色当即变了,“此话当真?” 李莲花耸了耸肩,“到这个时候了,我骗你又有什么意思。” 轩辕琅没跟他再多言,提着刀一个便飞身赶往了另一座山峰,跟上单孤刀去了。 李莲花悠悠呼出一口气,将水壶放回马背上,把缰绳拴在树上,拍了拍衣上尘,也跟了过去。 另一边。 一路深入扬沙谷腹地,单孤刀四下看了一眼,距离自己安排的人不远了。 他扬手停下队伍,翻身下马。 远处传来马蹄声,很快,一群踏着烟尘的黑衣人便赶了过来。 个个身着金鸳盟门人服饰,为首那人带着面具,飞身过来剑锋直指单孤刀。 两方人马一触即发,打得不可开交,霎时扬沙谷内刀兵声震天。 那为首的面具人与单孤刀过了数十招,佯装不敌,转身便提剑撤退。 单孤刀脚下没有丝毫停歇,飞身便头也不回的跟了上去。 “副门主!” 四顾门门人试图上前拦他,却被身边的对手缠住,完全脱不开身,只能看着他远去。 就在两人即将消失在人群视野之际,一道蓝色人影从天而降。 长剑破空,力纵千钧而去,仅仅几个回合,便打得那面具人毫无招架之力,滚进沙土烟尘,重重咳出一口血来。 酝酿已久的计划离成功只差临门一脚,却突然半道杀出个程咬金。 单孤刀咬紧牙关恨恨看了轩辕琅一眼,好片刻才收了神情,“阁下何人,为何会在此处?” 轩辕琅目光凌冽扫他一眼,握剑的手紧了紧。 第20章 扬沙谷破局 “洗尘珠在哪里?” 单孤刀听到这话的时候,神色短暂的怔了一下。 听这语气,此人分明是……朝廷的人? 究竟,是如何追到这里来的? 不等他细想,远处便传来响动。 好在他心思缜密,安排了不少万圣道的人在此接应。 劳心费神这么久,自然不可功亏一篑。 他看也不看轩辕琅,转身便朝那边提步过去,轩辕琅待要去拦,却被赶上来的金鸳盟装束的人缠住。 只能眼看单孤刀走远。 下一刻,一条竹枝斜飞而来,钉在单孤刀身前三寸,逼停了他。 李莲花一身青衣踏空而来,铜面覆半张脸,看不清长相。 “单门主,前方危机四伏,还是暂退回去,莫要涉险的好。” 单孤刀要眉头深锁,冷冷看着来人。 今日不管是谁,也别想阻止他的计划! 单孤刀不由分说,提剑便朝对面的李莲花攻了过去。 李莲花侧身避过他的招式,抬掌将那段竹枝吸附过来,招招见底,气势汹涌,没有半分客气。 一柄竹枝也叫他使出滔天剑意,直把单孤刀抽飞出去,撞在山石上喷出一口血来。 单孤刀竟是没在他手下走过三招,满目的错愕震惊。 好熟悉的招式,这是什么? 他看不出来,与笛飞声同时赶来的李相夷,可看得清清楚楚。 逍遥独步剑! 这是云隐山的功夫! 第27章 方才他使得如此返璞归真,比起师父来也不遑多让…… 红衣少年飞身踏来,少师接竹枝,锋刃一横,便劈断成两节。 李莲花被他内劲一震,飞出去几米远。 所幸被负手而来的笛飞声接住,才不至于滚进烟尘中。 “本尊没看错,你果然是个用剑的好手。” 李莲花咳出一口血,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李相夷。 有些自嘲的擦去唇畔的血渍,真有意思,李莲花竟也有被少师指着的一日。 也好,来得正好。 他重伤了单孤刀,如今有李相夷在,今日这局便算是破了。 “师弟,你怎么……” 单孤刀看着那红衣背影,心头暗自叫糟。 后方赶来的四顾门人也连忙朝他行礼,“门主!” 李相夷这才转过身,看向躺在地上的单孤刀时,眼眶不自觉泛起红。 神色复杂,良久,才开口。 “保护副门主先回去,后面的事情我会处理。” 与他一道来的几人连声应下,扶着单孤刀上马。 两人在马上目光匆匆交错,李相夷的眼神格外的深沉,深沉得,单孤刀有些心慌。 李相夷此人如一块莹白无瑕的玉,通透清明,一眼能看到底。 这么多年来,他是第一次,看不懂李相夷。 这一刻,他清晰的感受到,有些事情,已经全然超出了他的预料。 另一边,看笛飞声来了,那群金鸳盟的门人反而一哄而散,没有一个上来见礼。 四顾门的人哪能放他们就这么跑了?当即追了上去,与他们缠斗在一起。 扬沙谷一战算是进了尾声,李莲花丝毫不打算久留。 “谢过笛盟主,你我两清,便就此别过。” 他拱手朝笛飞声抱拳,抬脚欲走,迎面就对上飞身过来的李相夷。 只得憋出个干笑来,“李门主,又见面了,幸会,幸会。” 李相夷皱眉上下打量他,“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在扬沙谷,为什么会云隐山的功法。” 为什么,他一出手便不再还击,连半分底都不愿意透露。 李莲花苦笑了一声,“你问这么多,我先回哪句?” 李相夷目光转向笛飞声,“不急,与我回四顾门,一桩桩一件件,仔仔细细说给我听。” 笛飞声冷笑一声,“李莲花,我本欠你一个人情,如今你以一己之力助我平叛,这人情就更大了。” “何来两清一说。” “我金鸳盟,也想请你去坐上一坐,你意下如何?” 话是对着李莲花说的,但看的,却是李相夷。 两人目光如炬,对视间仿若电光火石,剑拔弩张。 一人握剑,一人持刀,气场说不出的焦灼压抑。 李莲花站在中间,只觉得如芒在背。 他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我说,我这个当事人的意见,他就完全不重要吗?” 两人这才收了目光,都看向他。 李莲花低咳一声,“金鸳盟也好,四顾门也罢,我今日怕是……都去不得了。” 笛飞声不解,“为何?” 这江湖两大势力,一正一邪,他总归是要站一边的。 李莲花抬手指了指那边收剑迈步过来的轩辕琅,“有约了。” “我得先跟他走一趟。” 两人便将目光都转了过去,观此人步伐稳健,以一敌多也不落下风,想来功夫不弱。 但却从未在江湖上听闻过此人。 来人嗤笑了一声,“李莲花,你还真有本事,引得江湖上两大巨头争相邀约。” 李莲花摸摸鼻子,谦逊一笑,“诶,过奖,过奖。” 轩辕琅看向李相夷笛飞声二人,抱拳拱手。 “二位,在下轩辕琅,于京都任职皇城司统领。” “这李莲花与宫中至宝失窃一案有关,我奉命带回去查问,今日他恐怕是不能随二位走了。” 李相夷与笛飞声对视一眼,又将目光转向李莲花。 李莲花干笑,无奈的摊了摊手。 另一边,四顾门人扣下的那些逃走的金鸳盟人,纷纷咬毒自尽,没能留下一个活口。 四顾门人皆是一惊,连忙扬声呼叫门主。 李相夷侧目看了一眼,一双锐利的眼上下扫视了李莲花好片刻,才开口道。 “李莲花,你欠我一个解释。” 说罢,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另一边,金鸳盟三王也带人赶了过来,一到地方不见约战的单孤刀,却见自家盟主,一时间也有些不明所以,连忙上来询问。 笛飞声瞥了他们一眼,目光深沉盯着李莲花。 “我欠你一个人情,总是要还的。” 李莲花连连摆手,“笛盟主今日能来此,便已经算还过了。” 笛飞声笑了一下,“还没还,怎么还,自是本尊说了才算。” 说罢,一拂袖转身,带着金鸳盟的人离开了。 李莲花这才算松了一口气,轩辕琅还待开口说点什么。 他没给机会,拽着轩辕琅的胳臂就走。 扬沙谷这是非之地,他是一刻也不愿多留! 李相夷见他远去,眉头紧皱,心中的疑虑几乎要将他吞没。 若只有在一个笛飞声,这人他一定要抢。 第28章 若只有一个轩辕琅,这人他也抢得。 但这两人同时在场,他实在不好动手。 三方势力交汇,相互制衡。 好个李莲花,当真是下得一手好棋! 他这可就冤枉人了,不过是事赶事遇到一起了,李莲花可真没想过这么多。 第21章 寻回洗尘珠 这头李莲花带着轩辕琅刚走远,就反被他一把拽住。 “你为什么骗我?” 轩辕琅冷声质问他。 李莲花白他一眼,“我又怎么骗你了?” 轩辕琅指着那头,“你说盗宝的是你的故人,却没说他是单孤刀。” “堂堂四顾门副门主,奔袭千里去宫中盗宝,他图什么?” 李莲花拨开他攥着自己手腕的爪子,没好气道,“盗宝不见得需要奔袭千里,就好像陛下要抓我,来的是你一样。” 轩辕琅皱眉片刻,“那我现在追上他,仔细盘问。” 说着,抬脚就要动身,被李莲花握拳拦住。 轩辕琅刚要说话,便见他一摊手,一颗莹润的白色玉珠便出现在掌心。 “洗尘珠?” 轩辕琅面色一变,当即接下那颗珠子。 “你怎么……” 李莲花轻蹭了一下鼻尖,“刚才过招的时候顺过来的。” 当初跟妙手空空相识,也捡了些东西过来,技多不压身,这不是用上了? 刚才光顾着跑了,忘记提醒李相夷注意单孤刀背后的万圣道。 但转念一想,李相夷这小狐狸,发现了这么多端倪,要是还被单孤刀蒙骗在鼓里…… 那这四顾门门主,也没必要干下去了。 他呀,赶紧改行,找个营房敲鼓去吧。 那边的轩辕琅愣了好一会儿,才收好洗尘珠。 他本以为这次出来,想找回洗尘珠,怕是要费好大的功夫。 没想到李莲花如此轻易,就把东西摆在了他面前。 他果然,没有信错此人。 “怎么还真在这单孤刀身上?” 他原本以为李莲花嘴里是没有半句真话的,如今这一转折,可谓实实在在打了脸了。 两人此时已经出了扬沙谷,李莲花再难压得住体内真气逆流。 压抑已久的碧茶毒突破阻碍,顷刻间攀附上脖颈。 他连忙抬手按下胸口两处大穴,喉头一热,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李莲花!” 轩辕琅这才发现了他的异样,忙不迭扶他。 李莲花摆了摆手,“我没事。” 好个李相夷,好个剑神。 不过一剑,便让人气血翻涌,真气逆流。 轩辕琅运气去助他疗伤,却觉得送进去的真气如同石沉大海,收效甚微。 终于问出了压在心底的疑惑,“你莫不是有什么隐疾?” 李莲花压下他的手,“我天生体弱,此乃旧疾,不多时便发作一回。” “轩辕大人无需担忧,运功疗养一阵就好。” 轩辕琅一听这话,扶着他的手刷的一声抽回来。 “谁关心你,我是怕你死了,没人陪我找那无头鬼。” 力道带得李莲花一个踉跄,他又条件反射的一把将人扶住。 李莲花笑了一下,轩辕琅啧了一声,扶着他上马去了。 两人一路回了宣城,依旧下榻在昨日那家客栈。 不过这一次,轩辕琅大手一挥,终于慷慨的要了两间上房。 李莲花没有多耽误,回了房间沐浴更衣往床上一躺,舒舒服服的睡了过去。 跨越十年,压在他心底最大的一块石头,终于松动了。 他这一觉,睡得本算安稳,只是到了夜里,寒毒发作,又被生生被冻醒过来。 第22章 悲风白杨 寒意不断侵蚀身躯,毫不受控的从四肢百骸蔓延而来,令他浑身冰冷僵硬。 喉头隐隐发痒,一阵阵急剧的咳嗽声传出来,整个客栈的楼道都能听清。 撕心裂肺的,咳得险些要背过气去。 听闻动静的轩辕琅破门而来,“李莲花,你怎么了?” 李莲花强压下咳喘,“给我……咳咳咳……一壶热咳咳,热酒……” 轩辕琅见他这样,伸手搭了一下他的脉搏,脸色一片凝重。 他把李莲花扶起来,折叠被子将人裹住。 “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温酒!” 说罢,脚步匆匆离开。 李莲花紧紧拽着叠厚的被褥,坐起来顺了些气,好歹没咳得那么厉害了。 只是体内的冷意没有减退半分,如蛆跗骨,要将他整个人吞没,连呵出口的气,都成了白雾。 白日碧茶毒发的时候用过扬州慢疗伤,如今尚未恢复,只能硬挺着等轩辕琅的酒。 一阵风撞开窗户,凭白携来寒流。 李莲花一缩身躯,下一刻,便见一道人影站在了面前。 他现下有些神智迷离,抬头看了一眼,隐隐约约能看清来人轮廓。 “阿飞?” 很快,他又摇了摇头,“不对,不是阿飞…咳咳咳……” 他差点忘了,这里没有阿飞,也没有方小宝。 下一刻,一掌打在他的胸口,气劲刚猛炙热,与体内的冷意爆发出剧烈的冲突。 冷热交织的剧烈痛苦下,李莲花重重咳出一口血。 第29章 笛飞声看着,眉头止不住的一皱,连忙抬手按下他胸口几处大穴。 悲风白杨本就至刚至阳,碰上冷得像个冰块似的人,自然反应剧烈。 他原本只想管一下这小子死活,却在听到李莲花口中那声阿飞,鬼使神差的,竟在乎起他的感受来了。 压下内劲,以内力不断化开他体内的寒气。 突然间,笛飞声紧闭的双眼蓦然睁大。 悲风白杨! 他,竟在李莲花的体内,探到了悲风白杨的心法。 这功法乃是他笛飞声自创功法,这天底下除了他,不可能有第二个人会! 但眼前的事实作不得假。 李莲花,他体内,的的确确有悲风白杨的心法。 辅一运转,便能察觉出来。 随着功力运转,李莲花的寒毒逐渐压了下去。 他也慢慢醒神。 “笛盟主,你怎么在这?” 看清为自己疗伤的人,李莲花心下暗道糟糕。 一个李相夷就够麻烦了,再来个笛飞声,他烦都要被烦死。 笛飞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一把握住李莲花冰凉的手腕,运气探查。 李莲花挣了两下,没等挣脱,门口走来一个人。 轩辕琅端着一壶温酒,神色复杂的看着两人。 “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谁能告诉他,这俩人为什么在一张床上拉拉扯扯的? 李莲花仿佛见了救星一般,甩开笛飞声的手,“你来得正好,我寒毒未散,需温酒暖身。” 轩辕琅这才看了默不作声的笛飞声一眼,迈步进来。 李莲花喝了两口酒,四肢百骸便开始回暖了。 他盘膝坐着,双手搭在膝盖上,好半晌才抬起头,笑着道谢。 “多谢二位,温酒疗伤,救在下一命。” 笛飞声站在一边,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什么。 轩辕琅则是叹了一声,“你这旧疾是什么毛病,发作起来简直要去半条命。” 难怪会消瘦成这样,原是恶疾缠身,实在令人扼腕。 他想到自己先前在皇宫踢的那一脚,一时间愧意无限。 只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这样重病缠身的一个人,他怎么下得去脚的。 李莲花摆手,“诶,哪有这么严重。” 三不五时的发作,这么多年,不也熬过来了。 “时辰不早了,要不,二位先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情,咱们明日再谈?” 轩辕琅瞥了两人一眼,“行,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 说完,端着那个托盘转身离开了房间。 他这一走,屋里就只剩下笛飞声和李莲花。 李莲花咳嗽了一声,“笛盟主,还不回去歇着?” 笛飞声不是第一次被他赶,不为所动。 “你欠我一个解释。” 李莲花啧了一声,晚了,他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解释什么解释,天下第一天下第二,没点什么别的事情做吗? 不是,这小子大半夜不睡觉,跑这干什么来了? 他商量道,“笛盟主,我欠你一个解释,你欠我一个人情,咱们要不抵消一下,互不相欠?” 笛飞声扫了他一眼,“一码归一码,人情本尊要还,解释,你自然也得给。” 李莲花重重打了个哈欠,“我这,刚毒发过,乏得很。” 他如今这个样子,笛飞声也不好相逼。 “我今日来,是有个消息要带给你。” 第23章 角丽谯叛逃 李莲花摆手,“我不想知道。” “我只是个寻常人,不想参与江湖争端。” 笛飞声笑了,“李莲花,李相夷是这个江湖的巅峰。” “你跟他关系匪浅,想置身江湖之外?” 李莲花噎了一下,“不是,谁跟他关系匪浅,我就见过他一次,满打满算也才第二次!” 笛飞声挑眉,“有意思,李相夷这样的人,只见过一面就能让他念念不忘至此。” 但按照现在来看,这人确有这样的本事。 别说李相夷,就是他,也开始不得不好奇此人。 李莲花让他气笑了,“笛盟主,念念不忘是这么用的吗?” 笛家堡怎么教的?只管武不管文是不是,整个一文盲! 要说他没文化吧,悲风白杨又起得不错,要说有文化吧,看看这说的什么话! 笛飞声浑不在意,“差不多。” 李莲花摇头,“算了,你还是说说你的消息吧。” 笛飞声在他对面的桌边坐下,“不是不关心江湖事吗。” 李莲花一个白眼过去,“不是,你准备跟我唠到什么时候去?” 这话还算委婉,但也很明显,他的意思是,希望这小子赶紧说完走人,半夜三更的别打扰他休息。 结果笛飞声装傻,“你挺有趣的,本尊愿意跟你多聊几句。” 李莲花:“……” 真损啊老笛。 “当日我回了金鸳盟,开始暗查角丽谯。” 见他不语,笛飞声这才继续开口,“发现她有问题,就先关起来了。” “后来,查清霹雳弹的确是她所为,她已经逃出地牢。” 李莲花摇头,“笛盟主,这人跑了,你不去找她,找我干什么来了?” 笛飞声看了他一会儿,才又道。 第30章 “据探子来报,她好像去了四顾门。” 李莲花霎时睡意全无,蓦然抬头。 “你说什么?” 笛飞声不紧不慢的倒了杯茶,“我说,她去了四顾门。” 李莲花眉头紧皱,“不是我说你啊笛飞声,这么大个金鸳盟,怎么连个地牢都看不住?” 他翻身就要下床,被笛飞声按住肩头。 “这么紧张四顾门,你跟那李相夷到底是什么关系?” 李莲花拍开他的手,“笛盟主,她要是到了四顾门,指不定掀起什么风浪。” “到时候搅得江湖鸡犬不宁,锅可都是你金鸳盟在背!” 笛飞声嗤笑,“她能掀起什么风浪?” 李莲花顿了一下,“呃呵,这个,我不好说。” 当初他怎么被角丽谯关起来的,他可是历历在目。 “你先别急,我已经去信一封,跟李相夷说了这事。” “不过他没有回四顾门,看方向,应该是带着单孤刀回云隐山了。” 李莲花沉眉思忖片刻,照这样来说,他至少还有三天的时间破案。 只要在李相夷回四顾门之前,解决了无头鬼的事情,就能送走轩辕琅。 如此,他行动也算方便。 不过…… “笛盟主,你为什么,特意来跟我说这些?” 这一点,他倒是挺好奇的。 “我来,并不只是为了跟你说这些。” “告诉你这些,是知道你关心四顾门。” “角丽谯要去四顾门做什么,会如何搅动风云,本尊一概不在意。” “金鸳盟这些年背正道武林的锅,还背少了吗?” 笛飞声踱步到窗边,撑着窗棂往外看了一眼。 “李莲花,我所求不过武道第一,打败李相夷。” “这江湖如何,与我没有半分关系。” 李莲花没说话,等他的下文。 但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再开口,而是目光直直盯着外面。 李莲花奇道,“看什么呢?” 笛飞声皱眉,“看见个没脑袋的东西,提着刀满街跑。” 李莲花一惊,当即大喊一声,“轩辕琅!” 脚步声很快传来,轩辕琅手持长剑出现在门口,“怎么了?” 看见笛飞声,又皱眉,“你怎么还没走?” 李莲花指着笛飞声,“他说看见无头鬼了,你追一下。” 轩辕琅面色一变,两三步走到窗边,往外一看,隐隐看见月下一道远去的背影,当即翻窗追了出去。 笛飞声回眼瞥他,“你在抓这东西?” 他又摇了摇头,“你还真是什么事都管,都这副样子了,不如管管你自己。” 李莲花没理他的嘲讽,“你刚才想说什么,接着说。” 他自然不可能去追那无头鬼,婆娑步一出,更麻烦。 轩辕琅久居京城不一定认得,但笛飞声肯定认得。 笛飞声这才关上窗户,回头继续道,“我来是为了给你送消息。” “现在消息送了,你也得帮我办件事。” 李莲花顿了一下,“什么事?” 不管什么事,他现在是都不想参与了,指不定能活几日,让他一个人清静清静不好吗? “这样吧,你不是正好欠我个人情,你送的这消息就算还了,如何?” 笛飞声睨他一眼,“不如何,本尊欠的人情,本尊自己会还。” “你带着那只虫子,陪我去个地方。” 李莲花只稍微一想,就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里了。 “你这属于强买强卖。” 笛飞声笑了笑,“本尊可以直接绑着你去。” 李莲花气结,“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本来可以直接绑,还给我带个消息来强买强卖一下。” 笛飞声没说话,但他脸上的神色足够说明,是这意思。 “行了行了,我答应你。” “不过我得先去一趟四顾门,把你们金鸳盟的卧底揪出来。” 笛飞声摇头,“她不是金鸳盟的卧底。” “叛逃金鸳盟,便不再是金鸳盟的人,你们如何处置,与金鸳盟无关。” 李莲花看他一眼,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 “哎,可惜了。” 笛飞声皱眉,“可惜什么?” 李莲花幽幽叹息,“可惜真心错付,不论几次,铁树都开不了花。” 笛飞声听不懂他的哑谜,“什么铁树?” 李莲花摆了摆手,“我是真困了笛盟主,你要不然呢,去隔壁轩辕琅那儿挤一晚。” 又指了指头顶,“要不然呢,就在屋顶凑合一宿。” 笛飞声看了他一眼,一转身大马金刀坐在了另一边的躺椅上。 李莲花打了个哈欠,“笛盟主不嫌弃,怎么都行。” 先前在莲花楼,不就是这么个睡法。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笛飞声坐了片刻,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一件事。 “李莲花,你刚才寒毒发作,喊的阿飞是谁?”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像是……叫的他。 李莲花没回应,笛飞声凝神细听,发现他呼吸微弱,却格外的平稳。 睡过去了。 也是,毒发成那样的确耗费精力,下回再问就是。 第31章 第24章 堂堂金鸳盟盟主怎么会为难我 轩辕琅这一趟出去,第二天天大亮了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满身污泥,还散发一股恶臭。 路上息壤的行人绕他格外远,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李莲花拂袖扇了扇臭气,有些嫌弃的皱眉。 “我去追无头鬼了,我跟你说……” 一听李莲花的声音,轩辕琅当即恢复了几分神采,抬脚就要过来。 “停停停,你别过来,你先去洗洗!” 李莲花赶紧开口拦住他。 边上的笛飞声抱臂笑了一声,轩辕琅扭头看一眼,满脸的疑惑。 “他怎么还在这?” 李莲花没好气的瞧他一眼,“怎么,这客栈你家的啊?” 轩辕琅扫他二人一眼,这才转身回去洗漱去了。 等他走了,李莲花这才看向笛飞声。 “笛盟主,你真打算就这么一路跟着我?” 笛飞声目送轩辕琅远去,看他不信邪的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的衣服,被臭得皱起脸。 头也没转一下回应道,“等你办完了事,直接跟我走,好过我还得满江湖的找你。” 李相夷的悬赏榜还在外头贴着呢,这小子滑的很,根本抓不出来。 “而且我现在觉得,看你这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还要去管别的鬼杀不杀人,挺有意思的。” 李莲花没好气的看他一眼,找了张桌子吃早饭去了。 轩辕琅换洗完衣服下来,两人还在吃饭。 他提着剑左右看了两眼,走过去。 “不是,他怎么跟你坐一块儿?” 李莲花掰了一块馒头塞嘴里,给了他一个眼神。 “他给钱了。” 轩辕琅沉默了,然后坐了下来。 李莲花问,“说说吧,怎么追了一整宿,又怎么弄成那副样子。” 一提起这个,轩辕琅就来气,他一拍桌子,刚打算说话,对上对面笛飞声的目光。 “他也听?” 李莲花看他满脸警惕,又看笛飞声闷不作声,饶有兴致。 “昨晚若不是他发现及时,这无头鬼怕是又要作案。” “听听也无妨。” 轩辕琅皱眉片刻,“李莲花,你说清楚,你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昨晚笛飞声就在给你疗伤,今日还守着你。” “他可是金鸳盟的盟主,百忙之中还能抽出空闲来管你?” 李莲花摸了摸鼻子,“也是,笛盟主,你这么日理万机,哪来的空闲管我呢?” 笛飞声淡淡看他一眼,“本尊不忙,盟中之事自然有人处理,用不上你二人操心。” 李莲花叹了一声,“轩辕,实话跟你说吧。” “这位笛盟主呢,与我有些渊源,等这次查清无头鬼一案,我得陪他走上一趟。” 轩辕琅眉头一皱,“他是不是胁迫你了?” 一个魔头,能做什么好事? 李莲花摆手,“我呢,是个郎中,自然是跟他去济世救人的。” 又似笑非笑的看了笛飞声一眼,“人家堂堂金鸳盟盟主,怎么会胁迫我一个无名小卒呢。” 他只会直接绑人。 笛飞声被他这么阴阳怪气,感觉还怪有意思的。 这么多年,他遇上的人,不是毕恭毕敬,就是喊打喊杀,以平常心待他的,还是头一个。 他喝了一口粥,只觉得这客栈厨子不错,粥熬得比金鸳盟好吃。 轩辕琅摇了摇头,也没再多管这二人的闲事,开始说起昨日他追出去后,遇到的事情。 第25章 鬼背回来了 昨夜他追出房门,一路远远跟上那无头鬼。 只见他一路从城中掠过,停在一户人家面前,一刀劈开了门。 听得院中老妇人一声惊叫,轩辕琅面色一变,提剑飞身也进了院子。 正好见那无头鬼高举斧头,朝着老妇人就要砍下去。 轩辕琅一剑横扫过去,当的一声弹开了斧头。 却震得他手臂一阵发麻。 “快走!” 他转头呵斥,却见老妇人已经吓得瘫在地上,动都动不了半分。 轩辕琅啧了一声,飞身一脚力贯千钧,把那无头鬼踢得倒退几步。 距离近了,他终于看清月下那个高大的身影。 与李莲花的猜测并不相同,不是什么傀儡术,也不是障眼法。 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没有头的人,脖子上的截断痕迹看得清清楚楚。 “李莲花!” 轩辕琅心头一阵恶寒,忍不住开口高声唤了一句,却没得回应。 “关键时刻真是一点都靠不住!” 他忍不住暗暗啐了一声,眼看那无头鬼抄起斧子又要砍来,索性提剑纵跃而上,先下手为强。 一剑刺过去,只听嗤的一声,剑锋没入无头鬼的胸口。 却半点不见其停顿,斧子依旧高举,要朝老妇人砍过去。 仿佛半点也看不见他。 轩辕琅拔剑再次格挡下,回头怒骂了一句,“还不快滚,你想死吗!” 老妇人哆哆嗦嗦,却如何都爬不起来。 眼看她家中无人,轩辕琅只好转身去扶她。 一时之间,后背就这么亮给了无头鬼。 一斧头凌空下来,堪堪擦着他后背过去,打落了发冠。 第32章 好在他力气算大,电光火石间,架着老人一路进了屋子里。 听到这里,李莲花端着茶杯抿了一口,“辛苦你了。” 难怪回来的时候披头散发的,看着那么狼狈。 “后来呢?” 轩辕琅看他一眼,继续开口。 “我将那老妇人送回房中,无头鬼却没再跟来。” “甚至提起斧头离开了,我便头也不回的追上去,一路追到了宣城外的一片荒山。” “那东西到了一个坑里,就倒下去,再没动过了。” “就好像……” 李莲花想了想,接道,“就好像完成了指令的机关人偶。” 轩辕琅点头,“但那的确是个人,一个死了很久的人,浑身恶臭。” 李莲花顿了一下,嘴里的馒头一时间不太咽得下去。 轩辕琅冷笑了一声,重重咬了一口手里的包子,“我把他背回了宣城府衙。” 李莲花艰难的咽下嘴里的东西,这下是半点吃不下去了,一边的笛飞声也不动声色的放下了筷子。 李莲花问,“你的意思是,你抓到那个无头鬼了?” 轩辕琅看了他一眼,“没错,我已经让人去查了。” 李莲花蹙眉,“能自主行动的死尸,我还真没听过这种派系。” 若是傀儡术,也不是不能如此操纵,但需得操纵之人就在附近,而且力大无穷到能跟轩辕琅对招…… 几乎不可能。 他抬眼扫了一下轩辕琅,“你快吃,吃完咱们验尸去。” 轩辕琅一顿,撂了筷子,“走吧。” 说罢,率先起身往外走。 李莲花跟笛飞声对视一眼,当即也跟了上去。 城中闹市不让骑马,府衙距离探春客栈约莫半个时辰的脚程,若穿过最热闹的一条胡肆,会近上不少。 近路是赵海的人带着抄的,轩辕琅走在前头,李莲花和笛飞声跟在后面。 一条街人声鼎沸,不仅有酒肆,还有各式各样的店铺。 “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李莲花左右打量这条街,开口问前面带路的官差。 那人回头应道,“鄙姓王,王路。” “噢,王大人。” “敢问这满城酒街,为何此处如此与众不同,热闹非凡?” 王路笑着应道,“这条街有个胡肆娘子,名叫苏灵玉,是宣城最好的酒娘子。” “出自她手的黄泉汤,可是千金难求。” 轩辕琅听了两句,止不住皱眉,“现在是贪图享乐的时候吗?” “等案子办完了,本官请你喝个够。” 李莲花倒是没拒绝,“那就谢过轩辕大人了。” 黄泉汤,他早些年倒也有所耳闻。 听说此酒一盏便可忘却烦忧,故此有了这么个名号。 后来不知怎么的,渐渐就没了风声。 江湖上的事向来如此,一浪攒过一浪,每日都有新的传奇。 如今有机会,他倒真是想见识见识。 笛飞声奇道,“你还好这口?” 看他这幅尊容,实在不像醉生梦死的那一挂。 李莲花没说话,停在一个摊子前,伸手挑了半块铜色面具。 他伸手在笛飞声面前比了一下,感觉合适。 “我对酒兴趣不太大,暖身就够了。” 不过呢,这黄泉汤要是真不错,他可以给云隐山送一壶去。 李莲花问了价格,取银子付钱,转头把面具递给笛飞声。 “我现在呢,榜上有名,不得已真面目示人。” “你这张脸也显眼得很,要跟我一道,得遮遮。” 笛飞声看了他两眼,伸手接了过来。 “你俩干什么呢,磨磨蹭蹭。” 走远的轩辕琅不耐烦的催促。 李莲花这才抬脚跟上,“急什么,左右躺在地牢里,还能跑了?” 笛飞声低头看着那半块面具,翻来覆去,像是在看什么新奇的东西。 片刻后,才将其扣在脸上,跟上李莲花。 穿行过胡肆半途,李莲花终于见到了王路口中所言的那个酒馆。 门口大排长龙,上书忘川酒馆四个大字。 李莲花却远远的看到一道人影,有几分眼熟。 “等等。” “轩辕琅,那不是……宋姑娘吗。” 李莲花叫住轩辕琅,指向酒馆里。 轩辕琅顿下脚步,眯眼望过去,“的确是蓝姝姑娘,她怎么在这里?” 王路解释,“宋姑娘这几日一直在忘川酒馆帮忙。” 李莲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刚打算收回目光,却被另一道人影吸引注意力。 那是一个温婉轻灵的女子,一身水蓝色衣裙,在来来往往的酒客中,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然而吸引他的,并不是那女子昳丽的面容,而是…… 袖中振翅的母痋。 只这一震,他就能确定一件事。 那姑娘身上,有痋虫。 “眼睛都看直了,你喜欢这样的?” 耳边传来笛飞声揶揄的声音,“你喜欢,本尊替你绑来。” “不过你现在这副德行,美酒美人怕是都不好消受。 李莲花收回目光,没好气的白他一眼。 “笛盟主,别开口闭口就是绑人。” “你们是魔教,不是绑匪。” 第33章 第26章 李莲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笛飞声好似听不见,打眼看了那蓝衣女子一会儿。 “你配她,也算绰绰有余。” 李莲花啧一声,“多冒昧啊你,怎么对人姑娘家评头论足的。”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坏了人家姑娘清誉,我可担不起。” 说罢也不再看他,抬脚继续往前走。 笛飞声挑眉,看着李莲花的背影,清瘦得嶙峋,却像一柄修竹。 他突然生出一股好奇。 李莲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酒色财气,他像是一样都不沾。 却又不是什么附庸风雅之流,更不是什么自诩高洁的孤傲之辈。 不管是四顾门还是金鸳盟,他做的这些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武功差,身体弱,却不关心自己的状况,为别的事操这么多闲心。 这人真是无聊,无聊得有意思。 对笛飞声而言,从始至终,这江湖之上,他追寻的便是武道巅峰。 如今却发现,除了武学,有那么一些人,好像也挺有趣。 几人路过忘川酒馆,酒馆中整理账簿的蓝衣女子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抬起眼眸,静静目送街口那道青色身影远去。 “苏姐姐,怎么了?” 宋蓝姝的声音传来。 苏灵玉收回目光,“没事,你今日辛苦了。” 宋蓝姝舒眉展颜,那是一个完全放松的,发自肺腑的笑。 “不辛苦。” 灿烂,耀眼。 这样的笑意感染了苏灵玉,她笑着伸手捏了一下宋蓝姝脸颊的梨涡。 ……………………………… 另一头,轩辕琅带着李莲花笛飞声二人到了府衙,一路直奔地牢而去。 李莲花面罩手套全副武装完,迈步进了府衙地牢的停尸房。 仵作跟着他一道进去,笛飞声和轩辕琅则停在了门口。 里头阴冷潮湿,散发着一股腐败的臭气。 李莲花撩开尸首身上的白布,低头细看。 仵作叹息了一声,“李先生,这尸首明显是用特殊液体浸泡过,减速腐化。” “实在不好推算死亡时间。” 李莲花点了点头,“死因呢?” 仵作回答,“身上没什么其他伤痕,应该被砍头,一刀毙命。” 李莲花仔细查看过后,将白布盖了回去。 他迈步出了停尸房,换下一身行头,去净了个手。 三人从地牢出来,轩辕琅面带菜色扶着一棵树干呕了一声,李莲花略有些嫌弃。 “不是,你就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怎么抓无头鬼?” 轩辕琅皱眉,“你才怪吧,我隔老远都熏得胃里翻江倒海,你跟个没事人一样!” 李莲花摸了摸鼻翼,他这个嗅觉现在不是很好使,又戴上面罩,没太大感觉也不奇怪。 但转念一想,这小子怕成这样,却能连夜把尸体背回来,可见他是铁了心要为民请命。 一时间,也就没那么嫌弃了。 边上沉默的笛飞声则问道,“你看出什么来了。” 他这话一出口,轩辕琅当即就来精神了。 李莲花这才开始梳理验尸结果。 “尸首身上没中什么武学招式,手上的茧像是干农活留下来的。” 轩辕琅这就犯难了,“本来没了脑袋就不好查身份,现在连江湖人都不是,籍籍无名一个农人,更是无从查起了。” 李莲花摇头,“那倒不会,就是因为没有脑袋,才好查。” “一个寻常人可没有被砍头的机会。” 轩辕琅目光一亮,“你的意思是,这人或许,是个刑犯?” 李莲花颔首,“颈部的截断可以勉强看出,手法是利落干净的,但并没有用上什么派别招式。” 那就只能是被刽子手斩下来的。 “浸泡尸体的一种毒物煮出来的汁液,最长只能保证三个月。” 轩辕琅点头思索,“就近百里的刑犯都会拉到宣城来行刑,我只需要倒退三个月回去,查查身高符合标准的死刑犯,就能查出真凶的身份!” 说着,他眉眼间都有了光,扬声大喊一句,“赵海!” 远处的赵海连忙快步过来,“大人。” 轩辕琅交代道,“你将近三个月的死刑犯名单个我拟一份来,姓甚名谁,所犯何罪,一条一条写清楚。” 赵海领命道,“是。” 正打算转身去办,却被李莲花叫了回来。 “赵大人留步。” 赵海应声停下,回头看他。 李莲花道,“有劳大人,替我找一下这无头尸案的卷宗。” 赵海一愣,调取案卷卷宗,这…… 他看了轩辕琅一眼,见轩辕琅毫不犹豫的点头,便也只得应下。 虽不符合规矩,但眼下事急从权。 “几位,请随我来。” 说罢,领着李莲花一行人往内衙走去。 轩辕琅问,“你打算怎么查?” 李莲花答道,“既然无头鬼不是鬼,是人为操纵的,那么一切自然,也就有迹可循了。” “而且不论是鬼杀人,还是人杀人,都是需要动机的。” 前面的赵海闻言,回头道,“可是这些死者,男女老幼不一而足,实在无法关联起来。” 第34章 轩辕琅白了他一眼,“你看不出来是你的问题,他不一定看不出来。” 赵海被呛了一句,老实闭嘴了。 李莲花打圆场道,“我也不一定看出什么,就是想方设法查点线索。” 说话间,几人已经进了内衙。 赵海寻了张桌案引几人坐下,将该案件的卷宗全取了出来。 一共三十二卷,堆在桌上满满当当。 李莲花皱眉,“这么多?” 赵海叹息一声,“不过短短三个月,便出了这么多起案子。” “属下有愧宣城,有愧姚大人。” 轩辕琅的耳朵里却只抓住一个重点,“三个月?” “你是说,这些案子,都是三个月内犯的?” 赵海点了点头,这才蓦然想起来轩辕琅方才的吩咐,“难道这个无头鬼,是三个月前处斩的死刑犯人?” 轩辕琅没回答他这个问题,神色有几分不耐,“你只管查清楚本官交代的事,其他不必多问。” 赵海又被他呛沉默了,老老实实的拱手离开。 待他一走,李莲花颇带几分审视的上下打量轩辕琅, “你们皇城司……待人接物一向如此吗?” 他总觉得这小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哦对,刚认识那会儿,对他也这样。 轩辕琅斜他一眼,“不是我目中无人,只是这宣城府衙,十分可疑。” “我不想他们过多涉及案情。” 李莲花恍然,“你的意思是,府衙里有内应?” 轩辕琅眯眼冷笑,“每回都是杀完人才赶过去,哪有这么巧的事?” “根据我昨日的接触,无头鬼可不像是会突破防御的样子,但布防之时府衙的人却从未遇见过他。” “足以说明,操纵无头鬼之人,提早知道消息。” 李莲花点头,“有道理。” 他能想到这一层,该说不说,挺欣慰的。 轩辕琅继续道,“我到宣城这么久,姚明权却从未露面。” 这姚明权,正是宣城府衙的知府。 “听说他卧病两月有余,现在一切的事物都交由赵海和一个主簿在打理。” “掌权者不掌权,许多事会生变。” 轩辕琅摇头,“不过我不关注这些,我只想破了这个案子,回京复命。” 第27章 六宗命案的奇怪之处 李莲花挑了一下眉头,不置可否。 这<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官场上的事情,他知之甚少,也不打算了解。 听一耳朵得了。 他低头拿起一卷书卷摊开,查阅卷宗。 轩辕琅见状便不再扰他,倒了一杯茶在他手边,老实坐下来帮着看。 三十二卷,一卷一卷的拆,一卷一卷的看。 半个上午过去,笛飞声抱着刀靠窗坐得都打瞌睡了。 李莲花才长叹了一声,将最后一案卷宗卷回去,打结系好。 轩辕琅连忙问,“如何?” 李莲花揉了揉酸软的胳臂,面露沉思。 “你还记得,我先前跟你说的吗。” 轩辕琅微愣,片刻才回想起来,面上神色依旧坚定。 “我的答案依旧不变,江湖有江湖的规则,朝廷也有朝廷的律法。” “不管对方是什么动机,对毫无还手之力的百姓下手,这无头鬼背后的人,本官绝不放过!” 李莲花看了他一眼,将自己刚才翻阅卷宗时写下的记录递给他。 “你看看这个。” 笛飞声闻言,也凑了过来。 宣纸上的字迹,正是当日寄到金鸳盟的字迹。 只是落笔虚浮,力道有差异,却也不难看出的确出自一人之手。 李莲花没管他,而是给轩辕琅分析,“三十二起案子中,有二十四起,都是有规律的犯罪。” “以那宋庆为例,死者不是赌徒就是无赖,均是或多或少有些恶名,不难看出无头鬼是在惩奸除恶。” 说到这里,轩辕琅也适时补充道,“我已经让人查了,昨夜救下的那个阿婆,也是城中出了名的刁钻恶毒,生生将儿媳磋磨致死。” 李莲花又指向另外六件案子,“这几人却不同,虽然死法一样,但他们并没有什么在外的恶名。” “两个待字闺中的女子,一个年迈老翁,一个年纪稍长些的娘子,还有八岁六岁两个幼童。” 笛飞声思索道,“你的意思是,这杀人手法相同,但凶手却未必是同一人?” 李莲花蹙着眉,“也有这种可能,但我觉得,这凶手更像是……” 他思考了一下,继续道,“更像是杀完这几个人,才开始利用无头鬼的名号,在城中大开杀戒,惩恶扬善。” 说着,抬手点了点自己标注的时间,“你们看,这与众不同的六个案子,时间顺序在最前面。” 笛飞声瞟了一眼,目光却落在底下的其他标注上,不由得嗤笑一声。 “有意思,这拐卖少女,放火烧楼,欺行霸市,赌博家暴恶意欠债……” “杀的都是该死之人,你抓这鬼做什么?” 他这话是问的李莲花,轩辕琅却率先坐不住,“他们触犯律法,自当有大熙律典惩处,轮不到一个没脑袋的东西来管!” 笛飞声冷笑,“这样的人世间比比皆是,你那大熙律典管得完吗?” 轩辕琅眼中陡然盛起火光,与笛飞声对上,二人目光交接,霎时针锋相对。 第35章 “我现在不是正在管吗!” 笛飞声不屑,“你就是这么管的?让一个半死不活的,去管一个死透的?” 这般剑拔弩张,直叫李莲花眉角一突一突的跳。 他伸手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叹了一声。 往外看了一眼天色,见正值午时,顺势道,“诶我说,中午这府衙管饭吗?” 轩辕琅目光冷冷扫过笛飞声,这才看向李莲花,哼了一句,“少不了你的,跟我来就是。” 说罢,抬脚便出了门。 李莲花收起自己写的笔录,看了笛飞声一眼。 “帮他破案是我自己应下的,你跟他较什么劲?” 这两人立场不同,看法自然也就不同,又有什么必要吵呢? 笛飞声扯着嘴角冷哼一声,率先迈步也出了门。 李莲花啧啧摇头,好么,他成坏人了。 他撑桌起来,掸了掸衣裳,这才往外走去。 两人一左一右,正好给他留了个中间的位置,等他过去,三人便并排而行。 气氛说不出的诡异,李莲花摸了摸鼻子,想着怎么碎两句嘴,却见迎面走来一个年过而立的青衣人。 那人气度温雅,但两眼间距生得开阔,一张脸看着格外疏淡,瞧着是一副薄情寡义的面相。 “在下崔裴,见过轩辕大人” 那人躬身行礼,轩辕琅偏头打量他片刻。 “你就是宣城主簿?” 没等崔裴应话,远处传来一道黄鹂般轻灵的女声。 “崔大哥!” 一道身着鹅黄色衣裙的身影翩然而至,是个模样清丽的姑娘,眉眼间笑意吟吟。 目光落在李莲花几人身上,短暂的顿了一下。 “他们是……” 崔裴连忙低头介绍,“小姐,这位是皇城司统领轩辕大人。” 又转向轩辕琅,“轩辕大人,这位便是宣城知府的独女,姚朵小姐。” 轩辕琅淡淡点头,“姚小姐。” 姚朵纤细的柳眉一挑,平平扫了几人两眼,又噙着笑去看崔裴。 “崔大哥,你好不容易有时间,陪我去清净寺求签吧!” 崔裴一顿,“小姐,我在招待客人……” 姚朵皱眉,不依不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这些事交给赵海就行,你多陪陪我!” 崔裴面露难色,小幅度挣扎,又不太敢用力。 李莲花见状,抵唇轻咳一声,“这位崔先生,我们都是江湖人,随性惯了,用不上如何招待。” “您不必费心思在我们身上,大可去忙其他事情。” 没等他回话,那姚朵便咯咯笑了起来,“崔大哥你看,客人都这么说了,你可不能再推辞了!” 她又看了李莲花一眼,眼底眉梢都是笑意,“你又是谁,叫什么名字?” 李莲花笑着应她,“一介江湖游医,姚姑娘不必挂怀,在下姓李,唤我一声李大夫便是。” “李大夫,那你们自便。” 她朝着几人摆摆手,也不再问崔裴的意见,拽着他就走。 “小姐,小姐……” 崔裴挣脱不得,只好回头跟轩辕琅无奈的点头示意。 轩辕琅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多的,白李莲花一眼,“他走了,可就没人管饭了。” 李莲花笑笑,“这不还有你呢吗。” 轩辕琅斜他一眼,看向崔裴带来的小厮。 那小厮会意,连忙侧身恭敬的指引一个方向,“诸位,这边请。” 第28章 内应下毒 李莲花走在前面,随口问道。 “这位小哥,你们家小姐和主簿大人,看着格外亲厚啊。” 那小厮低着头应声,“小姐自小是崔大人照料长大,他们二人虽无血缘关系,却胜似亲兄妹。” 李莲花有些奇怪,“这姚小姐与崔主簿非亲非故,为何……” 小厮叹了一声,“夫人在小姐年幼时出了意外,大人怀念亡妻,十数年未续弦。” “崔主簿性情温和,小姐自小就乐意粘着他,大人便也就如此安排了。” 话问得差不多,地方也就到了,是一方迎风的小亭子。 府衙这边早就安排好了午饭,小厮引领几人落座,这才退下。 那人才刚走,轩辕琅就凑过来了。 他给李莲花倒了一杯茶,“问他这么多,有什么发现?” 李莲花端着茶抿了一口,正要说话,却是眉头止不住的一皱。 那边的笛飞声端着茶水正要往嘴里送,被他叫住,“等等!” 笛飞声挑眉看他。 “这茶,隔夜的,馊了,放着吧。” 轩辕琅闻言,端起一杯嗅了一下。 “没有啊,这不是挺……” 李莲花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轩辕琅这才反应过来,眉头一皱就要开口,又被李莲花一脚踩在脚背上。 他疼得倒吸一口气,倒是老实闭嘴了。 笛飞声不动声色的把茶放回去,又以目光扫视桌上的其他饭菜,投过去询问之意。 李莲花叹了一声,敛袖握着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嘴里。 笛飞声一皱眉,轩辕琅也是神色一变。 李莲花微微摇头,又把筷子伸向另一边。 桌上的菜挨个试过,才给两人一个眼神,示意放心吃。 两人一顿饭都吃得食不知味,唯独李莲花像个没事人。 第36章 吃完东西,三人没有再回内衙,而是与府衙内的守卫请辞,径直离开。 “赵海查完事情,让他来客栈寻我便是。” 轩辕琅临走前如是交代。 三人的背影一道消失在府衙的街口,一个清秀玲珑的丫鬟站在暗处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去了。 刚走出不远,轩辕琅就憋不住开口问李莲花。 “那茶有什么问题,你没什么事吧?” “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说话,宣城府衙敢谋害朝廷命官,姚家一家子脑袋都不够砍的!” 声音不小,李莲花听得耳根子疼,摇了摇头。 还没等说话,笛飞声又开口了。 “亲口尝菜,你就是这么试毒的?” 声音很沉,李莲花的做法实在超过他的认知,好似此人压根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李莲花轻咳一声,“我是个大夫,自然有自己的法子避开药效。” 他又看向轩辕琅,“你也说,是姚家的脑袋不够砍,但现在宣城主事的,可是赵海和崔裴。” 轩辕琅不屑,“我总会查明真相,不错杀一个,不放过一个!” 李莲花敷衍的笑了一下。 不好意思,不信。 这小子当初在京城,抓住人就摁进皇城司逼供的事儿,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敌暗我明,我们本就被动,不好再打草惊蛇。” 轩辕琅勉强算是被他这套说辞说服了,不情不愿的点头。 李莲花看他一副蔫吧样子,有些好笑。 “你这是什么表情?” 轩辕琅别开脸,没说话。 让一个瘦骨嶙峋的病人替他查案试毒,实在是有违人道主义。 但偏偏要查清此事,又少不得此人。 李莲花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别急,也不全是坏事。” 轩辕琅没太在意,“还能有什么好消息不成?” “那是自然。” 李莲花笑道,“这茶中的毒,无色无味,有强效的散功之用。” “约莫在服毒后五个时辰发作。” 轩辕琅皱眉,“那你还说没事!” 李莲花摆了摆手,“我自有应对。” “但这个事情本身,至少透露了两个信息。” “第一,对方能提早在茶水中下毒,说明早知道你我均为江湖中人。” “而且有这样的机会下毒,可见身份在府衙非同一般。” 轩辕琅一想,的确如此,“那这第二点呢?” 李莲花转头看向笛飞声,“这第二,就是等。” 笛飞声虽不开口,却也在听,见他看过来,下意识接道,“等什么?” “下的是散功之毒,自然是等他们找上门来。” “府衙中有人不想此事被调查,能下这毒,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他语气顿了一下,“老笛啊,这用毒之人有些本事在身上,你小心些。” 笛飞声的悲风白杨刚猛,不擅抵御毒物。 这背后用毒之人手法非同一般,今日这茶水若不是他尝过,是绝对验不出来的。 笛飞声冷冷瞥他一眼,“本尊有数,操心你自己。” 李莲花摸了摸鼻子,哎了一声。 回去的路,走的依旧是胡肆那条街。 城镇中的大集向来只赶上午,一过午时便散得差不多。 三人再度路过忘川酒馆,这里已经没了什么人。 突然,袖中母痋抖了抖翅膀,李莲花脚步一顿,下意识的回眼往酒馆看去。 下一刻,一道人影迎面撞了上来。 那人被撞得倒退两步,手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是个素衣青衫的书生,脸上蒙着一条青色的绫布,衣裳上绣着忘川酒馆的标志。 “不好意思。” 那书生满怀歉意,又低下头去伸手摸索地上掉落的东西。 李莲花赶紧蹲下去帮着他捡,“抱歉抱歉,是我没注意。” 那青衫书生笑了笑,“几位可是来酒馆喝酒的?” 李莲花还没说话,一边的笛飞声就开了口。 “是,你们这黄泉汤还有吗。” 书生点头,“几位里面请。” 他捡起东西抱回怀里,在前面带路。 手里支着一枝木棍探路,走得却不慢。 笛飞声率先迈步跟上,李莲花与轩辕琅对视一眼,也跟了进去。 轩辕琅小声道,“你说,这酒馆怎么招个瞎子,能干什么活?” 李莲花压低声音回他,“人家只是眼盲,心可不瞎。” 几人进了酒馆,迎上来的正是笑吟吟的宋蓝姝,见了两人不由得微愣一下。 “二位恩公,快请。” 她连忙侧身邀几人入座。 李莲花笑笑,跟着她落座,问道。 “宋姑娘,怎么来这忘川酒馆帮工了?” 宋蓝姝尚未开口,便听得楼上悠悠传下来一道空灵好听的女声。 “她如今孑然女儿身,我担心她在外头吃了亏,这才接来酒馆帮忙。” 几人循声看去,正是一身蓝衫的苏灵玉。 她手中提着一壶酒,噙着淡笑下楼。 “几位来得巧,这最后一壶黄泉汤,只卖有缘人。” 她将那壶酒放在桌上,朝着几人微微福身行了一礼。 “在下忘川酒馆苏灵玉,见过诸位。” 第37章 李莲花起身朝她拱手回礼,“苏掌柜不必多礼。” 笛飞声将那壶酒取过来,揭开封盖嗅了嗅,眉头骤然一松。 酒香绵长醇厚,沁人肺腑,是好酒。 他把封盖拍回去,又提着搁在李莲花面前。 “本尊从不欠人情,这黄泉汤,便算还你赠面具的情分。” 第29章 黄泉佳酿换铜面 李莲花觉得好笑,这小子现在倒是半点不愿意欠。 十年后蹭吃蹭喝跟着他的,不也是这人? 果然上了年纪,脸皮也会厚上不少。 喏,他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黄泉佳酿千金难求,换半块铜面,你可亏大了。” 苏灵玉淡笑应声,“倒也不亏,卖有缘人,只收二两。” 李莲花眉头微微一挑,有些意外的看她一眼。 那半块铜面,不多不少,正好二两。 笛飞声虽心生几分疑虑,却也并未多想,毕竟人家是掌柜。 他是来买东西,这价,自然也是卖家来定。 于是,取出二两银子撂在桌上。 苏灵玉收了钱,在手里掂了掂,嘴角挑起笑意。 “诸位这酒,是在酒馆喝,还是带走呢?” 李莲花看着她眼底的笑意,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女子看他的眼神,说不出的......怪异。 “苏掌柜,时辰不早,我等回客栈还有事相商,就先不打扰了。” 李莲花率先开口,他似乎看到苏灵玉的脸上闪过寸许神伤。 “如此,几位先生慢走。” 苏灵玉的神色收敛极快,仿佛从未出现过别的神情,只是含着笑意落落大方送别几人。 李莲花抱拳辞别,提起酒壶,刚迈出酒馆的大门,便听到苏灵玉开口。 “等等,还未请教几位有缘人名号。” 李莲花回过身,微笑着道。 “在下姓李,是个江湖游医,姑娘不嫌弃,叫我一声李大夫便是。” 说着,侧目看了一眼轩辕琅。 这人也给面子,开口留下了三个字。 “轩辕琅。” 至于笛飞声,李莲花觉得,这小子怕是给不了他面子,只好笑着与苏灵玉道。 “这位,叫阿飞,是我的友人。” 苏灵玉眼眸微垂,福身与他辞别。 “我记下了,李先生慢走。” 李莲花实在受不得姑娘家如此客气,干笑一声拱手还礼,这才转身离开。 离开的途中,他一直觉得,身上有一股似有若无的视线,格外的灼热。 直到远离了忘川酒馆,这种感觉才算消失。 出了街道,轩辕琅十分不解的开口。 “李莲花,我真奇了怪了,本官这么英俊潇洒那酒娘子看不见,唯独对你一根干瘦的竹竿恋恋不舍。” 李莲花斜他一眼,“少胡说八道,人姑娘只是问个名号。” “我不过与她多说了两句话,总不能指着你二人去怜香惜玉吧?” 笛飞声的脚步顿了一下,眉头微微一皱,一阵短暂的耳鸣。 轩辕琅笑道,“魔头,你也觉得我说得在理吧。” 笛飞声摇了摇头,脑中的不适渐渐消散。 李莲花看他似乎有些不对,不由问道,“你没事吧?” 笛飞声摆了摆手,“我没事,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喜欢,本尊把人给你绑来。” 李莲花白他一眼,笛飞声也消停,没再继续打趣他。 三人一路回了客栈,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傍晚的时候,赵海来了,带着轩辕琅要的结果来的。 轩辕琅拿着卷宗,脚步都轻快了不少,一路上楼拍响了李莲花的房门。 第30章 失踪的魔头 “李莲花!” 门口传来敲门声的时候,李莲花正在喂母痋吃菜苔。 这虫子倒是给什么吃什么,就是瘦了不少。 听到门口的动静,李莲花连虫带菜苔一块薅进袖子里,起身开门去了。 “那无头尸的身份确认了!” 轩辕琅迈步进门,递来一个布卷,一同跟进来的,还有赵海。 李莲花接过布卷,转身进屋在窗前坐下,打开细看起来。 卷宗上,记载的是一个因强奸罪被处以斩首的罪犯,叫张十三。 根据记载,此人是宣城本地人,无亲无故,是个街头混混。 仗着身强力壮,在北街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是府衙监狱的常客。 “张十三……” 李莲花合上卷轴,看向赵海。 “赵大人,这被他侵犯的女子,可有记录在册?” 轩辕琅听了这话,也点了点头,“死后也不愿让他安宁,做成无头鬼,说没什么仇怨我是不信的。” 极有可能,这个被张十三侵犯的女子,就是解开谜题的关键。 赵海叹了一口气。 “那女子名叫苏袖,本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 “她常在城中施粥,也去过北街,想来也是因为如此,才会被张十三这个畜生看上。” “整整受苦一夜,官府才找到她,从张十三手里解救出来的时候,浑身都是伤,已经神志不清了。” 轩辕琅听得眉头直皱,暗暗啐了一口,“畜生!” 赵海继续道,“后来人是救回来了,但醒来三日后,还是难堪重负,上吊自尽了。” 第38章 短暂的沉默后,李莲花问道。 “那她,家里人呢?” 赵海抬起头,“今日咱们路过的那家酒馆,就是她家。” “苏袖姑娘正是酒娘子苏灵玉的胞妹,二人感情甚笃,当时出了这样的事,忘川酒馆闭门整整半月。” “半月之后,才又重新开门营业。” 他想了想,又继续补充道,“可能是因为家中遭逢这样的变故,所以后来,城中无路可走的孤女投到忘川酒馆,她都会给她们指一条明路。” “要么是送到凛月司,要么,索性留在酒馆给她帮工。” 李莲花还是头一回听见凛月司几个字,顺着话头问道,“这凛月司,是个什么地方?” 赵海回道,“凛月司是宣城的一家绣坊,收容的都是无处可去的孤女。” 李莲花一挑眉,“那这背后之人,想必不简单。” 赵海没接话,只是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 请辞道,“时辰不早,轩辕大人,李先生,没什么其他事,我就不打扰了。” 李莲花收好卷宗,起身递还给他,“赵大人慢走。” 送走赵海,天色已经全黑下来。 李莲花推门出去,准备下楼吃饭。 左右看了两眼,却是眉头一皱,“怎么一下午不见老笛?” 轩辕琅耸肩,“睡觉呢吧?” 他迈步走到笛飞声的房门口,伸手拍了两下。 “魔头,李莲花叫你呢。” 里头毫无回响,门外的两人对视一眼,均是眉头一皱。 轩辕琅砰的一声踢开门,两人迈步进去,却见窗户大开,人去楼空。 屋中氤氲着一股淡雅的香气,香炉正丝丝缕缕冒着白雾。 轩辕琅觉得奇怪,“这客栈还熏香?” 李莲花摇头,“你我的房间都没有熏香,只有他这里有,这说明什么?” 轩辕琅嗤笑一声,“说明他金贵?” 李莲花迈步过去,打开香炉仔细嗅闻,分辨片刻,“说明这香有问题,是冲着他来的。” “这香名为安魂香,会让人不知不觉失去意识。” 他皱紧眉头,又摇了摇头,“但也不至于能放倒笛飞声……” 轩辕琅闻言赶紧捂住口鼻,伸手拍了拍他,“你担心他做什么,他武功那么好,还能吃什么亏不成?” 李莲花沉默片刻,脑中思绪几转,突然闪过一缕光。 “黄泉汤!” 他快步转身,一路回了自己的房间。 砰的一声推开门,径直走向那壶酒。 轩辕琅一路跟上,认识这小子这么久,做什么都不疾不徐的,这还是他头一回见李莲花这么焦急的样子。 李莲花掀开封盖,一股酒香直袭门面,冲得他一阵头昏眼花。 “别进来!” 他连忙开口挡住门口的轩辕琅,反手盖上黄泉汤。 轩辕琅停在门口,等着他的下文。 李莲花好片刻,才撑着桌子站稳。 他袖中拳头紧握,转身出来,面色十分不好看。 轩辕琅问,“怎么了?” “黄泉汤里有清衔草,无毒无害,的确是一味酿酒的好材料,但加上安魂香……” “便是封锁内功的剧毒。” 他身中碧茶,都险些扛不住,更不要提笛飞声。 这苏灵玉,到底是什么人,下毒的手法实在叫人防不胜防! 轩辕琅不禁跟着皱眉,“这就奇怪了,今日三度下毒,为的就是阻止我们查案。” “这案子是你我在查,为何却将矛头对准那魔头?” 李莲花也不明白,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得找到老笛。 “我去找他。” “客栈里有苏灵玉的人,你小心些。” 说着,转身就要走,却被轩辕琅拽住。 “我跟你一起。” “挨家挨户的搜,一定把他给你搜出来。” 李莲花思索片刻,点头。 就算府衙里有内应,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 找人,自然是人越多越好。 轩辕琅看他眉头紧锁,不由安慰道。 “你别担心,对方费了这么大的功夫,自然是抓他有用,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李莲花叹了一声,“他本不该卷进这种事。” 这时候的笛飞声,本该快马横道,叱咤江湖。 是他提前拉笛飞声入局,才会陷他于这样诡谲变换的案情。 轩辕琅转过身,朝着夜空拉了一弹烟火。 那头刚出客栈的赵海见了,脚下一转,又扭头回去。 ………………………… 另一头。 城郊荒山之上,一个身披斗篷的女子提着一盏灯,漫步在夜色山野间。 片刻后,她停在一处草木肆意疯长的洞口,掀开洞口杂乱的植被,迈步进去。 洞口的黑衣人接过她的灯,恭敬唤了一声。 “掌柜。” 山洞蜿蜒曲折,点了昏暗的油灯。 女子掀开头上的帽兜,露出一张温恬婉约的面容,正是苏灵玉。 她步履款款,唇角含笑,一步步往里走去。 第31章 打上山来了 一路曲折,终于到达一间石室。 里头绑着一个人,双手无力吊在木架上,脑袋低垂。 一身靛蓝色衣袍,正是消失在客栈的笛飞声。 第39章 听到脚步声,笛飞声费力抬起眼,看向那个笑吟吟过来的女子。 “你醒了?” 苏灵玉有些惊讶,“倒是小看了你,我以为得想点法子才能唤醒你呢。” 她又笑了一声,“不过也好,醒着才有意思。” 笛飞声身上没什么力气,经脉全封,一双眼似淬毒的利刃,直勾勾盯着她。 “你想做什么。” 苏灵玉上前两步,伸手贴上笛飞声的脸。 她纤细的指尖细细拂过笛飞声的脸,最终落在那面具上。 两指捻着铜面,一把拽了下来。 “就凭你,也配收他的东西?” 她将那块面具握在手里,贴近胸口,满脸痴迷之色,嘴角勾起一抹幸福的笑意。 “面具是我的,他也是我的。” 笛飞声皱紧眉头,只觉得这女人看起来实在癫狂。 苏灵玉突然侧过头,一点点靠过来,仔仔细细盯着笛飞声的脸看。 “我知道你,笛飞声。” “金鸳盟的盟主,好大的来头啊,真叫人害怕。” 说着,她双肩颤动,止不住的笑出声,在山洞中回荡,说不出的尖锐刺耳。 “那又如何,还不是像落在我手里,我要你今晚死,你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说话间,猛地一把扣住笛飞声的脖子,尖利的指甲刺入皮肉。 笛飞声呼吸不畅,面色迅速涨红。 “我听说,你当时就是这么掐他的。” 苏灵玉满脸的嗔怪之色,手上却越发使劲,“他身体这么差,你怎么能欺负他呢。” 分明如若无骨的一双手,一点点缠紧的时候,却格外的令人窒息。 就在笛飞声觉得,脖子会被这个女人生生拧断的时候,苏灵玉松了手。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就这么死的。” “欺我主上,自当要千倍百倍讨回来!” 她笑得明艳,取下头上尖锐的发簪,锋锐的金簪一路划过手臂,重重扎进手掌。 “这只手掐的是吧,得让它好好长长记性!” 说罢,狞笑着拔出金簪,又是重重一记扎下去。 她瞳孔骤然瞪大,一下接一下,扎穿笛飞声的手掌,直到血肉模糊。 笛飞声咬紧牙关,已经满脸的汗,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色彩。 苏灵玉却是一愣,脸上显露些许歉意。 “哎呀,好像错了,是另一只手……” 她低笑两声,又走向了另一边…… —————————————————— 明月高悬,李莲花轩辕琅二人带着府衙差役围了忘川酒馆。 火光招摇,李莲花翻身下马,走到酒馆门口。 “苏掌柜可在。” 里面很静,没有回应。 李莲花面色一沉。 他抖袖出剑,寒芒乍现。 砰的一声,那扇大门便被破得七零八落,飞得到处都是。 剑是赵海的剑,但他这辈子,头一回见这把剑如此亮眼。 一时之间,他大概明白,为什么轩辕琅对这个病恹恹的江湖人,为何如此看重了。 一群人鱼贯而入,火把将酒馆照的明如白昼。 宋蓝姝扶着那瞎眼书生出来,很快就被一群官兵围了上去。 那瞎子皱眉问道,“诸位这是何意。” 轩辕琅怒道,“苏灵玉在哪里!” 瞎子笑了一下,“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不去抓那无头鬼,带人来我忘川酒馆兴师问罪?” “就算是官府拿人,也要讲证据。” “你们凭什么带人围下酒馆来要人?” 说得头头是道,神色从容。 李莲花却连听也没有多听,他目光在四周扫视过,伸手入袖中,掸了掸母痋。 母痋一动不动,让他很确定,苏灵玉不在客栈中。 他没有多留,转身就走。 轩辕琅快步跟上他,“怎么说,他们怎么处置?” 李莲花脚步都没停,“你看着处置。” “分头找,你在城内搜,我去城外看看。” 轩辕琅应了一声,“那你小心点。” 而后,转身回了忘川酒馆。 离开之前,李莲花再次听到了他那句:“本官抓人,不需要证据,带走!” 那瞎眼书生一时间有再多的理,也被堵得哑口无言。 李莲花想,轩辕琅这性子,似乎也不是毫无用处。 他一路离开胡肆,远离了火把的照耀,翻身上了一处屋顶。 脚下步伐轻盈,身姿飘逸,不过片刻,便落在了城中最高的塔顶上。 迎着月光,李莲花取出袖中的母痋。 “小虫子,帮我寻个人。” 母痋爱搭不理的闪了一下光,翅膀都没动一下。 “事成之后,孝敬您两只烧鸡。” 母痋这才懒洋洋的抖动双翅,一阵短暂的鸣叫后,在他手中转了个方向。 这便是在给他指路了。 李莲花当下不再耽搁,足尖一点,白色虚影一闪,消失在了塔顶。 披风戴露赶了将近半个时辰,李莲花停在了城郊一处荒山上。 他站在一棵树上,居高临下,侧耳听着山上的风声。 这一片山,单只是听出来的,就至少有六十号人在看守。 无头鬼案背后,到底牵扯的什么势力,实在令人费解。 第40章 这些容后再考虑,当下最重要的,是把老笛救出来。 想到这里,李莲花纵身一跃,轻飘飘落在了地上。 手中剑锋一转,寒光凌冽,迈步走向母痋所指引的山洞处。 很快,看守的人便发现了他,纷纷围了过去…… 李莲花眼眸一眯,脚下一转,随长剑碾入人群,与那群人缠斗在一处。 霎时,刀兵声响彻山林。 曾经的剑神,即便只有一成功力,即便深处这般腹背受敌的境地, 依旧没有半分窘迫狼狈,挑刺挥斩,三十六路剑招干脆利落,行云流水。 ………………………… 山洞里。 一个黑衣人行色匆匆,快步跑进那间石室。 焦急来报,“掌柜,有人打上山来了!” 苏灵玉举着一个盒子,不断将晶莹的粉末涂抹在笛飞声的伤口处。 被人突然打断,冷冷抬头,“杀了就是,寻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那人愣了一下,“来人……实力强横,打不过。” 笛飞声面色惨白得没有半分血色,抬起眼看过去。 他现在不仅手掌,连同四肢,胸口,都被刺得血肉模糊。 晶莹的粉末遇见血,便化作细长的丝线,不断的往他身体里钻。 钻心刺骨的疼。 苏灵玉一愣,“对方来了多少人?” 那人颤颤巍巍道,“一人……” 背后陡然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苏灵玉不得已停下动作,转头看过去。 映着火光的一双眼从遍布阴狠,到错愕茫然。 “李……先生?” 李莲花放倒洞中的看守,一身白衣染血,墨发凌乱。 一步一步,眉眼间都是冷意,目光在触及到满身是血的笛飞声时,骤然一凛。 “苏姑娘,我实在不明白,你如此费心抓他,究竟要做什么。” 第32章 她是谁,你又是谁 “我……” 苏灵玉有短暂的慌乱,很快便又敛下心神。 “李莲花,我现在跟你解释不清楚这么多,但我不会害你。” 她站了起来,周围的看守个个蓄势待发。 “动手!” 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别伤着他。” 下一刻,那群人便嗖的一声朝着李莲花冲了上去。 李莲花提剑格挡,叮的一声将袭来的攻击弹开。 身飘逸灵动,晃成一道虚影,剑锋力贯千钧,在人群中横扫而过。 苏灵玉双目圆睁,止不住的后退了两步。 死的都是她手底下的人,但她还是想不适时的赞叹一句。 主上当真龙章凤姿,惊才绝艳! “掌柜……” 眼看那群人撑不了多久,边上的下属唤了她一声。 苏灵玉这才回神,看向笛飞声的目光似有不甘,却也只能先撤离此地。 “走!” 几个黑衣人护着她远去,李莲花解决完面前最后一人,脱力的跌跪下去,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咳咳咳——” 他连忙点下自己身上大穴,强压下翻涌的气血。 好片刻才缓过来,撑剑起身,步履蹒跚的走向笛飞声。 “你怎么样……” 笛飞声抬起眼,面如白纸,整个人已经被血混着汗浸透。 他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李莲花两剑劈开绑着他的绳子,笛飞声顷刻间软倒下来。 整个人完全失了力气,连站稳都难。 李莲花接住他,握住手腕开始探查。 不出他所料,内力被封。 但他这一身的刺伤,实在叫人费解。 李莲花扶着他半蹲下来,按下笛飞声身上几处大穴,运起扬州慢开始给他解毒。 随着内功运转,笛飞声的毒被解开,悲风白杨涌入经脉。 下一刻,便见他七窍都开始渗出血液。 李莲花心头一惊,连忙封住笛飞声的穴道,“她对你做了什么?” 笛飞声紧闭的双眼睁开,伸手擦过嘴角的血。 “你看看那地上的盒子里,有什么。” 李莲花将他靠在墙边,转身端起地上的盒子。 里面晶莹剔透的粉末在烛火的照耀下折射光辉,他稍微拿近了细看。 那粉末中的东西感受到血液,渗出千丝万缕的丝线,朝他伸过来。 袖中母痋猛然一振翅,那些丝线争先恐后的开始往李莲花袖中钻去。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莲花撩开袖子看了一眼,里头干净得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他想了想,心中大约有了底。 随后用盒子将母痋接了放进去,走到笛飞声身边。 “你先忍一忍。” 说着,他解开了方才封住的穴道。 下一刻,便见笛飞声痛苦的皱起眉头。 母痋撕拉一声振翅,下一刻,笛飞声身上,四肢的伤口里,不断的渗出血红色的细线。 丝丝缕缕的,朝着母痋飞了过去。 “啊——!!” 笛飞声身躯骤然一阵扭曲,眼眶赤红,牙关紧咬也抑制不住痛吟声。 丝线剥离的痛苦,像是将他的筋脉都撕扯出去一般,真正可谓是,抽筋扒皮。 这样的痛苦并没有持续多久,结束的时候,笛飞声整个人已经完全瘫倒在地上。 第41章 母痋吸收干净了丝线,身上已经泛起红光。 李莲花甚至有一种,听到它打了个嗝的错觉。 他手上有血,不敢碰这东西,索性盖上盒子,将其再度收起来。 仔细把过脉,笛飞声现在的情况极为虚弱。 但好在悲风白杨护主,已经在修复他的经脉,应该是出不了什么问题了。 他架起笛飞声背在背上,撑剑往山洞外走去。 “李莲花……” 笛飞声叫了一声,声线低哑,气若游丝。 李莲花叹了一声,“都怪我,将你卷入这样的无妄之灾。” 笛飞声只是笑笑,“我不是要问这个。” 两人出了山洞,绕过一地的尸首,迎着月光踏入山路。 “你想问什么,都等恢复了再说吧。” 林间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李莲花警惕的提剑相对,却见一只兔子从草里蹦了出来。 笛飞声哑声道,“你不必担心……那个女人,不会对你做什么。” 李莲花皱眉,“她到底是什么人?” 笛飞声没有说话,脑袋里昏昏沉沉,就这么低下头,靠在李莲花的肩膀上。 他没有力气再去问,但脑子里回荡的,都是李莲花方才在山洞中救他时,用的一招一式。 婆娑步,相夷太剑。 她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 李莲花,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第33章 总不能是来偷看我洗澡 轩辕琅的人是在城门口接到李莲花的。 远远看到月下衣衫染血的李莲花,背着一个人。 轩辕琅连忙快步迎上去,“李莲花,你们……” 李莲花朝他摇摇头,压低声音,“睡过去了。” 一路回了客栈,轩辕琅把笛飞声接下来安置好,又赶紧给李莲花倒了一杯茶。 李莲花端着热茶,长长舒了一口气。 轩辕琅低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上下看着李莲花,只见他衣衫上沾了血,背后也沾了血,一身白衣就这么糟蹋得干干净净。 李莲花抿一口茶水,“忘川酒馆如何了。” 轩辕琅如实道,“人抓了,酒馆封了。” 李莲花点头,“这背后的势力确实不简单,明日你去审审那个瞎子,我去酒馆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轩辕琅皱眉,“什么势力?” 李莲花按了按刺痛的太阳穴,摇头。 “明日一早,你带人去城郊荒山看看,事情原委等我明日与你细说。” 他现在很累,感觉倒头就能睡过去。 轩辕琅自然是看出来这一点,微微颔首。 “好,你先休息。” “要先洗一洗吗,我安排人给你准备沐浴。” 李莲花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多谢。” ———————————————————— 轩辕琅的速度很快,不过半盏茶的时间,李莲花屋里的浴桶就放上了热气腾腾的水。 李莲花伸手试了一下,水温正好。 边上不仅准备了一套新衣裳,还温好一壶酒。 李莲花挑了挑嘴角,看着五大三粗的,倒算细心。 他脱下那身带血的白衣,迈步进了浴桶。 身上不大不小有些伤,倒也算不得要紧。 热水一激,短暂的刺痛过后,便缓和下来。 靠着白雾氤氲的浴桶,他伸手倒了一杯温酒。 今夜一战,扬州慢内力所剩无几,又给笛飞声疗伤用过去不少。 如今仅仅够他勉力运转一周,稀薄缓慢的给自己疗愈。 内力运转间,他靠着一池温水,只觉得眼皮子重得厉害,不知不觉,就这么睡了过去。 轩辕琅没有听李莲花所言,当夜便带人去了荒山之上,见遍地尸骸,均是死于剑下。 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震撼。 举步上了楼,见李莲花屋里还亮着灯。 脚步顿了顿,走到窗前,试探性的开口。 “李莲花,还没睡吗?” 里头没什么动静,他推开窗户往里看了一眼,屏风后隐约能见人影,只是一动不动…… 当下心头一惊,也顾不上这么多,翻身就跳了进去。 “李莲花!” 他急匆匆的冲到屏风后,却见李莲花悠悠醒转过来。 “你……” 他有些怔愣,动了动嘴唇。 李莲花的肤色很白,但过分清瘦。 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有一刀一剑穿胸而过,也有一刀斜砍过肩胛。 刀剑掌法,指拳鞭伤,都清楚的印刻在他上半身。 有些招式,分明是杀招,也实实在在落在他身上,本该必死无疑,本该…… 李莲花,这样清朗出尘的一个人,如何看得出,竟背负着一身这样的伤。 与这些陈旧伤痕相比,新添的剑伤竟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我说你这人,是不是有点太冒昧了?” 李莲花没好气的白他一眼。 “也好在我是个男子,你要夜闯哪个姑娘闺房,还这样盯着人家看,明日就得关进府衙大牢去跟那瞎子作伴。” 轩辕琅这才皱着眉转过身,出了屏风,去外面等他。 好半晌,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 第42章 “你这一身伤,是怎么来的?” 李莲花不甚在意,换上那身青衣,握了一方帕子擦头发,迈步也出了屏风。 “混江湖嘛,身上带伤是常有的事。” 他不愿多说此事,当即调转话头,“你怎么来了,大半夜的,总不能是来看我洗澡。” 说着,还煞有其事的双手护胸,警惕的盯他一眼。 轩辕琅果然没再提及,只是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我见你房中灯火未熄,过来看看,见你泡在浴桶里一动不动,这才……” 李莲花轻笑一声,“怎么,怕我死了,没人给你查案?” 他撩开衣袍坐在桌前,甩手把一头半干的头发撂到背后。 “放心,我还有事要办,短时间内死不了。” 轩辕琅没有回话,只是看着灯下青衣墨发的男人。 那一头黑发披散下来,更显得温和无害了。 清瘦端方的儒雅郎中,比那进京赶考的书生还像书生,换上一身红色官袍,活脱脱就是王公贵族争来抢去的状元郎。 这样一个人,到底是如何做到,剑斩荒山一百一十二人的? “李莲花。” 听他难得正经,李莲花看过去应声,“哎。” “还没问过,你年岁几何。” 性子虽老成,但这面相,却也不过二十来岁。 李莲花细想片刻,答道,“三十有二。” 这要归功于扬州慢,让他容颜常驻。 但轩辕琅不知道,所以是全然不信的,他叹了一声,“你今日说得对,但不是你将他卷进来,是我将你们二人卷进来。” “这本是官府衙门的事情,却让你冒险至此。” “到这里就够了,此案凶险,我自己慢慢查就是。” 在荒山上看到那遍地尸骸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无头鬼案,背后怕是牵涉甚广。 此二人身在江湖,本该逍遥快哉,而不是受他所累,卷入这样诡谲迷离的案情中。 李莲花微愣了片刻,想了想,倒也没觉得奇怪。 “你去荒山了?” 轩辕琅点头。 原本,他只当李莲花是个可用之才,只要能为他所用,是生是死,他并不在意。 但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他已经不自觉的,将此人当做朋友。 若是今日之前,他或许还能嘴硬着告诉这人,怕他死了,没人替自己破案。 但看到月下那一百多具尸体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的,便是…… 李莲花到底是如何在这么多人手底下活下来的,他很难不担心他的身体状况。 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若就这么死了,实在可惜,实在,可惜。 “轩辕,我知道你的顾虑。” 李莲花放下手里的帕子,目光正视他。 “但查到这一步,想抽身已经有些晚了。” “如今不管是忘川酒馆,还是忘川酒馆背后的人,怕是已将我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轩辕琅皱紧眉头,“可是你这样……” 李莲花摆手,“你说过,你信我。” “这话可还作数。” 轩辕琅愣了片刻,才点头。 李莲花点头,“这就够了。” “你看着吧,这无头鬼,藏不了多久。” 他眯了眯眼,转头看向漆黑的夜空,薄雾遮了月,但那雾,终会散去。 很快会散去。 他有一种预感,这忘川酒馆苏灵玉,与他有几分关系。 这案子,他必须得查下去。 第34章 绸带系发 ...... 笛家堡地牢。 一个年幼的孩子提着刀,在尸山血海中,奋力杀出一条血路。 痋虫嘶鸣声在耳边炸响,笛飞声猛然惊醒。 他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李莲花正坐在床边给他把脉,两人对上视线,他笑了一下。 “醒了?” “看你这一脑门的汗,做噩梦了?” 笛飞声没有说话,长长舒了一口气。 想抬手,却发现手上缠了一层绷带,再低头,发现身上的伤也都处理过了。 看了半天,开口第一句话,却是问的李莲花。 “你没事吧。” 李莲花诊脉的手顿了一下,抬手去扶他。 “我能有什么事,你可比我遭罪多了。” 今早他来看的时候,那一身伤实在触目惊心。 不过好在有悲风白杨护体,筋脉算是续上了。 扶着笛飞声坐好,李莲花敛袖将边上那碗药端过来,“呐,趁热。” 想了想,笛飞声那双手怕是不能捧碗,便抵到他嘴边。 笛飞声抬手扶着,一碗漆黑的苦药汤子很快灌了个干净,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李莲花放下碗,从腰间摸出一颗糖,剥开油纸递过去。 笛飞声有些莫名的看他一眼,还是张口咬了下去。 他本以为也会是药,但入口清甜,让他有短暂的晃神。 李莲花开口道,“今日我要去忘川酒馆一趟,你这样,能同去吗?” 笛飞声点头,又摇头,“你先替我写一封信。” 李莲花自然知道这封信的用意,径直转身坐到桌边。 与其说他知道,不如说早有预料。 第43章 桌边早就准备好了纸笔,如今将宣纸铺开,便可落笔。 金鸳盟盟主受了这么大罪,能不想方设法的找回来? 怪就怪那苏灵玉不长眼,抓谁不好,偏偏抓了这尊大佛。 有朝廷的势力,再加上金鸳盟,这忘川酒馆背后的人,便是会飞天遁地,也得现形。 笛飞声见他这样,眉头皱一下,又舒展开。 跟聪明人打交道,好处是省事,坏处,则是这种被看穿的不爽。 “彻查忘川酒馆苏灵玉,及其背后势力。” 简短一句话,李莲花提腕落笔,行云流水。 笛飞声扫了一眼,纸上的字迹并非李相夷的,看着普普通通。 “你倒是很会模仿字迹。” 李莲花笑了笑,“早年为了生计,替人写过不少家书。” 笛飞声看着他,脑中又回想起了昨夜的一幕幕。 早年,是哪一年。 李莲花的过往,又是什么样子。 究竟是什么,让他变成如今这副不顾自己死活的模样。 “李莲花。” 李莲花折起信,低头应了一声,“哎,笛盟主请讲。” 笛飞声问出那句萦绕在心头多时的话,“你,到底是谁。” “又是相夷太剑,又是婆娑步。” “我看你使得出神入化,比起李相夷也毫不逊色,只是这一身功力实在浅薄。” 他蹙眉沉思了好一会儿,才豁然开朗。 “就好像,功力大减,只余下半数。” 顿了顿,又摇头,“兴许,不够半数。” 李莲花将信封装好,这才撑着桌面站起来。 “我只不过,是一条孤魂野鬼罢了。” 他转过身,看向笛飞声,晃了晃手里的信。 “这信呢,我先替你寄到金鸳盟,不过这字迹,他们可不一定认得。” 笛飞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偏过头,“你从我身上找一件东西,一同送去,他们自然知道。” 倒不是没有暗语,但终归是金鸳盟内部的事情,他自然不能告诉李莲花。 李莲花瞧了他一会儿,伸手拔下笛飞声头上的那根发簪。 “我看这个就不错。” 说着,将那发簪丢进了信封中。 没了发簪固定,笛飞声一头长发披散下来,没由来的让李莲花想起展云飞。 先前一时意气,险些误了人家姻缘,实在是罪过。 虽然误不了笛飞声的姻缘,但总不好让他这副模样招摇过市。 左右看了一眼,抬手将裹纱帐的绸带扯了下来,绕到笛飞声背后。 “一会儿吃过饭,轩辕琅去府衙提审忘川酒馆的人,我去酒馆仔细看看。” “府衙那边相对安全些,你……” 他一边帮笛飞声绑头发,一边开口。 笛飞声活这么大,从不将后背如此展示给一个人,还是靠得这样近的距离。 但他现在确有不便,也只能僵硬的挺直身躯,尽力压制着转身一掌劈过去的本能。 至于李莲花说了什么,半句都没听进去。 直到李莲花退开两步,有些满意的挑起眉头打量自己的成果。 笛飞声这才放松下来,回头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呃……啊对,我说,你去府衙那边跟轩辕审案,还是跟我去酒馆。” “府衙那边会安全些,你现在受着伤……” 笛飞声打断了他,“去酒馆。” 他眼中轰然荡开一股狠戾的煞气,李莲花低头摸了摸鼻子。 “不好意思啊老笛,怪我把你卷进,才害你遭了这种罪。” 不过,这也算是好的走向。 说明从他拉笛飞声入局的那一刻开始,未来就已经在改变了。 笛飞声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眼底的凌冽却收敛几分。 “是跟你脱不了干系。” “但本尊并非愚昧迁怒之辈,她做的事情,又怎能算在你头上?” 李莲花没有答话,见他以掌根撑床想起来,便上去搭把手扶一下。 既然定好了行程,两人便一同下了楼去吃饭。 笛飞声背着刀,两只手都缠了绷带,行动不便,只能捧着馒头啃。 轩辕琅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不,先映入眼帘的,是笛飞声背后那个招摇的结。 系得很漂亮,就是过于轻盈了,显得女气。 这个结他有印象……对了,他曾经在女装的李莲花身上见过。 他看了一眼眉目冷峻的笛飞声,又看了一眼他背后那个结,再看一眼李莲花。 翻了个白眼。 这人什么恶趣味? “干什么?” 笛飞声皱眉回头,轩辕琅连连摆手。 “没,吃饭,吃饭。” 他坐下来,意有所指的看了李莲花一眼,“你还有这样的手艺呢?” 李莲花咬了一口肉馅的包子,随口应道。 “人嘛,总该有个年轻的时候。” 这种结,是他用来系花的。 梅枝不需系绸,但其他花还是需要的。 阿娩喜欢梅,是因为受他影响。 实际她更喜欢茉莉,淡雅温婉,如她一般。 轩辕琅夹了一筷子小咸菜,斜他一眼,“别总一脸老气横秋的样子,你现在也年轻。” 第44章 笛飞声听不懂这两人打的什么哑谜,低头有些费劲的啃馒头,又捧起一碗粥来喝。 眼看那碗摇摇欲坠,李莲花连忙抬手扶了一下。 “我这把年纪,比不得你们年轻人了。” 轩辕琅嗤了一声,索性没再理他。 反正这人看起来,顶了天二十六七岁,他如何也不信能年长到哪里去。 吃过饭后,三人兵分两路,轩辕琅带着赵海一路去往府衙,李莲花和笛飞声,则直接进了已被查封的忘川酒馆。 第35章 她是南胤人? 四周围着一群人,小声议论着什么。 王路携带一队官兵上去,说是此处与无头鬼案有关,人群轰的一声就散了。 门庭冷落,仿佛昨日鼎沸喧嚣只是烟云。 两人步入庭中,酒馆内空无一人,只余酒香。 李莲花四处转悠打量,时不时翻开庭中架子查看。 “老笛,我还没问过,昨日你被抓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起这个,笛飞声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李莲花,你跟那个疯女人,是什么关系。” 这句话属实把李莲花问懵了,他回过头,一脸的茫然。 “啊?” 笛飞声看他这样,又像是全然不认得那苏灵玉,神色也颇为疑惑。 “我昨日回了客房,隐隐闻到一阵熏香,便失去了意识。” “醒过来,就在山洞里了。” 李莲花点头,“那熏香与黄泉汤相辅相成,能封你内力。” “这毒下得让人防不胜防,可见下毒之人心思深沉。” 笛飞声偏着头上下打量他,“我昨日听她,称呼你为主上。” 果不其然,李莲花的神色转瞬即逝的怔愣了一下。 “你,是哪门哪派的主上?” 李莲花赶紧摆手,“我这副晦气德行,做得了哪门子主上,你定是听错了。” “我跟你说,那药不仅封内力,它还影响五感。” 笛飞声蹙眉,“是吗?” 李莲花煞有介事的点头,转移话题道,“前院估计是没什么东西,咱们进去看看吧。” 说罢,转身就迈步踏进客栈。 他面上看着波澜不惊,脑子里却已经炸开了锅。 主上,这声主上,实在很难不让他想起封磬那张脸。 但他从到这里开始,从未与封磬打过照面,更别提道破身份。 依照万圣道目前的行为来看,绝不可能已经知道此事。 而且这忘川酒馆,看着并不像万圣道的势力。 先前也从未听闻,万圣道有苏灵玉这样一个冰雪聪明却心狠手辣的女子。 能识破他的身份,称一句主上的,只有南胤人。 若说现在的自己与当初有何不同,才导致被人认出,那么只能是…… 李莲花顿住脚下动作,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老笛!” 正低头探查的闻言笛飞声蓦然抬眼,“啊?” 李莲花扭头看他两手上的绷带,咳了一声,有些尴尬。 “你现在这样,还是歇着吧。” 而后转身看向门外,“王大人。” 外头守着的王路闻言,连忙阔步进来,“李先生,有进展了吗?” 李莲花没正面回答,只是抵唇低咳一声,“那个,怕是要劳烦你跑一趟,替我买点东西过来。” 王路拱手道,“李先生请说。” 只要能破案,怎么都行。 “你替我去买两只烧鸡来。” 王路:“……” 他有些茫然,看了李莲花一眼,又看了笛飞声一眼。 他看不懂,这是怎么个说法? 别说他了,笛飞声也搞不懂李莲花这个脑回路,索性闭口不言。 李莲花见他不动,面露思索,而后走到笛飞声身边,一把拽过他挂在腰间的钱袋。 笛飞声啧了一声,却也没拦着。 李莲花取出一锭银子递过去,王路也只得接了,按下心中千头万绪,扭头出门了。 笛飞声见他走了,这才斜了李莲花一眼,“你花本尊的银子,还挺顺手。” 李莲花想了想道,“算你欠我的。” 笛飞声点头,“是欠你不少,本就欠你人情,如今又欠你一条命。” 李莲花摸了摸鼻子,他倒不是这个意思。 他抬手拍在笛飞声肩上,“老笛啊,咱们昨日,也算同生死共患难了,对吧。” 笛飞声点头。 李莲花又道,“那患难之交,不说称兄道弟,怎么也算朋友了。” 笛飞声听在耳朵里,一时间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感受。 朋友,这偌大的江湖,敢跟他论朋友的,李莲花还是头一个。 有意思。 “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莲花语重心长,“这朋友之间呢,相互扶持相互帮助,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 “我的意思是,你不必与我算得这么清楚。” 笛飞声扯着嘴角冷笑了一声,“朋友?” “我除了知道你叫李莲花,其余一概不知。” “每次询问,你总推三阻四不正面应答。” “连句实话都不愿跟我说,谈什么朋友?” 李莲花一时间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便将头垂下,低叹一声。 “是,你是名满江湖的金鸳盟盟主,我一个无名小卒,的确不该跟你攀交情。” 第45章 笛飞声听了这话,眉头一紧。 “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莲花苦笑一声,“笛盟主不必多言,这点眼力李某还是有的。” 笛飞声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别开眼。 “罢了,你不愿说,我也不多问。” “本尊自己会查。” 李莲花又觉得好笑,小声喃了一句, “啊,李相夷也是这么说的。” 笛飞声没听得太轻,只听见了李相夷三个字,不由得追问,“李相夷什么?” 李莲花道,“我说,你跟李相夷,半斤八两。” 笛飞声眉头一挑,“本尊迟早会战胜他,登临武道至尊,成为天下第一。” 李莲花连连点头附和,“是是是,笛盟主天下第一。” 只要不来找他打,管这俩小子谁第一呢。 说话间,王路已经提着两只烧鸡回来了,隔老远就闻到香。 他沉闷着脸不说话,把烧鸡递给李莲花。 “有劳了。” 李莲花笑着道谢,王路只是淡淡颔首,便转身离去了。 笛飞声饶有兴趣的看着李莲花手里的烧鸡,根据这几日的了解,李莲花不像什么口腹之欲强盛的人,不到饭点基本不开饭。 突然提出这样反常的要求,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果不其然,李莲花挑了张凳子一坐,便将袖中的母痋放了出来。 笛飞声是见过这东西的,也深知它的厉害,当即提步过去。 然后,他就眼睁睁的看着,那拇指大的虫子,趴在烧鸡上啃来啃去,身影快得跟学了婆娑步似的。 一眨眼的功夫,两只烧鸡就只剩空架子了。 “你这东西……挺能吃的。” 李莲花摇头叹息,“确实能吃,要养不起了。” 母痋吃了东西,抖动了一下翅膀,爬到李莲花手上,朝一个方向嘶鸣了两声。 光是这两声,都听得笛飞声一阵头昏眼花。 李莲花了然的点头,将母痋揣回去,提步走向那边。 那边只有一个柜台,里头放着一张躺椅。 李莲花四处翻找了片刻,在柜子上发现一个无法挪动的算盘。 低头看了一会儿,便明白了关窍所在,直接上手拨动算珠。 啪嗒几声后,一阵脆响自柜台下传来。 笛飞声提步跟过去,便见那柜台后面开出一个入口,楼梯一路蜿蜒向下。 第36章 她的目标是金鸳盟 “你还懂机关?” 到底有什么,是这家伙不会的? 李莲花摆摆手,“略通一二,算不得懂。” 先前看方小宝倒腾多了,耳濡目染了些。 “这算珠是按照天干地支排序摆放的,只要调整到柜台的方位,自然就开了。” 李莲花折身出去,找王路要了一支火把。 很快,两人便举着一个火把,下了地道。 石梯一路向下,停在一道铜浇铁铸的门前,李莲花与笛飞声对视一眼,提步走上前去。 火把四处照了一遍,笛飞声问。 “这又是什么机关?” 李莲花摇了摇头,将火把往墙上一插,直接过去扒着一扇门往左拉。 很快,两扇门中间就出现了缝隙。 “不是什么机关,就是个重些的推拉门。” 李莲花铆足劲,才将两扇门分开一个身位的距离。 转身取回墙上的火把,带着笛飞声一同进去。 里面是宽敞的密室,李莲花一路过去,点亮走道里的火,密室便亮眼起来。 密室中有一方祭坛,供奉的正是燧弇。 如此,李莲花更确定了忘川酒馆跟南胤的关系。 祭坛四周摆满了坛坛罐罐,小到瓷瓶,大到瓦缸,都是封好的。 李莲花刚凑近点,就听到里面一阵稀稀疏疏的声音。 这里面,还是活物? 下一刻,那罐子里头突然撞出来一阵漆黑的风。 李莲花连忙后退几步,眼看着那一阵风,化作密密麻麻的一群黑黄色毒蜂。 霎时翁声四起,蜂群朝着两人就扑了上来。 游龙踏雪一出,李莲花已经闪身到了笛飞声面前举起火把防御。 那群黑蜂果然不敢上前,但却绕过他开始往笛飞声那边过去。 “嗡——” 就在李莲花回身之时,袖中突然传出一阵嘶鸣。 那群气势汹汹的黑蜂突然就停了下来,看着格外老实了。 李莲花袖中的母痋顺着他的手臂爬出来,腹部亮起绿色的光,不断的振翅发出声响。 四周很快便响起各式各样的虫鸣,交织成一片,吵得人心绪不宁。 很快,密室内就安静下来,那一群黑蜂也团成一团,滚回了罐子里。 母痋转过头,仰起头嘶了一声。 李莲花点了点头它的脑袋,夸赞道,“厉害。” 笛飞声看他跟虫子都能沟通,一时间觉得有趣。 “你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李莲花把母痋收起来,想了想道,“快养不起了的东西。” 笛飞声挑眉,“它好歹算解了我的痋术,于我有恩,你若养不起,金鸳盟替你养。” 李莲花只是笑笑。 若哪日当真养不下去了,便以身饲痋,与这小东西送彼此最后一程,也算不负两遭相逢。 第46章 他没再答话,迈步走到祭坛附近,开始翻找探寻。 片刻后,从祭坛下的暗格里,当真翻出一本书来。 那册子十分古旧,书页都是羊皮卷,看着有不少年头了。 他蹙眉细细翻看,火光映在眼里跳跃,心中的疑惑一点一点得到解答。 原来如此,“这就不奇怪了。” 他低低喃了一声,笛飞声迈步过来,“写了什么?” 李莲花看向他,“我还奇怪,那苏灵玉为何针对于你。” “她早知道你是金鸳盟盟主,所以走了一步险棋。” 笛飞声皱眉,“你说明白点。” 李莲花转身往祭坛上一坐,慢慢与他解释道。 “苏灵玉抓你,是为了给你下千丝万痋。” 他翻出一页,递到笛飞声面前。 上面详细的记载着千丝万痋的作用,以及控制方法。 “这千丝万痋种下以后,便犹如傀儡,只能听命于种痋之人。” “这痋术依附于筋脉之中,无孔不入,种下之后除了思绪是你自己的,其他一切都不再属于你。” 李莲花摇了摇头,“她的目标不是你,是你背后的金鸳盟。” 好个有理想有抱负的苏姑娘,若昨夜当真被她得逞,这江湖,怕是要重新洗牌。 笛飞声想起昨夜受的那些屈辱,想起那千丝万痋离体时的痛楚,眼底杀意肆虐。 “那本尊便让她好好看看,这金鸳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觊觎的!” 李莲花摸了摸鼻子,把那羊皮书揣进了怀里。 其实这书上,不仅仅有这些控痋制痋的信息,还有苏灵玉的身世。 苏灵玉原名风灵玉,是到了宣城后才改的姓。 风灵玉,正是百年前的南胤术师风阿卢的传人,一手控痋制痋的本事,都是传承自他。 至于为什么没有归于万圣道,李莲花不太清楚,这册子上也没写。 只是…… 这样一个有理想有谋略,还有控痋制痋本事的人,为何在他所在的江湖中,却籍籍无名。 因果本该有定数,如今他跨越十年,改变过去,注定会打乱未来的很多事情。 若不是遇上他,风灵玉昨日便能控制笛飞声,谋取金鸳盟。 但若不是遇上他,笛飞声也不会遇上风灵玉。 这个中关系错综复杂,不由得让人开始沉思,他这样肆意改变未来,究竟是对是错。 他坐在祭坛上,看着跃动的火光,一时间有些入神。 笛飞声看他久久不语,开口叫了他一声。 “李莲花?” 李莲花回过神,看了他一眼。 “老笛,你有过遗憾吗?” 笛飞声没想到他在这闭塞的地下密室,思考起了这样的问题。 “人活着,很难没有遗憾。” 李莲花又问,“那如果有机会了却遗憾……” 笛飞声打断了他,“我说,人活着才会有遗憾。” “李莲花,你该先想想怎么活下去,再来思考这些人生道理。” 李莲花摇头,“这个事情,比活着重要。” 笛飞声沉着脸看他,“李莲花,本尊欠了你不少债。” “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死。” “否则,记你一笔,下地府了也追着还你。” 他这样一说,李莲花突然回想起追着自己比武的阿飞,登时太阳穴突突直跳。 “笛盟主好大的排场,分明是你欠我,怎么听着更像我欠了你?” 笛飞声淡淡看他一眼,“你这条命,本尊会想法子给你抢回来。” “欠你一命,还你一命。” 李莲花看着他,相貌尚且年轻的笛飞声。 他突然就觉得,这个事情,好像也不那么重要了。 笛飞声的遗憾,别人不知道,他李莲花却是最清楚的。 ——李相夷的剑。 可十年后,李莲花亲手震断了李相夷的剑,又一封绝笔信让李相夷辞别人世。 不该,不该如此。 也罢,也罢。 行路途中,不问因果。 第37章 字迹眼熟 笛飞声被他看得莫名,像豁然破开龟裂的冰层,又跃动着火光。 他看不懂,便皱着眉强调了一句。 “听见了吗?” 李莲花这才收了思绪,“笛盟主放心,我暂时还死不了。” 笛飞声斜他一眼,面色稍霁。 处理完笛家堡的事,李莲花他一定要带回金鸳盟,好好让药魔查清楚,他这到底是个什么病。 “走吧,上去看看轩辕那边审得如何。” 李莲花撑膝站了起来,提起墙上的火把。 两人便一路出了密室,迎着楼梯上去。 随着李莲花一干人等离去,忘川酒馆再一次贴上封条,回归宁静。 王路带着一班衙役走在前面,李莲花和笛飞声吊在队伍末端。 胡肆的街道刚走完,一出巷口,便见一家门匾高挂的绣坊。 上回路过的时候,李莲花就注意到了这家店,但当时心思都在案情上,并没有多关注。 他脚步微顿,仰头看了一眼。 牌匾上行云流水三个大字:凛月司。 “看什么呢?” 笛飞声问他。 李莲花摇了摇头,“啊,就是觉得,这字不错。” 第47章 “飘逸随性,却一笔一划都彰显书香底蕴,想来题字之人定是个风雅的。” 说来也巧,这字迹呢,他正好认得。 笛飞声看了一眼那宽阔的大门,“这不像什么绣坊,倒像个庄子。” 李莲花垂下眼帘,思绪几转。 直到前面的王路见两人掉队,在那边开口催了一声,李莲花这才提步跟上去。 路上没有再耽搁,一行人很快到了府衙。 赵海正好从府衙出来。 两方遇上,赵海恭恭敬敬的朝李莲花抱拳拱手。 “李先生,轩辕大人有些发现,特意命我来寻你二人。” 李莲花点了点头,提步跟着他进了府衙。 王路看赵海带他二人远去,长叹了一声。 他实在想不明白,破案的时候让他买烧鸡的人,到底为何能得轩辕大人青睐,又到底有什么本事,让赵捕头这样客气恭敬。 进了府衙,赵海一路领着两人往地牢的方向去。 路上李莲花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赵海搭话。 “赵大人,你们姚知府,是何时开始告病的?” 赵海想了想,答道,“大约是两月前。” 李莲花奇道,“哟,这可不少日子了。” “大夫怎么说的,他这是个什么病啊?” 赵海被他这么一问,回头看了他一眼。 李莲花摆手笑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有些好奇。” 笛飞声这时候适时的插了一句,“你不是神医吗,若当真好奇,不如去替他诊诊脉。” 李莲花眼含笑意暼他一眼,这小子真够上道的。 赵海却是一愣,“李先生是大夫?” 笛飞声脸虽然臭,但十分给面子,“别看他这副鬼样子,江湖人称李神医。” “我这一身伤,就是他诊的。” 赵海想起昨日被李莲花背着昏迷不醒的笛飞声,今日就能下地走动…… 这样看来,李神医的确是有些本事的。 李莲花满脸谦虚,“夸张了夸张了,江湖人给的个诨号罢了,当不得真。” 赵海却目光希冀的看向李莲花,“姚大人是两月前突然病倒的,请了无数大夫,就是卧床不见好。” “若能得李神医诊治,说不定真的有救。” 李莲花拱手抱拳,“既然赵大人这样说了,晚些李某便走上一趟,略尽绵薄之力。” 赵海也赶紧回了个江湖礼,“多谢李神医!” 李莲花笑笑,顺势问道,“对了,这凛月司的牌匾,是姚大人题的?” 赵海听了这话十分惊讶,还是点了点头。 “凛月司是七年前姚大人亲自设立的,收容宣城内无家可归的孤女,字也是他题的。” “这么久远的事情,李先生为何会得知?” 李莲花解释道,“我曾在卷宗上见过姚大人的批注,与那凛月司牌匾上的如出一辙。” 赵海看李莲花的目光更敬佩了,如此心细如尘,连这种毫无干系的微末处都能注意到,难怪轩辕大人信他能破无头鬼案。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地牢入口,轩辕琅等候已久,见了两人便赶紧迎了上来。 “李莲花,宋蓝姝招了。” 李莲花看向他,“招什么了?” 轩辕琅道,“昨夜这二人下狱,住的隔壁。” “今日我审那郭明萧……就是那个瞎子的时候,她就在边上看着。” “瞎子嘴里问不出什么来,我便上刑。” 李莲花听得额角一跳,“你上了什么刑?” 轩辕琅非常随意的耸肩,“苏秦背剑。” 李莲花噎了一下,“然后呢?” “他没什么反应,便提鞭子抽了几鞭,他还没喊,隔壁的宋蓝姝就受不了,先招了。” 李莲花低头摸了摸鼻子,只能说这小子误打误撞,杀鸡儆猴了。 几人一同下了地牢,一路迈过阴森幽冷的长廊,停在了一间牢房前。 那青衣瞎子双手在背后上下交叉,用铁链子栓紧后吊起,脚尖刚好着地。 身躯颤抖,面色苍白,不知道已经绑了多久。 这便是轩辕琅所说的,苏秦背剑。 对付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本该足够了,但他却生生挺过来。 青衣上都是沾血的鞭痕,起码挨了六七鞭,也没吐露半个字,倒是个硬骨头。 另一边的宋蓝姝已经哭成了泪人,见李莲花他们过来,砰的一声跪在铁栏前。 “李先生,你发发慈悲,救救郭大哥吧!” 哭得声泪俱下,肝肠寸断,实在叫人心生不忍。 李莲花试探性的侧目看向轩辕琅,“既然已经招了,要不……” 轩辕琅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抬手一挥。 立刻便有人进了牢中,将吊起来的郭明萧放了下来,丢在铺草的地面。 郭明萧瘫倒下去,偏过头看向李莲花的方向,两眼无神,低叹了一声。 宋蓝姝面露感激,止不住的道谢。 “多谢李先生,多谢李先生……” 李莲花摆手,“宋姑娘不该谢我,该谢轩辕大人宽宏大量,不与眼盲之人计较。” 轩辕琅朝边上摊手,录事立刻递过来一本笔录,他顺手接了,撂给李莲花。 “谢什么谢,本官只是给你面子。” 第48章 李莲花接了审案记录,翻开细细看了起来。 第38章 他不说,我来说 根据宋蓝姝先前的供词,那无头鬼杀人案,并非随机,而是早有预谋。 宋蓝姝家中父母亡故后,便只剩下一个赌鬼兄长宋庆。 此人好逸恶劳,成日不务正业,只想赌博翻身,很快将父母留下的家底败了个精光。 宋蓝姝迫于生计,开始务工赚钱。 家里里里外外的活计本就是她的,如今又要做工,却没能换来宋庆半点良心发现。 一旦输了钱,便要回来狠狠毒打她一顿,将宋蓝姝身上最后的银子都搜刮干净。 不仅如此,更因为欠下债务,联系了人牙子,要将唯一的妹妹卖出去做妾还债。 宋蓝姝绝望不已,但她一介女流,在这样的世道里没有半分反抗的余地。 连嫡亲的哥哥都这样对她,她还能祈求什么? 七日前,她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打算一根麻绳抛上房梁,离开人世。 那时候,郭明萧找了上来。 他说,这世道不公。 他说,该死的另有其人。 他说,无头鬼会还她一个公道。 郭明萧的眼睛看不见,漆黑一双眸子不太聚光。 说起无头鬼的时候,宋蓝姝却觉得,他那双眼睛在发亮。 宋蓝姝没有过多犹豫,同意了郭明萧请无头鬼一事。 当天夜里,无头鬼就来了。 宋庆是她在世上最后的亲人,她却只恨不得宋庆死。 往日传言里令少女肝胆俱裂的鬼怪,那一夜,在她眼中却像个英雄。 …………………… 李莲花翻完了记录,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宋蓝姝蹲在地上,见他放下记录,连忙开口道。 “李先生,点头请无头鬼的是我,想让宋庆死的也是我,与忘川酒馆无关,与郭大哥无关,与苏姐姐无关……” “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的罪孽。” “我认罪伏法,你们放过郭大哥吧。” 听她沉声恳切的祈求,李莲花叹了一声,看向轩辕琅。 “她知道的,怕是只有这么多了。” 轩辕琅愣了一下,“你是说,郭明萧知道更多东西?” 说着,他提起鞭子就要进牢里去,被李莲花一把拉住。 “行了行了,他不会说的,你为难一个瞎子做什么?” 轩辕琅满脸的不解,“那怎么办?” 李莲花侧头,指了指那边的桌椅,“你坐,他不说,我来说。” 轩辕琅眼中迸发出兴奋之色,“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查清楚了?” 他此话一出,牢里毫无生气的郭明萧刹那间便紧张起来,眉头紧皱。 “差不多。” 李莲花抬脚走到桌边,笛飞声紧随其后,两人一左一右坐下。 轩辕琅快步跟来,殷勤的给他倒茶,又顺手给笛飞声也倒了一杯。 “您说,您说!” 李莲花端起茶杯,转眼看向牢中两人。 “宋姑娘,这无头鬼一案呢,你参与得太晚,怕是顶不下这样大的罪行。” “就别白费力气了。” 宋蓝姝面色一白,眼泪滚落下来,埋头在膝间低声抽泣起来。 沉默良久的郭明萧开口了,声音很哑。 “蓝姝,此事本就与你无关,无需自责。” 他撑着身体坐起来,循着声音将脸转向李莲花那边,“李先生,不知道您查到了些什么,竟如此大言不惭的污蔑我忘川酒馆。” 李莲花低笑了一声,“你倒是硬气。” “只是如今忘川酒馆已封,苏……不,风灵玉下落不明,你怕是没什么后盾了。” 他提起风灵玉三个字的时候,郭明萧的脸色明显错愕了一瞬,本就苍白的脸更没了血色。 李莲花放下杯子,“控制张十三尸体的,是千丝万痋吧。” “无头鬼力大无穷,因为这力本不是源自于他,而是他经脉里的成千上万的痋虫。” 根据那本册子记载,千丝万痋种下后,没被触发时,会龟缩在经脉中,呈假死状态。 连他袖中的母痋,也察觉不到这种状态下的千丝万痋。 他说完这句话,郭明萧僵直的身影突然就垮了下来,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气力。 轩辕琅才懒得关注他,连忙追问,“千丝万痋是什么?” 李莲花道,“是控制张十三尸体的东西,你可以当做……” 说到这里,语气微微顿了一下,片刻后继续道,“一种傀儡术。” 轩辕琅疑惑,“我怎么没听过这种傀儡术?” 李莲花白他一眼,“你还听不听了?” 轩辕琅赶紧老实闭上了嘴。 李莲花这才继续道,“这每一起案件,都是如此为之。” “哪家出了命案,还是这样的连续命案,自然不会去怀疑受害人的亲近之人。” 他看向赵海,赵海连忙如实回道。 “李先生说得不错,是我等的疏忽……” 李莲花道,“你们只要从这个角度入手,去查查死者的生平,还有身边亲近之人,真相便不远了。” 赵海连连应下,转身快步出去了。 他走后,轩辕琅直接在李莲花旁边坐下来,继续追问。 第49章 “那先前那六个案件,又作何解释?” “他们也是无头鬼杀的吗?老弱妇孺都有,也未曾做过什么恶事。” 李莲花把目光转向郭明萧。 “这个,就要问郭先生了。” 郭明萧被他点名,低着头,动也没动一下。 李莲花自然不指望他说出什么来,“那我继续说,你只需回答是或不是,如何?” 郭明萧没说话,李莲花扭头看向笛飞声。 “老笛啊,今日进忘川酒馆之时,你可曾听见人群中有人议论。” 笛飞声回眼看他一瞬,“议论的人不知凡几,什么都说,你具体问哪句。” 李莲花解释道,“有关,苏袖姑娘的。” 提起苏袖二字,郭明萧被绑得充血的手一时间不自觉的攥紧。 笛飞声蹙眉片刻,开始仔细回想。 今日两人在进酒馆前,门外吵嚷的人群惊讶于这忘川酒馆为何一夜被封禁,猜测频出,还真有人提起过苏袖。 一个小姑娘轻声叹息,“这酒馆查封了,以后苏袖连家都要找不到了。” 边上年长些的老爷子赶紧嘘了一下,神色紧张的示意他噤声。 “你不要命了,在忘川酒馆提苏袖!” “你知道林丫头钱婆子他们是怎么死的吗,就是因为说了不该说的话,活活逼死了那丫头……” 听到这里,轩辕琅悟了。 “你的意思是,那最开始的六个人,是因为背后嚼舌根子,才死于非命?” 他皱眉啧了一声,“他们就算不该,却也罪不至死。” 郭明萧豁然抬起眼,目中通红,已经是满腔的恨意。 “罪不至死?” 第39章 杀就杀了 他猛地一把抓住牢门,整个人骤然暴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个罪不至死!” “袖袖一生良善,待人亲和,连闯入灯罩的飞虫都要亲手护送出去,从不对人世有半分恶意!” “可她却受了这样非人的折磨,凭什么,凭什么!” 他说到情绪激动处,大声怒斥,一双手抓着铁牢狠狠晃动。 那双眼是看不见,但眼底的愤恨却好似要迸发而出。 他自小便是个被人抛弃的瞎子,若不是苏袖将他捡回酒馆,只怕早就饿死在城郊野庙了。 因为身上有些天赋,掌柜自小教他认字学医。 忘川酒馆于他而言,是唯一的温暖,唯一的家。 可苏袖这样,连月光照下来,都要暖上三分的姑娘,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当日苏袖被救回来,是他接手诊治的。 身上受了些什么伤,遭受了什么折磨,他比所有人都清楚。 他不眠不休两晚,穷尽毕生所学,才勉强捡回苏袖一条命。 可外面那些人呢? 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说,“好人家的清白女子,受了这样的侮辱,怎么还有脸活得下去?” “脏成这样,看着都嫌晦气。” “她怎么还活着,要是换了我,早就一头撞死了。” 那时候,苏袖说,想出来走走。 他拦不住,只能陪着随行。 那是苏袖醒来,第一次出门,迎接的便是这世上最恶毒的话语。 郭明萧怒不可遏,上前就要跟他们理论,却被苏袖抓住。 “明萧,我没事。” 她的声音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 又有一道声音响起,骂了一句。 “不知廉耻的东西,大街上跟个男人拉拉扯扯,难怪招那种人呢!” “就是,她要是没问题,张十三也不会找上她,我看她真活该!” 郭明萧气得面色铁青,浑身发抖,却被苏袖拍了拍手背。 “回去吧。” 苏袖背着那几人的谩骂贬低,牵着郭明萧转身回了忘川酒馆。 郭明萧手忙脚乱的安慰她,让她不要将那些人的话放在心上。 苏袖只是拍拍他的肩头,说不会。 她甚至反过来安慰郭明萧,她说。 “明萧,你不必往心里去。” “这世上的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我总不能都要去听一听看一看。” “那我得多忙啊。” 她好像笑了,郭明萧却觉得一颗心都被人掐紧,疼得令人窒息。 她又说,“我想吃白云糕了,你去给我买,好不好?” 一如平日里跟他撒娇要吃食的模样,但他看不见,苏袖那个时候脸色有多平静。 郭明萧杵着棍子匆匆出门,嘱咐她等自己回来。 那家铺子不远,来去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他走得很快,几度险些跌倒,回来的时候糕点还有些烫手。 只是推开门后,无论怎么叫苏袖的名字,都不再有回应了。 后来,他是摸索着把苏袖从绳子上解下来的。 他抱着那个在他生命里,像月光一样的姑娘,无声的哭了很久很久。 苏袖的体温一点点在他怀中消失,也带走了他在世间的最后一抹温情。 郭明萧扶着铁栏站了起来,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 “李先生好手段,如此短暂的时间,便将一切摸得这样清晰透彻。” “千丝万痋是我种的,张十三的尸体是我搬回去的。” 第50章 “那三十二起命案,也是我操控无头鬼做的。” “如今我归案,认罪伏法,与其他人无关。” 轩辕琅听得怒而拍桌,“因为几句背后议论的言辞,你便杀了六条人命?” “如此还不够,又继续屠杀二十多条性命,真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你以为打着正义的旗号,便算正义之师了?” 郭明萧眼底没什么情绪,“杀就杀了,我从未打过什么旗号。” “正义与否于我而言不重要,我只杀该杀之人。” 轩辕琅怒气冲冲的站了起来,几步过去,一把揪着他的领子拽过来,把郭明萧狠狠撞在牢门上。 “该不该杀,不是由你说了算的!” “该查明真相,论律处置!” 郭明萧好似听到什么笑话,一时间就这么趴在牢门上,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得眼角泛起泪花,笑得疲惫,才停下来,一把掀开轩辕琅的手。 “论律处置?” “言辞如刀,能杀人心,却不够他们入狱判刑。” “再说那群人面兽心的恶棍。” “他们有的亲手打死妻子,不见丝毫悔愧,反而将魔爪伸向正值妙龄的女儿。” “有的几度成婚,将生下来的儿女拐卖出去,以此谋生。” “还有的常年将抢来的妻子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待她们比畜生都不如。” 他顿了片刻,双眼无神,靠近轩辕琅,“你说,这些人,又该去何处伸冤?” “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这宣城啊……” 郭明萧悠悠摇头,“从根儿上,已经烂透了。” 轩辕琅愣了好一会儿,眉头紧皱。 郭明萧退了两步,又跌坐回了牢里。 “既然案子都查明了,无辜之人是不是也该放了?” “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做的,宋姑娘与此事无关,掌柜与酒馆,也跟此事无关。” 轩辕琅看他这副浑不在意的样子,仿佛那三十多条人命,只是轻飘飘的一缕丝线,只觉得无端生出一股寒意。 “你这种不把人命当人命的,的确是鬼,发疯的鬼。” 郭明萧淡淡道,“我从动手杀人那一刻起,就没想过能有什么好下场。” “纵千刀万剐,也算死得其所。” 那边的宋蓝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郭大哥,你别这么说,你是好人……” “若是没有你,我早就活不下去了……” 郭明萧将脸转向她,“蓝姝,他们用言语杀人,是杀人。” “我用无头鬼杀人,也是杀人。” “杀人与杀人,都是一样的,他们该死,我也该死。” 宋蓝姝说不出话来,只是捂着嘴闷声流泪,死命的摇头。 “你对一切一无所知,同意无头鬼降临,不过是受我蛊惑。如今一场牢狱,已是受了连累。” “出去吧,去凛月司,至少有个安身之所。” 昏暗的地牢里,那个青衫书生,一双眼漆黑无光,身上却透出一股视死如归的淡然。 有那么一瞬间,让轩辕琅想起了李莲花。 这世上的人,不在乎性命的不少,这样一个接一个的碰上,还真是头一遭。 轩辕琅终究还是放了宋蓝姝,没有再关着她。 她受苦多年,恨了多年,很难说得清,点头答应无头鬼降临一事,究竟有没有罪。 既然郭明萧说是蛊惑,那便算作蛊惑。 第40章 再见崔主簿 审完案子出了地牢,外头已经是午时了。 阳光有些刺目,李莲花出去的时候,抬手遮光缓了一会儿,才适应下来。 轩辕琅低头沉思,半晌没说话。 他走在前面,李莲花和笛飞声走在后面。 李莲花碰了一下笛飞声的肩膀,“你说,他这是怎么了。” 笛飞声想了想,“受震撼了吧。” 李莲花点头,“确实,三十二起命案,他怕是这辈子都没破过这么大的案子。” 他们说什么,轩辕琅自然是听见了。 他转过身,看向阳光下的两个人。 的确,他轩辕琅这辈子,也没碰上过这么大的案子。 他自小生在京城,受的教育便是法不容情。 如今出来一遭,实在受了不小的震撼。 他心中所坚守的正义,当真如同郭明萧眼中一般,只是虚伪的空壳吗? 郭明萧的每一句话,他都回答不上来。 他开始觉得,自己一直坚守的,或许并不那么正确。 就好比那个阳光底下与李莲花谈笑的魔头,笛飞声。 他从前只在江湖传闻中听过,那是个无恶不作的魔头,阴狠毒辣,视人命如草芥。 本该是阴暗处最扭曲的模样,而非这般在阳光下轻松写意,与人插科打诨。 笛飞声察觉的他的目光,抬眼看了过去。 两人对视片刻,轩辕琅移开了目光。 他感觉,这魔头,也没有传言中那么坏。 几人出了大牢,便跟着王路进了后院宅邸用饭。 到达庭院的时候,见一抹青绿色的背影立在桌边。 正是崔裴,从他这副模样来看,已经等候多时。 王路见了他,明显愣了一下,才拱手行礼。 第51章 “见过崔主簿。” 崔裴只是摆了摆手,笑着看李莲花一干人。 “听说李先生助轩辕琅大人侦破了无头鬼案,在下感激不尽。” “这几日,真是辛苦诸位了,快请,快请。” 说着,便引几人入座。 李莲花坐下后,抬眼看向他,见那人模样看着笑吟吟的。 安排人给他们布菜倒茶,挑不出一丝错处。 言行间,千恩万谢他们几人,此次助宣城破案,还宣城一个真相。 李莲花看他滴水不漏,也不搭话,一时间也只是低头笑笑,算作回应。 这桌饭菜好歹是没问题,几人便低头吃自己的。 有个崔裴在,除了李莲花场面上应他几句,另外两个本就话少的,压根就没开过口。 说话间,崔裴回头去看守在一边的王路,状似有几分惊讶。 “王路,你怎么还在这守着?” “你忙你的去,轩辕琅大人和李先生,我自然会安排好。” 王路却纹丝不动,低声应道。 “赵总捕有令,让我带李先生去一趟飞霜院,看看大人的病情。” 崔裴笑盈盈的眼眸一眯,无端透出几分寒意。 “噢?我竟不知,李先生还懂医?” 李莲花适时放下筷子,笑应一声,“啊,略懂,略懂。” 崔裴面露为难,“但大人这病啊,得精心调养,这几日好不容易见起色,若再受生人所扰,怕容易适得其反啊。” “多谢李先生好意,但此事,还是不麻烦您了。” 李莲花敛下眼眉,抬手摸了摸鼻子,正要开口,便听得远处传来一道声音。 “崔主簿,李神医既然应下,自然不觉得麻烦。” 来人正是赵海,身后带了一队衙役,看着颇有几分杀气腾腾的意思。 崔裴见状,撑身从饭桌上起来,几步迎上去。 两人相对而立,眼神撞在一起,无声对峙半晌。 “崔主簿,李先生本就是名满江湖的神医,调养与否,自然要他看过再来判定。” 崔裴扯扯嘴角,“赵总捕,生了重病自然该好好调养,不受侵扰才能恢复得快,这何须医者判定?” 赵海冷笑一声,“你说不能见人就不能见人,你说不治就不治,崔主簿好大的官威啊。” “我竟不知道,这宣城府衙,何时成了您的一言堂了。” 说话间,抬手已经按上剑柄。 崔裴皱眉,看向他身后剑拔弩张的一队衙役,终究也只得偏过头去。 “没有的事,既然赵总捕如此关怀大人,我也不好多作阻拦。” 赵海侧开身形,朝他冷笑一声。 “李先生与轩辕大人一直是在下在招待,就不劳烦崔主簿了,请吧。” 崔裴回头看了李莲花等人一眼,拱手辞别。 李莲花淡笑着朝他点点头,目送他远去。 赵海这才叹了一口气,挥退了那一队衙役。 “几位,他没有为难你们吧?” 轩辕琅抬眼斜他,“他这副样子,能怎么为难我们?” 赵海挠了挠头,“这厮向来笑里藏刀,我对上他经常吃亏,我担心……” 轩辕琅嗤了一声,“本官跟你能一样?” 吃亏?绝无可能! 赵海干笑一声,“是是是……” 李莲花却更在意他刚才那句话,“赵大人为何会觉得,崔主簿会为难我们?” 他上下打量赵海,见他行色匆匆,像是快步赶来的,又问。 “赵大人是不是,听到什么消息?” 赵海点了点头,面色不怎么好看。 “我听说,牢里那个瞎子招了,对无头鬼一案供认不讳。” 李莲花几人对视一眼,等他继续。 “他是个大夫,在宣城有些口碑,与崔裴又有几分交情,所以先前……” “是崔裴请他来府衙诊治的姚大人,比起那些走过场的大夫,他的确有些本事,能稳定大人的病情。” 说到这里,赵海的面色凝重起来。 “但如今他的身份……” “无头鬼案背后,府衙中一定有内应。” “我很难不怀疑他,这才匆匆赶来。” 来得巧,正好听见他不让李先生进飞霜院,就更让人生疑了。 李莲花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他倒是没与我们说什么,只是颇有些,急着结案。” 那字字句句间,只恨不得一顿饭吃完,好将他们送走,立刻把案子结了。 赵海坐了下来,有些不解。 “此案不是已经水落石出,不结案吗?” 轩辕琅盯他一眼,“此案尚有疑点,结什么案?” 赵海被他这么一看,下意识刷的一声站起来。 “还请轩辕大人指点。” 李莲花看了轩辕琅一眼,也有些好奇,这小子能说出什么所以然来。 轩辕琅道,“其一,忘川酒馆掳走魔……老笛,具体原因至今不明朗。” “其二,府衙中的内应尚未揪出来。” “这其三,忘川酒馆一百多号人是哪里来的,宣城有这样的地下势力,你们府衙竟然没有半点察觉。” 赵海愣了一会儿,才有些惭愧的低下头。 “轩辕大人教训得是,只是这些疑点,与郭瞎子认罪并不冲突。” 第52章 “内应早晚都能揪出来,忘川酒馆如今也已覆灭。” “宣城百姓都在等一纸结案书,等一个交代。” 轩辕琅皱眉看他一眼,“只要还有一丝一毫的疑点,这案子就不能不能结。” 李莲花挑挑眉,哟,这小子还真算是有长进了。 赵海轻叹一声,也只得点头,“好,下官明白了。” 第41章 姚大人早就死了 经此一遭,这饭是吃不下去了。 李莲花撑身站起来,看向赵海。 “走吧赵大人,带我去一趟这飞霜院。” 赵海连忙前头带路,李莲花迈步跟上,后面两人也不多耽搁,一道往庭院的另一方走去。 待得几人走远,庭院中一棵梅树下,缓缓走出一道身影。 正是主簿崔裴。 他目送几人远去,眉头皱得很紧,抬手握住一条梅枝,折在手心。 非要找死,就别怪他心狠手辣! “崔大哥!” 背后突然传来一道轻灵的女声,鹅黄色衣裙的少女眼中笑意璀璨,拍了拍他的肩头。 崔裴收敛面上的紧张神色,朝她笑笑。 “小姐,你怎么来了?” 姚朵耸了耸肩,“那清净寺实在没趣得很,你回来了,我自然也回来了。” 她低下头,看崔裴手里的梅花,笑盈盈的伸手接过来。 “这是给我的吗!” 崔裴笑了一下,“小姐喜欢,自然是你的。” 姚朵眨眨眼,抱着梅花凑近他,“什么都可以吗?” 崔裴下意识退了两步,被姚朵堵在梅树下,一时间无路可退。 他不说话,姚朵又问。 “崔大哥,只要我喜欢,什么都可以是我的吗?” 崔裴看着她亮晶晶的眼,侧开了头。 “自然,只要小姐喜欢。”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姚朵的笑意更热烈了。 眼角眉梢都像是点缀了星辉,直看得崔裴移不开眼。 姚朵想起来什么一样,问他。 “对了,他们刚才干嘛去了?” 崔裴道,“他们去了飞霜院,要诊治大人。” 姚朵惊喜的一眨眼,“真的?” “那我爹是不是快要醒了?” 崔裴还没说话,就见她一蹦一跳的往飞霜院的方向跟过去了。 崔裴攥紧袖中的手,皱眉半晌,才抬手一挥。 暗处的守卫看了一眼,迅速转身离去,将刚安排下去的暗杀尽数撤下。 飞霜院是主院落,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才到。 院子外面有重兵把守,门口却只见两个洒扫的婢女,十分雅致清净。 院子里栽了一株腊梅,这个季节绽放得正盛,淡雅的香气沁人心脾。 赵海带着李莲花几人一路进去,停在院中一间房前。 “李神医,这便是我们姚大人的住所了。” “请。” 李莲花点了点头,提步往里走去。 他放轻动作,推开了门。 房中很暗,门窗紧闭,扑面而来一股浓烈的药味。 几人迈步进去,停在了外间。 李莲花提着诊疗箱,一路进了屏风内,却在看到姚大人的那一瞬间,顿在了原地。 床上躺着的,是一个面容枯槁的男子。 皮肤干瘪苍白,仿佛只剩皮包骨头,双目紧闭,眼窝深陷。 让他愣在原地的,不是姚大人这副重病缠身的模样,而是…… 这姚明权,早就已经死了。 如今吊着他一口气的,是他心口的痋虫。 别人不清楚,看不出来,但李莲花自从养着母痋之后,便对痋虫有了别样的感应。 袖中的母痋一振翅,他就能感受到姚大人身上数不清的痋虫,在他的经脉血液里四处流窜。 不是一种,而是很多种,他分不出来,只知道数不胜数。 第42章 你最多还有二十天 就在他心中颇为震撼的同时,却感受到那姚大人身上所有的痋虫,一瞬间都失去了生命迹象。 真的就只是一瞬间。 而后,便见姚大人的七窍中,都流出鲜红的血液。 砰—— 门被轰然推开,一道鹅黄色的身影冲进来,钗环叮当作响。 “李神医,我父亲如何了!” 小姑娘满脸惊喜提步过来,目光却在触及到床上的姚明权时,陡然一滞。 “爹?” 她双眸一颤,提起裙摆快步往床边冲去。 “爹!!” 李莲花被她撞得踉跄了一下,一回头,便见崔裴提步进门,身后跟着重装穿戴的守卫。 笛飞声与轩辕琅对视一眼,快步走到李莲花身边。 姚朵探了探姚明权的鼻息,跌坐在床边失声痛哭出来。 “爹!你不要死啊爹,你死了我怎么办……” 李莲花几步走到门前,想看看外面有什么人,却被门口的守卫拦下。 他只能看到一片翻飞的衣角,正消失在高墙之上。 “来人,拿下这个姓李的!” 崔裴怒斥一声,那外面重装的守卫鱼贯而入,将李莲花几人团团围住。 轩辕琅眉头一皱,“放肆!你要以下犯上吗?” 崔裴双目通红,一边安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姚朵,一边冷冷回眸。 第53章 “李莲花害死我宣城知府,轩辕大人身为朝廷命官,莫非要包庇徇私不成?” 轩辕琅不解,“他如何害死你宣城知府?” 崔裴大怒,“姚大人好好的,他一来便是这副模样,除了他还能是谁?” 赵海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他已经探查过了,姚大人的确是刚咽气。 但李莲花进来的时候他也看见了,的确没有靠近姚大人。 这时间,不可能如此凑巧…… “还不快抓起来!” 崔裴怒斥了一声,那群守卫上前两步,收紧包围圈将李莲花三人围在中间。 笛飞声反手要去拔刀,被李莲花抬手按下。 “你身上有伤,打起来要吃亏。” 至于他自己,昨夜苦战本就尚未恢复,现在也很难出手。 笛飞声嗤笑一声,“这么点人,本尊还不放在眼里。” 李莲花却是摇头,“不行,轩辕跟我们在一起,若是动起手来,我们怕是连赵海都要丢了。” 轩辕琅皱眉,“丢就丢了,本官出城去调人,端了他这宣城府衙!” 李莲花只觉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跳,这俩人真是个顶个的暴躁。 他只能一手按住一个,目光转向崔裴。 “崔主簿,这案子没查清楚,不好直接定我的罪吧?” 他顿了一下,又赶紧补了一句,“我承认我有嫌疑,我可以束手就擒,给我点时间同他二人说几句话,不为过吧?” 崔裴冷着脸看他半晌,“给你半盏茶的时间。” 说罢,一挥手,那群重装守卫就退了出去。 很快,屋中除了李莲花这边三人,就只剩下哭泣的姚朵,以及安慰她的崔裴,和那个皱眉沉思的赵海。 李莲花叫他,“赵大人,有劳你过来一趟。” 赵海愣了一下,有些迟疑,轩辕琅啧了一声,他才赶紧提步走过去。 “李先生,这……” 李莲花抬手拦下他的话,“我没有杀人动机,也没有杀人的机会和时间。” “但刚才的确是我距离姚大人最近。” 赵海皱着眉,压低声音。 “崔裴来得太巧了,还带了小姐的铁甲卫,这完全像是有备而来。” “但现在的情况,李先生怕是要先吃点苦头了,我一定早些查明真相……” 李莲花摆手,“我知道,从昨晚你就封了城门,严查忘川酒馆的人。” 今早起床的时候,出城的队伍就排起了长队,他只是看一眼就能猜到原委。 赵海摇头,“但整座宣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苏灵玉。” 李莲花笑了一声,“你确定,整个宣城,都翻遍了?” 赵海一愣,“李先生……这是何意?” 李莲花只是笑着看他,赵海不笨,相反,他很聪明。 不过脑中一转,赵海的眼中就闪过了精光。 “府衙!” 他是翻遍了宣城的每个角落,但府衙里头……他可是一点都没查过! 李莲花一脸孺子可教之色,这才转向笛飞声和轩辕琅。 “轩辕,你只要不跟我站在一边,他们明面上依旧得听你的。” “好好查查府衙中有没有苏灵玉的踪迹,还有那个凛月司,也不简单。” 轩辕琅皱着眉,“你呢?” 李莲花耸耸肩,“下去蹲蹲喽,还能咋的。” “又不是没蹲过。” 笛飞声见他这样,摇了摇头。 李莲花这才看向他,刚要开口,笛飞声斜他一眼。 “本尊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中有数。” 李莲花摸了摸鼻子,“好嘞。” 飘了,实在飘了,怎么敢安排笛盟主呢? 半盏茶的时间后,李莲花便被重装的铁甲卫押进了大牢。 好巧不巧,跟郭明萧是隔壁。 “又见面了。” 路过的时候,他干笑一声跟郭明萧打了个招呼,被身后的铁甲卫一个踉跄推进了牢里。 李莲花啧了一声,掸了掸被推的肩头。 “我自己会走……” 几个铁甲卫砰的一声关上门,李莲花偏头目送他们远去,目露深思。 比起那些衙役,这些个铁甲卫的功夫底子,要高多了。 他没有多看,回头瞧了一眼,拖了一张凳子出来,拂袖扫了扫。 而后撩开衣摆坐下,正对郭明萧那边的牢门。 “郭公子,你可知,风家两姐妹,来自何处?” 郭明萧低着头,一动也不动,没有应他。 “你不说,我来告诉你,他们是南胤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郭明萧抬起了头。 “那又如何?” 李莲花笑了一声,“他们是南胤人,但你不是。” 郭明萧皱眉,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李莲花继续道,“据我所知,南胤血脉才能控制痋虫。” “那三十二条命案,并非是你所犯,只怕控制无头尸犯案的,另有其人吧。” 郭明萧冷笑出声,语气略带几分嘲讽。 “李莲花,你别太看得起自己了。” “你真以为,这天底下的事,你看一眼就能辨别真相吗?” 李莲花摆手,“诶,不敢不敢。” “只是看你如此替人顶罪,为你有些不值。” 第54章 郭明萧冷冷看向他,“你连自己能活多久都拿不准,操心得还挺多。” 李莲花一挑眉,一时间看这瞎子的目光有了几分错愕。 郭明萧抬手,掐指数了数。 “一个月……不,二十天。” 他笑了一声,“你最多还有二十天,多一天都算我输。” 李莲花倒是不怎么在意,耸了耸肩。 “够了,够用了。” 第43章 错了,活不过明日 郭明萧嗤笑了一声,原来这,也是个不怕死的。 李莲花却生出几分好奇来。 “郭大夫,你不过与我打过几个照面,医者四诊望闻问切,你一个都没沾。” “是如何看出我这身体状况的?” 郭明萧没说话,闭目养神,丝毫没有再搭理他的打算。 李莲花也只得作罢。 ………………………… 另一头。 轩辕琅领着一班衙役,出了府衙马不停蹄的赶往了凛月司,直接将凛月司围了起来,严加查处。 而府衙中,赵海领着一班衙役,也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开始翻找。 出乎赵海意料的是,崔裴并没有拦着他,甚至连面都没有再露。 一时之间,宣城城门紧闭,府衙中都乱成一锅粥。 可谓,山雨欲来风满楼。 傍晚。 城郊竹林。 笛飞声一袭蓝色长袍,迎风而立。 他抱臂看着日头西斜的宣城,眉锋紧蹙。 片刻后,他身边纵身落下一个人。 紧接着,是另外几道窈窕矫健的身姿。 无颜恭敬的抱剑拱手,“尊上,人已经集合完毕了,只等您一声令下。” 笛飞声头也没回,直直看着宣城的方向。 “李莲花的画像带了吗。” 无颜连忙从一边的女子手中接过画像,在笛飞声面前展开。 笛飞声打眼一扫,点头。 “天一黑就动身,进宣城府衙。” “哪怕踏平宣城,也把人给我完好无损的带出来。” 无颜带着身后一众人半蹲下跪,“属下遵命!” 一阵风起,天边的光渐渐暗下去。 很快,宣城便入了夜。 李莲花在牢里左等右等,也没等来有人放饭。 他饿两顿倒是没关系,他袖子里蹲着的小东西不能饿,真要饿着了,天知道它会吃什么? 就在他以为,这地牢里晚上不管饭的时候,昏暗的走廊里传来脚步声。 紧接着,便见影影绰绰有攒动的人影。 偏头细看,便见几个黑衣人快步走来,正朝着他那间牢房。 那几人步伐轻盈稳健,与白日的铁甲卫如出一辙,目标明确的打开牢门的锁。 “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李莲花还没来得及多问,就被几个人影架着,一路往外走去。 “诶,我自己走,好好说不行吗……” 李莲花一路被押着出去,牢中闭目的郭明萧睁开眼,扯了扯嘴角。 “错了。” “二十天给你算得太长,看样子……” “活不到明日了。”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正打算继续闭目休息,却猛地睁开了眼。 一道裹着黑色斗篷的人影跌跌撞撞的跑进地牢,目光四顾环视,停在郭明萧的方向。 郭明萧连忙站起身,摸索着过去。 “掌柜,你怎么……” 那道人影脚步凌乱的撞在郭明萧的牢门前,一双手紧握住牢门。 昏暗的灯光下,映得那张脸格外的苍白。 正是躲藏了一夜的苏灵玉。 她满脸的紧张之色,压低声音问,“李莲花呢?” 郭明萧有些不明所以,“他……刚刚被人带走。” “掌柜,你为何如此紧张他?” 按计划,她现在应该躲得远远的才是,怎么能在这种地方露面呢? “我得去找他……” 郭明萧听得出她声音的急切,虽然并不清楚原委,但他绝不能让掌柜这副样子出去涉险。 “掌柜你先不急,等我出来与你同行。” 说着,他一抖袖子,指尖便出现了一根金针,摸索着三两下就捅开了门锁。 苏灵玉长长叹了一声,“明萧,你记得,忘川酒馆的立馆之本吗。” 郭明萧推门出来,伸手扶住苏灵玉。 却不自觉猛地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你……” 千丝万痋反噬,浑身经脉穿孔。 郭明萧想象不到,她昨夜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苦…… 他现在不想问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总归事情没有按照最初预期的那样走。 “掌柜,你伤得很重,该好好休养。” 苏灵玉摇了摇头,“万事以业火痋母痋之主为先,这是我们刻在灵魂里的祖训。” 郭明萧愣了片刻,“你的意思是,李莲花,就是主上?” 苏灵玉点头,“崔裴要杀他,我必须找到他……” 说罢,催动体内痋虫开始感应母痋的方位。 本就苍白的脸色霎时更没有什么血色了,她重重呕出一口血,眼神却亮了。 “在东南方,飞沙谷……” 郭明萧点了点头,扶着她一路往外走去。 路上遇见的狱卒,还没开口出声,便被郭明萧一挥袖,糊了满脸的迷药。 第55章 …………………………………… 另一边,外头月色当空。 李莲花刚被押出大牢,还没来得及多呼吸两口新鲜空气,就被一块黑布蒙了眼,绳子一绑丢上了马背。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会骑马……” 李莲花试图给自己争取一下,但争取失败。 “诶我说真的,这眼都蒙了,我肯定是看不见方向的。不如给我换个坐姿吧,你也好受点……” 驾马的黑衣人压根不张口说话,李莲花甚至觉得这群人不是聋子就是哑巴。 一路颠簸过来,快马加鞭跑了小半个时辰,直晃得他晕头转向。 好不容易停下来,被提起来往地上一摔,疼得倒吸一口气。 没等他缓过神,又被人拽着一路拖行。 从风声呼啸的入口,一路往下,进到遮风避雨的石室。 被人架起来绑在木桩上的时候,他几乎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被迫舟车劳顿,也很累人。 暗处走出来一道人影,一身青衣,正是宣城府衙的崔主簿。 “李莲花。” 他负手而立,偏着头仔仔细细的打量那个捆在架子上的人。 双手被无力的吊起来,眼上覆着黑布,整个人看起来清瘦苍白,浑身透出一股子虚弱的病气。 这样的人,究竟有什么本事,让忘川酒馆的苏掌柜,临时反水? “哟,崔主簿,您怎么也让人给掳了?” 李莲花抬起头,语缓调慢的开口。 崔裴笑了一声,“不如动一动你那聪明的脑子,想想看,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再想想看,你能活到几时。” 李莲花脑中思绪几转,便大约猜透了眼下的局面。 第44章 毒发得巧 他干笑了一声,“这,不是还得看您心情吗?” 崔裴嗤笑一声,他身后好像也传出一道轻笑声。 李莲花隔着眼上的黑布,隐隐看见一道黑色的人影。 来的不止一人? 不对,他只听到一人的脚步声,若在场有第三人的话。 那只能说明,那人一开始就在这里。 崔裴挽着一条鞭子,语调愉悦。 “你如此能谋善断,不如想想,有什么法子,从我手里活下来。” 李莲花只是扯一扯嘴角。 “崔大人,你这么大老远把我请过来,总不是为了换个地方处理尸体吧?” 崔裴饶有兴致的退后两步,“噢?那你倒是说说看,我有什么打算?” 说罢,凌空一挥手中长鞭,摔在地面上啪的一声扬起尘土。 “说得我不满意,就给你一鞭子。” 李莲花偏开头,耳朵微微动了一下。 听回响,应该在山洞里。 “你在府衙呢,唯独一个赵海,能与你分庭抗礼。” 李莲花思索道,“如今姚大人一死,只要把这帽子往他头上一扣,这宣城,便是你一家独大了。” 他笑了一声,“我目前是最大的嫌犯,用来给他扣这顶帽子,正合适。” 只要嫌犯李莲花先消失几日,将这畏罪潜逃的罪名坐实了。 到时候再把他往赵海家一塞,带人去堵个正着,就是人赃并获。 有崔裴在,赵海这辈子都脱不了身。 啪—— 一鞭破空而来,径直抽在李莲花身上,疼得他倒吸一口气。 鞭子是刑鞭,细小的倒刺剌破衣裳,一鞭下来便渗了血。 李莲花忍痛问他,“我,说得不对吗?” 崔裴冷笑,“你说得很对,所以我才不满意。” 李莲花黑布下的双眼翻了个白眼,不是,他有病吧? 崔裴又道,“李先生,你也知道,你不过是我扣给赵海的一顶帽子。” “是死是活无关紧要,只要是你,就够了。” “那我问你,你想怎么个死法?” 李莲花叹了一口气,“崔大人呐,你说我二人左不过几面之缘,也没结过什么怨。” “你既然也说,我是死是活无关紧要,那也不必非要置我于死地,对吧。” 崔裴点了点头,“你说得有理。” 话音刚落,凌空一鞭啪的一声又抽了过来。 “但我就是看你不太顺眼。” 李莲花疼得眉头一皱,还是顺势问了一句。 “不知在下什么地方惹了崔大人不快,就算死,也该让我死个明白吧?” 崔裴笑了一声,不予作答,抬手又是一鞭下去。 李莲花眉头骤然一紧,一阵剧烈涌动的痛苦自浑身的血脉翻涌而上,直冲脖颈处。 这痛苦仿佛要撕裂他的筋脉一般,远远不是身上那几道鞭伤所能及的。 好死不死,怎么在这个节骨眼毒发了…… 不过是转瞬之间,李莲花苍白的一张脸上,就泛起了密密麻麻的汗。 他低咳一声,喉间涌出来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将握着鞭子的崔裴吓了一跳,连连退了两步。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鞭子,有些不解。 他这鞭子,也没沾毒啊…… 后方的石桌上传来两道敲击声,崔裴抬手把鞭子一撂,起身走了过去。 李莲花毒发,四肢百骸都在疼。 额间的汗液浸湿黑布,只是一个低头,便掉下去些许,没再遮挡。 第56章 抬眼间,只迷迷糊糊的,看见两道身影离去。 青色的背影要高挑些,另一道是黑色,要矮小几分…… 果然,有第三个人在场。 稀薄的内力在体内运转,却起不了什么作用。 碧茶逐渐越过脖颈,直逼天灵而去。 李莲花垂着头,有些好笑,还真叫那瞎子说中了。 其实要死在这种地方,也没什么不妥。 但死后还要再去抹黑赵海一遭,实在有些罪过。 答应老笛的事情,也还没做到,他怕是要生好大的气…… 罢了,人死如灯灭,总归是阻止了四顾门一场大战,回来一趟,够本了…… 意识模糊间,山洞中紧闭的门被一脚踢开。 “李莲花!” 一声焦急的怒喝传来,正是笛飞声的声音。 老笛……这还没死呢,就生这么大气? 笛飞声破门而入,快步走到李莲花身边,抬手一刀劈断了吊着他两手的绳索。 李莲花跌倒下来,被他接在怀里,与昨日无异,只是两人掉了个个。 他连忙点下李莲花周身几处大穴,也顾不上手上的伤,运起内力一掌下去,开始给他疗伤。 “你的毒又发了?” 悲风白杨涌入气海,刚硬的力量震得他体内筋脉一缩,李莲花一口鲜血再度喷涌出来。 “你再这样,他恐怕真的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郭明萧冷然的声音传来,笛飞声一抬眼,便见他扶着苏灵玉快步走了进来。 外面已经一片嘈杂,喊杀声震天。 “主上……” 苏灵玉见了李莲花这样,脚步踉跄的朝着他跑去。 郭明萧连忙去扶她,也到了李莲花身边。 笛飞声收了内劲,仰头冷冷看着郭明萧,“瞎子,你有办法救他?” 郭明萧蹲身下来,摸索着握起李莲花的手腕,开始把脉。 眉头却是止不住的一再紧皱,“这是什么毒,实在古怪……” 苏灵玉看着李莲花广袖下清瘦的手腕,一阵一阵止不住的心疼。 主上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副样子。 笛飞声脸色冷了下来,“你若是救不了他,本尊拆了你的酒馆!” 这两人他是在城外遇见的,本来一见了那女人,便难掩杀意。 但那女人说,能带找到李莲花,他这才留下此人一命。 郭明萧被他这么威胁,用看不见的眼睛白了他一眼。 “吊一口气是没问题的。” 他翻袖抬手,指尖便出现了几根金针。 而后伸手去摸索着,一根一根下针。 李莲花虽然意识混沌,但隐隐有几分熟悉,这手法和针法,都像极了无了方丈…… 很快,碧茶之毒便得到了控制,李莲花也算缓过来一股劲。 意识逐渐回笼,他意识到,自己好像死不了了。 “此地不宜久留,先走。” 笛飞声说着,将李莲花背到背上。 几人一路往山洞外走去,外头火光冲天,刀兵声不绝于耳。 金鸳盟的人和崔裴的人,已经打得难解难分。 几人一出去,便有守卫围了上来,刀剑相对发起进攻。 笛飞声把李莲花放下,苏灵玉带着郭明萧连忙去扶他。 “你们看好他,本尊去去就来。” 第45章 苏灵玉之死 说罢,反手拔刀。 寒光凌冽,锵然一声清鸣,横刀在握。 罡气扫荡而过,掠起他脸侧黑发翻飞,那群攻上来的人砰的一声被撞飞出去。 笛飞声刀锋如电,在人群中几度辗转起落,便掀飞了一干人。 但此处大约是崔裴的老巢,周围源源不断的有支援上前,金鸳盟带来的人手远远不够。 哪怕是笛飞声,一时以一敌多,也有些脱不开身。 有人看到了李莲花这边相互搀扶的三人,柿子专挑软的捏,提着刀便围了上来。 苏灵玉一甩手,抖出一把软剑挡在李莲花身前,警惕的戒备。 郭明萧挡在另一边,两手一翻,手中都是丹药。 抬手一挥,撂出去便放倒一片。 一刀横空劈来,苏灵玉提剑去挡,铮的一声,格外吃力的与那人对峙。 下一刻,李莲花的手握上去,力贯千钧一挥,那人砰的一声便飞了出去。 苏灵玉紧张的回头,“主上……” 情急之下也顾不上那么多,李莲花握住她的手,几招剑势凌空而走,劈砍挑刺,行云流水。 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那围攻上来的敌人全数打回去。 “苏姑娘,我不是你的主上。” 苏灵玉眼眶泛红,“我风家世代人找了你一百年,主上……” 这话,李莲花听着多少有几分耳熟。 “你跟封磬是什么关系?” 苏灵玉眼中显露嫌弃之色,“算有些亲缘,那个有眼无珠的东西,也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个冒牌货……” 李莲花有些惊讶,她怎么知道师兄是假的? 解决了一波攻上来的敌人,李莲花这才松开她的手。 “冒犯了,苏姑娘。” 苏灵玉摇了摇头,面上有些泛红。 很快,又有人往这边提刀冲上来,这次的人身手不错,速度比刚才更快。 第57章 李莲花一掌推开苏灵玉,矮下腰身避开横扫来的刀,一脚将那人踢飞出去。 紧接着,接连不断的人往这边涌上来。 “主上接剑!” 苏灵玉将手中长剑凌空一抛,李莲花抬手接过,有剑在手,刹那间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 长剑破空轻吟,衣袖翻飞。 婆娑步起,剑快,人更快。 白衣在人群中辗转如影,身形惊鸿翩然,一招一式利落得没有半分拖沓。 剑锋所指,所向披靡,扫清一片障碍。 一时之间,竟与那边的笛飞声有些不相上下。 笛飞声一双眼亮得惊人。 他从未想过,李莲花会有这样的功夫。 低声感叹,“好快的剑,好剑!” 而郭明萧这边,那掷出去的丹丸,也并非只是迷药。 里面的痋虫飞快的控制了或昏迷,或已经死透的尸身,一时间形态怪异的都爬了起来,开始为他所用。 眼看局势渐渐好起来,即便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也渐渐有了以少胜多之象。 山谷上,崔裴一身青衣,目光冷冽的看着谷中几人,眉头紧皱。 “大人,大势已去,我们撤吧……” 边上的下属劝诫道。 崔裴冷笑一声,“倒真是小瞧了他们,竟然能请动这么多江湖人。” 他朝边上一抬手,一把长弓便递了过来。 “其他人可以活着,但李莲花,必须死!” 拉弓搭箭,箭上幽绿的寒芒闪烁。 箭尖瞄准的,正是李莲花。 破空声起,那支羽箭凌空射出去,李莲花正被三人缠着,眼看无处可躲。 一道身影飞身跃起,直挺挺的接下那一箭。 嗤—— 箭头没入她胸前,直接将人穿了个透。 “苏姑娘!!” 李莲花双眼骤然圆睁,他剑身一挑,将那几人横扫开,连忙快步上前去接住倒下来的苏灵玉。 “苏姑娘,你坚持住……” 李莲花抬手就要去给她渡内力,被苏灵玉一把钳住手腕。 “主上……” 苏灵玉张口,漆黑的血从嘴里溢出来。 “我以,以身饲痋,又遭反噬……本也,活不长。” 她似是在笑,一双眼中的光都是痴的。 “能为主上而死,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 那一箭暴露了位置,笛飞声足下一点,飞身往山谷上而去。 崔裴吓得连忙丢了弓箭,转身就跑。 他一跑,这边尚未参战的下属也跟着跑。 没了增援,山谷中的打斗很快便停了下来,胜负已定。 郭明萧踏着遍地尸骸,跌跌撞撞的奔赴到苏灵玉身边。 “掌柜,掌柜……” 他神色格外的紧张,颤抖着手去握她的脉搏。 “明萧……” 苏灵玉反握住他的手,“保护,保护好……主上……” 明萧那双空洞的眼中汇集水雾,很快便有眼泪决堤而下。 “玉姐姐……你不要我了吗。” 苏灵玉朝他展开笑颜,一如往常那般。 不管他看不看得见,对这孩子,她一直报以最诚挚的笑意与善意。 “明萧,长大了……” “该,独当一面了。” 她握紧郭明萧的手,最后看了李莲花一眼,不甘不舍,不情不愿。 终归,眼底的光渐渐散去,紧握的手也松开,垂落下去。 “玉姐姐——!” 郭明萧悲恸的嘶吼出声,声音穿透整座山谷,听得人止不住的揪心。 他蹲在地上,紧紧抱着苏灵玉渐渐冰冷的身躯,哭得像个失去一切的孩子。 他的确是失去了一切,他所有的温暖,所有的光,都消失了。 追上山谷不见人影,笛飞声忧心李莲花,便折了回来。 他抱着刀站在李莲花身边,伸手搭在他的肩头。 李莲花抬起眼,一双眼在月下泛着汹涌的红。 “我不明白。” 笛飞声叹了一口气,蹲身下去。 “不明白什么?” 李莲花的神色在月下格外的凄凉茫然,“为什么要舍命救我。” 那一箭即便射在他身上,他也有办法避开要害。 “为什么……” 他实在很难理解,对一个相识不过三日的人,她为何能以命相护。 笛飞声不是个会安慰人的性子,只是拍拍他的肩头。 李莲花看了一眼他的手,血已经渗透了绷带。 “你的手……” 笛飞声摇头,“我没事。” 良久后,李莲花才撑身站起来。 “回去吧。” 郭明萧抬起眼,满目的空洞悲凉。 “李……主上,有劳你带她回家。” 李莲花没有再纠正他的称呼,躬身将苏灵玉打横抱起来,转身往外走去。 回去的路上,在一片竹林中,正好遇上带人赶来的轩辕琅和赵海。 赵海的面色十分焦急,将马横在李莲花的马前。 “李先生,姚小姐不见了!” “今日一下午,不仅崔裴,小姐也不知所踪……” 李莲花骤然一敛眉,“你的意思是,崔裴抓走了姚小姐?” 第46章 有人把你这条命看得比自己的更重要 第58章 “城外飞沙谷方向,可能有崔裴的踪迹,你带人去看看。” 赵海闻言点了点头,一招手,带走了大半的衙役。 轩辕琅骑在马上,看着李莲花怀中已经有些僵硬的苏灵玉。 “李莲花,她……” 李莲花敛下目光,“先回去吧。” 说罢,一夹马腹继续赶路。 轩辕琅一时间不明所以,又看了一眼笛飞声。 笛飞声摇头,明显也不想多言。 一队人马不足百人,都不大不小受了些伤,面孔都是轩辕琅不熟悉的。 其中一匹马上,呆坐着的瞎子,正是他才打过的那个。 怪了,这俩人逃狱怎么逃到一块儿去了? 这几人的模样颇有些惨淡,他一时间也没再多问,调转马头跟着他们一道回城中。 进了城后,轩辕琅本是要抓着郭明萧回去,但李莲花将他拦了下来。 “无头鬼一案还有诸多疑点,如今忘川酒馆苏姑娘已去,这丧事得他来办。” “于情于理,都该让他回酒馆去,把这事办过,再查明真相。” 轩辕琅一向给李莲花面子,他这样说了,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他安排人在酒馆帮忙,也顺道看住郭明萧,便又去了凛月司。 一个瞎子,总归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 明月高悬,李莲花坐在探春客栈屋顶,面前放着一壶酒。 是从那坛黄泉汤里分装出来的。 一道身影飞落在他身侧,一撩袍子坐了下来。 蓝衣银冠,神色冷厉,正是笛飞声。 “你的伤怎么样了?” 李莲花问他。 笛飞声抬起手给他看了一眼,已经清洗伤过药了,手上是新的绷带。 “老笛,你今日,是在哪里遇到苏姑娘的?” 李莲花给自己倒上一杯酒,醉人的香气在月下散开,只是闻着,便沁人心脾。 笛飞声执起一个杯子,递过去。 “受了这样一遭罪,怎么也该尝尝罪魁祸首。” 李莲花看了他一眼,倾倒酒壶给他斟了一杯。 两人一碰杯子,倾杯饮下,一干而尽。 黄泉汤不愧是闻名江湖的酒,酒液澄澈干净,入口绵甜醇厚,余味悠长。 下肚以后,从咽喉到腹部,都晕开一阵暖意,并不刺人,格外的柔和。 “今日在城门处碰见他们,瞎子驾马,疯子指路。” 他顿了一下,改口,“苏姑娘指路。” 李莲花笑了一声,摇了摇头,给他再度满上。 笛飞声看着他,“我本打算让人杀了她,但她说,能带我找到你。” 所以,他短暂的放下恩怨,跟着她们,一路往飞沙谷去了。 不过呢,他该要的东西,是要回来了的。 笛飞声抿了一口酒,侧目看着李莲花。 “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李莲花闷头喝了一杯酒,叹了一声。 他仰躺下去,反枕双手看着月亮。 “今日谢谢你救了我。” 笛飞声放下杯子,与他一同躺下去,也看着那轮月。 “救你的是她,不是我。” “本尊欠你的,该由本尊自己来还。” 他从前不知,月色有什么可看的。 但如今发现,有个说得上话的朋友,再有一杯好酒,这月色的确是美不胜收的。 李莲花叹了一声,阖上双眼。 “我没有要跟你划清界限的意思,阿飞。” 笛飞声愣了一下,侧目去看他。 李莲花似乎有了几分醉意,声音约来越小。 “你与别人不同,我当你是朋友。” 笛飞声索性转过身,撑着头直视他。 “你这样的人,应该有很多朋友才是。” 李莲花弯了弯嘴角,摇头。 “在这里,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笛飞声觉得这话新鲜,“那,轩辕琅呢?” 李莲花睁眼看天空有些模糊的月,也转过头看向他。 “等这个案子结束,轩辕便会回到京城,我二人自此桥归桥路归路,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他一个将死之人,本不愿再招惹任何人,产生什么羁绊或是情谊。 唯独笛飞声,是他主动拉入局的。 而且有李相夷在,就算死了,也还有人与他再续这份情谊。 笛飞声像是能看透他的想法,接着问道。 “你是觉得自己快死了,不想对这个世界有什么留恋?” 李莲花没说话,算是默认了他的意思。 笛飞声笑了一声,“可惜啊,今日有人替你去死,有人把你这条命看得比自己的更重要。” 李莲花皱起眉头,斜他一眼。 一想起苏灵玉为自己挡下毒箭那一幕,就觉得心中格外的愧疚难安。 “李莲花。” 笛飞声叫了他一声,李莲花心情郁结,没好气的应他一声。 “干什么。” 笛飞声翻身坐了起来,神色格外的认真。 “别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你这条命,对你自己来说可能无关紧要。” “但是对苏灵玉来说,却比自己更重要。” 对他,也很重要。 “本尊会想尽办法为你解毒,天下之大,总有你一线生机。” 第59章 李莲花闭目沉默了很久,久到笛飞声都以为,他是不是睡着了。 才开口淡淡应了一声。 “好。” 笛飞声看着他那张脸的轮廓,在月下格外的柔和。 却无端的,让他想起李相夷那张脸。 说不上来哪里像,却处处都透着相似。 回想起今日他剑荡八荒的气势,笛飞声眼中显露迷茫之色。 他的相夷太剑,比起李相夷只强不弱。 却又气海空虚,丹田荒芜。 金鸳盟查了几日,也查不出李莲花的来历。 就好像江湖上,突然冒出这么个人一般,半点蛛丝马迹也无。 难怪,他全然不惧查。 一个人,能将身份藏得这么好,那只有两个原因。 这第一,是身后有强大的势力,抹去了他存在的痕迹。 第二嘛,则是因为改头换面,一切从零开始。 依照这段时日的了解来看,李莲花不像有什么靠山的人。 那就只剩下第二个可能性,他改头换面,用一个新的身份在行走江湖。 那么,他改头换面之前,是什么样? 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一手如此卓绝的剑法…… 他脑子里翻来覆去,也只能想到一个人。 ——李相夷。 一个近乎不可能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 笛飞声看了他好片刻,才摇了摇头。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有这种荒诞的想法。 第47章 不敢轻易死了 第二日,李莲花起得很早。 因为郭明萧戴罪之身,所以葬礼一切从简。 一早便发丧出殡,在城郊竹林中,挑了一块地。 李莲花全程都在,他说不出来心头是个什么滋味。 原本与他毫无交集的一个人,甚至没打过几个照面,却又是为他而死。 他换了一身白衣,站在队伍的末端,静静看着郭明萧送她最后一程。 郭明萧看不见,只能伸手去摸她的脸。 一双眼空洞得没有一丝神光,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但他的声音很轻,温柔得像是棺中女子在熟睡,怕吵醒她一般。 “玉姐姐,我会替你守好李莲花的。” “见了袖袖,帮我问声好。” 眼看时辰差不多,边上的道士催促他,郭明萧这才摸索着,去盖棺盖。 “等一等。” 一道声音拦下他,郭明萧将耳朵侧过去,听他接着说。 叫停的人一身蓝色衣袍尽显贵气,正是笛飞声,人群也自行为他分开一条路来。 笛飞声迈步过去,从怀中取出一张铜面,弯腰将铜面塞进苏灵玉的手中。 “酒我喝了,味道不错。” “既然你如此执着,这东西便送你。” 郭明萧这才想起来,昨日遇到笛飞声的时候,他虽然同意跟苏灵玉走,但从苏灵玉身上要走了一件东西。 那东西苏灵玉很珍视,十分不情愿的给了他。 如今听这意思,应该是来还东西来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他很感激。 “多谢。” 笛飞声淡淡嗯了一声,转身往李莲花那边去了。 盖棺声轰然一响,从此,便隔绝阴阳。 李莲花有些不解,“老笛,你怎么……” 笛飞声负手站在他身边,答非所问,“那酒不错,回去再让我蹭上几杯。” 李莲花没说话,一边的轩辕琅倒是好奇了。 “什么酒?你们昨夜背着我喝酒了?” 他昨晚查案子没回客栈,这俩小子逍遥快活去了? 笛飞声暼他一眼,“岂止是喝酒,我们还说起你呢。” 轩辕琅眉头一挑,“说我什么?” 李莲花啧了一声,白了笛飞声一眼,拂袖转身就走。 笛飞声抬脚跟上,“这个说不得吗?你没跟我讲啊。” 轩辕琅也提步跟了上去,“不是,你俩昨晚编排我什么呢?” 三人很快前后脚离开了办丧事的竹林,放慢脚步并排而行。 笛飞声率先开口,“我以为,你会给她上柱香再走。” 李莲花头也没回,目光眺望宣城。 “不急,等把伤她性命的凶手抓捕归案了,再来上这柱香。” 后方传出一阵唢呐声,是下葬的吉时了。 笛飞声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 那边在下葬填土,苏灵玉的一生彻底宣告结束。 而李莲花呢?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他的新生。 笛飞声知道,如今的李莲花,不敢轻易死了。 轩辕琅在与李莲花说话,两人察觉到笛飞声停下来,都放慢脚步等他。 “昨日我查了凛月司,这地方果然有问题。” 李莲花看向他,等待下文。 轩辕琅面露思索,“庭院内外干净雅致,满园子的春剑兰,还有一棵素心金荷。” 笛飞声已经迈步跟了上来,听了这话,不由得嗤笑了一声。 “有意思。” 这春剑兰只是幼苗便论十两起步,更别提培育耗费的大量人力物力。 种上一院子,这少说也该是个达官显贵的院落。 一个绣坊这样的阵仗,的确有问题。 李莲花却是眉头一挑,“素心金荷?” 第60章 素心金荷,又称素心梅,是腊梅的一种名贵品种。 好巧不巧,飞霜院中就有一株。 这东西,在府衙大院里看见不足为奇,但在一个绣坊看见,就多少有些不对劲了。 “我记得赵海说,这凛月司,是姚大人七年前亲自设立的。” 李莲花思索着,“但若用作收容孤女,根本无需如此铺张浪费。” 除非……此处另作他用。 “对了。” 轩辕琅继续开口,“这凛月司还查出一间密室,但我们实在没法子打开。” 笛飞声扯了扯嘴角,看向李莲花,“正好,你去会会这机关。” 轩辕琅惊愕的也跟着看他,“你还懂机关?” 李莲花摆了摆手,“懂得不多,勉强试试。” 轩辕琅啧啧摇头,“李莲花,究竟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笛飞声很是阴阳怪气的接了一句,“他除了不会好好活着,什么都会。” 李莲花抬手挠了挠鼻子,低咳一声。 “走吧,去这个凛月司转转。” 竹林进城的距离算说不得远,三人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便到了凛月司。 门口有官兵把守,虽然门还开着,但已经禁止出入了。 别的不说,没贴上封条已经算是轩辕琅客气。 三人踏入凛月司的大门,里头翠竹林立,假山回廊,格外的清新雅致。 但李莲花扫视了一圈,也没看见轩辕琅所说的素心梅与春剑兰。 绣坊在院落中央,里面的绣娘见有人来,抬眼看向几人,又兀自低下头去绣自己的东西。 唯独宋蓝姝停下动作,起身走了过来。 她微微福身行了一礼,“李先生,轩辕大人。” 李莲花朝她点了点头,勉强算是打了招呼。 这姑娘也真够倒霉的,在酒馆酒馆出事,到绣坊绣坊出事。 “不知,郭大哥如何了?” 她被关在绣坊里,对外头的事一无所知。 轩辕琅面色冷下来,“这不是你该关心的。” 宋蓝姝被他这态度吓得瑟缩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 “郭大哥真的是好人,他对虫子都格外有耐性,不会……” 李莲花截取了重点,直接出声问道,“虫子?” “郭大夫还跟虫子打交道呢?” 宋蓝姝一愣,一时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李莲花笑着看她,“宋姑娘,你若想还他清白,便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宋蓝姝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低着头开口。 “我了解得不多,但郭大哥确实养着不少小虫子,那些虫子,也很听他的话。” 她语气顿了一下,“郭大哥是个很温柔的人,他绝不是杀人凶手,他……” 轩辕琅打断她,“行了,他是不是凶手,我们自己会查。” 他绕过宋蓝姝,一路带着李莲花和笛飞声到绣坊的后门,抬手一推。 后方是个院子,布置十分考究。 清幽风雅,却透出一股奢靡。 第48章 藏污纳垢之地 遍地的春剑兰迎风吐蕊,在宣城这种风沙地带都能有这样的长势,可见养护格外用心。 最显眼的是那院中迎风招展的腊梅,淡黄色的花瓣润泽透明,冰清玉洁得像玉石雕琢而成,缀满枝头。 整方院落都是淡雅的香气,让人心神舒畅安宁。 这便是,腊梅中最是名贵的一种,名曰素心金荷。 腊梅树下有一方凉亭,摆着一张红木书桌,若当真是天冷时,抱一炉炭火再此翻阅书籍。 又该是怎般的风花雪月? 笛飞声嗤笑一声,“这绣坊,倒真是有闲情雅致。” 李莲花摇了摇头,“有闲情雅致的,可不见得是绣坊。” 说话间,几人已经停在了院中的凉亭前。 轩辕琅回头,“不是绣坊,是谁?” 李莲花没有回他,而是问道,“你说的密室呢?” 轩辕琅快步到凉亭前,蹲身到书桌下,伸手敲了敲地面。“密室就在这张书桌下。” 回响很空旷,稍微懂一些的人就能知道,此处的确有问题。 李莲花迈步上前,围着凉亭转了一圈。 最终停在亭子边缘的座栏处,伸手拍了拍。 “具体是谁,下去看看就有答案了。” 轩辕琅面露喜色,“你找到机关了?” 李莲花摇头,“没找到机关。” 他指了指那座栏下方,“但中枢在这里。” 轩辕琅挠头,“那,能开锁吗?” 李莲花看他一眼,“这锁至少有12道卡口,需要六位数字,不好开啊。” 轩辕琅犯难了,“那怎么办,这地面做了特殊处理,以铁水浇筑加固,我试过了,根本破不开。” 李莲花只笑看他一眼,“我只说解不开锁,没说破不了机关。” 说罢,反手一抖,软剑在握。 他偏头往那机关中枢看了一眼,将剑锋探进去,一路顺着齿轮卡进去。 随着咔嚓咔嚓一声声响,他陡然运气,将剑身绷直。 机关被卡住,一时间无法运转。 “老笛。” 李莲花叫了一声,后头的笛飞声迈步上前,抬手搭在剑柄上,悲风白杨的内力轰然震开。 第61章 砰—— 只闻得一声巨响,那机关中枢霎时被崩得七零八落,书桌下方应声开出一道门。 李莲花收了剑,与二人相互对视一眼,抬脚下了那道暗门。 踏过步步阶梯,下方的烛火接触到空气,自然亮起来,密室的轮廓很快便显露在几人面前。 这是一间极尽奢靡的屋子,遍地铺着绒毯,坠了满屋的红鸾轻纱。 层层叠叠的红纱下,摆着一张宽广的大床,上方却坠着铁链。 边上立着书柜,除了书本,柜子里还摆放着一些瓶瓶罐罐。 李莲花提步上前,伸手翻了两页,啪的一声合上,抬手撂了回去。 “怎么了。” 轩辕琅伸手拿过来,翻开打眼一扫,脸色变得十分怪异,啪的一声把书拍了回去。 笛飞声觉得奇怪,刚抬起手要来翻,被李莲花按住手。 “怪东西,别看了。” 笛飞声斜他一眼,他哪里是听劝的性子? 绕过他的手,把书拿了过来。 只翻了一页,他的神情就僵住了,皱着眉头抬眼看李莲花。 李莲花嗤笑了一声,伸手从他手里把书抽出来,又连着翻了好几册书柜里的书,无一例外,都是类似的内容。 一时间密室中有些安静,只听得见李莲花翻动书页的声音。 另外两人都有些沉默,面上尽显尴尬之色。 三个大老爷们,在一间屋子里,翻满书柜的春宫画册…… 怪,太怪了。 李莲花没有再看书,他走到那这瓶瓶罐罐前,拿起来挨个嗅了嗅。 混了这么久的江湖,李莲花今日算是开了眼了。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各式各样的…… 催情用药。 轩辕琅没说话,但刑探的本能让他闲不下来,四处翻看摸索。 这书柜上方是架子,下方是柜子,他蹲身下去,抬手拉着柜门。 “……等等!” 李莲花赶紧出声阻止他,但已经来不及了。 轩辕琅已经刷的一声,拉开了柜子。 里面琳琅满目的……特殊用具,从左到右摆了好几层柜子,形形色色不堪入目,什么样子的都有。 直看得人瞠目结舌。 片刻后,轩辕琅才啪的一声合上柜门,面色漆黑的站起来。 “这凛月司,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李莲花抬手按了按有些刺痛的太阳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房中的衣柜书案一应俱全,他去翻看书案,轩辕琅则去了衣柜边。 衣柜中的衣物,包括一些……不太得体的,料子都格外金贵,有真丝绸缎,也有织金云锦。 这样的阵仗,普通的达官显贵家庭,可支撑不起来。 李莲花手里捏着一本书,目光扫过轩辕琅面前的衣柜,摇了摇头。 “难怪。” 轩辕琅回头看他,“难怪什么?” 李莲花的笑意带几分嘲讽,翻开了书中的一页批注。洋洋洒洒的一行淫诗艳词,与那外头的牌匾字迹相同。 “这是姚明权的字迹。” 轩辕琅眉头紧蹙,即便心中有了猜测,真正得到这样的结果,还是让他止不住的愤慨。 笛飞声开口,把李莲花没说完的那句话补全。 “难怪那瞎子说,这宣城,早就从根上烂透了。” 这凛月司表面是给无处容身的孤女一个家,实则内里藏污纳垢,是姚明权设立来供自己享乐的地方。 听闻此人丧妻十年未娶,深情之名远播。 实在,可笑。 证据到手,三人没有继续在密室待下去,转身上了阶梯,回到那方凉亭。 轩辕琅面色阴沉,好半响才狠狠一拳砸在柱子上。“畜生!” 昨日调查,凛月司年纪最大的姑娘,也才刚过二十,但凛月司却是七年前就设立的…… 将漂泊无依的孤女聚集起来,外面的人羡慕极了她们,却全然不知,她们在里头,遭的是什么罪! 李莲花回头看他一眼,叹了一声。 “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轩辕琅拔出长剑,满身的戾气,一剑将那盛开的素心梅拦腰斩断。 轰—— 梅树倾倒而下,掀起一阵风。 轩辕琅站在一地落英中,神色冷厉隐忍。 “先封了这鬼地方,瞒下此事。” 与以往不同,他此刻不想还天下一个真相,他甚至想将这些东西付之一炬,来守护凛月司一众姑娘的清誉。 那株梅树倒了,有阳光倾撒下来,打在轩辕琅的身上。 李莲花突然觉得,他有些不一样了。 一如既往端方俊朗,却顺眼不少。 第49章 素心石斛 应轩辕琅的要求,李莲花给那个地道的入口处安置了一个简易的机关。 封闭好以后,三人才出了此方后院。 出去的时候,正是吃饭的时间。 绣坊中的绣娘各自忙碌,看到几人出来时,都顿下了手中的动作,朝他们看过来。 轩辕琅停在院中,四处扫了一眼。 “现在这里,由谁负责。” 那些绣娘各自对视一眼,一时间都没有出声。 一个模样清秀的女子起身过来,朝他福身行礼。 “见过轩辕大人,见过二位先生,妾身素心,是这凛月司的主管。” 第62章 那女子一身素色黄衫,生得清冷雅致,连名字,都与后院那株倒下的梅树有几分相似。 轩辕琅上下打量她片刻,“你在这里多久了?” 素心眼眸低垂,“七年,自设立之初便在此地。” 她顿了一下,抬起眼眸,“大人想问什么,可否换个地方,妾身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见轩辕琅点头应下,这才微微松一口气,带着他去了绣坊中的书房。 进了书房,那姑娘转过身,倒是开门见山。 “几位,进过密室了?” 三人没有说话,轩辕琅看着面色颇有些沉重,点了点头。 素心腰间交叠的手顷刻攥紧,片刻后,才凄然一笑。 “几位请坐,有什么要问的,妾身一一如实禀来。” 轩辕琅看她这副模样,便开口宽慰她。 “素心姑娘,姚大人已死,你们不会再受罪了。” 素心乍一听这消息,错愕的抬起眼眸,眼中的神色复杂难言。 好半晌,才低下头,轻嘲一声。 “那又如何,没有姚大人,还会有张大人,李大人……” 她看向窗外,安安静静用饭的一众绣娘。 “我们一群孤女,漂泊无依,出了这凛月司,又能去哪里。” 轩辕琅叹了一声,“你放心,本官一定会妥善安置你们。” 素心听了这话,非但没有半分感激,反倒古怪的笑了一声。 “当初姚大人,也是这么说的。” 轩辕琅一时间有些卡壳,这姑娘将他比作姚明权那等人面兽心的东西,他本该生气发怒。 但一想到她们曾经被这样欺骗过,希望粉碎,陷入地狱,又只觉得心疼,根本气不起来。 归根结底,把这笔账算在了死透的姚明权的头上。 素心看他这副要怒不怒的样子,笑了一声。 她摇了摇头,“轩辕大人不必往心里去,我知道你并非姚明权之流,你是真正的好官。” “我等本就身如浮萍,如何在人世飘摇,都是我等的宿命。” 轩辕琅皱了皱眉,还想说什么,素心却主动别开了话头。 “我原名叫石斛,本是青县人,八年前面家乡突发洪水,一路辗转流落到宣城。” “宣城有个小姑娘,品性很好,总来乞丐堆里施粥,我也因此勉强吃饱了饭。” “那年,我十三岁。” 她缓慢的讲述自己的过往,神色淡然得像是在诉说一个陌生人的曾经。 “后来宣城开了一家叫凛月司的铺子,不问来历,只要生得漂亮,有一手绣活,就能到里面干活。” “听说这里是给达官显贵招绣娘,不仅管吃管喝,待遇还极好。” 听了这样的消息,她拉着同向逃出来的姐妹,第一次在宣城洗去了脸上的污泥。 然后忐忑不安的,来门口应聘。 两个豆蔻年岁的姑娘,洗漱干净了,便格外的清秀灵动,还真就留了下来。 与她们同时留下的,还有六个年龄稍长些的姑娘,一群人高兴得整夜睡不着。 哪里知道,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一开始是有绣娘教她们针线的,一切像模像样的进行着,每天有活做,有饱饭吃。 还有温暖的被褥,和关系融洽的小姐妹。 灵芝说,这里像是她的第二个家,比青县还像家。 后来,绣坊里时不时会来一个男人,看着三十出头的年纪,斯文儒雅,像个读书人。 再后来,姐妹们的话就越来越少了,绣坊中的气氛也越来越压抑。 直到有一天,她被带到后院的凉亭。 灵芝拼死才求着那位大人放过她,自己只身下了暗道。 那一晚,素心看到了那位大人身边跟着的一个人。 她在做乞丐时,那人便是宣城鼎鼎有名的恶霸,凶神恶煞,草菅人命。 听到这里,轩辕琅出声问道,“那人叫什么名字,你可还记得?” 素心冷笑了一声,“张、十、三。” “灵芝姐姐是被他折磨致死的,哪怕是死,我也忘不掉他的名字。” 几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了然。 难怪张十三屡屡被捕,却无数次的被释放出来。 原来他一直,在给姚明权办事。 素心目光深远,继续回忆起当年之事。 “那一晚后,是我去把灵芝姐姐接回来的。” “她浑身是伤,连站起来都费力。” 她当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灵芝只是握着她的手,一遍遍的告诉她。 别哭,别哭,不疼。 后来,灵芝给她改了名字,从石斛改成素心。 教她穿淡黄色的衣裳,素雅清冷。 果然,她很快就成了凛月司最独特的存在,唯一能站着从后院里慢悠悠走出来的人。 这凛月司的事情,也渐渐开始由她接手。 灵芝姐姐的伤日渐好了,她以为,日子总会好的。 直到张十三将手伸到她这里来…… 那天晚上,凶神恶煞的大高个子冲进她房中,满身酒气,拉着她欲行不轨。 是灵芝姐姐拦下了他,不仅受了一顿毒打,还遭受了一通侮辱。 她呢,当时她抱着一个花瓶,砰的一声砸碎在张十三的头上。 第63章 可惜这花瓶非但没有将他制服,反而叫他暴怒,一脚踢过来,将她踢倒在地上,爬起来都困难。 她浑浑噩噩的看着灵芝姐姐受辱,一点一点爬向门外,想去找人求救。 她是爬到门口了的,抬头看到的,是崔裴那张满脸嫌恶的脸。 他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把她所有的希望都隔绝在一扇门中。 其实,哪里又有什么希望呢? 灵芝姐姐死了,她背上都是染血的碎瓷。 死前,灵芝握着她的手,让她好好活下去。 她说,姚大人喜欢干净的东西,若叫那烂人糟蹋了,素心就不是素心了。 素心无声的流泪,送走了灵芝,然后细细将她身上的碎瓷取出来。 给她擦洗身躯,换上一套白色的衣裳。 这是她最喜欢的颜色,只是被姓姚的玷污过后,就再也没穿过了。 凛月司的丧事是不允许办的,但她好歹有几分管事的权限,草草给灵芝立了个碑。 她跪在墓前,跪了很久很久。 灵芝姐姐说,让她好好活下去。 这样的世道,一介孤女,要如何活下去呢? 凛月司里是地狱,凛月司外也是地狱。 第50章 人家又不是来给你破案的 几人沉默听完,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书房中有短暂的安静,片刻后,素心才继续开口。 “我有几分算学天赋,后来姚明权索性让我管理凛月司的一干事宜。” 自那之后,张十三都不敢明面上与她过不去了。 浓情蜜意之时,姚明权说,他教训过张十三了,今后他不敢造次。 素心只是淡笑着攀附他吻上一下。 灵芝死后,素心才成了素心,真正清冷淡雅的素心。 她知道姚明权喜欢什么样子,知道如何哄姚明权高兴。 “再后来,凛月司中总有死于非命的绣娘,都是张十三处理的。” 她撑脸细细想着,好半晌才摇了摇头。 “与我一同进来的那些姑娘,如今,一个都不剩下了。” 轩辕琅听完,不由得狠狠一拳砸在桌上。 “你们这么多人,就没想过要逃出去吗?” 素心好似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话,“轩辕大人,想逃出去的,都被活活打断了腿,被张十三那群畜生凌辱致死。” “她们哪里敢呢?” 轩辕琅却听出她这话的问题来,“她们?” “素心姑娘自己就没想过,要逃出去吗?” 素心摇头,“我是凛月司的管事,这里的一切都是我在张罗,除了姚明权,这里什么都听我的。” “我比起她们,要好上数倍了。” “我为什么要逃出去?” 她若是逃了,凛月司的姐妹谁来守着,她们受了伤无法,谁又去看护上药? 轩辕琅眉头紧皱,“可那姚明权做的都不是人事,他……” 素心打断他,“那又如何?” “他不是什么好人,但至少让我活了下来,活到现在。” “我若没进这凛月司,会遭遇什么,又是生是死,没有人料得准。” 素心定定看着轩辕琅,突然就朝他跪了下去。 “我们都不恨他,真的,都不恨他。” “轩辕大人,姚明权已死,今日你们所见所闻,能不能……” “不要往外透露。” 轩辕琅顿了一下,“你不想让他做的恶大白于天下,还你们一个公道吗?” 素心的面色白了几分,摇了摇头。 “公道于我们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在这里能活到现在的,都是想活下去的。 对她们来说,能在这个世道苟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 轩辕琅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扶她,“素心姑娘,我从未想过要将此事公之于众。” “他本就犯下滔天罪孽,挫骨扬灰万死难辞。” “的确该受到严惩,永世遭人唾弃。” “但若因此反倒累及无辜受害之人,便是本末倒置了。” 素心听完他的话,眼眸已经泛起了红,重重跪回地面,兜头给他磕了三下。 “石斛代凛月司众姐妹,多谢轩辕大人!” 轩辕琅迫于无奈,生生受了她三个响头,这才终于将她扶了起来。 素心……不,石斛这头磕得用力,脑门已经红了一片。 轩辕琅看着她,“石斛姑娘,我现在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不得有半分隐瞒。” 石斛连连点头,“好。” 轩辕琅转头看向李莲花,朝他挤了挤眼睛。 坐在那边的李莲花这才开了口,“石斛姑娘,这些年除了你,还有谁在负责凛月司的事情。” 石斛想了想,“张十三,他从各处搜寻来一些无依无靠的孤女,将人送来凛月司。” 顿了片刻后,又继续道,“还有……府衙的崔主簿。” “这些年,我与府衙所有的接洽,都是找的他。” “凛月司的活计根本不够支撑绣坊,每月拨下来的银子,都是从他那边走的账。” “还有那后院中置办的名贵花草,都是他的手笔。” 该问的线索都问出来了,李莲花朝着轩辕琅点了点头。 轩辕琅这才起身请辞,“多谢石斛姑娘,我们还有公务在身,就不打扰了。” 第64章 石斛点头,“诸位慢走,若有什么关于凛月司想问的,只管来找我。” 她福了福身,目送三人离开。 良久,才红着眼眶转身看向怔怔盯着她的姐妹们。 “别担心,他们是好人。” 宋蓝姝也跟着出来接了一句,“众位姐姐,他们的确都是正直善良的好人。” 一众绣娘们这才稍微放松了些,上前来围着石斛,问她发生了什么。 …………………… 另一边,李莲花几人出了凛月司,轩辕琅便问道。 “李莲花,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李莲花神色思索,没有应他。 “喂!” 轩辕琅撞了他一下,李莲花这才回神。 “啊?” 笛飞声挑眉看他,“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李莲花摇了摇头,“我总觉得,这个石斛姑娘,有哪里不对。” 轩辕琅面色一变,停下了脚步,“你是说,她骗我们?” “我回去好好问问清楚!” 言罢转身刚要走,被李莲花一把逮住衣领拽回来。 “不是,你看她有必要骗人吗?” “如今姚明权死了,密室也查出来了,连提出的请求你都答应了,她本就是受害者,自然会好好配合调查。” 轩辕琅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李莲花受不了的白了他一眼,“你破案不带脑子吗,什么都听我说的。” 轩辕琅干笑了一声,“有你在,不用带。” 李莲花连白眼都懒得翻他了,摇头叹息。 陛下啊陛下,皇城司统领如此痴傻,大熙未来堪忧啊。 轩辕琅挠头,“那,你说哪里不对劲?” 李莲花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姚大人已死的事情,府衙是封锁了消息的。” “但刚才你与她说起,我看她神色复杂变换,唯独不觉得惊诧。” “她好像,早就知道姚明权会死。” 听到这里,轩辕琅眨了眨眼,去看笛飞声。 笛飞声耸肩,“我哪儿记得她什么表情。” 李莲花没指望这俩人能提供什么有用的东西,所以打算自己去找找答案。 “姚明权死在痋术上,她若是一早知道他会死,那多半也知道痋术。” “这样,我去找郭明萧问问话。” “轩辕,你去一趟崔裴家,搜一下他家有没有什么线索。” “查一查他的生平,对了,问问赵海,能把人抓回来是最好的。” 轩辕琅点了点头,提剑打算兵分两路,走了几步,又倒回来。 “他呢?” 他指的是笛飞声。 “咱俩都有事做,你不给他安排点活干?” 李莲花白他一眼,“他自然是与我一道,人家又不是来给你破案的。” “或许,你请得动他,请一下?” 笛飞声淡淡瞥过去一眼,轩辕琅尴尬的蹭了蹭鼻尖,抱着剑走了。 第51章 想为这宣城换一片天 两人目送他离去,对视一眼,均是似笑非笑的神色。 忘川酒馆离得很近,二人步行过去,也就半盏茶的功夫。 到的时候,酒馆里的人都散干净了,白幔笼罩,一片萧瑟惨淡。 进了庭院,郭明萧坐在酒馆门口,手里握着一根细长的棍子撑地,靠在檐廊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灵玉的葬礼并没有广邀宾客摆宴席,她活着的时候是宣城最美最耀眼的酒娘子,却死得格外的悄无声息。 郭明萧对李莲花的到来全然不觉得奇怪,只是笑笑,“你来了。” 他似乎,一开始就在等他。 李莲花迈步走过去,停在郭明萧面前,“郭大夫,我有些话想跟你聊聊。” 郭明萧指了指身侧,“坐下说吧。” 说着,还往边上挪了挪,给他腾地。 李莲花撩开衣袍,就这么在他边上的位置坐了下来。 笛飞声则抱着刀倚在门框边,淡淡扫他二人一眼。 李莲花开口问,“郭大夫,你对凛月司的事,知道多少?” 郭明萧转过头,神色很认真,“主上,如今玉姐姐离世,我便是南胤风氏最后一脉痋术师。” “今后我不姓郭,姓风。” 李莲花顿了一下,他不是很理解南胤这种传承,为什么连姓氏都能改。 但还是从善如流的改口,“好,风大夫。” 风明萧还是摇头,“主上无须客气,叫我风师就行。” 自古以来,南胤风氏一脉的痋术师,都称作风师。 李莲花还没说话,笛飞声就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穷讲究。” 李莲花抬手摆了摆,压下他嘲讽,带着笑意如他所愿开口道,“风师先生。” “有个事呢,我得跟你说清楚。” “我不是什么主上,你们真的认错人了。” 风明萧只当没听见,“主上,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属下必定知无不言。” 李莲花低咳一声,也不纠正了,坐直身躯问他。 “你对凛月司的事情,知道多少。” 风明萧摇头,“不多,我眼睛不方便,掌柜平日很少让我接触这些事情。” 李莲花不指望他跟石斛姑娘一样,将所知道的竹筒倒豆子那般说出来,只能慢慢问。 第65章 “苏姑娘与凛月司接触,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风明萧沉默了良久,才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主上曾说,只有南胤血脉,才能控痋制痋。” “实则不然。” 他伸出手,掌中翁的一声飞出密密麻麻的痋虫,在空中盘旋一周,又落回他手中隐入掌心。 “以身为器,饲养痋虫,没有南胤血脉也能控痋制痋。” 李莲花皱起眉头,他的确在羊皮书上看到过这样的法子,成效最快,但对身体的损害非常的大。 称之为,人痋。 中了这种痋术,每月受痋虫噬身之苦,本是针对强敌的一种方式。 他却用在了自己身上,这么些年,怕是也没少吃苦头。 “那姚大人身上的痋术,是我种的。” 这样一句话,成功让李莲花为之一震。 “两个月前,掌柜与崔裴似乎达成了某种契约,让我去了府衙,为姚明权下了一身的痋。” “说,留一口气在就行,还没到死的时候。” 他想了想,才继续道,“那之后,以千丝万痋控制了张十三的无头尸,杀了那几个不留口德的东西。” “而后掌柜知道了,并未责罚我,只是与我说。” “宣城这片乌糟糟的天,该洗洗了。” 说到这里,他弯起嘴角笑了出来。 “忘川酒馆有自己的情报网,宣城的事,大大小小我是知道一些的。” “这样污浊的地方,只能用鲜血来清洗,方才能荡涤干净。” “我行事的时候,总能提前得到府衙的消息,甚至总能得到一些莫名的便利和帮助,所以我笃定。” “掌柜与府衙内的人,一定做了某种交易。” “府衙里,早有人看不下去姚明权的所作所为,也想为这宣城换一片天。” 本来,计划都要成功了。 只要一直杀下去,鲜血染透了宣城,彻底荡涤干净,便到了姚明权该死的时候。 若是朝廷指派新的府尹过来,根基浅薄,忘川酒馆这样根深蒂固的势力,想拿捏一个傀儡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但谁也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个李莲花,打乱一切。 李莲花紧着问了一句,“什么样的交易?” 风明萧摇头,“掌柜并未与我说起过,但按照我们的计划……” “当日抓了笛飞声,以千丝万痋控制了他,我们不仅能一举夺下宣城,更能控制整个金鸳盟。” 笛飞声冷笑了一声,风明萧似乎也终于想起来他还在场,收了声。 李莲花却不明白,“你们控制金鸳盟做什么?” 笛飞声出现在宣城才几日?这计划一定是刚定下,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兵行险着走这一步,要去动笛飞声。 然而风明萧的下一句,却让他难以接受,“自然是为了你。” 李莲花一脸莫名,“啊?” 风明萧解释道,“因为遇见了主上,这才改了主意。” “宣城是朝廷的势力,金鸳盟是江湖势力,若两方都能拿下,必然会给主上带来莫大的助力。” “且根据情报来看,你二人本不合,掌柜以为,你是受了他的胁迫……” 李莲花眉头紧皱,伸手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 从外人查阅情报的角度来看,他二人的确不合,但…… 任何事情,都不能只看表象吧。 冲动,太冲动了。 难怪呢,难怪老笛说他挨了那么一顿,跟自己脱不了干系。 风明萧继续开口,“当日我被捕入狱,笛飞声来的时候,身上没有半分千丝万痋迹象,我就知道掌柜失手了。” “她与我说过,笛飞声不是什么简单的江湖人,若是失手了,她可能会隐匿一段日子。” “我需得自己想法子自保。” 这对他一个浑身是痋的人来说并不难,所以他本就打算入夜之后逃出去,只是没料到原本应该躲远的掌柜,直接找进了地牢里。 他意识到一切失控,全盘崩塌的时候,已经晚了。 不,或者说,自李莲花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一切早就失控了。 李莲花沉默了片刻,才问他。 “为何我能感应到苏姑娘身上的痋虫,也能感应到姚大人身上的痋虫,唯独感应不到你的?” 风明萧撩开袖子,将手递过去。 同为医者,李莲花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抬手搭在他手腕上,探查脉搏。 第52章 哪容得你这般来去如风 却发现他体内没有任何异常,只是筋脉要比常人宽泛得多。 心中感慨,本该是个习武的好苗子,怎么学医去了? 下一刻,那平稳的脉搏陡然一阵急促跳转,平静宽泛的筋脉中,开始涌动起惊涛骇浪一般的风云。 每一寸经络,甚至血肉中,潜伏的痋虫,顷刻之间被唤醒。 李莲花感受不到这脉搏中一分一毫的人气,仿佛他就是一团痋虫堆积出来的血肉一般…… 很快,这种暗潮汹涌退却下去,回归平静。 李莲花松开他的手,皱眉看着他,一言不发。 风明萧不着痕迹的掩下衣袖,“玉姐姐常说,我若是南胤血脉,定是天生的痋术师。” “她说我的控制之法,虽都是她所授,却远超她许多。” 第66章 “我不唤醒痋虫的时候,它们隐入我的经脉,与死了无异,即便是母痋,也感应不到。” 李莲花神色恍然,“难怪呢,母痋能吸取老笛身上的千丝万痋,却感受不到无头鬼身上的。” “我以为只是因为没被触发,原来是因为……这千丝万痋是你种的。” 风明萧凄然一笑,满脸悲凉之色,“我一般情况下不会动用自己身上的痋术,也因此感应不到你的母痋。” 所以,才会放任他被那群人带走,还说那样的风凉话。 若早知道如此,若早知李莲花是他主上…… 他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他们带走他。 若是如此,也不会置玉姐姐于险境…… 说起这个,李莲花倒是有了疑惑,“既然你这么了解业火母痋,你替我看看。” 他从袖中取出一块茧,递给风明萧,“这是个什么情况?” 从忘川酒馆地道出来之后,母痋就开始格外的安静,后来甚至开始结茧,再也没有半点响动。 风明萧伸手接过来,抬手合在手中细细探查片刻,神色少见的有些迷茫。 “这母痋……好像,变异了。” 李莲花对痋虫这东西知之甚少,“什么意思?” 说到底,他是有几分心虚的。 别人养痋虫,不是以身饲痋,就是用血肉。 他这里什么都喂……莫不是给人家喂坏了? 不仅是他,连自小跟痋虫打交道的风明萧都犯难了。 “怪了,业火母痋本就是天下万痋之首,还能如何变异?” 他捧着那块茧,将母痋还给李莲花。 “主上不必忧心,不论如何变异,母痋也绝不会有什么闪失。” 这天底下能湮灭业火母痋的,只有炼痋之人一脉的鲜血。 李莲花收起母痋,他倒不是担心什么,就是有些不习惯。 以往夜深人静,一个人嘴碎的时候,这小虫子还会给他点反应。 如今连半点反应都给不了,可不就不习惯么。 又在袖中触及到另一样东西,便刷的一声将其抽了出来。 “对了,昨夜苏姑娘借我的剑,还你。” 这次,风明萧没有伸手去接。 “主上,这剑本就是你的。” “啊?” 李莲花发现,自己跟他说话的时候,总容易听不懂这小子什么意思。 低头仔细辨认一番,剑柄暗纹繁复,剑身修长锋锐。 虽是软剑,却不曾有半分柔弱之意,很趁手,但他的确并不认得这把剑。 风明萧解释道,“此剑是南胤皇族传下来的,以星铁所制,身携星命,至刚至柔。” 李莲花抬手一挥,剑锋锵然清鸣。 分明是软剑,重心却偏剑锋而非剑柄。 握在手里,竟然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契合。 笛飞声开了口,“收着吧,是好剑。” 李莲花转腕将剑锋掉了个头,把剑柄递向风明萧。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李莲花是谁?他比笛飞声更懂剑,能不知道东西好赖吗? 剑是好剑,就是烫手。 这是什么,这是南胤皇族的象征,他哪里敢动? 风明萧一双眼看不见,只是朝他的方向蹙起眉,“主上,这是掌柜留给你的,你不该还给我。” 他哪里来的资格去收回这把剑? 李莲花见他不肯接,索性敛起袖子,将剑放在他面前。 “苏姑娘已去,你也该放下了。” “如今天下太平,南胤种种过往都该散作烟云。” “我不是你的主上,我只是一介江湖游医。” 说罢,也没等风明萧回话,起身便往外走去。 掠起一阵风,带动风明萧额角坠下来的发丝,他迎着风去的方向,有些失神。 “李莲花。” “南胤的过往我了解得不多,玉姐姐说,我是她教出来的,算半个风氏族人。” 他伸手摸索起那把剑,横在面前。 “她放心不下你,才让我保护你。” “但你好像并不需要,对你来说,不管是我,还是忘川酒馆,都只是负累。” 他伸手缓慢拂过剑身,嘴角扬起笑意。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仰起头,剑锋靠在颈边,李莲花回身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瞳孔骤然一缩。 “别!” 好在笛飞声动作快,一掌过去将剑推开,锋刃上堪堪只沾了一丝血。 他劈手夺过那把剑,将血液在手腕上擦干净,提步走向李莲花。 李莲花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头都大了。 笛飞声握着他的手,把那柄剑拍在他的手里。 “早听我的收下,哪有这么多事?” 人活着,有时候是需要理由的。 这瞎子是个不怕死的,牵挂之人离世,如今更是全然不想活。 他拒绝的不止是一把剑,更是整个苏灵玉的遗愿与寄托。 所以笛飞声很容易能预测到风明萧的行动,但他乐见其成。 李莲花,身上背负着一条死人的命,如今又背负着一条活人的命,怕是没那么随心所欲了。 朋友? 还不够。 如今这江湖这人世,有了挂碍牵绊,哪容得你这般来去如风? 第67章 看到李莲花脸上的挣扎与无奈,笛飞声心情颇有些愉悦。 他收拢李莲花的手指握住剑柄,翻来覆去的看了两眼。 “你这只手,就该握剑。” 第53章 那先不杀 李莲花攥紧那把剑,终究一抬手运足气劲,收回袖中。 而后指向风明萧,张了嘴又闭上,一个你字咀嚼了几遍,也没能吐出下一句话。 他的面色实在算不上好看,最终还是把话都咽回去了,无可奈何,但敢怒不敢言。 那怎么办? 这小子能抹脖子,就能撞柱子,他敢张嘴骂吗? 风明萧可以死,他能死在大熙律典的制裁之下,能死在崔裴那些人的报复之下,但绝不能死在这种时候,死在他面前。 好好好,算他狠! 笛飞声抱着刀似笑非笑,李莲花狠狠剜他一眼,心说这小子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他提步回了廊檐下,撑膝去看风明萧颈上的伤,伤得不算浅,此时还在往外渗血。 李莲花啧了一声,把脸别开不忍直视。 好在老笛动作快,不然这小子真就下去找苏姑娘报备去了。 他直起身,转身进了忘川酒馆,又对坐在廊下的风明萧没好气道,“坐着干什么,等血流干吗?” 风明萧老老实实应下,杵着木棍进了酒馆。 李莲花翻找出风明萧的诊疗箱,打开看了一眼,倒是一应俱全,比他那寒酸得只有膏药的箱子像话多了。 他上药止血,取出绷带包扎,心中憋着气,动作是一点不轻缓。 但瞥一眼任他磋磨的风明萧,突然就气不起来了。 这副鬼样子,仿佛被他手里的绷带勒死了,也绝不会吭一声。 ——他跟个瞎子计较什么呢? “多谢主上。” 包扎过后,风明萧开口道谢。 李莲花赶紧抬手制止他,“别叫我主上,刚才李莲花不是叫得很顺口吗,就这么叫。” 风明萧抿唇不说话。 李莲花在另一边坐下,苦口婆心劝说他。 “南胤已经亡了,如今大熙盛世安乐天下太平,有一个陛下就够了,不需要其他什么主上。” “不过呢,你要是心怀抱负非要复国,我倒是可以给你指条明路。” “——去投奔封磬。” 风明萧是个聪明人,自然很清楚他的意思。 “玉姐姐只让我保护你,并没有让我复国。” 他从诊疗箱中取出脉枕放在桌上,“李先生,请让我为你诊脉。” 李莲花见他好歹算是改了称呼,听着顺耳多了,这才抬手横在脉枕上。 外头的笛飞声见状,连忙提步进来。 这俩人聊这么多他半个字不感兴趣,等的就是这个。 风明萧抬指落在那只消瘦的腕上,按下三分劲道,仔细探查李莲花的脉搏。 这一探,他那眉头便紧紧皱起,面色越来越沉。 笛飞声仔细观他神色,发现竟能从一个瞎子脸上看到这么复杂的表情。 他没有耐心逐一去分析,索性开口问道。 “如何?” 风明萧叹息了一声,“毒入肺腑,命不久矣。” 笛飞声眉头紧皱,耐心全无,“本尊不想听废话,你挑点能听的说。” 跟他相比,正主倒显得气定神闲得多,“可有应对之法?” 他还挺好奇,这位连脉都不探就断言自己只能活二十天的神医,会不会说出什么有意思的见解。 风明萧沉思片刻后,才道,“此毒诡谲异常,中毒者本该功力尽散,一月之内骨节溃烂,皮肉脱落而死。” “但这毒在你体内已经十年有余,却并未夺去你性命。” 他挪动指腹,再度仔仔细细的查探后,才继续道。 “你体内有一门非常精纯玄妙的内功,虽然稀薄得仅剩一成,但幸而有这门内功护住心脉,方才保住性命。” 笛飞声挑眉,看着李莲花的目光闪了一下,有些失神。 李莲花低咳一声,转移话题,“你说,我活不过二十日。昨日施针救我,吊住多长时间?” 是很有意思,可谓探得明明白白仔仔细细,但再说下去,底要被揭干净了。 风明萧皱紧眉锋,“最多一个月。” 笛飞声实在不爱听这话,当即便开口问他,“既是中毒,自然该有解药。” 天下之大,只要他想,没有金鸳盟找不到的东西。 一个月,足够了。 风明萧依旧是摇头,“此毒没有解药。” 笛飞声皱眉要怒,一句庸医险些骂出来,又被风明萧堵了回去。 “不过……” “不过什么?” 这主仆二人卖起关子来,倒是不分伯仲,实在叫人来气。 风明萧收了手,将脉枕取回。 “也不是全无办法。” “忘川花,分阴阳两株,阳草至刚至阳,阴草至阴至毒,分别有不同效用。” “若两株同食,能化解此毒。” 末了,他神色自愧再度补了一句,“但只有三成几率,即便有我在侧施针引导药效,也不过五成。” 他简直恨透了自己学术不精,竟只能为主上争来五成活命的机会。 李莲花抬眸看他一眼,低笑一声,“与天争命,五成足矣。” 第68章 笛飞声记下忘川花,转身出了酒馆。 他以金哨唤来无颜,仔细将方才忘川花的特性说明,吩咐他们抓紧时间去找。 无颜这边刚领命离去,便见轩辕琅带着风尘仆仆的赵海一干人,迈步进了庭院。 轩辕琅见他一人在外面,便问他,“老笛,李莲花呢?” 笛飞声看向屋内,轩辕琅抬脚便准备进去,却被叫住。 “等等。” 轩辕琅便转过头,等他的下文。 笛飞声问他,“你带这么多人,是来抓那瞎子的吧。” 轩辕琅点头,“他是无头鬼一案点头招供板上钉钉的凶手,如今丧事办过了,自然该抓捕他归案。” “抓回去如何处置。” “按律当斩。” 笛飞声皱眉,“不能杀,得留他一段时日。” 轩辕琅冷笑,铁面无私。 “如此丧尽天良穷凶极恶之徒,本官今日结案,明日就将他问斩于菜市口,平宣城人心震荡,还天下以公道!” 笛飞声瞥他一眼,“李莲花的命得靠他吊着。” 轩辕琅面露沉思,当即点头,“那先不杀,这种人死后必是要下地狱的,便算本官慈悲,给他个救人积阴德的机会。” 一边的赵海额角滴汗,轩辕大人这变脸的速度,不比翻书慢。 外面这么多人,李莲花自然早有察觉。 他起身往外走,风明萧也杵着木棍跟上,两人一前一后从酒馆出来,轩辕琅迎上去问了一句。 “李莲花,你没事吧?” 李莲花摇了摇头,看向赵海。 “赵大人,姚小姐找到了吗?” 赵海垂头叹了一声,“我们沿着飞沙谷找了一整夜,也不见崔裴与小姐的踪迹。” 他眼下乌青,看来是彻夜未眠。 第54章 你把人家遗像给摘了? 李莲花目露思索。 “你不必忧心,崔裴既然带走姚小姐,自然有其目的,不会伤她。” “赵大人苦寻一夜想必劳顿,先回去休息吧。请回去转告王大人,带着宣城周边堪舆图来探春客栈一趟。” 他记得,王路负责府衙内部的安保,昨夜应该没有外出。 赵海点了点头,转向轩辕琅,拱手告辞。 “轩辕大人,小的就先退下了。” 轩辕琅叫住他,“你把这瞎子带回去,关进地牢。” 他就不去了,他得去跟李莲花谈论案情。 赵海点头应下,边上便有衙役上前,押着风明萧走了。 李莲花抬了抬手,欲言又止,还是收回了动作。 笛飞声瞥他一眼,“怎么,不想他死?本尊可以替你救人。” 轩辕琅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你当本官是死的吗?” 笛飞声冷笑一声,“你可以是。” 眼看这俩人又要吵起来,李莲花大为头痛,赶紧抬手打断他俩的争执。 “停停停,我只是想起来有事忘了问他。” 这边,“什么事,晚些我带你去府衙问。” 那边,“本尊现在就去把人抓回来,问明白再说。” 李莲花伸把两人推开距离,从中间挤过去,迈步往外走。 “不重要,跟案子无关。” 跟案子有关的,刚才在里面已经问过了。 笛飞声出来之后,他问起风明萧,可知道素心是谁。 风明萧的答案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论是素心还是石斛,他都从未听闻。 这就怪了,素心若是不认得他,又如何早知道姚明权会死? 难不成,是他想多了? 他出去了,后头两人自然抬脚便跟上,出门的时候互不相让,还撞了一下。 轩辕琅没挤过笛飞声,气得啪一声摔上了酒馆庭院的大门。 李莲花有些头疼,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提步往客栈的方向回去了。 今日出殡早,李莲花出门的时候没来得及吃饭,中午在凛月司也没蹭上,如今回了客栈,自然要先祭祭五脏庙。 舒舒服服吃上一顿后,天空开始飞雪了。 风雪浩浩荡荡来势凶猛,把整条街的人都扫荡回家了,不敢在外头多逗留。 客栈门窗紧闭,升起了炉子取暖。 李莲花蹲在炉子前烤火,一边跟来福唠嗑,一边翻看轩辕琅带回来的东西。 “宣城的冬天,总下这样大的风雪吗?” 来福摇头,“宣城四面都是黄沙,很少下雪。” “这么大的雪,我活十几年了也没见过几回。” 他搓着手在火堆面前暖了一会儿,回头看一眼昏昏欲睡的掌柜,压低声音小声道。 “我听说,是因为无头鬼被抓了,才有这样的异象!” 李莲花来了几分兴趣,“哦?” 来福继续道,“我听说,那无头鬼杀的都是十恶不赦的坏人,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现在这是老天在给他叫屈呢!” 李莲花笑了笑,“你这消息,从哪儿听来的?” “城里人都这么说啊。” 那边懒洋洋的传出一道声音,似是刚睡醒,“来福。” 来福吓得一激灵,老老实实闭了嘴,“来了掌柜的!” 李莲花目送他远去,拖过那张小凳子自己坐下,解开一卷画轴。 轩辕琅蹲身下来,帮着他一起展开卷轴。 第69章 画卷上是一个灵动俏皮的女子,梨涡灿灿,巧笑倩兮。 右下角题着一行小字,清楚的写着生卒年月,和一个名字。 崔烟…… 这名字,听起来与崔裴有些关系。 死在十七岁,花雨一般的年岁,当真可惜。 “你从哪里翻出来的?” 李莲花问。 轩辕琅回道,“崔裴宅子里的一个房间,里面打扫得很干净,但没有住人的迹象。” “只供着这幅画。” 李莲花眉角止不住的跳了一下,“你把人家遗像给摘了?” 轩辕琅挠了挠头,“你看完,我再挂回去不就得了。” 李莲花斜他一眼,颇有些无奈。这小子是真没礼貌,对活人唐突就算了,连死者都唐突。 他卷好画放回去,却听得上方楼梯传来一道声音。 “李莲花。” 他循声抬眼看过去,便见笛飞声拎着一件绒领斗篷,抬手朝他这边撂过来。 他下意识去接,接了满怀的厚重柔软。 “谢了老笛。” 李莲花反手披上,绒制的斗篷顷刻间便隔绝了所有的寒意,让他整个人映着火光暖了起来。 轩辕琅挑起眉锋,“这么关心他?” 怪了,按照他了解的情报来看,他比笛飞声更早认识李莲花。 这俩人什么时候背着他,关系这么好了?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这俩人的确不像刚认识,相处下来的氛围更像多年交情的老友。 笛飞声迈步下来,睨他一眼。 “你也想要?” 轩辕琅连连摇头,“那我可受不起。” “他这病歪歪的样子,风雪再大点恨不得人都能刮走,多照顾照顾是应该的。” 笛飞声扯起嘴角面露嘲讽,“一个江湖人,下雪就往火边窜,怕冷成这副样子,真不知道你这一身功夫是怎么练的。” 李莲花恍若未闻,左耳进右耳出,裹紧斗篷继续翻阅轩辕琅带回来的包裹,一件一件的把东西往桌上摆开。 一些没什么用的书籍,一支琳琅步摇,一块黄色流苏玉坠…… 李莲花突然顿了一下,转头看向那支步摇。 好像,有些眼熟。 努力回想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在哪里见过。 “轩辕,我记得姚小姐,也戴过这支步摇。” 他这么一说,轩辕琅也想起来,的确是有些眼熟的。 这步摇的碰撞声清脆悦耳,叮叮当当的。 姚小姐天真烂漫,活泼跳脱,每回见她都伴随这样的声响。 笛飞声也拎了凳子在他边上坐下,仔细看了两眼,摇头。 “这个很新,没有半点使用痕迹,应该不是同一支。” 李莲花若有所思,“也就是说,这两个姑娘,有同样的首饰。” 轩辕琅猜测道,“这二位姑娘不是感情极好,就是崔裴一人送了一支。” 李莲花点了点头,这姑娘与崔裴都姓崔,极有可能是亲眷关系。 姚朵自小跟着崔裴长大的话,那跟崔裴的家眷感情甚笃,也不奇怪。 他们并没有猜测多久,答疑解惑之人就来了。 客栈的房门被人敲开,来人披着风雪挤进门来,怀里抱着一个卷轴,正是王路。 外头风雪呼啸,冻得他几近僵直,在火边烤了好一会儿才暖和过来。 “李先生,堪舆图给您送来了。” 他将手里卷轴放到桌上,却瞥见桌上那支步摇,面色一凝,有些不太确定的看向李莲花。 “这,是小姐的发钗?” 李莲花摇了摇头,取出另一幅画卷在他面前展开。 “王大人,此人,你可认得。” 第55章 少质疑他 王路骤然对上那张画像,惊诧不已。 “这不是崔姑娘吗?” 王路疑惑的看向他们,“崔姑娘两年前意外去世,这画像……怎么会在这里?” 轩辕琅拍一下他的肩膀,“这姑娘的生平,人际关系,死因,通通跟我细说。” 他沉着脸说话的样子一向唬人,王路也不敢多问,细细交代。 据他所说,这崔烟姑娘,本是崔裴一母同胞的妹妹,崔家独子多年,老来得女,极尽宠爱。 她出生的时候,崔裴已经十三岁,多了一个年长的哥哥疼爱,小姑娘几乎是千恩万宠长大的。 后来崔裴拜到府尹门下做了主簿,府尹夫人去世后未续弦,姚朵与崔烟年纪相仿,自然走得近。 二人形影不离,不是姐妹胜似姐妹,姚大人看崔主簿是个会养孩子的,索性把小姐交给他多看着点。 自那以后,姚朵就好像有了第二个家,成日里府衙与崔家来回跑,年幼丧母的阴霾淡去,整个人都开朗活泼起来。 轩辕琅点头,“所以她们感情甚笃,有同样的饰品也不奇怪。” 王路面色有些可惜的叹了一声,“只是两年前,这崔小姐突发意外死亡,小姐很是消沉,不仅出门少,几乎都不见她笑了。” “也就是最近几个月时间,才慢慢好起来。” “崔姑娘去世以后,小姐和崔主簿格外神伤,所以我们几乎从不在府衙提起她,更没有画像一类的东西。” 李莲花眉锋微微一挑,“最近几个月?” 王路挠头,“是的,小姐好不容易精神好些了,大人又病倒了。” 第70章 “如今更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满眼的可惜。 李莲花又问,“那这崔姑娘,心性如何,除了姚姑娘这位闺中密友,还有什么其他的人际往来吗?” 王路回答,“崔姑娘活泼开朗,聪慧过人,但从小养尊处优惯了,性子有些傲慢,不太与旁人聊得来。” 轩辕琅却奇怪,“意外去世,你们衙门没立卷宗吗?” 王路摇头,“是坠楼死亡的,崔主簿没让立,此事没什么争议,也就不了了之了。” 李莲花抬眼,“在何处坠楼?” 王路反手指了指外头的方向,“摘星塔。” 他面色有些不好看,“因为太高坠落下来,几乎……死无全尸。” “崔主簿当时去收敛尸骨,整个人都笼罩了一身的寒气。” “姚小姐当时跪在摘星楼前,哭得险些断气……” 王路摇头,“姚小姐与崔姑娘如此深厚的感情,崔主簿怎么狠得下心伤害她呢,真是叫人心寒!” 李莲花仔细回想了一下摘星塔的位置,眼眸微微一眯。 “她为什么会去摘星塔,前一天发生了些什么,你还记得吗?” 王路思索着,“前一日是城中花灯节,有些姑娘家会在放灯的时候不辞辛劳爬上摘星塔,只为点一盏灯。” “大人在满月楼宴请府衙中人,我等都是同去的。 不过大人历来海量,那一晚却早早醉酒退席,没了他在,我们一帮兄弟那一日玩得格外自在。” 李莲花指尖轻捻,眼眸微微一闪。 “那一晚,崔姑娘在何处,你可记得?” 王路摇摇头,“这我可不记得了,这事太久了……” 他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你要是这样问的话,我好像那一晚都没见过崔姑娘。” 轩辕琅看他神色思索,不由得出声询问。 “你是觉得,此事并非意外,而是另有隐情?” 李莲花不置可否,只是朝他淡笑了一下,取过王路带来的堪舆图,查看周围的地形。 宣城周围都是黄沙地带,越往里走这样的地貌越明显。 周边分别坐落五座沙谷,飞沙谷,黄沙谷,鸣沙谷,流沙谷,还有扬沙谷。 扬沙谷在最里侧,所以他们当时赶路耗费不少时间。 但飞沙谷隔得近,快马加鞭也不过半个时辰的事。 李莲花点了点那张舆图,“飞沙谷相邻于鸣沙谷,不出意外的话,崔裴带着姚小姐应该是逃去了这个方向。” 王路却摇头,“这两边的确隔得近,但中间有一道十多米宽的涧沟,难以跨越。” 李莲花笑了一下,“有这样的天堑在,他们去往鸣沙谷就更安全了,不担心有追兵。” 十多米的涧沟,对常人来说的确有些麻烦,但对武林中人来说,只要有所准备,也算不得困难。 “那铁甲卫的武功底子可都不俗,这样的距离对他们来说不是难事。” 王路当下便反驳了他,“不可能,铁甲卫只听小姐的,有他们在,小姐不可能被抓。” 李莲花看向他,“那如果姚小姐,并不是被胁迫的呢?” 王路的神色怔在脸上,满脸的难以置信。 “李先生,府衙是小姐的家,她为何要跟着崔裴叛逃出去?” 李莲花挑眉,“不是你刚才说,崔家是姚姑娘的第二个家吗?” 王路一噎,一时间欲言又止,说不出话来。 轩辕琅给了他一下,“行了,没你事了,回去吧。” 王路被拍得踉跄,心中疑惑颇多,也格外不服气。 “那李先生的意思是,只要去鸣沙谷,就能找到小姐?” 李莲花摆手,“我没这么说,这都一天过去了,鸣沙谷又不是什么风水宝地,住下了舍不得挪窝。” 王路再度噎了一下,总觉得跟这人说话容易被气死。 去鸣沙谷是他说的,不在鸣沙谷也是他说的! “那他们会去哪里?” 李莲花指尖顺势往鸣沙谷的方向倒回来一拉,指在了一座山峰上。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在这里。” 轩辕琅看了一眼,此处四面环山,清净独立。 地处城外,跟鸣沙谷距离不远,是出了谷之后最近最稳妥的落脚点。 “清净寺?” 王路沉吟,“这么说的话,崔主簿和小姐这两年,的确常去清净寺为崔姑娘祈福。” “大人病倒后,小姐更是常住清净寺……” 王路再看李莲花,目光中显露出几分敬意。 “若真如李先生所言,等风雪一停,我便带人去清净寺。” 轩辕琅给了他一肘,“本官带来的人,少质疑他。” 李莲花却是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 风雪潇潇,街道上已经覆上一层厚重的银白。 “不急,这风雪,总会停的。” 这样的地貌,一场来势汹汹的风雪,下不了多久。 第56章 就剩一杯了 他这句话,很快就得到了应验。 入夜前,风雪稍霁,王路带着三班衙役,重装快马,一路赶往了清净寺。 天空的雪还在下,只是没了风,下得又轻又缓。 李莲花坐在屋顶观雪,远远看着火把重重的山路,手里捧着一盏热茶。 第71章 整个人被白色的绒边斗篷包裹,显得格外的清瘦。 屋顶酒香四溢,轩辕琅正在温酒,是他昨夜没喝上的黄泉汤。 笛飞声抱臂坐在另一边,神色淡淡,映着屋顶的白雪,不像个魔头,更像个孤傲的江湖刀客。 轩辕琅问,“李莲花,你说,那个崔姑娘,真的是意外死亡吗?” 李莲花看他一眼,“轩辕,姚明权是死于痋术。” 轩辕莫名,“他死于痋术,这跟崔姑娘有什么关系?” 他说完这话,蓦然的眼眸一睁。 姚明权死于痋术,是因为府衙内有无头鬼的内应。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那崔裴自然就是这个内应,当初在茶水里给他们下毒的,就是他。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仅仅是为了与赵海夺权? 不,不对。 甚至再往前推一推,姚明权为什么会突然病倒,跟他的这个内应心腹,怕是脱不了干系。 “崔姑娘的死,与姚明权有关系?” 若是如此,就能说得通了。 能设立出凛月司这样的禁脔,姚明权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崔裴若是为了替妹妹报仇,那所做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动机。 李莲花笑了一声,“想明白了?” 笛飞声嗤鼻,“没脑子的东西。” 轩辕琅被他这么一骂,串联整件事的恍然与惊喜荡然无存。 他恶狠狠瞪了笛飞声一眼,又觉得挫败。 看这模样,这俩人早就知道,只有他脑子还没转过来。 李莲花就算了,姓笛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样子,凭什么也比他先理清楚案情啊! 比武比不过,比脑子也比不过,生气! 李莲花觉得好笑,伸手过去探了一下酒,热气灼手。 “酒好了,不是你吵着要喝吗?” 轩辕琅噢了一声,这才把隔水煮热的酒取出来,倾倒在杯子里,闷头就干下去一杯。 看他这么个喝法,李莲花劝道,“这黄泉汤后劲大得厉害,少喝点。” 轩辕琅冷哼,“本官在皇城司号称千杯不醉,哪有那么容易倒?” “昨夜你二人喝酒不等我,今日我得多讨几杯回来。” 李莲花无奈,“你喝,你喝。” 三人碰了一下杯,风雪佐酒。 一杯入喉,在寒冷的夜里,绽开一身的暖意。 轩辕琅咂舌,“这黄泉汤果然名不虚传,比起宫中佳酿,也不遑多让。” 李莲花端着一杯酒,慢悠悠的品。 “轩辕,明日我们去一趟府衙地牢,我有话要问风明萧。” 轩辕琅应了一声,“好。” 矮桌上摆了些佐酒的吃食,李莲花剥着花生,目光在那边的山头转悠。 火把在蜿蜒的山路上格外显眼,只是越来越远,慢慢的就看不清了。 轩辕琅见他盯着那边看,又皱起眉。 “李莲花,要是真如你所说,姚姑娘是自愿给他当人质的,那就算人找回来了,我们手里也没证据,无法给他定罪啊。” 李莲花点头,“所以我才说,明天去找风明萧,早些查出证据。” 轩辕琅又问他,“破了这个案子,你准备去哪里?” 这个案子结了,便到了该分别的时候。 此次一别,江湖远阔,再见也不知是何时。 怕是再难这样坐在一起,观雪饮酒。 李莲花没有说话,转头去看笛飞声,正好撞上笛飞声看过来的目光。 两人对视一眼,李莲花含笑朝他举起杯子。 笛飞声抬手碰了一下杯,仰头饮下。 轩辕琅斜了两人一眼,开口道,“以后,这江湖要是闯够了,就来京城找我。” “来给我做幕僚,本官一定不会亏待你。” 他想了想,又笑,“以我的武功和你的脑子,什么案子都能迎刃而解。” 他这话出口,李莲花显而易见的愣了一下,回眼去看他。 好半晌,才笑了出来。 “好啊,等哪日这江湖混不下去,就来投奔你。” 酒喝得差不多,轩辕琅握在手里晃了晃,颇为可惜。 “就剩一杯了。” 笛飞声把杯子推了过去,轩辕却按住酒壶,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两人之间一时间僵持不下,剑拔弩张起来。 李莲花要被这俩人气笑了,“干什么,一个金鸳盟盟主,一个皇城司统领,要为了一杯酒打一架吗?” 轩辕琅神色一转,摇头,“不打,划拳吧。” 打肯定是打不过的。 笛飞声冷笑一声,“幼稚。” 然后一撩袖子,“来。” 那边还真划起拳来,一个出布一个出石头。 轩辕琅不服气,“三局两胜!” 李莲花摇了摇头,对着夜空翻了个白眼。 最终还是轩辕琅赢下了那杯酒,喝完把杯子一撂,往绵软的雪里一倒,笑得恣意畅快。 笛飞声白他一眼,将目光转向李莲花。 却见他撑着脸也闭了眼,似乎睡了过去。 “李莲花?” 他叫了一声,李莲花没有回应。 笛飞声有些无奈的勾了一下唇角,摇摇头。 最终,唯一清醒的人肩抗李莲花,手提轩辕琅,把两人都送回了房。 第72章 第二天一早,出客栈的时候外面的雪已经扫开了。 三人迈步出去,迎着风快步走向府衙。 这一路上,附近商户窃窃私语的,都是这场雪来得奇怪,天降异象,定是有人蒙冤。 轩辕琅想不明白, “怪了,来的时候人心惶惶是为这无头鬼,如今闹成风雪却是在为这无头鬼叫屈。” 李莲花打眼看了一圈,唇角意味不明的勾了一下。 忘川酒馆盘踞宣城将近二十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风明萧的罪是定了,只是这头,恐怕不好砍。 到府衙门口的时候,赵海已经等在门口,如今崔裴下落不明,他就是府衙的一把手。 一路畅通无阻,下了地牢。 风明萧盘膝坐在阴暗的牢房里,眼上覆盖着一条青绫,穿戴整齐,丝毫不显狼狈。 “风大夫,这地牢怎么叫你坐得如此滋润?” 李莲花停在牢门口,笑着调侃了一句。 风明萧一听他的声音,连忙撑身站起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见过……李先生。” 第57章 他很恨你 李莲花摆摆手,“诶,别这么客气,我可是来审你的。” 风明萧规矩的低头,“李先生请问,明萧定知无不言。” 轩辕琅疑惑的一偏头,左看看李莲花,右看看风明萧。 不是,几个意思? 他审的时候这瞎子跟个锯嘴葫芦似的,刑也上了鞭子也抽了,半个字都不吐露。 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瞎子那一身硬骨头呢?啊? 李莲花察觉到他的目光,伸手挠了挠鼻翼,低咳一声。 “你说,苏姑娘与府衙中人有交易,知道此人具体是谁吗?” 风明萧没有丝毫的迟疑,开口答道,“崔裴。” 他这话一出,边上守着的录事都愣了一下,着急忙慌的赶紧记。 李莲花又问,“你曾说,姚大人还没到死的时候,那你们准备,让他什么时候死?” 风明萧顿了一下,“他死了吧。” 用的陈述句,这话一出,边上府衙众人都是一惊。 姚大人已死的消息,他们半分都没透露出去,这个瞎子是怎么知道的? “不然府衙不会乱成这样,崔裴也不会狗急跳墙。” 风明萧知道李莲花想问的是什么,索性不等他再开口,将自己知道的通通都说了出来。 “我为他下痋的时候,留下过控制痋虫的结症。” “除了控痋之人,此物也能控制痋虫,断姚明权生机。” 若要定崔裴的罪,这结症就是唯一的证物。 李莲花连忙追问,“具体是什么样的东西。” 风明萧果然知无不言,“是一枚女子所用的发钗,坠着链流苏。” 听完这话,李莲花几人对视一眼。 轩辕琅从怀里摸出一个包裹,直接取出昨日寻来的那一支步摇。 “你看看,是这个吗?” 清脆的珠玉碰撞声在牢里格外明显,风明萧伸手接过来,仔细摸索片刻,点了点头。 他在掌心铺开那步摇的流苏,准确无误的指出一颗淡绿色的珠子。 李莲花细看之下,发现它身上透出的光泽,比其他珠子更为润泽光亮。 “就是这个,上面还有痋虫的气息。” “只要靠近姚明权周遭二十米,他便会自然断气。” 话问到这里,也就足够了。 赵海面色一沉,“这,这不是小姐的头饰吗……” 轩辕琅打断了他,“不是,这是在崔裴家里搜出来的。” “你家小姐与崔裴的胞妹崔烟,感情甚笃,所以有一支同款发钗。” 他将那步摇取回来,递到赵海手上,“你细看看,这一支几乎没什么使用痕迹。” 赵海接过来,看了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崔裴那厮见李神医进了飞霜院,担心李神医治好大人,这才狗急跳墙害死了大人?” 轩辕琅拍了拍他的肩膀,“对。” 赵海眉头紧皱,“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我看他还有什么可以狡辩的!” 轩辕琅继续点头,“没错。” 李莲花抬手扶额,重重叹了一口气。 他们是怎么断定,李神医一定有本事治好姚大人的? 总不能连崔裴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吧? 李莲花全然不知道,自己端那一副高深莫测的神医架子有多唬人。 他只知道,这名头是好用,但下回不用了。 这回崔裴狗急跳墙陷害他下狱,下一回指不定刀直接就往脖子上招呼了。 “轩辕,我有个问题。” 轩辕琅看过来,“你说。” 李莲花指了指他手里的包裹,“你……把人家崔姑娘的遗物,就这么揣在身上?” 轩辕琅一脸的坦然,“我这不是顺道来还东西吗,没想到这么巧,带过来就用上了。” 李莲花点头,是挺巧的,阴错阳差。 问完了话,赵海急匆匆的就要去助王路拿人,李莲花则看向轩辕琅。 “我,有几句话想单独问问他。” 指的,自然是牢里的风明萧。 轩辕琅一挥手,牢里一干衙役霎时退得干干净净,把空间留给了二人。 “风大夫,你可知道,梵术金针。” 第73章 风明萧摇了摇头,“未曾听闻。” 李莲花敛眉,点了点头。 他看着身处牢狱却清净独立的风明萧,忘川酒馆水蓝笼罩的一袭青衫,将他衬得丰神俊秀。 “你放心,我很快就送崔裴进来陪你。” 虽然没有人知道令苏灵玉香消玉殒的一箭是来自崔裴,但当日的人都是他的,自然与他脱不了干系。 所以他自然是风明萧心中第一顺位仇人,说这话,是在安他的心。 风明萧唇角一弯,面露感激之色。 “多谢主上。” 李莲花啧了一声,风明萧连忙改口。 “多谢李先生。” 李莲花瞥他一眼,“探春客栈是你们的吧?” 风明萧微愣一下,点头,“是。” 李莲花斜他一眼,“承认得这么干脆,你就不怕我把他们一锅端了?” 风明萧摇头,“他们是忘川酒馆的情报探子,从未参与过行凶作恶,李先生不是伤及无辜的人。” 语气顿了一下,又道。 “况且,他们都是南胤子民,若主上要他们二更死,他们不会留到三更。” 李莲花赶紧抬手制止他,“停停停,什么两更三更的,我又不是阎王爷。” 什么人呢,问两句就急眼。 “行了走了,回见。” 说罢,一甩袖子往外走去,身后的风明萧端端正正的行礼送他。 出了牢门,外面的雪又开始下了。 轩辕琅和笛飞声都在等他,一左一右,一站一坐,活像两尊门神。 李莲花率先迈步入雪中,“走吧,吃饭去。” 两人抬脚跟上,这个问,“中午吃什么。” 那个问,“你俩聊啥了?” 李莲花白过去一眼,“跟案情无关。” 轩辕琅挠头,说起这个,他更好奇了,“不是,他为啥这么听你的?” 李莲花摇头,“说不准,他可能看你不太顺眼吧。” 轩辕琅大怒,“这双眼真是没白瞎!” 不信执法严明的朝廷命官,去信一个满口瞎话的老狐狸! 三人并没有如愿吃上饭,赵海还没出城就碰上王路的队伍,与他一道押着崔裴回来了。 不出李莲花所料,崔裴的确是受了伤的,所以才冒着风险彻夜未归。 如若不然,他本早该回来,将有可能的证物都损毁干净。 一行人押着崔裴下狱的时候,他看到了李莲花。 眼底浓烈的恨意都快溢出来了,要是眼神能杀人,李莲花早都被他扎死几百回了。 李莲花觉得莫名其妙,“不是,他什么眼神?” 轩辕琅嗤笑一声,“说不准,他可能看你不太顺眼吧。” 李莲花懒得去看他,这小子记仇打嘴炮的功夫要是用在破案上,皇城司的都知早都该换人了。 笛飞声道,“他很恨你。” 李莲花斜他一眼,“我看得出来,你不用重复一遍。” 第58章 先给他三鞭 笛飞声又问,“你做了什么,让他这么恨你?” 李莲花摊手,“我上哪儿知道去?” 队伍的后面,王路身边跟着一个失魂落魄的小姑娘。 她一双眼透红,灵动的一张俏脸格外的颓丧萎靡,裹着一件破旧的斗篷,身后跟着一行重装铁甲卫。 正是失踪了一整日的姚家大小姐,姚朵。 她一见了李莲花,撇开斗篷就朝他跑了过来。 “李先生,我知道你一直在负责这件案子,你跟我说……” “不是他,不是崔大哥对不对……” 她满目的希冀殷切,通红的眼眶再度蓄起泪水。 李莲花没有说话,不忍看那双眼,别开了目光。 他这样,姚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的眼泪一滴滴打落下去,“为什么这世上的事,总要与我反着来。” “他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了,烟儿不在了,我爹不在了,如今连崔大哥也要离我而去…” 王路走过来,温声安慰,“小姐,你还有我…们,还有府衙的一众弟兄。” “崔裴不值得您这样神伤,您识人不清才会受他蒙蔽……” 姚朵抬起红通通的眼,流着泪梨花带雨的瞪过去,推了他一把哭着跑开了。 “小姐!” 王路想抬脚去追,终归还是没跟上去,重重叹了一声。 轩辕琅评论总结,“这个就叫,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莲花咳嗽了一声,折身返回地牢。 崔裴这厮,即便身陷牢狱,还是一身傲气。 他坐在刑房中央,目光淡淡转过外头围着的众人,在触及到赵海摆出来的证物时,狠狠一颤。 “主簿崔裴,你涉嫌蓄意谋害宣城知府,人证物证俱在,你可认罪。” 赵海坐在刑房外,高声问他。 隔着一道牢门,两个昔日分庭抗礼,同僚为姚明权左膀右臂的人,就这么对上了目光。 宣城如今无知府,所以不能开堂审案,姚明权生前将特许赵海崔裴查案办案之权,所以只能在牢中审案。 崔裴低下头,好半晌,才认命一般闭上眼。 “我认罪。” 赵海一愣,身边的录事连忙下笔。 第74章 “勾结无头鬼,蓄意谋害宣城知府,都是你做的?” 崔裴点头,一脸的漠然。“是我,都是我。” 赵海咬紧牙关,忍了又忍,终归一脚踢开了牢门。 “崔裴!” 赵海一把揪起崔裴的衣领,怒目而视。 “姚大人待你恩重如山,你一家受奸人所害,若非他查明真相还你公道,你此刻是死是活都没人知道!” “你入府衙十载,他全心全意信你重你,你就这样他的信任?” “姚姑娘视你如兄如父,你却害死了她的亲爹你的恩公!” 说罢,砰的一拳砸在崔裴的脸上。 崔裴挨了一拳,被打偏过头去,嘴角很快就渗出了血。 他回过头,看赵海的眼神很复杂,不知道是嘲弄还是羡艳,又或许,二者兼备。 “真羡慕你,什么都不知道。” 赵海皱眉,“你什么意思?” 崔裴一把掀开他,满眼冰冷的笑。 “赵海,你跟了他八年,你真的了解姚明权吗,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他抬手擦去嘴角的血液,坐回了那张凳子上。 “你只知道他查明真相还我公道,可你知道我家为何遭此劫难吗?” 十年前,崔家本是宣城的世家大族,博施济众,深受宣城百姓爱戴。 因此挡了姚明权的道,惹来杀身之祸。 可笑他早些年一直被蒙在鼓里,为姚明权当牛做马,恪尽职守。 直到烟儿身死,才起了疑心,暗查当年的过往。 “我一家本就是受他所害,全家因他而死,可这个畜生,连我最亲最爱的妹妹,都没有放过!” 崔裴眼中恨意冰冷,“他不该死吗?” “他的罪孽罄竹难书,就算死一万次,也难赎罪!” 赵海怒声反驳:“你胡说!” “姚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绝不是你说的那样……” 崔裴笑了,“知遇之恩?不过是看你有些功夫,又头脑简单容易控制,捡来做刀罢了。” 他似乎想到什么一般,“噢对了,你知道为什么凛月司的姑娘,从不允许与外男有交集吗?” 赵海面色一怔,动了动嘴唇。 “为……什么?” 崔裴觉得好笑,“你心悦素心姑娘多年,以礼相待,想来与她有些交情,自己去问吧。” 说着,将目光转向李莲花,语气慢条斯理。 “你让他来审我。” 一个被姚明权耍得团团转的废物,没有审他的资格。 他多看赵海这副模样一眼,就多恼恨当初被蒙在鼓里的自己一分。 赵海攥紧双拳,回头看了一眼李莲花,终归还是转身退了出去。 “李先生,有劳你。” 热闹看得好好的被点名,李莲花其实不太乐意,但他也很想知道,崔裴到底为何这么痛恨自己。 “啊,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崔主簿。” 他朝牢里的崔裴拱了拱手,侧眼看向轩辕琅,压低声音。 “先给他三鞭。” “啊?” 轩辕琅茫然,看了李莲花一眼,见他丝毫不似在开玩笑。 他在皇城司做惯了这样的事,没有丝毫迟疑,伸手从边上取来一条长鞭,凌空一抖, 鞭子又快又狠,啪的一鞭抽在崔裴身上。 皮开肉绽,不过转瞬,血液便渗透了衣衫。 李莲花开口,轩辕琅自然不会留手。 以他的功夫底子,三鞭甩下去,崔裴身上便印下明晃晃的三道血痕,脸色苍白,挥汗如雨。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费力的抬起头,看着李莲花笑了出来。 “李莲花,你还真是睚眦必报。” 李莲花撩开衣摆坐下,听了这话,笑意和善。 “诶,我这人吧,小气得很。” “谁要是欠了我什么东西,追到天涯海角,也得想方设法的讨回来。” 一边的笛飞声不信,“噢?” 李莲花低咳一声,当然,也不能一概而论。 有时候欠债,也是有讲究的。 有些人呢,他不介意对方欠什么,欠多少,还不还。 至于其他人,那他就不是很乐意了。 再说了,这可是崔裴自己撞到他手里来的,怪不得他。 第59章 干净的人能活得下去吗 李莲花问,“崔主簿,你说当年是姚大人害你一家惨死,害死你妹妹,可有证据?” 崔裴凄然笑了一声。 “时隔多年,我又能拿得出什么证据。” 李莲花挑眉,“那你是如何断定,这些事是他所为?” 崔裴仰起头,望着刑房上那一盏煤油灯。 “十年前,崔家举家前往清净寺求签,路遇山匪。” “山匪勾结家中恶仆,害得我父母坠崖身亡。”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父母亡故,年幼的他难应对家中偌大的基业,更难面对虎视眈眈的诸多远亲。 树倒猢狲散,崔家很快便被瓜分干净,若非姚大人出手,险些连祖宅都保不住。 自那以后,他与妹妹相依为命,举步维艰,彼时得姚大人收留,心中感激不已。 “妹妹出事以后,我细查才得知,当年的山匪与张十三早就有勾结。” 而张十三,一直都在给姚大人卖命。 第75章 李莲花没说话,轩辕琅倒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那姓姚的,的确干得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开口问道,“你妹妹,不是意外离世的吗?” 崔裴冷笑一声,“意外离世?” “烟儿自小就畏高,根本不可能爬上那么高的塔顶!” “她鲜少接触外人,总说有我有朵儿,她就是世上最幸福的姑娘,根本不需要放灯去实现愿望,她也从不相信放灯能够实现愿望这种无稽之谈。” 崔裴几步走到门前,身上挂着的铁链叮当作响。“你说,我怎么相信她是意外死亡?” 他与衙门里的仵作极为相熟,耳濡目染不少。 那日替妹妹收殓尸骨,他便看出来问题,崔烟的死法在生前必然是遭受过数不尽的凌虐…… 他不愿一生清白的小姑娘,死后却要背负狼藉声名。 所以,他按下此事,不允许任何人细查,以意外处理草草结案,甚至没有入府衙的卷宗。 在亲妹妹离世之后,极度悲痛的情况下保持清醒理智,从头至尾的查了当晚发生的事。 “当夜姚明权喝多了,早早离场。” “烟儿喜欢热闹,进了灯会放灯。” 他如何不知道,那是妹妹在撮合他与姚朵。 她总说,想与朵儿做真正的亲人,只是那时的自己恪守本分,哪里敢生这些旁的心思? 当时颇有些不自在的应付着身边缠人的小姑娘,与妹妹漫天灯火中遥遥一别,便是永别。 那回眸狡黠的一眼,璀璨灵动的笑,在无数个午夜梦回中,伴随着悔恨愧疚,几乎将他吞没。 “后来我查出,有目击者当日亲眼看见她,被人扶进了凛月司的大门。” 跟在姚明权身边数载,他早知道姚明权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知道做的一切都瞒不过自己,索性把自己拉入同一阵营。 他无数次替姚明权处理一些阴暗乌糟的事情,他曾一叶障目,以为这是在报恩。 竟然忘了去深思,这样一个人,所谓恩情,又能有几分真。 李莲花自然知道崔烟的死有问题,她的离世埋下崔裴心中仇恨的火种,策划出这样的复仇大计。 他面上都是冷意,皱起眉斥道,“你也知道凛月司是个什么地方,你妹妹去不得,其他姑娘就去得?” 轩辕琅也听不下去了,攥紧剑柄怒骂道,“那姚明权固然可恨,你呢?” “你为虎作伥,这些年替他打理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你以为自己很干净吗!” 崔裴突然就笑了出来,那笑是陡然爆发出来的。 悲恸的,凄凉的,绝望的笑,房梁像是都要被他这样的笑声掀翻。 “干净?” “在宣城这片地界,干净的人能活得下去吗?”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姚明权是宣城的阎王,我就是阎王手底下的小鬼。” “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他就是宣城的天!” 他眼角溢出眼泪,直直看向李莲花。 “赵海是他的刀,我是他的走狗,我泯灭人性,我咎由自取我罪有应得!” “我犯下的罪孽,我来还就是,千刀万剐油锅火海我都认!我妹妹呢,她做错了什么?” “她是这世上最干净最善良的姑娘,她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这么多年来,他替姚明权坏事做尽,覆灭人性,像条臭虫一般活在最阴暗的角落里。 为的,不过就是守好妹妹,让她永远无忧无虑的活下去,不去直面黑暗与现实。 十年前,崔家树倒人散,天真善良的崔少爷死在了那场梦里。 但他想让尚且年幼的崔烟活下来,好好的替他,活在那场梦里。 可惜,可惜…… 都是梦啊,只是梦啊。 李莲花看他这一脸癫狂愤怒的样子,侧开眼叹了一口气。 明知姚明权是什么样的人,还敢与虎谋皮,终究害人害己。 一时间说不上来,这人到底是可恨多还是可怜多。 “崔烟是你的妹妹,素心也是灵芝的妹妹,凛月司的姑娘,哪一个不是没有兄长的崔姑娘?” 他说这话的时候,崔裴明显的怔愣了,他垂下眼眸。 突然间又是哭又是笑,不知在哭什么,又在笑什么。 好半晌,他才停止了这样反复无常的哭笑,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无神的看了李莲花一眼。 “李先生,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李莲花撑身起来,走到牢门前。 “说说看,你跟忘川酒馆苏掌柜之间,都做了些什么交易。” 事已至此,崔裴没有半分隐瞒,将事情都坦白出来。 “我喂了姚明权两年的慢性毒,才将他无知无觉的放倒。” “张十三事发的时候,姚明权身子骨已经每况愈下,根本没心思管他。” “证据确凿,再加上忘川酒馆重金买他的人头,这府衙再也没人保他。” 苏灵玉只是看过姚大人,就知道他身中慢性毒,忘川酒馆情报网的确很有本事,很快就锁定了是他下的毒。 后来便顺着这条线索,找上他,两方定下约定。 忘川酒馆以无头鬼血洗宣城,肃清恶贯满盈藏匿市井之人,震慑邪风。 他在府衙中,无条件助无头鬼行事。 第76章 等无头鬼的威慑彻底笼罩宣城,他便杀了姚明权,为宣城换一片新天。 朝廷送来新的府尹,要么来一个杀一个,要么直接扶作傀儡。 宣城是忘川酒馆的也好,落在他崔裴手里也好,总不会比在姚明权手里更差。 “可你一来,她什么都不管了!” “你要查案子,她就让你查,要把无头鬼交出去中止计划,还要留那狗官一条命!” 崔裴咬牙切齿的喊出他的名字,“李莲花!” 几乎要把这三个字连着牙一同咬碎了咽下去。 第60章 李先生,我家小姐有请 “你为何要来,你为何要来宣城!” “若不是因为你,忘川酒馆怎么会跟我撕破脸!” “若不是因为你,我苦心孤诣这么多年,怎会落得一场空!” 他狰狞的怒吼,带得身上的锁链一阵响动。 李莲花被他吵得耳根子生疼,偏过头揉了揉耳朵,指轩辕琅。 “这你不能怪我,事儿是他非要管的,我就路过。” 现在他不用问,也能理解为什么这小子这么恨他了。 若他没有来这一趟,轩辕琅和笛飞声也不会出现在宣城,那别说,结局可能真的跟他预想的一样。 主犯招供认罪,此事便算告一段落了。 李莲花没有留在牢里继续挨骂,而是带着轩辕琅笛飞声一同出了牢门。 外头在下雪,不大不小的迎风飘着,一道清瘦娇小的身影停在门口,安静的看着漫天的雪花。 她听到牢门大开的声音,回过头来。 是姚朵。 眼眶依旧泛红,神色却平静了许多。 “崔……裴,如何了。” 她一声崔大哥,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收回去。 李莲花回道,“他认罪了。” 姚朵怔怔的立在风雪中,神色说不上来的茫然凄楚。 好半晌,才干哑的开口。 “我想,进去见见他。” 李莲花侧身为她让开路,“姚姑娘,请。” 姚朵勉强的扯一扯嘴角,脚步都有了几分踉跄,步履缓慢的下了地牢。 李莲花看着她那道背影,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轩辕琅不知道他的看什么,抬肘捅了他一下,“再不走,这雪又要下大了。” 李莲花回神,“噢,好。” 边上送他们出来的王路同样如此,直直看着姚朵的背影,好长时间才回过神。 转头就迎上李莲花的一个问题。 “王大人,崔姑娘与姚姑娘情同姐妹,那姚大人待崔姑娘如何?” 王路想也没想的回道,“姚大人与崔姑娘交集不多,如兄如父,格外客气。” 李莲花点了点头,转身迈进风雪中。 如此,也算可以解释崔裴为何明知姚明权的为人,却敢将妹妹带在他眼皮子底下。 但姚明权两年前为何一反常态……当真只是因为喝多了导致这样的悲剧吗? 出府衙的时候,风雪的确大了,李莲花三人是坐着府衙的马车被送回客栈的。 回了客栈,李莲花没有多耽搁,收拾好行囊就下楼去了马棚喂马。 雪白的小马驹这几日吃得好睡得好,比起来时长膘了不少。 他拍了拍小白马的脑袋,“明日启程,你好好准备准备。” 身后传来笛飞声的声音,“去四顾门,本尊需要准备什么?” 李莲花转过身,“你真要跟我去啊?那可是四顾门。” 笛飞声听了这话就不乐意了,“说好的事,你要反悔?” 李莲花赶紧摆手否认,“我就是觉得,你这身份往四顾门走一趟,无异于只身独闯龙潭虎穴。” 笛飞声抬手为自己扣上一副玄色面具,淡淡瞥他一眼。 “你放心,我与李相夷签了五年的和平契约,本尊若只是去四顾门坐坐,他不会为难我。” 李莲花点头,倒也是。 若当年笛飞声找上四顾门来跟他打架,他顶多不厌其烦把人赶走,倒不至于有多为难他。 想了想,又似乎来了兴趣,抱着手臂围着笛飞声转了一圈。 “要不,你磨一下刀,准备准备,好好跟他打上一架?” 这十年前的天下第一,和十年后的天下第一,刀剑相抵针锋相对,到底谁更胜一筹,他其实也想看看。 笛飞声看他一脸看热闹的神色,白过去一眼。 “明日就动身?” 李莲花点头,“宣城到四顾门有两三日的行程,一路上餐风饮露,得委屈笛盟主了。” 笛飞声浑不在意的笑笑,刀口舔血的江湖人,哪里会在乎这个? …………………… 这一夜的雪也飘飘忽忽下了整晚,第二日天光熹微,方才风停雪霁。 府衙的快马吵醒了清晨的好梦,探春客栈的门被拍得震天响。 李莲花抻着懒腰下了楼,便见赵海焦急的在大堂里来回踱步。 他慢悠悠的找了张桌子坐下,端起一杯热茶吹了吹,“怎么了这是?” “昨夜大雪,那瞎子逃狱了!” 李莲花咳嗽了一声,嘴里的茶喷出去大半。 这,这么快? 他抬手擦了擦嘴,刚打算喝口茶压压惊,那边再度语出惊人。 “崔裴在牢中服毒自尽了。” 第77章 李莲花:“……” 查了这么久的案子,两个主谋一个死了一个跑了,赵海的确该急。 轩辕琅提着剑匆匆下楼,也听到了这话,目光冷然看他一眼。 “你说你们干什么吃的,府衙地牢形同虚设,关得住什么?” 赵海不敢反驳,只能低头一个劲的认罪。 “属下失职,还请轩辕大人责罚!” 轩辕琅扫他一眼,转头看向李莲花,“陪我去府衙看看。” “啊?” 李莲花愣了一下,将手里的茶放了回去。 “行。” 反正城门外的雪没扫开,他一时半会也出不去,有始有终,陪这小子走上一趟也无妨。 而且他心中,尚有未消解的疑虑。 崔裴一个无权无势的官府主簿,哪里来的这么多下属为他卖命? 他为什么要把那么明显的证据放在家中,像是生怕别人搜不到。 还有山洞中,他意识混沌的时候,看到的另一个人又是谁。 或许这一趟,都能找到答案。 城中雪厚人少,三人跟上赵海的马,快马加鞭去往府衙。 姚大人身死的消息已经传开了,整个府衙上下挂满了白绫,在冬日里萧条肃穆。 三人翻身下马,举步进门。 轩辕琅问身边的赵海,“昨日我们走后,都发生了什么?” “昨日你们走后,小姐来了,说要与崔裴单独说两句话。” 赵海连忙应答,“我们退下去以后,他二人大概单独呆了一炷香的时间。” “小姐出来以后,崔裴亲自写下了自己的结案书交给我,我才收队回去。” 轩辕琅皱眉,“我下地牢去看看。” 他提步欲走,却见李莲花看着前庭中一道人影,眉心紧皱。 “李莲花?” 李莲花回过头来,“轩辕,昨日崔姑娘的遗物,你都还了吗?” 轩辕琅点头,“还了。” “那支朱钗呢?” 轩辕琅摇头,“这是物证,自然保存在府衙内。” 李莲花又看向赵海,“赵大人,有劳你带我去将此物取来,我想再看看。” 轩辕琅见状,回身朝赵海吩咐道,“你带他去,我自己下地牢去看看。” 赵海拱手应下,轩辕琅这才冲着李莲花颔首,提步往地牢的方向走去。 赵海走在前面引路,问道,“李先生,是还有什么疑点吗?” 李莲花没说话,凝眸深思不语,只是跟着他的脚步。 却不想几人刚入了院子,便被一道身影拦下。 那是一个面孔陌生,娉婷婀娜的女子,盈盈朝李莲花拜了一下。 “李先生,我家小姐请你过去一叙。” 第61章 压寨夫君 李莲花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便见姚朵一身素白,站在一棵梅树下,静静看着他。 他短暂的迟疑了片刻,抬脚走了过去。 身后的两人都被那侍女拦下,李莲花回过头,给了笛飞声一个放心的眼神。 姚朵抬手攀折梅枝,身高差了些,垫着脚也难够得到。 李莲花走过去,替她折下那枝梅花,递到她手中。 姚朵接过梅花,轻声问他,“李先生,你是来参加我父亲的葬礼的吗。” 李莲花目光落在她头上,一身素白的小姑娘,黑发规规矩矩的梳在脑后,别着一支叮叮当当的步摇。 那步摇颜色清浅素净,簪在头上,倒也不影响她服丧。 “姚姑娘这支钗,看着很新。” 姚朵垂下眼睫,轻轻嗅了一下手中的梅花。 “李先生,我初见你时,觉得你像这傲雪的梅,一把清冷骨,让人心生爱惜。” 李莲花笑笑,“姚小姐抬举了。” 却见她眼眸微眯,细长的手指攥紧手中的梅花,将花瓣捏碎在手心。 “如今却觉得,你更像宣城这一场风雪。” 李莲花不傻,很清楚她的言外之意。 宣城多风沙,本不该下这一场雪,他也不该来。 “你走吧,别再来了。” 姚朵的声音带着些许疲惫,将折断的梅花丢在树下。 李莲花摸了摸鼻子,笑意有些无奈,“本就打算今日离去,这不是事出有因才来的。” 而后,他又摇了摇头。 “我是真没想到,这幕后藏得最深的,竟然是你。” 姚朵看他一眼,“李先生这话,我听不懂。” 这副纯良懵懂的样子,不知道骗了多少人,连他自己都险些被骗过去。 “我若猜的不错,那日你闯入飞霜院,戴的便是这枚携带痋术的新钗吧。” 小姑娘面色不变,只是笑着看他。 “有意思,你接着说。” 李莲花蹙眉分析道,“这朱钗你与崔烟一人一支,她的被风明萧种下痋虫,你的则日常戴在身上。” “需要用的时候,只要换上一换,便能悄无声息的置他于死地。” “没有人会怀疑你要害死自己的父亲,毕竟,你是这件事里最大的受害者。” 他最初只怀疑过,姚朵是心甘情愿被崔裴抓走做人质。 但细想来,崔裴并没有利用姚朵在这场角逐中获取任何利益,他为什么要带着姚朵跑? 如今想来,其实从一开始,他们就错了。 第78章 这幕后操盘的,从来不是崔裴,而是姚明权的亲女儿,姚朵。 “姚姑娘,我实在不明白,你下了这样大一盘棋,就是为了杀害自己的父亲?” 姚朵冷嗤了一声,平日里灵动的一双眼中满是冰冷的嫌恶与厌弃。 “父亲?” “我不爱听这两个字,身上流着他的血,是此生最让我恶心的事。” 她仰起头,看着破雾穿云的阳光,伸手去接从梅梢上打下来的一缕明华。 “自打幼时起,他便鲜少管我母女二人,将我们丢在冰冷的府衙。” “娘亲教我识字念书,教我知事理,明是非。” “娘亲说,他是个干净清廉的好官。” “说那正大光明的牌匾,是为民请命的愿书,是律己正身的明镜。” 她嗤笑,“母亲走得早,全然不知道,我那好父亲,是个如何人面兽心的畜生!” 她又笑,“姚明权以为什么都能瞒着我,他从不知道这些年来,崔裴就是我的眼睛。” “替他办了多少事,就替我看了多少东西。” “我从六年前开始屯兵,聘请江湖高手,以他的名义训练三千铁甲卫,他真以为我是用来保护他的?” 娘亲的母家是名将后裔,如今没落至此,没给她留下别的,只有一本兵书自小被她翻烂熟读。 娘亲亡故以后,偌大的府衙来来往往看着都是人,但她却孤零零的被世界抛弃。 是崔烟把她从冰冷的笼子里解救出来,她是除却娘亲以后,第二个给她温暖的人。 崔家兄妹多好的人呐,她记事起,所有的温暖和爱都是他们给的。 但姚明权呢?他先将崔大哥拖进阴暗的地下,又将崔烟碾死在最黑暗的深渊里。 娘亲说得不对,姚明权不是什么好官,清浊不辨,是非不论,只看得到钱。 这世道也不对,好人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兵书上说,若统帅叛变,为将者可一剑杀了,取而代之。” 从一开始与忘川酒馆做交易的,就是姚朵。 她本与苏灵玉志同道合相见恨晚,后来更是成了少有能说的上话的好友。 可李莲花到宣城的那一日起,一切都变了。 苏灵玉不再着眼改天换地,不再心怀公义为民请命,她仿佛是中了什么巫术,满心满眼只有一个李莲花。 若不是苏灵玉拦着,李莲花在到宣城的第二日,就该死在三千铁骑之下了。 姚朵背对那棵梅树看着李莲花,早已褪去了那一身轻灵活泼的少女模样,淡然得像一把冰冷的剑。 “灵玉姐姐死了。” “烟姐姐死了,崔大哥也死了。” 她把目光一横,好似在问李莲花。 ——你为什么还活着? “他昨晚答应我,说等我救他出来。” “他从来不骗我,这是唯一一次。” “却将我骗的这么彻底。” “你说,他都死了,我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李莲花动了动嘴唇,一时间只觉得心绪格外复杂。 姚朵又笑了一声,她说。 “李莲花,如今三千铁甲卫已经围了宣城,不如我一把火将这里烧了,与你一同下去见他们?” 李莲花干笑一声,“姚姑娘说笑了,这雪都没化呢,怕是烧不起来。” 这宣城什么风水,怎么净出些不要命的? 这才说了几句,云层便遮天蔽日的笼罩起来,天空又开始飘起雪花。 姚朵伸手接了一片雪,在手中捏碎。 “你说得有理,那便都杀了,埋骨于茫茫风雪,何尝不算一桩美事。” 李莲花看了她好一会儿,此人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模样,只得好言相劝。 “你可是崔主簿和苏姑娘以命相易,为这宣城换来的一片新天,岂能轻言生死?” 女人心海底针,他实在摸不透这个小姑娘的心思。 身后珠玉叮当,赵海取了那枚步摇回来,正在与那边守着的侍女说话。 李莲花心思一转,朝姚朵拱手,“姚姑娘,等我片刻。” 说罢,转身阔步过去,将那步摇从赵海手里接了,折返回来。 他将手中的步摇递到姚朵面前,与她头上的正好是一对。 指节修长白皙,衬得那珠玉流苏越发温润青翠。 “姚姑娘,崔主簿赴死,是为了让你活,堂堂正正的活。” “带着崔姑娘,正大光明的活下去吧。” 姚朵怔愣的接过那枚发钗,紧紧攥在手里。 “正大……光明。” 她轻声呢喃,像是受了什么触动。 “李莲花,怪不得灵玉姐姐喜欢你。” 她仰头看着李莲花那张清俊的脸,脸上恢复了笑意,“可惜我心有所属,不然定要把你扣下,做个压寨夫君。” 第62章 不好一改再改 李莲花面露三分尴尬,“姚姑娘抬爱了。” 她把那玉钗收进怀里,“给我了就是我的,可不能再要回去了。” 李莲花:“……” 这东西是证物,对外人来说的确不好办,但她如今在宣城只手遮天,分明唾手可得,这是故意为难他呢。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叹一声。 “姚姑娘好好收着就是,谁又敢来问你要?” 第79章 姚朵笑眯眯的看着她,脸颊边梨涡灿灿。 “谢谢李大哥!” 这模样活脱脱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仿佛刚才那个挥袖拂手便能搅动风云变色的女子,另有其人。 李莲花拱手,“姚姑娘放心,崔主簿以身赴死慷慨全义,今日之事,我只当从未探知。” 姚朵疑惑的眨眨眼,“什么事呀李大哥?” 李莲花心中感叹小姑娘出神入化的演技,面上只是颔首一笑,“李某今日还要赶路,不便多留,就此告辞。” 他转过身,姚朵温温柔柔的福了福身,一双眼眸瞧着他。 “李先生,江湖路远,你慢走。” 李莲花一时间听不出来,这是真的在给他送行,还是想送他上路。 他低咳一声,走到赵海身边。 赵海还在盯着他,“你怎么把证物给小姐了?” 李莲花啧了一声,满脸的责备之色。 “这案子都结了,证物也就没了作用。” “你家小姐如今孤家寡人一个,连好友的随身饰品都不能留着?你让让她不行吗?” 赵海一时语塞,“我……” 李莲花指他,“你什么你,你没看见她拿了东西心情好多了吗?” “东西在她那儿不在我这儿,你找她要去。” “榆木脑袋。” 见笛飞声盯着自己,又斜他一眼,“你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笛飞声:“……?” 李莲花刚受了一顿要死要活的威胁,还是带着全城人一块儿,如今烦闷,路过的狗都要挨两句。 笛飞声倒是不痛不痒,“本尊的刀可比他的剑快多了。” 风马牛不相及,李莲花又觉得好笑。 他突然想起来,先前这人跟轩辕琅划拳的时候。 轩辕琅赢下那杯酒,说黄泉汤是天下第一好酒。 当时这小子喝得半愣不愣,冷不丁接了一句,“什么天下第一,问过我的刀了吗?” 也对,笛飞声是个武痴,脑子里本该只有武道。 轩辕琅这会儿也出来了,提着剑面色冷沉,一言不发。 李莲花率先问他,“如何?” 轩辕琅叹一声。 “刑房没有第二人的痕迹,崔裴的确是服毒自尽。” “至于瞎子……他像是凭空消失的,牢门的锁没有半点损毁,我去的时候还锁着门。” 他看不出任何问题来。 赵海皱眉,“轩辕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轩辕琅不满瞪他,“什么都问我,你不会自己想吗?” “无头鬼一案已经水落石出,嫌犯跑了不去抓,等他自己回来吗?” “本官今日便要启程返京,宣城一案,我会如实禀明圣上。” “且等着吧,最多一个月,新任府尹便会走马上任。” 赵海连连点头,听到他要走,有些错愕。 “这么急吗?” 轩辕琅冷笑,“怎么,自己看不住的嫌犯自己抓回来,还想本官给你当打手?” “不敢不敢……” 赵海赶紧解释,“与大人共事这段时日,赵海受益匪浅,只是还没来得及感谢您。” 轩辕琅摆手,“不需要,好好干吧,你除了蠢点也没什么其他问题。” 说罢,潇洒一转头离去。 李莲花笛飞声对视一眼,抬脚跟上。 多新鲜,能听到轩辕琅骂别人蠢。 三人一路策马往回走,路上行人渐渐多起来,闹市打马实在不便,索性下马牵着绳子走。 依旧是抄近路,路过凛月司的时候,李莲花眸光微敛,将手里的缰绳交给轩辕琅。 “你们在这等我一会儿。” 轩辕琅接过缰绳,迷茫的问他,“干嘛去啊?” 李莲花头也没回,“去问个答案。” 他只是隐隐有些猜测,来找石斛姑娘确认一番。 迈步进去的时候,整个凛月司都比先前鲜活了不少,仿佛有什么大喜事一般,个个眉开眼笑的。 府衙办丧事,姚明权的丧事,她们自然大喜。 找到石斛的时候,她面上都是轻快的笑意,已然换下黄衫,穿上灵芝最喜欢的白衣。 看到李莲花,她的笑意僵在脸上,很快又回过神,盈盈迈步上前。 “李先生,您怎么来了。” 李莲花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石斛姑娘,方便聊几句吗。” 凛月司有一处偏僻些的山石,翠竹葱茏,此时已经覆盖了白雪。 两人相对而立,石斛面上坦然,攥紧衣袖的手却无时无刻不在诉说她的紧张。 “李先生,您……有什么事,请讲。” 李莲花格外的开门见山。 “两年前,崔烟姑娘之死,与你可有关联。” 石斛微微一愣,脸上的笑意无懈可击。 “李先生说的是谁,妾身听不懂。” 李莲花只是静静看着她,开口诈了一句。 “崔姑娘何其无辜,你为何要朝她下手?” 石斛皱眉,袖中攥紧的手缓慢松开。 她面露嘲讽,“无辜?这凛月司上上下下,哪个女子不无辜?” “崔裴看不起我们,却忘了,我们沦落至此,也得算他一份。” 她永远记得,灵芝姐姐死的那一晚,崔裴那个眼神,那扇关上的门。 第80章 她恨张十三,同样也恨崔裴。 “我何尝不知道崔烟无辜,但我没有别的办法。” 她走近两步,眼神坚毅而决绝看着李莲花。 “那一晚,姚明权的药是我下的,崔烟也是我药倒找人换到后院的。” “我知道她一定会死,尸身是我夜里背着一步一步爬上塔顶处理掉的。” 她的眼眶泛起了红,“李先生,我身处这样的炼狱多年,早摒弃了少女的纯善天真。” “哪怕一丝一毫的机会,我也会不遗余力,不择手段的去做。” “只是这些事都是我一人所为,不累及任何凛月司的姐妹。” “要杀要剐,冲我一个人来就是。” 李莲花看了她片刻,摇了摇头。 “我孤身一人来此,不是要抓你的,只是为了给你一句忠告。” “离开宣城吧,若此事让府衙的人知道,整座凛月司都不够给你陪葬的。” 石斛却更在意另一件事,她蹙紧眉头看着他,“李先生……” “你,为什么会知道,当年的事……与我有关?” 李莲花语气淡淡,“石斛姑娘,这天底下的事呢,只要做了,自然就会留下线索。” “所以才有那句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若非她自己显露出来的破绽,仿佛一早知道姚明权会死,他也不会想得这么深远。 石斛在姚明权身边多年,对他最为了解,是最适合布这个局的人。 “你好自为之,在下告辞。” 说罢,他转过身,踏步离开这座金玉牢笼。 石斛跟了两步,不解的叫住他。 “李先生,你为何明明得知了真相,还愿意放过我?” 李莲花顿住脚步回过头,“石斛姑娘,不是我放过你。” “我并非官府衙门的人,我只是个过客,本不欲参与进这些事里来。” “但我答应了一个人,要破无头鬼案,我要做的,也只有这个。” “至于其他的。” 他笑了一声,转身踏着风雪而去,一句话与呵出口的白气一同消散的风中。 石斛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皆是命数,总不好一改再改。” 第63章 散伙饭 出了凛月司,便见轩辕琅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往里看。 “哟,终于出来了?” 他目中显露揶揄之色,“找谁去了?” 李莲花淡淡瞟他一眼,“你猜我为什么不带你进去?” 说罢,牵过他手中的缰绳,往出城的方向走去。 轩辕琅听了这话,觉得有理,既然不带他进去,自然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他牵马跟上,“我就是好奇。” 李莲花头也没回,“你别好奇,什么都好奇只会害了你。” 三人一路回了客栈,李莲花去房中拿自己包袱的时候,碰到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 说是意料之外,只是单纯的一开门叫他吓着了。 他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哎哟我说你,人来就来了,怎么不吱声呢?” 桌边坐着一个青衣人,面覆青绫,听到动静,便起身端方朝他行礼。 “见过主上。” 李莲花斜他一眼,“你倒是好本事,府衙大牢说逃就逃。” 风明萧老实得很,“用的问心痋,能短暂控制一个人的行为,让他为自己所用,并且在苏醒之后并没有任何相关记忆。” 李莲花摆手,“我没问这个,你跑出来就跑出来,找我做什么?” 风明萧道,“自然是来跟着你,保护你。” 李莲花觉得有意思,“风明萧,风先生。” “你要不要好好看看,你这副样子,咱俩谁保护谁?” 风明萧愣了一下,竭力的想为自己辩驳,以他的控痋术和医术,完全可以弥补眼盲的缺陷。 但李莲花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你管好你自己就行,我不需要谁保护。” 别闹了好吗,一百多人打不过李莲花,现在还想跟他去四顾门招惹李相夷? 这不纯纯给他找麻烦吗? 风明萧低垂下头,“我明白我身有缺陷,惹了主上嫌弃也是理所当然的……” 李莲花赶紧叫停,“少给我来这套啊,不吃。” 这都是他玩剩下的,也就对笛飞声那种榆木脑袋有用。 “你这样,我现在呢,有事要办。” “你先安置好忘川酒馆其他人,等我办完了事,再回来找你们。” 话呢,是摆在这里了。 但怎么做,那可就太不好说了。 风明萧听了这话,蓦然抬头,整个人都精神了几分。 他半跪下去,抬手与额平齐。 “属下谨遵主上旨意。” 扣扣扣—— “李莲花,出来吃饭。” 门外响起敲门声,是轩辕琅的。 李莲花连忙抬手按住门,“你下去等我。” 这他哪里敢放人进来? 一个跪在地上拜他的,逃犯。 这要是叫轩辕琅瞧见了,指不定又要把他扭送进宫见皇帝。 好在轩辕琅没有要进门的意思,应了一句就下楼了。 李莲花松了一口气,提起自己的行囊,转身就要出门。 半跪在地的风明萧开口,“恭送主上。” 第81章 李莲花拉房门的手顿了一下,没好气的回过头,刚要开口,便被风明萧堵了回去。 他站起身朝着李莲花拱手行了个江湖礼,“李先生慢走。” 李莲花欲言又止了片刻,终究什么都没说,拉开门出去了。 下了楼,堂中两人已经在等着他了。 这个时间,早饭嫌晚,午饭嫌早,但一会儿要赶路,总是要吃的。 他落座后,轩辕琅给他倒了一杯茶。 “这顿想吃什么,我请。” 李莲花端起茶抿了一口,稀奇道,“这么大方啊?” 轩辕琅嗤笑,“你以为我跟你似的?” 李莲花摸过菜单,点了几道小菜。 倒不是他抠门,只是许久没摆摊赚钱,的确囊中羞涩。 轩辕琅撑着脸看了一眼,啧了一声,“吃散伙饭,你能不能敞开了点,替我省钱呢?” 李莲花划了两道菜,招了来福把东西递过去。 “吃饱了上路就是,咱不浪费粮食。” 轩辕琅摇摇头,嘴角有笑意,眼中却是离别愁绪。 从前,他总觉得李莲花吃饭速度慢,今日却觉得格外的快。 一顿饭结束,三人便牵着马退房离开客栈,一路绕过熙攘的人群走到城门口。 终究到了要分别的时候。 轩辕琅朝二人抱拳行礼,“江湖路远,珍重。” 他翻身上那匹战马,看着下方两人,目光落在李莲花身上。 依旧如初见那副形销骨立的模样,似乎半点长不出来肉。 不过短短数日,他对此人就有了如此大的改观,如今一别,也不知何时能再见。 “李莲花,好好活着。” “就算不来京城投奔我,也记得来看看我。” 公务繁忙,他其实很难脱得开身。 李莲花笑着抱拳拱手,“好,一定。” 轩辕琅又看向笛飞声,“我知你二人关系匪浅,他就交给你了。” 李莲花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他的马背上,“你怎么跟托孤似的?” 笛飞声抱着刀微微颔首,轩辕琅这才调转马头,纵马离去。 铁蹄踏碎风雪,意气风发的少年统领很快便消失在茫茫雪原中。 回京之路与四顾门的方向并不相同,而此处,便是岔口。 目送他离去,李莲花也翻身上了马,握着缰绳扫视广阔雪地,“走吧,该赶路了。” 说罢一夹马腹,策马远去。 笛飞声握着缰绳的手一抖,纵马跟上。 两匹快马如利箭疾驰,很快便消失在城外。 城墙上,姚朵身披一件白色披风,手中捂着一个汤婆子,静静目送他们远去。 边上的侍女问她,“小姐,要动手吗?” 姚朵掸开头上的帽兜,抖落风雪。 云开了,阳光洒落下来,照的遍地都是晃眼的光。 她转过身,头上一左一右两支步摇轻晃,清脆悦耳,如鸣佩环。 “雪停了,我们回去吧。” 平心而论,她是恨李莲花的,恨不得他死。 但李莲花是个好人,若杀了他,自己与那被私欲操纵的姚明权,又有何区别? …………………………………… 四顾门位居中原中部,一路南下,跑了半日,气候便越来越暖了。 天色暗下来,这条路上没什么城镇村庄,二人只能找了片林子落脚。 两人在树林中生了一堆火,将带出来的干粮在火上烤了烤,就着水吃饭。 笛飞声掰了一块饼放进嘴里,“我原以为,今日走出宣城,有一场恶战。” 他人手都准备好了,只等一声令下,保护他二人突出重围。 李莲花看他一眼,“城外有多少人?” 笛飞声抬手竖起三根手指。 李莲花挑眉,“三千人?” 笛飞声摇头,“三万。” 李莲花扶额,这妮子是真敢屯兵啊,三万重装铁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就奇了怪了,她到底靠什么养兵啊?” 笛飞声想了想,“宣城对外有不少生意,若是她的产业,想来也养得起。” 李莲花喝了一口水壶中的水,不再问询此事,而是抬起头看天上那一轮月。 笛飞声也跟着抬眼,“看什么呢?” 李莲花说,“就是觉得,自己对这个江湖,其实知之甚少。” 就好比这月亮,无论在何处看,它都是这样。 但月下的地方,却处处不同。 姚姑娘今年十八岁,也就是说,她十二岁就开始练兵行商,才有了如今的铁甲卫。 他十二岁的时候在干嘛呢? 在跟师兄比剑,意气用事,只知道争个输赢。 如此惊才绝艳的女子,却甘于隐没宣城,不在江湖庙堂展露半分。 这一趟回来,他见识了很多人,很多事。 李相夷曾经站在武道巅峰,江湖最高处。 但李相夷从未看清过,这江湖中各有千秋的景和人。 第64章 云彼丘订婚大典 笛飞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江湖很大,何须处处了解?做好自己想做的事就够了。” 李莲花觉得他说得有理,“你还会开解人,我挺意外的。” 笛飞声啃了一口手里干巴巴的饼,“我能跟着你一块儿啃干粮,我也挺意外的。” 第82章 李莲花冷笑,“嫌我苛待你了是吧?” 笛飞声没答话,又咬了一口饼。 此时无声胜有声。 李莲花无奈得很,“行,你等着。” 他有点怀念中了无心槐的阿飞了,味觉被封,从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 他们落脚的地方就有溪流,李莲花抖袖出剑,砍下几条尖利的细竹,瞄着水中肥美的鱼斜斜刺下去,一戳一个准。 干净利落的清理完,串好回来直接架在火上烤。 笛飞声被他这一套轻车熟路的操作折服,“你还会做饭?” 李莲花撒了几粒盐,浑然不在意。 “我还会烧菜,有机会烧给你吃。” 笛飞声挑眉,“烧菜?” 他看着火光映衬下的那双手,骨节分明,劲瘦有力。 “这分明是一双握剑的手。” 李莲花摇头,“我觉得菜刀更顺手。” 笛飞声不说话了,他很难想象一个江湖人提着菜刀烧火做饭的样子。 但如果这个人是李莲花,他又觉得,似乎合理极了。 他身上有一种让人宁静的气息,待在他身边,好像世上的一切都静下来了。 他不像个江湖人,更不像个寻常人。 他像是那种游离在江湖之外,烟火之外,却又身处江湖与烟火之中的人。 烤鱼的香味已经飘了出来,李莲花翻了几面以后,用枝子戳了一下。 确认熟了,这才递给笛飞声。 笛飞声接过来咬了一口,毫不犹豫的呸了出去。 “好难吃。” 他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李莲花皱眉接过来嗅了嗅,“不应该啊,这鱼我以前经常烤。” 方小宝和阿飞都吃过,也没嫌弃过难吃。 笛飞声摇头,“烤鱼难吃未必是鱼的问题。” 李莲花点头,“你的问题,你太挑食了。” 他此刻真心实意的需要无心槐。 笛飞声:“……” 他伸手取下另一条鱼咬了一口,发现并没有这么难以下咽。 “你刚才那条,放了多少盐?” 李莲花思忖半晌,“不记得了。” 他好像,放了两次……还是三次? 问题不大,总归他是吃不出什么味道来的。 他张口要咬,笛飞声把另一条横在他面前。 “吃这个吧,分一分。” 李莲花眉眼间都是笑意看着他,哎了一声。 一人半条鱼就着饼吃下去,好歹算是解决了晚饭。 林子里火星噼里啪来的响着,李莲花靠着一棵树,身上搭着厚实的披风,偏头在睡觉。 地上放着一只完整的烤鱼,还有一堆鱼骨。 笛飞声侧肘搭着膝盖,坐在火边照看火堆,闭目养神。 如此餐风饮露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第三日清晨,两人就到达了小青峰的山脚下。 李莲花看着绵延上云巅的山峰,端着杯子喝了一口茶。 他扶了扶脸上的面具,看向同样玄面遮脸的笛飞声。 “你说,我自己去,能领到那三千两的悬赏金吗?” 笛飞声斜他一眼,“等回了金鸳盟,我也给你出个三千两的悬赏令。” “你自己来换。” 李莲花咬了一口豆糕,摇头。 “那不行,你是另外的价钱。” 笛飞声看他,“我是什么价钱?” 李莲花伸出一根手指,“一万两。” 笛飞声挑眉,上下打量他,“你,一万两?” 李莲花坦然的由他看,目光往外转了一圈,却发现有不少江湖中人,都在往小青峰的方向赶。 他叫住卖茶的老翁,“老先生,这山上可是有什么大事,为何我见如此多的人,都在往山上赶啊?” 老翁慈眉善目,笑呵呵的回他,“今日是四顾门军师云彼丘订婚的大日子,这都是上山观礼的!” 李莲花一愣,面色微变。 “订婚?” 彼丘订婚,跟谁? 脑子里蓦然闪过一张脸,李莲花眉头一紧。 “老先生,可知是与何人定亲?” 那老翁摇头,“没听说过,只说是云先生从山下救回来的孤女,两人情投意合,特意向李门主求的恩典。” “多谢。” 李莲花当即大为头痛,撂下几个铜板,起身就走。 “李莲花! 笛飞声抬脚追他,两人一前一后,快步往山里去了。 订婚礼定在巳时,上山的时间有些赶,李莲花走得吃力,爬上一段就要扶着树歇一会儿。 他从前从未觉得,上小青峰的路这样漫长。 边上的笛飞声看不下去了,一把握着他的手臂,轻功一展便带他飞跃上了山门。 “你怎么谁的闲事都要管上一下?” 李莲花长长舒了一口气,回头看他。 “我觉得你也该在意一下。” 笛飞声一副事不关己之色,“与本尊何干?” “你们金鸳盟圣女要订婚,你说与你有没有关系。” 笛飞声皱眉,“角丽谯?” 李莲花看他,“江湖上可没有人知道角丽谯判出金鸳盟一事,若是她在这订婚典礼上闹出什么幺蛾子来,金鸳盟得背上好大一口锅。” “到时候,只怕又要搅得江湖腥风血雨难安宁。” 第83章 笛飞声抱着刀看李莲花,他眉头紧皱,满脸严肃,全然没了平日里的泰然自若。 他将目光转向四顾门宾客往来的大门处,如此,听起来当真是麻烦得很。 他最烦这样的麻烦事,也不在意这江湖乱不乱,但李莲花很在意。 “你打算如何?” 李莲花侧目瞥他一眼,“你的人,你不管?” 笛飞声皱眉,“不是我的人,但打着我金鸳盟的旗号,那是需要管管。” 他朝着背后打了个手势,召唤了金鸳盟的心腹,而后侧身走开。 李莲花目送他离去,将目光转向满堂华彩的四顾门,眼眸微微一眯。 角大美女,你这招釜底抽薪,怕是用不上了。 隔着生死再度相逢,自然该好好送你一份大礼才是。 李莲花几步走向四顾门前,被门口的门童拦下来。 “何人拜庄,可有名帖?” 李莲花反手解下脸上的面具,脸上挂一抹淡笑。 “在下,李莲花,来领取自己那份赏金。” 第65章 讨杯茶喝 那两个门童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错愕。 自己拿自己上门领赏的,还真是头回见。 怪是怪了些,但这人实实在在是门主要找的,当即不敢耽搁,领着他就往里走去。 四顾门内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四处挂满红绸,一派喜庆。 李相夷一身红衣,立在高台之上,含笑拱手谢礼。 即便在一众出类拔萃的江湖儿郎中,他也是最亮眼的那一个。 有人三两步靠近,凑到他身边耳语几句。 李相夷面色一凝,抬眸往下方看去,但见来往的人群中,站着一个青衣墨发的男子。 虽然铜面覆脸,但观身形气质,正是他苦寻良久的李莲花。 李相夷转过身,与一侧的乔婉娩说了几句话。 乔婉娩也是愣了一下,目光四下一转,看到了人群中的李莲花。 她微笑着朝李莲花颔首示意,李相夷便纵身一跃下了高台,阔步走来。 剑眉一挑,“李莲花,你怎么来了?” 李莲花笑了一声,“不是你悬赏三千两要找我,我自然是来领赏钱的。” 李相夷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等订婚宴结束,我叫人去给你取来。” 李莲花目光在场上转了一圈,只见云彼丘一人身着红袍,似是饮了酒,满面笑容春风得意。 “我来得赶巧,李门主不介意我留下来观礼吧?” 李相夷自然不会介意,他甚至让人给李莲花安排在了最前面的位置。 今日事务繁忙,得等忙完了再来细问,李莲花必须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免得一不留神又溜走了。 李莲花自然知道他是个什么想法,笑吟吟的坐在最前排,端着一口茶慢慢品。 眼看四方宾客入座,吉时已到,台上衣着喜庆的年轻姑娘笑吟吟的致辞。 “今日乃我四顾门军师云彼丘,与江染姑娘订婚的大喜之日。” “多谢诸位江湖侠士前来观礼,祝咱们江染姑娘与云彼丘先生佳偶天成,百年好合。” 场下掌声如雷动,那女子回眼看向另一边,“有请江染姑娘上台。” 万众瞩目的时刻,周遭都安静了下来,却迟迟不见女方上台。 “有请江染姑娘……” 那边主持的小姑娘又念了一遍名字,依旧不见人。 场下的气氛霎时僵了起来,一时间满庭宾客低声窃语,众说纷纭。 其中最紧张的,莫过于云彼丘。 他攥紧袖下的手,满目担忧的往那边看了又看。 李相夷面上波澜不惊,他转过眼,给了候在场外的刘如京一个眼神,示意他去看看。 “你先别急,姑娘家试衣总是要耗费些功夫,说不准耽搁了。” 云彼丘勉强的回过头朝他笑笑,“门主……” 就在那台上的小姑娘第三度叫出江染姑娘的名讳时,一身红色衣裙的江染姑娘终于珊珊而来。 她妆容明艳昳丽,唇红齿白,李莲花却看出几分苍白之色。 脚步虚浮无力,靠那几个侍女搀着,这才慢悠悠的走完这一段路程。 虽然容貌有些变化,但李莲花见她的第一眼开始,就很确定。 这就是角丽谯。 消失许久的笛飞声也回来了,落座在李莲花身边就倒了一杯茶,仰头灌下去。 “解决了?” 李莲花压低声音问他。 笛飞声点了点头,又摇头。 “本尊让人封了她的内力,她从金鸳盟盗出来的二十四颗雷火弹也在四顾门周围挖了出来。” “如今放她出来,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只是这二十四颗雷火弹,只找出来二十三颗,还有一颗下落不明。” 李莲花皱眉,二十四颗? 这女人是想把四顾门炸个底朝天呐。 “这李相夷干什么吃的,让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混入四顾门,还埋下这么多雷火弹!” 笛飞声看他一眼,“人是云彼丘带回来的,那时候他不在四顾门。” 李莲花冷笑,“就算兄弟带回来的女子,也该好好查查!” 四顾门是别人的四顾门,兄弟也是别人的兄弟,笛飞声不明白他哪来那么大的火气,但也没有多问,又将目光转向台上。 第84章 云彼丘见了江染,终于算是松了一口气,两人执手在台前说了些吉祥讨喜的话,江染的目光却时不时的总往笛飞声这边看。 一席话说得磕磕绊绊,倒也算喜庆如意,广大江湖侠客只当女儿家面薄害羞,在一众起哄声中,震天的掌声与叫好几乎要盖过山门外的钟声。 很快到了敬茶环节,江染笑吟吟端着一杯茶,一步步迈向李相夷。 茶香悠悠溢开丝丝缕缕薄雾,青瓷白盏,素手芊芊往李相夷面前一递。 江染姑娘脸上的笑意,也多了几分真挚。 “云大哥常说,他无亲无故,四顾门就是他的家。” “今日这杯茶,小女子理当敬李门主,多谢李门主为小女子和云大哥做个见证。” 李相夷探手就要去接,却被一道声音悠悠打断。 “哎呀呀,这各路江湖英豪都在为你二人见证幸福,总不好只敬他一人吧?” 说话间,一道人影飞身上了高台,负手而立,风姿卓绝。 只是脸上扣着一方面具,难辨真容。 他一上场,便有无数人开始疑惑此人身份。 “这人是谁,怎么偏偏挑着这等良辰吉时上台说话?” “就是,也不怕误了时辰。” “要我看啊,莫不是看准了时辰来捣乱的。” “下去吧,下去!” 李莲花拱手朝四周行了一周江湖礼,“诸位,在下李莲花,今日见四顾门大喜,特来此处沾沾喜气。” 他这话一出,周围的人便一度被带偏。 “李莲花?就是那个四顾门悬赏无果之人?” “逃过了江湖众人追捕,竟然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四顾门内,显然有些本事!” 李相夷将探出去的手收回,按在椅柄上,目光微微一转,落在李莲花身上。 “李莲花,有什么事等宴会结束,你我慢慢聊。” 今日是彼丘的大日子,他不希望有任何人来打扰。 彼丘从未带过女子回四顾门,他看得出来,彼丘是真心实意的喜欢这位姑娘。 李莲花没回他的话,而是提步走上前去。 其他人想来阻拦,都被李相夷抬手制止。 他站起身迎过去,与李莲花在台上相对而立。 一双剑眉紧蹙,冷冷压低声线,“李莲花,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莲花对上一身冷冽的少年人,只是嗤鼻轻笑。 “我能干嘛,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郎中,就是口渴了,来讨杯茶水喝。” 他顺手端起江染手里的那杯茶,“我看这个就不错。” 第66章 笑饮碧茶 江染只觉得面前有只手一晃而过,动作快得惊人。 那茶盏就这么消失在了面前,错愕的抬起眼眸看向李莲花。 这一举动,顷刻间便惹得四顾门在坐的其他人愤愤不平。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肖想敬给我家门主的茶!” 其中最坐不住的是石水,长鞭一甩便站起身来。 乔婉娩拉住她的手,目光转向李莲花,也是满眼的不解。 以她对李先生的认知,此人绝非如此没轻没重的性子,这其中,定然有什么隐情。 “这是来砸场子的吧,李门主,直接给他一脚踢下去!” “哪儿来的阿猫阿狗也敢大言不惭喝李门主的茶,赶紧滚下台来!” “李门主,你若不方便,我们这些看热闹的搭把手,将他轰出去就是!” 台下躁动不已,李相夷皱眉看着李莲花,此人如此反常,他第一反应就是,这茶莫非有什么问题。 “你若渴了,四顾门有的是茶水让你解渴……” 李莲花一压眉梢,“那不行,我就看上这一杯。” 他眉眼含笑看李相夷,转过身仰头便将一杯热茶灌下去。 李相夷错愕一抬手,分明距离得这么近,他却没来得及阻止。 场中所有人都是一愣,那江染眼中更是凝出一抹狠戾的杀意。 就在众人愤然拍桌而起的间隙,却听得一声脆响,李莲花手中的茶盏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再看过去,只见他鼻间血液顺流而下。 紧接着,眼眶耳廓,都开始蜿蜒渗血。 李莲花踉跄倒退两步,重重咳嗽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李莲花!” 混沌之间,身后有人扶住了他。 七窍流血,乃是身中剧毒之象! 红衣的少年难掩惊惶,连连抬手按下他几处大穴,运气相救。 另一道人影隔空踏来,满腔的怒意。 “李莲花,这就是你答应我的,好好活着?” 李莲花呼吸困难的挤出一句话来,气若游丝,“放心……死不了。” 李相夷声音有些低哑发颤,“你早知这茶有毒?李莲花,你为何替我喝下,你为何不与我说明……” 李莲花的血染得他红衣更明艳,只是断脉象,便知此毒凶险异常,李相夷一时心乱如麻,不住的往他体内过内力。 李莲花回眼看着李相夷,染得透红的唇角微微上扬,而后眼眸一闭,彻底失去意识。 我受过的苦,你不必再受一回,我遭过的罪,你也无需再遭一遍。 碧茶毒入体,本该半月后才发作。 但他体内十年的毒被新入体的碧茶引动,这才落得个血溅当场。 第85章 他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喝下碧茶,让角丽谯无路可退。 “角丽谯!” 笛飞声怒斥一句,现在李莲花这副鬼样子,他满身的怒意自然无法排遣,只能将怒火都灌注在罪魁祸首身上。 江染……不,角丽谯抬起头,又是惊惶又是雀跃。 “尊上,你竟能认得出我……” 下一刻,一柄刀横在她颈侧,刀锋划过脸颊,渗出一丝血迹。 “啊!!” 她伸手捂住脸,惊慌失措的大叫。 “尊上,我做得这么多都是为了你啊,你为何如此待我!” 云彼丘三两步过去护住她,“阿染,你没事吧!” 台下众人吃了如此大的一口瓜,一时间议论纷纷,整个四顾门吵得像一锅沸腾的粥。 场面一度混乱不堪,李相夷扬声怒喝,“都闭嘴!” 红衣少年通身气势慑人,声如千钧贯耳,顷刻间震得四下寂静无声。 “今日之事,实乃四顾门看查不严,让诸位见笑了。” “门中还有些内务要处理,不便久留,诸位自便。” 他蹲身下去,将李莲花移到背上,再度站起来,目光冷得像是一把利剑,扫过角丽谯。 而后又转向云彼丘,神情复杂,“彼丘,你该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说罢,一双冷冽的眼不夹杂丝毫情感,看向前方。 “石水,全都押下去,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探视。” 那边的石水连忙拱手应下,“是!” 李相夷这才背着李莲花,一步一步走远。 笛飞声抬脚想跟上,又顿住脚步,扬声开口,“你若想知道他的事,今夜来寻我,我等你到三更。” 李相夷脚步顿了一下,却并没有多言。 —————————————————————— 笛飞声说等他到三更,便是真的只到三更。 他坐在地牢里,仰头看了一眼天窗外的月。 时辰到了。 他锵然拔刀,一刀斩断了铁链。 黑暗的过道中响起脚步声,气劲沉稳内敛,彰显来人功夫不俗。 红衣少年的面上显露些许疲惫,迎面对上逃狱的笛飞声,丝毫没觉得诧异。 “别来无恙,笛盟主。” 笛飞声推门而出,问的第一句话是,“他怎么样了?” 李相夷挑起眉锋,“谁,角丽谯,还是李莲花?” 笛飞声几步走到他面前,眉头紧皱。 “李莲花。” 李相夷这才看他一眼,“这倒是奇怪,你不关心你金鸳盟的圣女,反倒关心一个无关紧要的旁人。” “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你不说,本尊自己去看。” 笛飞声不欲与他多言,抬脚就要走。 李相夷剑鞘一横拦住他的去路,笛飞声冷冷看他。 “李相夷,我此刻无心与你一战,让开。” 李相夷收回少师,颇为意外的打量他。 “稀奇,这世上竟然有事能在你心中比得过武学。” 笛飞声抬脚就走,李相夷扬声叫住他。 “我以扬州慢压制了他的毒,人现在是安全的。” 却见笛飞声脚下半点不减速,径直往外走去。 在今日订婚大典上,笛飞声探他经脉,就知道已经没有生命危险。 但总归要去见上一面,才能放心。 李相夷也不拦着,一路与他去了安置李莲花的厢房。 李莲花这一觉睡得很安稳,呼吸都比平日里绵长有力了不少。 笛飞声探手去摸他的脉,感受到他体内浑厚绵长的一股气劲,情况甚至比起上山之前都好了不少。 他问,“你先前说……用什么给他疗的伤。” 李相夷答,“扬州慢,怎么了?” 笛飞声愣神好半晌,才替李莲花盖好被子,转身出了门。 两人一左一右坐在桌前,笛飞声将那二十三颗雷火弹摆在桌上。 “角丽谯已叛逃金鸳盟,与我再无半分瓜葛,这是她盗走的雷火弹,今日我来的时候,埋在四顾门的各个角落。” “还有一颗下落不明,有可能会在任何地方。” 李相夷看着那沾着土的雷火弹,眉头止不住的收紧。 “多谢了笛盟主,今日若非有你,四顾门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 笛飞声看着他,摇了摇头。 “我是跟着他来的,等他醒了,你好好谢谢他吧。” 李相夷倒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皱着眉头看房中。 “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知道这么多,关于四顾门的事情。” 不论是上回连带书信寄过来的那个木盒,还是今日的这杯毒茶,李相夷都有一种感觉, 一种,李莲花仿佛早就洞察一切的感觉。 笛飞声隔着面具,目光久久凝视他。 说话的神态语气,连皱眉的模样,都如此相似。 李莲花,李相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此刻,所有难以疏解的结都化开了。 “他不是了解四顾门的事情,他是了解你的事情。” 第67章 看李相夷不顺眼 李相夷不解,“这话什么意思?” 笛飞声看一眼天色,答非所问。 第86章 “时辰不早了,你去歇着吧,明日还有不少烂摊子要收拾。” “我今晚就住这,你不必费心。” 李相夷见他不欲多言,便也没再多问,一切打算等李莲花醒来再说。 叫人严加看管后,便离开了此间别院。 笛飞声目送他一抹红衣离去,映着一轮月,一点点与李莲花的背影重叠。 难怪,难怪他无论如何,也查不出李莲花的来历。 难怪李相夷会问他要一个解释。 相夷太剑,婆娑步,还有扬州慢。 他早该想到的,李莲花也曾用内功救过他,只是那时候他并不能将这门功法与扬州慢联系起来。 当日那瞎子所说的,护住心脉的玄妙功法,想必就是扬州慢无疑了。 李莲花身上的内力,他探了又探,除了他自己的悲风白杨,也只有今日突然加深加厚的扬州慢。 可天下谁人不知,这扬州慢是李相夷的自创心法? 李莲花中毒十年,扬州慢护体十年。 十年,十年。 李相夷十七岁悟出扬州慢心法,如今李相夷才年过二十。 这天底下,竟有如此荒诞的事,难怪怎么问,他也只是顾左言他,绝口不提。 这样的事情,便是说出来,也只会被人当做疯子。 ………………………… 李莲花醒过来的时候,是第二个下午的黄昏。 他好像总在这种时候清醒,一整日的时间被睡过去。 一觉睡得是腰酸背疼的,李莲花翻身起来,抻了个懒腰。 内力又走了一周,他舒适的一展眉锋。 好,好好好。 一碗碧茶下肚,竟换来三成内力。 虽然总归会消耗殆尽,只保留一成周转,但此时此刻是极为舒适的。 他感觉自己现在好像个有钱人,穷惯了突然怀揣三千两银子,也不过如此了。 “醒了?” 笛飞声抱着刀坐在窗外,目光往里瞥一眼。 李莲花看到他,不由得端正坐姿,低咳一声。 “笛盟主,这么巧啊。” 笛飞声撑着窗沿翻身进来,稳稳落在他面前。 “不巧,我在等你。” 李莲花心虚的抵唇咳嗽两声,目光四处乱瞟,就是不看他。 “等我做什么?” 笛飞声冷言冷语,“自然是等着看你死没死透。” 李莲花颇为头疼,“这事吧,我可以解释。” 笛飞声抱着刀在他身边坐下,“你解释,本尊有的是时间慢慢听。” “这茶吧,我也是上了台才知道,它真的有毒的。” 毕竟隔得那么老远,再好的本事也看不出来。 他一说这话,笛飞声脸色更沉了。 “明知有问题还往嘴里灌,李莲花,你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吗?” “你若是想保护李相夷,大可往地上一摔,何至于此?” 李莲花摆手,“那可不成,此毒非比寻常,无色无嗅很难查得出来,真要摔了杯。” “李莲花怕是要人人喊打,我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而且不毒发当场,如何把角丽谯按死在这? 笛飞声还是觉得,有更好的解决方式。 “那你喊停宴会,让人来验毒也可以。” 李莲花无奈耸肩,“我人微言轻,哪有这样大的面子?” “你又不是没看到,不过说了几句话,那群江湖人就恨不得把我扔出小青峰。” 笛飞声冷哼,“你没这样的面子,本尊总是有的。” 李莲花嗤笑一声,“噢,你一个金鸳盟的盟主,叫停四顾门的订婚宴,让他们查你金鸳盟的圣女?” “且不说有多难服众,这事本身就足够给你招麻烦了。” 笛飞声皱眉,“本尊不怕麻烦。” 李莲花当即驳了一句,“我怕。” 笛飞声不说话了,只是眉头紧锁,眼中尽是李莲花看不懂的神色。 一时间气氛僵到冰点,李莲花又觉得人家在关心自己,如此强硬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 于是放轻语气找补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有分寸,普通的毒物根本伤不了我。” “这区区一杯茶,不在话下。” 半晌,笛飞声似是叹息开口,“你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他实在很难想象,身负傲骨目空一切的李相夷,究竟是如何一步一步,变成现在进退得当的李莲花的。 李莲花蓦然抬眼,心中惊涛涌动,面上伪作茫然,“啊?” 笛飞声只是看着他,一双眼幽深若寒潭,将他那张刚毅漠然的脸衬得有了几分人味。 “李莲花,你从哪里来。” 他问了这么一句话,没头没尾,李莲花却听懂了。 他怔愣在原地,沉默了很久。 久得笛飞声以为,他依旧会顾左言他避过去,李莲花再度才开口。 “老笛,答应我一件事。” 笛飞声没有问,只是点头。 “我会替你保密。” 笑话,他苦思冥想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弄明白,哪有这么便宜说出去? 李相夷啊李相夷,慢慢琢磨去吧! 李莲花笑了一声,这一刻,心境上前所未有的放松。 笛飞声看他一眼,“你笑什么,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第87章 李莲花回眼看过去,“你的问题应该不少,但有些事一时半会讲不清,等此间事了,你我抽个空闲摆上两杯,慢慢聊。” “那我等着。” 笛飞声得了这样的许诺,没有再问。 他的确有很多的问题。 李莲花从哪里来,回到过去要做什么,为什么会同时存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他约战自己的那一封信寄出来的缘由是什么,又是否改变了什么。 笛飞声与李相夷一战,到底谁胜谁负。 他有太多太多东西想问,以至于堆得多了,也就不急于一时了。 近朱者赤,他发觉跟李莲花待得久了,性子竟然平和不少。 李莲花四下环视一眼,“李相夷呢?” 笛飞声看他的目光颇有些怪异,脑子里转了一会儿,才把他自己找自己这个事情捋明白。 “在处理四顾门的烂摊子,该关的都关了。” “云彼丘在四顾门,角丽谯下了一百八十八牢。” “哦对了,他说等你醒了,记得去找他。” 李莲花冷嗤一声,“找他?多大面子,我还去找他。” 笛飞声看他这样,来了兴趣,“你好像看他不太顺眼。” 李莲花向来是个没什么架子的人,偏偏对着李相夷摆起谱来,有意思,当真有意思。 一提起这个李莲花就来气,“你看他干的这叫什么事,引狼入室,隔壁普渡寺差点连夜过来加班!” 笛飞声替李相夷辩解,“引狼入室的是云彼丘,不是李相夷。” 李莲花噎了一下,“能引进四顾门,他这个门主难辞其咎。” 面色一顿,又指着笛飞声,“还有你啊笛盟主,自己家的狼不拴好窜出来到处咬人。” “你以为你就没有责任吗?” 他说得不错,笛飞声反驳不了什么。 索性就由着他骂。 长这么大没让人指着鼻子骂过,说实在的感觉好像不赖。 第68章 三千两换三个问题 他不还嘴,李莲花毫无成就感。 “你怎么不吭气呢?” 笛飞声笑,“我觉得看你骂人很有意思。” 李莲花用那种怪异的目光上下打量他,“笛盟主,你莫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吧?” 笛飞声挑眉,“我只是觉得,看你这副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很有趣。” 什么特殊癖好,若是换个人,连张口的机会都没有。 李莲花懒得与他计较,“躺了一整日,骨头都生锈了,我得出去溜达溜达。” 外头霞光正好,李莲花推开门,深嗅一口冬日萧索的冷气。 好,提神醒脑。 四顾门人都知道他替门主饮下毒茶一事,见了他无一不是恭恭敬敬问声好。 李莲花倒是畅通无阻,把山庄转了个遍。 李相夷找到他的时候,李莲花正坐在一块假山后面,远远瞧着庭院中练剑的人。 从霞光暗淡到华灯初明,庭院中的女子像是不知疲倦,一遍又一遍的练着同一套剑招。 身姿飘逸,剑走轻灵。 “李莲花,你可让我好找。” 李相夷轻功了得,也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的。 李莲花头也没回,朝他招手。 “你过来。” 李相夷果真就迈步上前,与他一同看向庭中。 “阿娩这段时日皆是如此,一早一晚总要练上好久的剑。” 李相夷对此颇为不解,“有时候甚至到深夜,我实在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如此刻苦。” 李莲花回头,两人一站一坐,李相夷俯身低头,与他脑袋挨在一块的。 他忍了又忍,才按下照着此人脑门拍一巴掌的冲动。 “李相夷,乔女侠出身武林世家,本该生来优渥尊贵,众星捧月。” 李相夷回眼,两人对上眼眸的一刹那,李相夷生出了一种,在揽镜自顾的错觉。 愣了一会儿,他才回道,“阿娩有选择成为什么样的权利。” “开辟自己的剑道,或是在家族羽翼之下享受庇护,都是她可以选择的道路。” 李莲花深吸一口气,恨铁不成钢。 他只道笛飞声是个榆木脑袋,岂料当年的自己也不遑多让! “年轻人,别这么想当然。” “乔姑娘不同于你天赋异禀,她练剑是很累的。” 单说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然是勤修苦学的成果。 李相夷听得费解,“什么意思,你别打哑谜,把话说明白点。” 李莲花看向那抹独自舞剑的身影,只觉得心中无限酸楚。 如今再看一回,才明白当初的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你不觉得,她离你越来越远了吗。” 李相夷蹙眉,像是恍然间领悟了什么,又好像依旧没听明白。 “她这般刻苦,只是尽可能的想与你并肩。” 李莲花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高处不胜寒,你或许,该停下脚步,看一看身边的人。” 他拂袖离去,李相夷来不及细想,抬脚便跟。 “你等等,我有事情要问你。” 李莲花头也没回,“不用谢。” 李相夷一时间无言以对,本是要道谢的,现在叫他卡得不上不下。 他快步上前,一把拽住李莲花。 第88章 “我以为你既回四顾门寻我,应该是想明白了,要给我个什么样的解释。” 李莲花就是为了躲他才到处转的,哪里想到这小子这都能把他拎出来。 他挣了两下,非但没挣脱,李相夷反而握得更紧。 硬的不行,李莲花只得假意咳嗽两声,开始来软的。 “李门主,我是个病人。” 李相夷这才松开他的手,“你不是要赏金吗,我问什么你答什么,等我问完,三千两归你。” 李莲花揉了揉被攥得生疼的手腕,看他一眼。 不愧是李相夷,他软硬兼施的同时,对面也是同样的想法。 李莲花抬起三根手指,“三千两,三个问题,一个都不能多。” 李相夷沉思良久,“好。” 冬日冷风卷席,李莲花呵出一口气搓了搓手,他看着李相夷。 “这样吧,我给你一夜时间,想明白了具体要问什么,明日带着银子来寻我。” 李相夷没有反驳,一路将他送回了别院。 小狐狸想,先撬出三个问题,往后的再慢慢问。 至于老狐狸…… 送走李相夷后,门外的看守至少严了三倍。 笛飞声坐在摇晃的灯烛边,抬起头问他。 “你真要回答他三个问题?” 李莲花瞥他一眼,“你这人多少有点没礼貌了,偷听别人说话还问到正主脸上来了。” 笛飞声淡淡,“离得不远,风吹来的。” “所以,当真是他问什么,你答什么?” 李莲花笑了笑,“收拾收拾去笛家堡,今夜就动身。” 笛飞声:“……” 这人…… 他真的是李相夷吗? “外面围得很死,里三层外三层的。” 李莲花笑道,“这不是有你在呢吗?” 好嘛,连他一块儿算进去了? 笛飞声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但他还是笑了一声。 就觉得挺好笑的。 “自己把自己逼成这样,你也是史无前例了。” 而且这种逼迫,是双向的。 毕竟是同一个人,行为处事难免相似。 李莲花又看他,“不过我现在这个情况呢,肯定是不能动手的……” 他这一身功法,一招半式都不敢在四顾门内用。 笛飞声自然理解,他那张脸上挂着惯常的漠然与不可一世,淡淡瞥向窗外。 “你不必出剑,本尊今日自会安然无恙将你带出四顾门。” 李莲花看他一身煞气盖都盖不住,无奈摇头。 年轻人,杀气真重。 “我不是这个意思。” 笛飞声不明所以看过去,他说那话,不就是让自己带他突出重围吗? 李莲花朝他勾了勾手指,笛飞声便附耳过去。 低语几句,笛飞声眉头微挑,“你就如此断定?” 李莲花抬手比划了一下,“至少八成。” 笛飞声看他如此笃定,遂也点头,“那就按你说的办。” …………………………………… 当夜亥时,灯火渐熄。 寂静无声的夜里,一百八十八牢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爆炸,震得地面轰然一阵晃动。 牢中起火,烧得半边天明如白昼。 四顾门人大惊,纷纷赶往救火支援。 情况紧急,别院这头严加看守的自然也不例外,去了不少赶赴火场灭火。 李莲花拉开门溜达出去,门口仅有几个守着他的人要来拦,却被他提前开口堵了动作。 “诸位兄弟,火势迅猛,在下虽远来是客却无法冷眼旁观。” “你们快些带路,于情于理我该去看看。” 满眼的关心丝毫作不得假,那几人对视一眼,本也心急如焚,当下便同意了。 一路赶赴火场,火已经熄灭了。 这场爆炸携带的火势来得凶猛,去得迅速,可谓虚惊一场。 扑灭大火后,李相夷刚安排人彻查起火缘由,一扭头便见本该守在别院的人匆匆赶来。 不由得眉头一紧,“谁让你们来的,李莲花呢?” 那群人如梦初醒一回头,哪里还有李莲花的踪迹? 李莲花?李莲花此刻已经摸黑下了小青峰,身骑白马赶着星光悠哉而去。 身边是同样高头大马的笛飞声,一边驱马一边侧头看他。 “你怎么知道那最后一枚雷火弹,会在角丽谯手里?” 李莲花偏头仔细认路,“她总得给自己留点底牌不是。” 笛飞声又问,“你怎么确定,她一定会亮出这张底牌?” 李莲花辨别好方向,一抖缰绳,朝那边疾驰而去,“只要你的人消息传到位,你出事,她定然是坐不住的。” 笛飞声目送他远去,眉头微微上挑。 今日李莲花让他找人把消息传进一百八十八牢,说笛飞声身中剧毒,命悬一线。 断言这最后一枚雷火弹,一定会炸。 这雷火弹炸是炸了,但到现在,笛飞声也没捋清楚他命悬一线,和角丽谯炸了一百八十八牢有什么关联。 不过,他现在确定了一件事。 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无论是李相夷还是李莲花,他都不会伤四顾门一兵一卒。 第69章 你跟我什么关系 一阵喧嚣打破夜色寂静,山林中,两道人影跌跌撞撞扶持而过。 第89章 一队人马紧随其后,举着火把在山林中四处搜寻。 李相夷一抹红衣飞身而来,稳稳落在路口,后面提剑的肖紫衿也追了上来,停在他身后。 此处分叉,一左一右,概率各占一半。 李相夷道,“兵分两路,你带人往左。” “门主,若是……” 肖紫衿话音未落,便见李相夷身影一纵,消失在了面前。 无奈之下,只得带着一队人马往另一边追去。 青龙崖上。 两道人影从林子里踉跄奔逃出来,迎面便是深不见底的高崖,不由得同时顿住脚步。 正是从四顾门兵荒马乱逃出来的角丽谯与云彼丘。 “他们在那边!” 身后很快有人追上来,追随而来的火把将两人堵在山崖边上。 肖紫衿拨开人群,站在云彼丘对面,一身织锦缎玉的衣袍在火光映衬下格外华贵,与对面狼狈的二人对比鲜明。 “彼丘,别执迷不悟了,把这个妖女交出来,回门中好好反省认错……” 云彼丘把角丽谯往身后护了护,“紫衿,我与她已经订过亲,她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绝不能……” 肖紫衿剑锋一抬指向他,扬声打断,“什么未过门的妻子,她就是个骗子,她是魔教妖女!” 云彼丘顿了一下,回身去看角丽谯。 角丽谯依旧是那一身红衣,长发凌乱,脸上印着一道血痕,却依美得惊心动魄。 她凄然一笑,“云大哥,他说得不错,我并非什么落难的孤女,我是魔教妖女……” “不,金鸳盟如今将我除名,我连魔教妖女都不是了。” 云彼丘心疼不已,抬手握住她的肩头,眼神坚定,“我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的未婚妻子。” 他转过身,横鞘拔剑。 “紫衿,对不起,我实在没办法看见自己心爱的女子身陷囹圄。” 肖紫衿满目的难以置信。 “云彼丘,你要为了一个妖女背叛四顾门吗!” “她差点害死门主!” 云彼丘红着眼,半个字都听不进去,剑锋一转直挺挺朝着肖紫衿刺了过去。 肖紫衿提剑一挡,火气噌噌直冒,恨不得一剑杀了蛊惑人心的妖女,却被云彼丘拦下。 两道身影很快缠斗在一起,刀兵声四起。 另一边。 李相夷一路追到山腰处视野开阔之地,不见角丽谯云彼丘,反倒遥遥看见月色下两道纵马而去的身影。 即便隔得着如此遥远的距离,他也能一眼认出,那就是趁乱出逃的李莲花笛飞声二人。 好个李莲花,看着君子端方,实则老奸巨猾,嘴里没有半个字可信。 早知如此,就该将他绑了关起来。 李相夷还没在一个人身上吃过两次瘪,还都是在四顾门内。 好,好得很! 他从腰间摸出一枚烟火弹,凌空一拉。 咻—— 信号在夜空中砰的一声炸开,山下的李莲花似有所感,勒马回头看了一眼。 “是不是要换路线了。” 笛飞声问。 李莲花笑了笑,“不用,他还能追出来不成?” 对李相夷来说,四顾门才是最重要的,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他绝不会离开。 笛飞声挑眉,“你就这么确定?” 他思索着转过头,“打个赌吧,我要是赢了,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李莲花瞥他一眼,“行啊,我正好想向你要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不急,等我赢了再说。” 李莲花一策马鞭,白马青衣在夜色中奔腾而去。 笛飞声扯了扯嘴角,纵马跟上。 李莲花,人有时候最不了解的,其实就是自己。 ………………………………………………………… 李相夷赶到青龙崖的时候,肖紫衿与云彼丘打得不可开交,两人都负了些伤。 他不愿多看这兄弟相残的一幕,婆娑步起,红衣闪过虚影。 一道冷意陡然袭来,森冷的剑刃已经架在角丽谯颈侧。 两方争斗骤停,角丽谯要拔刀的手僵在背后,回眸看向过去。 “不愧是李相夷,好快的剑。” 她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眼前的红衣人,弯起唇角,眼波流转。 李相夷坚毅冷冽的目光扫过她,没有多作半分停留,转向云彼丘。 “收手吧彼丘,随我回四顾门。” 云彼丘面色复杂,张了张嘴,“门主,我……” 没等他说下去,肖紫衿突然一阵踉跄,张嘴便咳出一口血来。 “你在剑上……喂毒!” 他满目不可置信,看着同样错愕的云彼丘。 李相夷心中一紧,电光石火间,角丽谯抓住他分神的漏洞,匕首划出寒光直袭他脖颈而来。 李相夷后撤半步避开一刀,角丽谯一击不成,冷笑一声举着寒光凛冽的匕首再度挥下来。 李相夷立剑一挡,铮的一声,强横的剑气弹开,将她震飞了出去。 后方便是青龙崖,伴随刺耳的惊叫声,角丽谯就这么坠下了悬崖。 “阿染——” 云彼丘瞳孔骤然一缩,想也没想,一抬脚便跟着她同跳了下去。 “彼丘!” 饶是李相夷再快的身法,也没能赶得上拽住他。 第90章 “咳——” 肖紫衿咳出一口血,身形不稳的晃了晃,手里的剑再也握不住,当的一声落在地上。 李相夷一把扶住他,“紫衿,你怎么样了。” 肖紫衿一张脸已经惨白,也不知中的是什么毒,痛苦得面色扭曲。 李相夷抬手点下他几处大穴,勉强以内力稳住毒发。 “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眸色冷沉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青龙崖,架着肖紫衿转身离去。 ………………………………………… 四顾门一夜兵荒马乱,李莲花也没好到哪里去。 托李相夷那一信号弹的福,一路上避过一波又一波的追捕,格外不太平。 第二日天亮,才找了间驿站落脚。 补了草料后,李莲花与笛飞声在驿站叫了两碗面,对坐下来。 人困马乏的,李莲花止不住打了个哈欠。 “客官,面来了!” 小二端上来两碗面放上桌,笛飞声推过去一碗。 “这周围都是四顾门的人,过了临江就好。” 李莲花抽出筷子,目光四下扫了一眼,挑着面拌了拌。 “笛家堡在临江以南,你现在却要过江。” “你准备去哪里?” 笛飞声低头吃面,并没有答他的话,而是问起另一桩事。 “你跟我,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70章 回金鸳盟,找忘川花 李莲花嗦了一口面,等他的下文。 笛飞声皱眉,“不仅知道我的来处,连我打算做什么,都了如指掌。” 李莲花捧着碗喝了一口阳春面的汤,冬日里来上这么一口,只觉得格外的暖。 “你这个人呢,就跟你的刀一样简单。” “我们以后会是朋友,所以了解得多点,也不奇怪。” 笛飞声笑了一声,“现在也是。” 李莲花听了这话,也笑了笑。 “你还没说,你要去哪里。” 笛飞声道,“回金鸳盟,找忘川花。” 李莲花顿了一下,没有再开口。 一碗面吃过,驿站外已经围满了人,个个蓄势待发,一脚踢开驿站大门。 驿站里的其他客人吓得到处逃窜,躲的躲角落,钻的钻桌底。 笛飞声抬手提刀,起身迎着那群人走去。 李莲花跟在后面,不忘嘱咐,“下手轻点,别打死了。” 笛飞声的刀未曾出鞘,轻描淡写的避开那些人攻上来的招式,手中出掌如电还招,仅一手也游刃有余。 抬腿踢出去一个,撞飞一群堵在门口的。 “本尊有分寸。” 他在前面打,很快摆平了一路,李莲花抬脚跟上,几度差点踢到地上横七竖八的人,便缩手缩脚的避过。 出了驿站,两人分别牵了马。 李莲花翻身上马,却调转马头,往南驱马而去。 “李莲花!” 笛飞声追上他,把马横在路中间,勒紧缰绳皱眉。 李莲花看着他,神色认真,“我一早就知道,你是带我去救人的。” “我们早一日到,笛家堡的人就少受一日罪。” 笛飞声攥着缰绳的手紧了又紧,“你也需要忘川花救。” 李莲花笑了出来,“你是探过我脉象的,我现在的情况比之前好得多,也远远不止风明萧所说的二十日。” “放心吧,李相夷的扬州慢,靠谱得很。” 笛飞声闻言,终究是松了攥紧的缰绳,转身打马在前。 “等治好你的毒,本尊便去找他打一场。” “我倒要看看,是你的扬州慢靠谱,还是本尊的悲风白杨更胜一筹。” ……………………………………………… 四顾门内,议事厅。 沿途的探子一个接一个来报,无一不是李莲花突围的消息。 有笛飞声在,李相夷丝毫不觉得奇怪。 他比较奇怪的是,这李莲花与笛飞声,究竟是个什么关系,竟能请得到这样一尊大佛为他所用。 “相夷,有你的信。” 乔婉娩迈步进门,递来一封信件。 李相夷抬手接过,开口问她,“紫衿的伤势如何?” 乔婉娩微微摇头,“好在你以扬州慢稳住毒性,已无大碍了。” 她目中忧思,轻叹一息,“只是彼丘……” 李相夷眉头一紧,眼底都是冷意。 “背叛四顾门,毒害门中兄弟。” “理当下令通缉。” 乔婉娩抿唇片刻,摇了摇头,“相夷。” “他是受了蛊惑迷失本心,才会如此。我知道你担心他,通缉他也是想快些将人寻回来。” “只是如今他本就生死未知,通缉令非但将他逼不出来,反而会逼得角丽谯狗急跳墙。” 李相夷眼眸微微一缩,“那也是他自找的。” 乔婉娩神色无奈看他一眼,“别说气话,这令下不得。”倘若云彼丘当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最接受不了的便是他自己。 云彼丘只能由李相夷亲自处置,断不能死在外头。 李相夷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点头。 “好,那如你所言,安排人出去找就是。” “阿娩,你以往从不热衷门中之事,为何最近,开始来了兴趣?” 第91章 乔婉娩移开眼,“我是关心彼丘。” 李相夷摇头,“早在彼丘出事前,你便已经开始关注门内之事了。” 乔婉娩索性不再避讳,回过眼眉锋下压,明眸直直看着李相夷。 “我不想再看你的背影了,相夷。” “我要跟你站在一起,并肩看同样的风景。” 李相夷对上她那双眼,回想起李莲花说的那些话。 李莲花的语速不快,他听的时候心不在焉,但如今细细回想,一字一句都格外的清晰。 “阿娩……” 他好像,的确离她越来越远了。 他将所有的重心都倾覆在四顾门,忙着维系江湖公义,忙着剑斩宵小。 却忽略了身边的人,忽略了一直陪着他的人。 “对不起,我……” 乔婉娩摇头,“相夷,你不必跟我道歉。” “一个人太过耀眼,太过优秀,绝不是他的错。” “我如今看得不同,所求自然也不同。” 李相夷问,“你如今所求为何?” 乔婉娩眉头微扬,看向门外,“江湖安定,天下太平。” 这一刻,她整个人都绽放出一种光,不似以往幽幽淡淡的,格外耀眼灼目。 李相夷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展露出笑意来。 “好,我们一起。” 乔婉娩含笑看他,目光落在他手上的信封。 “谁寄来的,你不打开看看?” 李相夷这才想起来这事,坐回桌边,展开信封看了起来。 越看,眉头便收得越紧。 细细读过两遍,目光紧紧锁在三个字上。 信是从云隐山寄来的,先前他送师兄回云隐山,与师父提起过李莲花。 自然,也提起过师父的逍遥独步剑。 如今随信而来的,不仅有单孤刀离山的消息,还有一件事。 师父说,逍遥独步剑,曾传过他故去的兄长,李相显。 兄长,哥哥。 李相显。 幼时模糊的记忆中,的确有一个哥哥。 他一直以为,那是师兄。 如今看了信才知道,在遇到师兄之前,还有一个护了他一路的哥哥。 “怎么了?” 乔婉娩见他如此神色,不由得担忧开口。 李相夷骤然回神,抬眼看向她。 “阿娩,我得出去一趟。” 乔婉娩问他,“去哪里?” 李相夷看向大厅外,“去江湖上,找一个人。” 乔婉娩蹙眉,“你要离开四顾门?” 李相夷点了点头,“我尽快找到他,带回来。” “那门内诸多事宜……” “门内诸多事宜,恐怕要劳你费心了。” 李相夷站起身来,提步走向她。 他取下腰间的门主令,握着她的手放在她掌中。 “我不在的这段日子,由你代掌门主令,门内事宜交由你全权代理。” 乔婉娩错愕的对上那双眼,那双眼眸中,是坚定的信任。 好半晌,她才点了点头。 他相信她做得到,那她,自然能做得到。 她细细长长的手指上遍布练剑的薄茧,握着一块门主令显得格外的沉重。 第71章 那虫子睡着了 甩掉追兵以后,李莲花二人在江边歇脚,马儿拴在树边,火上驾着烤鱼。 冬日的江风吹拂过,李莲花抄紧袖子,两手搭在火堆边取暖。 笛飞声丢过去一壶酒,“现在可以说说,你到底从哪里来的了吗。” 李莲花接了酒壶,缓缓开口。 “十年后。” 李莲花中毒十年,而他是从十年后来的…… 如此,他终于明白,李莲花为什么会喝下那盏茶了。 如果那杯茶就是改变一切的关键,那换做是自己,也会毫不犹豫的喝下去。 笛飞声抱着刀,目光在他身上流转。 “十年时间,你看着没怎么老。” 李莲花笑笑,“托了扬州慢的福。” 笛飞声挑眉,悲风白杨的确没有驻颜的能耐,这一点上,他输了。 “对了,你是怎么回来的?” 李莲花捏着木柴翻了翻火,面上跟他是同样的不解,“我也想知道。” 笛飞声笑道,“我还以为你的功夫已经练到跨越时间了。” 李莲花白他一眼,“我是在习武,不是在修仙。” 笛飞声没有纠结这个,又问道,“那你与我说说,这十年都发生了些什么。” 李莲花长长叹了一口气,捋着思绪开始与他说起这十年。 笛飞声是个耐得住性子的,听李莲花有一搭没一搭的讲,他听得却认真。 从扬沙谷单孤刀之死,讲到四顾门与金鸳盟一战,两方死伤无数,再到东海一战。 笛飞声听说自己赢了,面色十分难看。 “那时候,你已经中毒了吧。” 李莲花看他一眼,“听不听了你还。” 笛飞声冷哼了一声,“如此胜之不武,实在憋屈。” “你我务必再堂堂正正打一场。” 这话语熟悉得叫人头疼,李莲花赶紧叫停,“什么你我,你跟李相夷,不是我。” 笛飞声抱着刀颔首,“你继续说。” 李莲花便接着说,他说他坠海后被人救起,回到了四顾门,正巧碰到四顾门解散。 第92章 身中剧毒时日无多,便索性隐姓埋名,开始寻找师兄单孤刀的尸骨。 他说四顾门解散的时候,神色都没有半分变动,云淡风轻得很。 但笛飞声很清楚,四顾门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分量。 “再后来呢?” “再后来,我隐姓埋名十年,遇见你已经是十年后了。” 李莲花翻着烤鱼,说起他们十年后重逢,说起笛飞声被角丽谯下毒。 说起他们并肩走过的路,说起单孤刀的阴谋,角丽谯的痴情。 该讲的讲完了,笛飞声的脸也臭了。 “真是个疯女人。” 李莲花想起来,他说苏灵玉的时候,也是这副样子。 鱼烤好了,李莲花分过去一条,笛飞声伸手接了,又问他。 “那你呢,这十年,你是怎么过的。” 身处云端的剑神一朝坠海,失去了曾经的一切,身份,地位,功力,甚至是容颜。 笛飞声很想知道,从李相夷到李莲花,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李莲花咬了一口鱼,嚼不出什么滋味。 “你问这个做什么,打算以后归隐江湖,找我取经吗?” 笛飞声挑眉,“归隐江湖,听起来不错。” “等我夺下武道第一,可以试试。” 李莲花好笑的暼他一眼,拨开酒壶塞子,仰头灌了一口。 酒是驿站里的烧刀子,没什么其它特点,就是格外的辣,一口下去人就暖起来了。 “武道第一可没那么好归隐。” 慕名而来的挑战者源源不断,最多的时候他一天打走过二十八个。 笛飞声不在意的摆摆手,“再说,我先听。” 李莲花便思索着,挑了些往事讲来,思绪也跟着转回十年前。 无处可去独自飘荡许久后,最终走回了无了方丈捡到他的那个渔村。 金鸳盟那艘船被冲上岸,拾掇拾掇,正好能住人。 但渔村夜里风大,特别是遇到海上暴雨的时候,吹得七零八落,险些要被刮走。 后来他去当了门主令,给那艘船装了个底座,雇几匹马就能驾着到处走了。 再后来,他学着怎么种菜,怎么生火,怎么做饭。 一点一点的,将日子过得好起来。 天边晚霞沉了下来,笛飞声看着火堆边的李莲花,突然有那么一瞬间,他就明白了。 他曾疑惑,李相夷那一身傲骨去了哪里。 如今看来,那一把子傲骨,随着门主令一块当出去了,当了五十两。 “倒也有趣,你说,四顾门废墟上建立起来的百川院,找了李相夷这么多年。” “为何没有人查出你当掉的那块门主令呢。” 李莲花喝了一口酒,闻言笑笑。 “一个临海的破落小渔村,当铺的东西不往外流通也不奇怪。” “你以为那块门主令有多重?丢在海里,连水星子都溅不起来。” 笛飞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等回了金鸳盟,本尊让人再给你打一块。” “镶金戴玉的,拿出去能当五百两那种。” 这样安慰人的法子也着实新奇,但对李莲花还真有用。 “倒也不必如此费事,直接折现吧。” 笛飞声叹息,“看来你这十年的确过得惨淡,满脑子惦记的都是钱。” 李莲花白了他一眼,“自然不比你笛盟主有旧部供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其实也没那么缺钱,银子这东西嘛,够用就行。 在方小宝和笛飞声到之前,的确是够用的。 但这俩人来了之后,日子是越过越拮据。 分明此二人都大有来头,他偏偏遇上两人最落魄的时候。 等两个人都各归其位,坐拥泼天富贵了,他也没有时间了。 “五百两,够我诊一百个病患了。” 笛飞声实在嫌弃他这副财迷样,“行,本尊记下了。” 李莲花顺着临江往前看了片刻,问他,“我们这样赶路,大约多久能到笛家堡?” 提起笛家堡,笛飞声的面色便恢复了惯常的漠然,不见半点方才的松快写意。 “两日。” 李莲花却是蹙紧眉头,叹了一口气。 “老笛啊,有件事我得跟你说一下。” 他从袖中取出一块雪白的茧,比起前几日要厚上不少,轻薄却格外的坚硬。 “那个解你痋术的虫子,它好像睡着了。” “说不好什么时候才会醒。” 笛飞声垂眸看了两眼,“不妨事,就算不能解痋术,只要杀了控痋之人,结果也是一样的。” “啊……” 李莲花目露思索,“那行,先过去看看再说。” 他有一种预感,此事,只怕没有这么简单。 第72章 白狼少女 笛家堡这个地方,他有所耳闻。 一个杀手组织,专门训练杀手。 主营买凶杀人,也做死士买卖。 只是先前他并不清楚,此处训练杀手是靠着痋虫控制人的。 ———————————————————— 经过两日的长途跋涉,李莲花与笛飞声终于到达了云州。 笛家堡位于云州边缘,地处西南,周围都是崎岖不平的高原荒山,马跑起来格外的颠簸。 第93章 进城的时候,两人都是牵着马在走。 云州是江湖地界,没有朝廷管辖,倒是没什么硬性规定,只是城中熙熙攘攘格外热闹,不好纵马。 这一带已经与邻国交界,都是游牧民族,穿着打扮上与中原也有些出入。 两个道俊朗修长的身影在满街粗犷膘壮的云州人里格外显眼,性情豪迈的云女见了他二人觉得欢喜,频频热情搭话。 笛飞声向来不知道礼貌二字怎么写,连眼神都懒得多给出去一个,只有李莲花不尴不尬的笑着回上两句。 颠簸了两天,人困马乏的,两人本打算先找个客栈好好歇歇。 但两人牵着的马突然都停下了脚,不再前行,转身就拽着他二人往一边避让。 很快,拥挤的人潮便开辟出一条宽阔的道来。 清凌凌一声铃响,一个紫衣姑娘骑着白狼从闹市中走过,四周浩浩荡荡都是半人高的猎犬。 个个凶神恶煞,獠牙毕露,足有上百只的数量。 李莲花留意到,包括那只白狼在内,它们脖子上都挂着一块银白竖牌。 发出声响的是她手腕脚踝上挂着的银铃,清脆悦耳,毫无规律却自成特殊的曲调。 那姑娘眉眼开阔大气,自带几分明媚张扬。 如此招摇过市,却没引起城中百姓半分不满。 反倒热情朝她打招呼,“季蝉姑娘,出门打猎啊!” “季蝉姑娘,今日要去哪座山啊?带我一块儿呗!” “季蝉姑娘,奴家给你写的情书看了吗?” 被挤到边上的李莲花抬手蹭了蹭鼻尖,小声道,“这姑娘看起来颇具人望啊。” 早听闻云州民风开明豪放,只是这大街上一个姑娘给另一个姑娘送情书的事,他还是头一回遇到。 笛飞声还没回话,边上一个姑娘就接话了。 “那是,季姑娘可是追云山庄一等一的驯犬师,她驯的猎犬可听话可懂事,帮我们打猎省下不知道多少功夫呢!” 追云山庄? 李莲花倒是有所耳闻,早年间也见过这个庄主。 但他记得,这地方不是养马的吗? 一直以来,靠着往武林中各门各派输送马匹维持生计,他怎么没听说还养狗驯狼啊? “你有兴趣?” 笛飞声斜他一眼,“本尊给你……” 李莲花眼疾手快一抬手堵住他的嘴,“不必。” 以这姑娘的人望,此话出口,被追几条街都不奇怪。 银铃声逐渐远去,人潮也很快散去。 李莲花和笛飞声找到了合适的客栈,拴马下榻。 叫了几个菜,极具当地特色,切得极厚实的牛羊肉。 笛飞声给李莲花抽了一双筷子,问他,“什么时候杀进笛家堡。” 分明是杀气腾腾的一句话,但观他神情平淡,更像在唠家常问他今晚吃什么。 李莲花很累,便答道,“先睡一觉,睡醒再说。” 一顿饭吃过,洗去两日风尘,李莲花却并没有直接歇下。 他坐在桌前,取出那块雪白的茧放在桌上。 细细观察了一会儿,又举起来在耳边晃了晃。 没什么声响,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李莲花开始回想,自己有没有不小心把血沾到母痋身上。 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他把茧放下,又从袖中取出那柄软剑。 剑放下的时候,茧震了一下,但也仅限于此,再无其他反应。 其实李莲花先前就发现了,这把剑跟母痋之间,有一些特殊的感应。 但具体是什么感应,他也说不上来。 笛飞声推门进来的时候,就见他对握着那把剑在发呆。 “若是手痒想过两招,我可以陪你。” 李莲花抬起头,“你怎么来了?” 笛飞声走过去,放下一个罐子。 “去笛家堡要穿过一片毒瘴林,林中多蛇虫毒物,此物熏在香里可避免毒物靠近。” 李莲花噢了一声,他倒是不怕被咬,一口下来死的是谁可不好说。 但人家都特意买了送过来了,总不好泼人冷水吧。 笛飞声看着他那把剑,寒芒内敛,薄刃如翼,的确是好剑。 细看之下,发现临近剑柄处刻着一朵莲。 “那瞎子说得不错,你叫李莲花,剑上有莲花。” “这剑本该是你的。” 李莲花斜了他一眼,没有搭腔。 笛飞声又问,“你这把剑有名字吗?” 李莲花笑了一声,“剑就是剑,要什么名字。” 笛飞声也笑了,“我的刀没有名字,你的剑也没有名字,你我是命定的对手。” “等找到忘川花为你解了毒,我一定要与你再打上一场,分出胜负。” 李莲花的笑意消失在脸上,“你命定的对手是李相夷,你追寻武道巅峰,该去找天下第一。” 笛飞声倒是捋得清楚,“他是他你是你,如今你二人各有不同,我与你一战跟他并不冲突。” 李莲花又开始头疼了,他发誓从今天起,绝不在笛飞声面前碰剑。 “你还是回去睡你的觉吧,不送。” 笛盟主不是头一回被李莲花下逐客令,最开始还觉得恼怒,如今只觉得有趣。 把这样一个能言善辩的人噎得说不出话,甚至将他扫地出门,实在有成就感。 第94章 送走笛飞声,李莲花看了一眼那个瓷瓶,还是将它倒入了香炉中,熏了一夜。 …………………………………… 第二日天光大亮,笛家堡外的林中。 两道脸覆铜面的人影策马疾驰而过,惊起一阵飞鸟。 笛家堡的守卫远远听闻马蹄疾来,防备的提起手中武器。 岂料人未至,刀锋先行,嗤的一声斩断两人的脖子。 笛飞声纵马而来,抬手提刀。 铜色面具下一双眼肆虐杀意,一路铁蹄踏破重重关卡,单刀直入。 第73章 不做英雄 一柄刀挑翻遍地守卫,不过转眼,已经遍地尸骸,血流成河。 笛飞声一脚踢开演武场的大门,掠动一阵飓风。 鬓边长发翻飞,一双眼中都是透骨的冷意,持刀迈步进去,像踏着尸山血海出来索命的修罗。 目光越过演武场,主位上坐着一个年过半百的男子,噙着一丝阴冷的笑,看着从容不迫。 手中握着一个银铃,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里头打得昏天暗地,伴随刀兵声哀嚎四起,李莲花在外头拴马。 笛飞声的马见惯了厮杀处变不惊,但他半路捡来的小白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要是一会儿吓跑了,这可是财政危机,重大损失。 里面的喊杀声很快停了,李莲花拴好马儿,拍了拍手上的灰,迈过一地尸身往里走去。 演武场上大都是看得呆了的少年,或是愣在原地,或是躲在角落。 笛家堡的护卫倒了一地,笛飞声连发丝也未曾凌乱分毫。 笛飞声一掌将那笛家堡堡主击飞出去,掌风穿透筋脉,废了他一身功力。 他看着那瘫在椅子上的中年男子,目光冷沉,“杀你,未免太便宜了你。” “我废你全身筋脉,自此世上又多一废人。” “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笛家堡训的死士受制于痋虫,如今他只要毁了控痋的银铃,那些死士自然反噬。 彼时此人面临的,又岂止他一人的报复? 李莲花迈步上前,蹲身下去捡起地上那只银铃。 他抬手晃了一下,铃声一振,周围的少年们霎时痛苦的抱住脑袋,哀鸣出声。 李莲花左右看了一眼,“不好意思啊。” 他凑近耳边,轻轻晃了一下,细听片刻。 “笛堡主,这笛家堡开创至今,不过短短二十载,便向武林庙堂输送了这么多的死士。” “我倒是想问问你,这痋术你们是从何处习得,又如何控制的。” 笛堡主气若悬丝,看了李莲花一眼,冷笑一声。 “便是你,解了他的痋虫,害我笛家堡遭此一劫?” 笛飞声一脚踩在他肩上,内劲一震。 那堡主坐着的椅子轰然倾塌碎裂一地,人摔在地上,狼狈不堪。 笛飞声脚上丝毫未松劲,沉声冷厉。 “他问什么,你答什么。” 那人突然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突然笑了出来。 “原来你想做英雄,想救这些死士,解他们的痋虫?” 笛飞声眼眸一眯,刀锋骤然一转,一刀划过他手臂。 “本尊最不爱听的就是废话,再多说一句,便落一刀。” “我倒要看看,你曾用在他人身上的酷刑,自己又经得住多少。” 堡主痛得面色惨白,“我二弟,痋虫是他给我的,控痋的银铃也是他给我的……” 李莲花撑身站起来,回眼看向场下茫然无措的少年人们。 他握紧手中的银铃,咔的一声捏碎。 里面只有一颗淡绿色的玉石,金线穿孔悬在中间,碰撞便闻其声,以声响控制痋虫。 笛飞声皱眉,“你二弟是谁,人在何处?” 他在笛家堡受训多年,从来不知还有这样一个人。 “他在外面执行任务,极少回来,每隔三个月才会回来一次……” “下一次正好是三日后,三日后,你们就能看到他了。” 堡主挨了一刀,笛飞声如今问什么,他就说什么,仿若竹筒倒豆子。 笛飞声听了这话,回头去看李莲花。 李莲花扔下手中的银铃,在衣服上擦干净灰。 “笛家堡这么大规模的训练死士,需要的痋虫数量必定不少。” “以一控百,定然有母痋。” “所以这笛家堡,一定藏着一个会养痋控痋之人。” 笛飞声点了点头,他先前在宣城,对李莲花的身份有了一些认知,知道他对此尚有研究。 “那便再此等上三日。” “本尊让人围了此处,等这他。” 说罢,抬脚转身,便要离去。 然而才走了几步,便顿住了脚。 后头几个笛家堡受训的少年跟上了他,他一停,便也跟着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看着那群少年人。 “三日后,本尊杀了那控痋之人,你们便再也无需受笛家胁迫。” “你们自由了,从今往后,天高海阔,且自纵横。” 少年人们分别对视一眼,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炙热与感激。 笛飞声的眼中同样是带着光的,李莲花隔着那群跪下去道谢的孩子,看着笛飞声那双眼。 他在拯救年少时的自己。 第95章 只是可惜,笛飞声少年时,并未遇见这样一个,将他从炼狱拯救出来的人。 那群孩子散去了,李莲花与笛飞声并肩出门。 “笛家主说得不错,你的确是个英雄。” 笛飞声嗤笑一声,“我可是魔头。” 李莲花摆手,“英雄不问出身,你此举救人于水火,便是英雄所为。” 笛飞声不屑,“我可没兴趣做英雄。” “少拿你们自诩正义那一套来定义我,本尊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李莲花摸了摸鼻子,“是是是,笛盟主自在随性,岂是我等凡人敢轻言定论的。” 笛飞声斜他一眼,没再说话。 两人上马,一路进了那片毒瘴林。 临近午时,山间的雾开始缓慢散去,太阳穿过树林打落下来。 在走过一条岔路口时,那匹小白马突然不动了,甚至甩头打了个响鼻。 这个情况李莲花有几分熟悉,昨日就遇到过。 果不其然,很快,便见几条猎犬从林中窜了出来,脖子上银白色的狗牌上,一个季字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猎犬横冲直撞一路疾驰,惊得马儿前蹄高扬,一声嘶鸣。 李莲花勒住缰绳,抬手不断轻拍小白马的脖子,这才将它安抚下来。 两人循着几条猎犬跑来的方向看去,隐隐见那头的猎犬都围成一团,焦躁不安的转着圈。 李莲花往那边驱马,前去一探究竟,笛飞声便也只得打马跟上。 第74章 她不像个活人 二人前行片刻,李莲花便看清了那边的场景。 一群猎犬围在一片沼泽地附近,泥沼中深陷着一个女子,正不断尝试向外爬。 那照着已经埋过了她的腰身,还在一点一点的往下陷。 正是昨日远远见过一面的季蝉姑娘。 李莲花提醒了一句,“姑娘,沼泽地里不能挣扎,容易越陷越深。” 而后翻身下马,提剑砍下一条手臂粗的树枝走过去。 那群猎犬面露凶相龇牙围上来,季蝉开口低声斥责了一句,它们便散开,为李莲花让出一条路来。 李莲花把那树枝递过去,季蝉抬手一把攥住,李莲花便拉着她往外拽。 笛飞声拉着缰绳,嘴角一挑,饶有兴致的看着。 李莲花回头,便对上他看揶揄的目光,当下有些无语。 “看什么热闹,来帮忙啊!” 笛飞声没动,只是笑了一声,“不打扰你英雄救美。” 李莲花:“……” 他重重白了笛飞声一眼,随着用的力气越来越大,季蝉也一点点被拽出来。 李莲花终于够到她的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臂。 搭上的瞬间,他面色凝滞了一下。 猛地用力一扯,季蝉便被他带出了沼泽中。 她跌坐在地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多谢。” 与她明艳清丽的外貌不符的是,季蝉开口的嗓音有些沙哑。 李莲花微微笑了一下,“季蝉姑娘不必客气。” “这山上都是毒瘴,即便毒瘴退去也只有蛇虫毒物,很难存活什么猎物。” “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季蝉抬眼看向他,一双眼睛在阳光下竟然隐隐折射绿色的光华。 “我不知道。”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中的神色很迷茫。 “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片林子里了。” 李莲花干笑了一声,退了两步。 他不太分得清季蝉是在说谎,还是讲真话,但他从姚朵身上受到的教训告诉他。 越是看着单纯无害的小姑娘,越信不得。 “没什么别的事就早些回去吧,晚些时候又该起雾了。” 他转身走向自己的马,对上笛飞声颇有兴味的目光,对他使了个眼色。 【快走,快走】 笛飞声一副好的我了解的神色,看向季蝉,“姑娘,他说他要护送你回追云山庄,你意下如何。” 李莲花:“……” 季蝉闻言似乎有些开心,“那就有劳这位公子了。” 李莲花额角隐隐一跳,狠狠剜了笛飞声一眼,咬着牙压低声音。 “你有病吧!” 笛飞声弯下腰,靠近他细听了一下,笑着回道。 “不客气。” 李莲花一口气在胸口翻涌,上不来下不去的,抬脚踢了一脚笛飞声的马腿。 马儿打了个响鼻把腿一缩,低着头格外的委屈。 笛飞声又道,“她腿好像断了,你不是神医吗,送回去正好给她治治。” 李莲花冷笑一声,“笛盟主这是打算改行去做红娘了?” 笛飞声听了一下,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也算一门出路。” 李莲花就奇怪了,老笛到底是跟谁学成这幅德行的? “公子若是不愿,便不劳烦了。” 那边的季蝉撑身扶着一只猎犬爬起来,一条腿诡异的扭曲着,的确是断了。 腿使不上力气,便全然站不住,砰的一声又跌倒回去。 李莲花无奈叹息了一声,牵着马走了过去。 他扶起季蝉,问道,“季蝉姑娘,昨日你那白狼呢?” 季蝉摇头,“庄主不喜欢小白,夜间总是将它锁起来,可能没跟得上我。” 李莲花听得云里雾里的,也没再多问。 第96章 扶着她坐上马背,很是不想搭理笛飞声,牵着马往山下走了。 与昨日一样,浩浩荡荡的狗群在前面来路,只是今日引人注目的,多了一个。 李莲花在前头牵着马,笛飞声跟在最后,与人群融为一体。 “怪了,季蝉姑娘除了动物从不与人亲近,怎么今日容许一个男的给她牵马?” “他要染指我的女神,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哪个少女不怀春,季蝉姑娘能遇见合适的人,我祝福她……” 李莲花听得嘴角尴尬的笑意险些挂不住,若只是男子说这些话也就罢了。 议论这些话的不乏一些姑娘家,被女孩子用看情敌的目光注视,真正是头一遭。 好在追云山庄离得不远,他很快就把人送到了庄门前。 听闻季蝉受了伤,那庄主匆匆赶来迎接,见了李莲花和笛飞声,面色明显的不太好看。 “多谢两位恩公救下蝉儿,还请庄内一叙。” 他原只是礼貌性的问上一句,李莲花却笑着点头,顺杆子就爬。 “那就打搅季庄主了。” 季平川不动声色的笑着,将两人迎进了庄子,让下人带他们去了别院客房。 笛飞声笑,“我看你一开始挺不情愿的,怎么一到这儿就转变了?” 李莲花目光四处打量,压低声音回他,“你费这么大功夫把我坑到这儿来,自然有你的原因,说说看。” 他才不信,笛盟主真打算转行做红娘。 笛飞声看他一眼,“那个季蝉,很古怪。” 李莲花冷笑,“我看你更古怪。” 笛飞声拿余光斜他,“昨日她在街上看了你一眼,你完全没感觉到吗。” 李莲花还真没注意,摇了摇头。 “你感觉不到她的视线,这还不够奇怪吗。” 笛飞声没有说的是,她那一眼,与苏灵玉的目光有几分相似。 像是带着温度的炽热,又像是完全冰冷的注视。 “我看得到她,但感觉不到她这个人。” 笛飞声想了想,不太好形容这种感觉,索性把问题抛给李莲花,“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莲花颔首,“我明白,她不像个活人。” 他先前在拉这姑娘出来的时候,便察觉到了。 季蝉的体温非常低,脉搏格外的缓慢,且跳得极轻。 轻得他险些以为,这人压根没有脉搏。 笛飞声眼底的光芒一闪,“对,就是这个意思。” 李莲花抱着手臂思忖道,“所以你这么劳心费神的过来,莫不是想探究探究这姑娘练的是什么闭气功法?” 笛飞声但笑不语。 有个会说话的人在身边真好,脑子里想什么,他都能准确无误的表达出来。 李莲花心下好笑,也是,这笛大盟主除了对武学功法感兴趣,还能有什么事能引起他的注意? 两人被安排在靠近山崖的一处院落,房间相邻。 午饭的时候,李莲花大概就知道,为什么季蝉姑娘会有那么多姑娘喜欢了。 她换下紫色的钗裙,一头银发高束在头顶,斜插一支碧玉长簪。 一身紫色男子装束,令她本就明艳相貌更添几分俊朗飘逸,即便是女子看了,也难免心动。 午饭是求庄主摆在主院落的,特意将李莲花和笛飞声请了过去道谢。 季蝉来的时候,腿上的伤已经好了,就好似从未伤过一般。 她脸上惯常是没什么神色的,平平淡淡给两人倒酒,目光只有在转向李莲花的时候,才会有几分笑意。 宴席间,她含笑与李莲花多说了几句话。 便见那季庄主的脸黑了又黑,杯子砰的一声磕在桌上,笑意森然看着李莲花。 “蝉儿,你对这位李公子,倒是亲近得很。” 季蝉笑着看李莲花,“这大概,就是一见如故吧。” 季庄主脸上的笑意几乎挂不住,“那你们好好聊聊,我下午有事要忙,就不打扰你们雅兴了。” 说罢,带着人可谓是拂袖而去的。 季蝉却浑然不在意,她只是撑着脸直勾勾的盯着李莲花看。 李莲花干笑一声,吃自己的。 追云山庄,这地方真是,处处透着古怪。 第75章 这姑娘脑子是不是不好 季蝉问,“李公子,你们从何处来,要去哪里?” 李莲花端着一杯茶,随口道,“从处出来,到去处去。” 季蝉一双眼亮晶晶的,格外认真,“李公子说话好有深意。” 笛飞声:“……” 李莲花只是笑笑,给了笛飞声一个眼神。 【这姑娘是不是脑子不太好?】 【我看不出来,你不是神医吗,你给诊诊?】 主人家已经走了,这一顿饭气氛虽然诡异,但李莲花好歹是吃饱喝足了。 季蝉脑子有没有问题目前尚未可知,李莲花也不可能真的去给人家探脉。 但探探话还是可行的,他转向季蝉,“季蝉姑娘,你在这追云山庄多久了,我看庄主对你……似乎格外看重。” 季蝉蹙眉深思片刻,好像在确定一个准确的时间。 “三年。” “我以前生过一场重病,忘记了很多事情,所以不记得我是怎么到追云山庄来的了。” 第97章 她想了想,又道。 “李公子,我看到你就觉得亲切,我们以前见过吗。” 李莲花低咳了一声,笛飞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补了一句。 “他也这么觉得,昨日见过你之后便念念不忘……” 一句话没说完,李莲花抬手捅了他一肘,成功让他闭上了嘴。 李莲花朝季蝉抱歉的笑笑,“季蝉姑娘,你别听他胡说八道。” 季蝉只是偏头看着他二人笑了笑,“你们关系真好。” 李莲花看她这样,全然不似看上去那么冷冷淡淡不近人情的样子,便又问了一句。 “季蝉姑娘,我看你不过二八年华,却为何已是满头白发了呢?” 季蝉垂下眼,看着有些低落。 “我不知道,我记不得了……是不是很难看?” 可谓是一问三不知。 眼看触及到人家小姑娘的伤心事,李莲花赶紧补救。 “那倒没有,独树一帜,也别具一番美感。” 季蝉听了这话就开心了,当即一把将李莲花拉起来,“李公子,我带你去看看小白吧,它很漂亮,你见了一定喜欢!” “小白?” 她拉着李莲花就往外走,一时兴起说风见雨,莫说二八年华,简直像个八岁孩子的心性。 李莲花有些错愕的被她拽着走,捎带手把看热闹的笛飞声也拽上了。 驯兽园距离不愿,满园子的猎犬,本来杂乱无章的四处游荡。 一见了季蝉,便站直了身躯整整齐齐的看过去,列队欢迎。 尾巴都快转成陀螺了,却没见一只冲上来亲近她。 李莲花看着季蝉,她这一路过来,与她行礼打招呼的下人不在少数,她均是冷冷淡淡,连个眼神都没多给。 再看她对庄主那不冷不热的态度,跟自己一对比起来,竟然显得格外的亲善。 真是越发摸不透这姑娘的性子了,他现在对这种性子古怪长得好看的姑娘只想敬而远之。 他轻声道,“我说老笛啊,我看她不像身怀什么武林绝学的样子,就是有些训狗的门道。” “咱们要不还是走吧?” 笛飞声摇头,“不急,今夜本尊自己找找。” 李莲花白他一眼,这人真没救了。 关白狼的笼子是特制的钢铁牢笼,由看管的专人开了锁,那狼嗖的一声就从笼子里窜了出来。 速度快得只看得见一道白影。 李莲花还在跟笛飞声说话,迎头就见一道白影撞上来,躲闪不急被它扑倒在地上。 众人见状皆是一惊,笛飞声快步上前,手都已经搭在了刀上。 却见白狼毛绒绒的大脑袋止不住的往李莲花身上拱,一个劲儿的撂尾巴。 李莲花满脸的莫名,还是伸手撸了撸大狗的脑袋。 剑客的确敏锐,能被突袭成功是因为来者没有半分恶意。 “小白!” 季蝉见状,颇有些恼怒的呵斥了它一声。 白狼这才抬起头,茫然的看了小姑娘一眼,又看了李莲花一眼。 它慌忙起身,尖利的爪子嘶的一声勾破了李莲花的衣袖,又匆匆往季蝉那边跑过去。 李莲花这才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笛飞声看他一眼,“没事吧。” 李莲花抖了抖被撕破的袖子,“没什么事,就是可惜了这件衣裳。” 这是轩辕琅掏钱买的,看着其貌不扬,其实不便宜。 那边的季蝉连忙道歉,“实在抱歉李公子,我让人重新给你送几套过去。” 李莲花一抬头,便见她摁着白狼的脑袋,一块儿低头鞠躬道歉。 那白狼也听话,老老实实把头低着,小小呜咽了一声。 李莲花摆摆手,“你别这么紧张,我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 说起来,周围的围观群众才是最紧张的,他们一向恐惧白狼。 那么大的猛兽突然冲出来扑人,刚才都没人敢看,生怕一睁眼就是那白白净净的书生血溅当场的样子。 李莲花不仅没怎么放在心上,还在驯兽园坐了下来,一会儿给白狼喂吃食,一会儿摸摸它的脑袋,很快就把猛兽驯得跟小狗一样乖巧。 相比起他,笛飞声但凡靠得近点,都能迎来白狼一记凶狠的目光。 季蝉见他这样不计前嫌,越发觉得他是个好人,一会儿摸摸白狼,一会儿笑眯眯的盯着他看。 李莲花就顺势问她,“季蝉姑娘,一般的狼天生野性难驯,为何这小白如此乖巧?” 面对季蝉的时候,他甚至在那张威风八面的狼脸上看出几分狐狸精的憨厚。 季蝉搓了搓小白的脑袋,“我是三年前遇到小白的,它那时受了重伤命不久矣,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救下它。” “小白很懂事,也很有灵性,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李莲花笑了一声,“看来季蝉姑娘的确喜欢小动物,难怪驯了这么多猎犬。” 季蝉点头,“比起人,我更喜欢与动物交流,它们简单赤诚得多。” 青草地上,两人一左一右,中间趴着一只白狼,谈笑风生。 此二人时不时揉一把白狼的脑袋,远远看着格外般配。 远处的庭院里,季平川看着这样一幕,面色阴晴不定。 他那夫人在边上笑吟吟的道,“蝉儿这小丫头可算开窍了,这样看着才有几分人气。” 第98章 “我还担心她对谁都冷冷冰冰的,整日跟些畜生打交道。” “现在好了,那个李公子啊,我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就觉得喜欢。” 季平川听不下去,撂下手里的茶杯怒喝了一声。 “闭嘴!” 夫人慢悠悠吹了一口茶,“反正这个女婿我是满意得很,蝉儿喜欢,我就喜欢。” 季平川皱眉,“蝉儿不是我女儿!” 夫人知道他素来疼爱季蝉,便顺着他安抚,“好好好,她不是你女儿,是我女儿。” 季平川啪一巴掌摔在桌上,怒视她一眼,转身走了。 第76章 你什么时候能不这么粗鲁? 边上的丫鬟面露不解,“夫人,老爷这是什么意思,实在叫人琢磨不透。” 陆宁秀目送他远去,摇了摇头,“我与老爷成亲十余载,却未能替他诞下一儿半女……” 十年前寒冬落水后,更是染了病根,再无缘子嗣。 老爷却并未有丝毫的嫌弃,只是叮嘱她照顾好身体。 她这些年不止一次想为季平川纳妾,延续香火,都被他明确拒绝。 她便猜测,老爷心中,怕是早有所属,这些年一直放不下。 三年前,老爷带回季蝉,她本以为老爷是动了纳妾的心思,有喜有忧。 但这姑娘根本不认得老爷,甚至像个三五岁的稚子一般,一切都需要从头教导。 老爷对她疼爱有加,放纵宽容,却并无纳妾的意思。 她不得不猜测,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其实是老爷早些年与心爱之人在外的私生女。 相处三年,季蝉虽唤她一声夫人,但陆宁秀心中已经将她当做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娟儿,你看那李公子,如何?” 娟儿细想片刻,“夫人,娟儿是觉得很好,但季蝉姑娘喜欢最重要。” 陆宁秀满意的点头,“三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她跟一个人说那么多话,不喜欢才怪呢。” ……………………………… 李莲花全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了庄主夫人眼中的完美女婿。 他从回了那方别院,便有人送了几套衣裳来,料子看着不觉得华贵,但材质均是上佳。 笛飞声抱着刀,看他换上一件月白色的广袖长衫,整个人便平了几分清贵。 “这追云山庄,对你倒是上心。” 李莲花摇头,“他们是对季蝉姑娘上心。” 他系上宫绦,面色思索。 “你说,那小白狼为何,会将我认错?” 这一点笛飞声也觉得奇怪,他与那季蝉姑娘全然没有半分相似之处,怎么就能被一条狗…… 不是,狼,认混了呢。 “动物与人不同,它们靠感官或是嗅觉认人。” 李莲花颔首,“我昨日只熏了你送来的香,防毒虫的,应该与此无关。” 笛飞声坐了下来,上下打量李莲花片刻。 “不是嗅觉的问题,那就是感官的问题了。” “你身上应该有什么东西,侵扰了白狼的感官。” 李莲花对此不得而知,摇了摇头。 “今晚你好好翻翻你要的秘籍,我觉得这庄子处处透着古怪,尽早离开为妙。” 笛飞声看了他一会儿,坐直身躯,面色正经。 “其实我来此,并非只为闭气功法。” 李莲花在他对面坐下,倒了一杯茶水。 “嗯,还为什么?” 笛飞声侧过脖子,撩起耳边的黑发,显露出耳廓后一粒黑痣。 “这是笛家堡当年给我种痋留下的印记,笛家堡所有种下痋术的人都有。” 李莲花脑中快速闪回了一下季蝉的脸,细细回忆,发现她在相同的位置,也有一颗痣。 “你是说,季蝉也是笛家堡的死士?” 笛飞声摇头,“我不清楚,但她一定被种下过与我一样的痋术。” 李莲花斜斜看他一眼,“你就是因为注意到这个,才非跟着她回追云山庄一探究竟的?” 笛飞声起身推开窗户,看向平静和谐的山庄外。 “我这一趟的目的,是彻底覆灭笛家堡。” “若只砸了个空壳,岂不是对不起你大老远陪我跑上这一趟。” 李莲花喝了一口茶,“那今晚,咱们好好探探这山庄。” ……………………………… 夜色沉浓,山庄里时不时传出一两声犬吠。 李莲花笛飞声二人覆上铜面,飞身上了房顶碰头。 李莲花道,“庄子不大,你左我右,半个时辰后回。” 笛飞声点头,两人正要分头行动,均是动作一滞。 李莲花压低声音,“有人来了。” 笛飞声闭目凝神,细听风声,“大约二十人,功夫底子一般,但都携带兵刃。” 李莲花皱眉,“来者不善。” 言语间,别院四方的围墙已经翻上来二十几个黑衣人,有的持刀剑,也有持长弓的。 为首那人身形高大,握着一把弯月刃,李莲花眼眸微微一眯。 “斩错刀?” “季庄主,这就是你追云山庄的待客之道?” 他抬手一挥,长剑铮鸣而出,在夜色中寒光凛冽。 那人被点出名字,心下一骇,更笃定留他不得。 抬手下令,那群黑衣人便朝着两人逼近过去。 第99章 两人背靠着背,握紧手中兵刃随时准备迎敌。 两方人马一触即发,却在这时,别院的大门砰的一声被撞开。 一群猎犬悄无声息的涌了进来,后头跟着一个白发紫衣的女子。 没有半声犬吠,底下的猎犬眼中都闪着幽绿的光。 李莲花看的清楚,月光下,白发紫衣的季蝉神情呆滞面色苍白。 像是感应到他的目光,骤然一抬头。 一双眼与周围的猎犬无异,都泛起幽绿的光。 那群黑衣人显然没想到这样的情形,为首之人退了两步,抬手一挥。 咬牙切齿一个字出口,“退!” 黑衣人很快便退得没了踪影,李莲花卸下一身防备,看向笛飞声。 笛飞声道,“看我干什么,姑娘半夜来找你,看她。” 说罢,一把将李莲花推下了屋顶。 李莲花猝不及防掉了下去,缓冲数步才勉强站稳,好险没真摔个狗啃泥。 他怒骂,“笛飞声,你什么时候能不这么粗鲁?” 笛飞声抱刀凭风而来,轻飘飘落在他身边。 “我这是在给你制造机会。” 李莲花冷笑,“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笛飞声谦逊,“不必客气,都是朋友。” 李莲花深吸一口气,抬手指着狗群里的季蝉,“你看她这幅样子,根本不像神志清醒的。” 笛飞声没看季蝉,反而回头看向他,“她不嫌弃你身体差,你也别嫌人家梦游。” 李莲花压根懒得理他,兀自分析,“她梦游还带狗,的确符合今日在毒瘴林遇到的情况。” 笛飞声又道,“她今夜是梦游来找你,白日说不准也是如此。” 李莲花愣了一下,这样一说,倒也不无可能。 那片林子格外的荒,极少有人会踏足。 “可怜了季蝉姑娘用心良苦,遇上个不开窍的。” 笛飞声悠悠叹了一声,抱着刀转身走了。 李莲花愣愣站了一会儿,回头看他。 他明白了。 他当初怎么映射笛飞声是铁树的,这小子全记下了。 这是连本带利的往他身上还呢。 不是,十年前的老笛这么记仇吗? 第77章 不做红娘,转行做土夫子? “季姑娘?” 李莲花试探性的叫了一声,季蝉没有半分动静。 她慢慢的迈动脚步,停在了李莲花面前。 这一刻,李莲花分外清晰的感受到笛飞声所说的意思。 ——他感受不到季蝉这个人的存在,就好像是一张薄薄的纸,没有什么实际的质感。 下一瞬间,季蝉砰的一声跪了下来。 神色虔诚,朝着李莲花重重磕了一个头。 李莲花赶紧侧身避过这个大礼,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 不是,这什么人呐,梦游出来给人磕头? 他想回头去找笛飞声,但这小子估计是夜探山庄去了,早已不见了人影。 季蝉叩首伏拜在地上,一动不动。 “季蝉姑娘?” 李莲花又叫了一声,她依旧没反应。 “听闻这梦游之症不能被惊扰,不然会对患者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李莲花抬手点下季蝉的睡穴,季蝉整个人便松懈下去,趴在地上。 他蹲身下去,一只猎犬凑上来,李莲花顺手摸了一把它的脑袋。 “狗兄,带个路,我送季姑娘回去。” 那狗子也不知道听没听懂,一转身撂着尾巴就跑出去了。 李莲花赶紧拎起地上的季蝉,提步飞身跟了上去。 ………………………………………… 月色当空,被冬日的寒气晕得看不真切。 山巅上,松柏悬露,地面已经覆了一层霜。 李莲花踩碎那一层薄冰,将头探出悬崖下看了一眼,隐隐见下方有一条蜿蜒的小路。 他伸手将边那枝迎风脆响的铁花拔下来,翻身下了陡峭的山崖。 一路往下,顺手拔了三五枝铁花,终于到了一处隐秘的洞口。 他就着手里的铁花撩开洞口的藤蔓,抬脚走了进去。 往里走了几步,就能看到隐隐绰绰的火光了。 里面有一个荒废的密室,地面草已经长得老高,到处都结着蜘蛛网。 笛飞声正举着火把站在密室中央,面前有一副棺材。 李莲花笑道,“怎么,不做红娘,转行做土夫子了?” 笛飞声回头看他一眼,“你那梦游的小女友送回去了?” 李莲花啧了一声,抬肘就是创过去。 “好好说话,别败坏人小姑娘的名声。” 他说着,取下笛飞声手里的火把,将那几枝铁花塞过去,开始打量密室中的这副棺材。 笛飞声搓了搓被撞得生疼的手臂,倒是没再拿季蝉打趣他了。 密室中的陈设很简单,空间也非常小。 一张古旧的石桌,靠墙的床,还有那副棺材。 桌子和床已经生了草,很长时间没人打理过了。 棺材是阴沉木的,渗着淡淡的香气,精雕细琢,华贵细腻。 李莲花问,“打开看了吗?” 笛飞声摇了摇头,“不会土夫子的本事。” 他试过了,这棺材蛮力推不开。 “还要手法啊,我以为你提刀就上了呢。” 第100章 笛飞声是这么想的,就是还没来得及行动,他就下来了。 李莲花围着棺木看了片刻,将手按在棺盖上,下压那条龙的两只眼。 咔嚓—— 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弹开的声音,格外沉闷。 李莲花这才抬手去推棺盖,吃力的缓慢推移厚重的棺盖。 “你倒是……搭把手。” 他叫了一声,笛飞声这才噢了一句,上去帮忙。 两人很快推开了棺盖,落在地上震得一声闷响,灰尘遍地。 李莲花咳嗽了两声,往里看了一眼。 棺材是空的,里面铺着上好的紫色绸缎,格外柔软。 边上堆满了金银玉器,在火光下闪烁出珠光。 李莲花伸手在里面翻了两圈,摇头。 “没有秘籍,也没有痋术,只有珠宝。” “白干。” 他叹息一声,把手里的金元宝撂回去。 笛飞声奇道,“你不是缺银子,不带点走?” “我呢,人穷志不短,还没混到要挖坟度日的时候。” “这山洞里最值钱的,是这副棺材。” “再说里头那匹天丝云锦,寸锦寸金,比金银珠宝可值钱得多。” “我要真缺银子,得连这棺材一块儿扛走,你帮我搬啊?” 李莲花将火把转了一只手,打算跟笛飞声把棺材盖回去。 火光一晃,他却看到了一样东西。 李莲花转过眼,再度附身下去,从一堆金银玉器中,挑出来一缕细长的线。 他就着火光看了两眼,眉头微微一紧。 一根细如毛发的银色丝线…… 两人对视一眼,陷入短暂的沉默。 而后,一左一右抬着棺盖盖了回去,这才提步从山洞里出来。 此处是悬崖下的一处平台,冷风迎面呼啸而来,险些吹灭了火。 李莲花重重打了个喷嚏,抬手蹭了蹭鼻尖。 “其他地方找过了吗?” 笛飞声看了他一眼,点头。 “都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问题。” 两人没有站在风口,一路往山上走去。 李莲花爬了几步,觉得累,索性扶着一边的树干停下来。 “我就想不通了。” 笛飞声问他,“什么?” 李莲花说,“既然没有痋术,那姓季的为什么要半夜三更的来这么一出?” 带着二十多个武林高手,个个身手不凡提着武器,总不能是去遛弯的吧? 笛飞声看他这么费劲,索性一把攥着他的手臂,一路带着他飞身上崖。 待两人停稳在崖边,这才松了手应道。 “不清楚,但我觉得跟季蝉脱不了干系。” “又或者是做贼心虚,这追云山庄指不定在研究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时间有限,我们没查出来而已。” 李莲花觉得有理,点了点头。 笛飞声又说,“追云山庄如何我不在意,等三日后杀了笛家那炼痋的老二,本尊便带你回金鸳盟。” 李莲花刚要开口,又是抑制不住的一个喷嚏。 他这清瘦嶙峋的样子,仿佛山风吹得再狠些,就能把他吹散了。 下一刻,笛飞声一把扯着他的衣领,带着李莲花便踏空飞去。 “你干什么,我自己会走。” “慢点,慢点慢点!” 在空中几段起落,不过短短半柱香的功夫,两人就落在了出来的那方客院。 李莲花脚下踉跄了几步才稳住,摆了摆手,“笛盟主好轻功,在下佩服。” 就是有点晕车。 笛飞声没理他,推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李莲花也没多问,回了自己房间,踢了鞋子就往床上缩。 上年纪了,这腊月天大半夜在外头晃悠,是真扛不住冻啊。 门被人推开,李莲花抬眼看去,便见笛飞声端着一壶热酒进来。 “喝点酒御寒,免得在此毒发起来麻烦。” 第78章 红衣黑发,剑意彻骨 李莲花连忙盘膝坐起来,扯着被褥裹好,伸手接过笛飞声手里的温酒。 这样的速度,这样的温度,他轻笑了一声,心头涌上来一股暖意。 “谢了老笛。”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有喝上悲风白杨温酒的一天。 笛飞声淡淡应他,“好好休息,明日怕是不太平。” 他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毒发,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病倒。 李莲花抱着酒壶仰头灌了一口,舒服的发出一声喟叹。 “知道了知道了。” 笛飞声又看了他两眼,这才转身离去。 话是如此,夜半吹风的弊端还是轻而易举的呈现出来了。 第二天一早,李莲花是被吵醒的。 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上重下轻。 他抬手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才起身拉开了房门。 院门口围了一群追云山庄的家丁,笛飞声堵在门口,漠然的脸神色冷沉。 李莲花喉头发痒,抑制不住的咳嗽了几声,很快将众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枉我还觉得你是个好人,值得季蝉姑娘托付终身,我呸!” “看着人模狗样的,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小白可是季蝉姑娘最好的朋友,你这样就不怕她伤心吗!” 第101章 劈头盖脸挨了一顿骂,李莲花满脸的疑惑。 “啊?” 他抬脚下了阶梯,走到笛飞声身边,“我这一觉睡醒,他们给我扣了什么帽子?” 笛飞声看他一眼,“白狼死了,他们说是你干的。” 李莲花眉头一皱,“小白死了?” 有人唾弃他,“少在这惺惺作态,昨日小白刚袭击过你,今日就死了,不是你还能是谁!” “装得深明大义不计前嫌,我差点都要信了!” “季蝉姑娘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你!” 李莲花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诸位,这指认他人行凶作案,是需要拿出证据的。” “再说这季蝉姑娘,李某不过与她相识一日,何来如此一说?诸位莫要空口白舌误了她的清白才是。” 那群人短暂的被他噎得哑口无言,李莲花又道。 “各位,敢问这白狼是死在笼子里头,还是外头。” “是怎么个死法,投毒还是割喉。” “有什么直接证据证明,就是我杀了白狼?” 那群人被他问得一愣一愣的,却也有反应快的,大声驳斥。 “你不来之前,一切都好好的,昨日你来了,小白冒犯了你,今早它就死在了庭院里。” “除了你还会是谁?” 虽然仍旧在骂他,但李莲花却从中截取到了重点。 他低低咳了两声,这才慢悠悠看过去,“就我所知,关白狼的笼子是特制的钢铁,没有钥匙根本开不了锁。” “白狼性情暴躁,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郎中,可没本事开了锁把它叫出来,再悄无声息的杀了它。” 周围的人一听,好像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又见李莲花脸上笑意嘲讽,“你们不去查白狼的死因,庄子里出了事情就往客人身上推,追云山庄如此待客之道,李某算是领教了。” 庄主季平川拨开人群,身后带着几个黑衣人。 “李莲花,你是个郎中,要放倒看管拿钥匙开门并非难事。” “药倒白狼再将其杀害,也并非难事。” “来人,速速将这杀害我镇庄神兽的恶徒拿下!” 一挥手,后面的黑衣人就快步围上来。 笛飞声面上冷意一闪,反手已经握在刀柄上。 “等等!” 一道女声拦下黑衣人的行动,众人循声望去,便见紫衣白发的季蝉快步走来,眼眶还泛着红。 她神色虽悲切,目光却坚定。 “庄主,此事绝非李公子所为。” 季平川见她如此,面露心疼之色,又听她为李莲花求情,脸色很快冷了下来。 “蝉儿,死的可是小白,这你也要维护他吗!” “就为了一个刚认识的男人?” 季蝉皱眉,“庄主,我并不是维护李公子,只是此事尚有蹊跷,有待查明……” 季平川安抚的握着她肩头,“你放心,我一定会查明真相,给小白一个交代。” 他冷着脸看向那几个黑衣人,“愣着干什么,带下去!” 李莲花气笑了,“季庄主,这你就没意思了,昨日夜袭不成,今日还要再来一遭?” 凭几句猜测就要抓人,偏偏这还是他的地盘,连说理都找不到地方说。 “我就不明白了,你我往日无怨今日无仇,为什么非得跟我过不去呢?” 季蝉退了两步,站到李莲花身前,抬手将他护在身后。 “庄主,李公子与此事无关,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于情于理,季蝉也不能看着你如此相待。” 季平川怔愣片刻,面色铁青,颤抖着手指向李莲花。 “蝉儿,你要为了他,跟我翻脸?” “就算你被他迷了心窍不追究小白的死,我也不可能放任他逍遥法外!” “你可知死的不止有小白,还有驯兽园三个看管!” 他一双眼中几乎要燃起火来,“动手!今日李莲花必须抓,谁也别想插手!” 庄里众人闻言,一时间将小院门口围得水泄不通,生怕把人放跑了。 几个黑衣人纷纷往前踏了一步,气氛霎时剑拔弩张,眼看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哦?季庄主好大的威风。” 少年的声音自高墙上传来,懒洋洋又自带几分倨傲。 众人回头一看,便见那墙头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红衣黑发,风姿卓绝。 只单单站在那里,便比天边升起的旭日还要晃眼。 李莲花瞳孔骤然一缩,满目的错愕。 他怎么,怎么…… 那红衣少年飞身而下,轻飘飘落在别院门口,眉眼淡淡扫过姓季的,把剑往怀里一抱。 “今日之事,不知在下管不管得。” 季平川是见过李相夷的,认得他这把剑,更认得他这个人。 他连连拱手行了一礼,“李门主大驾光临,实在让寒舍蓬荜生辉……” 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您贵为武林盟主,三山五岳的江湖事自然都管得。” “只是,今日这事,乃是季某的家事……” 李相夷冷冷一扯嘴角,抬手撂给他两块东西。 季平川慌忙接过,是两块染血的狗牌,上面明晃晃印着一个季字。 “云州城内出了命案,这东西是在凶案现场找到的。” 第102章 那边的李莲花没有愣神多久,幸灾乐祸的笑了一声。 “哟,这可是证据确凿啊,你这空口给人定罪的家事怕是得先放一放了。” 他拨开笛飞声,又绕过季蝉下了台阶,走到李相夷身边。 “季庄主,你妄图仗着人多势众定罪抓我,如今有公正严明的李门主在,可没这么容易。” 季平川看着手里的狗牌,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抬眼看向季蝉,季蝉摇了摇头,表示对此毫不知情。 第79章 提溜来提溜去 李莲花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道,“李门主怎么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了?” 四顾门正值多事之秋,他不在门内支持大局,跑出来做什么? 李相夷顺势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自然是来找你的。” 他转身拽着李莲花飞跃而去,只留下一句。 “这案子四顾门接手了,你好好想想怎么跟云州百姓解释吧。” 笛飞声扯着嘴角笑了一声,足尖一点跟着飞了出去。 季平川追了几步,回头去看季蝉,没有再上前。 李莲花被一路薅着飞出山庄,李相夷将他丢在一棵树下,踉跄好几步才扶着树站稳。 “不是,你这么大一个门主,说话做事能不能有点风度?” 李相夷回头看了他一眼,“怎样算有风度,一次又一次不辞而别?” “我……” 李莲花被他噎得回不上话,又看笛飞声踏空追来,无奈叹息。 “你们能不能尊重一下老年人,啊?” “总把我这么提溜来提溜去的,多不体面呐?” 笛飞声笑了一声,“没想到啊李相夷,你还真追出来了。” 李相夷站在陡坡上睨他一眼,又扭头去看李莲花。 “你怎么跟他在一起?” 笛飞声挑眉,“我们是朋友,他自然不会三番两次的丢下我自己跑。” 一句话正中靶心,李相夷拧了一下眉头,脸色明显臭了几分,冷嘲热讽。 “你还有朋友?我以为你只有对手。” 李莲花感受到两人之间气氛古怪,连忙出声打圆场。 “李门主,格局小了不是?” “这对手,他也能是朋友。” 李相夷对上他的笑,那双明锐的眼睛上下打量他。 李莲花一对上这双眼就止不住的心虚,下意识的别开脸。 他低咳一声,“你说是出来找我的,有什么事吗?” 不提还好,一提此事,李相夷压下去的火腾的一声又窜了出来。 他负手于身后,迈步围着李莲花转了一圈。 “李莲花,李先生。” “替我喝下那举世罕见的碧茶之毒,却不图回报甚至连夜远行。” “我是不是该赞扬你这般舍己为人?” 李莲花抬手摸了摸鼻子,“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李门主客气了。” 李相夷唇角挂着笑,语气却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我没跟你客气,你欠我三个问题的答案,我欠你一条命。” “李莲花,咱们之间,该好好清算清算。” 笛飞声闻言也补了一句,“你欠他三个问题的答案,欠我一个条件,好好记着。” 李相夷挑眉,“什么条件?” 李莲花一抬手按在太阳穴上,“嘶……” 李相夷成功被吸引注意,神色关切皱着眉,“你怎么了?” 笛飞声三两步上前,“你没事吧?” 李莲花叹息,“哎呀,头疼。” 各种意义上的。 两人一左一右,一个探李莲花的额头,一个握他手腕查脉象。 探额头的是笛飞声,“你发烧了。” 查脉象的是李相夷,“像是风寒。” 两人一边一个,抓着他的肩头一路飞往云州客栈。 李莲花被架在中间,任长风凌冽吹拂。 面子不面子的其实已经不重要了,也不是完全没好消息,这样飞还是挺稳的。 客栈是先前下榻过的客栈,名曰潜龙客栈。 三间客房相邻,李莲花的在中间。 这两人给他安置在客栈,便一道出去找大夫了。 李莲花坐在床边,两手撑着太阳穴思考了半天。 他实在想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发展成现在这样的。 他更想不明白,这李相夷不好好在四顾门待着,跑出来找他做什么。 更让他觉得无语的是,李莲花跟笛飞声赌李相夷,他赌输了。 真会开玩笑。 脑袋一突一突的跳着疼,李莲花起身拉开房门想出去透透气。 外头守着两个人,一个握刀一个持剑,将他拦在门口。 李莲花深吸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二位,我想出去走走。” 这边无颜:“尊上不让。” 那边刘如京:“门主不许。” 李莲花:“……” 他保持礼貌的笑意合上门,退了回去。 好,好样的。 很快,一个正道魁首一个魔道头子便领回来一个大夫。 老头子约莫六十岁的年纪,白发苍苍,累得直喘大气。 他一看李莲花的面色,不满抱怨了一句,“赶得这么急,我还以为活不长了呢,这样子看着比我能活。” 第103章 然后一把脉,两撇眉毛就开始下沉。 “诶呀,话说早了,你这脉象看着的确活不长。” 笛飞声冷了面色,李相夷跟着皱眉。 李莲花宽慰他,“没事大夫,您不管别的,只管给我开两贴风寒的药方就是。” 李相夷连忙追问,“大夫,这脉象有何异常,是因为中毒吗?” 老大夫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老夫断不清楚,只知道他这脉象怕是无力回天了。” 他抬手抚须,想起什么一般,“第二老爷府上有个神医,您不妨去找他试试。” “此人虽在城中没什么大的名气,但老朽有幸见过他一手金针使得出神入化。” “能被云州首富请回家坐诊,想来绝非等闲之辈。” 李莲花眉头一跳,抬起眼。 “金针?” “敢问老先生,此人姓甚名谁,怎么称呼?” 那老大夫想了想,才道,“不清楚,只知道此人姓郭。” “第二老爷唤他一声郭大夫。” 李莲花看向笛飞声,两人在空中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李相夷看得云里雾里,莫名觉得不爽。 李莲花继续询问,“这第二老爷,又是何许人也?” 李相夷接过他的话,“第二平秋,云州首富。” “云州城今日这两起命案,死的就是他的人。” 李莲花若有所思的颔首,那老大夫告辞离去,李相夷付了诊金吩咐刘如京送他出去。 手里拎着两纸包药回来,看他这番神情,不由得好笑。 “怎么,你对这事还有兴趣?” 笛飞声开口,“他一贯如此,什么事都上心,唯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李相夷把药往桌上一放,一撩衣摆坐在李莲花榻边,抬眼看笛飞声。 “听起来,你跟他倒是熟得很。” 同样是撑膝而坐,手搭在膝上的位置相同,连抬眼看过来的角度都是一样的。 这俩人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若早看到这一幕,何至于苦苦猜测那么久? 笛飞声抱着刀,不置可否的挑眉,意思很明确。 ——比你熟点。 第80章 我跟李相夷,他更看重谁 李莲花察觉到不对,把手肘搭在床榻矮桌上,“你别听他胡说,我还是很惜命的。” 李相夷面色稍微好看了些,“刚才那人是云州最有名望的大夫,既然他说第二府有能人,自然有一定的可信度。” “我一会儿让如京去熬药,你喝了药休息休息,下午我们去一趟第二府。” 李莲花正有这个打算,一来第二府的命案与追云山庄有关,二来…… 他想去会一会那个使金针的郭大夫。 他笑着应道,“好,全凭李门主安排。” 李相夷点头,转身准备出去,顿了一下,又回头。 “李莲花,你听过引魂香吗?” 李莲花呆愣了片刻,抬起头看着他,满目诧异。 看这个眼神,那自然是听过了。 见他这样,李相夷郁结了几日的心情突然就舒畅了,“三个问题的答案你可以先欠着,但别再跑了。” 说罢,转身出了门,连脚步都是轻快的。 李莲花看着他的背影,憋了半天才,一句话都没憋出来。 只是脸上神情明明白白的写着:这人有病吧? 笛飞声看他用脸骂人,骂的还是他自己,觉得格外有趣。 不由得问道,“引魂香是什么?” 李莲花喝了一口桌上的热茶,重重把杯子一放。 “天香门秘宝,一旦种下,无论在天涯海角,引魂蜂也能追随而至,把人找出来。” 他还在四顾门的时候,听闻这东西,就起了搜罗的心思。 当时是因为担忧阿娩的安危,打算寻来种给阿娩。 只是未等寻回,就等来了东海一战。 如今李相夷动作倒是快。 但这引魂香天下只此一颗,却用在了他身上,真是暴殄天物! “难怪这么快就跟上来了。” 笛飞声笑,“李相夷不是不长记性的人,不可能在一个人身上吃两次亏。” 能从李相夷眼皮子底下逃走,这么骄傲自负的一个人,不知道得气成什么样,难怪满江湖都是他的通缉令呢。 李莲花冷笑一声,“拉倒吧。” 这小子就是没吃过亏,觉得自尊心受挫了,搁着找场子呢。 得多让他长长记性,才不至于被单孤刀轻易击倒。 李莲花又想起来,并未在四顾门见过单孤刀,不由得疑惑。 “不对啊,单孤刀上哪里去了?” 笛飞声摊手。 李莲花白他一眼,“你们这么大个金鸳盟,怎么连这点情报都查不出来?” 笛飞声挑眉,“你要是想知道呢,本尊倒是可以让人去查。” “但李相夷就在外面,你直接问他不好吗。” 李莲花啧了一声,把头一扭,没再说话。 笛飞声便也出去了,门口的无颜贴心的为他关好门。 李相夷站在走廊上,抱着剑看客栈熙熙攘攘的众人。 “我以为你不打算出来呢。” 笛飞声抬脚走过去,与他并肩看那堂下众人。 “你在等我?” 真有意思,他头一回跟李相夷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谈话,是为了签订那一纸盟约。 第104章 再后来,是因为李莲花的那封信。 如今,还是因为李莲花。 李相夷拿余光瞥他一眼,“你们来云州做什么?” 笛飞声抬手指向屋内。 “人就在里面,你自己问他不好吗。” 说罢,没有多留,抱着刀转身离开了。 李相夷目送他回去,又看了一眼背后的房门,低垂眼眉转身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他想问的多了去了,在来的途中,他想过无数的问题,见了李莲花一定要好好问清楚问明白。 但真正见了人,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在担心,担心李莲花当真如师父所言,是自己那个已经亡故的兄长。 怕他是,又怕他不是。 这种感觉,大约就叫近乡情怯。 刘如京的药很快送来,李莲花撑脸看着尚且年轻的他,心头颇生几分感慨。 这让他有一种实感,比看到李相夷更真切的实感。 ——自己做的一切努力,都是有回报的。 他这目光没什么恶意,但看得刘如京还是格外不自在。 药一放下,便端着脸守在一边。 “李先生,喝药。” 这还得盯着他喝? 李莲花噢了一声,这才一拂衣袖,满脸嫌弃端起那碗漆黑的苦药汤子喝下去。 一碗下肚,刘如京端着碗就出去了。 李莲花看着桌上油纸包着的那块糖,弯唇笑了一声。 汤药里有安神助眠的成分,喝下片刻,李莲花就有些困顿了。 ………………………………………………………… 一觉醒来,日头已经偏西了。 拉开门的时候,门口只有无颜守着了。 李莲花问,“你家尊上呢?” 无颜抬手握拳贴额行了一礼,“尊上在与盟中护法商谈公事。” 李莲花噢了一声,左右看一眼,“李相夷呢?” 无颜答道,“带着刘如京一同查案去了。” 李莲花一挑眉,“第二府的命案?” 无颜摇头,“山庄的命案。” 李莲花垂眼笑了一声,迈步出了房门。 无颜从屋里取了一件厚实的披风出来,跟上他。 “李先生,尊上提醒您注意防寒。” 李莲花道谢接过来,反手披上。 大夫的药对他来说没什么作用,只要是睡了一觉捂了一身汗,现在感觉已经好多了。 一整天这么睡过去,至今除了一碗药水米未进,早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李莲花在客栈大堂点了些吃的,无颜跟了他一路。 李莲花放下菜单,抬眼看他。 “我说你跟着我做什么?” 无颜老实答道,“尊上让我跟着你。” “一口一个尊上,你离了笛飞声不会说话是不是?” 无颜不说话。 李莲花敲了敲边上的座位,“别这么客气,坐下一块吃点。” 无颜摇头,“您是尊上的朋友,于理不合。” 李莲花觉得好笑,“金鸳盟怎么养出你这么个……” 顿了一下,才想出一个十分合适的形容词,“循规蹈矩的?” 无颜只朝他笑笑,没说话。 有意思,以前怎么没发觉,无颜这么老实一个人呢。 “无颜,你觉得李相夷如何?” 无颜思索道,“李门主风采卓然,相夷太剑名震江湖,是尊上最看重的对手。” 李莲花又问,“那你觉得我呢,我又如何?” 无颜顿了片刻,“李神医与尊上肝胆相照,是他最看重的朋友。” 李莲花手搭在膝盖上,指节轻敲。 “两个最啊,那你说说看,你家尊上更看重谁?” 无颜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了,李莲花则噙着笑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等他的答复。 好在门口迈进了一个人,解了他的困境。 来人手上提着刀,五官刚毅面色冷漠,正是办完事回来的笛飞声。 “你跟他倒是聊得来。” 他这话是对着李莲花说的。 无颜一见了他,暗暗舒了一口气,抬手行礼。 “尊上。” 笛飞声一摆手,他便如释重负的退了下去。 笛飞声落座在李莲花对面,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这种问题,你怎么不直接来问我?” 李莲花颇有些尴尬的挠了挠鼻翼,“我其实也没有很想知道……” 就是看到这么个正经人,随口逗上几句。 第81章 什么第一? 客栈上菜了,是那种很干的羊肉条。 李莲花捻了一条在手里慢悠悠撕着,问他。 “笛盟主这一下午,忙什么去了?” 笛飞声看他一眼,“怎么,你对金鸳盟的事有兴趣?” 李莲花一听这话,赶紧摆了摆手,“我随口一问,没有探听你盟内机密的意思。” 什么金鸳盟?有不了半点兴趣。 “倒不是什么机密,门内探子来报,说发现了角丽谯和云彼丘的踪迹。” 李莲花一顿,等他细说,笛飞声却将话头一转。 “想知道?” 李莲花咬了一口羊肉,斜他一眼,“爱说不说。” 笛飞声笑了一下,“我不仅知道他二人的踪迹,我还知道单孤刀的踪迹。” 第105章 李莲花狠狠嚼了两下,“别卖关子,要我干嘛。” 他既然这么说,笛飞声自然直言不讳,“解毒以后,跟我打一场。” 李莲花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不是,一个李相夷不够你打的?” 笛飞声摇头,“各算各的。” 他听过李莲花口中那十年,与现在自己所经历的全然不同。 他无法想象,因为被下毒而输给笛飞声,对李相夷来说,是怎么样的遗憾。 自那以后再不能握剑一战,又是怎样的可惜。 他看过去,眼眸像点星一样,很干净。 李莲花有时候很奇怪,一个凶名在外的魔头,眼底怎么会有如此纯粹的光。 但这一刻,他很清楚。 笛飞声在遗憾,他在遗憾自己所经历的那十年。 李莲花低着头,手里端了一杯茶,里面漂浮一根站立的松针,似剑。 他吹了一下,那松针便贴着边缘去了。 “老笛,你知道吗。” “忘川花的阳草,可以助你突破悲风白杨第八层。” 笛飞声微愣一下,眉锋一挑,“那又如何?” 李莲花抬眼看他,“你寻到忘川花,可以留着自己突破。” 笛飞声直言拒绝,“不需要,本尊有的是时间攻克第八层。” 李莲花笑了一声,“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笛飞声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意思?” 李莲花看着他,突然把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这次是对着笛飞声本人。 “我问你啊,李相夷跟我,你更看重谁。” 笛飞声放下端着的茶杯,“对你来说,笛飞声先对手,再是朋友。” 他那双沉黑透亮的眸子看着李莲花。 “虽然你武功废了,年纪大了,风采不如当年。” “但对我来说,李莲花先是朋友,李相夷再是对手。” 李莲花选择性失聪了一下,脸上依旧挂着笑。 “你不必为我感到遗憾,过去的经历成就如今的我。” “而如今,我的剑已经没有战意了。” 笛飞声冷笑了一声,“刀架到你脖子上,我就不信逼不出你的战意。” 李莲花:“……” 神经病! 一道红影阔步而来,踢开凳子就入了坐,“聊什么呢?” 他翻手倒了一杯茶仰头饮下,放下杯子看向二人。 身后跟着刘如京,两人皆是风尘仆仆的模样。 笛飞声没说话,李莲花则倒了一杯茶放在他边上,“刘先生,请坐。” 刘如京看了李相夷一眼,得到他点头,这才道谢,入座喝茶。 “我听说你二人上山查案去了,查得如何?” 刘如京道,“白狼是被毒死的,看管的身上发现了这种毒药。” 李莲花挑眉,“这么说来,是看管杀了白狼。” “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动机是什么,他们又是怎么死的?” 刘如京摇头,“不清楚,没接着往下查。” 李相夷开口,“我上山是为了替你脱罪,证明此事与你无关。” “至于这案子的真相,季平川自己会给出交代。” 李莲花点了点头,他明白了。 看管是季平川的人,这么多年不毒杀白狼,偏偏在昨日。 这说明什么?说明接到了季平川的指示。 追云山庄再不济也是江湖上叫得上名号的地方,总不可能真的被人夜半潜入,又碰巧杀了毒死白狼的看管,再溜之大吉。 “他针对我?” 联合昨晚季平川的举动,明晃晃的就是想以此来构陷他。 李相夷扫他一眼,“不够明显吗?” 笛飞声也斜他一眼,“他昨晚就想弄死你,你看不出来?” 李莲花奇了怪了,“不是,凭什么啊?” 看他对季蝉的疼爱并非作假,就这么对她的救命恩人? 李相夷浑不在意,“不重要,今后我在,没人能伤你。” 实在看不下去少年人张扬倨傲的模样,李莲花抬手按了一下太阳穴,遮挡视线。 聊了这么一会儿,李莲花点的东西已经上来了。 一碟花生摆在李相夷面前,李莲花顺手挪了一下,动作却是蓦然一顿。 李相夷也是一愣,看他的目光若有所思。 李莲花硬着头皮笑了一下,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咳,他们家花生,炒得不错。” 好在李相夷什么都没问,一顿饭就这么相安无事的吃过去了。 到了下午,街上的人反倒越来越多,并没有散去的趋势。 李莲花问了客栈小二,才知道今夜云州城有个什么祭祀,热闹得很。 人潮往来的大街上,三人并肩而行,去往第二府。 李莲花看一眼天色,“非得这么晚去打扰人家吗?” 李相夷抱剑在侧,神色不容置疑。 “不打扰,今日我递了拜帖,第二府回帖说晚上设宴款待。” 李莲花噢了一声,“那真是托了李门主的福。” 他忘了,队伍里有一只花孔雀,走到哪里招摇到哪里,关键是整个江湖都得给面子。 云州第一首富的宅邸,在整个云州城,都是地标性的建筑。 占地极广,雕梁画栋,远远看着好似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第106章 好铺张的架势,不愧是云州首富。 门口早早有人迎接,刘如京上前递了帖子,那人笑吟吟的便将李相夷一行人迎了进去。 越过朱门高墙,便见里头庭院广袤,林立山石草木。 白玉廊桥弯九曲,溪水伶仃绕亭台。 李莲花小声感慨,“这云州首富姓第二真是可惜了,他该姓第一。” 笛飞声的耳朵对这两个字格外敏感,“什么第一?” 李相夷斜他一眼,跨步离去。 李莲花白他一眼,跟着走了。 笛飞声迷茫,不是,这两人什么眼神? 第82章 找根绳子拴在腰带上 宴会在庭院的偏厅,红毯梨花木桌,酒盏剔透价值不菲。 李莲花几人到的时候,便见主位上坐着一个气度沉稳的男子。 看着不过三十来岁的模样,五官端正俊雅,黑发碧簪,蓄着柔亮的胡须。 通身孔雀绿织金华服,本该彰显贵气,却被那张脸衬得几分儒雅。 这便是云州首富,第二平秋。 那人笑着朝起身跟李相夷寒暄几句,邀他们几人入座。 丝竹伴随银铃声将思绪浸入异域少女灵动的舞步中,主座上的第二平秋时不时邀几人同饮,一杯接一杯。 他身边站着几个容貌清丽秀美的女子,每每添酒,都换了一个又一个。 大有不醉不归的意思。 李莲花抬杯应酒,目光却在那几个女子脸上流转。 一舞结束,舞姬散去。 第二平秋饶有兴致的问询身边的女子,接下来安排的是什么。 李相夷放下酒杯,扬声开口。 “第二先生,李某今日来,除了为今日追云山庄一案,还有一事相求。” 第二平秋摆手笑道,“李门主远道而来,理当尽兴而归,今日咱们不谈公事,只问风月!” 李相夷淡笑一声,“先生好雅兴,只是今日李某无心问风月,也不谈公事,只想见一个人。” 第二平秋听了这话,不由得好奇。 “这世上,还有李门主见不上的人?” 李相夷回过头,目光落在他身边的桌上。 李莲花正剥着一碟花生,突然全场的注意力都随着李相夷的目光转了过来。 他撂了花生壳,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实不相瞒第二先生,李门主是替在下来寻人的。” 李相夷接道,“听闻府上有个金针使得极好的大夫,我这位朋友身子抱恙,想请他给诊诊。” 第二平秋上下打量了李莲花片刻,看着的确病恹恹的,上门求医也不奇怪。 他有些为难的叹了一声,“李门主,不是在下不给您这个面子。” “只是这郭大夫前几日出了城去寻药,短时间内怕是回不来。” 李相夷眉头紧锁,“那还真是不巧。” 第二平秋笑着安抚道,“郭大夫不在,我府里还有其他大夫,不如三位今夜留宿于此,我让他们来给这位公子断断脉象?” 李相夷还没开口,便听得李莲花拱手应下。 “哟,那就多谢第二先生了,李某感激不尽。” 李相夷回眸看了他一眼,见他面上含笑,一双眼里思绪流转,便知道这老狐狸指不定在打什么算盘。 具体打的什么算盘李相夷不知道,但宴会继续后,李莲花很快就喝趴在了桌上。 李相夷顺势道,“第二先生,天寒露重的,我这朋友不胜酒力,怕是不能陪你尽兴了。” 第二平秋虽觉得可惜,却也没敢真给李相夷什么脸色看,客客气气让人给他们安排了别院休息,便散了宴会。 李相夷和笛飞声一左一右架着步履蹒跚的李莲花出了宴会厅,一路走向别院。 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前面为他们带路的婢女停在别院门口,侧身道。 “几位,就是这里了。” “有什么需要,可以与门口的小厮交代。” 说罢,朝三人福身行礼,退了下去。 才进了别院,李相夷便垂眸看向耷拉着头的李莲花。 “行了别装了,没人了。” 李莲花这才抬起头,讪讪收回搭在两人肩上的手。 李相夷迈步走入一边的凉亭,“说说吧,你这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李莲花与笛飞声抬脚跟过去,三人分别落座。 亭子里有茶点,正合适醒酒。 李莲花翻开茶杯挨个摆好,“你们觉得,这个第二平秋,如何?” 李相夷提起茶壶挨个倒满,“与你半斤八两,他是笑面虎,你是老狐狸。” 李莲花一时语塞,笛飞声却笑了出来。 李相夷打他一眼,“笑什么?” 笛飞声摇头,“气劲内敛,此人功夫底子不错。” 李相夷若有所思,“的确有些底子,但我并不记得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 一个江湖人,在江湖地界混成了第一首富,四顾门却没收到消息。 此人有些古怪。 “所以你答应住下留宿,是为了明察暗访第二府的情况?” 李莲花皱了皱眉,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你可以这么理解。” 李相夷点头,“那今晚,我们好好查查。” 李莲花摆了摆手,“你们查你们查,我轻功不行,我就不跟着掺和了。” 第107章 李相夷眉锋一挑,一双锐利的眼眸直勾勾盯着李莲花,一点点凑近。 李莲花心虚的目光乱瞟,不自觉的往后闪躲。 “干,干什么?” 李相夷唇角眯眼看了他半晌,才扯了一下嘴角。 “轻功不行,却能两度从四顾门逃离。” “李莲花,你把我当三岁孩子糊弄呢?” 李莲花几度欲言又止,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转头去看笛飞声,笛飞声在干什么? 他在嗑瓜子,满目的戏谑。 就差把看热闹不嫌事大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算了,半夜装死就行,他不起来,这小子还能架着他到处翻箱倒柜不成? 李莲花破罐子破摔的想着。 然而事实证明,的确能。 时值夜半,明月皎皎。 云州的天飘满了愿灯,星星点点照透了半边天。 李相夷靠着李莲花房间的窗户敲了敲,没动静。 他伸手推了一下,并没有推开,侧耳细听,便听见里面李莲花翻身缩进被子里的声音。 李相夷眉锋一挑,索性以暗劲一震。 窗户栓闷响一声,断裂落下,他抬手一推,翻身进屋。 四周安静下来,半晌没动静。 李莲花心想,莫不是看他睡着,人已经走了? 试探性回过头,便见身后站着一个人,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看。 “不是,你这人有没有礼貌啊……” 大半夜撬一个男人的房门,这是他李相夷干得出来的事吗? 下一刻,就被李相夷一把揪住后领从被窝里扒出来。 他被连拖带拽扯上房顶的时候,笛飞声已经在等着了。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李莲花冷笑了一下,“李门主盛情相邀,不敢不来。” 浑身上下没有半点愿意的意思。 笛飞声笑,“李相夷,你干脆找根绳子把他拴在腰带上算了。” 半步都离不得,看来两度从他眼皮子底下逃掉的心理阴影很重啊。 李相夷点头,“可以考虑。” 李莲花白了两人一眼,“闭嘴吧,赶紧干活。” 第83章 夜探第二府邸 说着,李莲花取出一方铜面盖在脸上。 笛飞声也从怀中摸出一块玄色面具,抬手扣上。 李相夷看他们一眼,嗤之以鼻,“鬼鬼祟祟。” 李莲花笑了,“怎么呢,你半夜三更在别人家里堂堂正正翻东西?” 李相夷一脸的理所应当,“四顾门查案,自然光明正大。” 他又道,“你看你这一身白,再看他这一身蓝袍。” “穿成这样夜探别家府邸,长了眼的都能认出你俩来,带个面具有什么用,自欺欺人吗?” 李莲花跟笛飞声对视一眼,别说,好像有几分道理。 还没等说点什么,再度被李相夷拎着后领,一展袖飞了出去。 空中几个起落,停在一座阁楼上。 李莲花额角隐忍跳动,一把掀开他的手。 “把你爪子拿开!” “懂不懂尊老?” 提溜得越发顺手了是吧? 李相夷目光斜斜扫向他,“不是你自己说轻功不好,我总要特殊照顾一下。” “我……” 李莲花一时被自己说出去的话堵得哑口无言,啧了一声。 “李门主不必费心,我自有自己的找法。” 他有些懊恼的一转身,脚下险些踩空,踉跄了一下。 身边的李相夷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 “你俩再磨蹭,一会儿天该亮了。” 笛飞声落到他二人身边,“三个人动静太大,兵分两路吧,速度也快。” 说罢,抬手指向南面,“我去那边,你俩探这边。” 李莲花却按下他的手,“一起。” 笛飞声回头,见李莲花神色正经,点了点头。 虽然心生不解,但他相信李莲花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三人一道下了阁楼,开始在府中逐步搜查起来。 第二府晚上巡逻的守卫不少,虽然三人藏得极好,但搜寻速度的确很慢。 半宿过去了,探寻了大半的宅子,也没找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三人找了一处亭子落脚,这亭子顶上平稳,正好够他们背靠着背坐下歇息。 “这么找法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李莲花喃喃思索,“你们说,他要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会藏在什么地方呢?” 李相夷沉思片刻,“要么藏得远远的,要么藏在眼皮子底下。” 笛飞声豁然一抬眼,“他的卧房?” 一语道破,三人当即朝着第二平秋的卧房方向赶去。 果不其然,卧房院落的守卫比外头要多上一倍不止。 三人趴在墙头,并排三颗脑袋探出来,盯着下方来回巡逻的守卫。 李莲花打眼一扫,脑中便有了行动计划,“老笛去东面引开几个,李门主带我先混进去,从内部击破放他进来。” 这话李相夷不爱听了,“为什么他是老笛,我是李门主。” 李莲花:“……” 就非要在这种时候问这么无关紧要的东西吗? 笛飞声的声音压得很沉,但仍旧能听出笑意,“因为我们是朋友。” 第108章 李相夷不满的横他一刀眼,李莲花也给了他一记白眼。 神色完全一样,表情也完全一样。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笛飞声心情颇为愉悦,往下一缩脑袋,办事去了。 李莲花抱着胳膊往里看,余光斜向李相夷。 “李门主是尊称,你这么大一个武林盟主,我总不好连名带姓的叫你吧。” 李相夷点头,“可以。” “啊?” 李相夷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直视前方。 “虽然你一身的谜团,嘴里还没有半句实话,但其实人不坏。” “我愿意交你这个朋友,你以后可以叫我的名字。” 李莲花看着他泛起薄红的耳廓,满眼稀奇。 这话能从李相夷嘴里说出来,实在不易。 如果语气不这么施舍,效果可能会更好。 他抿唇片刻,尝试了一下,“相……” 相不出来。 下一刻,李相夷扶着他的胳臂往里纵身一跃,趁着四下无人钻进了突破口。 刚进了里面,迎头险些撞上一队人,李相夷拽着他往后一拉,藏进黑暗中。 待那队人走过,李莲花偏头往外看了一眼,转角处又是一队人马走来,吓得他赶紧回头。 一转过头,便迎面对上李相夷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这条夹角很窄,两人此刻靠得极近,李相夷就这么直勾勾盯着他。 目光上下打量李莲花那张脸,一双明锐的眼仿佛要将他看穿一般。 “李莲花,有没有人说过,我们长得很像。”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就在李莲花耳边响起。 李莲花心头陡然一跳,心虚的移开目光,半点不敢看他。 李相夷抬手按在他胸口,“你心跳得很快,你在紧张什么。” 李莲花打开他的手,“你能不能客气点,别动手动脚的。” 听得脚步声远去,李莲花再度往外探视几眼,这才从那夹缝中退出来。 “这种情况谁能不紧张?我可比不得李门主临危不乱。”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白了李相夷一眼。 李相夷没说话,紧紧皱着眉头。 他早该料到,李莲花不会这么轻易松口。 在他面前,几度试探都显得毫无意义。 或许,他本就不该试探,面对李莲花这个老狐狸,最直截了当的方式,才是最有用的。 两人放倒了几个外围的守卫,轻易将笛飞声接了进来。 里头三步一巡逻,五步一守卫,三人好一会儿才爬上了卧房的屋顶。 李莲花放轻动作揭开一片瓦,低头看下去,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不在?” 三人对视一眼翻身落下去,避开守卫从窗口翻了进去。 卧室内只亮着一盏幽暗的烛火,三人快速翻找了一遍后,停在了一盏灯面前。 那盏灯是屋里唯一亮着的灯,李莲花抬手按上去,发现感受不到丝毫热气。 他掀开灯罩一看,里面是一颗光芒温暖的夜明珠。 四处扫了一眼,李莲花取下那颗夜明珠。 下一刻,前方书案上突然弹出来一个暗格。 李相夷伸手取出暗格中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一个卷轴。 他解开卷轴,笛飞声接住卷尾,一张画缓缓摊开在三人面前。 那是一张古拙陈旧的画,看着有不少年头了。 画上是一个白衣女子,手持玉笛,生得明艳清丽,眉目间俱是恣意灵动。 只是那张脸,与季蝉的脸全然一致。 李莲花食指一捻,脑中思绪几转。 “我知道了。” “难怪我总觉得他身边的那几个女子有些眼熟。” “她们或是眉眼,或是口鼻,多多少少与季蝉有些相似。” 笛飞声收起画像,放回暗格中。 “这画里的女子除了发色,与季蝉可谓一模一样。” “第二平秋如此珍藏,其中定有渊源。” 第84章 你是我兄长吗 他们说的李相夷听不懂,“季蝉是谁?” 李莲花正要与他解释,便听得外头突然传出一声大喊。 “有刺客!” 三人往四周一看,这才明白为何被发现。 那夜明珠失去灯罩,发出的光芒格外明亮,将三人的影子倒影在了房内。 李莲花反手把珠子拍回灯盏上,“三方突围,他们都是死士,不必留手。” 李相夷皱眉,“你怎么知道……” 笛飞声打断他的话,“听他的。” 说罢,纵身一跃破窗而去。 门口脚步声嘈杂凌乱,三面窗户各自被撞破,三道人影飞身而出,跟围在四周的看守直接动起手来。 李莲花抖袖出剑的瞬间,才想李相夷就在附近。 他手中动作一顿,堪堪避开一道攻击。 思来想去,在李相夷面前显露过的,只有逍遥独步剑。 他脚下一转,运起逍遥独步剑便辗转入了人群。 只是逍遥独步剑注重身法,灵动有余而杀伤力不足,若对上一两人倒还尚有余力。 对上十数个不要命的死士,实在有些为难人了。 相比起他这边胶着的战况,其他两人完全是如鱼得水。 最利的刀,最快的剑。 第109章 看守内院的三十死士很快便被二人斩杀干净。 周围的人仰倒下去,独剩下两人迎面相对,颇有几分惺惺相惜。 “你刀法不错。” “你的剑很快。” 同时出口,两人俱是一愣,又相视一笑。 又听得耳畔刀兵声铮鸣,两人回头朝那边看去。 正见李莲花被人四面围击,还手的招式却格外受限,只得反手提剑去挡。 眼看其中一人举起刀迎头就要砍上去,李相夷眼眸骤然一缩。 电光石火,红影飞身而来,携万钧之势。 砰—— 眼前一花,没等李莲花回神,方才围着他那几个死士便东倒西歪的横在地上,没了半分生机。 李莲花松了一口气,刚打算回身道谢,便对上一双透红的眼。 夜风掠过李相夷额前的碎发,他通身的戾气来不及收敛,握剑的手还在轻颤。 “你……” 怎么这么大反应? 李相夷神色格外复杂,满目的愧悔难当。 直看了他好片刻,才低声道。 “我……不知道,你只会这个。” 李莲花怔愣了一会儿,同样也生出几分愧疚来,心虚的挠了挠鼻翼。 “我……这不是,没事儿吗。” 李相夷握着剑的手紧了又紧,好半晌,才抬手揽着他纵身一跃,飞往他们所住的院落。 笛飞声在后面看着,摩挲着下颚摇头。 “玩脱了。” 回了那方院子,李相夷已经平稳了很多,只是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只要我们还在这,他就算怀疑到我们头上,拿不出证据也无能为力。” 李莲花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这时候要是走了,那就等于坐实夜闯寝院的罪名。 李相夷也没有再说话,他转身出去,替李莲花带上门。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过来。 李莲花也抬起头,看向紧闭的房门。 两人隔着一扇门,却像是隔着苍山云海,远得触不可及。 良久,门口的李相夷才转头离去。 李莲花回过头,笛飞声不知何时来的,正坐在他桌边。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 李莲花也坐过去,抬手倒茶。 “不回去睡觉,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笛飞声看着他,目露思索。 “你打算一直瞒下去?” 李莲花喝了一口茶水,眼神淡淡瞥他,“不行吗?” 笛飞声摇头,“总有瞒不下去的一天,你届时又打算如何面对他?” 李莲花正烦呢,没好气白他一眼。 “你困不困,你不困我困了。” 笛飞声便不再提这话茬,转而问他。 “你怎么知道那院子里都是死士的?” 李莲花道,“今日晚宴,他带了几个死士在身边,身上都有痋虫,我隐隐能感觉到一点。” 笛飞声恍然,“难怪你今日要留下探查,原来是因为这个。” “其实第一首富买点死士算不上奇怪,我本不确定他跟痋虫有关,留下来只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李莲花细细分析,眉头紧锁。 “但现在看来,他与季蝉有些渊源,季蝉又是笛家堡的死士。” “笛家堡,追云山庄,还有这第二府。” “这三者之间,必定有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笛飞声点头,“我让人多留意这三方的动向,时辰不早,你歇着吧。” 他说罢,起身推门离去。 一阵冷风灌进来,李莲花啧了一声,心说这小子怎么不知道关门。 人已经走远了,他只好起身自己动手。 拉上门的前一刻,他抬起头,看到了房顶上坐着的那一抹红衣,手上动作一顿。 李相夷撑肘望月,时不时抬头灌一口酒。 李莲花看了他片刻,苦恼的挠了挠头,终究还是拉上了房门。 明月高悬,天边繁星一般的愿灯已经越发遥远,光芒也暗淡了不少。 有风过,李相夷余光往后瞥了一眼,便见月白色广袖长衫的李莲花迈步上来,坐在了他边上。 两人坐了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李相夷仰头喝了一口酒,李莲花看不下去,抬手夺过他手里的酒壶。 “行了,多大点事,我又没真挨上两刀。” 李相夷回过头去看他,眼眸很快又垂下去。 “我知道今夜不太平,存了逼你出手的心思,才非要押着你出去的。” 李莲花看他一眼,没说话。 他自然知道,所以除了逍遥独步剑,什么招都没敢使。 他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了解李相夷的人,比如能够简单的看穿李相夷这样的心思,从而作出防范。 他的确做到了,但却并不够全面。 笛飞声说得对,有时候最不了解自己的,往往是自己。 十年来,他早已习惯了身处险境,更习惯了绝处逢生。 那迎面而来的一刀对他来说,总有法子可以躲掉。 又或者再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挨上一刀,他也能将伤害降到最低,解决掉那群人。 但这样的习惯不存在李相夷身上,他忘了去细想,李相夷看见自己口口声声要保护的人,因为自己的判断失误陷入险境。 第110章 会如何。 李莲花抬手去拍他的肩头,“你不必如此愧疚,你说要保护我,也做得很好。” 李相夷抬起眼,微红的眼眶泛起些许迷离。 他一把握住李莲花的手腕,紧紧扣拢五指。 捏得李莲花生生皱起眉头,却没有挣扎。 “你喝了多少?” 李相夷拽着他的手腕,“师父说,逍遥独步剑,曾传过我兄长。” 他迎面凑近过去,直直盯着李莲花那双眼。 “李莲花,你是我兄长吗?” 李莲花错愕的愣在原地,对上那双紧张希冀的眼,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实在没想到,事情会阴差阳错到这个地步。 难怪李相夷会追出来,难怪他会这么在意自己的生死。 师父啊师父,你可真是,挖了个大坑…… 察觉到他走神,李相夷不满的皱起眉头。 他一把揪着李莲花的衣襟,逼得极紧,不放过他眼底一丝一毫的情绪。 “李莲花,你回答我。” 李莲花神色平稳,被他这么扯着拽着,也不动气。 他说,“不是。” 这显然是李相夷意料之外的答案,他有短暂的迷茫,然后又显得低落。 “你不肯原谅我吗,哥哥。” 李莲花耐心的解释,“我真的不是。” 李相夷松开手,不再桎梏他,眼眶却更红了。 “我以为师兄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真心待他,我……” 他苦笑了一声,沉默片刻,又道,“原来我在世上,还有其他的亲人。” “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 李莲花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只觉得一阵心酸。 作为曾经的李相夷,他最清楚,亲手揭露单孤刀的真面目,对李相夷来说,意味着什么。 单孤刀之于李相夷来说,是最亲近的兄弟,更是最信任的亲人。 所有人都可以背叛李相夷,唯独他不行。 可他偏偏,就是这么做了。 这是对李相夷这些年来的真心付出,摈弃践踏。 这是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对李相夷的全盘否定。 十年苦寻,他知道真相的时候,已经是傲骨枯折的李莲花。 而自负如李相夷,自傲如李相夷。 他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打开那个盒子,仔仔细细的看那以刻刀划上一道叉的‘李相夷’三个字。 一排并着一排,哪怕是李莲花,多看一眼,也觉得锥心刺骨。 “师父说,你跟我长得很像。” 李相夷伸手去描摹李莲花的脸,从眉骨,到面颊,再到下颌。 他看得仔细,像是在反复确认。 而后又点头,唇角带笑,“的确像。” “师父说,你叫相显。” 李莲花没有再否认,月光下,他那对与李相夷相似的眼,早在不知何时,也泛起了红。 “相显。” 李相夷叫了一声,他又顿了一下,改口。 “哥哥。” 李莲花闭上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手臂一横把他揽进怀里。 “你醉了,睡吧。” 李相夷的确醉了,他闭上眼,靠在李莲花肩头。 轻声唤了一句,“哥哥。” 这个怀抱很温暖,让他生出十足的心安。 渐渐地,意识开始远离,李相夷就这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85章 你都知道了? 李莲花在月下坐到很晚,才把李相夷送回房里。 熬了个大夜还吹冷风的报应来得很快,第二天李莲花又开始发烧了。 他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 一个人这么多年,也不是没个什么病痛一类的,有碧茶在,一般的药起不了什么作用。 通常都是靠着自愈,慢慢撑过去。 庭院石桌前。 李相夷坐听刘如京来报,城中昨夜出了不少事,而第二府中死了几十名死士的事情,半点都没传出去。 这是将风声完全压下去了。 刘如京汇报完消息退下去,李相夷跟笛飞声坐在庭院中相对无言。 李相夷看一眼天色,“这日上三竿,他怎么还没起?” 笛飞声侧目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昨夜你们聊了些什么,聊了多久。” 李相夷垂眼眸,“记不清了。” 笛飞声没再问,而是站了起来,提步走到李莲花房门前,抬手敲了敲。 里头没动静,他便竖起掌风一推。 李相夷跟了上去,突地想起来,在四顾门李莲花浑身冰冷的那一夜。 眉锋陡然一皱,他快步越过笛飞声,走到李莲花身边。 抬手探额前温度,烫得惊人。 “发烧了……” 笛飞声在他身后摇了摇头,“他身体很差,吹了一夜的冷风,好不到哪里去。” 李相夷面上显露出几分心疼之色,又掺杂些愧疚。他抬手运起扬州慢,不要钱似的往李莲花身体里灌。 “如此体弱,他这些年,一定过得很苦。” 笛飞声站在边上,闻言看他一眼。 “你,都知道了?” 李相夷一愣,“听你这意思,你一早就知道?” 笛飞声摇头,“他是个能藏事的,我比你也早不了几日。” 第111章 李相夷嘴角勾起苦涩的笑。 “连你都知道,他却独独瞒着我,果然还是气我恼我的。” 笛飞声抬眉,品出几分不对来。 李相夷又道,“既然他不愿与我相认,我也不好强逼他。” 真正的兄长在不知名的天涯海角受尽苦难,他却将所有的情感与精力倾注在另一人身上,一门心思付与东流水。 他是该气,也该恼。 “昨夜我喝了不少酒,他醒来若是不提,我便只装作醉后胡言,依旧不知。” 揣着明白装糊涂又如何,只要人在身边,终有冰释前嫌的那一日。 “笛盟主,有劳你替我圆个谎。” 笛飞声听了这一席话,早已经回过味来,这小子怕是不知道被绕进什么地方去了。 “你二人的事我不过多参与,你自己想明白就行。” 他就说,昨个夜里还抵死不松口的李莲花,怎么可能一晚上就什么都交代出去了。 原来是忽悠人呢,这就不奇怪了。 意识混沌的李莲花隐隐听到耳边有人交谈,那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障壁,听不真切。 随着扬州慢温和绵长的内力在他体内化开,驱散寒气带来的不适。李莲花的意识逐渐清醒起来,他半睁开眼,对上红衣少年关切的神情,笑了一下。 “我没事,小病小痛的,不必如此消耗内力。” 扬州慢治风寒,年轻人真奢侈。 对一成功力的李莲花来说,使用扬州慢无异于燃烧阳寿,哪里敢这么挥霍。 见他醒转,李相夷这才握着他的手腕放回被子里。 “你身体很差,等这边案子结束,我带你回四顾门好好调养。” 外面传来嘈杂声,李相夷偏头看了一眼。 无颜提步进门来禀报,“尊上,第二平秋来了,带了几个大夫。” “外头跟这一队守卫,已经把别院围起来了,需要属下即刻去调人吗?” 笛飞声看向李莲花,以目光询问他的意见。 李莲花摆了摆手,“不必担心,他就是来探探情况。” 昨夜的死士尽数诛灭,他即便有心怀疑,也拿不出什么证据,掀不起风浪。 无颜看向笛飞声,见自家尊上点头,这才拱手行礼,退了下去。 李莲花撑身坐起来,抵唇咳嗽了几声。 李相夷抬手覆上他后背拍了两下,“别操心这事儿了,好好歇着,我去会会他。” 说罢,锋锐的明眸抬眼扫过踏入别院的一群人,抬脚提剑快步走了出去。 笛飞声一撩衣袍坐下,回眼看他。 “怎么个情况,昨天还颐指气使,今天就鞍前马后了?” 李莲花觉得头疼,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哎,说来话长。” 笛飞声不吃他这套,“那你长话短说。” 李莲花咂了咂有些干涩的嘴,“渴了。” 笛飞声一杯茶顺手递到他面前,“他刚才跟我说了些话,听得云里雾里的。” “你要是不跟我交底,我可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说漏嘴说错话。” 李莲花颇有些无力的看他一眼,接了茶水润喉。茶是热的,一口下去极为熨帖,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 “他认错人了,昨夜里非管我叫哥。” 笛飞声挑眉,满脸的不信,“不是你忽悠他?” 李莲花大感冤枉,“我哪儿忽悠得了他呀,这事儿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世界上的事,很多时候就是这么阴错阳差,事情发展成这样我也很无奈。” 笛飞声点了点头,也不知信了几分。 李莲花问,“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笛飞声如实道,“他说你若不肯认他,他就配合你演戏假装不知情。” “还让我替他保密。” “你就是这么替他保密的?” 笛飞声侧眼,“反正你也会顺水推舟跟他一块装傻,说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李莲花觉得好笑,“那你还挺了解我的。” 聊了几句,李相夷已经领着几个大夫折返回来了。 李莲花左右看了两眼,“第二先生呢,不是说一起来的吗?” 李相夷挑眉,“你想见他,我给你叫回来。” 不愿意给李莲花添麻烦,他自然是三言两语打发了。 李莲花赶紧叫住他,“别,我随口问问。” 他看着那几个大夫,干笑一声,“我现在这样子,要给主人家过了病气多不好?” 几个大夫也朝他笑笑,“李先生放心,我等一定尽心尽力的给你诊治。” 笛飞声拎出来一件斗篷给他披上,李相夷则将一边的小矮桌端过来,方便大夫诊脉。 李莲花撩起衣袖抬手放上大夫的脉枕,“有劳了。” 来的大夫有三个,都是六十来岁的年纪,头发花白,面容和善。 诊完了脉后,俱都愁眉苦脸起来。 三人在边上小声商讨了片刻,李莲花坐在桌边端着一杯茶慢悠悠的喝。 李相夷双手搭在膝上,面上没什么神色,指节却时不时收紧一下。 笛飞声则抱臂站在一边,那张漠然的脸无意识的给三个大夫施压不少。 第86章 十三桩命案 三个大夫商讨过后,最终决定派出一个代表。 第112章 “几位,这李先生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笛飞声冷冷扫他一眼,“再废话就滚出去。” 那人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这脉象实在古怪,我等能力有限……” 李莲花放下茶杯,神情是三个人里最和善的,“无碍,几位看出什么来,放心大胆的说就是。” “气弱体衰,三经俱损五内虚无,只怕时日无多……” 李相夷豁然抬眼,搭在膝上的双手收紧。 李莲花顺势又问,“那依诸位看,我还能活多长时间?” 李相夷当即又把目光转到那大夫身上,一左一右被李相夷笛飞声蹙眉盯着,大夫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 “至多,两…两个月……” 李相夷默不作声的收紧拳头,抿着唇沉下眉眼,没有说话。 李莲花只是淡笑了一声,“有劳几位了,回去复命吧。” 听了这话,那几人如蒙大赦,匆匆提着诊疗箱离开了他的房间。 笛飞声看向李莲花,“扬州慢果然名不虚传。” 李莲花颇为赞同,“的确,上一回风明萧可是铁口直断我活不过二十日。” 李相夷抬眸看他,神态自若,生死面前不为所动,甚至以此谈笑。 心中忍不住一阵沉闷钝痛。 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才能面临自己的生死表现得如此云淡风轻。 他一把攥住李莲花的手腕,“跟我回四顾门,现在就走。” 哪怕遍寻天下名医,倾尽所有,他也不会让李莲花死。 李莲花来不及开口就被他硬拽着下了床,笛飞声一把握住他另一只手臂,皱眉对上李相夷。 “他身体本来就不好,你能不能别说风就是雨的?” 李莲花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缩了一下脚掌,没好气抬手甩开两人,坐回去穿鞋。 笛飞声又道,“他跟你回不了四顾门。” 李相夷不悦眯起眼,“为什么。” 笛飞声直视他,“他得跟我回金鸳盟。” 李相夷眼中显露几分冷意,身上骤然荡开一股萧瑟之气。 “那便试试看,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剑更胜一筹。” 笛飞声眼底绽开凌冽的战意,握刀的手紧了紧,唇角冷冷一勾。 “正合我意。” 肃杀在二人身上震开,陡然升起一缕风,吹得二人发丝晃动。 李莲花穿好鞋直接站起来,挡在二人中间,阻断两人战意焦灼的视线。 他左右看一眼,面带微笑。 “我哪都不去,等这个案子办完,我就去找风明萧。” 笛飞声皱眉沉思片刻,退步道,“也行,是该去找他。” 毕竟有他在,忘川花多两成成功率。 这话李相夷依旧听不懂,他颇为不爽的横了笛飞声一眼,才问李莲花。 “风明萧又是谁。” 比他身体都重要? 李莲花深思熟虑了一下这个问题,想了一个能说服他的说法。 “一个能给我开药的大夫。” 果不其然,李相夷听了这话,眼眸都亮了两分。 “那我跟你一起去。” 李莲花顿觉头疼,“四顾门不能没有李相夷主持大局,你还是回去吧。” 李相夷垂眼笑了一声,“四顾门没了李相夷,还是四顾门。” “我出发前,将门主令交托给了阿娩,由她代行门主之责,全权处理门中大小事务。” 李莲花目光中闪过些许惊讶,“你……” 四顾门没了李相夷,还是四顾门。 这实在……不像他能说出来的话。 “她做得很好,门中一切井井有条,与我所在时别无二致。” 说起阿娩,李相夷的眼眉都温和下来,含着笑意。 李莲花本想骂他两句,凭什么把烂摊子丢给阿娩,让她去劳心费神。 但又一转念,想起庭院中舞剑到日落灯明的身影,一点点与十年后执掌四顾门令的乔门主相重叠。 早该如此,本该如此。 她不只是跟在李相夷身后,受他庇佑的江湖第一美人。 更是心怀大义,一剑定四海的侠女。 笛飞声对此深表同意,“你跟着吧,有扬州慢在,兴许能派上点用场。” 李相夷睨他一眼,“我可没问你的意见。” 笛飞声淡淡一眼扫回去,“那你别去。” 李相夷怒目而视,“你……” 李莲花抬掌挡在两人中间,打断了两人即将再起的战意。 “行了,既然要一道,你俩彼此和气点。” 两人隔着他的手掌对视一眼,李相夷横眉冷眼,笛飞声嗤之以鼻。 好歹没再吵下去,李莲花摇头叹息,提步出了门。 日头已经升高了,三人围在院中石桌前用迟来的早饭。 李莲花看李相夷,“今日他来,问起昨夜的事了吗?” 李相夷摇头,“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问我昨夜住得可还习惯。” 李莲花却是皱眉,“没说点其他的?” 不应该啊,府上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又是昨日到府上的客人,多问几句完全不为过。 李相夷点头,“昨夜的事情被他按下了,没透出半点风声。” 李莲花思索片刻,“今日城中可出了什么事?” 昨夜这样的事都能让他按下去,说明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遮掩,他昨日不在府中的事情绝不能暴露出去。 第113章 李相夷目露赞赏之色,开口解释道,“昨夜城中出了多起命案,总计死者十三人。” 李莲花皱眉,“十三人?” 笛飞声补了一句,“死者附近无一例外,都找出了追云山庄的狗牌。” 李莲花眉锋一挑,“有意思,他出去一晚上,追云山庄多了这么多命案。” 笛飞声道,“不好吗,追云山庄给你泼脏水,他给追云山庄泼脏水。” 李莲花看他一眼,“你的人昨晚看见什么了?” “看见他在各个受害者的所在地往来穿梭,身法很不错。” 李莲花若有所思,眼眸微眯。 “看来咱们下午得出去,好好看看这案发现场了。” 第87章 跟带脑子的破案真省事 能得笛飞声口中一句不错,那说明再差也有两把刷子。 那十三个死者的位置,城镇乡村不一而足,格外的分散。 李莲花询问清楚案发地后,挑选了一处距离最近的,与笛飞声李相夷一同赶赴过去。 时至午时,翠竹林中。 一方茅屋在林下格外凄凉,周遭围了不少村民,低声窃窃私语,时不时传出一声叹息。 李莲花先在门口与那些邻里聊了几句,这才往茅屋的方向走去。 案发现场就在屋内,但门口已经被第二府的家丁隔绝起来。 李莲花三人过去的时候,在门口受到了阻碍。 “命案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第二府跟着来的一个随从呵斥道,“这几位是老爷请来查案的先生,不得无礼!” 那几个家丁对视一眼,这才放行。 屋内的尸首虽然已经移走了,但遍地的血迹并未清理,看着格外渗人。 三人迈步进去,那随从心有戚戚退了两步,并没有再跟。 李莲花斜了李相夷一眼,压低声音,“这怎么贼喊捉贼呢?” 李相夷也低声回他,“第二平秋乐善好施,在城中颇具威望,这种事他管上一手,城中百姓只会念他的好。” 笛飞声负手在茅屋中走了一圈,四处打量,也接了一句。 “而且这疯狗案最开始死的就是他的人,没有人怀疑到他头上去。” 李莲花啧了一声,“这第二老爷倒是好谋算,只是他谋算这么多,目的又是什么?” 家徒四壁的一间茅屋,除了地上沾血的柴刀,便只有靠墙的一张床。 那床破败不堪,边上却放着一个订得板板正正的狗窝,只是如今已经沾染了血迹。 根据周围看热闹的邻里透露,这家死者是个年过六旬的老翁,无儿无女,孤身一人。 平日靠着砍柴卖炭维持生计,两年前从追云山庄买回来的狗。 有猎犬帮着在山里捕猎些山鸡野兔的,日子比两年前过着要顺畅得多。 因此,老者平日对那猎犬也格外的好,一人一狗形影不离,感情深厚。 却不料那追云山庄的猎犬,昨夜里突然发疯,咬死了跟随两年的主人…… 遍地都是杂乱的痕迹,还有些褐色狗毛,不难看出死者死前与猎犬进行过一番殊死搏斗。 案发现场的情况一目了然,李莲花避开血迹在屋中转了一圈,目光一顿,停在墙角处。 他蹲身下去,从灰土中捡起来一样东西。 深褐色的,黄豆大小,像是什么飞蛾的茧。 捏在手里有些柔韧,里面已经空了。 他凑在鼻尖嗅了一下,李相夷抬手想阻止,却见他已经面带思索放了下来。 李相夷迈步过去,低声问道,“这是什么?” 李莲花回过身递给他看了一眼,“看着像是某种虫子的卵鞘。” 李相夷面带嫌弃没有伸手接,“你捡这东西做什么,你就不怕它有毒吗?” 李莲花笑了一声,撂了那东西拍去手上灰尘,撑身站起来。 “这世上能放倒我的毒,可不好找。” 李相夷闻言眉锋一紧,唇形抿成一条线,没有说话。 李莲花问道,“对了李门主,这尸首是如何处置的?” “第二平秋带回去安葬了。” 李莲花摇头,“我说的是狗。” 他抬手指向那柴刀附近淌开的一滩血,与四周凌乱的血迹并不相同。 “既然是被刀所伤,自然不会是人血,流了这么多血,那咬人的狗也定是活不成了。” 李相夷抬眸看他一眼,“不清楚,出去问问。” 三人提步离开了茅屋,询问起守在边上的几个家丁。 那几个家丁回道,“扔到郊外的土坡去了。” 李莲花点头,转向那个随从,“烦请带路。” 那随从虽心生不解,还是带着他们三人,去往了城郊的土坡。 那土坡就是一个堆放杂物的大型垃圾堆,远远冒着一股剧烈的臭气。 边上围着几个第二府的家丁,正在往上浇火油。 李莲花问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边上的随从如实应答,“每隔三个月,老爷就会让人来此焚烧一次。” “昨日千灯祭祀,倒来的东西格外多,这一回便提早来了。” 李莲花若有所思的点头,快步上前说明来意,那几人便停下手上动作,让他们过去了。 其中有一角格外明显,堆了数条毛色相似的狗尸。 第114章 李莲花抬手捂着鼻子仔细数过,发现不多不少,正好十三条。 “昨日才发生的命案,今天就要烧尸,说这些狗没问题我都不信。” 他折下一根树枝,戳着一条翻了个身。 “你们看,这些狗死状各异,但好几条都没什么外伤,只有脑袋正中间有个孔。” 李相夷点头,顺着他的话道,“每一只的头上都有这个孔,想来这才是这些狗真正的死因。” 李莲花目露思索,“这也很有可能,就是猎犬突然发疯的原因。” 李相夷思忖片刻,又道。 “他一夜辗转十三处地方,操控猎犬发疯咬死主人。” “也就是说,这操纵的法子,只有他会。” 李莲花沉下眼眉思索了片刻,抬手撂了那根棍子,转身离开。 李相夷提步追上他,“不管这些狗了吗,也算证据。” 李莲花摇头,“证据他昨夜已经送到我们手里了。” 笛飞声远远看着二人并排走远,眉头微微上挑。 这俩人碰到一起,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理出个大概,好些他全然想不通的地方,二人不过零星几句,便已经串联起来。 他抬脚跟上去,与两人并肩走在一起。 身后的土坡被一把火点燃,火苗顺着火油一路蹿得老高,很快便覆盖了所有的杂物,将一切付之一炬。 李莲花那话李相夷听得一知半解,不由得问他。 “什么叫证据已经送到我们手里了?” 李莲花问他,“昨日他留下你,为的是什么?” 李相夷想了想,“将我留在府中,方便他夜间在外行事?” “那昨夜他不在府中,为何寝院还有这么多人把守?” 李相夷的神色突地一阵恍然,“说明寝院里,本来就有很重要的东西需要看管。” 笛飞声沉声开口,“所以他按下昨夜之事不表,是因为那很重要的东西,并没有被闯入者发现。” “但若此事泄露出去,四顾门很有可能介入查案,届时……” 李相夷眼眸一眯,“届时就什么都藏不住了。” “第二平秋操纵猎犬发疯的秘密说不定也在其中……只要能探清楚第二府的寝院,一切都能真相大白。 “难怪你说证据就在我们手中,今夜回去再好好翻翻吧。” 李莲花颇为满意的扫了二人一眼,跟两个带脑子的探案,比带着轩辕琅省事多了。 此时远在京城里巡逻皇城的轩辕琅突然打了个喷嚏,茫然不解的搓了搓鼻尖。 他这身子骨可没那么容易伤风感冒,说不准是谁在背后编排他什么呢。 第88章 听见了吗李相夷,说你呢 三人一路出了城郊,低眉沉思的李莲花突然开口道,“我有一个猜想需要验证。” 他抬眼看向身边的红衣少年,开口道,“李相夷。” 李相夷突地被点名,嘴快过脑子应了一声。 “嗯?” 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还是李莲花第一次不管他叫门主,而是连名带姓的喊他。 “今晚可能要托你帮我个忙。” 红衣少年爽朗的点头,“你说。” “你轻功好,今夜能否将第二府的账簿给我取来。” 李相夷唇角一扬,“没问题。” 他甚至没问取来做什么,李莲花说要,他自然就给。 少年眉眼间都是张扬的自信,对他来说,第二府的布防犹如纸壳,想取什么东西不过是探囊取物。 笛飞声看他这么嘚瑟,开口插话问道,“今夜不探寝院了?” 李莲花摆了摆手,“昨夜寝院遇袭,第二平秋今晚肯定不会再出门。” “重兵布防,守株待兔,亦或者想方设法揪出昨夜的刺客,才是他当下要做的事。” “今日并非最好的探查时机。” 笛飞声道,“若按你这么说,接下来一段时日,寝院怕是都会严加看管,不好探查。” 李莲花斜他一眼,“那就想想法子,比如调虎离山什么的。” 笛飞声恍然点头,“就像在四顾门的时候那样?” 李莲花表情僵住,李相夷脸色刷的一声垮了下来。 “什么意思?” 笛飞声耸了耸肩,快步往前走去。 李莲花抬手指着他追上去,“我很难相信你不是故意的,笛飞声,你给我站住!” 李相夷看着两人远去,脑中思绪几转,终于想明白了个中关窍。 原来不是李莲花趁四顾门大乱跑出来了,四顾门这场大乱就是因他而起! 李相夷快步跟上,“好你个老狐狸,把话说清楚!” 三人前前后后追赶了一会儿,在城门入口处停了下来。 此处集结了很多云州百姓,正齐刷刷大喊口号,浩浩荡荡往追云山庄的方向走去。 李莲花随即逮住一个路人,问询道,“这位兄台,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那人道,“一夜之间死了那么多人,我们这些买过猎犬的自然得上门去讨个说法!” 旁边一人开口,“狗我们已经关起来了,现在看着正常,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发疯咬人。” 还有人哭丧着脸哀嚎,“三条那么会打猎,它现在就是我的命根子,它要是疯了,我也不活了!” 人声如沸,群情激昂。 第115章 李莲花看着数百人的队伍,啧声摇头。 “季蝉训犬三年,卖出去的猎犬不知凡几。” “这一瓢脏水泼下去,追云山庄这回想洗都洗不清了。” 李相夷看着那群人,眉头紧皱,“我自会查明真相,还他们一个公道。” 李莲花回眼看他片刻,笑了一声。 李相夷看过去,“你笑什么?” 李莲花随口应道,“没有,想起我一个朋友。” “他跟你很像,又不完全像。” 他跟你很像,而不是你跟他很像,这话极大程度上让李相夷觉得满意。 “哦?你说说看。” 李莲花也不介意展开说说,反正现在那个朋友尚且年幼。 “他与你一样,侠肝义胆古道热肠,心怀江湖大义。” “武学天赋极好,悟性也极佳,千里挑一,人中龙凤。” 李相夷来了兴趣,这江湖上何时有了这么一号人物? “不过呢……” 李相夷下意识接话,“不过什么?” “不过他没你这么心高气傲,脾气也没你臭。” “是个聪明懂事还听话的乖孩子。” 李相夷眉角隐忍的跳了一下,险些咬碎了一口牙。 他皱眉怒视李莲花好一会儿,气得冷笑一声,甩袖而去。 江湖上说他如何目空一切自视甚高,他不是没听过。 只是从来不敢有人当着他的面说这种话,偏偏这人还真就有教训他的资格。 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忍着。 最让他来气的是最后那句,训就训了,还要拉踩一脚。 这笔账他记下了,别让他把这劳什子朋友揪出来,不然有他好果子吃! 笛飞声啧啧摇头,迈步走近。 “这普天之下,也只有你敢这么指着他的鼻子骂了。” 李莲花低咳一声,“他自己非要问,我要是藏着掖着不说,指不定哪一日又要谴责我骗他了。” 笛飞声好笑的暼他一眼,提步跟上了李相夷。 这并非回第二府的方向,他们去的,是追云山庄的方向。 李莲花也抬脚跟了上去,一路越过游行呐喊的人群,追上了前面的两人。 笛飞声负手在身后,余光转过去,“看热闹倒是跑得快。” 李莲花摇头,“我可不是来看热闹的,如此短暂的时间集结这么多人,不可能没人组织。” 至于是谁在安排,不用想也该知道了。 “跟上这群人,看组织者此行的目的,就能推测出第二平秋到底在谋划什么。” 第二府跟追云山庄虽然离得近,但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 井水不犯河水这么多年,突然重拳出击,总该有点原因。 笛飞声点头,“噢,原来是这样,我以为你记仇他们构陷你一事,特意赶来看热闹呢。” 李莲花抱着手臂笑意和煦,“也不是完全没这个意思。” 上山的路不算长,山庄门口已经安排了几十名守卫出来应敌,摆开架势等候那群人找上门。 李莲花三人并没有走大路,是从林子里上去的,到了山庄门前也不进去。 找了一颗高大的树,枝干横斜,三人分别落座,静待好戏开场。 很快,两方人马碰头,群情激奋,指着山庄里就是一顿骂。 李莲花靠着树干看得悠闲,小声评价道,“这骂阵的水平不太行,十句话八句都是废话。” 李相夷冷嘲呛了一句,“自然比不得李神医一针见血的本事。” 李莲花看他一眼,老实闭上了嘴。 笛飞声靠着另一边的树干,怎么看怎么觉得有意思。 压低声音搭了一句腔,“你说你惹他做什么,他可比你记仇多了。” 那语气要多幸灾乐祸有多幸灾乐祸,李莲花白他一眼,“听见了吗李相夷,他骂你睚眦必报呢。” 李相夷冷哼了一声,没应他。 这边没吵起来,山庄那边已经热火朝天了。 游行为首之人煽动民愤,硬生生往季蝉的头上扣了个妖女的帽子。 一群人叫嚣着让追云山庄交出妖女,要把她活活烧死祭天,告慰死去那十五个亡魂的在天之灵。 从毫无组织的散乱叫骂,到声震如雷的齐声高呼,整个山头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交出妖女!” “交出妖女!” “交出妖女!” 第89章 你跟个年轻人计较什么? 追云山庄派出来谈判的人嘴都说干了,奈何一张嘴抵不过对方千军万马的叫骂。 如今这么浩大的声势,更是压得他半个字都出不了口。 追云山庄内实在一筹莫展。 紧闭的山庄大门里,季蝉几度想推门出去,都被季平川拦住。 “蝉儿,你若这么出去,与送死有什么区别?” 季蝉摇头,“我不信猎犬会伤人,我必须出去问清楚……” 陆宁秀紧紧握着她的手,“蝉儿,你不能出去,他们本就是冲着你来的……” 季平川怒斥她一声,“你闭嘴!” 季蝉眼眸微颤,像是终于想明白了一般,目光逐渐坚定起来。 “庄主,夫人。” “这一切本就因我而起,只要我出去,山庄就太平了。” 陆宁秀摇头,眼中泛泪,“傻孩子,我们绝不会把你送出去的,追云山庄是你家,谁都不能从这里带走你……” 第116章 季蝉拍了拍她的手背,将她的手按下去。 “夫人,我把山庄当成自己家,自然不能看着因我遭逢如此劫难。” 季平川紧握着她的手腕,满目杀意看向那扇紧闭的门。 “就算今日叫他们横尸荒野,我也绝不会把你交出去!” 季蝉微愣,不赞同的摇头。 “庄主,你我非亲非故,何必为了我……” 季平川打断她,“够了!” “今日说什么,我也不会放你出这个门!” 季蝉心中轻叹一声,骤然出手如电,点下季平川几处大穴。 这是她第一次在季平川面前动手,他从来不知道,季蝉还有这样的武艺。 “蝉儿,你解开我,听话……” 季蝉一根一根掰开季平川的指节,重重的摇头。 “庄主三年前救我一命,不仅赐我名姓,还给了我一个家。” “季蝉感激不尽,不敢恩将仇报,害山庄一世英名,害庄主遭人唾弃。” 她往后退了几步,直挺挺跪下去,朝季平川和陆宁秀叩首。 季平川又急又气,“宁秀,快给我解穴!” 陆宁秀面露挣扎之色,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 “老爷,这是蝉儿的选择。” 季蝉重重叩首,“多谢夫人成全。” 她本以为自己是心性凉薄冷淡之人,但这三年来,她早已真正将此处当做家。 虽然庄主总是有些古怪,但待她的好作不得假。 季蝉起身拉开门往外走,季平川因情绪激动,整张脸都有些颤抖。 “拦住她,来人,拦住她!” 周围的家丁上前半步,看着季蝉如此坚决的神色,一时间都没有动。 季蝉拉开大门,迈步走了出去。 白发高束,碧簪横斜。 一身暗紫色窄袖长衫,衬得她身形修长利落,英气十足。 季蝉依旧是那个季蝉,外面的人也依旧是夹道欢迎她的那些人。 但气氛却全然不同了,他们一见了她就红了眼,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妖女。 情绪激昂的要她还那些死去的人一个公道。 若不是门口有家丁拦着,怕是当场就要冲上来绑了她。 季蝉抬手朝众人一抱拳,“各位,此事因我一人而起,与山庄无关。” “我愿一力承担,还请诸位不要为难追云山庄。” 话音刚落,门口密密麻麻的人群突然让出一条道来。 “一力承担?姑娘拿什么承担?” 一身金绿色广袖长袍的儒雅男人在众人簇拥下踏步而来,停在人群最前方。 季蝉看见那他的那一瞬间,神情有些怔愣恍惚。 她不喜与人交际,在追云山庄深居简出三年,如非必要是不下山的。 自然也并未见过这位传说中的首富,这还是第一次面对面与他说上话。 第二平秋看着她,眼底闪过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季蝉垂下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第二平秋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带几分嘲讽意味。 “死者共计十五人,无一不是无辜受害,姑娘凭什么觉得,自己的命能填补这么多人的性命?” 那边树上坐着的几人听得直摇头,若非知道一切都是他搞的鬼,还真觉得这老小子正义凛然了。 “道貌岸然。” 李相夷眼底满是嫌恶,手紧紧攥着剑柄。 李莲花生怕他就这么跳出去,连忙抬手按在他手背上。 “你可别冲动。” 李相夷看向他,收敛眼底的冷意,“放心,我没这么蠢。” 他们手里根本没有证据,现在出去就是打草惊蛇。 笛飞声只是扯一下嘴角,发表意见,“你们武林正道,不都是这副德行吗?” 李相夷闻言,锋锐的一双眼扫过他,蹙起眉。 “你才见过几个正道人,不要用你那点浅显的认知评定整个江湖。” 笛飞声冷笑,“本尊向来懒作争辩,你们正道武林这些年往金鸳盟头上扣的锅卖废铁都够养活一城难民了。” “我不以自己的认知来评定,难不成用你那双眼来看人世?” 李相夷反唇相讥,“你身处这样的位置,自然不能怪正道武林对你满怀恶意。” 眼看这俩人又要掐起来,李莲花啧了一声打断两人争执。 “别吵了,我都听不清那边说话了。” 他白了笛飞声一眼,“你说你这个年纪了,跟个年轻人计较什么?” “再说了,他做这个武林盟主,建立四顾门,不就是为了肃清武林的不正之风吗?” “这些年他也是这么做的,不是做得挺好吗,别打击孩子自信。” 笛飞声冷哼了一声,“跟我有什么关系。” 李相夷略惊讶抬眉,抱着剑把头一偏眼眸含笑看向李莲花。 “这么关注我啊?” 李莲花朝他笑笑,“李门主大名如雷贯耳,听过一些。” 另一边,季蝉被第二平秋一句话激得眉头紧皱,尽力压下升腾的怒意。 她向来不是个情绪波动强烈的人,面对此人却莫名的没耐心。 “第二先生,追云山庄早已表明立场,如论猎犬为何发疯,都是从追云山庄出去的,我们从未想过要推卸责任。” 第117章 “死者的亲属会进行相应的赔付,还有流散在外的猎犬,也会以高于原价三倍的价格收回来,避免再伤人。” 边上那个被安排出来谈判,差点让臭鸡蛋砸走的人连连点头。 他刚才什么好话都说尽了,但人群中总有人把群情带偏,根本听不进去。 如今听得季蝉清凌凌的声音,场下众人一时间受到了些许安抚。 人群立即传出一道声音,“那又如何,这本就是你们该做的。” “摆出一副施舍人的样子给谁看,我们还要跪下来给你追云山庄磕个头吗?” 不断有人应和,“就是!” “没错!” 第90章 千灯祭第二日 人群中那人又说话了,“你们江湖人的命是命,我们普通人的命就不是命吗?” “我们今天聚集在这里,就是为了替死去的人讨个公道,罪魁祸首必须给个说法!” 只闻声不见人,却能轻易煽动民众的情绪。 当下便开始齐声大喊,“交出妖女!” “交出妖女!”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季蝉皱紧眉头,正要开口,便见第二平秋扬手一抬。 “诸位,请听我一言。” 四周的声音很快就静了下来,众人纷纷把目光看向他。 “此前我虽从未见过这位姑娘,但也在城中听过她不少传闻。” “听闻她驯的狗都是诸位打猎一等一的好帮手。” 说起这个,那些人也想起来自己家狗的好来,一时间小声窃语,态度也慢慢缓和下来。 第二平秋顿了一会儿,继续道,“几年来都没有出过什么问题,说不准这其中当真有什么误会。” 人群中有人道,“能有什么误会,这妖女一头白发本就怪异,还能将猎犬驯得如此有灵性,若是轻易放过她,指不定以后还会害死更多人!” 第二平秋拱手朝众人行了一礼,“诸位,不如这样。” “在下第二平秋,在云州城也算勉强说得上话。” “若诸位信得过我,此人先由我第二府带回去看管起来,待查明真相,若当真与她有关。” “在下一定还那些枉死之人公道。” “若查清此事只是误会,也不会白白陷害了她,让外人诟病咱们得理不饶人。” 他在云州百姓心中地位就不俗,如今一席话说得颇具公义,深得人心。 那群游行的民众纷纷点头,“我们自然信得过第二老爷!” “此事交给第二老爷,自然是最公正的!” 第二平秋看向季蝉,一副谦谦君子做派,看着的确颇有些儒雅。 “季蝉姑娘,你觉得如何?” 季蝉回头看了一眼追云山庄,里面的季平川已经急红了眼眶,止不住的摇头。 她回过头,“我早就说过,只要不祸极山庄,随你们处置。” 第二平秋嘴角微微勾了一下,“来人,请季蝉姑娘回府。” 很快,他身后便走出来几个第二府的家丁,手中拿着绳索走上前。 季蝉迈步过去,神色波澜不惊,抬起双手任由他们绑了。 被人押走的时候,她目光瞥过李莲花等人藏身的那棵大树,有短暂的停顿。 一场闹剧就此散场,围在山庄门口的人随之散去。 那棵树上,李莲花垂眸片刻,想着季蝉看过来的那一眼。 他可以肯定,季蝉知道他在这里。 这么远的距离,就算是他,也不确保能发现这边有人。 他有一种感觉,自己身上,一定有什么对季蝉造成影响的东西。 “发什么呆呢,走了。” 李相夷侧肘碰了他一下,李莲花一抬头,就对上他漫不经心的一双眼,带几分揶揄。 “怎么,你认得那姑娘?” 他还没说话,笛飞声就抢先接过话头。 “何止认得,那姑娘待他极为不同。” 李相夷眉头微微一挑,看着很是来了几分兴趣,“哦?” 李莲花白了笛飞声一眼,“别听他胡说八道。” 说罢,撑着树干就跳了下去。 三人没有在山庄久留,一路下山进了云州城。 进城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了。 依旧人满为患,接头巷口都摆满了摊子,鳞次栉比,格外热闹。 昨夜的案子,今日的聚众游行,对这样的热闹没有造成丝毫影响。 “怎么今晚也这么热闹?” 李莲花抱着手臂在人群中穿行,带几分不解。 李相夷道,“云州城的千灯祭三年一次,每次三日。” “这个节日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很快,李莲花的疑问就收到了解答。 三人并肩而行,很快就成了人群中受人瞩目的焦点。 一人刚毅冷峻,一人意气风发桀骜轻狂,还有一人通身气度随和儒雅。 街边的女子排着队朝他们扔花,一朵一朵砸过来,一抬眼便对上姑娘家热情洋溢的眼。 再加上周围男子羡艳嫉妒的目光,这再看不懂就有点不礼貌了。 李莲花干笑一声,一甩袖脚下加速,逃离人群往第二府的方向跑去。 另外两人自然加快脚步跟上他,一路上迎接他们的,都是源源不断扔过来的鲜花。 待停在第二府门口,才放慢速度停下来。 第118章 笛飞声一路过来是带着轻功的,根本没被花砸中过,身上干干净净。 李莲花整理了一下衣裳,掸去肩上袖口的花瓣,转身看向李相夷。 李相夷怀里已经抱了满满一大捧颜色各异的鲜花,头上衣服上都沾得是花瓣。 不难看得出,他这一款的实在受姑娘家追捧欢迎。 进了第二府,守候在此处的刘如京赶紧迎了上来,李相夷顺势把手里的花一股脑的塞给他。 “门,门主?” 李相夷道,“送你的,别客气。” 说罢,还从自己脑袋上摘下一朵格桑花,笑着拍在他怀里,而后一身轻松,负手迈步踏进门。 前厅已经备了吃食,但府上的人说第二平秋有些事走不开,今夜怕是不能来作陪了。 李相夷淡淡应了一声,并不放在心上。 不来正好,要让他跟那老东西虚与委蛇,多少有点为难他了。 吃过饭后,三人便一路回了别院。 李相夷没有忘记白日里答应过李莲花的事,进了别院坐下喝了口茶,就打算转身出去。 李莲花开口叫住他,“等一下。” 李相夷回过头,“怎么了?” 李莲花伸手拂去他发丝间沾着的花瓣,细细摘除干净。 “府中戒严,你小心些。” 李相夷唇角一挑,“放心。” 龙潭虎穴也闯得,何况只是区区一个首富府。 他身形轻灵一纵便跃上房顶,手臂一展,轻飘飘飞身而去,只留月下一抹红影。 李莲花转过头,看向笛飞声。 “季蝉被关在哪里?” 笛飞声似笑非笑的挑起眉锋,目光揶揄打量他片刻,才道。 “要救人?” 没等李莲花接话,又道,“随我来。” 说罢,转身出了门,李莲花连忙放下手里的茶杯跟了上去。 第91章 情系千灯 第二府。 飞燕阁。 精雕玉琢的阁楼里,紫衣白发的季蝉靠坐在窗前,看着外头漫天升腾的愿灯发呆。 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愿灯星星点点飘在月亮边上,隐约间,她觉得自己身侧也该有什么人,如此陪伴着她。 “燕逐……” 耳畔隐隐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令她心底如针扎一般刺痛起来。 “季蝉姑娘。” 窗前突然传来一声唤,季蝉虚无的思绪瞬间收敛,看向不知何时飞上阁楼二层的李莲花。 “李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此处看守严密,你快走。” 李莲花朝她摇头,“姑娘不必担心,我自有保身之法。” 季蝉这才略微松一口气,一双眼眸亮晶晶的看着他。 “李公子,你怎么会来此,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李莲花低咳一声,“姑娘若是想离开此地,李某倒是能相助一二。” 季蝉弯唇轻笑了一下,“李公子有这个心,季蝉就很高兴了。” 她垂下眼眸,“只是,我若离去,他们必然不会放过山庄。” 李莲花出声宽慰道,“季蝉姑娘放心,我等定会查出真相,还你一个清白。” 季蝉闻言看向他,满目的感激之色。 “多谢李公子。” 不知为何,她对李莲花有一种正本能的,绝对的信任。 李莲花压低声音道,“我这趟过来,其实是有话想问你。” 季蝉点头,“李公子请讲。” “你可听过,痋术?” 这两个字压得很低,却像是一阵轰鸣在季蝉的脑子里炸开。 耳中传来一阵尖锐的嘶鸣,顷刻间便只觉得头疼欲裂。 季蝉面色痛苦的抬起双手去抵着脑袋,重重甩头。 她的两只手还被绳子系着,已经勒得通红了。 “季蝉姑娘,你没事吧?” 李莲花见她这样的神情,连忙出声问询。 就在此时,楼下传来脚步声。 李莲花耳廓一动,退了两步,提气纵身一跃飞上了房顶。 笛飞声抱臂坐在上头,伸手扶了他一把。 两人趴在屋顶上,拨开一条细窄的缝隙往下看去。 上楼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将季蝉囚困于此的第二平秋。 他面上含笑,看着心情着实不错。 “季蝉姑娘,想见你一面实在不易。” 他说着,往后一挥手。 后方的人鱼贯而入,送进来一排又一排的东西,一一摆在桌上。 拳头大的碧海东珠,红袖暖玉,各色奇珍异宝珠翠金玉,将飞燕阁生生照亮了一个度。 正中间摆着一个精致的红木盒子,镶金砌玉,格外的贵气。 季蝉皱紧眉头,冷冷看着他。 第二平秋挥手遣退下人,朝季蝉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江湖礼。 “姑娘,今日匆匆一见,情况特殊不得已有些唐突。” “特意备了些薄礼聊表歉意,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季蝉看都没有多看那些珍宝一眼,只淡淡道,“无功不受禄,你还是收回去吧。” 第二平秋也不在意她如此冷淡,只是微微一笑,迈步过去。 “我送出去的东西,便没有收回的理。” 季蝉皱眉往后缩了一下,被他一把抓住双手,将那束缚在她手腕上的麻绳解开。 第119章 季蝉被他触碰的双手狠狠颤抖了一下,当即就想抽出来。 “你是个聪明人,若好好听我的话,我自然可保追云山庄无忧。” 季蝉僵住动作,错愕的抬眼,“你什么意思?” 第二平秋近距离看着季蝉,伸手掐上她的脸,仔仔细细的全方位打量着。 两人眼神交错的那一瞬间,季蝉脑中突然闪现过一段记忆碎片。 那是一道模糊不清的白色身影,看不清长相,只能看清一双猩红的眼。 随后那人一剑刺来,冰冷的剑刃刺穿了她的心脏。 一阵刺痛骤然而来,她痛苦的皱起眉,面色越发苍白。 第二平秋的目光落在她耳后那一粒黑痣上的时候,满目的不可置信。 他像是吓了一跳般,踉跄后退两步。 “你……是笛家堡的死士?” 季蝉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觉得离他远点,就稍微好受点了。 她瞭起眼眸扫过去一眼,“你能不能滚,我看见你就不舒服。” 第二平秋短暂的错愕后,目光陡然显露几分阴狠,嘴角一扯突然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 “我不管你是谁,你都只能是我的!” 季蝉皱着眉看向他,对这话明显不解。 第二平秋指向桌上那个红木匣子,“那是嫁衣,你我明日完婚。” 季蝉惊愕的瞪大双眼,“你是不是有病?” 第二平秋眼中似是闪过愧疚,又有爱怜。 “明日是千灯祭最后一日,我说过,会在千灯祭娶你。” “嫁衣是当年你寻秀女织娘亲自定做的,这些年,我一直保存得很好。” 季蝉蓦然感到一阵烦躁,“老东西,你有病能不能去找个大夫看看?” 第二平秋眼中的缱绻消散下去,又回归了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你若不嫁,追云山庄活不过千灯祭。” “你若逃走或是寻死,追云山庄所有人都得给你陪葬。” 说罢,冷笑了一声,拂袖离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季蝉呆呆看着他离去,好半晌,才气得抄起那块暖玉砰的一声砸过去。 暖玉砰的一声摔在地上,砸得粉碎。 屋顶上方的两人吃了一口大瓜,默契的抬头对视一眼,没有再说话,悄无声息的离去。 一路避开看守飞回别院,果不其然看见寝院的方向防守加固。 两人到的时候,李相夷还没回来。 一左一右往凉亭下一坐,李莲花倒了杯茶摇头叹息。 “原来他杀了那么多人,就是拿捏追云山庄,以此向季蝉姑娘逼婚。” 笛飞声理解不了这种人的脑回路,他只觉得有病。 情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对他来说太过遥远。 李莲花也不指望这个榆木脑袋在这件事上能开什么窍,又继续道。 “从他身边那些女子就能看出来,他对寝院画卷上的姑娘念念不忘。” “三年前季蝉出现在追云山庄,这样惹眼的一张脸,只要在城内走过一趟,就不可能不引起他的注意。” “所以从三年前,他就开始谋划如今的一切。” 笛飞声思索着点头,“之所以等三年,是因为当年他似乎对画中女子有过承诺,要在千灯祭时娶她。” 第92章 不跟你说,是在保护你 空中传来一阵轻微响动,两人一抬眼,便见李相夷抱着两本册子,展臂自墙上飞身而来。 他只听到了后半句,不由问道,“谁要娶谁?” 李莲花与笛飞声对视一眼,“第二平秋要娶季蝉,因为她的相貌与那画中女子生得相似。” 李相夷将怀中的册子放在李莲花面前,闻言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因为这个,他才策划了这么多杀人案?” 李莲花接过册子,微微颔首。 李相夷啪的一掌拍在桌上,怒斥一声,“荒唐!” 咔嚓—— 那桌子应声碎裂。 李莲花端着册子后退两步,石桌轰隆一声砸在地上。 烟尘四起,李莲花抬手扇了两下,拉着李相夷撤出凉亭。 “我知道你很生气,但你先别生气。” 李相夷攥拳压下心中怒意,“如此草菅人命,为一己私欲不择手段,待真相大白之日,我绝饶不了他!” 李莲花连连点头称是,坐到庭院里的石桌边翻看账簿去了。 借着漫天灯火,他一页一页翻过。 李相夷与笛飞声都跟了过去,一左一右与他一同看那账簿。 短暂翻阅过后,李莲花合上账簿,“这是近来五年的账簿,一本在明一本在……” “暗。” 他语气骤然一顿,被账簿封面上的一道剑刃标识吸引了注意力。 册子上原本一道不太显眼的暗纹,在漫天灯火的映衬下,闪烁出淡淡的烫金色,让他生出几分熟悉。 李莲花把册子往桌上一撂,抬手按上眉心,闭目沉思了许久。 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底是洞若观火的清明。 “若这么大批量的死士当真是从笛家堡买来的,账上总该有记录。” “就算没有记在明面上,也该有大批量不知去向的银钱。” “但这两本账簿上,没有任何相关记录。” 笛飞声思索片刻,眉头骤然一紧。 第120章 “你的意思是……” 李莲花侧过身看他,“查不到,说明这些死士并非是他从笛家堡购入。” 笛飞声看着他,没有说话,等待他的下文。 李莲花站了起来,看向漫天放飞的灯火。 “二十年前,龙源镖局出过一位名动江湖的二公子。” “一手秋风剑法颇负盛名,后来镖局内乱,这位二公子便再无踪迹。” 他提起这人,笛飞声不一定知道,但李相夷是有印象的。 他曾翻看过龙源镖局的卷宗,最后的记载是,此处内斗后一夜覆灭。 “你说的是,那个平秋剑?” 李莲花抬手点了点账簿上那道烫金剑刃,“你看。” 李相夷凑近过去,盯着那道暗色的烫金看了许久,终于将它认了出来。 “薄锋一刃平秋剑,他是笛靖安?” 笛飞声垂眸低喃,“二公子,笛靖安?” “平秋剑……” 眼中陡然闪过一丝冷光,“第二平秋,就是笛家堡的二当家?” 李莲花看向他,“这么多年,笛家堡明面上是笛堡主在掌事,实则这二当家早在云州城只手遮天了。” “他没有购置死士的账簿,说明这些死士都是笛家堡炼制之后,直接送到第二府来的。” “从他手中派发任务,亦或是直接向江湖朝堂输送死士。” 李相夷眼眸一眯,“难怪只靠玉石生意,便能发家至此,原来背地里做的是这种勾当。” 笛飞声握刀的手骤然收紧,眼底迸发出浓烈的杀意,“我去杀了他!” 起身便要走,被李相夷剑鞘一横拦在原地。 “你若现在杀了他,那十余人便是枉死了,追云山庄也会终身蒙受不白之冤。” 笛飞声刀鞘一竖,抵着李相夷的刀,狠戾的目光对上他分毫不让。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本来就是来杀他的。” 两人僵持了片刻,一只手按在刀剑相抵的位置。 “我若预料得不差,这府里将近两千死士,你觉得是血战一场将他们全都杀了,还是找到解术之法放他们自由更妥帖?” 笛飞声理智回笼,神色微愣看向他。 李莲花趁机按下他的刀,继续道。 “笛家堡背后孵化痋虫的就是他,甚至很有可能,那些狗突然发疯,也与此有关。” 笛飞声沉思片刻,收了刀抱回怀里。 “如何解术?” 李莲花抬手指了指寝院的方向,“他要赶在千灯祭大婚,明日一定十分忙碌。” “最危险也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他的婚房。” 李相夷颇为赞同的点头,“这么说来,明日就是探明他寝院最好的时机。” 李莲花道,“不错,所以咱们今晚的任务就是,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放松对方警惕。” “明日婚宴,送他一份大礼。” 笛飞声看向李莲花,半晌才颔首应下,“好。” 他抱着刀转身离去,回的是自己房间的方向。 李莲花目送他离开,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 仇敌在侧,却要让他隐忍,这对笛飞声而言,的确算是强人所难。 李相夷抱臂凑到他身侧,与他一同看笛飞声进了房门,好奇道,“你怎么知道这府里有两千死士?” 李莲花摊手,“我随口一说。” 李相夷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我就知道。” 他又问,“你看起来很了解痋术,你还认得平秋剑的标识。” “李莲花,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李莲花不着痕迹的挪开距离,清咳一声不去看他,低声回道,“这得取决于,你想问什么。” 李相夷被他气笑了,“你的意思是,我想问什么,你就不知道什么?” 李莲花抬手挠了挠鼻侧,“话不能这么说,我答应你的三个问题呢,还是作数的。” “你什么时候想好,什么时候来问我。” 说罢,抬脚就打算回去睡觉。 李相夷手速快过脑子,顺手一把揪住了他的后领。 李莲花被他拉回来,扭过头刚想骂他两句,便对上少年人真挚坚定的眼眸。 “我现在就想问。” 他似乎察觉到自己的无礼招了李莲花不满,不仅松开了手,还把扯皱的衣领给他掸平。 李莲花对上这么一双眼睛,实在生不起气来。 只得泄了气,一抿唇角点头,“好,那你问。” “你身上的扬州慢,是哪里来的。” 眼看李莲花张口就要答,他抬手挡下,“你想好再说,别想忽悠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在你体内探查到了扬州慢。” 李莲花欲言又止片刻,才叹息了一声。 “有些事呢,我不跟你说,是在保护你。” 第93章 天下第一也是需要被保护的 全然答非所问的一句话,李相夷皱着眉看向他。 却见李莲花神色坦荡,直直与他对视。 “李相夷,天下第一,有时候也是需要被保护的。” 那双眼中,是李相夷看不懂的深沉复杂。 仿佛把无数种情绪糅合在一起,最终汇聚成那样无力,无奈,却又带着希冀的眼神。 他说,天下第一,也是需要被保护的…… 在自己年幼模糊的记忆中,他的确是第一个站出来保护自己的人。 第121章 这一刻,李相夷心口狠狠地颤了一下。 是啊,他怎么忘了,那一杯险些让李莲花命丧四顾门订婚大典的毒茶。 他分明,一直不遗余力,甚至不顾生命的,在保护他。 李相夷突地一把攥住李莲花的手腕,扣紧力道,锐利的眼眸直直看进李莲花的眼里。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李莲花,今后你不许再自作主张替我涉险。” 李莲花一时有些无奈,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踩了这位小祖宗的尾巴,又给他惹急眼了。 只得顺着他,“你先松手,我答应你就是。” 李相夷这才心头微松,听话的放开了动作。 李莲花揉了揉手疼的腕子,偏头看了一眼,鲜红的手印在苍白的手腕上格外醒目。 “年轻人,说话就说话,别总动手动脚的行不行?” “你一个天下第一手劲多大自己没数吗?” 李相夷扫了一眼,止不住的心虚,又觉得心疼。 他想起刚才掌中清瘦的腕骨,仿佛再用点力,就能轻易将其折断。 “抱歉。” 李莲花听得诧异,“哟,您还会跟人低头道歉呢?” “我以为这天塌下来,都有李门主一副傲骨顶着呢。” 李相夷跟人说抱歉,稀了奇了。 李相夷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继续道,“你不回答这个问题,那我换一个。” 李莲花摆手,“我没说不回答,这个问题先放一放,等时(man)机(bu)到(zhu)了(le),我自然会告诉你。” 李相夷看了他两眼,又看他手腕上泛红的指印,勉强点头同意了。 “那我接着问,你好好回答,不许顾左言他,不许推三阻四。” 李莲花拱手抱拳,态度诚恳,“您请讲。” “你跟笛飞声,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走得这么近?” 李莲花听了这话,思索了片刻才道,“我得提醒你一下,你这是两个问题。” 李相夷额角隐忍的跳了一下,李莲花生怕这小子又急眼,赶紧一挥手作爽快状。 “不过呢,我可以当一个问题回答。” “如他所言,我们是朋友。” 李莲花想了想觉得,就这么一句话好像有点敷衍,于是又补了几句。 “他想找我帮他一个忙,所以一直与我同行,一路走来却帮了我很多。” “可以说是……同生死,共患难的交情。” 同生死,共患难。 李相夷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都帮了你些什么?” 潜台词是,他也可以。 但李莲花的重点不在这里,他斜睨李相夷一眼,“这可真是另外的问题了,你要不再好好考虑考虑?” 李相夷沉默片刻,才问出第三个问题。 “你要去找的那个大夫,对你的病情有几成把握?” 李莲花看向他,“等找到他,你可以自己问,何必在我这里浪费一个问题。” 李相夷摇头,眼神坚定,“我现在就要知道。” 李莲花对上他的目光,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一时间又觉得好笑,又有些心酸。 从兄长为救他身中剧毒,再到得知他时日无多,这样的情况下,李莲花兴许耐得住性子,但李相夷会毫不犹豫的问出这个问题。 当下,立刻,越早知道越好。 “药物三成,加上他能有五成。” 李相夷豁然抬起眼眸,目光炽热,“笛飞声说,扬州慢兴许派得上用场,那再加一个我呢?” 李莲花被他的眼神烫得移开目光,摇了摇头。 李相夷皱眉,“什么意思,这也要算作另外的问题?” 李莲花无奈,“我不知道啊,我只是个病人。” 李相夷不满意这个答复,“你不是神医吗?” 李莲花摊手,一脸无能为力,“李门主没听说过吗,医者不自医。” 李相夷一时无言,良久才道,“那等找到你的大夫,我去问他。” 相比起他,李莲花的心态要豁达许多。 于他而言,能捡一条命活到现在,已经是走了大运了。 “三个问题问完了,我回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李莲花困顿的打了个哈欠,回房睡觉去了。 李相夷目送他进门关门,在门外站了很长时间,至于笛飞声,在窗前坐了很长时间。 这一晚,真正能做到倒头就睡的,也只有李莲花一人。 一夜过去,第二日李莲花是被府中的喧闹声吵醒的。 起来的时候,府上已经遍布红绸,张灯结彩。 熙攘往来的下人不断忙碌穿行,地上铺满红毯,连庭院中的树梢上都挂满了喜庆的金玉铃铛。 李莲花在院门口看得啧啧称奇,“不愧是云州首富,半个上午的时间就能把婚宴布置成这样。” “三年前就开始筹备,半个上午这样也不奇怪。” 笛飞声抱着刀走出来,今日他换了一身玄色的长衫,脸上的面具盖住半张脸,却掩盖不住通身的煞气。 李相夷则换下一身红衣,穿上那套白色织红绸的衣裳,看着更多了几分少年朝气。 李莲花看得好笑,“哟,您二位这是扮上黑白无常了?” 这实在巧合,笛飞声穿玄色是为染血作准备,李相夷则是不想跟这满堂红撞色,他嫌晦气。 第122章 这两人一左一右靠在院门两侧,眼神冷冷扫视满堂华彩的第二府。 笛飞声语调很沉,“不是说,要给他们一份大礼?” 李相夷转向李莲花,“我俩是黑白无常,你呢?” 李莲花笑着拱手道,“我勉强算是二位座下一无名小鬼。” 他多看两眼,又觉得自己说得不对。 这位杀气腾腾像活阎王,那位刚直不阿像判官。 第94章 妙手空空都得饿死 一个身着红色短袄的小丫鬟施施然走来,面上含笑,朝着三人盈盈一拜。 “三位侠士,今日主子大喜,特邀三位留下来观礼。” 李莲花颇有些诧异,上前一步接话,“先前从未听闻,这喜事怎么如此突然?” 又问,“敢问这新嫁娘,是哪家哪户的姑娘?” 小丫鬟笑吟吟道,“我家主子寻回了青梅竹马的恋人,正逢千灯祭,便趁着大好的日子将喜事办了。” 李莲花面带苦恼,幽幽叹息,“如此匆忙,我等在府中连礼都来不及备,这可如何是好。” 小丫鬟笑着摇头,“主子说几位侠士能来便是给足了他脸面,无需备什么贺礼。” 她盈盈福身,“请几位午初时分,务必赏脸前来观礼。” 李莲花拱手回礼,“一定,一定。” 那小姑娘这才转身离去,李莲花目送她远行,退了一步。 “走。” 下一刻,身侧两人一左一右提着他的臂膀,飞身掠向空中。 李莲花被两人这么架着,飞得其实尚算平稳,就是心里头说不出的憋屈。 悬在梁上的红绸铺天盖地,倒是为他们行动增添了不少方便。 很快,三人就到了寝院外围。 不出李莲花所料,此处是最早布置妥帖的,富丽堂皇寝院喜盈盈一片,却不见半个人影。 隔绝了外头的嘈杂繁忙,尤为安静。 此处并非全然无人看守,只是看守的,都是隐入暗处的暗卫。 三人停在一处高楼上,李莲花的目光斜斜扫视过,“若就这么过去,那无疑是敌暗我明。” “我们现在的位置还算安全,敌暗我们就更暗。” 说着,他抬手在掌中比划了几个位置。 “西南方向桃树下往左起步,再往前十二步。” “这里有两个,李相夷,你去。” 话音刚落,身侧白色虚影一闪,李莲花再看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手脚真快。” 他啧声摇头,又指了一个方位,与笛飞声一同飞身落入一丛灌木后,悄无声息的靠近那边蹲守的暗卫…… 如此几遭反复,外围的二十来个暗卫都叫他们悄无声息的放倒在暗处。 三人聚在庭院门口,李相夷颇有些不解的看着李莲花。 连他都不一定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一群暗卫的位置判断得如此清晰准确,李莲花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李莲花看懂了他的目光,“山人自有妙计。” 那些暗卫身上都有痋术,许是见得多了,这两日他对此的感知越发明显。 再往里探,婚房最后一层防线有十二人。 分作三个队伍,围着婚房巡逻。 “你去左边,你去右边,我去中间。” 三个队,一人解决一队,刚好。 李相夷皱眉,“他们个个步伐稳健,功夫底子不弱,你……” 笛飞声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别废话,你真当他是什么省油的灯么。” 说罢,扯着他就飞身跃上了墙头。 李莲花听着这话不太对,这是夸他呢,还是骂他呢? 当下也来不及多想,那两人已经进了门,各奔左右去了。 他则全然无隐藏,抬脚就进了正门,直直对上中间巡逻的四人队。 “何人擅闯主人寝院!” 那几人拔剑应敌,冰冷的一双眼中尽是杀意,看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李莲花一摆手,“几位,第二先生让我来取一样东西。” “我有第二先生的手令为证,不然我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可走不到这里来。” 他说着,便伸手往袖中摸去。 脚步虚浮无力,的确没什么武功底子,还是独身一人光明正大前来,这无疑降低了几人的防备心理。 那几人相视一眼,手中的剑虽然没有收回剑鞘,却也放了下去。 李莲花摸索了片刻,面带笑意的取出一样东西,抬手一挥。 白色的粉末迎风而散,那几人连忙抬手捂住口鼻。 “别呼吸,有诈!” 说罢,几人举剑便朝着李莲花刺过来。 然而为时已晚,几人即便是屏住呼吸,也依旧着了道力气尽失,横七竖八的软倒下去。 李莲花笑了一声,“不好意思啊,我这药接触皮肤就有作用,你们那么着急忙慌的往脸上抹,很难不着道。” 另外两人放倒其他两队,出来的时候便见他兵不血刃的放倒了一地,抬脚避开地上的人朝他们过去。 对上两人的目光,李莲花解释道,“我是个大夫,不习惯舞刀弄剑的,自然是下药。” 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放心,没六七个时辰醒不过来。” 说罢,抬手便推开了贴着大红喜字的婚房。 第123章 两人跟着他一同进门,屋内宽敞明亮,高床软枕都换了大红色的锦绣鸳鸯被。 家具书架统统都换了一套红木的,红绸悬挂,珍馐玉盘,处处都透着精致。 “看着倒真是用了心了。” 李莲花转了一圈,停在当日那盏灯前。 连灯罩都换了龙凤织金的,他伸手取下,却见里面的灯柱一如既往。 “看来夜明珠只是障眼法,这灯柱才是关键。” 他伸手过去挪了一下灯柱,不出意外,是固定在桌面上的。 李莲花靠近过去细看两眼,发现灯柱的底座上有三层底台,上面分别刻着天干地支十二时辰。 李相夷凑近过来,仔细观看,“这就是他房中的机关?” 笛飞声皱眉,“能破吗,需要多久。” 只要李莲花说半句不行,他今日砸了这院子,几颗雷火弹下去,将此处夷为平地,总能找出来。 李莲花抬手按上底台,分别往不同的方向拧动。 咔嚓咔嚓—— 细碎的声音响起,李莲花耳廓微动,在听到铛的一声,略重几分的空音时,停下了动作。 “这种锁靠机关舌相扣,一轮扣一轮,只要分辨得细,是能听出在哪一齿松动的。” 这法子是方小宝教他的,只凭耳力解开一个三扣锁,方小宝听了三年,李莲花听了三遍。 当时那小子说什么来着,说他简直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要是他愿意入行,妙手空空都得饿死。 思索间,三扣锁都松动开,李莲花抬手按下夜明珠。 只听得咔哒一声,机关齿轮转动响起,整个地面都开始缓慢的降落下去。 第95章 李相夷从不饶恕该死之人 这房间竟然是个升降台,随着一点一点陷下去,周围的场景逐渐显现出来。 那是一个宽阔黝黑的地下石窟,四周点缀着规律的火把,将整个石窟勾勒出轮廓。 遍地都是牢笼,里面关着无数的人影。 抬眼望去,有的瘦得皮包骨,面色苍白,有的两眼无神,呆滞看着前方。 三人相互对视一眼,举起火把,沿着一条道走向石窟中那个高台。 台子周围放着一地的铁皮箱,随着几人靠近,里面传出嘈杂的嗡鸣声。 霎时犹如千军万马的铁蹄踏过脑中,让人心神不宁。 李莲花倒是没受什么影响,身边两人的面色却一个比一个难看。 直到走近了,袖中隐约扑棱棱一声响,四周才安静下来。 李莲花有些犹疑不定的抬起袖子,伸手探入袖中摸了摸那枚茧。 他刚才好像,感觉到母痋动了一下。 四周安静下来,另外两人的脸色慢慢有了好转。 笛飞声掀开一铁皮箱子往里看了一眼,霎时眉头一皱,面色阴沉下来。 李莲花偏头瞧了一眼,啧了一声不忍的移开目光。 那箱子里密密麻麻的全是痋虫,覆盖在血肉半干的躯体上,啃得干净的地方已经能看到森森白骨。 以血肉饲痋,乃是最低阶的养痋之法。 他抬脚走上那面石台,上头摆着一个个的木盒。 盒子敞开着,里面摆满了均匀饱满的褐色痋茧,与上次李莲花几人在案发现场看到的卵鞘一模一样。 中央的那个盒子格外大上不少,是上等的梨花木,并未像四周一般大敞,是紧紧扣着的,却并未上锁。 他看着没有并未锁上的锁扣,一时间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来。 “如果不出意外,这里面就是它们的母痋。” 说着,李莲花抬手去松开锁扣,将那盒子翻开。 然而那盒子里空空如也,母痋早已不知去向。 “看来……出了一点意外。” 李莲花苦笑一声,话虽如此,面上却没有半分意外之色。 李相夷思索片刻,分析道,“这样重要的东西,他有没有可能提前转移,携带在身上?” 李莲花叹息,“我们算漏了一件事。” “笛家堡一夜死伤无数,作为二当家他不可能毫不知情。” “他故作不知隐忍不发,一为掩藏自己的身份,二则是给我们三人下套。” “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已经落入了他的圈套。” 笛飞声眉头紧皱,面色越发的沉了。 沉默片刻后,三人回到婚房的升降台上。 李莲花幽幽长叹,坐在红木圆桌前。 他抬手斟了一杯酒,撑着脸仰头看向上方。 “我昨日一言怕是要成真了。” 李相夷撩开衣摆,也跟着坐下来,“什么?” 李莲花给他倒上一杯酒,摇了摇头。 “被包围了,从里到外至少两千人,都是死士。” 说罢,又有些好笑,“我这算什么,金口玉言?” “真有哪日行医诊脉过不下去了,跑江湖当个神棍也能混混日子。” 笛飞声也坐了过来,冷笑一声,“乌鸦嘴就是乌鸦嘴,说得再好听也改变不了本质。” 李莲花白他一眼,在他面前放下一个酒杯,抬手倒酒。 三杯酒斟满,李莲花分别捻了药粉撒进去。 “一会儿出去,我撒些药粉突围。” “不见得有多大用处,但聊胜于无。” 三人对视一眼,举杯碰了一下,饮尽解药。 第124章 放下酒杯,李莲花想起今日来的红衣小姑娘,无奈的摇了摇头。 现在想来,那姑娘的话均是模棱两可。 让他们务必出席宴会,还说能赏脸参宴已经是给足了他脸面。 这话其实是对着李相夷说的,若他们今日没有查到这里来,将他的秘密尽收眼底。 有个李相夷支着,在没有暴露身份的前提下,即便覆灭笛家堡的仇敌就在眼前,他也不会贸然出手。 如今这一步棋下来,一场血战怕是在所难免。 随着上方传来嘶鸣声,盒子里的痋虫开始撕咬虫茧,传出稀稀疏疏的声音。 李莲花连忙抬手拍了一下灯柱,地面开始缓缓上升,很快便镶入婚房中,平稳得好似地下的空间从未存在过。 李莲花起身掸了掸衣袖,带着身侧二人一左一右,拉开门出去。 迎面对上一身红色喜服的第二平秋,笑得阴恻恻看向他们。 外面的院子里密密麻麻已经围满了人,黑压压一片穿的都是死士黑衣,远远看不到头。 每人身上都有痋虫控制,还不断地有人往这边赶来。 “三位,不请自来擅闯主人婚房,怕是不合礼数吧。” 李莲花笑道,“二当家,咱们江湖中人,向来没这么多规矩。” 第二平秋微愣了一下,面上的笑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阴狠之色。 “李门主可曾听过一句话,得饶人处且饶人呐。” 李相夷挑起一抹张狂凛冽的笑,“想来离得远了,笛二当家对我不够了解。你可听说过,李相夷从不饶恕该死之人。” 第二平秋面色一沉,“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倒要看看,这天下第一快剑,能否快得过我三千死士!” 说罢,抬手一挥。 霎时,墙头树梢探出锋锐的弓弩,箭头在阳光下闪现幽绿色,显然是淬了毒。 全方位无死角的形成一张包围网,又个个都是不要命的死士,当真动起手来,他们三人怕是讨不了什么好。 地下倒是可能有逃生之路,但刚才笛靖安怕是已经催化了所有的痋虫破茧…… 如此进退两难,今日怕是难免一场恶战了。 第二平秋大笑了一声,“你们也可以下去转转,找寻一线生机。” “被痋虫生啖血肉,还是做死士的刀下亡魂,你们二选一吧。” 说罢,他冷笑着后退几步,隐入人群。 抬手抚上自己腰间的香囊,轻轻一晃。 嘶—— 伴随一阵嘶鸣,四周的守卫顷刻间眼眸变得猩红。 李莲花上前一步,软剑抖袖而出。 李相夷纵剑,笛飞声横刀,均是蓄势待发。 死士们暴喝一声,提着剑朝门口的三人群起攻之,漫天弩箭随之激射而来…… 第96章 青莲业火燧弇 千钧一发之际,一阵扑棱棱的声音响起。 李莲花袖中飞出一道虚影,盘旋上天。 六支蝉翅凌空一震,无数道声波飞散出去。 顷刻间,漫天的箭雨被滞留于空,失去力道跌落下来。 众人抬眼看去,便见一只通体碧绿的虫子展翅飞在天上,精雕玉琢得仿佛是一件艺术品。 阵阵嘶鸣声响起,周围的死士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都开始面露痛苦之色。 不消片刻,他们身上便开始有痋虫爬行,扭曲蜿蜒过脖子,从耳中飞出来。 嗡—— 数千人身上的痋虫凌空卷席而来,将碧玉色的母痋围在中间,密密麻麻汇聚成一副图腾。 下一刻,那些痋虫矮下身形,像是在伏拜。 李莲花看着那副痋虫汇聚的图腾,眼眸骤然一缩,“这是……燧弇?” 南胤邪神,燧弇。 原来燧弇并非只是南胤供奉的图腾,它是真实存在的,由业火痋母痋异变而来。 一群跌跪在地的死士中,错愕惶然的笛靖安格外显眼,他不管不顾,头也不回的往外跑去。 鬼知道李莲花身上带了个什么玩意,他只知道,死士脱离了痋虫掌控,第一个怕是就要砍他的脑袋! 迎面撞上红衣白发赶赴而来的季蝉,他愣了一下,伸手就要去拉她。 “季蝉,跟我走……” 季蝉愣愣停在原地,看着那千人朝拜的方向,看着天空痋虫朝圣的图腾。 顷刻之间,所有的记忆碾压一般的填入脑海。 整个人头痛欲裂,却依旧固执的停在原地,并没有被笛靖安拉走。 很快,她那双眼眸前所未有的清明起来,回头看了一眼笛靖安,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 “二哥,许久不见,我在地底下可是想你得很。” 刹那间,笛靖安所有的神色都僵在脸上。 “你……你是燕逐?” 季蝉……不,封燕逐反握住他的手拉近距离,掌中聚气,砰一掌将他打飞出去,正好滚落在李莲花几人面前。 她提起嫁衣裙摆,快步越过人群走向李莲花。 一撩衣摆重重跪下,叩头行了一个南胤礼节。 “南胤皇室守护者,封家第四代传人封燕逐,见过我主。” 李莲花张了张嘴,无奈的左右看一眼,李相夷眉头微挑,看着颇有些好奇。 笛飞声则是一副心情舒畅的模样,刀已经被他抱回怀中,正饶有兴致看着封燕逐。 第125章 “有点意思。” 李莲花叹息一声,“季……封姑娘,你先起来,我不是你什么主上。” 封燕逐抬起眼眸,一双眼明亮坚定。 “业火痋奉你为主,青莲剑供你驱策,你自然是我主上。” 李莲花仰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母痋,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剑。 好好好,青莲业火,你们南胤倒是会起名。 “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 这么跪着实在张扬得很。 封燕逐这才起身点头。 李莲花转身推门往里走,顿了一下,又把头探出来,朝着天上那只碧玉色的虫子招了一下手。 母痋身上波形一闪,四周的痋虫就化作齑粉,被它吸收殆尽。 它振翅从空中落下来,停在李莲花手上,收敛六条蝉翅,亲昵的蹭了一下。 …………………………………… 宽敞的婚房里,李莲花和李相夷一左一右坐在桌前,地上跪着绑得结结实实的笛靖安。 李相夷身侧站着刘如京,李莲花身侧站着封燕逐。 李相夷往外看了一眼,问道。 “笛飞声呢?” 李莲花端着茶慢悠悠的品“收编死士去了。” 李相夷皱了一下眉头,李莲花知道他担心什么,出声宽慰道。 “这么多突然失业的江湖人,流出去容易影响武林安稳。” “老笛本身就出自笛家堡,自然知道怎么安置他们最妥当。” 他看向李相夷,“又或许,你有什么其他的法子?” “这么多人,你那一百八十八牢可不够关,还是说全都杀了?” 李相夷沉默着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索性凑过去了一点,靠在李相夷耳边压低声音。 “他编人,你抄家,这么大的首富府邸,你也不亏。” 李相夷眼眉一抬,又略微点了点头。 好像,是这么个理。 李莲花又道,“这本来就是笛飞声跟笛家堡的恩怨,他现在把笛靖安交给你来审,而不是一刀送走,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李相夷看向笛靖安,面色冷凝下来。 “笛靖安,你这些年从各行各业拐骗幼童以痋虫训练死士,再售卖至江湖各处,以此获利,可有此事?” 笛靖安跪在地上,面色苍白嘴角挂着血丝,一身与封燕逐相似的红衣显得格外狼狈。 他冷然嗤笑一声,“以痋术控人,炼制死士,我承认。” “但我笛家堡的死士都是牙行以正当手续买来的,不存在拐骗一说。” 李相夷沉着面色看他片刻,又道,“为了一己之私,一力策划疯狗案谋杀十五人,可有此事。” 话问到这里的时候,封燕逐显然愣了一下。 她错愕的看向李莲花,又看向地上跪着的笛靖安。 笛靖安默不作声,李莲花取出一枚黄豆大小的茧,放在桌上。 “这是我在地下石窟取出来的,与遗落在凶案现场的茧相同,李门主派人去一寻便知真假。” 笛靖安这才冷冷看了他一眼,“不错,的确是我以痋虫控制猎犬发疯,以此栽赃追云山庄。” 他看了李莲花片刻,又冷笑一声,“李莲花,你命虽短,脑子却厉害得很。” 封燕逐眼眸一眯,飞身过去把他踢翻在地,居高临下冷声开口。 “再敢对我主上不敬,拔了你的舌头。” 笛靖安看着她,一双眼中都是秋水般的柔情,“燕逐……” 封燕逐攥紧双拳,心中的憎恶与恨意升腾而起,她转向李莲花,直言不讳道,“主上,我想剜了他的眼珠子。” 李莲花挑眉,这姑娘原来是这么个性子吗? 笛靖安一脸受伤之色,错愕又不可置信,最后也只是苦笑一声。 “若如此能消你心头之恨,我愿意。” “这双眼见过你穿嫁衣的模样,已经足够了。” “很美,燕逐。” 封燕逐被他膈应得浑身发颤,恶狠狠踢了他一脚,反手扯着那身红衣就往下扒。 “封姑娘,你这……” 真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周围都是男子,这衣裳说脱就脱,实在…… 很快,织金绣玉的嫁衣如弃敝履扔在地上,连里面打底的锦缎红衫也脱了下来,如今的她只着一身白色中衣。 李莲花偏过头,赶紧脱下月白色的外套给她套上。 “不合礼数,快披上。” 封燕逐眼眶泛红,紧紧握着李莲花的外衣。 “主上,我……” 她直挺挺的跪下去,“主上,我有罪。” “若非二十年前我瞎了眼,被猪蒙油了心,也不会有今日种种祸端。” 李莲花看了她一眼,“你先起来……” 封燕逐紧咬下唇,重重摇头,“笛靖安该死,我也该死。” 李相夷伸手把李莲花拉了坐回来,接过刘如京递来的白色绒边大氅,反手给他披上。 又看向封燕逐,“封姑娘,不急,你慢慢说。” 封燕逐跪在地上,恨恨看了一眼身边绑着的笛靖安。 “二十三年前,我与堂兄意见不合,离家出走。” 李莲花与李相夷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诧异。 二十三年前?这姑娘看着顶了天只有二十岁…… 第126章 “那一年我十六岁,初入江湖,险些受了坏人蒙骗。” 一个容貌姝绝的女子孤身在外行走江湖,又没什么经验,的确容易遭人觊觎。 有一晚落脚的客栈中,便有这样两个人,对她下药欲行不轨。 若非笛靖安及时出现,只怕她免不了栽个跟头。 自那之后,她便跟在笛靖安身后,有了倚仗,有了依靠。 她以为遇见笛靖安是一生之幸,却不知,自己这一生的不幸,都是从遇见他开始的。 第97章 一剑穿心而过 笛靖安有个兄长,三人一见如故,结为异姓兄妹。 她叫他们大哥二哥,他们一个管她叫三妹,一个管她叫燕逐。 笛家兄弟是开设镖局的,带着她走南闯北,见了很多东西。 三人行山涉水,同出同归,如此三年。 她与笛靖安情愫渐生,心意互通。 千灯祭那一日,笛靖安与她表明心迹,两人就此成了江湖上人人羡艳的神仙眷侣。 可好景不长,龙源镖局出了内乱。 新上任的镖头接下一单护送至京城的大单,两位少主陪同前往。 出发前夜,趁着两位少主外出采购此行物资,那镖头联合外人一同截杀了镖局一百六十八人。 不仅如此,那群人还赶尽杀绝的找上镖局之外的三人,斩草除根。 争执中,探听清楚他们本就是为了这些货物中的至宝而来。 敌众我寡,眼看两位兄长双拳难敌四手性命垂危,封燕逐不得已开始驱策痋虫。 受了控制的武林高手纷纷不敢上前动他们分毫,只得在封燕逐的敕令之下相互残杀,最后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她救下两人性命,如此便更得笛家兄弟二人呵护备至。 镖局最重信义,虽然一夜覆灭得只剩下两位少主,笛家兄弟还是携封燕逐一同,将那一镖押往京城。 只是东西送达后,等待他们的并非赏金,而是灭口的刀剑。 封燕逐一怒之下,再度放出痋虫,控制了整个山庄的死士。 这一次她没有再让他们自相残杀,而是将这山庄举庄搬迁回了云州城,打算重新设立镖局。 新建立起来的镖局并不叫龙源镖局,改作笛家镖局。 镖师均是受痋虫控制的死士,押起镖来无往不利。 封燕逐给了两位哥哥一人一个银铃,控制那些镖师,让他们每一趟押镖进行看护就是。 得了这样顺手的工具,笛家大哥开始不安于只作此用。 他向封燕逐要来一些痋茧防身,以银铃控制种入人体。 慢慢的,兄弟二人为了一己私欲,开始瞒着封燕逐,将这痋虫种往任何需要控制的人身上,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有了痋虫在,一时之间仿佛所有的难事都不再算难事,这样的无往不利,让他二人心中贪欲越来越深。 终有一日,封燕逐发现了他二人的行为。 彼时,笛家镖局已经关下了数百幼童,在痋虫的控制下相互博弈,自相残杀。 她那时候正寻着城中的能工巧匠打造自己的嫁衣,沉浸在要嫁给自己心爱之人的喜悦中。 她怒斥笛靖安,痋术可以用来救命,但绝不能用来谋财害命。 笛靖安见她满腔怒意,松口同意下来。 但他开始有意无意的探查,封燕逐是怎么饲养痋虫的。 直到那一日,云音崖上,笛靖安偷偷尾随其后,看见了封燕逐以自身精血饲养母痋,子痋则放些动物尸首做温床。 笛靖安现身将她制服,竟然直接对她种下一颗子痋,妄图控制她。 封燕逐被抵在石墙上,愣愣的看着笛靖安。 她体内有更高阶的痋术,子痋入体便被吸收殆尽,其实感觉不到什么痛楚。 她只是不明白,当初干净明朗的少年,究竟是如何一步一步变成这般唯利是图的样子的。 封燕逐一把推开笛靖安,握着母痋站在悬崖边,目光冷冷的看着笛靖安。 “燕逐,下来!” 笛靖安出声喝令她,手中的银铃几乎要晃断了,也不见封燕逐有所动作。 如此,他总算明白,这痋术对封燕逐不起作用。 封燕逐眼中有短暂的茫然无措,她不知道一直深爱的人为何会变成这样。 但随后便是坚定,她绝不能看着笛靖安再这么下去。 她说,“若是痋术的存在只会污染你的灵魂,那它一开始就不该出现。” 她说,“二哥,我还是喜欢你干净澄澈的样子。” 说罢,就要将母痋扔下高崖,被飞身赶来的笛靖安一把抓住手腕,劈手抢夺过来。 他如获至宝的捧着母痋,满眼的惊恐与后怕,仿佛再来晚一点,就要与这泼天的富贵失之交臂。 封燕逐皱紧眉头,低声斥责他,“笛靖安,母痋不能留,你会被它毁了的!” 笛靖安闻言面露挣扎,良久,抬起一双猩红的眼,一剑刺了出去。 封燕逐对这一剑是毫无防备的,她错愕,不甘,难以置信,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声响,就这么直直的看着笛靖安。 笛靖安眼眶通红,里面被糅杂的贪欲侵占。 这一刻,封燕逐终于看清,那双眼中的明亮纯粹不知何时被利欲腐败,早已丑陋不堪。 他轻声道歉,“燕逐,对不起。” 第127章 而后一掌,将封燕逐打落悬崖。 说到这里的时候,地上躺着的笛靖安双目紧闭,似是悔恨不已。 封燕逐已经满脸都是冰凉的泪,她伸手擦了擦,笑了一声。 “一剑穿心而过,我本该必死无疑。” “多亏体内自小养大的护心痋救我一命,才得以苟延残喘到今日,得见主上天颜。” 李莲花肩上的母痋振翅落下来,在他的杯子边上喝了两口茶水。 李莲花也不赶它,抬指抚摸了一下母痋精雕玉琢的尾巴,还放了一块茶点在边上。 “护心痋,我倒是有所耳闻。” 那本羊皮卷里有过记载,在体内养此痋十数年,生死之际,方能得其续命。 此痋难寻难制,品阶尤其高,格外容易被业火母痋所吸引。 若他猜得不错,护心痋已经与封燕逐的经脉融为一体,这才导致她脉搏比普通人慢上将近十倍。 不仅白了一头青丝,容颜也并未老去。 这大约也是,为何梦游找寻自己的原因。 她失去意识的时候,体内的护心痋循着本能,在朝拜业火痋。 哪怕母痋缚丝结茧,它也能有所感应。 李莲花看着封燕逐,目光渐渐了然起来。 他先前对季蝉并非完全没有感应,他将季蝉看做一个人,所以感觉格外的违和。 但若是将季蝉看做痋虫…… 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季蝉如今早已不是简单的人,她由护心痋维系生机,相比起人,更像是痋。 封燕逐继续道,“我昏迷十七年,醒过来后失去当年所有的记忆,被追云山庄收养。” 提起追云山庄,她眼底隐隐透出几许暖意。 “若非当年我瞎了眼,将南胤秘术泄露出去,也不会招来如此多的祸端。” 说罢,重重一叩首,“请主上责罚。” 李莲花低咳一声,“封姑娘被逼无奈才以痋术保命救人,他二人利欲熏心犯下重重罪孽,你只是遇人不淑,这些事又怎么能归结到你头上来?” 封燕逐抬起眼,眼眶绯红带泪,“主上……” 李莲花赶紧抬手制止她,欲与她说清楚,“封姑娘,在下李莲花,并不是你主上。” “这业火痋是机缘巧合之下所得,它也并不供我驱使。” “再说这青莲剑,乃是一位友人临终前所托,我只是暂且收着。” 封燕逐看了他片刻,才点头道。 “李先生,燕逐明白了。” 李莲花眉头微挑,这就明白了? “那姑娘快快请起,冬日地冷,莫受了凉。” 封燕逐抬眼看着面前三人,伏身叩首。 “多谢几位今日查清真相,还追云山庄一个清白。” “季蝉感激不尽。” 第98章 你恨她吗 李相夷应道,“姑娘不必客气,维系江湖公义,本就是我四顾门分内之事。” 封燕逐这才盈盈起身。 李相夷转向趴在地上的笛靖安,面色冷肃下来,全然没了平日里漫不经心的轻狂。 “笛靖安,你谋财害命证据确凿,还有什么话要说?” 笛靖安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挣扎着跪起来,一步步挪向封燕逐。 “燕逐,我后悔了,我二十年来没有一天不受良心的谴责,我没有一天不在悔恨和思念中渡过……” “我当年就是一时鬼迷心窍,才听信了我大哥的谗言。” “他说只要有了万贯家财,什么样的女人都会有……” “可是燕逐,失去你以后我才明白,即便我坐拥天下最富饶的钱财,没有你相伴身侧,一切都没有意义。” 他语气急切,眼眶通红。 “这些年我一直未娶亲,就是因为放不下你,我……” “燕逐,我真的很爱你,你能不能……” “能不能原谅我。” 封燕逐听着这些话,只觉得耳朵受到了侮辱,她退了几步,满目的嘲讽。 “笛靖安,你若当真心狠手辣敢作敢为,我还高看你两眼。” “可你把所有的错误归结于你大哥,说听信他的谗言。” “你又说当年是鬼迷心窍,什么鬼迷心窍,是怪我将痋术送到你面前来吗?” “你永远不会直面自己的错误,将所有的一切都归结到其他人身上。” “你说爱我,说至今未娶,但身边收集了一个个形貌似我的女子,你就是这样爱我的?” “看到与封燕逐一模一样的季蝉,不惜杀人构陷追云山庄也要逼婚,你就是这样爱封燕逐的?” 她那双泛红的眼眶中只有冷意,再无当初半分温柔眷恋。 “别再谈这个爱字了,从你嘴里说出来,是对它的侮辱。” “时至今日,我不会恨你,也不会原谅你。” “不记得你的这三年,我过得很好。” 人都会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赎罪,她因为年少时看错人,一剑穿心,沉睡十七年。 而如今,笛靖安也将面临自己的惩罚。 “没有你的人生,我会过得更好。” 说罢,她转过身,头也不回的离开婚房。 这是笛靖安为季蝉准备的婚房,如今封燕逐披着一件月白色的广袖,飘然踏步而去。 “燕逐!封燕逐!” 第128章 “三妹,燕逐!燕逐!” 他一遍一遍的叫封燕逐的名字,始终没有换来她回头。 笛靖安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所有的精力,老了十岁一般。 “回李门主话,我……无话可说。” 李相夷摇了摇头,看向刘如京,“押下去吧,带回四顾门,依律判处。” 李莲花叹息了一声,“二十年前,你因一己私欲杀害封姑娘。” “如今又为与封姑娘相似的季蝉,设计构陷杀了这么多人。” “笛靖安,你这一生到底在追逐什么?” 笛靖安苦笑了一声,失魂落魄的被刘如京押着,跌跌撞撞出了那扇门。 笛飞声提着刀进来,与他擦肩而过。 眼底一闪而过狠戾的杀意,侧目看他远去,这才走上前来。 “审完了?” 李莲花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审完了,都认了。” 他让笛飞声坐下,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与笛飞声细说了一遍。 笛飞声听完,敛眉思索片刻,才抬起眼。 “原来笛家堡的痋术,是这么来的。” 李莲花看着他,“你年幼时受过的苦,追根溯源来自季蝉,你可恨她?” 笛飞声看了他片刻,笑了一声。 “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 “你说,过往的一切经历,成就今日的自己。” 他撑膝站了起来,“我对现在的自己很满意,对现在的一切都很满意。” 第99章 我堂兄是个聪明人 “笛家堡的痋术起源于她,却并非她的过失。” “本尊不是不辨是非的人,更不会无故迁怒他人。” 李莲花看他片刻,低笑了一声。 笛飞声挑眉,“你笑什么?” 李莲花站起身,母痋一振翅飞了起来,落在他头顶的枯枝发簪上,通体碧绿,像是嵌了一块碧玉。 “你如此通透豁达,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笛飞声来了几分兴趣,“那你觉得,本尊应该是什么样的?” 李莲花迈步出门,他便抬脚跟上去。 “比较固执吧,认定了什么事,就很难再听得进去话。” 笛飞声踩着鲜红的地毯与他并肩而行,怀里抱着刀,细细品味他这话。 自己是这样的吗? 不好说,但有一点,他得讲明一下。 “你说话,我还是会听的。” 不然早在得知他冒李相夷之名约战之时,就一刀下去了。 结局如何不论,打上一架总是免不了的。 李莲花侧目斜睨他一眼,鼻尖溢出一声嗤笑。 笛飞声问,“现在去哪?” 李莲花迎着正午的暖阳轻松的抻了个懒腰,“去宣城。” 说完,又笑着调侃他,“怎么,你惦记上笛靖安的喜宴了,非得吃上一顿再走?” 笛飞声回头看了一眼,“不等李相夷了吗?” 李莲花摆手,“处理完第二府的事,他自己会跟上来的。” 他又顿了一下,问笛飞声,“你呢,那批死士还有笛家堡,处理好了吗?” “有无颜在,本尊无需过多操心。” 李莲花一时不知道该替无颜庆幸他主上如此信任他,还是该替他倒霉,金鸳盟大小事务要他操心就算了,还接了这么多杂活。 两人谈话间,已经出了别院。 别院门口站着一个人,白发白衣,正望着出口的位置怔怔出神。 笛飞声道,“等你的。” 李莲花瞥他一眼,没搭理,抬脚往封燕逐的方向走去。 封燕逐朝他行了一礼,恭敬唤道,“主上。” 李莲花颇有些无奈,她不是说明白了吗? 封燕逐解释,“此处并无外人,主上不必担忧。” 李莲花到现在也不明白她到底明白了什么,但有一点他很清楚。 他们南胤人一遇到业火痋,就直接打从心底里认定了,他就是他们的主上。 怎么找借口,怎么辩解,那都是无用功。 他生怕从封燕逐嘴里听到什么要跟着他之类的话,试探性的问道,“姑娘久侯于此,可有什么其他的事?” 封燕逐眸光挣扎片刻,从宽阔的袖中取出两件东西来。 一根碧玉簪,还有一串银铃。 “属下有一不情之请。” “有劳主上替我,将这碧玉簪还到追云山庄季庄主手中。” “就说,季蝉与他的缘分,到此为止。” 懵懂无知的季蝉不明白,但封燕逐很清楚。 季平川看她的眼神,实在不是一个长辈看晚辈该有的样子。 沉睡的那十七年里,她混混沌沌之间,也能听到一些声音,感受到身边有一个人陪伴。 只是如今她无心于此,更不想追云山庄那对伉俪因她产生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所以,这最后一面,她不能再见季平川。 李莲花看她一眼,伸手接下玉簪银铃。 只要不跟着他跑,什么都好说。 “玉簪替你归还,那这银铃又是?” 封燕逐轻笑一声,“这银铃便是当年,那镖头覆灭龙源镖局盗取的宝物。” “我一直带在身边,却不知它究竟有什么用处,也查不出来历。” “主上带着,说不准能有用得上的一日。” 第129章 李莲花仔细看了两眼那串银铃,共计四颗圆铃。 镂空雕花的做工精巧细致,质感极佳,重量却轻盈,看不出材质来。 二十余年丝毫未曾变色,晃动之下声微而清脆,灵动翩然。 饶是李莲花见过不少东西,也看不出这银铃有什么特殊之处。 封燕逐所有的不幸都是源于这串银铃,如今前尘尽去,她不愿留在身边也不奇怪。 也好,这玩意精雕细琢的看着就值钱,今后缺银子了去当铺卖一卖,说不准还不止五十两。 封燕逐福身盈盈道谢,“多谢主上。” 李莲花又问,“那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封燕逐抬眸眺望远方,眼中隐隐可见怀念之色。 “离家太久,该回去看看了。” 李莲花目露思索,“你说,年少时与家中堂兄起了争执才离家出走,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封燕逐道,“我与堂兄封磬自小相依为命,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当年是我不懂事,不该与他争执。” “堂兄善谋略,是个极聪明的人,就是性子固执了些,好好劝劝总会听的。” 李莲花咳嗽了一声,“咳,那……姑娘一路顺风。” 封燕逐看向他,神色恭顺,“等属下回了万圣道总坛,与堂兄言明此事,便携万圣道教众前来迎回主上。” 李莲花摆手,“先不考虑这个,你如今呢,回去与你兄长团聚才是最重要的。” 封燕逐面露不解,但看他全然不想继续说下去,便也只能按下心中疑虑。 “属下明白。” 李莲花现在听到这两个字就头疼,她又明白什么了? 笛飞声远远看着他满脸头疼的样子,止不住的笑了一声。 李莲花耳朵好得很,回头横了他一刀眼。 封燕逐察觉到自己好像耽误了主上的事,连忙出言辞别。 “那属下这便告辞,主上保重。” 李莲花朝她淡淡一扯嘴角,抿出几许笑意,“封姑娘慢走。” 封燕逐朝他行了一礼,回过头又朝笛飞声行了一礼,这才退开离去。 见她走了,笛飞声这才迈步过来,目光揶揄的扫视他手中的东西。 “赠人发簪……定情信物啊?” 李莲花冷笑一声,“笛盟主可还记得,我也拔过你的发簪。” 笛飞声被他一句话堵回来,一时间无言相对了。 李莲花将那铃铛收起来,碧玉簪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两眼。 “陪我走一趟追云山庄。” 笛飞声轻嗤一声,原来是替人转交,“没意思。” 第100章 不相见,就是最好的离别 追云山庄。 庄门处,几个守卫面色不善的看着门口的李莲花底笛飞声二人。 已经有人去庄里通报了,他们对李莲花的印象还停在前几日,他从追云山庄直接被人接走。 李莲花全然没放在心上,背过身迎着阳光细细打量那支发簪。 雕刻的是流云追月,镂玉裁冰,温润通透。 “明月相寄,佳期共许。” 李莲花摇了摇头,叹息道,“可惜,可惜了。” “李莲花?” 季平川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李莲花闻声将玉簪收入袖中,转身看过去。 “季庄主。” 季平川冷笑一声,“你还敢找上门来?” 李莲花淡笑,“季庄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季平川冷眼扫过去,看他一眼,又看他背后的笛飞声一眼,丝毫没把这二人放在眼里。 “进来吧。” 他一挥手,门口的守卫便放行,让两人进了山庄。 季平川将二人带进庭院,在一方八角亭前顿下脚步,满脸不耐的转过身。 “有什么话赶紧说。” 李莲花笑笑,“啊,这季庄主人贵事多,我本不该再来叨扰你,只是受人之托,不得不走上一趟。” 说罢,从袖中取出那支玉簪,向他递过去。 季平川见了那玉簪,霎时变了脸。 他一把将玉簪夺过去,冷声质问,“这发簪怎么会在你手里?蝉儿呢!” 李莲花叹息一声,“她没什么事,只是托我把这玉簪给你还回来,还让我给你带句话。” 季平川面色紧张起来,“什么话?” “她说,季蝉跟你的缘分,到此为止。” 季平川一听这话,面色骤然沉如锅底,一把揪住李莲花的衣襟,咬牙切齿道。 “不可能!” 锵然一声光影一闪,笛飞声的刀便架在了季平川的脖子上。 季平川愕然对上笛飞声冷厉的双眼,一时间心头再大的火气也压下去了。 这面具男子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如今正面对上,才发现一身气势格外的骇人。 他下意识松开手,李莲花退了两步,无奈掸了掸自己被扯皱的衣裳。 “怎么这么粗鲁呢。” 笛飞声这才收了刀,冷眼扫过季平川,却惊得他背后起了一层细汗。 李莲花继续道,“如今李门主查清了疯狗案的真相,相信不日就会大白于天下,先前云州百姓对追云山庄的误会也自然就解开了。” 季平川却对此并无多少关注,他只问了一句话。 第130章 “那季蝉呢,她为何不回山庄?” 李莲花看他片刻,才道,“季蝉姑娘恢复了记忆,自然回了她该去的地方。” 季平川愣在原地很久,才满目怒火的看向李莲花。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把她藏起来了!” 李莲花白他一眼,摊手抖了抖袖子,“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我拿什么藏人?” 季平川又满目怀疑看向笛飞声。 李莲花嗤笑一声,“你觉得他像能被我随意指使的人吗?” 季平川看他一眼,又看笛飞声一眼,最终低下了头。 “她就算恢复记忆,就算要走,也该……再见我一面。” 李莲花摇了摇头,“季庄主,有时候呢,不相见,才是最好的离别。” 季平川沉默良久,苦笑了一声。 他踏入那方亭子里,坐在石凳前。 “二十年前,我从山中河流捡到她。” 那时候,他还不是追云山庄的庄主,只是庄子里众多不受宠的少爷之一。 她被季平川藏在后山悬崖下的洞穴里,陪着他度过了人生中最难熬的一段时光。 忍辱负重,受尽欺凌,耗时五年,终于夺下山庄大权,成了这座山庄的主人。 日复一日,他逐渐习惯了季蝉静默无声的陪伴,在这种漫长的守候中爱上沉睡的女子。 为了更好的保护她,季平川花重金打造了一副棺木,辅以最柔软的云锦,只为了让她躺得舒服些。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他无比期盼季蝉的苏醒。 捡到她是在一个夏日,夏蝉格外扰人,她却一直昏迷不醒,所以他为她起名叫季蝉。 希望她如那夏蝉一般,有朝一日从沉睡中醒来,攀上枝头,与他有说不完的话。 许是这个名字起得不好,季蝉真的一睡就是十七年。 季平川本有终身不娶之意,但家族长辈容不得他如此胡作非为,施压安排他娶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 他给了那个女子应有的一切尊重,二人相敬如宾,唯独从来不碰她。 他心怀期待,想着自己心中所爱之人,总有醒来的一日。 苍天不负,他苦等十七年,终于等到了季蝉苏醒。 可季蝉虽满头华发,容貌却与当年别无二致。 再看他,早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两人这样大的差距,让他开始自惭形秽,不敢逾越半分。 甚至在陆宁秀提出要纳季蝉为妾时,大发雷霆。 他心中最深爱的女子,怎能作妾? 陆宁秀逐渐把季蝉当作女儿来养,季平川挣扎许久后,也默认了她的做法。 季蝉能醒过来,便是上天对他最大的恩赐了。 不管是什么身份,能守护她一世安稳,对他而言,其实足够了。 三年来,他一直是这么想的。 直到李莲花的出现,季蝉处处待他不同,季平川才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真心祝福所爱之人。 他嫉妒得要发疯,恨不得李莲花死…… 李莲花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季庄主,这事情呢,全然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季蝉姑娘对我之所以有所不同,是因为我与她有几分渊源。” 李莲花顿了一下,又道,“你可以认为,她失忆之前认得我,但我并不认得她。” 季平川重重叹息一声,“不重要了,我如今所求不多,她安然无恙就好。” 他昨日夜里,已经集结了整个山庄的人手。 本就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无论如何也要救出季蝉。 可今日出去探查的探子却来报,说第二府出了变故。 他一心想护着季蝉,季蝉最后却因为追云山庄,身陷险境。 或许,她本就不需要什么保护,她身手不凡,又得动物亲近,能驯得数百猎犬争先相随。 是他先入为主,将季蝉与追云山庄绑在一起,这才为她招来如此不必要的麻烦。 李莲花叹息了一声,有些感慨。 “话呢,我给你传到了,东西也送来了。” “看庄主也没有留我二人用饭的打算,李某这便告辞了。” 季平川笑了一声,“我的确看不惯你,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李莲花挠了挠鼻翼,干笑一声与拱手他辞别,带着笛飞声一道出了追云山庄。 第101章 他去了一趟天机山庄 出了庄门,李莲花回头看了一眼追云山庄,有些感慨。 “老笛啊,你说,若这封姑娘一开始遇上的便是季庄主,如今又会是怎样的一番物是人非?” 笛飞声看他一眼,没说话。 李莲花只好思索着自问自答,“话又说回来,季平川在谋得大权之前几乎没出过山庄,基本没有遇到她的可能性。” “对他这样年幼遭逢苦难的人来说,对旁人想来极为戒备,若没有季蝉多年的陪伴,也不会对她情根深种。” “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就是如此阴错阳差。” 笛飞声思索片刻,突然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 “你说得不对。” 李莲花倒是好奇,他能有什么别的见解。 “哪里不对?” 笛飞声道,“你指使本尊还少了吗?” 李莲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真要是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不对,他拱手抱拳,偏头看向笛飞声道谢,“那……多谢笛盟主赏脸?” 第131章 笛飞声浑不在意,“不必谢,你我是朋友,本尊乐意给你这个面子。” 李莲花闻言,嘴角微微上扬起弧度。 追云山庄外有个半山亭,二人上山的时候,马儿是拴在这里的。 谈话间,两人已经折返到了这座凉亭。 笛飞声取出马背上的地图,展开看了片刻。 “云州到宣城将近六百里,驾车需要七日,骑马大约四日。” “如今忘川花还没有消息,不急着进宣城,便乘车吧。” 乘车好歹还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就李莲花这个身子骨,餐风饮露的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又病倒了。 李莲花对此倒是没什么要求,给钱的是大爷,“成,你说了算。” 他解了绳索牵着马往山下走,笛飞声走在他另一侧。 李相夷不在,李莲花便问起那天在客栈没有谈出结果的话题。 “诶对了,我记得你先前说,你有角丽谯和单孤刀的消息。” “说来听听?” 笛飞声一挑眉,“怎么,想明白了?” 李莲花自然记得,他让自己以一战之约来换消息。 只是,已经失约过一次,他实在不愿,也不敢再许诺什么了。 “这样吧,我再帮你一个忙。” “换他们的消息,保证你不亏。” 笛飞声来了几分兴趣,“哦?” 李莲花道,“你的悲风白杨,如今练到第几层了?” 笛飞声没想到他突然问起这个,却也并未隐瞒什么。 “第七层,在宣城的时候隐隐有第八层瓶颈突破的迹象,但……” 李莲花接下他的话,“但仔细感悟下来,却全然察觉不到什么。” 笛飞声没应他,但神色已经肯定了他的话。 “我助你突破第八层,你告诉我他们的消息,不亏吧?” 笛飞声的神色有几分复杂,皱眉看他好半晌,才道。 “你就这么不愿意跟我过招?” 李莲花无奈摊手,“我这不是年纪大了,不比你们年轻人,经不起折腾了。” 笛飞声不屑冷嗤一声,“你不过比我多活十年。” 李莲花认真解释道,“十年很长的。” 那十年,比他人生如梦似幻的前二十年都长。 笛飞声不说话了,他看着李莲花,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开了口。 “金鸳盟传来消息,在蜀州斜云山附近见过他们的踪迹。” 他们,说的自然是云彼丘和角丽谯。 “至于单孤刀,他从云隐山出来以后,去了一趟天机山庄,而后便不知所踪了。” 李莲花一愣,“他去天机山庄做什么?” 笛飞声摇头,“不清楚,不过第二天是被何庄主赶出去的。” 李莲花略略思索片刻,心中大抵有了猜测。 此时两人已经到了山脚下,前面有一方茶棚,李莲花把马拴在一边,将笛飞声马背上那张地图取了下来。 二人一同进了茶棚歇脚,李莲花叫了两碗阳春面,找了张桌子坐下。 摊开那张地图,仔细翻看斜云山的位置。 蜀州与云州相邻,斜云山离得倒是不远,也就是两三百里的路程。 李莲花看了片刻,奇道,“她怎么像是在跟着你?” 笛飞声冷笑,“金鸳盟早已对外公布了她叛逃出盟的消息,如今不仅四顾门要找她,金鸳盟也不会放过她。” “这中原武林,她很难再呆得下去。” 李莲花听明白他的意思了,蜀州临近西孛国,她这是想混出关去? 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以他对角丽谯的了解,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阳春面来得很快,一同送来的还有两个馒头。 李莲花叫住摊主,“老板,我可没点过这个。” 老板回过头笑了笑,“客官,这是我们铺子送的,每桌都有。” 李莲花这才抬眼四处扫视了一圈,茶棚下四五张桌子,的确每桌都送了馒头。 “那就多谢了。” 李莲花道过谢,掰了一块馒头放进嘴里。 笛飞声伸手去拿,动作却是一顿。 木桌下,李莲花抬脚踢了他一下,成功制止了他。 他看了李莲花一眼,把那碗阳春面挪过来,抽了筷子低头吃面。 砰的一声,边上有人两眼一翻,晕过去趴在桌面上。 很快,周围的顾客相继倒头晕过去,只有邻桌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还稳稳坐着。 路口传来马蹄声,李莲花一扭头,便见一群土匪模样的人驾马而来,停在茶棚外。 一众匪徒下马围了上来,为首的提着连环砍刀,面相凶恶。 看见稳稳当当坐着的李莲花,当即大怒,抬刀指向摊贩。 “你小子怎么办事的?怎么还有人醒着?” 那摊贩吓得腿脚一软跪在地上,“这位大爷,小的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办的事,小的亲眼看见他吃了药的……” 场面短暂的寂静下来。 李莲花不紧不慢的吃下最后一口馒头,给了笛飞声一个眼神,脑袋一歪倒了下去。 笛飞声虽满脸不屑,却还是丢了筷子,跟他一块儿趴在了桌上。 摊贩悬着的一颗心终于送了,他连忙擦擦脸上的汗,“大爷您看,我没说谎吧……” 第132章 那为首的土匪面露狠厉,“他们见过老子长什么样,今天必须死!” 说着,提刀就往这边走来。 “住手。” 隔壁那桌的中年人一拍桌子开了口,“你们冲着我来就是,不要伤及无辜!” 那长相凶狠的首领冷笑一声,“郭正山,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情管别人的死活?” 他倒是被吸引了注意,转头就招呼人朝那中年男子包围上去。 连环刀一抬,架在那中年男子的脖子上,“把碧珩草交出来,不然老子今天杀光这里所有人!” 第102章 能解百毒?不可信 中年人面露挣扎之色,那匪首可不给他这么多时间思考,一个眼神递向身边的小弟。 那小弟会意,提起刀就砍向邻桌的一个农夫。 摊贩面色惨白,连忙抬手去捂眼,生怕看到什么血淋淋的场景。 却听得铮的一声,再睁眼,只见那人挥出去的刀已经被弹飞了出去。 在空中几度周旋后,铛的一声落在地上。 而拦下他攻击的,是顺手在茶棚压边角的竹竿。 一只细瘦白皙的手紧握竹竿,那只手的主人广袖月白,看着清瘦温和,此时身上却透出一股无形的锋锐来,让那为首之人倍感压力。 “你是什么人,连我黑云寨的事都敢插手?” 李莲花将那竹竿一转,撑地站起来。 “我若是没记错,刚才要喊打喊杀的人是阁下吧。” 他轻叹一声,“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一忍也就过了。” 他踢了一下桌子,“听见了吗,他说都要杀了,你能受得了这委屈?” 笛飞声正起身来,淡淡斜了李莲花一眼。 “你刚才再倒早一点,兴许就不会看到他了。” 李莲花耸肩,“没办法,我按照他蒙汗药的药效速度来的。” 那被戏耍的首领怒喝一声,一脚踢翻面前的桌子,提起刀就要往两人的方向冲上去。 飞起来的桌子被一刀劈开,平整的裂成两半。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道人影已经穿过桌子,逼近到提刀之人面前。 刀光一斜,那人手里的连环刀就飞落出去。 轻轻一刀擦着他手筋过去,正好齐齐划断,如今右手已经用不上力。 那人又惊又怒,一拳砸上来。 笛飞声掌风一转化解拳劲,一掌拍在那人身上,将他打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他手底下那一干人见状,吓得如同鹌鹑一般连退数步。 有人快跑过去扶起那地上为首之人,他重重吐出一口血,吃力的开口。 “踢到铁板了,兄弟们,撤!” 下一刻,那群人不带丝毫犹豫,架着他就上马跑路了。 马蹄卷起漫天烟尘,比来时还快。 李莲花目送他们离开,“这就走了?” “这种山匪向来欺软怕硬,打不过就跑,一贯如此。” 笛飞声将刀拍回刀鞘,坐了回去,挑着面继续吃。 那边的摊贩感激涕零的道谢,“多谢几位大侠,多谢你们!” 坐在邻座的中年男子也朝他二人的方向抱拳感谢,“多谢二位救命之恩,在下郭正山,还未请教二位名号。” 李莲花淡笑一声,“在下李莲花,是个游历江湖的郎中。” 又指了指那边的笛飞声道,“这位是我的随从阿飞。” “方才听他们说什么碧珩草,不知是个什么宝贝,引得山中匪徒如此觊觎。” 郭正山顿了一下,这才解释道,“听闻这碧珩草可解百毒,是黑云寨的至宝。” 两人闻言都是一愣,抬头看向他。 笛飞声是被能解百毒的碧珩草吸引,而李莲花,则是因为…… “黑云寨的至宝?” “合着你把一帮土匪给抢了?” 郭正安尴尬的咳嗽了一声,“的确如此。” 李莲花看了郭正山片刻,此人品貌端正,瞧着一身正气,全然不像干得出这种事的。 笛飞声开口问道,“你要这碧珩草,作何用途。” 郭正山叹息一声,“我儿子身中剧毒,急需这碧珩草救治,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笛飞声眼眸微眯,思绪微转,正待说些什么。 李莲花却率先开了口,“那确实情有可原,如此紧急,郭先生还是早些回去救你孩子的命吧。” 郭正山这才连忙起身辞别,转身离开了茶棚。 见他离开,笛飞声起身想追,被李莲花一把拽住。 “你干什么去?” 笛飞声皱眉,“有药魔在,什么剧毒都不是问题,我要去把碧珩草换来。” 李莲花摇了摇头,“我在江湖上游历十年,从未听闻过什么能解百毒的草药。” “如今我在四顾门饮下碧茶,这能解百毒的碧珩草就这么凭空出现,你说巧不巧?” 笛飞声坐了回去,深思片刻。 “你是说,此事有诈,有人在给你下套?” 李莲花端着茶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摇头。 “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谁会愿意花这个心思?” “江湖人都知道李相夷重情重义,李莲花为救他才身中剧毒,自然不可能放着我不管。” 这个套,是下给李相夷的。 第133章 还好他不在,不然今日指不定就上钩了。 而对碧茶药性如此了然,还能拿得准李相夷性子下套的人,除了角丽谯,他想不到第二个。 毕竟角丽谯出现在斜云山,已经是几日前的消息了。 笛飞声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吃过饭后,李莲花放下几个铜板给了面钱,一路走进了城里。 城中处笛飞声让人备的车马已经等候多时,无颜守在一边,朝着笛飞声行礼,而后又朝李莲花见了一礼。 “尊上,按照您的指使,车马干粮都备好了。” 马车里很宽敞,铺了厚厚一层软垫,还有一张茶桌。 李莲花掀开帘子率先坐进去,发现坐垫格外厚实舒服,寒风半点透不进来。 无声感叹,还是他们有钱人会生活。 外头的笛飞声压低声音在无颜耳边吩咐了几句,无颜点头应下,这才退到一边。 如论先前的事是不是圈套,他都得让人去探个究竟。 笛飞声撑着车板坐上去,甩鞭策马。 马车起步缓慢,往城外走去。 李莲花撩开车帘看了一眼,索性也坐到了车板上,与他并排。 “这么大个金鸳盟,不给你配个车夫?” 笛飞声淡淡道,“本尊不喜欢有人跟着。” 李莲花想了想,也能理解。 独来独往习惯了,身边带着个人的确不习惯。 车刚出了城门,便见一白衣少年抱剑立在城门处,侧目看他二人。 笛飞声勒马停车,李莲花偏头问他,“第二府的事处理完了?” 李相夷点头,“都安排好了,余下的交给刘如京就是。” 笛飞声将手中的马鞭递给他,李相夷没伸手接。 他来了,谁驾车这事就存了争议。 李莲花左右看了一眼,伸手过去要取鞭子,“要不我来?” 笛飞声握紧马鞭没松手,“你我二人,各行一段,如何?” 他这话是对李相夷说的,李相夷微微一挑眉。 “你先。” 笛飞声思索片刻,用上了他从轩辕琅身上学来的那招。 “要不划拳?” 李相夷短暂的沉默后,伸手接过了马鞭。 “你进去吧。” 他从未想过,金鸳盟大魔头笛飞声,竟有如此幼稚的一面。 第103章 不跟病秧子计较 两个大男人为了谁驾车当街划拳,这像什么话? 他做了让步,笛飞声自然乐得清闲,转身就进了马车。 马车再度起步,往城外驶去。 走的官道,行山绕水的,虽然速度慢了下来,但胜在平稳。 一路摇摇晃晃,二人交替驾车换了两轮,李莲花则抱着手臂缩在角落里打盹。 直到夕阳西下,夜幕降临。 马车停在一处空旷的山林中,今夜无月,星子亮得惊人。 李莲花就地取材找了棵枯木,折枝点火。 三人围坐在一起取暖,烤冻得发硬的干粮。 灌木丛中突然出现一阵稀稀疏疏的响动,李相夷动作快过思绪,手里的馒头砰的一声顺着声源飞出去。 片刻后,便见灌木草里头晕头转向的拱出来一只兔子,踉跄了几步,倒地一趴。 李莲花撑身起来,走到那灌木丛边,伸手拎起兔子,又把那砸晕兔子的馒头捡起来在手里掂了掂。 硬得跟石头似的,难怪这么大杀伤力。 他朝两人晃了晃手里的兔子。 “今晚加餐。” 两人对视一眼,又转向他。 李莲花先看向笛飞声,“这点火可不够烤兔子,老笛,你去找点柴火。” 又转向李相夷,“那边有条河,你去看看能不能捞两条鱼上来。” 两人闻言便起身,抓鱼的抓鱼,找柴火的找柴火,他自己则提着兔子去河边处理。 月色渐渐爬上天空,将星辉的光暗淡下去。 李莲花料理完手里的兔子,一双手冻得通红,回头看了一眼那边提着一根竹竿叉鱼,屡战屡败的李相夷。 他有些好笑,迈步走过去。 李相夷正仔细观察水中的游鱼,短暂的滞留后,便又迅捷的消失。 手里的竹竿削得很尖,但几度下杆,都落了空。 “水下的角度跟水上是不一样的。” 李莲花走到他身后,“你得看清它的动向,从鱼下方三寸落杆。” 说着,抬手压着李相夷的手偏下去,完全没有瞄在鱼身上。 “试试。” 两个字一出口,李相夷手中的竹竿便直直飞刺出去,水面迅速荡开一片浪花。 这是李相夷今晚叉住的第一条鱼,他免不了有几分兴奋,抬眼去看李莲花。 两人靠得很近,月光下,那张脸的轮廓尤为清晰,与他格外相似。让他生出一种,仿佛看到另一个自己的错觉。 李莲花眼角还带着笑意,与他对视一眼,收回手示意他继续。 李相夷捡回鱼竿,将那条鱼取下,他问。 “李莲花,你怎么连这个都会?” 李莲花只是笑笑,“以前在渔村待过一段时日,看得多了,自然就会了。” “渔村?” 李相夷眸光微动,“你……一个人吗?” 李莲花蹲在河边清理那条鱼,不慌不忙的,动作却很娴熟。 第134章 他说,“我向来都是一个人,习惯了。” 李相夷闻言愣了一会儿,也蹲下去,神色极为认真。 他说,“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天边的月色映在水里,水面波光粼粼,细碎的月光折射在两人身上。 李莲花看了他一会儿,少年那双眼里映着的光,比明火还要灼人。 他眨了眨眼移开目光,抬手指向河面,“一条鱼可不够三个人吃,再叉两条。” 李相夷看他片刻,提着竹竿干活去了。 两人回去的时候,笛飞声已经放倒了一棵枯树,砍得七零八落。 别的不说,柴劈得还是不错的。 李莲花笑得揶揄,“笛盟主好刀法,这柴劈得利落匀称,烧起来肯定顺手。” 又摇摇头,“就是委屈了你这把刀。” 笛飞声隔着火光看二人一眼,“委屈什么,刀就是刀,怎么用自然是看人。” 他一向有一套自己的理论,不受世俗眼光所拘。 李莲花说得不错,这笛盟主劈的柴的确顺手。 他把鱼和兔子往火上架着一烤,开始添柴。 火势顺着柴堆攀上去,很快就将食物烤得滋滋冒油。 李莲花取出小刀划拉了几道口子,这才撒上些调料,香气霎时就飘得满林子都是。 李相夷撑着脸,手里有一搭没一搭晃着一根木柴,盯着火光下的李莲花看。 也不是没有风餐露宿的时候,但从未在这样的时候,体会过自己抓鱼烤肉的乐趣。 李莲花回看他好几眼,实在受不了被人一直盯着。 “不是,你老盯着我看什么?” 李相夷手里的木柴往火堆里一撂,目光坦然,“怎么,李神医金贵,看不得?” 李莲花无奈,转眼去看笛飞声。 笛飞声迎上他的目光,又看一眼李相夷,问。 “还有多久?” 李莲花叹了一口气,认命的翻动烤肉,随他去了。 左右他不是卫玠,看不死。 不负笛飞声所愿,烤肉很快就好了,李莲花的匕首能轻易扎透,便用带干粮的油纸包着撕下来,分给边上坐着的两人。 这肉李莲花并不是头一回烤,很有经验,放佐料的时候也格外注意,没放重。 这么一来,比起上一回就要强多了。 笛飞声咬了一口兔肉,面上没什么表情,但享受般眯起的双目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李相夷接过来尝了一口,眉头不自觉的往上一扬。 外皮酥脆,肉质细腻弹牙,一口下去鲜嫩多汁,独属于烤肉的香气在唇齿间回荡。 李莲花问,“怎么样?” 李相夷颔首,不吝赞美,“不错。” 笛飞声点头,“比上次好吃。” 李相夷一顿,看过去,“上次?” 笛飞声嗯了一声,又慢悠悠的道,“是啊,你那会儿还在四顾门画悬赏令呢。” 咔嚓一声,李相夷手里捏断了一根枯枝。 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狠狠咬了一大口肉。 虽然天寒地冻的,但这样的环境下,围着火堆吃热乎乎的烤肉,就显得格外暖。 温暖的火光下,火星子劈啪作响,很快三条鱼一只兔子,就啃得只剩骨头。 吃饱了就开始打盹,李莲花坐在火堆边,困乏得直点头。 李相夷抱着剑催促他,“你要是困了,就回车里休息。” 李莲花伸展了一下四肢,拒绝了。 “晚上我来守夜,你俩去车里睡觉。” 白天他睡了一路没驾过车,三人同行,总不好一点活不干吧? 笛飞声在一棵边盘膝坐下,刀鞘往地上一杵。 “不用,你自己回去歇着。” “我二人轮着守,或是一人一夜,或是一人一个时辰,左右不至于跟一个病秧子计较。” 李相夷点头认同,在这一点上,此二人倒是出奇的一致。 他伸手就要去拽李莲花的后领,被李莲花一侧头避开了。 “行行行,我自己来。” 他撑身站起来,掸了掸衣袍上的草渣,满目不赞许的斜了李相夷一眼。 “别总动手动脚的,能不能给人留点体面?” 第104章 探春客栈投毒 李相夷含笑点头,转身朝马车方向对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李莲花斜他一眼,一甩袖子迈步进了马车。 至于后来他们究竟是一个时辰一换,还是一宿一换,李莲花并不清楚。 他一觉醒来,便是第二日清晨。 从西南高远的地势下来后,三人驾车一路向北,几日光阴一闪而逝。 越往北,天气就越冷。 中途过城镇时,三人都换了一套加厚带绒的衣裳。 过了中州后,北方的天气格外的冷。 寒风呼啸摧剐,大雪连绵,积得过膝。 李莲花本就怕冷,里三层三层的裹,还披了厚厚一层斗篷。 好在宣城四面围谷,抵挡了些寒意,倒不至于冻得如外头一般。 一别数日,再回到这里时,街道已经全然改换了面貌。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只见店家商铺,不见了交错坐落的各色摊贩。 街道看着规整不少,井井有条。 李莲花踩着地上绵薄的积雪下了马车,喝出一口白雾,抬起拢在袖中的双手,撩开头上的细绒兜帽。 第135章 “多日不见,这宣城的变化,倒是让人耳目一新。” 笛飞声将车停在探春客栈门口,翻身下来,目光四下打量片刻。 “是有些变化。” 上回来的时候,周围挤满了行人,均是行色匆匆,低头忙碌。 如今再看,行人往来寒暄,都带着笑容。哪怕是街边的乞儿,脸上都多了几分笑意。 李相夷没有多听,抬脚率先迈进了客栈。 小二笑着迎上来,“客官,几位……” 目光触及到李莲花的瞬间,有短暂的愣神,而后快速恢复笑容。 “哟,李先生怎么来了,快里边请!” 李莲花朝来福笑笑,“许久不见,来福。” 来福一路引着三人进门,龇着一口大白牙笑得合不拢嘴。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那边的东家实在看不下去了,起身过来招待。 “几位客官,你们这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李莲花入了座,才道,“先上些吃的,再留三间上房。” 来福终于反应过来,笑吟吟点头,“好嘞客官,您稍等!” 他与东家退了下去,两人耳语几句,来福拎着一件外袍就出了门。 李莲花自然知道,他这是通知风明萧去了。 这探春客栈本就是忘川酒馆情报所,只是人走到门口了才知道消息,多少有些不合常理。 不过细想下来,如今宣城这片新天势头正盛,他们有所收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饭菜很快上了桌,热气腾腾的,香味扑鼻。 随着一碟一碟的菜端上来,李莲花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笛飞声抽出筷子想去夹,却被李莲花抬手挡下。 李相夷察觉出他神色不对,警惕的往四周看去。 很快,周围就传来一阵接一阵的倒地声。 那些顾客有的往桌上一趴不省人事,有的直接倒地,或是口吐白沫,或是浑身抽搐。 “有人下毒!” 一时间客栈内骚乱不已,人心惶惶。 李莲花赶紧起身,去查看就近的人。 粗浅探过脉搏,发现这些人中的毒都不太一样,有的是蒙汗药,喝下倒头就睡。 有的是软经散,还有些服下的是化功散,更有甚者是下的剧毒。 若非李相夷动作快,以扬州慢稳住对方心脉,只怕当场就要出人命。 中毒者共有六人之多,很快就有人报了案。 东家焦急不已,目光连连看向门口,只等着风明萧来主持大局。 李莲花见状,开口道,“你先安排人看住后厨,不要放走任何可疑之人。” 那东家恍然的点头,“对对,小的这就去,这就去!” 李相夷奇怪的看他一眼,“他们倒是听话。” 笛飞声淡淡扯了一下唇角,“李门主,他的话在宣城,比你好使。” 李相夷不置可否,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眉锋。 府衙的人很快就到了,来人李莲花还认得,正是先前有过交集的王路。 王路见了他也是一愣,“李先生?” 他目光四下扫视了一圈,并不见轩辕琅,不由得微微松一口气。 李莲花颔首回应了他一句,“别来无恙啊,王大人。” 王路一挥手,身后的衙役鱼贯而入,将整个客栈包围起来。 “在下宣城总捕王路,方才接到报案,说探春客栈有人投毒。” “东家,说说看是个什么情况吧。” 那东家快步上前来,与他简单的说了一下刚才的情形。 王路听了片刻,面带疑惑,“你的意思是,他们突然就中毒了?” “大堂里这么多人同时中药,你后厨的人呢?” 东家连忙将后厨的人一一都叫了出来,一字排开站好。 “王大人,这些都是我店里多年的老员工,绝不会在饭菜中投毒……” “会不会投毒你说了可不算。” 王路冷着脸环视一周,“带下去,查清真相之前,探春客栈先封店。” 眼看那几人就要被押着送走,李莲花扬声开口,阻止了他。 “王大人,且慢。” 王路回过头,看向李莲花。 他双手抄在袖中,不紧不慢的开口分析道。 “且不论这些人有没有投毒的动机,单凭这诸位受害者中的药物来说,一个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拿出来用。” “好比那水仙顶,一钱便抵得上他们半年的月钱。” “这几人能不能弄来先不谈,无冤无仇的,没必要浪费银子去随机毒死一个顾客吧?” 王路听完,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那若是对东家的蓄意报复呢?” 李莲花摇头,“那就更说不通了,若是连水仙顶这种剧毒都敢下,说明此人根本不怕手上沾染人命。” “他这么方便的身份,何苦打草惊蛇,挑个对的时候,直接把毒下在东家的食物中不就成了?” 王路皱起眉头思索片刻,“那依李先生看,这案子该如何定性?” 李莲花回头看了一眼被毒倒的六个人,方才府衙的人来之前,他已经询问过了。 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各门各派,也有本地人,可以说基本没有什么共同点。 “像随机投毒,犯人应该满足以下几个特征。” 第136章 说着,他抬起手,列出几点。 “第一,是个大夫,或者是从事相关行业的人,能够接触到这些毒物。” “第二,要么有一身漂亮的轻功,来无影去无踪,要么…有什么特殊的投毒之法。” “这一点的话,王大人可以去仔细检查后厨,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这第三嘛,此人应该不是本地人。” 王路面露不解,“这是为何?” 第105章 李先生自然是要长命百岁的 李莲花指了指边上那几个低着头颤颤巍巍的后厨人员,“你看啊,要是当地人作案,早该有机会下手了。” “毒下得如此散乱,没有半点针对性,完全不像是熟悉环境的当地人。” 话是有道理的,但笛飞声和李相夷听来听去,怎么那么不对劲呢? 两人对视一眼,依旧保持沉默。 王路思索了片刻,觉得的确是有理的。 而且李莲花的本事,他曾经是领教过的,虽然破案的时候让他买烧鸡,但人家实实在在是解决了无头鬼案。 他带着人转身进了后厨搜证,查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 由于李莲花几人在,案件本身并没有造成什么伤亡,本想抓人回去细审一番,但因为李莲花大庭广众之下一席话立不住脚,这一趟算是无功而返了。 临走前,只叮嘱探春客栈的东家,有任何情况,直接向府衙汇报。 目送他们走远,笛飞声才开口,一一给李莲花重新数了一遍。 “大夫,轻功好,不是当地人?” 李相夷有些好笑的接下话头,“李神医,你这是生怕人家怀疑不到咱们头上来啊?” 李莲花顿了一下,眨了眨眼辩解道。 “话不能这么说。” 他双手一摊,“实不相瞒,我虽是个大夫,却买不起那水仙顶。” 笛飞声一双眼从上到下打量他片刻,“可你看起来不像。” 李莲花一时语塞,懒得理他,转身进了后厨。 二人抬脚跟上去,一道掀开帘子迈步进去。 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后厨很安静,砂锅里还熬着一锅汤,小火咕嘟咕嘟的煨着。 李莲花揭开盖子嗅了一下,香气扑鼻。 热气升腾而起,一路窜上房梁。 他往上看了一眼,发现上方有一个天窗。 李莲花思索片刻,提步出了后厨,进了探春客栈的院子。 他快步绕到那扇天窗相应的位置,踮脚往屋顶看了两眼,转向李相夷。 “要不,你上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痕迹?” 早上下过雪,虽然只积下薄薄一层,但若有人上过房顶,应该是能看出来的。 李相夷闻言,足尖一点飞身上了屋顶,很快又翩然落下来。 “上面没什么痕迹,很干净。” 笛飞声接话,“现在有了。” 李相夷挑眉瞥过去一眼,“不好意思,踏雪无痕。” 李莲花赞许的朝他竖了一下拇指。 但这么一来,从天窗上下毒的可能性就排除了,那么这个毒,到底是怎么下出去的呢? 李莲花思索着转身,蓦然见客栈大堂门口站了一个人。 一身淡蓝色绒袍,长发松垮垮的系在脑后,脸上遮着一条青绫。 感知到李莲花的目光,他含着笑意打招呼。 “李先生,你回来了。” 李莲花迈步上前,“许久不见,别来无恙风大夫。” 风明萧点头应道,“我很好,忘川酒馆已经赎回来了。” 李莲花虽有几分惊讶,但细细想来,姚朵与忘川酒馆本就有约定,这也算情理之中。 他看向李相夷,抬手介绍道,“这位就是风明萧,我的大夫。” 又对风明萧道,“这位是李相夷……” 他顿了片刻,看了李相夷一眼。 李相夷抱着剑,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风明萧笑着开口,朝李相夷的方向抱拳行礼。 “在下风明萧,见过李门主。” “虽远在宣城,但李相夷的大名在下还是听过的。” 李相夷这才正眼看向风明萧,“风大夫,听闻阁下仅凭一面,便能铁口直断对方寿数。” “不如,你也替我断上一断。” 李莲花抬手去蹭鼻翼,压低声音问笛飞声。 “你都跟他说什么了?” 笛飞声也压声回应,“他问什么,我就说什么。” 李莲花给了他一个眼神:【他都问你什么了?】 笛飞声将目光转向李相夷,下颚往他那边一抬,意思很明显。 【你自己问他。】 那边的风明萧闻言,只是轻笑一声。 “不过信口胡言一句玩笑,当不得真。” “李先生自然是要长命百岁的。” 李莲花眉头微挑,他这句话说得倒是不错,李相夷长命百岁,这很好。 这话不仅他听着顺耳,李相夷听着也顺耳。 “如此,就有劳风大夫了。” 第106章 轮不到他出手 风明萧微微颔首,“几位,随我来。” 他杵着棍子,一路带着三人进了大堂,从侧面的楼梯上了二楼。 迎面第一个屋子便是东家的住所,推门进去,里头账房耳室都有,比起上房还要宽敞。 第137章 房间里都是风明萧的东西,瓶瓶罐罐的药,还有他的诊疗箱。里。 他请李莲花坐下,摸索着打开诊疗箱,取出脉枕替李莲花诊脉。 可以看出,这段日子为了关注李莲花的动向,他大半的时间都住在了客栈 在场三人都没有说话,气氛一时间格外安静。 又一次探上李莲花的脉搏,风明萧的眉头先是微微舒张,而后又下压皱紧。 他搭在李莲花手腕上的手指略用力按下去,仔细探了片刻,隔着青绫都能看见他的脸色沉了下去。 “你的毒为何加重了?” 不,与其说是加重了,感觉更像是那剧毒又重新伤了他一次。 体内的筋脉比他这个种满痋术的人还要脆弱,这毒凶险毒辣,若非那股子绵长的内力续着,早该筋脉寸断,皮肉溃烂而死。 李相夷不明所以的拧起眉头,“加重?” 风明萧正要张口,李莲花抬手搭在他手背上,制止了他的话,率先开口解释。 “噢,我身上本就带着剧毒,那杯茶只是加重了毒性。” “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在意,我原本就活不长,不是因为碧茶才这样。” 李相夷身侧的手攥紧,他心中翻涌着怒意,混杂沉闷的钝痛。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才在谈及自己生命的时候,如此轻描淡写? 风明萧抬起头,“碧茶?” 李莲花收回脉枕上搭着的手,撑回膝盖上,并未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而是问道。 “风大夫,我还有多久的时间?” 这是在场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轻易调转了几人的注意力。 风明萧收起脉枕,“从脉象看,调养得当,还有三个月。” “若在宣城住下,我辅以金针药浴,至少还有半年。” 李莲花颇有几分惊讶,张口就是续命三个月,这小子可真够狂的。 “不过有一点。” 风明萧坐正身形,正对李莲花。 “无论如何,绝不能再动武。” “你的筋脉现在非常脆弱,在找到忘川花解毒之前动武,会对你造成非常强烈的损耗。” 李莲花没说话,笛飞声先开口了。 “此人一向不听劝,有什么法子封住他的内力吗?” 李莲花一记眼刀过去,“我现在就靠一口内力吊着,你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吗?” 笛飞声一想的确如此,只得默不作声的摇了摇头,神色看起来颇有些失望。 李相夷抬手搭在李莲花的肩上,“放心,有我在,轮不到他出手。” 李莲花抬头看他,发现李相夷这张脸看着的确比笛飞声顺眼。 李相夷又详细问了忘川花的特性,当即借了笔墨,往四顾门去信。 方才上的饭菜都有问题,三个人都还没吃上东西,风明萧便先去让人安排饭食去了。 李莲花出了走廊,看着下方行人往来的大街,外头已经出太阳了,四周的寒意中透出几分冰雪消融的清新。 他压低声音问身边的笛飞声,“你说,姚姑娘要是知道我们回来了,能坐得住吗?” 笛飞声抱臂眺望府衙的方向,“她有什么坐不住的,她连无头鬼都能放出来。” 说罢,又淡淡回眸瞥他一眼,“你怕什么,有那只蛾子在,不管是三千人还是三万人,都不能把你怎么样。” 被点名的蛾子在李莲花头上的木簪上动了一下翅膀,继续睡。 李莲花还想再说什么,风明萧已经回来了,身后提着食盒的来福。 香气扑鼻,早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李莲花迈步就跟着来福进了房中。 这回的饭菜倒是没有半点问题,三个人围了一桌,总算是吃上了迟来的早餐。 吃过饭后,几人便各自回房去歇息。 李莲花的房间依旧是先前那个最边上的,他推门进去的时候,风明萧已经坐在里面了。 他这回倒是没被吓到,像是已经习惯了风明萧这种神出鬼没。 反手合上门,坐着的风明萧就站起来了,然后一侧身朝他跪了下去,行了个大礼。 “属下参见主上。” 即便至今,李莲花也习惯不了动不动就跪拜的大礼。 他迈步过去,伸手直接将风明萧扶起来。 “说说吧,你是怎么说服姚姑娘放过你,放过忘川酒馆的。” 风明萧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摇了摇头。 “姚姑娘推出张十三的尸首顶下所有的罪责,并未对外公布过我与此案有关。” 李莲花与他一同坐回桌边,略有些不解。 “她如今只手遮天,竟容忍宣城有忘川酒馆这么一方势力存在?” 风明萧低眉答道,“属下已经在策划将酒馆势力迁移出去。” 他只见过姚朵一次,是将忘川酒馆的钥匙还他,撤下封条的时候。 当时他什么都没问,姚朵在忘川酒馆的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只对他说了两句话。 一句是,“我已经替你脱罪了,今后不会有人再来追捕你。你是宣城的英雄,不该东躲西藏的活着。” 另一句话,是走之前留下来的。 她说,“替玉姐姐好好活下去。” 李莲花想起来,自己先前在荒山上撂翻的一百多人。 “你们忘川酒馆,还有多少人?” 第138章 风明萧以为他终于开始关心酒馆的势力了,颇为高兴。 “算上客栈的人和外面的探子,还有二百余人。” “全凭主上调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李莲花有些心虚的抬手挠了挠鼻翼,统共三百号人,在他手里折了三分之一。 “那,那倒也不用……” 风明萧自然清楚他的想法,识趣的转移话题。 “主上,结茧的业火痋母痋如何了?” 李莲花指尖轻扣桌面,他头上那只六翅蝉便振翅飞了下来,落在他手背上。 嗡的一声,风明萧面色一白,呼吸顷刻间凝滞,浑身的痋虫都开始躁动起来。 裸露在外的皮肤霎时交织翻涌起一层波动,像是无数虫子在体内争先恐后的往外冲撞。 李莲花看他面色痛苦,连忙屈指弹了母痋一下。 “自己人,你客气点。” 母痋透明的蝉翼耷拉下去,风明萧浑身一松,已经满头的大汗了。 “没事吧?” 李莲花赶紧给他倒了一杯水。 第107章 再现投毒案 风明萧摇头,“多谢主上,我没事……” 李莲花细看他片刻,确定没什么问题,才道,“母痋破茧了,现在长了翅膀,已经可以飞了。” 风明萧沉默了片刻,“南胤秘典有云,草木之神降世,栖身青莲,业火焚之得重生。” “名燧弇,生六翼,敕令天下毒虫。” 李莲花伸手过去,母痋顺着他的手指爬过去。 “这么说的话,我大概知道它为什么结茧了。” “苏姑娘留下的那把剑,叫青莲剑。” 按照这个记载来看,并不是被他喂坏了,结茧是因为感受到了苏灵玉身上的青莲剑。 后来这把剑到了他手里,自然就能更快的催化母痋破茧。 风明萧神色恍惚,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青莲业火,相辅相生,正是南胤秘典上记载的邪神起源。 李莲花又道,“你体内的痋虫要是有压不住的,让燧弇给你治治,别跟它客气。” 风明萧怔了一下,心中微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多谢主上关怀,我记下了。” 他大概有些明白了,玉姐姐为何在临走前都放不下他。 为何他身边总有这么多人关怀他,连业火母痋都愿意跟着他。 李莲花,他本身就值得。 …………………………………… 夜里又下了小雪,当天夜里,李莲花的门被敲响了三回。 第一次是风明萧,送来一床被子。 第二次是笛飞声,送来一盆炭火,屋子里很快就暖了下来。 最后来的是李相夷,他送来一个汤婆子,看着是全新的,应该是下午才出去买的。 李莲花抱着汤婆子关上门,看一眼铺得整整齐齐的双层被褥,再看一眼房中那盆银丝碳。 胸口渗出一阵阵的暖意。 不错,知道尊老,好年轻人。 李莲花这一晚睡得很安稳,一觉睡到自然醒,也没有人吵他。 天光大亮,不早不晚。 上午客栈里没有多少人,李莲花下了楼,与笛飞声李相夷一同挑了张桌子坐下。 风明萧在柜台边翻动特制的账簿,客栈里的杂役小厮都笑吟吟的跟他打招呼,“李先生早。” 今日一切看着都很安宁,直到一碟包子端上来。 李莲花神色一凝,抬眼警惕的看向四周。 笛飞声一看他这个神色,心里大概就有底了。 跟他在一块的这段时日,比自己前二十年遇见过的下药场面都多。 很快,边上的两桌就传来呼救声,已经有人七窍流血倒了下去。 客栈里现在加他们这桌只有三桌有人,这就倒了两桌。 李莲花起身过去赶紧挨个探脉,李相夷也跟上去,运起扬州慢救人。 风明萧听到动静,杵着一根棍子也赶了过去。 好在几人动作快,命悬一线的两个都救了回来,愣是没出一点岔子。 这回中毒的只有四人,依旧是各不相同的毒,与昨日的投毒如出一辙。 官府的人来得很快,这回连赵海都来了,鱼贯而进,将整个客栈围得水泄不通。 赵海先朝李莲花抱拳行了个礼,“李先生,好久不见。” 李莲花颔首回他,“赵大人。” 王路目光扫过场下的人,“第二次了,郭大夫,看来这客栈今日不封是不行了。” 风明萧无奈,只得起身。 “但凭王大人作主。” 人群中一个长相黝黑的男子抬眸看了王路一眼,又看风明萧一眼,颇有几分惊讶,又飞快低下头。 李莲花察觉到他的神色,偏头正待细看两眼,便听见赵海叫了他一声。 “李先生,我家小姐有请。” 李莲花抬手扶额,颇有些无奈。 笛飞声摇了摇头,“走吧,该来的总要来。” 这一趟,府衙不仅带走了客栈后厨众人,暂封了客栈,还将李莲花三人一道带了回去。 一路乘车进城,停在府衙门口。 时隔月余,李莲花再一次停在了宣城知府的大门前。 后厨一行人已经押入地牢候审去了,李莲花几人则被一路请往大宅偏厅。 第139章 一路过来,府中的梅树凌寒盛开,淡淡的香气溢满庭院。 李相夷左右瞧着,对此处布局倒是看的上眼。 还不等到达偏厅,便听见九曲廊桥上传来一阵嬉笑声。 几人循声看去,便见姚朵正与丫鬟在廊桥上喂鱼。 守孝期未过,她一身色泽清浅的衣裳,头上簪着两支叮铃作响的玉钗。 她捏了一把鱼饵撒进池子里,笑盈盈的看着水中争抢的锦鲤,似乎全然没发觉后面站着的几个人。 “姚姑娘,这锦鲤可不能这么喂。” 李莲花迈步上前,姚朵身边的侍女本要阻拦,却被姚朵抬手制止,退了下去。 姚朵撂干净手里的余粮,拍了拍手,转身看向他。 “这还有什么讲究吗?” 李莲花淡笑一声,探头看了一眼争抢鱼食的锦鲤。 “没什么讲究,吃得太多了容易撑死。” 姚朵耸了耸肩,“多换几次鱼就好了,怕什么。” 她依旧是那副了灵动翩然的模样,一双眼往后瞧了瞧,目光在李相夷身上转了两圈,背着手脚步轻快的走过去。 “这位侠士看着眼生,李大哥,你朋友啊?” 李相夷低咳一声,“呃,对。” 姚朵细细看了片刻,朝李相夷露出一个标准的笑,“你交朋友的眼光不错,他生得真好看。” 李相夷眉头微微挑了一下,垂眼对上姚朵的目光。 “姑娘谬赞了。” 姚朵朝他嘿嘿笑了一声,这个她是真心想留下来当压寨夫君。 “外面冷,进屋里坐会儿吧。” 她转过身,带着几人往偏厅走去。 笛飞声和李相夷坠得远,他眉头微挑,靠过去压低声音道。 “你有兴趣?” 虽然有点麻烦,但也不是不能绑。 李相夷看了他一眼,一脸你是不是有病的神色。 姚朵不解的扭头看一眼掉队的两人,又转向身边的李莲花,面露疑惑。 李莲花抬手点了点头脑袋,又朝她摆了摆手。 姚朵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第108章 我忌惮你,李莲花 进了偏厅,姚朵让人看了茶,一转身便落座在了主位上。 李相夷见状,眉目间略闪过几分讶异。 李莲花侧身朝看向主座的姚朵,“不知姚姑娘请李某来,所为何事。” 姚朵笑盈盈回道,“三位远道而来,小女子作为宣城的东道主,自然该迎。” 而后抬手撑脸,一双眼就黏在李相夷身上了。 “这位少侠,还没请教你的姓名。” 李相夷从容放下手中茶盏,看向姚朵。 “在下,李相夷。” 姚朵惊呼一声,满目欣喜之色。 “你就是李相夷啊,我听过你!” “他们说你是天下第一,原来你这么年轻啊!” 李相夷挑眉斜斜睨了笛飞声一眼,“虚名而已,无甚意义,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笛飞声冷笑了一声,没说话。 李相夷又道,“倒是姚姑娘,看着不过二八年华,便稳坐宣城主位,实在令人敬佩。” 姚朵垂下眼帘,勾起一丝苦笑,“李少侠言重了,家父重病身亡,小女子是迫于无奈才暂替他接过守城之责……” 李相夷面色微微顿了一下,并不信她所言。 若真如她所言,这府衙只怕早就翻了天。 但一路走来,府中众人待她恭恭敬敬,甚至畏惧,不曾轻慢半分,全然不像对待一个孤苦伶仃的官家小姐。 不过提及姑娘家的伤心事,的确不该。 “姚姑娘,抱歉。” 姚朵笑着扬起脸来,“没关系李少侠,虽然父亲不在了,但府中诸位叔叔伯伯待我也很好。” 她从主位上下来,拖着一张椅子坐到李相夷对面,笑眯眯的盯着他,“李少侠,你与我说说外面吧。” “宣城外面,江湖,是什么样的。” 李相夷对上少女渴望的一双眼,亮晶晶的溢满向往之色。 他有些好笑,眼前的姚朵看着,就像一个怀揣江湖梦的小姑娘。 李相夷思索片刻,挑了些江湖趣闻与她说。 小姑娘听得津津有味,满眼都是对他的敬仰之色。 李莲花和笛飞声被彻底晾在一边,自顾自的喝茶。 笛飞声偏头靠过去几分,压低声音,“看不出来,他这么讨小姑娘喜欢。” 李莲花用盖子轻轻拂过茶水,低头吹了一下,“他二人年龄相仿,聊得来也不奇怪。” 他想,或许这趟过来,人家姚姑娘压根就没将他放在眼里。 可能探子报回去天下第一也跟来了,觉得好奇,便将他们请来一窥真容。 如此甚好,没他什么事。 然而想象跟现实总有些差距,也不知道两人说到什么,那边坐着的姚朵突然把目光转向李莲花。 “李大哥,你这趟来,准备待到什么时候啊?” 李莲花顿了一下,抬眼看过去,便见姚朵嘴角含笑正悠悠看着他。 “实不相瞒,李某这次是来治病的。” 姚朵惊讶,“李大哥,你自己不就是大夫吗?” 李莲花放下茶盏,轻叹一声,“姚姑娘,医者难自医。” “实不相瞒,李某身中剧毒,已经命不久矣。” 第140章 姚朵凉凉看他一眼,眼底都是幸灾乐祸,“那真是太可惜了。” “你是来寻郭大夫的?看来郭大夫的确厉害,连江湖上的神医都来寻他治病。” 李莲花淡笑,“江湖虚名而已,李某这点微末伎俩,不敢跟郭大夫相比较。” 姚朵还待问什么,门外却传来匆匆一阵脚步声。 众人回眸看去,便见王路快步进来,轻声对边上的侍女说了几句。 那侍女迈步到姚朵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话。 姚朵眉头微微一挑,饶有兴致的看了李莲花一眼。 “李莲花,你来得真巧。” “宣城风平浪静了将近一个月,你一来,就发生了命案。” 李莲花一愣,“又有投毒案了?” 姚朵摇了摇头,“探春客栈的命案,想来与投毒案脱不了干系。” 李莲花皱起眉头,还待问什么。 姚朵却站起身,朝几人道,“几位,我这里还有公事要办,就不留你们了。” 又笑着对李相夷颔首,“李少侠,今日相谈甚欢,咱们有机会再聊。” 说罢,她起身迈步往外走去,脸上的笑意沉下,只余冷肃。 “梨儿,替我送客。” 主人家下了逐客令,自然没有再留下的道理。 三人出了府衙,李莲花扭头看了一眼那高大的门头,他有一种预感,这一趟走得匆忙,怕是还要回来。 李相夷扯起嘴角笑了一声,“李莲花,这姑娘好像不太喜欢你。” 李莲花暼他一眼,“自然比不得李门主招人稀罕。” 说罢,一甩广袖踏步而去。 李相夷一脸莫名,“他怎么了?” 其实也没怎么,就是说得很对,一针见血。 笛飞声抱臂斜斜看他,“想知道?” “打赢我,我就告诉你。” 李相夷睨他一眼,索性懒得搭理,抬脚跟上李莲花。 这一趟回去,探春客栈门口都是官兵,李莲花在门口看了两眼后,转身进了对面的客栈。 三人挑了张桌子坐下,点了些吃食,目光落在对面仔细打量。 李莲花朝一边的小二打听,“小二哥,对面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围了这么多人?” 小二小声回道,“几位一看就是外地来的吧?” “对面那家客栈有人投毒,出人命了!” 李莲花顺着他的话问下去,“噢?死的是店里的客人,还是伙计啊?” “是店里一个传菜的伙计,叫赵三钱。” “我说也真奇了怪了,听说昨儿个客栈就有人投毒,但那些中了毒的都没死。” “客栈后厨也没人出事,怎么偏偏他一个传菜的死了?” “三钱这人长得黑,又老实,从来不敢得罪谁,怎么就招了这样的横祸呢?” 李莲花脑中突然闪过上午投毒案现场,那个肤色黝黑的伙计。 他正要开口再问上几句,便听得边上砰的一声,有人倒下的声音。 三人都是一愣,转头看去。 正是饭点,客栈里都是用餐的顾客,此刻正一个接一个的倒在桌上。 四周顷刻间乱成一团,惊恐的呼救声交织成一片,格外的吵嚷。 “我看明白了,冲咱们来的。” 李莲花抬手扶额,一脸的无奈。 李相夷也有些头疼,叹了一口气,“先救人吧。” 第三起投毒案了,三人应对起来轻车熟路,很快就稳住了现场的情况。 依旧没有什么伤亡,李莲花诊完最后一个,稍稍松了一口气。 转过头,便见王路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客栈里不知何时,已经被府衙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李先生,恐怕得请你再走一趟了。” 李莲花干笑一声,“我说是巧合,你信吗?” 王路回以一笑,“你还是回去与我家小姐说吧。” 李莲花欲言无辞,终究低叹一声,又跟着王路一同回了府衙。 再度停在府衙门口的时候,李莲花苦笑了一声。 他有预感还会再来,但没料到会这么快。 三人这一趟没有再去偏厅,直接被送到姚朵办公的书房。 王路推门进去的时候,她正在翻阅今日的卷宗。 “小姐,人带来了。” 姚朵头也没抬,挥手示意他先下去。 待王路退下去,姚朵这才看向堂下站着的三人,将手中的卷宗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闷响。 “李莲花,你可真会给我找事。” 李莲花哭笑不得,“姚姑娘,我冤枉啊。” “我昨日才到宣城,跟这城中人无冤无仇的,我并没有作案动机。” “还有,三次案发都是我们在救人,哪有人又下毒又救人,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姚朵冷笑一声,“我何时说你下毒了?” 她站起来,一步步走下阶梯。 “三次案发你都在场,要说此事与你无关,你自己信吗?” 李莲花一噎,说不出话来。 姚朵又道,“你们是在现场救人不假,但那下毒之人明显就是冲着你们三人来的。” “若非你们出现,他们何至于遭这无妄之灾?” 李相夷抬眼看过去,“姚姑娘所言不无道理。” “依你所言,我三人同样是受人毒害的被害者。” 第141章 “姚姑娘不去抓捕贼人,拿我们问罪,多少有些不合适吧。” 姚朵皱眉,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摇头。 “我并没有拿你们问罪的意思。” “只是如今这三次投毒案,次次与你们有关,还都是在客栈中。” “为防再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几位便留在府衙内吧,我不信这宣城有谁敢把手伸进府衙里来。” 李莲花当即头疼起来,这哪里是要将他们留在府衙,这摆明了是要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时时刻刻监视。 “姚姑娘,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你聊聊。” 姚朵淡淡扫他一眼,抬脚走向屋外。 李莲花给了身侧两人一个安心的目光,抬脚跟了上去。 书房外种着一棵梅树,开得正盛。 姚朵站在树下,回身看李莲花。 “你要跟我说什么?” 李莲花道,“姚姑娘不必忧心,我的的确确是来治病的。” 姚朵冷笑一声,“你既命不久矣,为何不顺应天意?” 李莲花低头,轻笑道,“有人希望我活着。” 姚朵凉薄的扯了扯嘴角,“跟我有什么关系?” 李莲花皱眉不解,“姚姑娘容得下忘川酒馆,为何容不下一个李莲花?” 姚朵认真的看着他,“我不忌惮忘川酒馆,但我忌惮你,李莲花。” 李莲花看了她片刻,才道。 “姚姑娘,给我三个月的时间,届时我带着忘川酒馆的人一同离开宣城。” “这件案子我可以查清楚,背后究竟是什么人在针对我,将他揪出来给宣城一个交代。” “在这之前,我与同行的友人搬入酒馆之中,尽量不在城中露面引起祸患。” 姚朵听完,沉眉思索了很久。 “你凭什么笃定,忘川酒馆会跟着你走?” 她抬起一双眼,眼中满是审视。 “你与玉姐姐,究竟是什么关系?” 李莲花看着她,答非所问。 “姚姑娘放心,我说得出,自然就做得到。” 好半晌,姚朵思量再三,才点了点头。 “那便如你所言。” “案情就不麻烦你了,宣城的事我自己会解决,病人就该好好养病。” “回忘川酒馆歇着吧。” 两人聊完,回去的时候,气氛已经不似先前的冷凝。 姚朵看着心情不错,亲自送李莲花几人到门口,笑着邀请李相夷有空来坐坐。 李莲花替他接话,“一定,一定。” 三人上了府衙备的马车,一路驱车赶往酒馆。 车里,笛飞声问他。 “你都跟她说什么了,变脸这么快?” 李莲花摇了摇头,“小姑娘嘛,顺着她就是了。” 李相夷抱着剑看他,“你对付小姑娘倒是有经验得很。” 李莲花横他一眼,“彼此彼此。” 他一想到这小子把阿娩丢在四顾门给他处理烂摊子,在外头跟小姑娘相谈甚欢,就止不住的来气。 笛飞声看得好笑,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流转。 马车很快将三人送到忘川酒馆,门口有两个小厮模样的人守着,见了府衙的马车,顷刻间面露警惕。 车上下来一个戴着面具的冷峻男子,而后是一身红衣的少年。 最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车帘,车上缓慢下来一道白色身影。 那张脸,他们虽然从未见过,却没有一个不认得。 “李先生。” 两人恭恭敬敬的朝李莲花行礼,面上有几分难以抑制的激动之色,倒叫李莲花有些意外。 “两位,我来找风大夫。” 两人侧身迎他进去,“李先生请进,小的这就去请风师。” 说罢,其中一人转身往外走去。 而另一人,则带着李莲花三人进了酒馆。 门口的马车没有多留,将三人送达,便策马离开了。 酒馆里一如李莲花离开时,安静萧条。 庭院中摆放着不少酒器瓶罐,楼门紧闭,似是很久不曾有人到访。 几人在庭院中的桌前坐下,李莲花有些不解的询问边上的小厮。 “这位兄台为何认得在下,可是风大夫向你们提起过我?” 有外人在,那小厮不敢多言,拱手行礼。 “风师说,您是忘川酒馆最重要的客人。” “交代我们若是见了您,一定以礼相待。” 李相夷听得眉锋微挑,落在膝盖上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他一早就知道,李莲花的身上有很多秘密。 如今却发现,他这些秘密,越探寻越多起来了。 有意思,当真有意思。 第109章 有些事光靠脑子是没用的 很快,得到消息的风明萧就赶了过来。 李莲花与他详细说了一下在府衙中发生的事,并且与他商量了一下,接下来酒馆的去向。 他二人是在酒馆里单独谈的,笛飞声和李相夷依旧在庭院坐着,一左一右。 李相夷看着二人交谈的身影,问道,“老笛,你跟他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对他的身份了解多少?” 笛飞声细想了一下,“大概都了解一点。” 不管是他的来历,还是他与忘川酒馆的关系。 金鸳盟早就将南胤这一批人查了个透,虽然对他的身份没有一个具体的定论,但足够笛飞声猜测出七八分。 第142章 李相夷皱起眉,心中升起几分不满。 “他倒是什么都愿意跟你说。” 笛飞声看他一眼,“他并没有跟我说过什么。” 李相夷嗤笑了一声,全然不信他这话。 “四顾门查了这么久,都没有半点他的过往的人生轨迹。” “我不觉得金鸳盟能好得到哪里去。” 他思索着,又呢喃道,“宣城有他的旧友,或许应该从这里查起。” “结合在云州的种种境况,他应该还与南胤有几分关系……” 笛飞声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直直看着李相夷,许久,才摇了摇头。 “李相夷,你的确是个聪明人,但有些事光靠脑子是没有用的。” 李相夷正在盘算从何查起,被他一句话打断了思绪。 “你什么意思?” 真有意思,笛飞声这么直来直往的一个人,跟李莲花待久了,也开始话里藏话了? “你心中有疑问,不如直接问他。” “我撬不开他那张嘴,但你或许可以。” 笛飞声收回视线,起身进了边上的厨房。 从早上折腾到中午,一直在被人下毒,一口饭没吃上,饿了。 李相夷看着他的背影,眉目间似有疑惑,又似有所感。 酒馆里,李莲花与风明萧已经商议好酒馆接下来的动向。 风明萧本就有所打算,青州有一个相对较大的分坛,距离也近,正好合适。 李莲花让他三个月内逐渐转移,循序渐进更为稳妥,也能勉强安抚府衙里的姚朵。 说完这些,李莲花又问起今日的案情。 他问什么,风明萧自然就答什么。 今日死的是客栈里一个传菜小二,尸体是在他自己的屋子里找出来的。 探春客栈的后厨与大堂相连,传菜小厮直接从后厨的窗口就能取菜,再送到大堂内,接触菜品的时间非常短暂。 但这样短暂的时间要下那么多毒,是来不及的,所以并没有被列入嫌疑。 但按照风明萧所言,那传菜小二是上午李莲花等人和后厨一同被带走后,才失踪的。 从上午所有人见过他,到找到尸体,不过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 但找到的尸体却已经僵硬浮肿,显然不像是刚死的样子。 “尸体已经带回府衙去验了,死者七窍流血,可能是中了什么毒,导致尸体有此异常。” 李莲花仔细分析着,眉目微微沉下去。 如他所料,死的正是今日神色有异的男子,赵三钱。 “看来,此人不仅是个用毒高手,还是个易容高手。” 风明萧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赵三钱早就死了,被藏在他的房间里。” “那个下毒之人,一直以赵三钱的相貌混在客栈里?” 李莲花点了点头,“那人应该是昨日混进客栈中的。” 若是这么说起来,那岂不是跟着他进的客栈? 没等他细想,余光便瞥见一道人影进了厨房。 他眉头微微一挑,起身跟了出去。 走了两步,脚步顿了一下又转身看向风明萧,“既然姚姑娘说让我好好养病,此事她自己会处理,那我也不好过多插手。” “但我得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在针对我。” 风明萧点头,“好,此案我会让人一直跟进,主上放心。” “还有……” 李莲花顿了一下,“我可能得在酒馆住上一段时日……” 风明萧展开一抹笑颜,看起来格外的开心,“主上只管将此处当做自己家。” 他取出一串钥匙,摸索着起身朝李莲花递过去,“这是酒馆各处的钥匙,酒窖钱柜的都在,主上只管取用就是。” 李莲花伸手接了过来,铜制的一串握在手里,格外沉重。 “多谢。” 风明萧摇头,“主上何须跟我客气,忘川酒馆本就是为你而建。” “即便你志不在此,不愿做我们主上,今日的一切也可以只算作朋友之义。” “这里的一切都是玉姐姐的,她若是知道有朝一日,这些东西能帮得上你。” “想来在九泉之下,也会很开心。” 她为了李莲花,连命都可以不要,又怎么会在乎这些身外之物? 李莲花沉默了片刻,这才拿着钥匙离开了。 风明萧想起什么一般,扬声问他,“李先生,需要厨子吗,我给你安排两个过来?” 李莲花摆了摆手,又想起来他看不见,开口回他。 “不必,三个大男人还能饿死不成?” 他推开厨房的门,便见笛飞声正在四处翻找。 “聊完了?” 笛飞声看了他一眼,从橱柜里取出来一个陶罐,嗅了两下又放回去。 “这忘川酒馆不愧叫酒馆,到处都是酒。” 李莲花看了一眼这个厨房,明显经常用着,连柴堆都是码好的。 笛飞声又转过来,“李莲花,中午吃什么?” 李莲花看着他那玄铁面具下的一双眼,一时间有些恍惚。 好半晌,才笑了一声。 他自己在厨房转悠了一圈,找出来一袋糯米粉,抬手掸了掸灰。 “快过年了,吃元宵吧。” 吱呀一声,厨房的门被推开。 一身红衣的李相夷见他二人进了厨房一直没出来,也跟了过来。 第143章 “你们干什么呢?” 李莲花见了他,抬手招了一下。 “来得正好,你来生火。” 李相夷眼底闪过茫然,他迟疑了好一会儿,抬手指了指自己。 李莲花一副理所应当之色,又转向笛飞声,“你去劈柴。” 笛飞声对此见怪不怪,转身提着码好的一捆柴出去了。 很快,院子外面就传来干脆利落的劈柴声。 李相夷回头看了一眼,笛飞声正握着他那把刀,凌空劈下,没有丝毫拖沓。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把一个魔头变成这样的。” 李莲花找了一个干净的木盆,挽起袖子将糯米粉用白瓷碗盛出来。 “一个人可以有很多样子,你只是不够了解他。” 算上风明萧一共四个人,他一共只盛了两碗粉,想来应该是够吃了。 他抬手去从水缸中取水,又顿了一下,看向李相夷。 “你会生火吗?” 李相夷沉默了片刻,听他这般质疑,多少有些不服气。 “火折子在哪里。” 第110章 我也很好,你可以放心了 李莲花放下取水的葫芦瓢,转身从橱柜下方摸出一个火折子,甩手扔过去。 李相夷接了火折子,给了他一个少看不起人的眼神,去灶门口折腾去了。 一炷香的时间后,李莲花的糯米团子已经揉好了,笛飞声的柴也劈好了。 两人抱臂站在一边,偏头盯着生火的李相夷看。 两人动作一致,连嘴角压抑笑容的弧度都一样。 又一阵浓烟传出来,李相夷被呛得直咳嗽,终于看到火苗在锅底升腾而起。 然而好景不长,引草唰的一声烧过去,木柴上都是火星子,却没有半点要着的迹象。 李相夷黑着一张脸,看向李莲花,样子颇有些丧气。 “不能出去吃吗。” 黑着一张脸并非形容词,他脸上的确沾了不少灰。 李莲花摇了摇头,迈步走过去。 “出去有人给我们下毒,吃不上饭不说,还会害了旁人。” 李相夷冷着脸道,“我去把下毒那人揪出来。” 李莲花在他身边蹲下来,开始动作熟练的架起木柴。 “案发三次,都是在我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进行的。” “抓他得费些时间,但饭不能不吃。” 李相夷坐在木墩子上,看着身边轻车熟路的李莲花,心里一时间又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楚来。 “点火需要足够的空间,还需要循序渐进。” 他别了些干枯的树枝进去填在架好的柴火中间,这才点燃一把枯草放进去。 李相夷折腾了许久的火终于燃了起来,摇曳的火光格外的温暖。 李莲花转头看他,“学会了吗?” 李相夷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错开目光点了点头。 李莲花这才起身,去水缸边净手去了。 从前在云隐山,他少有帮厨的时候,多半是师兄和师父轮番做饭,即便偶尔叫他过去,也是蹲在火堆前守上一会儿。 刚做李莲花那段时间,生火是他学得最久的步骤。 现在有个师父在边上教,这小子可念着学吧。 想了想又觉得好笑,他现在好像用不上学这些东西了。 罢了,技多不压身,总归不是什么坏事。 锅里的水很快就沸腾了,李莲花挽起袖子,将搓好的元宵下锅。 头也不回的对那边的笛飞声道,“老笛,帮我取一下酒酿。” 笛飞声不认得酒酿,回头去四处看了两眼。 李莲花想到这一点,补了一句,“橱柜里你刚才闻过的那个就是。” 笛飞声这才迈步过去,将那个陶罐取了下来。 很快,水里的小圆子随着沸腾翻滚上来,酒酿下锅之后,他又撒了两勺糖下去,糯米的香气伴随酒香飘得满院子都是。 李莲花将元宵盛出锅,让笛飞声往酒馆里端。 灶门前的李相夷看着他二人忙碌的身影,闻着漂浮的香气。 面前映着燃烧的火,噼里啪啦的小声炸着火星子,烤在脸上有些发烫。 心头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感觉,但记忆有那么一瞬间,被带回年幼时的云隐山。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沾了灰的双手,唇角勾起一丝笑来。 其实,大侠的手不止可以握剑,也可以生火做饭。 弹铗横鞘恣意江湖,他喜欢。 烟火尘世柴米油盐,他也很喜欢。 几碗元宵上桌的时候,风明萧还有些发愣。 李莲花放了一个洗干净的白瓷勺进他碗里,坐了下来。 一张桌子,四个人围下来正好。 李莲花看他一动不动,出声问道,“不合胃口?” 风明萧摇了摇头,“我只是没想到,你还会做饭。” 李莲花只是笑笑,“你都会做饭,我会做饭有什么可稀奇的。” 风明萧没有再说话,端起桌上的元宵吃起来。 这是苏灵玉出事之后,他第一次在酒馆里吃上一顿有人陪伴的饭。 瓷白的碗中盛着圆润饱满的元宵,浮在汤面上,飘荡着些许酒酿和干桂花碎。 咬在嘴里又软又糯,甜香混着酒香,在唇齿间溢开,让李相夷不由自主的想起在云隐山过年的时候,师父做的元宵。 第144章 李相夷吃了两口,眉头微微皱起。 奇怪,这味道的的确确很像,跟师父的手艺如出一辙。 他看了一眼李莲花,李莲花抬手指了指厨房。 “还有,自己盛。” 罢了,可能元宵都是这个味道也说不准。 既然要常住一段时日,那么该准备的东西就得自己准备。 吃过饭后,李莲花制定了一些采买计划,下午带着李相夷和笛飞声一道出了门。 他没有去动酒馆钱柜里的银子,酒馆虽然不比客栈一应俱全,但该有的也都有。 只用添备一些日常所需,身边两个钱袋,左右各薅几两也够了。 临近年关,街道两侧都开始贴挂起灯笼,贴上对联,百姓脸上都盈着笑意,期盼新年。 先前街道边的摊贩都集中到了城内一个市场里,几人找过来的时候,里面格外热闹,挤都挤不进去。 李莲花叫住边上一个大娘询问,这集市什么时候散场。 那大娘笑着挥了挥手,“快过年了,府衙特许咱们集市能开到戌时呢,入夜了来采买都在不怕晚!” 李莲花道了谢,没有挤进去,而是折返回街道。 他买了一些香烛纸钱,往城外的竹林走去。 笛飞声知道他打算去何处,并没有多问,李相夷并不清楚。 他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儿?” 李莲花说,“去祭拜一位朋友。” 如此,李相夷便没有再问了。 到达墓地的时候,笛飞声没有再跟上去,只是在外头守着。 李相夷并未停步,他知道李莲花现在不能动武,所以打算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 李莲花停在墓前,放下手中提着的东西,朝着墓碑打了个招呼。 “苏姑娘,好久不见。” 当日走得急,没来得及上香,如今总算得了机会,来她墓前补上。 李莲花点燃蜡烛,左右各插下两支。 而后蹲身在墓前,慢悠悠的给她烧去纸钱。 “苏姑娘,如今酒馆的一切都好,宣城的一切也很好。” “姚姑娘很好,明萧很好,凛月司很好。” 顿了很长时间,他才又道。 “我也很好,你可以放心了。” 李相夷在边上听着,只是静静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莲花没有再说话,面前的纸钱燃着悠悠火光,将他的脸烤得有些发烫。 他想,若是自己没有来过宣城这一趟,苏姑娘或许不会死。 他又想,在属于李莲花的那十年里,宣城,凛月司,忘川酒馆,都是什么样子的。 他想不出什么来,这江湖瞬息变幻,如河流江水,前后相继。 今日盖过明日,昨日便无人记得。 他远在千里,却从未听过相关的传闻。 第111章 要打出去打 买的纸钱烧完了,窜得极高的火焰慢慢矮下去,直到烧透了,才明明灭灭的暗淡下去。 李莲花撑身站起来,看向李相夷,“回去吧。” 两人折身往回走,笛飞声正抱着刀在竹林外等他们。 回去的时候,先前人山人海的集市已经散了大半。 李莲花顺着集市一路往里,买了些米面粮油,日常调味料。 李相夷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只有笛飞声与他同道,银子自然也只能花他的。 笛飞声对此并无异议,看他拎着一袋米,再去接摊贩收手中那些瓶瓶罐罐的,细长的手指仿佛要被坠断,终于看不过眼,伸手提了过来,又把腰间的钱袋子取下来,拍在他手里。 李莲花手里一轻,略有些意外的看他一眼。 笛飞声玄铁覆面,看不清那张刚毅冷峻的脸,左右手提着的东西掩去他通身肃杀,整个人染上几分生活气。 见李莲花看过来,便问他,“还要买什么?” 李莲花掂了掂手里的银子,转身继续在集市上转悠。 临出来的时候,笛飞声面前已经堆得像山,原本握在手里的刀都背到身后去了。 在出口处遇见李相夷,也是乱七八糟的东西抱了满怀。 “你买了些什么东西?” 李莲花翻着看了两眼,比较显眼的是灯笼对联,还有几张大写的福字。 各类坚果小食,分装整齐,用红丝带系着格外喜庆。 “快过年了,随便买点。” 李莲花有些好笑,“你倒是讲究。” “要帮忙吗?” 李相夷看了一眼边上与他不相上下的笛飞声,干脆的摇了摇头。 “不用。” 李莲花乐得轻快,也不强求。 如此,李莲花两手空空抄着袖子在前,后头两人各自负重一路跟着,就这么回了忘川酒馆。 李相夷是当真想过个好年,一回去就开始鼓捣起他那堆东西。 李莲花做个晚饭的功夫出来,就看两个人把院子里布置得有模有样的。 大红灯笼高挂,门上倒贴福字,李相夷踩着凳子在刷浆糊贴对联。 笛飞声站在远处,指引位置。 “往左。” 整个院子霎时就有了年味,不似先前清冷。 笛飞声闻到香气,转头便走向李莲花,过来看今晚的菜色来了。 那边的李相夷稍微向左移了几分,问道,“可以吗?” 第145章 “老笛?” 迟迟不见应答,一扭头便见笛飞声已经凑到饭桌边去了。 他眉角隐忍的跳了一下,这一刻是发自内心的想跟他一较高下的。 好在李莲花回了话,将他将将要蹿起来的怒意熄灭下去。 “可以,就那儿吧,贴好来吃饭。” 李相夷这才扭过头固定好位置,将对联稳稳贴在酒馆门边。 李莲花仔细看了两眼,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倒是应景。 李相夷下了凳子,倒退几步看了几眼,尚算满意。 他走到桌边坐下,顺手捏起横在碗上的筷子就要动手夹菜,却见另外两人都注视着他的目光,并没有动作。 他稍微迟疑了一下,“怎么了?” 李莲花目光略带几分试探,“没怎么,你吃。” 笛飞声也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李相夷觉得这两人奇怪得很,夹了一块栗子炖鸡,塞进嘴里嚼了两下,面色一凝。 笛飞声观他神色就知道不对劲,果断弃了这道菜,筷子伸向另一道红烧豆腐。 吃了两口,面无表情的咽了下去。 李莲花左右看一眼,问道,“如何?” 李相夷艰难的咽下嘴里的鸡肉,“挺好的。” 李莲花闻言,稍稍松了一口气,给他多夹了两块栗子鸡,“年轻人长身体,多吃点。” 李相夷看着碗里的菜,一时间颇有些头疼。 他看了笛飞声一眼,见他一脸看乐子的神色,笑着给他也夹了两块放过去。 “这鸡肉炖得软烂入味,笛盟主也尝尝。” 笛飞声嘴角的笑意僵住,在两人一左一右的注视下,握着筷子吃下一口。 半晌后,他放下筷子,看向李莲花。 “你买调料的时候,拿了几罐糖。” 李莲花仔细想了想,他刚才的确没太分清糖和盐,心虚的抬手挠了挠鼻翼,有些磕巴的回道。 “一,一罐吧。” 李相夷看他这样,斜了笛飞声一记刀眼。 “笛盟主,出门在外别这么娇贵,甜口的栗子炖鸡他也是栗子炖鸡。” 说着,又夹着碗里的菜咬了一口。 有了心理准备之后,其实也没那么难接受。 他本来也喜甜,这么品起来,倒也算别有一番滋味。 嗯,意思是挺好吃的,但不想再吃第二口。 李莲花做的两个菜都放错了调料,桌上那半只买回来的烧鸡就显得弥足珍贵起来。 李莲花吃不出什么好赖,没去动,另外两人的筷子都不约而同的往这边伸过去。 半只烧鸡可不够两个大男人造的,很快就只剩下最后一只鸡腿,两双筷子撞在一起,目光也撞在一起,互不相让。 两双筷子毫无征兆的就过起招来。 眼看这二人从筷子上过招,很快便切换到掌上功夫,脚底下也开始不安分互相踢起来。 李莲花筷子一斜,愣是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叉走了盘子里最后的那块鸡腿。 那边拆招拆得火热的两人停了下来,都将目光转向他。 李莲花面带嫌弃,一人扫了一眼,一口咬下去。 “要打出去打,这酒馆可经不住你俩拆。” 两人见状对视一眼,各自收招。 晚饭过后,夜幕降临。 李莲花在院子里支了个火堆,打算温些酒。 酒馆里最不缺的就是酒,他顺手在柜子里取出来一壶,就抱着出去隔水加热了。 随着温度上去,酒香四溢,飘散在整个院子里,只是闻着便觉得浸润心脾。 李相夷道,“这酒不错。” 他虽不太懂酒,但也喝过不少,好赖还是分得清的。 笛飞声又丢了一块木柴进柴堆,颔首。 “忘川酒馆以黄泉汤名动江湖,其他窖藏也不会差。” 李相夷抬眼看他,这么笃定锅中的酒是其他窖藏而非黄泉汤,只能说明一点。 “你喝过?” 笛飞声想起隆冬落雪的那一晚,他其实当时就隐隐对李莲花的身份有猜测。 只是太过匪夷所思,他并没有往那边深想。 边上两人聊天的声音很低,耳畔有轻微的风声,还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李莲花抄着袖子坐在矮小的木凳上,映着火光烤得困乏,四周的声音渐渐远去,脑袋不自觉的点了一下,差点没一头栽下去。 一左一右两人反应很快,一个抬手护他的头,一个伸手拽住他的胳臂。 李莲花这一下算是清醒了,退回去坐好。 “你们刚才说什么呢?” 笛飞声松开他的胳臂,皱起眉头。 “李莲花,你最近是不是睡得越来越多了?” 第112章 切菜应该用菜刀 李莲花不甚在意的朝他摆摆手,撂起袖子去看锅里的酒。 “天冷了,不奇怪。” 酒分装了三个瓷瓶,李莲花抬手探过去试了一下翻腾的水汽温度,感觉差不多了,便用边上的布隔热取出来。 “对了,我刚才取酒的时候,看到柜子里还有两壶黄泉汤。” “快过年了,你挑一壶给……你师父寄过去。” 他这话是对李相夷说的,李相夷眉锋一聚,一双眼在火光下明晃晃的。 师父曾说,他在上云隐山的时候以自己的名义送了一坛酒。 第146章 如此记挂师父,要说这人与云隐山没关系,谁会相信? 心中有无数的话想与兄长说,但看着李莲花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半晌,只是应了他一句。 “好。” 李莲花屈指拎起装酒的瓷瓶,“时辰不早了,我上楼歇着去,你俩也早点睡。” 说罢,慢悠悠迈步进了酒馆,往二楼去了。 房间是下午回来之后分的,两人一左一右,他的在中间。 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发现三个房间只有他的房门前贴了一副对联。 退两步仔细看了片刻,李莲花的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一抹笑意。 “顺遂如意年年好,喜乐康健岁岁安。” 少年简单诚挚的祝愿,如他的人一样,暖得发烫。 温酒下肚,一夜好眠。 第二日一早,天色刚亮,李莲花便被剑鸣声吵醒。 他推开窗户看下去,便见一身红衣的李相夷在庭院中练剑。 昨夜落了雪,积了薄薄一层,红衣少年身姿惊鸿辗转,仿若雪中绽开的梅。 剑锋一挑,便听得碎金声铮鸣,风吹雪开,剑势荡出一片干净的地面。 晨间刺骨的冷意袭来,李莲花拎了一件斗篷披上,便听得边上的另一间屋子也推开了窗户。 一侧眼便见隔壁的笛飞声也探头看了下去。 他压低声音问,“一大早干嘛呢这是?” 看的是底下的李相夷,问的是边上的李莲花。 李莲花撑在窗边看了一会儿,打了个哈欠。 “扫雪呢。” 以前在云隐山,落雪后的第二天清晨师父会他让扫雪,提着扫帚总觉得不如剑来得顺手。 后来便自创了这样一招风吹雪开的剑势,专门用来清扫薄雪。 再后来下了山,便用得少了。 在四顾门的时候偶尔也用,雪夜后的晨间,阿娩想采梅上落雪,他便挥上一剑开辟出道来,方便她行路。 那时候尚有闲暇,采下的雪或是煮茶或是酿酒,总能与她共饮。 笛飞声听那边静默良久,将目光转过去,便见李莲花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身上溢开一种平静无奈到近乎绝望的愁绪来。 他皱了皱眉,伸手攒起窗前的雪团了团,扬手便砸了过去。 一阵寒意袭来,李莲花下意识后仰避过,雪球砸在他侧面的窗框上碎开。 李莲花格外没好气的瞥他一眼,“笛飞声,你幼不幼稚?” 笛飞声冷嘲一笑,“本尊就是见不得你那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 李莲花哑然。 十年过去,他其实已经很少去想这些事了,只是今日触景生情才回想起来。 下方突然砸过来一颗雪球,笛飞声下意识抬掌一挡,那颗球被掌劲炸得四分五裂,溅得他头上脸上都是雪渣。 底下的李相夷不知何时收了剑,下方院子里的雪也堆积在了一处。 他站在窗下,面色不善的盯着笛飞声。 “什么要死不活的,你嘴里能不能有点好话?” 说着,手里的雪球抬手就再度扔过去。 “幼稚。” 笛飞声冷嗤一声,砰的关上窗,精准挡下。 李莲花手肘撑在窗前,怎么看怎么觉得有意思。 难怪老笛喜欢看乐子,的确有趣。 “李莲花。” 底下的李相夷叫了他一声,李莲花看过去。 “我饿了,想吃酒酿元宵。” 李莲花居高临下睨他一眼,“你小子是真不客气,还点上菜了。” 话是这么说,但行动上却没有半点拒绝的意思。 宣城四面环谷,随着天色慢慢亮起,外头开始响起清脆的鸟鸣声。 酒馆屋顶升起袅袅炊烟,李莲花挽起袖子在厨房忙碌,李相夷提着剑坐在外头盯着他看。 李莲花被他看烦了,没好气的冲他道,“看什么,进来帮忙。” 李相夷转腕将剑花往剑鞘里一拍,快步进了厨房。 笛飞声倚在窗户边瞧着,又将目光转向那散在天际的炊烟。 仿佛江湖上所有的喧嚣,在这一刻都宁静下来。 从记事起,至今二十余载,记忆中好像就没有过这样的日子。 平和安宁得虚无缥缈,就像屋顶上那一缕烟,随时可能会消散。 从前他觉得,这个江湖实在无趣,武学才是最有意思的东西。 如今又觉得,这个江湖有趣得很,能缔造出李相夷这样的武学天才。 又能将位于武学巅峰的天之骄子打下神坛,变成安然若素与世无争的李莲花。 楼下酒酿飘香了,笛飞声收敛思绪,撑着窗棂一跃而下。 ………………………………………… 突然回到自己做饭的日子,李莲花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习惯。 回来的这段时间,不是在快马加鞭赶路,就是在侦破案情,格外忙碌。 他都快忘了,他从前本就是驾着莲花楼,日日如此闲适,出摊问诊,烧菜做饭,种地养狗。 午饭准备做个芹菜炒牛肉,但昨日的牛肉买得多了,大概得多出一道菜。 李莲花坐在门口择菜,笛飞声在里头看着火,锅里咕嘟咕嘟开得沸腾,牛肉的香气已经飘得整个院子都是。 “李相夷呢?” 第147章 李莲花掰着芹菜问了一句。 “出去买东西了。” 笛飞声在里头答道。 李莲花眉头一挑,“又买什么去了?这年他打算怎么过,总不能请个草台班子吧?” 笛飞声对此毫无意见,“也行。” 李莲花好笑的摇摇头,把择好的菜撂进木盆里,转身端着盆进去了。 他将煮好牛肉捞出来切成薄片,准备拌个凉菜。 但很快又回想起昨日的问题,放下菜刀将两个陶罐取过来仔细端详。 同样是细碎的颗粒,闻起来也没什么区别,他实在分辨不清楚,只得求援一边的笛飞声。 “老笛,你来一下。” 笛飞声闻言抬脚过去,便见李莲花夹起一片牛肉在陶罐里蘸了一下,递到他面前。 笛飞声没多想,张口吃下去。 “咸的甜的?” “咸的。” 李莲花松了一口气,握着手里的罐子朝左右看了两眼,又道。 “你帮我把葱切一下,我去写个条子贴上,免得再认错。” 说罢,头也不回的踏步离开厨房。 他完全没注意到笛飞声看着那几颗脆嫩欲滴的小葱,面色短暂的凝滞。 笛飞声伸手去提菜刀,轻得厉害,格外不顺手。他放回去,反手握住背后的刀…… 李莲花回来的时候,一边往罐子上贴纸条,一边迈步进门。 抬头便对上笛飞声递过来的碗,他接过来看了一眼,从手指长的葱段里挑出来几块木屑。 他沉默许久,越过笛飞声看他背后那块砧板,不出意外已经四分五裂了。 “你拿什么切的?” 笛飞声回眼瞥向身后的刀,不言而喻。 李莲花试图跟他讲理,“切菜应该用菜刀。” 笛飞声摇头,“使不惯。” “如此大材小用,真不怕委屈了你这刀。” 李莲花拿余光斜他一眼,挑拣碗里余下的木屑。算了,不管怎么切的,好歹能用。 笛飞声浑不在意,“刀在我手里,能杀人自然也能切菜。” 李莲花动作一僵。 高兴早了,恐怕不太能用。 第113章 年货,年货,年货 饭菜出锅的时候,李相夷回来了。 院内饭香四溢,石桌上的饭菜冒着腾腾热气,李相夷怀里抱着一卷东西,手里拎着两包油纸快步进来。 “你倒会掐时间。” 李莲花拎着一壶坐下,一边给自己倒上一杯,一边抬眼瞧他。 “又买了些什么?” 李相夷把怀里的东西放在院中的架子上,转身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买了点纸糊花灯。” 李莲花闻言看了他一眼,夹了一筷子菜过去。 在云隐山的时候,每到过年师娘都会给他和师兄做花灯。 说有什么愿望写上去,新一年就会成真。 后来师父师娘分居,过年也不在一处,他便学着师娘的手艺,自己动手糊。 年少时那些愿望太久远,每年放出去的花灯上写了什么,已经记不清了。 再后来,到了四顾门,每逢过年的节点,他再忙也会挤出点空闲给阿娩做一盏灯。 放飞以后,晚些再运起轻功偷偷抓回来,去想方设法实现她的愿望。 不过再到后来,门内事务实在忙碌,他也就顾不上这些了。 从下山那一年起,他的愿望便只剩下匡正江湖。 这个愿望没有写在灯里,而是刻在剑上,成为李相夷的意志。 也是在这样的意志驱使下,他创立了四顾门。 四顾门成立以后,他的愿灯送出去,就是在送对方一个愿望,这是李相夷从不与外人道的规矩。 思来想去,他的灯也只送过师兄和阿娩。 石水那小妮子倒是问他要过一盏,当时写的什么来着? 平四海,定江湖。 可惜直至少师断裂,李相夷消亡,他也没能替石水实现这个愿望。 笛飞声冷嗤一声,“李相夷,你几岁啊,过年还放花灯。” 李相夷给了他一记冷眼,“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 李莲花大概能猜到他的用意,又抬手夹了一筷子菜放进笛飞声碗里。 “吃饭,吃饭。” 笛飞声看他一眼,没再回嘴。 李相夷捏着筷子扒了两口饭,又吃了两口炒的牛肉,眼底的疑惑越来越明显。 倒不是不好吃,只是怎么吃怎么觉得熟悉。 终究是没忍住,开口问他,“李莲花,你做的饭怎么跟我师父做的一个味道?” 李莲花不紧不慢的瞧他一眼,“可能我与你师父,用的同一本菜谱吧。” 李相夷噢了一声,闷头吃饭,他对做菜没什么研究,没再说话。 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三人对视一眼,李相夷起身去开门。 房门一拉开,便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无颜翻身下来,朝他行了个礼。 “李门主,我家尊上让送些东西过来。” 李相夷偏头看了两眼,“进来吧。” 他转身回了饭桌前,无颜便命人抬着东西进来,朝饭桌边的几人行礼。 李莲花侧目看了两眼,问笛飞声,“什么东西?” 笛飞声简简单单的回他两个字,“年货。” 第148章 李莲花呛了一下,不是,他没听错吧? 李相夷在外头过年这么讲究就算了,怎么笛飞声也有样学样? 不对,以笛飞声的性子,记得哪年哪月都不错了,根本不可能特意准备这些东西。 他压低声音问,“你让他准备的?” 笛飞声摇头,“他说要送来,我就让他送来了。” 往年他从不过问这些事,今年不在金鸳盟,无颜提出要送些东西来,他只是没拒绝。 李莲花颔首,这就不奇怪了。 很快,金鸳盟的人便退了出去,只余下门口几个系了红绸的箱子。 然而没等一顿饭吃完,敲门声又响了。 三人对视一眼,这次是笛飞声去开的门。 一打开门,就对上笑意爽朗的刘如京。 “笛盟主,我家门主让我送点东西来。” 笛飞声眉头微挑,侧过身让他们进来。 李莲花抬眼一看,颇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声,朝边上的李相夷问。 “这回又是什么?” 李相夷也回了两个字,“年货。” 这回等刘如京等人退去,院子里堆着的箱子增长了一倍。 李莲花看着那一堆喜庆的箱子,握着筷子的手指过去,目光转向身侧两人。 “这……三个人,有点铺张了吧?” 这边说:“还行。” 那边说:“刚好。” 算了,两个不识人间疾苦的少爷,没挨过饿受过冻,花钱没数也不奇怪。 砰砰砰—— 敲门声再起,这回,李莲花放下碗自己的开的门。 一拉开门,便见门口四五辆板车拖着东西,为首的风明萧满脸笑意。 “主上,我们来送点东西。” 李莲花:“……” “什么东西?” 果不其然,风明萧笑着回他。 “年货。” 李莲花干笑一声,“这,不用了吧……” 风明萧摸索着进门,拉着他往里走,身后那群人搬着东西鱼贯而入。 “这是主上在酒馆过的第一个年,酒馆的人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机会,还请主上不要拒绝。” 李莲花无奈,只得应下他。 待忘川酒馆的人走完,院子里码着的年货已经比先前多了两倍不止。 李莲花看着堆得比人还高的各式箱子,有些哭笑不得。 李相夷在背后啧声叹道,“这才叫铺张。” 笛飞声点头深以为然,“是有点。” 李莲花没好气的回头,一肘怼在笛飞声胳膊上,“少废话,去拆。” 笛飞声捂着胳臂搓了搓,不明所以。 “为什么只打我?” 李莲花白他一眼,“从你金鸳盟开的头,你说呢?” 李相夷在李莲花背后给了笛飞声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麻溜的上去搬东西干活去了。 笛飞声觉得好气又好笑,却也没真有什么不乐意,抬脚跟着过去了。 这一堆东西是真不少,归置完花了将近半个下午的时间。 这边是各类米面粮油调味料,那边是熏肉腊肠山珍干货,还有名家酒茶南北炒货,以及好几套新年冬装。 送得最多的是鞭炮和烟花,因为大年夜的时候要放,索性都收在了廊下。 收拾完这堆东西,饶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也觉得疲惫不堪。 三人一人薅了一张凳子坐在廊下歇息,拖了张小几过来喝茶。 小桌上摆了些吃食糕点,李相夷想到什么一般,起身走向自己今日出门买回来的那些东西。 第114章 花灯,花灯,花灯 片刻后,他拎着那个油纸包过来,放在李莲花面前。 李莲花看了一眼,便认出这是什么来。 他有短暂的愣神,便见李相夷拆开包装,取出里面的酥糖递给他。 “这家的酥糖味道不错,尝尝?” 李莲花接了过来,剥开糖纸,张口咬了下去。 吃不出什么甜味,但很脆,很酥。 这一瞬间,李莲花福至心灵的明白了一件事。 这是李相夷最喜欢的酥糖,他今日一早出门,不管是买的纸还是酥糖,都是给自己买的。 连四顾门那些东西,想来也是为他送的。 李相夷并不是穷讲究,他……是想好好陪兄长过个年。 不仅是李相夷,笛飞声一惯不在意这些虚礼,何尝又不是因为他才如此折腾? 有温热的暖意渗透心口,密密麻麻的散开。 他以酥糖就着茶水喝了一口,面带享受的眯起眼,毫不吝啬的夸赞。 “好吃。” 不论结局如何,只管珍惜当下。 有些人仅仅是遇见,已经很难了。 ……………………………… 距离新年一日近过一日,李莲花换上了一身厚实的冬衣,领边的绒毛格外柔软,更衬得人俊逸舒朗。 这段日子吃得不错,好歹算是养回来些肉,不似先前形销骨立的瘦法了。 年二十九的下午,李相夷终于开始动工糊他的花灯。 细竹条相互交错绑在一起,构建出花灯的轮廓。 而后便是刷上浆糊,一层一层的糊上去。 李莲花坐在边上看着,太久没动过手也帮不上什么忙,就给他递递工具。 笛飞声看他糊了三盏,颇有些意外。 第149章 “怎么,还有我的份?” 李相夷修长的手指按着纸张寸寸抚平,淡淡瞥他一眼。 “哦对,你嫌幼稚,你的就省了吧。” 笛飞声抱着刀坐下来,“对笛盟主来说幼稚,对我来说刚好。” 李相夷看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一共三盏灯,规规整整的,比云州城卖灯盏的摊贩做得还漂亮。 李莲花看了片刻,三盏灯都是一个颜色,看不出什么区别来。 他执笔添墨,给三盏灯分别画了些纹样上去。 一盏勾莲花,一盏点红梅,还有一盏。 李莲花实在想不出,能用什么花来指代笛飞声。 沉思良久后,他画了一棵墨竹上去。 笛飞声负手在后头站着,看他寥寥几笔勾勒出修竹傲气,啧声感叹。 “你俩凑一块能去出摊了。” 李相夷喜欢得很,提起来看了又看,爱不释手。 “笛盟主放心,李某不会有落魄至此的一日。” 语气微微一顿,又看向李莲花,“你我是朋友,我自然也不会让你有这一天。” 李莲花暼他一眼,嘴角淡淡勾起一丝笑意。 落魄点也没什么不好,他对自己现在这样挺满意的。 李相夷有什么好,愣头愣脑的,连兄长都能认错。 二十九的夜里又落了雪,李莲花抄着袖子在倚靠在窗口。 天际的月牙如勾,像是被雪洗透了一般,格外的干净澄澈。 边上的窗户被推开,是李相夷。 他依旧是那一身红衣,再冷的天气仿佛也感觉不到冻。 他将手肘撑在窗边,偏头问李莲花。 “看什么呢?” 出口的话裹挟着雾气,散在唇边。 李莲花望着那一勾月半晌,浓浓的打了个哈欠。 “明天年三十,把明萧一道叫来吧。” 这里是他的家,他们暂居于此,大过年的把主人家赶出去,不合情理。 另一边的窗户也被推开,笛飞声负手站在窗口,先看了一眼李莲花和李相夷的方向,又转向月亮。 “他或许有更好的去处。” 李莲花沉默了很久,月亮的方向,是城郊竹林的方向。 也对,他的家从来不是忘川酒馆。 是苏灵玉和苏袖。 “明天就过年了,日子挺快。” 李相夷撑肘看向月亮。 离开四顾门这么久,也不知门内如何,阿娩如何。 说起来,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么期待过年了,一天一天的数着日子。 他这个说法,李莲花实在很难认同。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恍如隔世。 他甚至有些想不起去年过年的时候,他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也是,过去的每一个年夜,都是他独自一人守岁到天明,哪里记得住什么。 “睡吧,明早出去逛逛。” 别的不说,出去沾沾人气也好。 往年他不往人堆里凑,形单影只的在这一天怪不合群,今年不是了。 他抬手合上窗,折身爬上了床铺。 冬日天冷,被窝里就特别的暖。 体内有三成左右的扬州慢,李莲花这段日子很少受寒毒侵袭,睡得格外安稳。 第二日一早,李相夷就捧着一束梅花从外头回来,眉开眼笑的剪枝子插花。 这梅花并不稀罕,但在宣城这种常年风沙之地,就格外稀罕了。 这么大一座城,他只在府衙里见过。 李莲花奇道,“你上哪儿折的梅枝?” 李相夷回眸含笑,“府衙。” 李莲花登时警惕起来,“你不会去偷姚姑娘的花了吧!” 李相夷又无奈又好笑,“我是多想不开才去府衙偷东西?” “这是姚姑娘送我的。” 李莲花心下稍稍一松,又觉得稀奇。 “你跟姚姑娘倒是合得来。” 李相夷回过头继续整理瓷瓶中的梅花,“小姑娘爱听故事,我多给她讲讲,自然就讨来了。” 李莲花摇了摇头,本打算出去备早饭,又想起什么一般,折了回来。 他从柜台下取出钥匙,抬手招呼了李相夷一声。 李相夷退了几步,满意的看了一眼白瓷红梅,转身跟上他。 两人停在酒柜面前,李莲花开了锁,从里头取出一壶酒给他。 李相夷接过来,格外的沉。 “黄泉汤,酒馆的成名佳酿,上回不是说了吗,给你师父送一坛过去。” 他说着,原本打算取出另一壶黄泉汤上的手一转,拎出来一坛其他酒。 酒是好酒,但不适合今晚喝。 第115章 他先动手 三十的太阳出来了,格外的暖人。 昨夜的雪覆了薄薄一层,李相夷今日出去得早,没来得及动手。 李莲花提着扫帚,不紧不慢的院子里扫雪。 李相夷迈步踏入骄阳之下,一袭红衣修身挺拔,比那天边旭日更耀眼几分。 他四处看了一眼,问道,“老笛呢?” 李莲花指了指楼上,“今早无颜来了,估计谈事儿呢。” 李相夷目露思索,朝着李莲花伸手。 “我来扫吧,你先去做早饭。” 李莲花斜斜看他一眼,并没有细问,抬手将扫帚丢过去,转身进了厨房。 第150章 李相夷神色几转,目送他进了厨房,将扫帚放在一边。 伸手团了置物架上的雪压成球,砰的一声砸在窗户上。 片刻后,笛飞声拉开窗门,迎面就是一个雪球砸上来,又快又准。 笛飞声的脸色变了又变,后头的无颜张了张嘴,没敢说话。 李相夷毫不给面子的笑了一声,就是这一声成功激怒了本就脸黑如锅底的笛飞声。 他纵身一跃从窗口跳下来,掌风迎着李相夷拍了过去。 上面的无颜抬了一下手,“尊上……” 事情怎么处理,尊上还没下令呢。 但看下方两人拳脚相加过起招来,一时间也只得憋了回去。 李莲花进了厨房,又是两碗糯米粉下盆。 他抬手扇了扇扬起来的白色烟尘,往里加了一碗温水。 遵照习俗,今日的早饭该是汤圆。 馅是昨日备好的黑芝麻红糖馅,市面上能买到的馅都有花生,所以他是自己买了芝麻回来舂的。 刚忙活完将银元大小的汤圆下锅,便听得外头传来一阵嘈杂。 李莲花盖上锅盖,拉开厨房门一看,便见外头两人已经打了起来。 掌风刚猛,拳劲绵长。 掌力崩山裂地,拳势刚柔并济,一掌携杀伐之气劈来,李相夷躲得轻巧,咔嚓一声,断的是他身后的树。 又一拳暗含万钧气劲砸回去,笛飞声一侧身避得干脆,咣当一响,院中石桌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不是,这俩人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眼看两人打起来没完没了,院里的架子倒了一地,几乎没有什么站着的东西了。 李莲花头疼不已,左右看了两眼,抄起一根竹竿甩手就撂了出去。 那边两人打得旁若无物,见招拆招势均力敌,战意渐渐高昂。 一拳一掌即将正面对上,一条枝干破空而来穿过二人之间的空隙,直挺挺没入边上最后立着的灯架。 灯架应声倒地,除了两个活人,院子里最后站着的物件也倒下去了。 两人都是一顿,转头看过去。 李莲花气得脸色铁青,额角隐忍的跳动了几下。 “我就做个饭的功夫,能不能消停点?” 笛飞声收掌,冷冷扫了李相夷一眼,“他先动手,怪不得本尊。” 李相夷也收了拳劲,掸了掸身上的衣裳,低咳一声。 “我这不是看你大过年的还在忙公事,想让你放松放松吗。” 李莲花气笑了,“还知道在过年呢,一大早搞得乌烟瘴气,你们就是这么过年的?” 两人回头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院子,不说话了。 锅里开始沸腾,香气飘散出来,李莲花抬手指了指两人,转身进了厨房。 院子里打得乱七八糟,桌子都碎了,饭显然是不能端出去吃了。 好在厨房里有饭桌,将就在里头吃也是一样的。 那两人坐在桌前,自知理亏,一言不发。 李莲花端着两碗汤圆过去,不轻不重的一人面前放了一碗,没好气道。 “吃饭。” 碗里都是四个白白乎乎的汤圆,飘在清亮的水面上格外好看。 李相夷捻起筷子问,“有花生吗?” 他自然知道,大部分的汤圆都是花生芝麻馅。 李莲花爱答不理的瞥他一眼,“吃吧,没毒。” 李相夷看了他一眼,目光深邃。 笛飞声对李莲花的手艺大概有了个底,好吃没多好吃,但只要步骤没问题,难吃不到哪里去。 咬了一口,对上李莲花斜过来的目光,顿了一下。 李莲花问,“你俩分出胜负了吗?” 他是笑着问的,但这语气总让人觉得有点凉。 笛飞声摇头,“姑且算打平。” 李莲花冷笑了一声,抬手指向外头,“一人一半,赔给人家。” 笛飞声不甚在意,“这么点大的院子,我金鸳盟还是赔得起的。” 李相夷一脸钦佩,“笛盟主阔气,我那份你也补了吧。” 笛飞声觉得这个汤圆多少是有点噎人的,他看了李相夷一眼,又看了李莲花一眼。 不得不说,这两个人在有些地方,还真是一模一样。 李莲花舒一口气摇了摇头,“我说,你俩下回动手别在院子里。” “要打出去打,行吗?” 两人点头,这个说行,那个说好。 李莲花不知道真动起手来,这两人能不能记得住这话,但好歹算是宽了心。 他又想起一件事来,问笛飞声。 “无颜这么早找你干什么来了?” 笛飞声神色一愣,目中显现几分恍然之色,眼眸微眯看了李相夷一眼。 李相夷眼观鼻鼻观心只当看不见,吃自己的。 笛飞声冷笑了一声,难怪这小子一反常态来招惹他。 “没事,他会自己会处理。” 好个四顾门,好个李相夷。既然插手插到这个份上,索性都丢给他就是。 李莲花能察觉到气氛不对,但并不清楚两人之间有什么小九九。 他没问,懒得管。 只要不打再打起来砸院子,怎么都行。 吃过饭后,笛飞声吩咐了无颜几句,三人一道出了酒馆。 酒馆本就在胡肆里,街道四周格外的热闹。 第151章 家家户户挂上红灯笼,贴了红底黑字的春联,入目尽是喜气。 路边的孩童三五成群,嬉笑打闹从街头追到巷尾。 李莲花抄着袖子步入人群,身侧三三两两的人谈笑风生,不知在讲什么趣事。 左边是笛飞声,右边是李相夷。 三人短暂的隐入人群,被四周幸福热闹的氛围感染,放松不少。 李相夷感叹,“我行走江湖见过不少城池,这般民生富足又平和的地方,还是头一回见。” 即便是京城,天子脚下,也不见得这么安乐。 李莲花轻笑了一声,“换了一片天,总要看看太阳。” 第116章 放盐了吗? 那么多人为此而努力,这个结果也没负任何人。 不,是姚朵没负任何人。 李莲花缓步在街道上穿行,他在前面带路,两人跟在后头。 很快出了胡肆,一抬头便见凛月司的招牌换了新的,字体娟秀飘逸,刚柔相济,却又透出一股凌冽的纵横恣意。 李莲花并没有看过姚朵的字迹,但他有一种感觉,这牌匾是出自她手。 他顿住脚步朝里看了一眼,便见一身红衣的宋蓝姝从里面出来,面上喜盈盈的带着笑。 见了李莲花几人,先是一顿,而后提步上前来。 “见过李先生。” 她福身微微行了礼,“要进去坐坐吗?” 没等李莲花说话,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快步从里头跑出来,顶着一对双丫髻,簪着雪白的绒毛。 一身红彤彤的厚实短衫,笑眯眯的来挽宋蓝姝的手。 “蓝姑姑,今日过年,教我们些别的针法吧!” 生怕宋蓝姝不答应,又撒娇道,“石斛姑姑都同意了,你点点头嘛!” 宋蓝姝摸了摸她的头,“先回去,姑姑在待客。” 李莲花笑着应她,“宋姑娘去忙吧,李某再去别处转转,就不叨扰了。” 说罢,拱手退却两步,便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宋蓝姝福身送他远去,身边的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好奇的问。 “蓝姑姑,他是谁呀?” 宋蓝姝偏头思索几许,才笑着回道,“他是姑姑的恩人,也是凛月司的恩人。” …………………………………… 在街道上转了一会儿,李莲花几人的注意力被塔下喧闹的人群吸引过去。 那边人群挨挨挤挤的凑在一起,格外热闹。 里面锣鼓声响,叫好声不断,稍微往里挤了挤,便见里头有人在舞狮。 宽大的场地里,红白两只狮子在争抢一颗球,互不相让,打得难解难分。 李莲花抱臂看得来趣,小声与身边的两人道,“像不像你俩今天过招的样子?” 场上的两只狮子摸爬滚打,威猛又可爱。 两人闻言对视一眼,冷嗤一声别开脸。 随着鼓点逐渐急促,舞狮的人动作也越来越快,眼看那颗球花落谁家就要揭晓。 变故突生,红狮在翻身的时候,下方那人似乎慢了一拍,上方那人一脚踩空。 狮子身躯一歪,朝着人群就砸了过去。 前排看舞狮的大都是孩童,被自家大人拉着慌忙四散开。 一个孩子没有亲人在身边,呆呆蹲在原地,眼看要躲避不及…… 李相夷身形如电,一晃过去便要拉开被红狮笼罩的孩子。 一只手比他更快,拽着那孩子往边上一拖,将人救下。 红狮砰的一声摔下去,两道人影灰头土脸的从里头爬出来,赶紧给周围的人赔不是。 好在没什么伤亡,看客也不计较这个,散了看其他表演去了。 救下那孩子的是一个淡紫色衣袍的年轻男子,生得清秀俊逸,眼波温润,看人时便自带几分真挚。 他笑着摸了摸那孩子的头,温声安抚了几句,便起身往另一边离去了。 李相夷看着他,目光微怔了一下。 直到那人与他擦肩而过,才略微回神。 李莲花眉锋微抬,目送那紫衣男子远去。 这人,很熟悉。 这一段插曲并没有对三人新年的早晨造成太大的影响,毕竟对于刚打了一架拆了酒馆的人来说,这样的意外显得微不足道。 三人在街上转到午时,直到太阳大了,李莲花开始觉得热,才回了酒馆。 回去的时候,院子里的一片狼藉已经被收拾干净了。 金鸳盟的人正在布置新的家具,连树都挖了一棵新的来种上。 李相夷让人抬了一张石桌过来,下方是中空的,由铁架镶嵌。 吃饭的时候只需要端一盆炭火放上去,就够取暖。 搬过来放在庭院中央,他看着格外满意,步履轻快的去厨房,推开的窗户,正对李莲花。 李莲花扇了扇面前的油烟,另一只手正握着一个瓷勺。 滋啦啦的炒菜声中,李莲花淡淡看他一眼,“干嘛?” 李相夷问他,“李莲花,你看我赔你的新桌子,如何?” 李莲花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了一眼,赞许的点头,“不错,李门主好眼光。” 李相夷满意的转身,听他好像絮叨了一句什么,也没太在意。 那桌子格外平稳,午饭正好用上。 菜端上桌,牛肉炖的软烂,香气扑鼻,配着白米饭让人食指大动。 第152章 李相夷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嚼了两口面色一顿。 他后知后觉的回想起来,刚才李莲花絮叨的是。 “欸,我刚才……放盐了吗?” 笛飞声看他如此,刚伸过去的筷子立马转了个头,夹别的菜去了。 李莲花问,“怎么了? 李相夷笑了一下,“你不觉得,有点咸吗?” 李莲花伸筷子去夹了一块放进嘴里,蹙眉片刻,点了点头。 “是有点咸。” 李相夷又自己找补道,“没事,咸点正好下饭。” 李莲花眼中带着笑意,给他倒了一杯茶。 “多喝点水就不觉得咸了。” 菜的确是咸了,李相夷半个下午喝水都快喝饱了。 入夜之后,三人在院里支了个火堆,迎着夜色温酒。 边上放了一张矮桌,摆着各色吃食干果,还有几块糕点。 李莲花下午让人去探春客栈请风明萧,人不在。 笛飞声说得不错,他今日一早,就拎着酒去了城郊竹林。 他此生最重要的两个人都葬在竹林里,离开她们之后的第一个新年,自然是要守着她们过的。 这样的经历他也不是没有,当年他也曾在师父墓前长醉。 那段日子很难熬,他几度想过以死谢罪,但他又觉得自己没这个资格。 师兄的尸骨找不回来,他哪来的脸面下去见师父? 师兄故去十年,再难熬他终归是熬过去。 只是苟延残喘十年后,却没能熬得过活下来的师兄。 酒温好了,温热的香气飘散在庭院中,李莲花隔热取出一盏,在几个杯子里倒上。 “二位,除旧迎新,这杯酒下去,咱们可就是相识两年的老友了。” 第117章 我家就是你家 三人相视一笑,端着杯子朝他这边碰了一下。 清脆的一声响在夜色中格外悦耳,仰头满饮一杯。 咻—— 砰—— 天际远远炸开一朵烟花,火树银花在天空绽放出短暂绝美的风华,转瞬即逝。 紧接着,四周此起彼伏的绽开一树又一树的烟花。 李相夷转过头来,看身边的李莲花。 烟花闪烁过的时候,庭院中明如白昼,李莲花侧肘搭在矮桌上,手里握着一杯酒。 他仰着头,俊朗的轮廓在烟火的照耀下显出一种脱离凡俗的淡然。 察觉到身侧的目光,李莲花回过眼,笑而不语朝他举杯。 看他二人相视对饮,笛飞声则提着一壶酒起身,往庭院角落守着的无颜身边走去。 “尊上。” 无颜躬身行礼。 笛飞声问他,“人找到了吗?” 无颜垂下头,“尚未查到踪迹,请尊上责罚。” 笛飞声皱眉冷冷扫他一眼,宣城这么点大的地方,找了三日都不见踪影,真是一群废物。 “接着找,此事结束回去一人领二十鞭。” 无颜低头应下,“属下遵命。” 笛飞声转过身,看到火堆前谈话的两人,一个温和,一个张扬,眉目间都带着笑意。 不知为何,心中的怒意霎时消解了几分,也终于想起来自己是过来做什么的了。 “罢了,你随本尊将这院中的烟花点了,免你们一顿鞭子。” 无颜眼中闪过惊讶,随之神色稍稍一松。 “多谢尊上。” 烟花是堆在檐廊下的,搬出来点上就是,倒也算不上费功夫,就是慢慢燃放需要点时间。 笛飞声走的时候李莲花就察觉到了,分了几许余光过去,见他去凑这漫天烟火的热闹,便没再管他。 不多时,近在咫尺的烟花便在屋顶绽开。 一轮此起彼伏的声响后,有短暂的安静。 李相夷挪得与李莲花更近些,给他倒了一杯酒。 他说,“李莲花,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你是随家中长辈学医。” 李莲花侧目看他一眼,他从前怎么不知道,李相夷记性有这么好。 他没说话,李相夷接着问,“如今你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李相夷这是听了笛飞声的建议,打算直接撬开他这张嘴。 耳畔再一次炸响烟花声,一阵一阵的,由近及远,绵延起伏。 李莲花弯起唇角笑一下,抬手灌了一杯酒。“长辈离世,哪里还有家。” 自打师父离世后,他便再没了归处。 四顾门回不去,云隐山回不得。 至于莲花楼,独行十载,算不得家。 有时候他会想,人死后若当真有头七,他怕是连个落脚的去处都没有。 李相夷看得很清楚,他那抹笑意有多苦涩。 即便周围嘈杂不断,以他的耳力,依旧听清了李莲花的那句话。 他说,他没有家。 心底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痛楚,又沉又闷,连带呼吸都有些不畅。 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心疼李莲花,还是单纯的被他的情绪感染。 好半晌,才从这种无力的压抑中挣脱出来。 李莲花又倒了一杯酒,抬手打算饮尽。 李相夷的手指按在酒杯上,直直看过去。 烟火之下,李莲花看过来的一双眼是含着笑意的。 只是那笑不及眼底,他的眸底不泛光,如同一汪死水般的沉寂。 第153章 “李莲花,等你解了毒,跟我回家吧。” “去云隐山也好,去四顾门也罢。” “李莲花,我家就是你家。” 李莲花看着那双真挚的眼许久。 他承认,这一刻他有些心动了。 以李相夷兄长的身份活下去,跨越十年找寻归处,有亲人,也有家。 只是…… 有些事瞒得住一时,又如何瞒得了一世? 半晌,他才低下眼眸,一点点拨开搭在酒杯上的那只手。 “心领了。” “孤身漂泊多年,我早就习惯了。” 李相夷很是愣了一会儿,耳畔砰然一声炸开的烟花声像是飘得很远。 他沉眉迎着火光看了许久,垂下了眼。 李相夷一向不是个有耐心的性子,除了坚守本心的善恶是非,大部分时候,他是狂傲不羁的。 许多事情不一定需要缘由,随心随性,毕竟没有人能拦得住他。 唯独在李莲花这件事上,他可谓是倾尽了半辈子的耐心。 李莲花,李莲花。 他一边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将人绑回去,这些年错过的,欠下的,他总会一一补上。 可相处多日下来,他又觉得,兄长这些年一定吃了很多的苦,他该体谅李莲花,该顺着他些。 他说,他习惯一个人。 可李相夷又怎么放得下,这是他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明知他尚在人世,叫他怎么甘心就此远行? 他提起酒壶,仰头猛灌下两口酒,侧头去看李莲花,眼底都是无助之色。 “李莲花,你说,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少年人头一回遇见这样一个人,打不得骂不得,远不得近不得。 揪心不已,进退两难,束手无策。 李莲花对他这样的喝法十分不赞许,但看他颇有些苦闷,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提着酒壶去跟他碰了一下。 眉角下压,眼尾含笑,“不必如何,现在这样就很好,你不觉得吗?” 笛飞声不知何时回来了,他撂开衣袍在李莲花身侧另一边坐下,半空的酒壶也与二人的轻撞了一下。 他道,“你这性子倒是不错,随遇而安。” 李莲花无奈一笑,他是真觉得现在的日子很好。 能吃得上饱饭,穿得暖衣裳,睡得好觉,还有知己好友相伴。 不必忍受寒毒入侵之苦,碧茶反复之痛。 这俩小子是真不知足,十几年了,他就没这么舒坦过。 再往后,他们便没再提及此事。 毕竟解毒是目前为止三个人面临的同一个问题,此刻尚能齐心协力。 但解毒之后,李莲花的去向,三个人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打算。 谈不拢,一点都谈不拢。 他们三人围坐在庭院中,聊江湖趣闻,聊天下轶事。 一杯又一杯的饮酒,灯火摇曳,影子在石砖上跳跃。 天际的烟花慢慢散去了,夜色渐深,星光在乌云后时隐时现。 喝得多了,周遭的一切便遥远朦胧起来,全然不知道时辰。 李相夷提着昨日那盏灯出来,还带了笔墨。 “我师父说,把新一年的愿望写在愿灯上,愿望就会实现。” 他说着,盘膝坐下。提笔着墨,展开细长的纸条,缓慢落笔。 笛飞声没有如同往常一般出言调侃他,待他写完了,便接过笔来,落笔书写。 到李莲花的时候,他抬手按了按昏沉的太阳穴,才起身走了过去。 第118章 四顾门来信 他在桌边坐了许久,提起笔后,又放了回去。 仔细想来,其实李莲花没有什么愿望。 几年前,他在佛前合掌许下的愿。一是祈愿早日寻回师兄尸骨,二是祈愿阿娩早日走出李相夷的困囚。 再后来,便是祈愿方小宝平安喜乐,阿飞放下过往。 到如今,一切尚未开始,他才惊觉自己竟然无从下笔。 好在那两人都坐在一边,并没有往这头看。 李莲花索性放下笔,直接将空白的纸条折起来,塞进了花灯铜烛下的夹层。 三盏灯都写完了,他便一同提过去。 火折子点燃灯烛,随着热气充盈,开始升起来。 三道人影长身而立,抬臂缓慢松手,放那承载愿望的愿灯摇摇晃晃的腾空而去。 李莲花看着那飘然远去的愿灯,其实他还蛮好奇的。 他没有经历过李相夷现在的一切,更没有在今年年节的时候放过愿灯。 作为李相夷的时候,他已经去实现别人的愿灯了,所以他并不知道,十年前的李相夷会在这个愿灯里写什么。 笛飞声的大概就比较好猜了,大概是成为武道第一人的期许一类的。 年三十本是要守夜的,李莲花也做好准备等天明再回房。 只是即便他裹了厚实的一层斗篷,在炉火燃尽的时候,还是被李相夷赶回了自己房里。 屋里气温的确暖上不少,李莲花喝了酒,的确困乏。 他褪去一身厚实的衣裳,只着中衣躺进被子里,将近睡着之际,突然想起一个事情来。 他翻身坐起来,扬声喊了一句,“李相夷。” 彼时李相夷刚下了楼,在门口听到这样一声唤,当即足尖一点,飞身而上。 第154章 窗户被一袭红衣破开,那人坐在窗口,屈膝搭肘漫不经心的应一声。 “怎么了李莲花,做噩梦了?” 李莲花道,“我忘了包明早的饺子。” 按照习俗,初一早上该吃饺子。 若只有他一个人,他不会讲究这么多,但有两个如此为他讲究的人在身边,他很难不讲究。 李相夷一挥手,他还当什么事呢。 “放心睡吧,交给我。” 李莲花困顿得厉害,点了点头便仰倒下去了。 他本意是让李相夷明早去市场买上一些,回来直接煮。 但李相夷显然不是这么领悟的。 …………………………………… 一夜好眠,旭日初升。 第二天一早,李莲花抻着懒腰下了楼,在院中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脖颈。 一抬起眼,便见笛飞声抱臂站在厨房门口,模样饶有兴致。 李莲花心底突然升起一种猜测,嘴角不自觉的抽了一下,快步过去。 厨房的门虚掩着,他往里看了一眼,颇有几分不忍直视。 他方才的猜想没错,李相夷的确在厨房忙活。 袖子挽至小臂处,露出白皙劲瘦的一截手臂,正与盆中的不干不湿的面团斗智斗勇。 那双使剑的手在面对缠人的面团时,显得格外的生疏。 一身红衣沾染了不少粉尘,脸上头上都染了白灰,看着说不出的…… 灰头土脸。 他唇角不自觉的掀起,抬手低咳一声掩下笑意。 “你在干嘛呢?” 李相夷一听他的声音,抬起头来,模样倒是气定神闲。 “你不是要吃饺子吗,我在和面。” 一双本就明亮的眼,在脸上左一块右一块的白印衬托下,更亮得惊人。 李莲花心中泛起暖意,又觉得好笑。 “你让人出去买点不就行,何苦亲自动手?” 二十岁的李相夷哪里会干这个活? “这也不难,我想自己试试。” 平日里李莲花像是什么都吃,从来不挑,好不容易听见他说想吃什么,他不想假手他人。 李相夷挣扎着从盆中脱手,又倒了一碗面下去。 他记得很清楚,今早隔壁大娘就是这么说的,太稀了加面粉,太干了加水。 但和了这么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李莲花看得一个头两个大,迈步就要进去,却听得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 他收回动作,转身开门去了。 来的是刘如京,他朝李莲花一抱拳,“李先生。” 李莲花刚想放他进来,但短暂的顿了一下,还是抬手将他拦在门口,回头扬声问。 “李相夷,是四顾门的刘先生,让他进来吗?” 据他的了解,李相夷应该……不会太想被身边下属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果然,里面的李相夷顿了片刻,“让他一会儿再来。” 李莲花耸了耸肩,“他现在不太方便,不是特别重要的事就换个时间再来吧。” 刘如京虽然不理解,但他听话,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一封信。 “那我中午再来,有劳李先生将这封信替我转交给门主。” 李莲花接过信件,目送刘如京走远才关上了门。 他翻开看了一眼,信封上那行娟秀小楷他很熟悉。 【相夷亲启】 他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脑子里轰的炸响了一声。 李莲花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 他强行克制住拆开信封的冲动,抬脚上了楼。 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是当初那封信。 但无论是与不是,这封信都是乔婉娩给李相夷的,跟李莲花无关。 他推开李相夷的房门,将那封信放在桌上。 正打算转身离去,却被桌上茶杯压着的几张字条吸引了注意力。 他挪开茶杯,将那几张字条取出来。 面色骤然一怔,有短暂的愣神。 字条一共三张,有折过的痕迹。 一张是空白的,他记得,是自己昨日没有落笔的那张纸,直接放进了愿灯里。 另外两张,字迹他都认得,一张出自笛飞声的手,一张出自李相夷的手。 都是银钩铁画的七个字:李莲花长命百岁。 眼底骤然觉得酸涩,李莲花古井枯潭一般的眼眸里,震荡起涟漪。 这一刻,他心底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求生之念。 “李莲花。” 楼底下的笛飞声叫了他一句,李莲花醒神,将那三张字条压回去,转身下了楼。 李相夷终归敌不过那团难缠的面,朝他求援了。 李莲花掩下心底的情绪,进了厨房。 他拍干净李相夷身上的灰,状似不经意的道,“乔姑娘给你寄来一封信,我放在你房中了。” 李相夷愣了一下,“你看了?” 李莲花驾轻就熟的揉面,头也没回的打趣。 “我哪儿敢拆你们江湖人的东西,万一看了什么不该看的,容易被杀人灭口。” 李相夷有些好笑,他掸去头上的粉尘,“你倒是懂规矩,以前混哪条道上的?” 第119章 你也是李相夷 这话就是在不经意间打探他的过往了,李莲花不动声色的避过。 第155章 “什么道不道的,混口饭吃。” 李相夷就在后头看着,发觉方才自己无可奈何的面,到了李莲花手里就格外的听话。 短短片刻的时间,他就调好了适当的比例,将面絮揉成了光滑的面团。 李莲花盖了一块布上去醒面,取出菜篮子里今早买回来的芹菜。 菜板是新的,他一手菜刀使得格外顺畅,看得门口的笛飞声止不住的挑眉。 说实在的,李莲花的剑和身法都很漂亮,这手菜刀与之一比较,实在上不得台面。 但看他慢条斯理的切菜,又觉得一举一动都轻松写意,格外的顺眼。 李莲花把切好的芹菜碎捧进碗里,看了李相夷一眼,“面要醒两刻钟,你先去忙吧。” 他已经尽量表现得不在意那封信,但事实上,他很难不在意。 李相夷闻言动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 而后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厨房。 笛飞声迈步进来,偏头看着李相夷走远,才问。 “既然好奇,为什么不打开看看。” 李莲花拿起盐罐,抖了两勺在芹菜里,用筷子拌匀放在一边腌制杀水。 “有李相夷在,四顾门的事还轮不到我来管。” 笛飞声一挑眉锋,“你也是李相夷,你就……” 话说了一半,被李莲花一把捂住了嘴。 他偏头往外看了一眼,侧耳细听左右无人,这才松开手。 皱眉怒视笛飞声,“你说话能不能注意点?” 他手掌冰凉,不仅沾了水,还有一股浓烈的芹菜味。 笛飞声颇有些嫌弃的擦了擦,压根没把他那句话听进去。 “你就没想过,以李相夷的身份重回四顾门吗。” 毕竟现在四顾门如日中天,整个江湖唯其马首是瞻。 四顾门门主,赐生则生,赐死则死。这莫大的殊荣,泼天的富贵,本就该是属于他的。 李莲花给了他一记白眼,“怎么,一个李相夷还镇不住四顾门?” “还是笛盟主在这试图挑拨四顾门内乱呢?” 笛飞声冷嗤了一声,“本尊不屑用这种卑劣无耻的手段。” 他只是替李莲花可惜。 但思来想去,以李莲花如今的性子,他很难想象此人重掌四顾门是什么样子。 整个四顾门集体如他一般懒懒散散,到点烧饭做菜……? 四顾门要完。 李莲花提起菜刀开始剁肉馅,节奏规律的声响自刀下传出,全然没把笛飞声所言当回事。 过惯了种地养狗的闲散日子,让他回去兢兢业业的做四顾门门主?真会开玩笑。 李相夷成为李莲花是因为命运使然,是无可奈何。 但李莲花要变回李相夷,其实他们都清楚,这根本不可能。 他没再说话,剁好肉馅放上调料。 修长白皙的手指攥干芹菜的水分,翠绿的汁液顺着指缝溢出来,衬得一双手格外苍白。 李相夷下来的时候,神色并没有什么异样。 彼时李莲花已经调好了肉馅,他一边抬眼去看李相夷,一边擀饺子皮,就是不开口问。 笛飞声实在受不了他这幅没出息的德行,替他开口。 “信上说什么了?” 李相夷目光扫过他,“笛盟主何时对我四顾门的事这么有兴趣了?” 笛飞声不屑的冷笑了一声,“本尊担心你出门在外太久,四顾门要是发生什么争权夺利的内乱,这江湖怕是得重新洗牌。” 李相夷知道他这张嘴里一向没什么好话,闻言只是白他一眼。 “信上简述了门内的近况,让笛盟主失望了,一切都好。” 他一边说,一边学着李莲花的样子,手上抹了面粉去拿新擀出来的饺子皮包饺子。 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又补上一句,“你放心,只要四顾门还在,那五年之约就算数。” 笛飞声抱臂靠在灶台边看着,并不说话。 实际上,四顾门若当真易主,新主子够不够格跟他维系五年之约还是两说。 李莲花面上不显,实则半个字都没有漏听。 李相夷说,临走前将门主令给了阿娩,让她代为管理四顾门,那写信告知他门中近况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再看他这幅神色,的确不像收到诀别信的样子,不由得心头微松,开始一门心思教他包饺子去了。 此时的李莲花并不知道,在不久后的将来,他会对今日没有拆开这封信,没有细问信中内容而分外后悔。 李相夷手快,脑子也好使。 这饺子怎么个包法,包多少馅料,李莲花只教一遍他就能学会。 很快,从他手里出来的饺子就形神兼具,像模像样了。 李莲花一边感叹年轻人学东西就是快,一边把包饺子的活都丢给了他,自己专心擀皮去了。 按照先前李相夷的加法,包出来的饺子够三个人吃一整天了。 半个上午过去,三个人才吃上早饭。 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桌,李莲花握着筷子坐下,感叹一句。 “新年第一顿就挨饿,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得多吃点补回来。” 李相夷夹开一个饺子尝了一口,享受的眼眸微眯,对自己的手艺十分满意。 笛飞声吃着两人合作出来的一顿饭,破天荒的夸了一句。 第156章 “不错。” 李莲花倒是奇怪了,不管是十年前还是现在,笛飞声都不是挑食的人。 只要不是特别难吃,一向是照单全收,从不发出言评价,今日这是怎么了? 很快,他就自己替李莲花答疑解惑了。 “好个天下第一,你这双手不仅会使剑,还会包饺子,实在叫人意外。” 李相夷挑眉,“笛盟主谬赞了,就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也能给我露上一手。” 笛飞声笑,“你若是不怕本尊炸了他的厨房,今天就可以试试。” 李莲花呛了一下,连连摆手。 “别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吃饭吧。” 笛飞声摊手,一脸的无可奈何看向李相夷。 李相夷给了他一记白眼,懒得搭理。 一顿饭吃过,已经临近午时。 廊下摆了桌椅,李莲花坐在桌前就着暖起来的骄阳,握着刻刀雕琢手中那根竹节簪。 门口传来一阵拍门声,李莲花头也没抬对身侧的李相夷道,“看这时间,可能是四顾门的人,你去看看。” 李相夷闻言起身过去开门,却见门口俏生生的立着一个小姑娘。 第120章 引蛇出洞 “新年快乐,李少侠!” 姚朵捧着一个礼盒递过来,笑眯眯的开口祝贺道。 李莲花听了这动静,也该知道不是刘如京了,他抬眸看过去,便见李相夷带着姚朵进了院子。 一身喜庆的红色短袄穿在她身上,格外的灵动娇俏。 姚朵笑着朝院中的两人拱手一拜,扬声道。 “李大哥笛先生,新年好啊,我是来拜年的。” 李莲花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回礼,“新年好啊姚姑娘,快请坐。” 不是,什么风把这尊大佛吹来了? 姚朵也不客气,在廊下挑了张矮凳坐下,正对焕然一新的院落后,眼中闪过些许迷茫。 “这院子……” 李相夷不着痕迹的把话头接过去,“这院子我们特意布置了一下,是不是很有年味?” 这何止是布置了一下,简直跟换了套衣裳似的。 姚朵仰头看了他一眼,笑着颔首,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李莲花从屋里给姚朵端了杯热茶出来,在另一边坐下。 “多谢姚姑娘昨日所赠的梅花,让酒馆小院别添一抹意趣。” 姚朵捧着热茶喝了一口,“不客气,主要是李少侠故事说得好。” 她停顿片刻,放下茶杯凛了凛面色,坐直身躯。 “其实今日过来,除了拜年,我还有一件事要与你商议。” 李莲花心中早有猜测,对此毫不意外,点了点头。 “姚姑娘请讲。” 姚朵挪开桌上的糕点吃食,从袖中取出一张卷轴来,在桌面上摊开。 “这是我追查至今,有关投毒案的所有线索。” 边上伫立的两人见状,也一左一右的围了上来。 不出李莲花所料,那卷宗上娟秀的字体,果然与凛月司的牌匾如出一辙。 上面密密麻麻的记载了投毒案的始末及线索,将这段日子查到的东西清晰的归类。 姚朵纤细的指尖点了点卷轴上记载时间的位置,“你们搬进忘川酒馆之后,城中便再没出过投毒案。” 她早在酒馆周围安排了人手,但凡有可疑之人靠近,连院门都不可能进得了。 但这几日除了他们自己的人,基本没什么人靠近酒馆,守株待兔不太行得通。 “我统计了宣城的所有外来人口,过年还留在此处的本就不多。” 她手指移到另一边,轻敲了一下,“再查了城中各处药店,黑市将近三月的交易记录。” “发现你到宣城后的下午,黑市中有不少各类蒙汗药软经散的出售。” “甚至接连两天都有少量剧毒卖出去,这种东西即便是在黑市,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得能出手一瓶。” 所以,店家印象很深刻。 根据多方走访查询,他们基本已经锁定了目标。 两男一女,住在百花客栈。 买过两次剧毒药物,与李莲花前后脚到宣城,在宣城无亲无故却留在城中过年。 说是来做生意的,监察数日也不见当真与城中哪户人家商家有什么商业往来。 姚朵几乎能确定这毒就是他们在下,但根据先前的案情来看…… “这几个人应该都会易容术,我怕打草惊蛇吓跑了他们,所以并没有轻举妄动。” 铁甲卫只要一围城,自然是连只蚊子都放不出去的。 但宣城刚太平几日,她实在不想把动静闹得太大,搞得城内人心惶惶。 李莲花点了点头,对姚朵的谨慎很是赞同。 此事若换了轩辕琅来,只怕查到一半就冲出去抓人了。 “那依姚姑娘看,接下来该当如何?” 姚朵抬眼,目光一一在三人身上流转过。 “我可能需要几位帮个忙,引蛇出洞。” 既然那群人是冲着李莲花三人来的,便将给他们个机会,看对方是否会有所行动。 三人相互对视一眼,李相夷开口应下。 “对方是江湖中人,此事我自然不会放任不管。” 李莲花也点了点头,从目前的线索来看,只知道对方会下毒,如何下毒的不得而知,功夫如何也不得而知。 第157章 对方既是冲着他来的,自然不该让姚朵去冒险。 几人约定好下午去百花客栈的时间,姚朵便没有再多留,回去安排人手去了。 李莲花送她到门口,赵海带着几个婢女候在外面,看举止功夫底子都不错。 “李先生。” 赵海拱手朝李莲花见了一礼,这才跟着姚朵离去。 李莲花目送他们走远,转身回了院中,理了理袖间的绒毛。 “说说吧,来的是谁。” 对面的两人都是一愣,笛飞声没有说话,李相夷别开眼,低咳一声。 “什么是谁?” 李莲花嗤笑了一声,“别兜圈子了,这几日四顾门金鸳盟的人来来往往这么多,该查的不该查的你俩早该摸透了。” “先前不问,是懒得管这么多。” 也因为他们自当心中有数,江湖上的事该怎么处理,金鸳盟盟主和四顾门门主都在,轮不到他插手。 “现在年都过完了,人家姚姑娘也找上门来了。” “此事因我而起,我总不好一直不闻不问下去。” 笛飞声沉默许久,才道。 “你问他吧,这事李门主自有主张。” 昨日无颜来报,说的正是此事。 李相夷不惜挑衅他,甚至为此出手,只为打断他与无颜的谈话。 他应该比自己更得到消息,此举意思明确,阻止他插手。 既然他要管,笛飞声就索性把事全撂给他,姑且让那几人多活几日。 李莲花坐回廊下的木桌前,抬眸看了李相夷一眼。 眼看他抱臂倚着柱子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悠悠叹了一声。 “你说不说,今日这百花客栈,我都是要去的。” 李相夷皱眉,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不肯作声。 李莲花眼看撬不开他的嘴,只能转向笛飞声。 “他好像哑巴了,要不你来说?” 笛飞声听得想笑,迈步走过来,将此事始末娓娓道来。 第121章 百花客栈 自打那日碧珩草出现,笛飞声就没想过要放弃这东西。 他人虽然随着李莲花一道离开了云州,但安排了手底下的人一路跟上郭正山。 本意是要查清楚碧珩草的去向,却意外发现了角丽谯的行踪。 果然如李莲花所料,那碧珩草出现在云州城,并非偶然。 郭正山是角丽谯的人,而角丽谯对金鸳盟太过熟悉,很快就带着郭正山避开了金鸳盟下属的探查,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里。 再查到消息,角丽谯已经离开了云州,一路去往了宣城。 听到这里,李莲花忍不住插了一句话,满目揶揄。 “也就是说,她的的确确,一路都在跟着你?” 笛飞声木着一张脸,“那可不好说,也许是在跟着你呢。” 李莲花摆手,“那肯定不会,我这副德行可入不了角大美女的眼。” 笛飞声眉头微挑,意有所指道,“我倒是觉得,你这副德行比李相夷顺眼多了。” 边上旁听的李相夷突然被点名,不解的看了笛飞声一眼,觉得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李莲花低咳一声,“后来呢?” 笛飞声这才继续道,“后来我们屡屡被投毒,本尊得到金鸳盟的传信,便清楚此事定然是角丽谯所为。” “无颜来报时,已经确认了来人两男一女,改换容颜,落脚在百花客栈。” “我本想着不管来的是谁,敢对本尊用毒,一并杀了就是。” 这话说完后,他淡淡扫了李相夷一眼。 话未出口,令也还没下,李相夷就阻止了他。 后来细想,这两男一女其中有角丽谯,那与角丽谯一同失踪的云彼丘自然也在,四顾门插手也是合情合理的。 他一来是要清理金鸳盟的叛徒,二来是担心角丽谯会再对李莲花不利,故而起了杀心。 但很显然,李相夷不打算杀云彼丘,笛飞声觉得麻烦,索性收手不管,都交给李相夷。 话说到这里,李莲花也猜到了。 想来这两人莫名其妙打起来拆了院子,就是因为这个。 他其实很明白李相夷的想法,如今云彼丘只是被迷惑,一叶障目。 就算犯了错,也并未对四顾门造成什么损伤,功大于过,顶多抓回去关上一阵子以示惩戒,罪不至死。 若他不出手阻止,以笛飞声的性子来说,绝不可能留下一个活口。 李莲花手中把玩着那柄刻刀,垂眸深思片刻,才看向李相夷。 “你打算怎么做?” 李相夷靠着柱子目视前方,眉头紧皱。 彼丘最擅长的是机关术,对医术毒物并无涉猎,不会是他下毒。 可他跟下毒之人混在一起,就算并非他亲自出手,也算帮凶。 说不准还在背后帮着角丽谯出谋划策…… 不,彼丘不是这样的人,这么多年的交情,李相夷自认对云彼丘足够了解,他不会做出这种事。 但人现在就在百花客栈,就在角丽谯身边。 这哪里还像是他认识的那个云彼丘? 半晌,李相夷收敛了思绪,眼底泛起冷冽的光。 “查明真相,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李莲花看他这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颇有些无奈。 第158章 这时候的李相夷最容不得背叛,倘若云彼丘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四顾门的事情,李相夷第一个就饶不得他。 “来的有三个人,除去角丽谯云彼丘,还有一个是谁?” 这个问题出来,两个人都是一愣,他们好像还真没关注过另一个人。 笛飞声不在乎,他都想杀了。 李相夷的注意力都在云彼丘和角丽谯身上,一个想抓回去好好改造,另一个,则是想撬出碧茶之毒的解药。 李莲花垂眸思索片刻,“云彼丘和角丽谯都不善毒,那另一个应该就是投毒之人。” “下午去百花客栈看看,不出意外应该能揪出来。” 既然定好了计划,李莲花也没再去考虑那么多。 他握着刻刀,继续雕刻那枝即将完工的竹节簪。 倒不是他性子懒怠不愿意去思考,角丽谯出现在云州,又跟来宣城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主要是角丽谯这个人吧,行事格外古怪,旁人很难猜得透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这支发簪已经刻了几日,如今大体成型了,李相夷才分了些注意力过去。 瞥了一眼,颇有几分不屑。 “怎么费这个功夫,你若喜欢,挑个空闲与我去一趟城中铺子,金的玉的看上哪个挑哪个。” 李莲花吹去簪上木屑,放下手中刻刀,拿起边上的砂布细细打磨。 “桃木的,辟邪。” 李相夷背着手俯身凑过去,细看了两眼。 “桃木的,怎么刻竹簪?” 李莲花的手僵了一下,“咳,取竹报平安之意,吉利。” 李相夷看他打磨得这么熟练,不由得好奇。 “你经常自己刻东西吗?” 李莲花不紧不慢的展开砂布吹去灰尘,“偶尔试试手,打发时间。” 这话半真半假,刻簪的确打发时间,但并非偶尔试试手。 李莲花的木簪竹冠都是自己得了空闲,慢慢做的。 集市上买的做工太差,质量也次。做工好质量也好的,又不便宜。 好在他年少时有锻造雕刻的经验,做起来倒也不算费事。 半个下午很快就过去,那根耗时几日的竹节簪也终于完工,被他收在了柜子里。 眼看日头西斜,又开始落雪了。 跨过年后越发冷了,李莲花撑了一把伞出去,李相夷和笛飞声一左一右在后头跟着。 到百花客栈的时候,来往的行人不少,格外热闹。 李莲花站在客栈门口,抖去伞上的落雪,收起来放在门边。 他目光四处流转片刻,很快就锁定了府衙埋伏在四周的人。 转身踏入客栈,便见小二满脸堆笑将几人迎进去,引他们坐下。 三人点了菜,看着没什么特殊,实际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关注四周的情形。 今日初一,正是大过年喜庆的时候,周围都是欢声笑语,一片祥和。 丝毫没有山雨欲来的征兆。 很快,他们点好的菜就开始端出来了。 一碟素菜落在桌上,李莲花瞥过去一眼,眼眸微眯。 开始了。 随着几叠菜放下,随着咚的一声,有人倒头趴在桌上,四周便陆续开始传来动静。 砰—— 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霎时客栈里外埋伏的官兵闻声而动,提刀闯入客栈中。 人声鼎沸的客栈顿时乱作一团,便装的赵海抬手举起令牌,扬声喝道,“府衙办案,都别动!” 第122章 人去楼空 众人这才即刻安静下来,蹲在地上不敢再动。 客栈大堂如此骚乱,稳坐在桌前的三人就格外显眼起来。 府衙安排好的大夫也从外头挤了进来,开始为地上倒下的人诊脉。 赵海的目光转过李莲花三人,朝他们颔首示意,而后抬手一挥。 身后跟着的官兵提刀鱼贯而入,直接上了二楼。 李莲花端着茶杯抿了一口茶,“他们这一趟上楼,怕是要空着手回来了。” 李相夷笛飞声对视一眼,都没有接话。 楼上,赵海抬手拦下背后的人,停在一个房间前。 他先拍了拍门,语气淡淡道,“例行检查,开门。” 里面没有人回应,他侧耳贴在门上片刻,眉头一皱,退了两步一脚踹开房门。 里头一片静默,已是人去楼空。 “怎么可能……” 赵海喃喃自语,又带着人分别踢开了左右两边的门,依旧不见嫌犯踪影。 沉思片刻,他安排身边其他人一间一间的搜,转身下了楼。 再看楼下大堂,王路已经将客栈内所有人都聚在了一起,客栈人员分一拨,食客一拨。 除了中毒倒地的几人和那几个大夫,就只有李莲花三人还坐在桌边。 赵海快步下楼,神色冷凝摇了摇头,“跑了。” “我们的人从昨日起就守在客栈外,通宵都没见他们出来过,也不知道是哪里得到的消息。” 李莲花放下茶杯,没有说话。 对有些人来说,不需要有什么消息,但凡察觉到半点风吹草动,就足够对方提高警惕了。 王路看了一眼面前的两拨人,朝赵海抱拳道,“赵大人,碎盏为号,我一听到响声就将客栈里里外外都围起来了。” “绝对没有放跑任何人。” 第159章 赵海目光一一在人群中扫过,“也就是说,那下毒之人,就在这里。” 堂下一阵哗然,显然都吓得不轻。 赵海扬声喝止,“安静!” 很快,堂下又静了下来。 他迈步走到李莲花面前,抱拳行礼。 “李先生,现在咱们应该怎么办?” 李莲花意外的抬眼看向他,“姚姑娘不是说,我只是个引蛇出洞的钩子吗?” 怎么还有他的事儿了? 赵海干笑一声,凑近了些。 “大小姐还说,若是遇到什么问题,可以向你求助。” 赵海记得很清楚,当初在探春客栈轩辕琅是怎么向李莲花求助的。 李莲花眉锋微挑,姚小姐当时跟他怎么说的? 哦,说这是宣城的案子,她自己会处理。 这言犹在耳,怎么就要向他求助了呢? 赵海看他这样,有些无奈,又小声补了一句,“我家小姐说,你若是愿意出手,这回算她欠你一个人情。” 李莲花摆摆手,“这话说的,见外了不是。” 又笑了笑,“不过,既然姚姑娘都这么说了,那在下也不好客气。” 此事本就因他而起,虽然不太满意姚朵要赶忘川酒馆出城,但思来想去,出城对两方都好,他便不计较了。 李莲花转过身,朝着那群人扫了一眼。 “那投毒之人是个男子,赵大人,你先按照性别将人分作两队吧。” “到时候男女分开,挨个搜上一搜,自然不难找出来。” 他语气微微顿了一下,继续道。 “也不是要找出什么毒物来,只要找得出下毒工具,也算。” 说罢,他端起桌上的素菜,递给赵海。 “赵大人,你细看一下,这菜上是否有极细的针孔。” 赵海连忙接过来,细细端详。 李莲花则将目光转回人群中,神色淡淡,却成竹在胸。 “使的是金针,手上有长期磨药打出来的茧,还要我说得再仔细些吗,郭大夫。” “或者,当真要一个个搜过去,你才肯现身?” 人群短暂的静默了片刻,一声低笑传了出来。 众人回眼看去,便见一个小二模样的人迈步从人群中出来。 他抬手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卸去伪装,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郭正山。 人群大惊,连退数步躲远了距离。 赵海一抬手,身后的人霎时冲了出去,将郭正山制住。 “她说得不错,李莲花,你果然聪明过人,是个祸患。” 李莲花颇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摸了摸鼻子。 “谬赞了。” 郭正山皱眉看着他,心头十分不解。 “我来宣城这么长时间,人皮面具换了又换,却从未以真面目示人,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 “当日在云州见过一面,我只留下了名姓,你怎么知道我是个大夫?” 李莲花站了起来,冷冷扫他一眼,“四处投毒害人性命,你算哪门子的大夫?” 说罢也不打算跟他过多交流,抬手一挥。 “带回去吧,他的同伙目前是不能继续投毒了,好好审审去向。” 赵海应了一声,让王路带着人走了,又回身朝李莲花抱拳。 “多谢李先生。” 李莲花回以礼貌一笑,目送他带人走远。 外头的雪还在下,李莲花从客栈里出来,捡起门边那把伞撑开,迈步踏进雪中。 李相夷抬脚钻进他的伞下,好奇问,“李莲花,你是怎么猜到他的身份的?” 李莲花摇头,“不是猜的。” “你还记得,我们在第二府的时候,有一个没碰上面的郭大夫吗?” 李相夷终于串联起来,神色恍然。 “那个金针使得很好的郭大夫……” “所以你是看到下毒的菜上有针孔,才确定是他的吗?” 李莲花没说话。 不仅如此,更多的是在不经意间泄露的东西。 上一次案发时,郭正山扮成赵三钱传菜,若是以金针蘸取药物下毒,仅仅是传菜的距离和时间,确实来得及。 当时有人叫了风明萧一声郭大夫,他却下意识的有反应,从那时起,李莲花便有了这样的怀疑。 此人姓郭,使得一手金针,如今又阴差阳错到了宣城…… 路过探春客栈的时候,李莲花顿住了脚步。 若是他猜的不错…… 里头的东家见了他,连忙快步上前来。 “李先生请进,风师大人在楼上,我去替您请他。” 李莲花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就是出来随便走走。” 第123章 迟来的压岁包 初一的街头处处是阖家团圆的景象,李莲花爱看,一路瞧着撑伞回了酒馆。 夜幕降临的时候,三人围成一桌吃上了饭。 晚饭还是上午包的饺子,李相夷包的个个皮薄馅大,一口咬下去全是肉,格外的实在。 要不是李莲花饺子皮擀得皮实,他这个包法早该煮漏了。 饭桌上,李莲花从腰间取出两个红纸封的纸包递出去,一人一个。 笛飞声先是一愣,看着颇有些疑惑,伸手接了。 “这是什么?” 李相夷有些错愕,也伸手接了过来。 第160章 李莲花-捏起筷子继续吃饭。 “压岁包,本该昨夜给你们的,但没来得及。” 笛飞声打开看红包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幅画,纸质很厚。 画的是雪域寒梅,看不出什么特殊之处。 他翻来覆去看了两眼,折叠好收了起来。 李相夷拆开红包看了一眼,从里面取出一根竹节簪。 他握在手里仔细摩挲了好一会儿,只觉得心口发烫,一双清黑的眼亮得惊人。 “谢谢。” 他还记得,李莲花说这竹节簪是取竹报平安之意,是兄长对他的美好的祝愿。 所有人都知道李相夷是天下第一,他也知道。 却唯有他会保护自己,唯有他会担忧自己的安危。 李莲花端起杯子喝水,见他这副样子不免好笑。 也不知道今天谁说要让他去铺子里挑金的玉的来着?那会儿李相夷有多嫌弃这竹节簪,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一看是送自己的,这脸变得可真够快。 笛飞声活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收到压岁包,反应了半天终于回过味来了,他蹙眉看着李莲花。 “不是,你给我发什么压岁包?” 给李相夷发就算了,这小子把他当哥哥,自己发给自己也不算奇怪,但给他发算怎么回事? 李莲花握拳抵唇咳嗽一声,他可没有占人便宜的意思,就是觉得送东西这事儿吧,不能厚此薄彼了。 一看人家也不领情,索性摊手过去,“不要啊?那还我。” 笛飞声捡起他放在桌上的筷子拍在他手上,“吃你的饭吧,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往回要的理?” 李莲花拿余光斜他,一拂衣袖继续吃饭。 夜色拉长灯影,今夜无星无月,但城中万家灯火经久不灭,好似星河倒悬。 夜深了,笛飞声关上窗户,打算熄灯睡觉。 蓦地回想起今日李莲花送他的那幅画,思索片刻从怀里摸出来,在灯下细看。 灯火摇曳,抬起手来便见光透过纸张,隐隐显现出纸张夹层中的纹路。 里面有东西。 笛飞声眉头微微一挑,东西是李莲花送的,却藏得这么深,那自然是不想让李相夷看见。 他抬指按压在纸张一角,细细捻磨了片刻,才找到缝隙,捏起一角缓慢的揭开。 厚实的纸张中间,有一篇誊抄下来的功法,字是李相夷的字,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看着有些费眼。 “洗筋伐髓诀?” 笛飞声细看片刻,眼眸微微发亮。 这是一套功法,能在经脉被封的情况下,自行运转内力冲破封印。 “好东西。” 若是上一回有这套功法在,他也不至于被苏灵玉抓过去任其磋磨。 小心收好功法,又将那张画粘了回去,笛飞声叹息了一声。 李莲花这东西给得随意,他收得也随意。 本就欠他良多,如今更还不清了。 那雪域寒梅图是李莲花自己琢磨着画的,看着像模像样,几朵梅花点得格外的随性。 笛飞声几乎能想得出,他一边作画一边打哈欠的怠惰模样,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意。 若是换了以前,欠下什么人情还不清楚,他怕是要头疼好长一段时间。 但如今,他半点不觉得苦恼。 倒不是他转性了,只是觉得,跟李莲花,无需计较那么多。 可能这就是,朋友。 一夜细雪翩然,第二日路上覆盖了薄薄一层,刚没过鞋底,踩起来沙沙作响。 风明萧站在酒馆门前,抬手拍了拍门。 吱的一声门被拉开,风明萧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主上。” 开门的李相夷怔愣了一下,错愕的挑起眉头,恍惚间心头划过一股说不上来的异样。 察觉到那人的迟疑,风明萧也愣了一下,试探性的改口,“李少侠?” 李相夷敛下心头思绪,侧身将他迎进来。 “郭大夫,请进。” 风明萧杵着木棍进了门,心下却有些懊恼。 不应该啊,他怎么会将主上认错呢? 眼盲多年,风明萧一向靠感官认人,他分明感觉到来的是自家主上,怎么就认错了呢? 其实说起来,最初遇见李相夷,他就觉得此人给他的感觉,像极了主上。 只是从未与他单独见过面,故而一直没有明确这种感觉,才有今日认错人的乌龙。 进了酒馆庭院,杵着棍子走了两步,便发觉抵到东西。 风明萧不由得一愣,伸手去摸索。 李莲花从厨房端着面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系着青绫的年轻人杵着棍子在庭院中四处摸索。 一时间心虚不已,给了那边两人一人一记刀眼,而后才低咳一声。 “吃了吗明萧。” 风明萧愣了一下,回身向他的方向点了点头。 “吃过早饭才来的。” 李莲花放下碗,另外两人也跟着落座。 他握着筷子挑了一下面,始终没有下口,思来想去还是转过身。 “抱歉啊,这个院子……” 风明萧微笑着摇头,“没关系,玉姐姐总说院子里东西太繁复,我走在里面格外不方便。” “她早就想改装潢,只是一直没能腾得出时间。” 第161章 李莲花看他这样,不由得越发愧疚了。 即便他看不见,但这院子里里外外换了个遍,他却是第一个发觉的。 这忘川酒馆,是他的家啊。 人家好心把院子借出来让他们住,这俩人半个上午的功夫拆得稀巴烂。 他转头一人又甩了一记刀眼,那两人自知理亏,老实受他眼神谴责,也不说话。 待吃过饭后,李莲花才去了廊下,撩开衣袍坐在风明萧身侧。 “这么早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风明萧转向他,“听刘伯说,你昨日来客栈找过我。” 刘伯便是探春客栈的掌柜。 李莲花顿了一下,并没有否认,“昨日百花客栈的事,你听说了吗?” 第124章 就叫……莲花楼吧 风明萧点了点头,“投毒案的凶手落网了,听闻他藏得极好,但主上慧眼如炬,轻易看破了他的伪装。” 李莲花不知道说他什么好,这种时候都不忘夸上几句。 见李莲花不说话,风明萧又道,“酒馆的人已经分批次在向外撤离了,照这个速度下去,三个月之内就能完全撤出宣城。” “过去的人在中州已经开始建立新的势力,打下雏形。” 李莲花抬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头,“你做得很好。” 风明萧侧身转向他,微微偏了一下头。 “主上,酒馆我不打算再开下去了。” “一来我是个瞎子,行动不便。” “二来黄泉汤的配方,玉姐姐不愿意往外透露半分。” 李莲花颔首,“那到了中州,你打算怎么安排?” 风明萧道,“我打算开设医堂,教人行医诊脉。” 李莲花闻言,由衷的露出一抹笑意。 风明萧杀了很多人,但他依旧一心向善。 他这样的医术,若广纳门徒传扬下去,对整个江湖乃至朝堂来说,都是不世之功。 “但有一事,可能要劳烦主上。” 李莲花看向他,眉峰微挑,“什么事?” “既然酒馆不开设,那这忘川酒馆的名头,也要换上一换了。” “主上说当今天下太平,不愿与朝堂争高低,我们便不争。” “只是我们这群人注定为主上而活,今生至死都是要跟着您的。” “还请主上为我们赐名,今后在这江湖上名正言顺的为您效力。” 李莲花沉默了半晌,酒馆的人能想得通不去跟朝堂对着干,他其实挺欣慰的。 自小被灌输找寻效忠南胤皇族的思想,长年累月已固化成执念,他不觉得自己三两句话就能化解这样的执念。 既如此,先顺其自然,后面再看着想办法吧。 “就叫……莲花楼吧。” “以后管我叫楼主,李楼主。” 正好让他们改个称呼,主上主上的,万一哪天叫朝廷的人听了去,怕是又要出乱子。 风明萧点头,从善如流的改口。 “都听楼主的。” 风明萧来找他的事谈完了,自然开始询问起昨日的事。 “楼主昨日来客栈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李莲花思索片刻,突然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明萧,你可想过,这世上是否还有自己的家人。” 风明萧愣在原地,眉头渐渐收紧。 不等他开口询问,便听得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这回是笛飞声开门,李莲花偏头看去,发现来的是赵海。 他朝着笛飞声抱拳行了一礼,迈过门槛快步走进来。 “李先生……” 他顿了一下,又看向李莲花边上的风明萧,“郭大夫也在啊。” 李莲花一拂袖,抬手搭在膝上转向赵海。 “赵大人,这么早来酒馆找我,有什么事吗?” 赵海低叹一声满脸的无奈,“昨日那人虽然抓回去了,但咬死了不吐露半个字。” “我思来想去,只能来找你想想法子。” “昨日我看李先生与那人似乎有旧识,你来审应该比我审要快得多。” 毕竟是他们江湖人的事情,让江湖人去沟通总要方便些。 “既然赵大人如此信得过在下,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李莲花这次没有多言,此人一开始就是冲他来的,若府衙不来人就罢了,如今来了人,他怎么也要过去好好问个明白。 抬脚欲走,他又顿住脚步,转身看向风明萧。 “明萧,你同我一起去。” 风明萧虽然不理解,但听话,楼主让他跟着,自然有楼主的道理,当下便握着棍子杵地跟上。 一辆马车上装了四个人,王路驾车,回头往里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这李先生破案排场真够大的,两个保镖,还带个瞎子。 不过他不敢有什么意见,求人办事,态度得摆出来。 纵马扬鞭,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马车就停在了府衙门口。 李莲花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回来这高门大院了,但他有预感,大约不会是最后一次。 几人跟着赵海一路走向地牢,不仅仅是他,连笛飞声下地牢的脚步都轻车熟路了。 蜿蜒过几道灯光昏暗的通道,李莲花远远看到了关押郭正山的那间牢房。 他摆手制止了身后几人继续跟上来,独自一人走了过去。 第162章 郭正山昨夜里受了刑,身上都是鞭痕,脸上也带着血印子。 面色苍白盘膝而坐,看着格外狼狈。 即便有人靠近,也不见他抬一下眼皮子,仿佛入定了一般毫无反应。 “哟,郭大夫,忙着呢?” 李莲花开口叫了他一声,后方藏在暗处的风明萧微微一愣。 里头的郭正山听到他的声音,缓缓睁眼。 他冷笑了一声,“李莲花,你也犯事了?” 李莲花摆手,“诶,李某虽不是什么品行高洁之人,但也算遵纪守法,自然不会去犯事。” 郭正山冷冷扫他一眼,嫌他烦了,索性闭目不见。 李莲花丝毫没觉得气馁,他转身拖了一张凳子过来,好整以暇的在牢门前坐下。 “我说郭大夫,这宣城百姓与你无冤无仇。我呢,前不久还将你从山匪手中救出来过一次,不敢挟恩图报,却更谈不上有仇。” “几次三番朝我投毒,全然不顾伤及无辜,究竟是为何呢?” 郭正山沉默不语。 李莲花也不觉得无趣,自问自答,“毫无动机的干一件事,要么是兴趣使然,要么是受人指使。” “云州无数大夫对你推崇备至,想来绝不是以毒害百姓为乐的疯子。” “噢,我明白了,你是受人指使。” 郭正山紧闭的一双眼缓缓睁开,看了过去。 “你知道我是谁?” 李莲花笑了一声,“我不仅知道你是谁,我还在第二府等了你三日。” 郭正山皱眉沉思片刻,“第二府一夜败落,是你搞的鬼?” 李莲花连连摇头,撇清关系,“第二平秋自己心术不正为富不仁,跟我可没关系。” 收人的是笛飞声,抄家的是李相夷,跟他李莲花有半毛钱关系? 他不想跟郭正山再纠结于第二府的事,便将话题转了回去。 “郭大夫,这指使你的主谋呢,早在府衙的人找上门之前就逃之夭夭了。” “你不过是个弃子,又何苦这么死撑着呢?” “你看你这么仗义,挨了打自己受着,吃了苦自己憋着,再看看他们呢?” “一个个背信弃义,说跑就跑。” 李莲花痛心疾首的摇头,“我是真替你不值啊。” 第125章 李莲花,我可以相信你吗 “背信弃义?” 郭正山笑了,“李莲花,背信弃义的前提,是有信义。” “我以为她这么了解你,你对她多少也有些熟悉。” “现在看来,你完全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莲花眉头舒展,若有所思的噢了一声。 “这么说来,你不是自愿替她办事的?” 郭正山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冷冷瞪他一眼,闭上了嘴。 李莲花思忖道,“若非心甘情愿,那就是她手里捏了你什么把柄。” “听闻郭大夫孤身一人在云州十余年,生活过得殷实富足,却总愁眉不展。” “李某大胆猜测,那背后的主谋,莫不是你亲近之人作威胁,让你替她卖命。” 郭正山皱眉,一双眼直勾勾看过去。 “李莲花,你还知道些什么?” 李莲花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轻捻,抬眸对上郭正山的目光,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 “有意思,我是来审案的,嫌犯现在却问我知道些什么。” “郭大夫,你这话问得,是不是有些本末倒置了?” 他抬手拂袖调整坐姿,倾身离得近了些。 “这样吧,你先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就把我知道的也告诉你。” “咱俩信息互换,你不亏。” 郭正山神色纠结,垂头不说话。 李莲花看他动摇,索性再添了一把火。 “郭大夫,一个萍水相逢却愿意对你出手相救的我,和一个威胁医者投毒害人的角丽谯。” “这很难选吗?” 他眉锋微挑,“你放心,我知道的,一定是你想问的。” 郭正山越发动摇,双手紧握成拳。 “李莲花,我可以相信你吗?” 李莲花叹了一声,苦口婆心劝说他。 “我们且不论她会不会来救你,就算来了,对你来说也只是回到原点。” “她若当真来闯府衙地牢,那说明你对她还有用,自然也不可能因为你说了什么就要杀你。” 说罢,他两手一摊,“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选择相信我呢?” “至少我看起来比她像个好人,对吧?” 藏身在后方的笛飞声与李相夷对视一眼,以眼神交流。 李相夷:【他一向这么会忽悠人吗?】 笛飞声:【你应该比我有经验,他不怎么忽悠我。】 短暂的眼神交流以李相夷的一记白眼告终,而边上凝神细听的风明萧却神色几度变换,握着导盲棍的手紧了又紧。 此事本与他无关,李莲花却带着他一道来了府衙,脑中一遍又一遍的想起李莲花在出来之前问他的那句话。 那些他以为遥不可及的,模糊的东西,在这一瞬间慢慢清晰起来。 终究,李莲花还是说服了郭正山。 他隔着牢门看了那端坐在外的俊朗年轻人半晌,还是点了头。 “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第163章 这话听起来耳熟,李莲花依稀记得,风明萧也跟他这么说过。 说来也巧,他曾经也在这间地牢里,审过风明萧。 李莲花抬手,从身后的茶桌上取过来一本册子,提笔根据录事贴上问道。 问:“姓名。” 答:“郭正山。” 又问:“年龄。” 又答:“四十六。” 继续问:“从哪儿来……” “算了。” 李莲花笔锋下移,目光转向郭正山。 “宣城四起投毒案的目的是什么?” 他实在不明白,明知道下毒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为何还要继续。 郭正山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在云州的时候,你我相遇,便是她为你设下的局。” “人都是惜命的,她以为只要将碧珩草的下落透露给你,你自然会上钩。” 说到这里,他淡笑着摇头,“没料到你丝毫不为所动,跟在你身边的笛飞声却上了钩。” “我听说过你,李莲花。” 李莲花纪录的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看他。 “你在四顾门替李相夷挡下一杯毒茶的事,早已传得人尽皆知了。” 他嗤笑了一声,“你是个大夫,明知那茶里有毒,却义无反顾的喝下去,我实在看不出来你哪里惜命。” 这话出口的时候,藏身在暗处的风明萧抑制不住的向前挪动了一步,被赵海拦了下来。 风明萧眉头紧锁,几度张口想说什么,最终也只是把头转向李相夷。 就算隔着一条遮眼的青绫,李相夷都能看清风明萧脸上复杂的神色。 那边,郭正山继续道。 “但角丽谯不信,她不信有人会放弃近在咫尺的生机。” 李莲花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我惜命得很,但是她这个局做得太明显了,傻子才往里钻呢。” 明知有问题但仍旧往里钻过的傻子笛飞声抱着刀,视线凉凉的往李莲花那边瞥过去。 李莲花似有所感,伸手紧了紧外衫。 “后来呢,你们为什么来宣城,来宣城之后又为什么往客栈里下毒?” 郭正山一一解答,“角丽谯是跟着你来的宣城,至于下毒……” “她听闻宣城的知府很有些难缠,几度让我出手投毒,目的是挑起你与这宣城知府的矛盾。” “你们鹬蚌相争,她趁乱渔利。” “哪知你进了府衙两次,都安然无恙的出来了。” 他目光审视的看着李莲花,笑了一声。 “如今看来,你能在府衙开庭审案,想来与那知府关系匪浅,她这算盘是白打了。” 李莲花没应他这话,抬手朝边上一招,叫来一个录事将笔递过去。 “郭大夫,有劳你详细描述一下,几度投毒的案发过程。” 那录事三两步上前,接过李莲花的笔杆子,开始书写。 李莲花细细听着,从郭正山口中得知,他每次都是混入后厨冒名顶替一人,以沾毒的金针下药。 “郭大夫一手金针使得出神入化,想来放倒一个普通人并不难,为何非要赶尽杀绝呢?” 郭正山点了点头,“是不难,一针迷药下去可以昏睡几个时辰。” 他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只是第一次在探春客栈下毒的时候,角丽谯也在。” 李莲花皱了皱眉,难怪死者只有一个赵三钱。 短暂的沉默,只听得见录事落笔的沙沙声。 短暂的寂静后,那边的郭正山抬起头来,直直看着李莲花。 “李莲花,该说的我都说了,现在该我问你了吧?” 第126章 清净师父 李莲花站了起来,迈步走过去,在牢门前蹲下来。 “你过来。” 郭正山狐疑的看着他,没动。 李莲花眉头一挑,“不听算了。” 起身欲走,便听郭正山出声挽留。 “等等!” 而后,便见他撑着地面挪过来,镣铐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碰撞声。 李莲花压低声音,以只有他们二人听得清的音量道。 “我知道你的梵术金针传承自何处,也知道你找寻的亲近之人身在何处。” 郭正山微微一愣,又听他低声道。 “若是普渡寺的无了方丈知道,自己失踪多年的首席弟子,不仅还俗娶妻,还生了孩子……” “想来必定十分欣慰,你说呢,清净师父。” 这几句话无一不是压低得不能再低,却犹如惊雷一般在郭正山的脑中炸开,激荡起阵阵轰鸣。 “你……” “你怎么会知道……” 这事连角丽谯都不知道,李莲花,李莲花怎么会知道? 他神色颇有几分激动,一把抓住铁栏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这猛地一下创上来,李莲花下意识退了两步,好险没跌下去。 他没好气白了郭正山一眼,“这可不在信息交换的范畴之内了。” 郭正山眉头紧锁,怒视李莲花。 李莲花蹭了蹭鼻尖把目光转向一边,“别这么看我,告诉你我知道什么,答应你的不是都做到了吗。” “李!莲!花!” 牢门里传来咬牙切齿的咆哮声,郭正山是真气得牙痒。 这小子问什么他答什么,等问到他的时候竟然玩起了心眼,要知道,话说一半留一半才是最吊人的。 第164章 李莲花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耳朵,又摆摆手,“听得见,不用这么大声。” 眼看牢里那人被他气的吹胡子瞪眼,李莲花也不逗他了。 他从腰间取出一支信烟递过去,“今日你我的谈话,不会有人传出去。” “你呢,老老实实在这待着,等角丽谯过来救你。” “以郭大夫的本事,想来放倒两个年轻人不算难事。”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声,“等你好消息,届时你问什么我答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姚朵已经根据入住客房那三人的脸画了像,全城通缉。 如今没有郭正山在,那两人在城中几乎寸步难行,他们一定会来救人。 要说换回自己的脸? 那更好办了,四顾门领四顾门的,金鸳盟认金鸳盟的,一个也跑不掉。 郭正山心知肚明,李莲花就是要策反他,打角丽谯一个措手不及。 但他拒绝不了,他根本没得选。 “角丽谯还是小看你了,李莲花。” 此人看着像个老实的,实则大智若愚心思深沉,绝不是个省油的灯。 郭正山伸手接过那支信烟,收在了怀里。 他有一种趋于本能的直觉,不愿意跟李莲花对着干。 李莲花这才转身,往外走去。 他迈步离去,藏身在后面的笛飞声和李相夷自然也跟上了。 唯独风明萧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李莲花顿下脚步,退了回去。 “先回去,我慢慢跟你说。” 风明萧这才回神,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转身跟着他离开了。 几人出了地牢,外头的光线有些刺目。 李莲花低声交代赵海,今日审案的细节不能传出去。 要放长线钓大鱼,自然不能让鱼察觉到饵已经坏了。 又安排王路加强地牢的守卫,不可有半点松懈,叫来劫狱的人瞧出半点异常来。 赵海早见识过李莲花的本事,如今对他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自然他说什么,便应什么。 几人走在交错的梅树下,前方便是姚朵平日观景的回廊,却不见人影。 李莲花不由好奇,“对了,姚姑娘呢?” 今日从进府开始,就没见过她。 赵海轻叹了一声,“去崔府了。” 李莲花一愣,“你在这里,王路在牢里安排人手……那谁跟着她?” 赵海不明所以,“小姐常去崔府,向来只带个贴身丫鬟,不叫我们跟着……” 李莲花面色一变,“不好。” 李相夷很快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你是说,角丽谯可能会对姚姑娘下手?” 赵海霎时也变了脸色,当即集结三班衙役,两队黑甲卫,出府分头找人。 李莲花则带着笛飞声和李相夷一同赶往了崔府,身后跟着赵海带队的一班衙役。 崔府不似李莲花上回来的时候败落,门匾上的灰尘擦拭得干干净净,连门口的柳枝都修剪得利落了不少。 那扇门虚掩着,也不知里头是个什么景象。 李莲花上前敲了敲门,低声问询,“姚姑娘,你在吗?” 一阵寒气直袭门面,李莲花下意识侧身避开。下一刻,一把剑破空从门背后刺出来,直挺挺从他刚才站的地方穿过,铮的一声扎进后方的柳树里,入木三分。 门板被剑气震得四分五裂倒了一地,自然挡不住里面的情况。 一身红衣的角丽谯面上含笑,手中还是掷剑而出的动作。 她身边站着两个人,一个俊逸清隽,身着淡紫色衣袍,正是当日在舞狮时出手救人的那位。 另一个,则是被鞭子绑了个结实的姚朵。 她带了的丫鬟此时已经倒在了院中的地上,生死不明。 “哟,这么多熟人啊。” 角丽谯上挑的眼眸中尽显风情,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终落在李相夷身上,满目都是恨意。 “你们来得真快,可惜啊,还是晚了一步。” 她娇笑着一抬手,将身形矮上她一个头的姚朵拽过来,一把扣住她纤细的脖颈。 “实在让人意外,这宣城主事的,竟然是个小姑娘。” 赵海焦急不已,迈上前一步,“小姐!” 李相夷抬手拦下他,眉锋微微一挑,眼底尽是冷意。 “江染姑娘……不,角大美女。” “你我素来无冤无仇,我就奇怪了,你对我哪来这么大的怨气?” 角丽谯冷笑一声,一双美目转向笛飞声,眼中爱恨交织,情绪极为复杂。 “要怪,就怪笛飞声看重你。” “他的眼里只有天下第一,只有你李相夷!” “只要有你在,无论我做什么他都看不见!” 她一阵痴笑,一双眼直勾勾盯着笛飞声。 “尊上,等我杀了他,你总该好好看看我了吧?” 她这话如泣似诉,丝毫没有在意边上那紫衣人隔着人皮面具都开始发白的脸色。 第127章 压寨夫人 笛飞声冷眼看过去,“你算什么东西,李相夷只能死在本尊手里。” 李相夷无话可说了。不是,这俩人有病吧? 怎么他就死来死去的了? 他这话激得角丽谯眼眶泛红,眼底荡开一阵凶戾的杀意。 “笛飞声,你当真无论如何也看不见我吗!” 第165章 “如此,我便挖了你这双眼,让你什么也看不见!” 话语出口咬牙切齿,掐着姚朵的手止不住的用力。 笛飞声不屑,甚至嗤之以鼻。 “你大可试试。” 她若当真有这样的本事,他倒高看她几分。 那边无辜被牵累的姚朵低咳几声,费力的开口。 “姐姐,我说句公道话……” 角丽谯这才垂下眼,放松手里的力道看她。 “他不理你,你拿我撒什么气呢?” 角丽谯扯了扯鲜艳的红唇,伸手抚上姚朵的脸,垂眸凝视着她轻声软语。 “弄疼你了吗,小妹妹?” 姚朵眼眸含笑看她,“姐姐,我可不是笛飞声,禁不住你这么看。” 想了想,又非常认真的提议道,“那块木头有什么好的,你长得这么漂亮,要不考虑考虑留下来给我当压寨夫人。” 角丽谯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一个姑娘这么夸奖,心绪颇受抚慰。 她巧笑倩兮捏了一把姚朵的脸,“小姑娘真有趣,有点舍不得用你换人了。” 尖利的指甲划过姚朵的脸,姚朵委屈的眨眨眼,“姐姐,疼。” 角丽谯转过手背轻抚她的脸,“那我轻些,免得刮伤你这张如花似玉的小脸蛋。” 姚朵又问,“姐姐要用我换谁?” 角丽谯狭长的眉尾一抬,伸手从身边的紫衣人手中抽出一把剑,横在姚朵的脖颈间。 “换你们昨日抓回去的那个。” 那把剑李相夷认得,李莲花也认得,是云彼丘的剑。 李相夷眉头一紧,一双锋锐的眼冷冷看过去。 “云彼丘,为了这么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其他男人的女人,与昔日兄弟刀剑相向,值得吗?” 角丽谯似乎对此也颇有几分兴趣,分出神回眸去看他。 云彼丘神色一僵,有些不敢面对他。 好半晌,才抬起眼看向他,“门主,紫衿他……怎么样了。” 角丽谯嗤笑了一声,“云大哥,你若是后悔了,随时可以回去。” 语调轻柔婉转,眼底却都是凉薄的冷意。 “你说四顾门会怎么处置你呢?” “关起来,又或是索性一剑杀了?” 云彼丘的面色更难看了几分,别过脸沉默不语。 角丽谯挑衅的朝着李相夷一勾唇角,将剑锋压近几寸。 “都听不见吗,换人!” 赵海急得一脑门子都是汗,连忙扬声阻止,“姑娘且慢,别动手,别动手!” 说罢转身就要回去提人,却被姚朵叫住。 “等等。” 相比起他,被挟持的当事人倒显得淡然许多。 “姐姐,那人有什么稀奇的,值得你这样冒险。” 角丽谯剑锋一抬,冰冷的剑身抵着姚朵下颚上扬,迫使她抬头,“小妹妹,别问这么多,你的命可比他值钱。” 这个过程中,姚朵对上了外头沉默良久的李莲花,看他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这才想起今日一早就让赵海去接他的事。 看见他,姚朵意外的安心了不少。 她倒是真没再说话,由着赵海回大牢里提人去了。 第128章 当着面被造谣 崔府离府衙很近,穿行两条街的距离。 很快,赵海就押着满身鞭痕的郭正山回到了崔府。 角丽谯淡淡瞟一眼过去,“让他过来。” 赵海眉头紧锁,没动。 李莲花迈进一步,面上带笑与她交涉。 “角圣女,既然要换人,于情于理都该一同放人吧?” 笛飞声面无表情的纠正他,“她已经被金鸳盟除名,不再是我盟中圣女。” 李莲花没工夫搭理他,但角丽谯一听这话,美艳的面容有短暂的龟裂。 眼眸微眯,眉角上挑,陡然显露杀意,又挂起一丝嗜血的淡笑,剑锋一侧便划破了姚朵的侧颈。 姚朵眉头微微一紧,血珠从她白细的脖颈处渗落下来。 角丽谯一双眼如同淬了毒的霜刃,直勾勾剜着李莲花,“我这人向来只谈情爱,不谈情理。” “这小姑娘的命可比姓郭的值钱多了,我再说一遍,让他过来。” 李莲花哑然失声,不敢再多说半句,背在身后的手朝赵海招了招。 赵海心中焦急不已,却又格外担忧,“若是她不愿意放了小姐,那我们……” 李莲花啧了一声,“你在意你家小姐的死活,她可不在意郭正山的死活。” “先按她说的做,惹恼了这女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他是真怕角丽谯手下再重点,直接一剑割破了姚朵的喉咙。 换了其他人不一定,但角丽谯真能做得出来。 角丽谯笑了一声,眼底都是势在必得的张扬,“李莲花,没想到你还挺了解我。” 赵海这才解开了郭正山的手铐脚镣,李莲花推着他往前走了几步,笑着回应。 “听笛盟主提过几句。” 笛飞声皱眉,刚要开口说话,李莲花扭头就是一记刀眼,成功让他闭上了嘴。 他这话很大程度的取悦了角丽谯,果不其然,她手里的力道松开几分,眉眼含笑问。 “尊上跟你提起过我?他还说了什么?” 李莲花信口胡诌,“说你精明能干,是他身边最漂亮最得力的助手。” 第166章 笛飞声颇为不耐将头转向一边,眼不见为净。 角丽谯听得呵呵直笑,看着心情的确颇为不错。 郭正山一瘸一拐的走过院子,停在了她面前,角丽谯略有些嫌弃的上下打量他几眼,回头给了云彼丘一个眼神。 云彼丘抬手架着郭正山的手臂,回眼有些歉疚的看了李相夷一眼,纵身一跃飞上墙头。 “你这张嘴倒是会说话,下回有时间,本姑娘定要好好与你聊上一聊。” 角丽谯收了剑,揽着姚朵足尖一点,也飞上了崔府的高墙。 她立在墙头上,回身丢出一颗弹丸,砰的一声炸响,烟雾四起。 下一刻,烟雾中滚落下来一个人。 青纱长裙翩然绽开,眼看就要摔下去。 李相夷婆娑步一展,身形如鬼魅般虚幻,眨眼的瞬间便突进过去将人接住。 他揽着姚朵的腰落地,一稳身形便收回了手。 “没事吧姚姑娘?” 惊鸿辗转间,红衣少年那张秀逸俊美的脸近在咫尺,令人止不住的愣神。 姚朵不由得摇头赞叹,“你怎么比她还好看?” 李相夷额角一跳,“看来没什么事。” 赵海带着一众衙役快步上前,连忙给姚朵松绑。 面对一众衙役担忧的询问,姚朵只是摇头看向倒在地上的婢女,“快看看柏芽怎么样了。” 直到确定她只是昏迷过去,姚朵才松了一口气。 她伸手擦了擦脖子上渗出来的血液,迈步朝李莲花走过去。 “李大哥,那郭正山审得如何?” 李莲花微微颔首,“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他是受人指使投毒,那幕后之人正是方才挟持你的女子。” 他偏头看了一眼姚朵脖子上的伤,确定只是皮外伤,并未没伤及筋脉才放了心。 “审案笔录都记载了,你先回去处理伤口,再细看看。” 女子天性爱美,姚朵有些担忧的皱眉,“不会留疤吧?” 李莲花安慰道,“放心,伤口不深,好好处理不会留疤的。” 他这样一说,姚朵确实安心不少,朝他微微点头示意,这才带着赵海一行人离开了崔府。 转眼,这崔府门前就只剩下李莲花笛飞声以及李相夷三人。 他看一眼笛飞声,这个因为当着面被造谣不太想理他。 再看李相夷,那个眉头紧锁气压极低。 李莲花思索片刻,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他抬手拍了拍李相夷的肩膀,“放心,彼丘虽然性子优柔,但在真正的大是大非上,他不会糊涂。” 他的确猜对了李相夷在想什么,但这句话则让李相夷陷入了新的思考。 “你怎么知道?” 听他的语气,对云彼丘的了解竟然不比自己少…… 云彼丘是四顾门的军师,众多有益于江湖于四顾门的决策都有他的参与,门内各处的机关也是出自他的设计,这也是他能从机关重重的一百八十八牢救走角丽谯的原因。 他是四顾门的核心骨干,对四顾门功不可没,但他为人低调谦逊,江湖上很少听见他的事迹,更别提了解得这么清楚了。 李莲花为什么会知道? 李莲花又为什么会知道师兄对四顾门心怀不轨,清晰准确的找出师兄年少时藏起来的那个盒子? 即便李莲花与自己关系匪浅,这些事也是全然说不通的。 随着此人身上谜题越解越多,李相夷开始有一种感觉。 没这么简单,李莲花与他的关系,没他想得这么简单。 李莲花没说话,这时候多说多错,他回头朝李相夷抿唇笑笑。 “走吧,回去等郭大夫消息。” 说罢,生怕李相夷多问半个字,抬袖一甩脚下生风走得飞快。 李相夷皱眉,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费解的转向笛飞声。 “他跑什么?” 笛飞声扯了扯嘴角,“心虚了。” 说罢,也不给李相夷问下去的机会,抬脚跟上李莲花的脚步。 “啊?” 李相夷一脸疑惑,“不是,你能不能别学他话说一半。” 他匆匆迈步跟上,“心虚什么,你说清楚啊!” 第129章 我只喜欢听话的人 —————————— 清水客栈,二楼雅间。 简雅的雕花木桌上放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温水,盆边上搭着一条带血的毛巾。 郭正山坐在床边,云彼丘正握着一卷绷带给他包扎伤口。 包扎妥帖后,云彼丘才开口,“这几日不要碰水,结痂了就好。” 郭正山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闻言只是淡淡摇头,“小伤,不碍事。” 云彼丘并未多言,转身迈步行至门口,抬手将门拉开。 角丽谯百无聊赖的倚在门口,细细赏玩自己指尖丹蔻。 一听开门的动静,转身便挤开云彼丘踱步进了屋里,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进了一趟衙门,你都跟他们说什么了?” 郭正山理好衣裳转过身,没好气的冷笑一声。 “我要是说了什么,也不至于挨上这么一顿鞭子。” 角丽谯上下打量他片刻,轻嗤一声,“就算你什么都招了,也不影响本姑娘行事。” 郭正山看向她,“那角姑娘接下来,打算如何行事?” 第167章 角丽谯冷眼扫过去,厉声道,“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该问的别问。” 郭正山倒是不同她计较什么,从善如流的点头。 “那等姑娘需要老夫了再说。” 说罢,起身便离开了客房。 角丽谯冷厉的一双眼眸目送他远去,这才转向一边的云彼丘。 他眼眉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抬手合上房门,转身走到云彼丘面前,伸手过去扯了扯他的衣领将他的注意力拉回来。 “彼丘,你看。” 她语调婉转,暗含几分委屈之意,抬起自己纤细的手指。 云彼丘细看去,发现她鲜红的这指甲上被蹭掉一块明艳色泽。 “可能是拔你的剑蹭掉的,你要负责。” 云彼丘含笑看她,满目柔情,牵着角丽谯的手往将她带到桌边。 “无碍,我再替你染上就是。” 角丽谯坐在桌边,看着他从柜子里翻出一盒工具提着过来。 作为一个江湖中人,还是男子,云彼丘自然不是本就会这样的活计。 他是为了讨角丽谯的欢心,特意苦学来的。 窗外的阳光散落进来,云彼丘动作轻柔的握着角丽谯的手,笔刷蘸取鲜红的色彩细致的为她点上。 角丽谯撑着脸静静地盯着他瞧。 他总是这样一副恬静温和的模样,不管她有什么要求,此人好似都是予取予求的。 不论自己待他如何,他似乎都不会生气动怒。 那日坠崖后,她的脸被峭壁刮伤,容颜毁了大半。 她自己看着这样的自己都难以接受,云彼丘却没有半分嫌恶。 摔断了腿,是这人一步一步将她从崖底深山背出去,直走了一天一夜才遇到人烟,见到集市。 直到进了医馆,他体力不支累倒,角丽谯才知道,坠崖之时他也受极重的伤。 那一路她发烧,几度昏迷又苏醒,都是在云彼丘的背上。 山路颠簸,她却很觉得心安。 因为云彼丘一遍一遍的跟她说,让她撑下去,千万不要死。 这样的话最大的作用,是让角丽谯明白,云彼丘不会丢下她。 彼时她是怎么想的? 真是一条好狗,养上一辈子好像也不错。 而此时,她看着云彼丘那张恬淡俊逸的面容,无端生出一股岁月静好感觉来。 生平第一次,她有了不问喧嚣,与一个人隐入尘烟的念头。 但这样的想法只是转瞬而过。 角丽谯是谁,她不可能认命,不可能甘于平淡。 她想要的,想方设法不择手段也要夺过来。 笛飞声她要,云彼丘她也要。 心头如何考量是一回事,面上却分毫不显。 她抬手拂过云彼丘额角的青丝,指尖轻抚他白皙的面颊,噙着笑意调侃他。 “云大哥,我发现你这张脸啊,真是越看越好看。” 云彼丘缓慢放下笔刷,抬手覆上她的手背,回以一抹笑意。 “你喜欢就好。” 角丽谯向来不喜欢逆来顺受的性子,但云彼丘这副模样,她却觉得格外顺眼。 她抽回自己的手,嗔笑一声,“你知道的,我向来喜欢听话的人。” 云彼丘唇角笑意不减,微微挑眉,“你说什么我没听过?” 角丽谯细细想来也的确如此,止不住的眼尾下压唇角上扬,眼眸中都是愉悦的光。 她抬手从怀中摸出一个光滑的瓷瓶,将云彼丘的手拉过来。 “那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云彼丘垂眼看向那个白皙的瓷瓶,没有说话。 角丽谯将他屈起来的手指一一展开,把瓷瓶放上去。 “这瓶药是我让郭正山研制出来,专门针对李相夷的。” “我会给你制造机会,等时机成熟,你就喂他喝下去。” 她声音轻柔婉转,一双眼含情脉脉盯着云彼丘,“好吗?” 云彼丘没有回话,他握住那个瓷瓶看了片刻,将其收进怀中。 叩叩叩—— 一阵敲门声传来,两人同时回头看过去。 云彼丘扬声问道,“谁。” 门口答曰,“客官,隔壁郭先生让小的来送饭。” 听这声儿是客栈的小二。 角丽谯眉头一挑,不明白郭正山为什么给他们叫了饭食。 她给了云彼丘一个眼神,示意他先放进来看看。 云彼丘这才起身,拉开门将小二手中的饭食端了过来,再度合上门。 他将饭菜端回桌边,以银针仔细查验,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云彼丘猜测道,“也许是怕我们现在的样子被人看到,报官来抓人。” 角丽谯不置可否,捏着筷子挑挑拣拣的吃起来。 她很清楚郭正山最在意什么,自认为将他拿捏得很妥帖,自然也不会那么警惕。 云彼丘也围了过去,握起另一双筷子。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筷子的尖端分别都有一个不太显眼的针孔…… —————————————— 忘川酒馆。 阳光正好,午饭后极易困乏。 李莲花拖了一张躺椅放在廊下,脸上盖了一本书,整个人沐浴在冬日暖阳下打盹。 身边由上自下掠过一阵风,轻微的响起衣料摩挲声。 第168章 半睡半醒之间,李莲花没来得及分辨是从哪边窗口跳下来的人,来人便抬手掀开了他脸上盖着的书。 光亮骤然刺目,李莲花瞌睡醒了大半,他抬手遮眼往那边看了一眼,便见李相夷正仰头看着一个方向。 他下意识的侧目看过去,便见自己先前送出去的信烟正丝丝缕缕的飘着暗黄色烟雾,蔓延至碧空之上。 这下瞌睡全醒了,他撑着躺椅腾的一声坐起来,“动作这么快?” 第130章 把人带过来 说罢就打算起身,却被边上的李相夷抬手按在肩上,压了坐回去。 他说,“我去。” 李莲花噢了一声,撑着藤椅想站起来,却被从廊下出来的笛飞声按住另一边肩头。 “让他去,本尊与你一同留在酒馆。” 李莲花左右看了一眼,颇有些无奈,他知道这两人是担心角丽谯有诈,不想让他去涉险。 一个去拿人一个守着他,安排得很好,但他只是想去倒个水…… 他干笑一声,指指桌边的茶盏,“二位高抬贵手,我就是有点渴了。” 那两人闻言各自收回手,他这才撑身起来,顺手抽回了李相夷手上的书,往桌边去了。 李相夷目光追随他,偏头靠近笛飞声,“看好他,我出去一趟。” 笛飞声不置可否,笑了一下。 “放心,他不会再丢下你了。” “明知道丢不开,自然也就不会再浪费精力去做这无用功。” 李相夷凉凉看他一眼,真是一点面子不给人留,笛飞声的嘴一向这么欠吗? 他没再搭理笛飞声,提起剑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庭院。 李莲花目送那翩然一抹红衣离去,放下茶杯扭头去看笛飞声。 “无颜呢?” 笛飞声挑眉,“你找他做什么。” 李莲花如实道,“想让他帮个忙,把风明萧给我找来。” 既然郭正山做到了答应自己的事,那自己也该信守承诺,把知道的都告诉他。 笛飞声嗤了一声,“李门主好大的架子,使唤起我的人来半点不客气。” 李门主三个字听得李莲花心头发虚,赶紧摆手。 “不敢当不敢当,我这是请人家帮忙,哪儿谈得上使唤二字?” 笛飞声眼底盛着笑意,目光一斜扫过他,抬手吹响一支精巧的金哨。 很快,无颜便从酒馆翻墙而入,飞身落在二人面前,先后一边行了一礼。 “尊上,李先生。” 笛飞声淡淡吩咐他,“去一趟探春客栈,将那个瞎子……。” 余光瞥见李莲花不太满意的神色,改口道,“将风大夫带过来。” 无颜应声退下,身形一晃就消失在了庭院中。 李莲花抱臂思索片刻,朝他那边偏过身子,“老笛啊,有个事儿跟你商量一下。” 笛飞声侧目看他一眼,“讲。” “是这样的,忘川酒馆迁出宣城,如今在中州落脚,更名莲花楼。” 笛飞声眉头微微一抬,没有搭腔,等他继续说。 李莲花左右看了一眼,抬手搭在嘴边小声道,“你以后要是不想叫李莲花呢,可以喊我李楼主。” “这李门主就别叫了,让人听了多不好解释。” 笛飞声唇角微微上挑,颔首应他。 “可以,李楼主。” 他知道李莲花在把忘川酒馆的势力往外迁,却不知道他以自己的名字为这股势力重新命名。 莲花楼,莲花楼。 从此他李莲花,在这江湖之上便有了安身之所,再不是漂泊无依的孤魂野鬼。 他这么正经的喊上一句,李莲花听着又怪不适应的,连连摆手。 “生分得很,你还是连名带姓的叫吧。” 笛飞声瞥他一眼,“李莲花,你可真够难伺候的。” 李莲花这才舒服了,赞许的抬手朝他点了点,“这就对了。” 李相夷是下午出的门,在无颜之前,但无颜却比他先回来。 无颜这人吧,笛飞声随叫随到,来无影去无踪的,但大部分时候都不走正门,不是爬墙就是翻窗。 这次回来的时候,依旧是从墙上翻过来,肩上还扛着一个人。 彼时李莲花和笛飞声正坐在院中石桌前品茶对弈,眼看他稳稳落在边上,放下晕头转向的风明萧。 他面上的青绫已经不知掉落在哪里,脸色苍白发丝凌乱,看上去毫无血色。 李莲花一怔,又好气又好笑,“让你把人带过来,你就是这么带的?” 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过去扶着风明萧。 “不是……这么带吗?” 无颜迷茫的看了笛飞声一眼,笛飞声别开脸不看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李莲花一时哑口无言,他一直觉得无颜是个老实人,如今看来……也不能说他不老实。 只能说不愧是金鸳盟的人,老实得如此不合常理。 不管怎么样,人是全须全尾的带来了,他转向风明萧,“你没事吧。” 风明萧摇了摇头,“我没事。” 他知道是楼主让人来传唤他,这才由着无颜动手。 李莲花扶他坐下,思索着看向笛飞声,“下回再有这种事,用请字会不会好点?” 笛飞声没说话,他倒是先自问自答起来,“算了,没什么区别。” 第169章 说完,他又看向无颜,没什么诚意的微笑颔首道,“多谢。” 无颜抱拳应道,“李先生客气了,您是尊上的朋友,能为您效劳是在下的荣幸。” 笛飞声挥了挥手,无颜便请辞退下去了,临走还颇有些疑惑的挠了挠头。 李莲花倒了一杯热茶给风明萧递过去,他双手恭敬的接了茶,低声道。 “酒柜里有信号烟花,楼主今后若要寻我,放上一枚便是。” 李莲花点头应了一声,“好。” 迟疑了片刻,风明萧又问,“楼主寻我来,可是有事?” 李莲花侧目看向笛飞声,笛飞声瞥了二人一眼,端着棋盘走了。 听别人的八卦,不如研究与李莲花斗棋来得有趣。 短时间内他是不能陪自己过招了,但两人能在棋盘上厮杀,虽然他至今为止没赢下过李莲花一场。 不过这更激发了笛飞声的好胜心,金鸳盟近段时日棋谱是一摞一摞的往这头送。 他这么有眼色,倒是叫李莲花松了一口气。 不是他想瞒着笛飞声什么,只是这是风明萧的私事,他实在不好作主。 他目送笛飞声离去,这才看向风明萧。 “你还记得,先前我问你的那个问题吗?” 风明萧沉默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我记事起,就是一个人,漂泊辗转到酒馆时,已经七岁了。” “酒馆就是我的家,袖袖和玉姐姐是我的家人,所以我从未设想过,自己还有什么亲人在世。” 若当真有,为什么任由一个刚记事的孩子在外漂流? 第131章 年轻就是好,倒头就睡 此时风明萧面上都是沉痛之色,李莲花知道,他大概是想起苏家两姐妹了,便抬手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手臂。 思索间,他又问道,“若是如此,你这名姓又是从何而来。” 风明萧从袖中取出一块玉坠,放在桌上。 李莲花眉头微动了一下,取过来细看了两眼。 玉坠雕的是一只展翅翱翔的凤凰,底部篆刻着一个郭字,精致莹润,价值不菲。 “这坠子自我记事起便一直带在身上,玉姐姐说,应该是我家人留下的,让我好好保管。” “姓氏来自这上面,名字则是玉姐姐给我起的。” “取明心见性,萧然物外之意。” 李莲花将那枚玉坠放了回去,“你既然将它带出来,想必也猜到我今日叫你过来是为了什么。” 风明萧握着那枚玉坠,抿唇没有说话。 李莲花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不急,今晚一切都会有定论。” 无论郭正山与他是什么关系,无论当年为何弃他而去,这一切的一切,郭正山总会给他一个交代。 …………………………………… 李相夷回到忘川酒馆的时候,已经入了夜。 白日里街上往来人多,他又不想引起府衙的注意,自然不能将人带回来。 这三人都是江湖中人,江湖事江湖了,本不该让朝廷介入,更不该劳烦人家小姑娘,更遑论今日还险些害她遇险,自然不能再叫她知道。 忘川酒馆二楼客房。 屋里点着一盏微弱的灯,昏迷的角丽谯与云彼丘二人被绳子绑着,歪倒在床边。 前方的桌边,李莲花笛飞声李相夷三人围了一桌,等着郭正山点上熏香将这二人唤醒。 随着他盖上香炉,桌上烟雾袅袅,是一种青泥混杂枯木的味道,说不上好闻也说不上难闻。 很快,那边昏迷的两人便慢慢有了反应。 角丽谯率先睁眼,短暂的失焦,待看清面前的场景,眼神陡然一厉,目光阴冷看向郭正山。 “你背叛我?” 郭正山扯起嘴角,“姑娘说笑了,我从未忠于你,何来背叛。” 角丽谯冷笑出声,“看来,你是不想知道你那素未谋面的亲儿子是死是活了。” 李莲花抬手倒了一杯茶,水声沥沥打断了她的威胁之言。 他端起杯子不紧不慢的抿了一口茶,“角姑娘,你能以此威胁他为你所用,我自然也能。” “天下这么大,你总不至于觉得,这郭大夫在外遗落一子之事,只有你知道吧?” 角丽谯一双美目微眯,透出阴冷的杀意,令那张美艳的面庞短暂扭曲。 “李莲花,那杯碧茶怎么没毒死你?” 李相夷闻言眉锋一聚,紧握手中的少师剑,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压制下拔剑的冲动。 面对她这样的咒骂,李莲花丝毫不为所动,朝她谦逊一笑。 “在下体质好,自然比不得角姑娘。” “这郭大夫下了四回毒也没放倒在下,今日一出手便叫您二位人事不省。” 他啧声摇头,“还是年轻好啊,倒头就睡。” 几句话便叫角丽谯心头火起,恨不得上去给他一刀,她挣扎了一下被绑住的手脚,没挣开,只得冷笑一声。 “你这嘴皮子可真够利索的,就是不知道毒是不是也清得这么利索。” 李莲花悠悠放下手中茶杯,朝她微微一笑。 “实不相瞒,这碧茶的确是没清干净,不过呢……有你家尊上不遗余力相救,出不了什么问题,就不劳角圣女费心了。” 这话无异于是往角丽谯心口上捅刀子,笛飞声谁都在乎,就是看不见她角丽谯。 第170章 她气得牙痒,恶狠狠剜了李莲花一眼。 边上的云彼丘终于缓缓睁开眼,摇了摇钝痛的脑袋,虚眯着眼打量起四周。 看清房中情形后,瞳孔微微一缩。 连忙回头上下看了角丽谯片刻,确定她没什么事,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李相夷冷冷睨他一眼,“哟,醒了?” 云彼丘身形一僵,不敢抬头直视他,只敢小声唤了一句,“门主。” 李相夷冷笑,“你还知道我是你门主?” “云彼丘,你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 云彼丘面色惨白,垂下了头。 李相夷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继续冷言嘲讽。 “为了一个两面三刀的女人背叛四顾门,对兄弟刀剑相向,你可真够痴情的。” 云彼丘皱眉,第一次抬起头认认真真看着李相夷。 “门主,彼丘从未想过要背叛四顾门。” “只是当日情势所逼,不得不出此下策……” 角丽谯毒害门主,还炸毁了地牢,若当日就这么被抓回去,怕是难逃一死。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送死,只能陪着她一同逃出去。 也可借机查清楚她究竟为何要对门主下毒,或许能化解两人之间的仇怨。 当然,也存了与她长相厮守的私心。 “但我的确对不起紫衿。” 剑上的毒并不是他喂的,但剑的的确确是他刺向紫衿的。 李相夷最受不了的就是他这副优柔寡断的样子,但对上他满目的担忧,还是松了口。 “紫衿没事,阿娩来信说,他身上余毒已清,身体也大好了。” 云彼丘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回头去看身边的角丽谯。 角丽谯回眸瞥了他一眼,美目微微一眯,嘴角上挑起笑意。 “李门主,落到你手上是小女子技不如人,不知您接下来,打算如何处置我二人呢?” 李相夷目光冷冽,扫过她笑靥如花的面庞,没有丝毫停顿,冷声道。 “急什么,等押送你二人回了四顾门,你自然就知道了。” 他语气顿了一下,又转向笛飞声,“笛盟主,你可有什么意见?” 金鸳盟圣女打上四顾门,即便不愿将人交给他发落,也总得给他个交代。 背景板一样围观半天的笛飞声骤然被点名,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啊?” “本尊说过,角丽谯早已被金鸳盟除名,不再是我盟中圣女,你随意处置便是。” 李相夷这才又转向角丽谯,眉头一挑,一脸如你所见的神色。 角丽谯看着笛飞声那张冷漠刚毅的脸,许是早知他如此无情,如今当真面对时,竟然没觉得有多难过。 李莲花屈指敲了敲桌面,对李相夷道,“你要把人带回四顾门去呢,我管不着。” “但在带走之前,我有话要问。” 第132章 毒是我下的,我自然也能解 李相夷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问。 李莲花目光转向角丽谯,敛去眉眼间惯常的柔和,透出些许锋利的冷意。 “角圣女,角姑娘。” “李某实在不明白,你我之间什么仇什么怨,让你不辞劳苦从四顾门追到云州,为我布局。” “再随行至宣城,几次三番想毒害于我。” 角丽谯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低笑出声,越笑越大声,越笑越锐刺耳。 直到笑累了,她才停下来。 “李莲花,若不是因为你,喝下碧茶的就会是李相夷。” “这天下第一早该易主,四顾门也早已分崩离析。” 她看着李莲花,美眸中都是怨毒的恨意。 “我算计好一切,却杀出你这么个变数,你还敢说你我之间没有仇怨?” “只是没想到,你竟能从碧茶毒下逃生,当真有些本事。” 她眯了眯眼,颇为意外的上下打量李莲花。 原本她只是想抓了他来威胁李相夷,救命之恩,重情重义的李相夷不可能不报。 但她没想到,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李莲花,竟然这么难对付。 李莲花皱眉,若他所料不错,角丽谯对自己布局是为了拿捏李相夷,那她不可能对李相夷毫无准备,这可不像她。 短暂的沉默间,李相夷沉声开口,“问完了?” 李莲花略微点头,“看来她真的很恨我,我没什么要说的了。” “那我明日便传信回去,让四顾门安排人过来。” 李莲花撑桌起身,好整以暇的掸了掸衣袖。 “那行,你忙你的,我就不打扰你了。” 说罢,侧目给了站在边上的郭正山一个眼神,示意他跟上,转身离去。 郭正山连忙抬脚跟过去,笛飞声甚觉无趣,提着刀回房去研究棋谱了。 李相夷走在最后,他退出来反手拉门的时候,被角丽谯叫住。 “李相夷。” 他顿了一下,眉头微微一挑,想听听看这女人还有什么话要说。 “碧茶是天下第一奇毒,李莲花怕是没几天好活了。” 李相夷眉锋骤然一紧,眼底掠过冷意,看角丽谯的目光像是淬了寒霜的剑。 角丽谯浑不在意,只是眉尾上挑,满目都是志在必得的笑意,“不过呢,我能让他死,也能让他活。” 第171章 李相夷站在门口,眉头紧锁,“你什么意思。” 角丽谯笑了一声,语调慵懒,却透出一股迷惑人心的魅惑,“毒是我下的,我自然也能解。” 李相夷敛眉片刻,抬手推开半合的门,迈步走回去。 锵然一声铮鸣,少师横斜刺出,架在角丽谯的颈侧。 “说,解药在哪里。” 剑横在脖子上,角丽谯却半点不见慌乱,淡然自若的抬眸看他一眼。 她这一步棋有十足的把握,无论李相夷信不信,以他的性子,都不可能放过一丝一毫的可能性。 “李门主,你们四顾门的待客之道实在寒酸,不肯布菜也就罢了,连杯水也不给喝吗?” 李相夷眸光一冷,剑锋近了半寸,贴在角丽谯白皙的颈边。 “我再问一遍,解药在哪里。” 颈部传来冰冷锋利的触感,角丽谯下意识的后仰了一下。 有了这短暂的试探,她很清楚,李相夷不会杀她,但也不会给她得寸进尺的机会。 “李门主,你这绳子绑得我手疼。” 她示弱的投过去一个祈求的眼神,“不如这样,你先替我松绑,这水呢,我自己来倒。” 眼看李相夷冷着脸不为所动,又慢悠悠的激他一句,“怎么,怕我跑了?” “李门主真看得起我,我可跑不过江湖上最快的剑。” 李相夷居高临下睨她半晌,抬手挥剑,唰的一声割断了绑在她身上的绳子。 角丽谯终于得了自由,活动了一下被绑得生疼的身躯。 她眼眸含笑瞥了李相夷一眼,握着自己被勒出印子的手腕蹭了蹭。 “今日有些乏了,李门主替我备好笔墨,明日将那碧茶之毒的解药默给你,可好?” 说罢,纤细的手指轻抚太阳穴,“哎呀,中了药头疼的厉害,什么也想不起来,李门主,你说我不会忘了怎么解毒了吧?” 李相夷抬指在她颈边一戳,顺势按下几处大穴,封了她的内力。 “纸笔我会替你备好,明日巳时来拿解毒之法。” “你若当真忘了如何解毒……” 那双凛冽的眸中闪过狠戾的冷光,“我有的是法子让你想起来。” 角丽谯笑吟吟看着他,“巳时就巳时,我等你。” 李相夷没有再多看她,转身一把拽着地上的云彼丘起身,离开房间砰的一声将门摔上。 走廊里,云彼丘开口的问道,“门主,你要带我去哪?” 李相夷一记冷刀看向他,“怎么,你跟她住?” 这两个人待在一块,指不定又要作出什么幺蛾子来。 云彼丘噎了一下,连连摇头。 李相夷一脚踢开边上另一扇门,上下看了云彼丘两眼,抬手按下他身上几处大穴,将他的内力也封了个干净,这才将人一把推了进去。 云彼丘被推得一个踉跄,进去了刚稳住身形便想转身,似乎想说什么,李相夷全然不给机会,砰的一声摔上门。 一扇门隔绝云彼丘所有酝酿在唇边的话,最终只得尽数咽下去,化作一声轻叹。 …………………………………… 另一边,李莲花一路带着郭正山走到二楼最靠里的一间房。 外围的是客房,靠里头的几间则是酒馆内部的员工住所,李莲花几人来的时候,无论是已故苏家姐妹的房间,还是风明萧的房间,都没有去动过。 而这里,正是风明萧的住所。 里头点了灯,隐隐能看见一道清隽的身影坐在桌边。 李莲花抬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请进。” 李莲花推开门,率先迈步进去。 后面的郭正山没有跟上,他扭头看了一眼,见那人站在门口愣愣盯着风明萧。 见李莲花回头,颇有些局促的别开脸,不敢再看风明萧,模样十分紧张。 李莲花什么都没跟他说过,但看他这副样子,十有八九也是猜到了一些。 第133章 孩子,我是你爹 短暂的安静没有持续多久,风明萧感知到李莲花的气息,起身双手交叠,与额平齐朝他行了一个拜礼。 “楼主。” 李莲花迈步上前,抬手拦下他鞠了一半的躬。 “不必客气,先坐。” 风明萧这才坐回去,安静的对着那一盏灯。 他知道门口站着一个人,但从始至终,也没有往那边回过头。 他本就看不见,回不回头又有什么区别? 李莲花侧目过去,“郭大夫,进来记得带一下门。” 郭正山愣了愣,这才抬脚迈进屋里,由于心绪紧张还在门口绊了一下。 他关上门,一步步走到桌边。 灯光下,风明萧撤去青绫的那张脸清隽淡然,面部轮廓俊逸,与年轻时的他有些相似。 眉目柔和,像他娘。 李莲花甚至不必开口,仅仅只是看着风明萧这张脸,郭正山就已经确认了几分。 “郭大夫,坐吧。” 李莲花邀他坐下,抬手倒了一杯茶。 郭正山愣愣抬手接下,他看了李莲花一眼,又看了风明萧一眼。 李莲花开口道,“明萧,这是我与你提起过的,郭正山,郭大夫。” 他又看向郭正山,“郭大夫,不出意外的话,这位便是你要找的人。” 第172章 郭正山嚅嗫了一下,语气试探的问了一句,“孩子,你……” “你叫什么名字?” 风明萧循着话语,抬眼看向他的方向。 “在下,风明萧。” 郭正山对上那双毫无焦距的眼,想起先前见过他数次,每次脸上都蒙着青绫。 心头一阵钝痛,他颤抖着手在风明萧眼前挥动了一下,对面那人连眼神都没闪一下。 “孩子,你的眼睛……” 风明萧淡笑一声,“无碍,自小便是如此。” 郭正山一双眼霎时就红了,“怎么会这样……” 他怔愣半晌,又问道,“你……年岁几何,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风明萧垂眼,不欲多言,从怀中摸出一块玉坠,抬手递过去。 “前辈看看,可认得此物。” 郭正山接过去,在灯光下反复细看,认出这是当年妻子的玉坠后,又是悲伤又是激动。 他紧紧握着那枚玉坠,摩挲过底部刻着的郭字,眼眶顷刻间便湿润了。 “孩子……” 他颤声唤了一句,声音在这一刻,仿佛苍老了十岁。 “我是你爹啊……” 头发花白的中年人涕泗横流,抱着那块玉坠低声恸哭。 风明萧愣愣的目视前方,他什么也看不见,但能感受到对面那人悲恸的情绪。 他有些错愕,不知所措的转向李莲花。 即便心中早有猜测,真正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令他无所适从。 郭正山的悲伤并没有感染他,此时对于风明萧来说,他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一个观感不全的人,是很难建立起与另一个人的亲密关系的。 他需要长时间的相处和了解,才能将一个人具象化,印刻进自己的生命里。 李莲花轻叹一声,抬手拍了拍郭正山的肩头。 郭正山擦了擦脸上纵横的泪,颤抖着手握住风明萧的手,把那个玉坠放回他的手里。 温热的触感从他粗糙的手中传过来,风明萧有短暂的愣神。 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有这样宽厚的手掌,将他抱在怀里。 他记不得了,年幼时的记忆很模糊,他只记得从记事起,自己的眼睛就看不见。 一个六七岁的男孩能成功辗转流浪到宣城,没有被人贩子拐走,全因他这双瞎透了的眼。 但他记得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身边所有事物的颜色,轮廓,他都有印象。 他并非天生眼盲,即便没有幼时记忆,他也知道,自己的眼盲是后天形成的。 “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郭正山紧紧握着风明萧的手,有失而复得的庆幸,有找寻数年的思念,更有疼惜。 完全陌生却格外炙热的感情,让风明萧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他抽回手,语气平淡,“不苦,我命好,遇到了重视我的亲人。” 郭正山愣了一下,一时间又觉得愧疚又难免受伤。 李莲花低咳一声,替他找补道,“郭大夫,这些年您就没想过,要把孩子找回去吗?” 郭正山急切的想要辩解,他甚至紧张得不知从何说起,“我当然不是……我……” 李莲花把那杯水端给他,拍拍他的后背,“不着急,慢慢说。” 郭正山喝了一口水强迫自己冷静些,放下茶杯后,才看向风明萧。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连气声都是颤抖的。 “自己的孩子丢了,怎么能不找呢?” “我找了他二十年,每一天都在找他。” 这二十年来,他每一天都过得格外的煎熬。 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孩子是否还活着,那么小的孩子一个人流落在外,又该怎么活下去…… 风明萧听到他这样说,心里的弦有一瞬间的松动。 “那我当年,是怎么走丢的?” 语气滞涩了一下,鬼使神差的又问了一句,“我娘,还活着吗?” 郭正山神色一凝,通红的双眼顷刻间溢满沉痛。 他没有说话,也不需要说话。 有时候沉默,就是答案。 “二十年前,我们一家三口受人追杀,我去引开仇敌,被迫与你二人分离。” 只是不曾想,这一别,与深爱的妻子即是永别。 “我与明珠约定,在山脚下的中州相见。” “我在中州等了她三日,也不见她来。” 说到这里,郭正山紧握双拳,面色痛苦的闭上眼。 “后来,我满城寻找你母子二人的踪迹,却如论如何,也找不到你们的下落。” “多方追查之下,发现追着你娘离开的那伙人最后的足迹在云州。” 因此,他才在云州定下,四处搜寻孩子的下落。 只是十余年来,从未有儿子半点消息。 听到这里,风明萧脑中轰然一声巨响,一阵剧烈的刺痛从脑海一直蔓延到双目。 脑中零零散散的显现出一些记忆,这些记忆如碎刀一般在他的脑中辗转切割,疼得脑子都要炸裂了。 记忆里有一个院落,一群提刀的黑衣人,还有一个明艳秀丽的女子。 尖锐的刀锋嗤的一声穿透那女子的胸腔,血色喷洒过来,将他眼前所有的光都覆盖住。 第134章 三十年前的江湖旧闻 第173章 剧烈的头痛侵袭而来,风明萧痛苦的抬手捂着脑袋,不住的摇头。 李莲花皱眉关切道,“你没事吧?” 郭正山连忙起身走到他身边,抬手从他身后按下两处大穴。 痛苦不堪的风明萧面色终于好看了几分,他苍白着脸朝李莲花摇了摇头。 “楼主,我没事……” 刚说完这话,两眼一翻便朝后倒去。 后头的郭正山扶着他,面色有些严肃。 李莲花与郭正山一同将昏迷过去的风明萧扶到床上安置好,才开口问他。 “郭大夫,他这是怎么了?” 他有些担心,“莫不是中了什么毒?” 亦或者,是他体内的痋虫出了什么问题。 郭正山坐在床边,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查探过后,为风明萧拉上被子,这才看向李莲花。 “并没有中毒的迹象,他身上的经脉非常奇怪,不同于常人,但也自成一脉的在运转。” 郭正山若有所思,这样的迹象他从医二十多年,也未曾听闻。 但这并不是导致风明萧痛苦的原因,“我方才仔细探查过他的情况,这孩子眼盲并非是先天原因。” 李莲花不明所以,但他听得出这话的重点。 “你的意思是,他的眼睛尚有恢复的可能?” 郭正山点了点头,从腰间取出一卷金针,在腿上摊开,屈指摘下三根。 “他脑中有一处血块,需要施针慢慢引渡。” “这血块不仅对他的视觉造成影响,甚至可能会影响他的记忆。” 说罢,抬手施针。 若说风明萧施针的手法只是有几分相似,那郭正山的针法,便是实实在在与老和尚如出一辙了。 金针落下,一根一根分别扎在风明萧的头上,很快就能见密密麻麻一片。 “难怪呢,我今日问他,他说七岁以前的记忆都很模糊。” 李莲花摩挲着下颚分析道,“说不准就是这脑中的血块影响了他的记忆,这才什么都不记得。” 思来想去,他又觉得奇怪。 “可是他自己就是大夫,怎么这么多年都没发现自己的问题呢?” 郭正山道,“他体内经脉异于常人,探脉很难探出脑子里的情况。” 他方才可不仅仅是探脉搏,该查的不该查的都能探得清清楚楚。 李莲花闻言颔首,“也是,医者难自医。” 他想了想,又问,“那他这血块清除需要多久。” “清除之后能记起年幼时的记忆吗,眼睛能恢复吗?” 郭正山摇了摇头,“现在一切都不清楚,我能做的只是慢慢以金针引渡,只有等血块清理完了才能知道。” 李莲花坐在一边,手掌搭在膝盖上,偏头细看着郭正山下针。 一共四十九根金针,尽数扎在风明萧的头上。 他不由得又想起老和尚的金针,当时那四十多根针扎在自己脑袋上的时候,可谓是钻心蚀骨的痛。 索性不再去看,将脸别向一边。 郭正山施完针,握着一方干净的帕子擦了擦手,回到桌边坐下。 他看向李莲花,目光带几分探究。 “李先生,老夫实在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此时连角丽谯都未曾查出半分端倪,可以说这世上除了他自己,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他是谁。 李莲花垂眸片刻,想起老和尚苦口婆心劝慰自己的模样,轻笑了一声。 “实不相瞒,李某与普度寺无了方丈相熟,曾听他提起过你。” “清净,你师父很挂念你。” 郭正山听了这话,止不住的一怔,满面的愧疚之色。 老和尚的梵术金针,只传首席弟子,也就是下一任住持候选人。 老和尚本是有这样一个得意门生的,针法医术都学得不错,武学天赋也算上佳。 只可惜二十多年前,下山历练,失踪在江湖之上,至此之后再也没寻到过他的消息。 如今看来,郭正山不仅能以梵术改换容貌,甚至还学会了易容换脸之术,江湖之大,找到他谈何容易? 李莲花端着茶杯在手中辗转了两圈,细看盏中沉浮的茶叶,低声开口。 “郭大夫,我有一事不明。” “即便你还俗娶亲,为何连半纸书信都不愿知会普度寺。” “还有,一个慈悲为怀的出家之人,又是如何招惹上仇敌追杀你一家三口,致你妻离子散的?” 郭正山没有说话,面上神色有些踌躇,似是不知从何说起。 李莲花便自顾猜测了几句。 “不能告知师门,无非有两种缘由,一是不敢说,一是不能说。” “无了方丈并非不通情理之人,若你当真决意还俗,尘缘难断,他不会强留你。” “所以,应该是后者。” 联想到他们一家三口被仇敌追杀一事,李莲花眉锋微微一挑。 “莫非,这女子身份特殊?” 郭正山的脸色变了又变,看李莲花的目光越发惊诧。 终是长叹一句,“也罢,都是陈年旧事,说说也无妨。” 让他这么猜下去,倒不如自己说。 “我自小便在普度寺修行,鲜少出寺下山。” “因天赋悟性不错,师父又喜欢我的性子,连衣钵传承都教给了我。” 第174章 “但按照寺中规矩,首席弟子需得入世。” 李莲花点头,这点他理解,见过红尘,才能超脱红尘。 只是没有人想到,他这一去,便再也未归。 “下山以后,我去了很多地方,也见过不少的人和事。” 外面的世界的繁华多彩,但那时候,他心中只有普度寺的诸天神佛。 直到遇见明珠,那个明媚亮眼的女子,在他的生命中染上最绚丽的一抹色彩。 她像是被家人宠坏的孩子,娇纵矜贵,却又率真果敢,对江湖上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他们的初遇,仅仅源于一碗阳春面。 那一年武林大会结束,他从山上下来,在山脚下的凉棚点了一碗阳春面。 开始点菜时,他便给了银钱。 吃过面后,那店家却又问他要银子,人来人往的,记不清楚也不奇怪。 他不愿过多争执,便再度补了银钱。 而明珠就是在这个时候跳出来的,她说她记得分明,小和尚来的时候就给过钱了,那店家不该再问他要。 说是跳出来,半点不夸张,她当真是撑着桌面,一跃坐在了他面前的桌上。 红衣黑发,明艳恣意。 太久了,他记不清那年武林大会究竟是谁摘得桂冠,只记得山脚下那一碗阳春面味道不错,还有那个美得让人晃神的女子红衣灼灼。 许是觉得他有趣,自那之后,明珠便缠上了他。 少女鲜衣怒马,自信张扬,清澈的眼底是明晃晃的情义,热烈又直白。 从未体会过人世喧嚣的小和尚在下山的那一年,遇上了他这一生的劫,动了凡心。 “我本想带着她回普度寺,向师父请罪,还俗娶她。” 郭正山轻笑着摇了摇头,“但事情,远远没我想得这么简单。” “我们在白庄观遇袭,她身边的护卫全都死在了那一场袭击之中,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 “明珠只是她的小字,她的真名,叫锦安。” 李莲花蓦然抬眼,眼中难以掩饰惊讶之色,“你说的,莫非是……锦安公主?” 锦安公主,先帝的长公主,当今圣上的长姐。 因为自幼体弱,六岁那年便拜入了明镜台下学习医术。 听闻她在十六岁那年失踪,而后,连明镜台也彻底在江湖之上销声匿迹。 算算时日,距她失踪至今正好三十年。 三十年前的明镜台,是江湖上最神秘的医庐。 没有人知道它位于何处,只知道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送进去了就能健健康康的活着出来。 据传言说,明镜台传承于百年前的菩提药王,医术精绝,枯木逢春。 郭正山点了点头,“对。” “派出来追杀她的人,看不出派别,但武功高强。” “我不愿祸及师门,只得带着她离开了白庄观,一路南下去往中州。” 李莲花端着茶轻抿了一口,心下有些感慨。 白庄观与普度寺,相距不过二十里,却将这师徒二人隔绝了二十多年。 思索片刻又觉得不解,他问,“这锦安公主背靠皇家,还有明镜台作后盾,怎么会……” 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郭正山笑了一声,眼底都是嘲讽。 “你说得对,一个金尊玉贵的公主,怎么也不该沦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 “但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就是这般不讲理。” 他们一路赶赴中州,就是因为明镜台所在,位于中州海外一方浮洲岛。 可等他将明珠送回明镜台的时候,遍地尸骸,无一生还。 李莲花眉头一皱,原来明镜台当初并非无故消失,而是被屠了满门。 “可知,这灭门之事,是何人所为?” 郭正山苦笑,“她本有两个家,一个再也回不去,另一个又回不得,你说呢。” 李莲花若有所思,除了师门,能让锦安公主用得上一个回字的,自然就是…… “明珠说,明镜台的灭门案,是秦公公所为,只有他知道浮洲岛的入口在何处。” 而秦公公,自然是听命于皇权。 郭正山面色有些痛苦,他又回想起了那一日。 明珠跪在地上失声痛哭,一边是生养她的父皇,一边是情深义重的授业恩师。 师父待她恩重如山,比亲人还亲,比父皇陪伴她的时日还多。 师兄们疼她宠她,什么都依她,在这明镜台,她比在皇宫更像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她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大雨倾盆而下,将遍地血红冲刷进尘土里,她在雨里哭得声嘶力竭。 师门满门被屠,她却连报仇雪恨的斗志都没有。 她当如何,杀父弑君吗? 彼时更名为郭正山的清净看不下去,想上去劝劝她。 他说了几句佛偈,雨声太大,他不知道明珠能不能听得清。 她只是抬起眼,双目无神,在雨里被淋透。 她声音嘶哑的对郭正山说,“小和尚,我没有家了。” 说到这里,郭正山的眼眶再度红了,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明珠的父皇,晚年迷上一个道姑,听信明镜台有长生的秘宝,无论如何也要找出来。” 随着年岁越来越大,身体病重之后,越发急切的想得到明镜台的传承,几乎到了疯魔的地步。 第175章 她不愿再回皇宫去面对,她只想守着郭正山,这个世上最后一个爱她的人,做个平凡人,避开一切,简简单单的过自己的一生。 郭正山便陪着她,他们做了七年的平凡夫妻,生下一个孩子。 可无论她怎么躲,即便浮洲岛学来的奇门遁甲之术都用上了,也终归避不开皇权。 二十年前,秦公公找到了他们。 说皇帝命不久矣,想见她一面。 明珠早不是当年那天真烂漫的少女,她很清楚,她不肯原谅皇帝,对帝王威仪来说,是一种背叛。 自己养大的女儿,为了一个江湖门派要与他反目,怕是早已被父皇冠上不忠不孝之名。 如今排除万难,无论如何也要寻到她,不过是因为,她是明镜台唯一的传承。 他不是想见她,是想从她身上套出明镜台的传承,问出长生不老的秘密。 七年的打磨,让当初明艳张扬的少女内敛成熟了很多,她的分析也很冷静。 “若只是我一人被带回去,我倒不惧什么。” “有皇室宗亲在,不会让他杀了我。” “但如今我早不是孤身一人,我不能让你们去涉险。” 她不敢想象,若是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被抓回去,为了逼自己开口,他们会受到什么样非人的待遇。 年幼的郭长岭闪着一双明亮的眼,巴巴的看着明珠。 他说,“娘亲,他们要什么,给他们就是了。” 明珠苦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傻孩子,哪有什么传承,哪里又有什么长生之术?” 不过是江湖秘闻,传地邪乎了些,竟为明镜台招来这般灭门之祸。 郭正山抬手捂住眼,擦去溢出来的泪。 “后来,后来我们一家便开始这追杀,逃亡。” “我为了引开追捕之人,迫不得已与明珠和孩子分开,自那之后,便再也没见过她。” 他以为,明珠怎么样也是公主,那些人不会为难她。 至少,不会杀了她。 可直到老皇帝病故,新帝登基,他也没等到明珠。 李莲花听了这三十年前的江湖旧闻,无声的在心下感慨了一句世事无常。 他拍了拍郭正山的肩头,递过去一杯热茶。 “都过去了,明萧如今也找回来了,尊夫人泉下有知,也安心了。” 不过这么想来,风明萧是长公主之子,倒实实在在的……算是风阿卢的血脉。 难怪他痋术学得这么好,血脉天赋。 只是可惜了,他本不必以身炼痋,平白伤了自己。 风阿卢的传人,找到了风阿卢的后人,将他养大成人,还将痋术与风师之位传承于他。 这天底下的缘分,有时候就是这么阴错阳差。 第135章 巳时约 郭正山端着茶,平复情绪。 好半晌才看向李莲花,“李先生,我听岭儿唤你楼主,你与他……” 李莲花明白他的意思,好不容易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儿子,郭正山自然想了解他的过往,目前唯一的渠道,就是自己。 “我与他是交情不错的朋友,至于其他的。” 李莲花摇了摇头,“郭大夫还是等明萧醒了,自己问吧。” “了解彼此这些年空余下来的过往,也是你们父子二人增进感情的一种方式。” 他这样说,郭正山便也没有再多言。 又想起来方才角丽谯所言,问道,“方才那角姑娘说,李先生似乎中过什么毒?” 李莲花点了点头,“在云州的时候,曾听过郭大夫神医之名,去第二府正是为了求诊。” 郭正山摆摆手,“他们夸张了,我这点微末伎俩,及不上明珠一半。” 他又伸手便将一旁的诊疗箱提过来,“承蒙李先生不弃,老朽愿尽绵薄之力。” 说罢,打开诊疗箱,取出脉枕。 李莲花撩起袖子,将手搭了过去。 诊脉片刻,郭正山的眉头一点点皱紧。 他轻抚白须,神色有些沉重,细细思索着将脉枕收起来。 “李先生,你这毒天长日久浸入骨血筋脉,实在有些难办。” 李莲花并不意外,微微颔首。 郭正山这才继续道,“江湖上有一奇药忘川花,阴阳二草同食能解此毒。” “只是成功率算不得高,仅仅五成。” 顿了一下,又继续道,“但若有碧珩草相辅,能增至七成。” 李莲花眉头一挑,“碧珩草?” 还真有这么个东西? 郭正山点头,“碧珩草可解百毒,虽奈何不得你身上这般武林奇毒,却也能抗衡一二。” 李莲花挑眉,“那碧珩草……” 郭正山抬手一指窗外过来时的方向,“在角丽谯手上。” 提起角丽谯,李莲花隐隐生出几分疑惑,“郭大夫,这角丽谯来此之前,可备了什么后招?” 她向来不是这么毫无准备的人。 郭正山摇头,“她不信任我,从不肯与我交底,所以我对此人其实知之甚少。” 如此,李莲花便也没有再问,给他留下了隔壁客房的钥匙,便与郭正山请辞离开了此处。 “李先生。” 临出门前,郭正山叫住他。 李莲花闻言顿住脚步,回头看去。 郭正山正在风明萧床前替他提针,认真叮嘱他,“你如今经脉俱损,切记不可再运功。” 第176章 “否则毒发上脑,便是神仙也难救。” 李莲花微愣,点了点头,“多谢郭大夫,我记下了。” ………………………………………… 一夜清净安稳,转眼便是第二日。 笛飞声昨日研究了几步好棋,一大早就拉着李莲花在院子里对弈。 今日雾色沉浓,等天光穿云破雾洒落下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巳时。 一子镇落,李莲花以半目险胜笛飞声。 当然,这是他今日第三场险胜,每一局都显得旗鼓相当,实际上无论笛飞声如何追逐这半目,都依旧差这半招。 笛飞声将棋篓往桌上一放,颇有些不服气,“再来。” 李莲花有些好笑的抬手捻子,一粒一粒的将黑白分开。 他目光四处转了一圈,问,“李相夷呢?” 笛飞声摇头,“不知道。”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胜李莲花一局。 李莲花不太放心,起身就要去寻人,被笛飞声一把拽住。 “他这么大个门主,出不了什么事。” “再来一局。” 李莲花颇为无奈看他一眼,又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得坐了回去。 二楼客房。 巳时已至,李相夷如约敲响了角丽谯的房门。 “进来。” 里面传来悠悠一道女声,李相夷这才抬手推门,迈步进去。 角丽谯撑脸坐在桌边,一头漆黑的长发披散开,手执发簪拨弄香炉中的熏香。 见李相夷进门,这才盖上香炉。 袅袅薄烟溢出鎏金的香炉,缕缕蔓延在空中,消散而去,化作丝丝入扣的馨香。 “李相夷,你倒是守时,说巳时来就巳时来,不早也不晚,刚刚好。” 李相夷目光淡淡掠过她,“好说,李某向来守约,就是不知角姑娘的解药方子,默得如何。” 角丽谯掩面低笑一声,朝他招了招手,“不急,你过来,坐下咱们慢慢说。”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李相夷自然不可能真如她所言坐过去。 他在门口拉开一张椅子,一撩衣袍坐了下去,掸了掸膝间褶皱。 “角姑娘有什么话,可以慢慢说,李某有的是耐心听。” 角丽谯指尖轻绕颈边一缕黑发,眉眼含笑盈盈看向他。 “李门主可曾听过,这江湖上有一种香,名为柔情化骨。” “闻之内力尽封,半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说话间,蓦然身躯一软,整个人都瘫倒在了桌上,只是一双眼仍旧看过来,满目志在必得之色。 李相夷一愣,撑着座椅就想坐起来,却发现使不上半分力气。 角丽谯轻笑了一声,指尖抚过那支拨弄熏香的发簪,“我藏了这么年都没用上,今日,倒是便宜你了。” 李相夷拧眉,神色冷沉,没有说话。 角丽谯扬声唤了一句,“彼丘。” 门外传来一阵声响,李相夷一抬眼,便见云彼丘推开房门迈步进来。 他看了李相夷一眼,又看了角丽谯一眼,提步走到桌前,端起一杯茶水将那熏香浇灭。 角丽谯脸靠在桌面上,一双美目却秋波盈盈看着云彼丘。 云彼丘与她对视片刻,转身走向李相夷。 他步履缓慢,停在李相夷面前,低声唤了一句,“门主。” 李相夷抬起眼,一双眼眸冷得刺骨。 体内的扬州慢不断运转,很快便要冲破这所谓的柔情化骨。 角丽谯以碧茶解药为饵,又不惜自身中毒也要拖他下水,这个亏他吃得不算冤。 只是今后与女人打交道,需要谨慎再谨慎。 角丽谯轻快的笑出声,脆如银铃。 “李相夷,天下第一又如何,还不是被我玩弄在股掌之间,耍得团团转?” “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这些男人啊,就是太自以为是。” 第136章 叛徒就是叛徒 李相夷没做理会,只是潜心运转扬州慢冲破这一层药力。 角丽谯似乎察觉出他的意图,眸色一厉,催促道。 “彼丘,你还在等什么,快动手啊!” 云彼丘眸色低垂,从怀中摸出一个白瓷瓶。 他看了李相夷一眼,抬手拨开瓷瓶的瓶塞,回眸又看了角丽谯一眼。 最终一抬手,仰头将那瓷瓶中的药水尽数喝下。 两人都是一愣,面色错愕。 “为什么……” 角丽谯不愿相信,她不明白,为什么口口声声说爱她的人,会背叛她。 云彼丘没有回答她,他疏淡的眉头一紧,咳出一口血来。 霎时天旋地转,脚步虚浮无力,站都站不稳。 脚下一阵踉跄,倒了下去。 李相夷心神一震,扬州慢终于突破了柔情化骨的药效,恢复功力。 “彼丘……” 他蹲身扶起倒在地上的云彼丘,抬手点下几处大穴。 “为什么?” 他问出的,是跟角丽谯一样的话。 若他不愿将那药喂给自己,大可摔了倒了,或是今日不来这一趟,为何要做到这个地步? 云彼丘抬手搭在他手上,笑了笑,嘴角不断涌出鲜血。 “门主,我死有余辜,不必……不必为我神伤。” “我不愿,不愿……伤你,却也不想,她出什么事……” 第177章 他重重咳出一口鲜血,紫衣上湿了一片。 “情,义……两难全,” “求你,放过她……” 李相夷眉头紧锁,抬手运起扬州慢,“你别说话了。” 早知道他就不该问。 扬州慢顺压而下,云彼丘也彻底失去了意识。 楼下的李莲花听到动静,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一上来便见这样一副场景,登时心头一紧。 他快步上前,蹲在云彼丘另一侧,抬手去探脉象。 确认并无生命危险,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是怎么回事?” 他看了一眼李相夷,又看了一眼那边趴在桌上两眼失神的角丽谯。 这事说起来多少有些丢人,但李莲花这么问起,李相夷也没打算瞒着他,实话实说。 “我差点着了她的道,她让彼丘给我下毒。”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莲花自然也不难推测出原委。 “他没有把毒下给你,自己喝下去了?” 李相夷冷着一张脸没说话,李莲花颇有些头疼,长叹一声。 一边是四顾门,一边是自己心爱的女子,以云彼丘的性子,不知道怎么选,的确有可能做出这种折中的极端行为。 “你先带他回去,让郭大夫诊断一下中的是什么毒。” 李相夷抬眼看向他,“你呢?” 李莲花撑身站起来,转向趴在桌上的角丽谯,面色隐隐有几分凌厉,“我有些话,得跟她好好聊聊。” 李相夷点头应下,将云彼丘架到背上,背着出了门。 门边的笛飞声抱着手臂给他腾了个地儿,转身继续想往里看,却被李莲花一抬手关门,彻底隔绝在外头。 李相夷没好气甩他一记刀眼,“你金鸳盟自己人的热闹,看得倒是来劲。” 笛飞声冷笑一声,“什么自己人,叛徒就是叛徒。” “本尊不像你们,心慈手软优柔寡断,对一个叛徒几次三番下不了手。” 李相夷眉锋一挑,“我们?” 笛飞声淡淡嗯了一声,“你们四顾门。” 李相夷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背着云彼丘离开。 门内。 李莲花走到角丽谯面前,抱臂围着她转了一圈,嘴角噙着一丝嘲讽的笑意,居高临下看着她。 “角姑娘,角大美女,自以为可以操控人心,却被人心所负,这滋味不好受吧?” 角丽谯目光阴狠的盯着他,恨不得杀之后快的人就在眼前,却连动弹一下都费劲。 李莲花顶着她这杀人般的目光,泰然自若的坐了下来。 “说说吧,你这下的是什么毒,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角丽谯不屑的冷笑一声,不为所动。 李莲花又道,“你若闭口不言,那郭大夫还得自己慢慢翻阅典籍去查,万一云彼丘撑不到那个时候断气了……” 角丽谯冷声打断他,“那又如何?” “两面三刀的东西,死了也活该!” 李莲花被她这理直气壮的态度气笑了,“角丽谯,你已经不是金鸳盟的角大圣女了,怎么还这么大威风?” “他为了你不惜跟整个四顾门对抗,为你付出一切连性命都不顾。但他只是喜欢你,不是你的走狗。” 角丽谯困难的撑死身躯,半抬起头去看他。 “可他口口声声说爱我,却骗了我。” “爱一个人不就该事事以她为先,做她最忠诚的一条狗吗?” 李莲花被她噎得有些失语,不是,她骗人家还骗少了?不过呢,他如今大概算是知道,角丽谯为什么能苦守金鸳盟十年了。 他没有去跟角丽谯辩论这种观点,角丽谯就是个疯子,这一点毋庸置疑,他不觉得自己有这个本事改变一个疯子的想法。 “罢了,想来你也不在乎他的死活。” “不过呢,前有金鸳盟要杀叛徒,后有四顾门抓妖女……” “绝世妖姬魅惑人心,自然不乏追随者。但这世上爱你到情愿为你去死,去对抗金鸳盟与四顾门的,又能有几人?” “若他死了,这从今往后啊,你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一个,在这江湖漂泊无依,再也无人真心爱你护你。” 语气微顿,李莲花又问,“即便如此,也不说吗?” 角丽谯眉间紧锁,面色挣扎许久,一双紧握的手终于松开,无力的垂下去。 “无忧忘情。” 李莲花看向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攻心之毒,三日内心血尽溢而死。” “即便解毒,也会……” 她顿了一顿,李莲花皱眉追问,“如何?” “也会忘记自己心中,最爱的那个人。” 李莲花一挑眉,“我记得不错的话,方才你这毒,原本是要下给李相夷……” 角丽谯眼中都是不甘,“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对我不动心的男子,全因他心有所属。” “李相夷只要能忘了那个女人,我便有绝对的把握让他爱上我。” 李莲花平白呛了一下,抬手拨扫过鼻梁,目光四处瞥,不去看她。 角丽谯继续道,“届时,整个四顾门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李莲花这下算明白了,角丽谯在这等着呢,不过她对自己也太自信了点…… 另一边。 第178章 李相夷将云彼丘安置在客房里,请了郭大夫确认此毒可解,不至于威胁性命,他心系李莲花,转身便又回来。 却正见笛飞声靠在门外侧耳听墙角。 他不屑的瞥过去一眼,仿佛对此不齿。 几步走到门边,听到里面传来声响,便往边上一站,侧耳也细听起来。 只听得里头的李莲花低咳一声,朗声正色道。“角姑娘,恕我直言,你与李相夷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李相夷迷惑的看向笛飞声,却见笛飞声满目揶揄,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 第137章 冰魄针 角丽谯听了这话,冷眼如刀扫过他。 李莲花面不改色的迎着那目光站起来,抬手撑在角丽谯面前的桌上,俯下身形靠过去,压低声音在她身边耳语。 “当年漆木山一共带回去两个孩子,你怎么就能确定,单孤刀就一定是你兄长?” 角丽谯转向他的目光中满是惊愕,眉头紧紧一拧。 “你……你怎么会知道?” 李莲花没有回答,撑桌立直身躯,给了角丽谯一个似是而非的笑意,转身往外走去。 角丽谯心头诧异,扬声叫他,“李莲花。” 李莲花已经拉开了房门,顿下脚步侧头等她的下文。 “……你到底是谁。” 角丽谯定定看着他的背影,问出心头最此时不解的疑惑。 李莲花弯唇轻笑了一声,“在下李莲花,一介江湖游医,不劳角姑娘记挂。” 他迈步出来,将房门又重新合上,一左一右看向门口的两尊门神。 李莲花没好气的各白一眼,“我说你俩,这趴人墙角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一个正道魁首,一个魔教头子,这都是上哪儿学的陋习?” 笛飞声抱着刀,隔着门往里看了一眼,“你跟她都聊什么了?” 他是从头听到尾的,很清楚李莲花跟角丽谯都聊了些什么,唯独几句没听得清。 但角丽谯那句话他很耳熟。 ——相信李相夷也是。 她能问出这样的话,想来一定是李莲花说了什么角丽谯不为人知的秘密。 李莲花朝他笑了一下,直接无视了这个问题,转而问起李相夷,“彼……云先生如何了?” 李相夷回道,“郭大夫说,这毒不难解,只是药材收集起来稍微麻烦了些。” 李莲花微微颔首,迈步往边上开着的客房走去。 房间里,郭正山坐在桌前提笔开药方。 李莲花迈步进去,先上前看了昏迷的云彼丘一眼,这才走向郭正山。 郭正山正好落笔,将手中的药方提起来吹干墨,抬眼看向几人。 李莲花抬手过去,“给我吧郭大夫。” 郭正山这才将药方递过去,李莲花细看两眼,边上的李相夷已经凑了上来。 他细看过手中药方,若有所思的道,“的确有几味药不太好寻。” “不过想来,难不倒你四顾门。” 说罢,反手就将那一纸药方递给了边上的李相夷,又问。 “明萧如何了?” 今早起来就不见他,约莫是回探春客栈去了。 李相夷接过方子扫了两眼,转身出去安排药方去了。 郭正山抚须思索片刻,微微摇了摇头,“昨日收针后,我发现岭儿的情况与我想的有些偏差。” 李莲花闻言眉头微微一皱,“此话怎讲?” 郭正山收拾好诊疗箱,一边起身与他一同往外走,一边开口道。 “我本以为,是他脑中的血块影响了他的记忆,昨夜提针时,却在他百会穴处探出一根冰魄针。” 几人出了客房大门,李莲花走在后头将门带上。 闻言关门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郭正山,“冰魄针?” “是我夫人的独门暗器。” 他叹息了一声,“那血块的确会导致双目不能视物,但真正让他失去记忆的,是冰魄针。” 笛飞声听出门道来了,出言分析,“也就是说,你夫人想让他忘记一些东西。” 郭正山满面哀切,苦笑着摇头。 “这针不会对健康造成什么伤害,但积年累月的,如今已经长在了岭儿身上,要取出来只怕并非易事。” “若是当年,我能早些找到岭儿……” 笛飞声道,“既然不影响健康,那便不必理会。” “而且你夫人这么做,想来有她的用意。” 郭正山沉思良久,长长叹了一声。 “此事等问过岭儿自己的意思,再作定论吧。” 他自然是想让风明萧回想起当初的记忆的,作为父亲,他想让儿子记起自己。 作为丈夫,他想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郭正山提着诊疗箱迈步离去,李莲花这才回眼横了笛飞声一眼,抬手朝他点了点。 “就你长嘴了是吧。” 笛飞声耸了耸肩,“我又没说错。” 李莲花摆手,“打住吧你。” 又一皱眉,看着不太想得通的样子,“我就奇了怪了,你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昨晚你也趴墙角了?” 笛飞声嗤之以鼻,“这不是很明显吗?” “他们都姓郭,郭正山在云州时,曾说过他有一个身中剧毒的儿子。” “再联系你二人今日的对话,哪里用得上本尊去趴墙角。” 第179章 李莲花白了他一眼,“把你能的。” 说罢,一拂袖转身往楼下走去。 笛飞声抱着刀在后头叫他,“去哪儿?” 李莲花回头,“下棋啊,你不继续了?” 笛飞声闻言脚下一抬,快步跟了上去,“来了。” …………………………………… 宁州。 澜川江畔一处客栈。 往来行人络绎不绝,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伫立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长长的斗篷从头遮到脚,只能隐隐看见帽兜下消瘦白皙的下颚。 驻足片刻后,那人才迈步进了客栈。 小二迎面上来笑着招呼,黑衣人却并未作丝毫理会,而是径直走到柜台前,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递过去。 黑袍下伸出的手修长白皙,能够判别出这人是个女子。 那翻阅账簿的掌柜一见了玉佩,面色骤然一变,态度登时恭敬起来。 他双手接过玉佩,“您请等一等,小的这就去通知总坛的人。” 黑袍女子微微颔首,转过身走到门口。 她仰头望着澜川一如既往的川水,抬手掀开头上罩着的帽兜。 微风习习,掠动她一头银白色长发。 宁州地处南方,不似云州气候酷冷,一路赶赴数日,厚实的冬衣已经换了浅薄的秋装。 黑袍下紫衣束腰,盈盈一握,惹得路边几个流里流气的男子起了歹心。 封燕逐掀开斗篷在客栈外的桌边落了座,那小二很快送来几盘糕点,一壶热茶。 她翻开倒扣的茶杯,提起茶壶打算倒上一杯,一柄剑搭在了她的桌上。 “小姑娘,一个人呐?” 第138章 没有人能驯化母痋 封燕逐淡淡抬眼瞭过去,并未多作理会,倾倒茶壶继续倒水。 那人与边上同行之人对视一眼,三三两两围了过来。 “哥哥们跟你拼个桌,不介意吧?” 封燕逐端起茶杯在唇边抿了一口,放下茶杯。 “周围这么多空位,几位非要与在下挤在这一张桌上吗。” 几人相互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促狭的笑意。 身边离得最近那人不怀好意的凑过来些,深深嗅了一口,“跟漂亮姑娘坐一块儿,吃饭都是香的。” 封燕逐笑了一声,“看几位风尘仆仆,想来是刚到宁州地界吧。” “刚来宁州就遇见你这样标志的美人儿,你我真是有缘……” 边上那人见她笑了,越发肆无忌惮,痴笑着伸出手朝她的脸伸过去。 下一刻,一把飞刀凌空疾刺而来,吓得那人赶紧缩手。 可仍旧来不及,飞刀呼啸而过,在他手臂上留下长长一道血痕。 很快,那道血痕便泛起了黑。 “谁,什么人!” 那几人惊慌失措的四处看了一眼,那中了飞刀的男子此时已经浑身颤抖,口吐白沫倒了下去。 “敢在我万圣道的地盘闹事,找死。” 客栈内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相距二十年,还是一如既往的熟悉。 封燕逐身躯微微一僵,缓慢的转头看过去。 封磬一身玄衣,头戴金冠,看着那几人的神色尤为冷厉。 二十年了,他已经不复当年自己离开时的意气风发,整个人沉稳内敛了很多。 那几个男子还在张口叫嚣,封磬抬手一挥,身边几人快步上前将他们尽数押走。 待他将目光转向封燕逐,两人视线相接,他身躯骤然一僵,脚下下意识的迈出两步。 “燕儿……” 他颤声唤了一句。 封燕逐鼻尖一酸,眼眶逐渐泛红,她起身封磬走去,正要开口,却见封磬摇了摇头。 “不,不是燕儿。” 他迈步迎上来,满目感慨悲切,“小姑娘,你娘呢?” 封燕逐刚才那股子想哭的冲动霎时被他堵了回去,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封磬似乎怕吓到她,并不敢靠得太过去,摸出方才的玉佩,神情真挚的看着他。 “是你娘让你来这里找我的吗,我是你娘的哥哥,你的舅舅。” 封燕逐看了他片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泪顺着眼眶决堤而下。 “哥,你哪有什么外甥女,我就是燕儿。” 封磬愣在原地许久,直到封燕逐几步迈过去,一把扑上去抱住他,他才回神。 “燕儿?” 他眼眶赤红,有些不敢相信的抬起手,轻拍封燕逐的后背。 “我以为,我以为你……” 二十年,二十年呐! 他找了妹妹二十年不见行踪,他以为她早就不在人世了。 如今,他的妹妹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回来了…… 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认过亲后,兄妹二人相对坐下,聊起这些年发生的事。 “燕儿,二十年过去,为何你还是容颜未改?” “还有你这满头白发,究竟是怎么回事?” 封燕逐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长话短说,与封磬讲了个大概。 听得他止不住的皱眉,泛红的眼眶中尽是心疼之色。 他抬手摸了摸封燕逐的脑袋,“这些年苦了你了。” 这二十多年来,他没有一天不在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要与妹妹争执,导致她负气出走。 第180章 如今傻丫头终于回来了,他心里一块石头,也算是彻底落了地。 封燕逐咬着一块糕点,有些不解。 “哥,你怎么来得这么快,我明明刚把玉佩拿出来。” 封磬解惑道,“我今日正好在澜川河边巡视,听说有人拿着青鸟玉佩出现,就带人赶过来了。” 他说起这个,封燕逐吃东西的动作顿了一下,放下咬了一半的糕点,端茶顺了顺。 “哥,我听说……咱们万圣道寻回主上了?” 封磬点了点头,眼底都是狂热的光。 “对,我封家苦寻多年,终于找回了南胤皇族太子,咱们南胤复仇大业有望了!” 封燕逐差点让水给呛了,封磬连忙抬手去给她拍了拍背。 “不是,你怎么就确定,你找到的这个人,他就是我们主上?” 封磬面色笃定,“我自然不可能认错咱们苦寻多年的皇族玉佩,更何况还有伤痕作证……” 封燕逐一抬手,“等等,你先听我说。” “你知道我,是怎么恢复记忆的吗?” 封磬一顿,摇了摇头。 封燕逐一字一顿的说,“我看到燧弇了。” 封磬一愣,短暂的面色凝滞。 “什么?” 一句话,无异于平地惊雷。 然而不止于此,封燕逐还在继续炸响雷声。 “不仅是燧弇,还有青莲剑。” 封磬面色一变,“你是说,风灵玉?” 封燕逐摇了摇头,“不是,那人叫李莲花。” 封磬蹙眉看向她,“你的意思是,风灵玉承认了他?” 不应该啊,风灵玉什么性子,自视甚高看不起任何人,连正统血脉的单孤刀都嗤之以鼻,怎么可能…… 但无论从传承还是术法来看,她才是正统的风氏传人。 意见相悖的时候,他拿这小丫头一点办法都没有。 封燕逐点头,“对,风灵玉承认了他,所以他能驱使青莲剑。” 她给封磬倒了一杯茶推过去,“他还驯化了业火痋母痋,将其进化为燧弇。” 封磬一摆手,面色笃定的摇头。 “这不可能,这世上除了南胤皇室血脉,没有人能驯化母痋。” 封燕逐撑着脸,别有深意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封磬后知后觉的恍然起来。 “你的意思是,我找错了主上?” 他满脸的震撼错愕,心中却对此有了几分动摇。 若是换了旁人说这话,他自然是不信的。 但说这话的,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他唯一的妹妹…… 封燕逐思索道,“倒也简单,你推翻现有的证据,再好好查查如今这位主上便是。” 她看着封磬,弯起唇角笑了笑,“是对是错,我相信你查过之后,自有定论。” 第139章 忘川花有消息了 天色尚早,李相夷打着哈欠坐在桌边,与笛飞声落子对弈。 笛飞声一手撑着下颚,一手执子,眉头深锁举棋不定。 李莲花进厨房准备早饭去了,但棋下到一半,便叫李相夷过来替他。 他看了百无聊赖的李相夷一眼,将手中棋子撂回棋篓中。 “不下了。” 李相夷不明所以,这人怎么下个棋还下出脾气来了? “怎么,认输了?” 笛飞声冷哼一声,起身离去。 他跟李莲花下棋论输赢,是因为李莲花如今不能运功提剑。 李相夷完好无损的一个人就站在这,自己跟他下什么劲? 李相夷越发觉得这人莫名其妙,抬眼看向一边守着的无颜,压声问他。 “他一向这么难伺候吗?” 要不是李莲花开口,他才懒得陪这臭棋篓子玩呢,耽误他练剑的功夫。 无颜没说话,刚才离去的笛飞声已经回来了,刀鞘往李相夷面前一横。 “你我当以武道论高低。” 李莲花正好端着两碗面出来,一听这话只觉得头疼,“论什么高低?吃饭。” 李相夷乐得他替自己应付这个武夫脑子,撑膝起身去厨房端面去了。 笛飞声放下横刀的手,迈步走回桌边坐下,衣袍一撩震得轻响。 这么大气性,怎么了这是? 李莲花疑惑的看向无颜,无颜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放下面碗,给笛飞声了一双筷子,又伸手去端那桌上的棋盘。 目光往那棋盘上一扫,大约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 笛飞声初窥门径,这棋艺确实一般,他的棋温和从容,不断领着笛飞声循序渐进。 两人慢慢下得有来有回,也算让他能体验棋局上厮杀的快意。 李相夷可没这么多耐心陪他慢慢耗,棋路步步紧逼,都是杀招,不过几个回合就让他束手无策。 但笛飞声又是唯一知道李相夷与李莲花真正关系的人,自然清楚,自己也能如李相夷那般轻易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却陪他迂回许久,有意让着他。 照着笛飞声的性子,这不来气才怪呢。 他抬指拨扫了一下前额,低咳一声,没说话。 追根究底,李相夷给他气受,也怪自己。 吃饭的时候,把碗里炖的软烂的牛肉夹了一块到笛飞声碗里,朝他笑了笑。 笛飞声冷峻的眉锋一挑,看他一眼看,将那块牛肉夹回他碗里。 第181章 就在李莲花以为,笛大盟主对他的示好不为所动之时,那边又夹过来一块。 “你身子骨差,多吃点。” 早早把碗里牛肉炫干净了的李相夷顿住筷子:“……” “我说你俩酸什么呢?” 李莲花轻笑一声,“谢了老笛。” 吃过饭后,李相夷提着剑就出了门。 那日郭正山开的方子如今寻得七七八八,还差两味药,今日去这一趟应该能凑齐。 李莲花目送他走远,转身看向笛飞声。 “这棋,还下吗?” 笛飞声颔首,“下。” 他总会嬴。 李莲花眉角一弯,折身找棋盘去了。 楼上的郭正山正在为风明萧施针化解淤血,屋里熏香袅袅,父子二人都没有说话。 角丽谯路过,从门缝里瞥了一眼,迈步继续往前。 走过一条长廊,便见下方庭院里两人执子对弈,时不时聊上两句。 阳光洒落下来,驱散晨间的寒气,她裹紧身上的冬衣,手肘撑在栏杆上往下看。 一片安稳祥和,岁月静好。 冬衣是前两日李莲花给她送来的,是城中时新的款式,不算多上等的料子,但也不算差。 这几日,她除了功力被封,不能提气运功,过得比在外头还舒坦。 无论是今早的那碗牛肉面,还是身上这件冬衣,都让她觉得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温暖。 平心而论,角丽谯不屑这种暖意。 但她也不觉得讨厌。 金鸳盟盟主,四顾门门主,都对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趋之若鹜。 如今连她都觉得,这样的日子过着,好像也不错。 李莲花,真有意思。 他的身上,好像有一种说不出的力量,让人不自觉的远离俗世喧嚣,静下心来。 棋下了两局,金鸳盟便来了人。 笛飞声起身去会见,这棋自然是下不了了,李莲花便倒了一杯茶翻起书来。 一个上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李相夷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两包药。 他推开门便见庭院中只有李莲花一人,逆着暖阳浑身盛满了光。 他倚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目光在李莲花的脸上转了又转。 像,很像。 以前说不出来哪里像,现在看着,处处都与他相似。 眉眼轮廓,偶然间的神态气度,都很相似。 相似,却又全然不同。 兄弟二人,当真能像到这样的地步吗? 李莲花修长的手指翻动书页,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却知道他回来了。 “看什么呢。” 李相夷这才提步进门,将两包药放在桌上,绕到他身后去。 “你看什么呢?” 李莲花反手将那书递给他,“南胤秘术。” 李相夷抬手接书的动作顿了一下,“这,我能看吗?” 这也太不把他当外人了。 李莲花耸了耸肩,一副你随意的神色。 李相夷在手里翻了两下,没什么兴趣,将那羊皮书卷放回桌上,一撩衣摆在他对面坐下。 “你与这南胤,究竟是什么关系?” 李莲花将那书掉了个个,转回自己面前,朝他弯唇笑了笑。 “李某的私事,就不劳李门主费心了。” 李相夷嘁了一声,目光落在桌面上,摇了摇头。 从棋路来看,“你俩还真是半斤八两。” “烂的旗鼓相当。” 李莲花抬眸瞟他一眼,这小子,口气不小。 “来一局?” 李相夷抬手捻子收棋,眉锋微挑瞧他一眼。 “输了不会发火吧。” “别跟老笛似的,玩不起。” 他说这话的时候,笛飞声正好从外头进来。 “李门主编排我什么呢?” 听了这话也不恼,看起来颇有些愉悦。 李莲花耸耸肩,给了李相夷一个眼神。 【看吧,不能背后说人坏话,这刚起个头,就被撞个正着。】 李相夷低笑一声摇了摇头,回身去看笛飞声。 “难得看你心情这么好,有什么好事?” 笛飞声转向李莲花,眸底泛光。 “忘川花有消息了。” 第140章 约定一战 两人都是一愣,李相夷面上也有了几分欣喜之色。 “在哪儿?” 笛飞声眉锋微挑,“打赢了本尊就告诉你。” 笑话,他金鸳盟好不容易查出来的消息,四顾门说问就问? 李相夷对这个武夫脑子有些失语,但他又的确很在意忘川花的消息。 沉思片刻才道,“先说再打。” 笛飞声把刀往怀中一收,垂眸睨着他,“什么时候,在哪里。” 眼看李相夷面露思索,李莲花坐不住了。 “不是,你们认真的啊?” 笛飞声点头,“自然,我二人早该一战分个胜负。” 先前他心系忘川花的下落,这才无心与李相夷动手,如今忘川花已经有了消息,他也能安下心,好好打上一场。 李相夷虽然无心一战,却也不惧战。 “明日午时,城郊竹林。” 笛飞声满意了,这才把他想知道的说出来,“在车狐查出来的消息,我已经派人去寻了。” 第182章 李相夷颔首,暗自记下。 李莲花端着茶喝了一口,目光在二人身上打转。 两人回眼过去,笛飞声问,“看什么?” 李莲花摆手,“没有没有,就是觉得……” “你们就这么约了明日之战,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一个天下第一,一个天下第二,就在这偏远小城,约定一战? 李相夷轻嗤一声,眼底盈着笑意,“怎么,还要昭告天下,广发英雄帖请人一观吗?” 李莲花抬手挠了挠鼻翼,“那倒也不是,明日就明日吧,明日挺好。” 李相夷与笛飞声一战,就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定下了。 李莲花捡起最后一粒白子丢进棋篓中,看向李相夷。 “你跟他的架约完了,手上这一场是不是也该开场了。” 李相夷转过身,抬眸看了他一眼,抬手将自己面前装黑子的棋篓与李莲花手里的换过来。 “让你一手。” 李莲花接了黑子,好笑的摇了摇头。 “年轻人,别太自信啊。” 黑子先行,李莲花抬手执子,起手便落子天元。 “我本就虚长你几岁,也不好占你便宜。” 李相夷眉锋微微一抬,也不跟他继续推让,执子落棋。 边上的笛飞声抱臂往他身后一站,开始看热闹。 李相夷的棋极具攻击性,杀伐果决。 李莲花也一改平日温吞的棋路,似一柄利剑,势如破竹。 两方交锋,互不相让。 笛飞声甚至感受到了棋盘上的刀光剑影,两人的剑一剑比一剑快,一剑比一剑狠,打得酣畅淋漓。 这一刻他很清楚的意识到,这才叫棋逢对手,此道之上,他还差得远。 李相夷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李莲花以最锐利的攻势,打得他节节溃败。 他眉头紧蹙,沉思良久才艰难落下一子,抬眸看了李莲花一眼。 手上的棋狠厉毒辣,人却依旧是那副温润和煦的模样,游刃有余的敛袖落下一子,彻底将他的后路封死。 半分没有回旋的余地,李相夷长叹一声,握两子置于棋盘之上。 “我认输。” 他习棋多年,自认为颇有几分造诣,却不料在李莲花手里输得这么难看。 李莲花眉锋微挑,谦逊含笑,“承让。” “李相夷,这是你最擅长的棋路,杀伐果断雷厉风行,你却输在我手上。” 他拂袖撑膝,看着李相夷捻子收棋,“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李相夷没说话,抬眸看着他。 “说明山外有山,人可以自信,但不能自负。” 李相夷抿唇,看他的目光含几分怨念,“知道了。” 刚才放的话有多狠,输得就有多难看。 兄长教训起人来真狠,半点不给他留面子。 李相夷不是不听劝的人,他只是不听那些比他弱的人劝。 李莲花被他这带几分委屈的样子逗笑,抬手去捡黑子,又将含笑的眼眸转向笛飞声。 怎么也算帮他报了上午的一箭之仇,总该高兴了吧? 不料笛飞声一对上他温和的笑,直接把脸侧开了。 经过刚才那一盘,他怎么看都觉得李莲花像个笑面虎。 有了对比才知道,他对自己实在是太客气了。 “李莲花。” 楼上传来一声唤,李莲花抬眼看去,便见角丽谯撑着围栏往这边看过来,似是刚午睡醒,神态有些慵懒。 “我饿了,想吃红汤烩鱼。” 李莲花把最后两颗子撂进棋篓里,有些好笑的摇头。 “我说角大美女,你可真够不客气的。” 李相夷也笑了一声,“你还点上菜了,真是半点没有作为阶下囚的意识。” 笛飞声没说话,回头一记冷眼扫过去。 角丽谯打了个哈欠,白了底下的三个男人一眼,转身回了房中。 把江湖第一美人当阶下囚,三块不解风情的木头,真是物以类聚。 李莲花看了一眼天色,“确实该做饭了。” 他起身上楼,将要买的菜写在一张纸上,递给跟来的无颜。 无颜接过去看了一眼,那菜单上,的确是定了两条鱼的。 时值正午,想来郭正山的针灸也结束了,李莲花便去了那边打算看上一眼。 推开虚掩的房门,便见父子二人正沉默着坐在桌前。 风明萧头上的金针已经取下来了,脸上缠了一层绷带,外敷了一些明目利眼的药。 “楼主。” 风明萧回过身,朝他微微颔首。 李莲花迈步进去,“今日觉得如何了?” 风明萧点了点头,“已经能感觉到外面的光影了。” 李莲花眉峰微挑,不愧是半个明镜台传人,二十年的失明说治就治。 他抬脚过去,在桌边坐下,“聊什么呢。” 他来的时候气氛安静得像两个哑巴面对面。 郭正山轻叹一声,“我方才与他说了冰魄针的事,问他什么打算。” 李莲花颔首,这就不奇怪了。 风明萧抬起头,正对郭正山,“我想取出来。” “我想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想知道我娘究竟是怎么死的。” 郭正山目中闪过欣慰,重重点头,“好。” 第183章 李莲花却想起来一个问题,“郭大夫,我记得你说,这冰魄针已经长在了明萧百会穴,你打算如何取出来?” 郭正山道,“这冰魄针材质特殊,只溶于我夫人的冰魄露。” 说着,朝风明萧问道,“岭儿,那日你给我看过的玉坠还带着吗?” 风明萧点了点头,摸索着从脖子上取下那枚玉坠。 郭正山接过坠子,迎着太阳光轻轻晃了一下,晶莹剔透的玉坠里面似有液体缓慢流转。 “冰魄露就在这里面。” 当年明珠炼制出冰魄露,便在岭儿的吊坠里注入了一些,用以养气。 “只是……” 他眉头紧皱,手指摩挲着那枚玉佩。 李莲花问,“只是什么?” “只是这玉坠是她以明镜台的奇巧机关打造,如今要想打开,只怕没那么容易。” 郭正山目露忧思,“稍有不慎,就会损毁玉坠。” 风明萧的手一把搭在了玉坠上,摇了摇头,“不行。” 这是他娘唯一留给他的遗物,带在身边二十年,若当真如此,这针他宁愿不拔。 李莲花眉锋一挑,想起什么一般,眼底漾起柔和的笑意,“专业的事,自然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第141章 就好这口 郭正山看向他,等候下文。 李莲花道,“江湖上最擅奇巧机关的,便是天机山庄。” “正巧我有位故人在此,可以陪你们走上一趟。” 说起来,也几个月没见方小宝了,正好去看看他。 傻小子如今怕是正受病痛摧折,一个南胤神医,一个云州神医,怎么也能帮他疏解一下痛苦。 风明萧转向李莲花,“那就有劳楼主了。” 李莲花摆手,“顺道,顺道。” 叩叩叩—— 门口传来敲门声,回头一看,便见李相夷拎着两包药迈步进来。 “药齐了郭大夫。” 郭大夫抚须颔首,接了李相夷递来的药,朝几人颔首示意,起身出去了。 李莲花也起身,拍了拍风明萧的肩膀。 “好好休息,等云先生醒了,咱们就启程去天机山庄。” 风明萧点头道,“好,属下今日便回去让人去准备。” 李莲花没有多留,郭正山要去熬药,他要去做饭。 李相夷跟着他一道出来,神色有些不解,“你要去天机山庄?” 李莲花脚下不停,撩开衣摆迈步下楼,“总不好一直待在姚姑娘的地方,她看我实在不顺眼。” 李相夷蹙起眉,“你去天机山庄干什么?” 他记得,天机山庄庄主与师兄有亲缘关系。 说话间,两人已经出了走廊,李莲花脚下一顿,转身上下看他两眼。 “怎么,我去哪儿还得先问过你的意见?” “我又不是你四顾门的人,李门主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李相夷碰了一鼻子灰,对着这么个人又实在提不起什么火气,有些无奈的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莲花推门进了厨房,斜他一眼道,“我呢,是去看一个朋友。” 李相夷没再追问,反正在解毒之前,李莲花走到哪里,他都会跟着。 他跟着李莲花一道进了厨房,抬手指着楼上晒太阳的角丽谯问。 “你就这么放心风明萧待在楼上,不怕角丽谯做点什么?” 李莲花敛袖翻看了一下刘如京买回来的菜,这是个懂生活的,比金鸳盟的人靠谱多了。 没有发黄卷边的烂菜叶,也不蔫吧。 他将两把芹菜放在一边的篮子,转手塞到李相夷怀里。 “我说李门主,人不可貌相的理你都不知道吗。” “你呢,别操心这么多,角丽谯真想找他麻烦,倒霉的是她自己。” 李相夷无奈的提着菜篮出去,拎了正凳子坐下摘菜。 他不是头一回被李莲花使唤了,在这忘川酒馆,金鸳盟盟主得干活,四顾门门主也得干活。 这不,李莲花张口就在里头喊了一声老笛,拎了一筐白菜让他摘。 他把那篮子往李相夷边上一垛,笛飞声自己拎着凳子就过来了。 两人坐在一块,互看了一眼,埋头干活,谁也不嫌弃谁。 李莲花也自己提溜了一张凳子过来,坐在他二人边上。 袖子挽到手肘,握着一把菜刀削萝卜皮。这活儿精巧些,他不敢交给这两个武夫,怕给他这萝卜削得只剩芯子。 刘如京在里头处理那两条鱼,他家以前住江边,对这些东西熟络得很。 无颜则提着刀在一边劈柴,他来了以后,这些活笛飞声就都交给他了。 总之,除了老弱病残,这一院子人没一个闲着的。 郭正山年纪大了,算老。 角丽谯是女子,又被李相夷封了功力,勉强算弱流。 病自然是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云彼丘,这残嘛…… 正是楼上刚扎完针那位,不过很快就不残了。 其实不尽然,毕竟老的那个虽然不在厨房,也在干活。 院中的郭正山坐在火堆前,架在空中的吊锅里放了一个黄铜色的炉子,时不时看一眼成色。 李莲花觉得,他这不像在熬药,像在炼丹。 又想起来他是半个明镜台的传人,三十年前的明镜台的确被人传得神乎其神,炼丹修行传闻的也不是没有。 第184章 这些或真或假的传言,让他们名震天下,却也为他们招来了杀身之祸。 他悠悠叹息一声,“诶。” 李相夷掰下半截芹菜在手里看了两眼,不老不嫩的,实在不知道能不能要。 听了李莲花这动静,索性把那半截往边上一扔,回过头去看他,“怎么了。” 李莲花摇头,“只是觉得,这世上的事都有正反两面,福兮祸所依,是福是祸,有时候实在很难说得清楚。” 笛飞声不懂他在感慨什么,但他看着面前的几篮子菜也有些感慨。 “芹菜,白菜,萝卜。” “李莲花,金鸳盟短你的银子了吗?” 这一句话霎时把那伤春悲秋的气氛破坏得一干二净,李莲花没好气看他一眼。 “怎么,我短你吃喝了?” 笛飞声摇头,“那倒没有,就是太寡淡了。” 李莲花嗤笑一声,“你这大鱼大肉的吃多了,合该素一阵子养养生。” 笛飞声不跟他贫了,人家是掌勺的,他说得再多也没用。 不过这顿午饭,还是吃上肉了的。 萝卜炖牛肉,白菜煮的豆腐汤,还有那盘清炒得跟草一般的芹菜,还有红汤烩鱼。 混着集市上买回来的一些熟食,林林总总八个菜,一桌人围在一起相当热闹。 笛飞声对那道红汤烩鱼其实没抱什么希望,试探性的夹了一筷子,出乎意料的发现味道竟然不错。 主要是李莲花炖肉实在一般,除了牛肉火候不错,其他的不是太老就是太柴。——主要是牛肉经炖。 李莲花尝不太出来味道,但口感还是吃得明白的,久而久之,牛肉就成了他比较拿得出手的荤菜了。 “鱼不错。” 笛飞声破天荒的夸了一句。 李莲花笑道,“一个朋友替我改良过。” 笛飞声接话,“真该叫你那朋友都给你改良一遍。” 李莲花脸上的笑意消失,夹了一筷子清炒芹菜盖在他的饭上,“吃你的吧。” 李相夷也斜了他一眼,“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 他一接茬,笛飞声当即把碗里的芹菜尽数给他夹过去,“你也尝尝。” 这回他是真想多了,李相夷面不改色的接了,甚至没提筷子拦他。 “行啊,我就好这口。” 这味道跟他师父做的同出一辙,还怪让他怀念云隐山的。 他顺着话头问李莲花,“是你要去天机山庄见的那个朋友吗?” 李莲花没说话,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这么一来,李相夷就不问了。 笛飞声抬起头看向李莲花,“你要去天机山庄?” 李莲花点了点头,还没等回他什么,那边吃着饭又补了一句。 “我与你同去。” 他倒是没问李莲花去做什么,也不问他去见谁,他总归是要跟上的。 正好,车狐到天机山庄比到宣城近。 吃过饭后,刘如京和无颜一道收拾洗碗,李莲花乐得清闲,拖着摇椅在走廊下晒太阳。 桌子刚收拾干净,李相夷就抱着棋盘过来找他。 少年人目光显露几分倔强,唇线抿直,看着不太甘心,“再来一局。” 李莲花悠悠打了个哈欠,抬手指向笛飞声。 “你去跟他下,下到收官,平三局再来找我。” 不是,跟他? 下到收官? 还要平三局? 李相夷还没说话,笛飞声先不乐意了。 “我不跟他下。” 李相夷一摊手,“你看,他不愿意跟我下。” 李莲花把羊皮卷往脸上一盖,“自己想想办法,你不是天下第一吗,这世上哪有你办不到的事。” 李相夷深吸一口气,真被他气笑了,抬指点了点躺椅上的李莲花。 “李莲花,李莲花,好你个李莲花!”实在没憋住狠狠踢了李莲花的椅子一脚,这才抱着棋盘转身。 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威逼利诱,笛飞声还是跟他一道坐过去了。 最初时李相夷还被这慢悠悠的棋路磨得坐立难安,但下着下着,也就定下来了。 李莲花拉下书册看了一眼,嘴角无声的上扬,闭目养神。 笛飞声那一套棋路是他一手带起来的,温吞缓慢,正适合给如今的李相夷锻心性。 小半个下午的时间就这么消磨过去,李莲花一觉睡醒,身上搭了一件厚实的绒毛大氅,手里的书也不知何时被抽走放在了桌上。 再看棋桌边已经空了,李相夷和笛飞声都围在院中那口吊锅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李莲花掀开大氅,起身往那边走去。 “瞧什么呢?” 两人回头看他一眼,都往边上侧了侧身形,给他腾出地儿来。 吊锅上,铜色的炉子四周冒着盈盈白雾,发出一阵阵清越的声响,像是什么击打乐器,一下一下的敲击着。 活了几十年,李莲花也是头一回见这样的阵仗,难怪这俩人都围上来看热闹了。 很快,伴随一阵清鸣,将火候控得极好的郭大夫将那木柴在灰烬中杵灭,握着帕子将铜炉端了下来。 掀开盖子的瞬间,清新的药香便四溢蔓延至整片庭院。 李莲花抱臂偏着头看了一会儿,没忍住打趣道,“我说郭大夫,您搁这儿炼丹呢?” 第185章 郭正山笑道,“这炉子是我夫人留下的,淬炼方法也是我夫人教的。” 当初那冰魄露,就是这么淬炼的。 氤氲的白雾散开,便见那炉上层有一碗晶莹剔透的药露,底下的药渣竟然是干的,并没有泡在水里。 李莲花猜想,这大约是明镜台传承下来的特殊炼药方式。 郭正山端着一碗药露上楼去了,李相夷自然也跟了上去。 李莲花则蹲身下去,翻看了一眼药炉。 发现盖子上有一些孔洞,炉子的内腔里也有一些,刚才的音乐声,大概就是这里面传出来的。 笛飞声瞥了一眼,“花哨。” 李莲花挑眉,“嗯,也不知道刚才是谁,凑得那么近,瞧得那么仔细。” 笛飞声抱着手臂,没说话。 李莲花撑身起来,指了指那边的棋桌,“战况如何?” 提起这个,笛飞声本就生得冷硬的一张脸更沉了。 “输了三局,两局中盘,第三局下到收官。” 他眯了眯眼,目光锐利的横向李莲花。 “李莲花,你拿我磨刀呢?” 他倒是敏锐得厉害。 李莲花赶紧摆手否认,“这你可就冤枉我了,咱俩这都下了多久的棋了,谁能料想他会来插上一手?” “再说了,这下棋,可是你自己选的。 ” 他呢,不过是顺水推舟。 笛飞声冷哼一声,看着倒是浑不在意的样子。 “罢了,给剑神当磨刀石,算不得丢人。” 李莲花抬手挠了挠鼻翼,干笑一声,“走吧,上楼看看去。” ……………………………… 二楼客房。 郭正山正坐在床边给云彼丘喂药,李相夷敛眉站在一边。 两人身后的门边,靠着一身红衣的角丽谯。 她细细打量着自己纤细指尖上的丹蔻,似乎对周遭的一切毫不关心。 可倘若当真不关心,她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一碗药露喂下去,郭正山抬手将药碗放在桌上,这才为云彼丘探了脉。 李莲花和笛飞声一前一后进了房间,往床榻边走去。 “郭大夫,云先生如何了?” 郭正山微微颔首,“毒已解,很快就能醒了。” 他起身走向桌边,执笔写了一张药方,“这毒的特性有些奇怪,醒过来之后可能会忘记很多东西,也会伴随头疼的症状。” “这副药可以缓解他头疼的症状,每日早晚各一贴,正常煎服就行了。” 那边的角丽谯眉头无声的紧了紧,唇线抿直。 她不说话,李莲花便替她问了一句,“敢问郭大夫,这忘记的东西,可有法子再想起来?” 郭正山摇了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看病人自身意志吧。” 他抬起药方朝李相夷递过去,李相夷伸手接了,又往云彼丘那边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过去,正好见他眉头皱了一下,眼睫微抖。 很快,那双闭了好几日的眼便睁开了。 “彼丘。” 李相夷迈步上前,在他床榻边坐下。 “你感觉怎么样?” 好半晌,云彼丘失神的目光才聚焦,有些茫然的看向李相夷。 “门主?”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 他挣扎着撑身坐起来,只觉得脑袋一阵阵的闷痛,伴随强烈的眩晕感。 无论怎么思考,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 第142章 我再问你一次,我是谁 - 他痛苦的按着太阳穴,止不住的甩头。 李相夷抬手按下他的手,“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你中了毒,现在才刚解了毒,不要勉强自己。” “是谁给我下毒?” 云彼丘不解的看向他,“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李相夷沉眉思索,“你……还记得什么?” 云彼丘垂眸深思,好半晌才抬起眼,眉关紧锁,眉目间有些悔愧之色。 “我好像,做了错事,伤了紫衿。” 至于为什么会犯下这样的错,他当时为何要伤紫衿,他却全然想不起来了。 脑子里有一处空白,无法填补。 心口也有一块空白,像是凭空被挖去了一块肉,倒不觉得疼,就是空洞得厉害。 李相夷叹道,“罢了,你别想了,我让人去给你备些吃的来。” 云彼丘颔首,“多谢门主。” 不知为何,他看着李相夷,心中总是升腾起一股愧意。 李相夷转过身,“都出去吧,让他好好休息。” 云彼丘这才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几人。 李莲花,有些印象,记得他好像来投奔过四顾门。 边上那个是……笛飞声? 金鸳盟魔头,他怎么会在此? 还有郭大夫,他也认得,但实在记不清具体是怎么认识的了…… 最后,一双眼落在了门口的红衣女子身上。 她生得很漂亮,凤眸狭长,丹唇贝齿。 青丝以一根长簪挽在头上,眉心坠着艳丽的璎珞,衬得她像一株昳丽妖冶的虞美人。 对上那双尽是陌生的眼,角丽谯的心一时间沉到谷底。 “云彼丘,你可还记得我。” 云彼丘被点了名,有些错愕的微微摇头。 第186章 “姑娘,我们认识吗?” 角丽谯眼眸骤然一缩,双拳攥紧收拢。 锐利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你当真,不记得我?” 云彼丘神色平淡的摇头,礼貌的表达歉意,“这位姑娘,实在抱歉,在下确实记不得在何处见过你。” 角丽谯的心像是沉进了一潭刺骨的水中,冷得她从内到外浑身都在发凉。 此药的毒性她并未尝试过,但这一瞬间,她突然就回想起送药那人来时说过的话。 中毒者会将所爱之人忘得一干二净,再也回想不起来。 那个从前眉目含笑,满心满眼都是她的云彼丘,消失了。 那个陪着她从悬崖之下爬出来,背着她找大夫就医,万事以她为先,为她遮蔽风雨,为她不惜付出一切的云彼丘,不见了。 那个任由她颐指气使,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离开她身边的男人,离开了。 “云彼丘!” 她终究压不下心中那团火,快步上前一把拽住云彼丘的衣襟,居高临下恶狠狠的瞪着他。 怎么可以这样呢? 不过是养在身边的一条狗罢了,他凭什么忘了她? 她可以随时抛弃他,不要他,但一条狗怎么能背弃主人呢? 凭什么,他凭什么? 他云彼丘,凭什么不要她? 她赤红着眼眶,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挤出一句话来,“你再说一遍,你当真把我忘了?” 李相夷本想上前阻拦,被李莲花拽了回来。 “行了,别掺和了,咱们出去吧。” 李相夷皱起眉,但转念一想,云彼丘现在恢复了功力,角丽谯却还被封着大穴,她也做不了什么。 便微微颔首,几人一道往外走去。 迈了几步出去,又察觉有人跟块木头似的一动不动,李相夷嘴角微微抽了一下,退回来一把薅住笛飞声的衣领拉了出去。 云彼丘被被角丽谯这么一拽,有些茫然又有些无措。 再看那房中几人都出去了,想抬手去挣开角丽谯,却发现挣她抓得尤为用力,难以撼动。 对方是个姑娘,他也不好直接动粗,只得好言相劝,“姑娘,你我之间可能有什么误会。” 他全然没发觉,自己多说一个字,角丽谯的面色就难看一分。 继续耐着性子道,“有什么话坐下来慢慢说,你……”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角丽谯一把推回了榻上。 这一下力道属实不算小,撞得云彼丘倒吸一口气,他在床上躺了几日本就没什么力气,如今来这么一下,格外显出几分狼狈来。 下一刻,角丽谯抬腿跨坐在他身侧,膝盖往他腰上一压,手上动作利落干脆拔下金簪,直直抵在云彼丘咽喉处。 一头长发披散而下,更添几分妖异柔美的风情。 但云彼丘此时没有心思观赏这美人,脖颈间的金簪携带几分寒意,仿佛下一刻就要洞穿他的咽喉,让他不敢动弹。 角丽谯一双眼像是一潭沉黑的死水,透出几分凌冽的杀意。 “云彼丘,我再问你一次,我是谁。” 云彼丘只是失忆,他不是傻。 相反的,在不被爱情左右的时候,他是个极为聪明的人。 照这么看来,这女子想来与他关系匪浅,但他不知因何缘由将她忘了。 他神色思索,有些迟疑的道,“我好像,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 努力的想要回想起眼前这个女子,脑子里又开始一阵一阵的刺痛起来。 角丽谯看他面色苍白又痛苦起来,眉关微微一紧,那金簪往后缩了几分。 她染着红色丹蔻的手指轻抚上云彼丘的眉心,轻柔婉转的安抚道,“没关系云大哥,你忘了我就一点一点的跟你说,帮你想起来……” 下一刻,云彼丘出手如电,在她身上按下几处穴道,将她控制在了原地。 角丽谯眼中的神色满是错愕,她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只能用一双美目不可置信的盯着云彼丘。 云彼丘长长舒了一口气,抬手将她小心的挪开。 “冒犯了姑娘。” 他将角丽谯安置在榻上坐上,又小心的将那金簪取下来放在床边,生怕她伤着自己。 角丽谯的眼中满含愠怒,直勾勾的瞪着他。 这样的眼神对从前的云彼丘或许有几分震慑作用,但如对如今的云彼丘,已经全然没了意义。 “姑娘不必着急,一个时辰后自然解穴。” 角丽谯回答不了他,只能用眼神怒视。 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实在不合规矩,云彼丘披了一件厚重的大氅便打算出去,临走前担心冻着角丽谯,还将那窗户抬手拉严实了。 而后,他转身退出房门,在角丽谯复杂的目光下,没有丝毫犹豫的合上那扇门,彻底隔绝了她的视线。 第143章 他本来就是这种人 一路行过长廊,便在围栏处看见了下方的几人。 他发现,门主与那魔头笛飞声,似乎……相处得还算融洽? 从院子里绕过婉转的木阶下了楼,便见李相夷朝他看过来,似有几分探究,又有几分担忧。 云彼丘朝他微笑示意,抬脚迎上去。 “门主。” 李莲花往后看了一眼,不见角丽谯,颇有些好奇。 第187章 “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了?” 李相夷问他,“聊得如何?” 云彼丘摇了摇头,“她情绪有些极端,聊不出什么来。” 说罢,又看向李相夷。 “门主,她到底是谁,我又是怎么中毒的。” “我这段时间的记忆都断断续续的,串联不清楚,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 那个姑娘身上问不出什么来,他只能来找李相夷了解这些事。 李相夷静默了片刻,领他在院中坐下。 将这段时日他身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与他说了一遍。 云彼丘在听这些事的时候,有一种格外奇妙的感觉。 有些时候他能感受到自己身处其中,但一听到门主说自己有多爱角丽谯,为了她不管不顾,甚至心甘情愿赴死时,又觉得十分陌生,完全像在听另一个人的故事。 故事听完,云彼丘的脸色都有些白。 他忧心忡忡的看了李相夷一眼,满目的悔愧之意。 难怪,难怪见了门主就心生愧疚,原来他做了这么多蠢事。 他轻叹一声,诚恳道歉,“对不起,门主。” 李相夷微微摇头,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轻敲叩击,“不必道歉,过去的便过去了,你如今既已悔悟,我自然不会再去追究。” 他虽被角丽谯蛊惑蒙蔽犯下错,却在危急关头愿意为自己舍生取义喝下那忘忧毒,并不是无药可救。 真心悔过之人,值得第二次机会。 云彼丘敛眉沉思了良久,神色微微一凛,像是终于做下了什么决定一般,起身走到他面前,撩开衣摆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李相夷端起茶水的手一顿,眉头紧皱,放下茶杯去扶他。 “彼丘,你这是做什么?” 云彼丘抬眼,目光沉痛复杂看向他。 “门主,我犯下这样的错,实在没有脸再回四顾门了。” “有些事,不是我忘记了,就过去了。” 犯过的错误是实打实存在的,每个人,都该为自己做错的事情付出代价。 李相夷微愣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云彼丘自知德不配位,自请废除四顾门军师一职,逐出四顾门,以儆效尤。” “还请门主成全。” 说罢,重重迎着李相夷叩首。 李相夷呆站在原地许久,眉头紧蹙,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 “你当真要走?” 云彼丘伏在地面,沉声再求,“请门主成全。” 半晌,李相夷终归是松了口。 “罢了。” “你既心意已决,我便不再强求。” “你……好自为之。” 云彼丘这才重重磕了个头,撑身起来。 他眼眶发红,强行将心中的酸涩压下。 漂泊江湖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遇见志同道合的一群人,组建了四顾门。 那四顾门每一处机关都是他精心设计,是他多年心血。 这么些年,四顾门就像是他的家,门中每个人都是他的亲朋兄弟。 他想回去,但犯下这样的错,他实在没有脸再回去。 方才只匆匆与楼上那女子打过照面,他便清楚这人是个疯的,照今日的情形来看,她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若将这样的灾祸再招惹到四顾门,那他才是罪该万死。 “多谢门主。”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久留了。” “门主,保重。” “诸位,告辞。 云彼丘拱手朝众人道别,转身步履蹒跚的往外走去,吱的一声推开门迈步离开酒馆。 边上看了半天的李莲花目送他步步远行,压低声音问李相夷。 “不是,他就这么走了?” “吃个饭再走也不晚啊,这人家刚解完毒,不合适吧。” 李相夷冷着脸,“他急着走,我还能强留他不成?” 笛飞声倒是看明白云彼丘为何走得这么急了,“他现在最多能留角丽谯两个时辰,怕是想趁机跑远点。” 李莲花恍然的点了点头,又扭头看笛飞声。 “你就这么笃定,角丽谯会去找他?” 笛飞声眉梢一扬,成竹在胸。 “你看角丽谯方才那神色,哪里是能轻易放过他的样子?” 李莲花颔首,意有所指道,“你倒是了解她。” 片刻之后,李相夷还是给了刘如京一个眼神。 那边的刘如京心领神会,纵身一跃出了酒馆,一路追着云彼丘出去。 人来人往的街头,云彼丘回头看他,“可是门主还有交代?” 刘如京神情复杂的看了他片刻,这才从怀中摸出一袋银两。 云彼丘刚要推拒,就听他道,“拿着,我回门里自己去你库房里找了补上。” 云彼丘沉默了,任由他将银子塞进自己手里。 “军师,我相信以你的本事,很快就能在江湖上闯出一片天地,只是我不明白。” “门主既已开口免你罪责,不再追究,你为何还要离开,与昔日同道背离。” 云彼丘无奈摇头,“即便门主不再追究,我也实在没脸再回去。” “再者,门主说那姑娘都是与我定过亲的了,若她再因为我找上四顾门,怕是数不尽的麻烦。” 刘如京面色一冷,“这么麻烦,杀了就是。” 第188章 左右是个人人喊打的魔教妖女,杀人无数,丧心病狂,留她作甚? 云彼丘愣了一下,即便刚才角丽谯的金簪差点刺穿他的咽喉,他也从未对她动过杀心。 这一刻,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即便不记得她,角丽谯在他这里,仍旧是有几分不同的。 “算了,我老刘也懒得劝你,西街第三家客栈是门内弟子的落脚点。” “门主的意思是,你先安置在此处,待身体恢复了,再离开宣城。” 云彼丘颔首,“我明白了,替我多谢门主。” 酒馆内,李莲花和笛飞声已经摆开了棋盘,嘴里仍旧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李莲花道,“你说那刘先生出去干什么去了?” 笛飞声答,“安置云彼丘去了吧。” 李莲花落下一白子,“他不是让人家好自为之,我还当他撒手不管了呢。” 笛飞声吃他一目子,眉头微挑,“毕竟是为救他才躺了这么久,如今刚醒过来就请辞,这要死不活的鬼样子跟你不相上下,李门主总不能真看着他在外头出什么事。” 这两人旁若无人的把李相夷的心思分析了个透,只当他不存在。 李相夷强压下一剑劈了那棋盘的冲动,“你们俩说话就不能背着我点吗?” 笛飞声再吃了李莲花一子,摇头,“背后编排他人,实非丈夫所为。” 颇有些阴阳怪气,看样子还在记李相夷背后编排他的仇。 李莲花啧了一声,慢慢察觉出不对来,“老笛啊,你这刚开场就吃我这么多手棋,是不是有点太冒进了?” 笛飞声一脸理所应当,“跟李相夷学的。” 李莲花扶额,坏了。 只想着拿他磨砺李相夷,忘了影响力这东西,他是相互的。 怕是李相夷心性尚未锻开,这杀伐果决的棋风就叫笛飞声学了个十成十去。 ——他本来就是这种人。 第144章 天下第一,自然是无所不能的 角丽谯下来的时候,已经入夜了。 李莲花在厨房切菜,李相夷在灶门前烧火,笛飞声坐在一边摘菜。 角丽谯干坐了两个时辰,下来的时候动作都极为不协调,跌跌撞撞推开厨房的门,看见这样的场景止不住的神色一愣。 李莲花最先反应过来,抬眸看她一眼,慢条斯理的下刀,“有事?” 若换了平日,眼睁睁看着笛飞声李相夷干这种琐事,免不了一顿冷嘲热讽。 但现在她没那个心思,她眉头紧锁,眼底压抑着火星子,“云彼丘呢?” 还真叫笛飞声说中了。 李莲花瞥她一眼,“走了。” “走了?” 角丽谯满眼不信的看了李相夷一眼,“他去哪儿了?” 李相夷丢了一块木柴进灶里,摔得当啷一声,爱搭不理的瞥她一眼。 “我怎么知道。” “他今日自请离开四顾门,以后再与我没有半分瓜葛。” 角丽谯错愕的怔愣了一瞬,“我去找他。” 说罢,转身便要往外走。 才迈出去一步,无颜的刀便横在了她面前。 笛飞声撂下手里的菜叶,冷冷抬眼看过去,“本尊说你能走了吗。” 角丽谯回过头,眼中闪过几许哀戚。 “尊上……” 眼波流转,美目祈盼,换个男人怕是什么都应下了,但她对上的是块石头。 笛飞声丝毫不为所动,冷峻的眉眼没有半分起伏,“要走可以,碧珩草留下。” 角丽谯皱眉沉思片刻,拔下头上的发簪,掀起内里的衣角刺啦一声划破,撕下一片衣料。 若是稍稍凝神细看,便能看出,衣裳夹层里缝了东西。 她举着那块布料,抬起眼看向李相夷。 “李相夷,李门主。” “东西留下,我可以走了吗。” 笛飞声是个吐口成钉的性子,但李相夷她拿不准。 李相夷站起身,迈步朝她走近,冷声道。 “下次再见,我一定抓你回一百八十八牢。” 这便是应下了。 角丽谯冷冷看向李莲花,“李莲花,我可真是羡慕你。” “也不知道你到底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对你这么死心塌地。” 说罢,冷哼一声将那块布料往李相夷面前一扔,转身就走。 没等那衣料翻飞起来,就被李相夷横掌一接,握在了手里。 门口的无颜目送她离去,消失在黑夜之中,又扭头回去看笛飞声,想询问尊上是否需要派人跟着。 但一扭头,就见笛飞声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李相夷身边,两人正拆开那一片衣角,将里面的碧珩草取出来。 “我去找郭大夫看看真伪。” 李相夷对二人开口,将那草收在腰间的荷包中,快步出了门。 李莲花把手里的土豆切完装盆,浇了一瓢清水进去泡着,这才一边擦手一边看向笛飞声。 “她刚才是不是夸我了。” 笛飞声不明所以看他,“夸你什么?” 李莲花指向边上刚泡好的土豆,“夸我做的菜是迷魂汤。” 笛飞声:“……” 他想,她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夜里风明萧是不在酒馆过夜的,他需要回客栈处理不少事情。 第189章 郭正山不放心他一个人来回,总是跟着,所以晚饭不在酒馆吃。 李相夷的轻功很快,跑了一趟探春客栈再回来,菜刚刚下锅。 他面上含笑,带回来了好消息。 “李莲花,碧珩草是真的,郭大夫说有了碧珩草和忘川花,解毒的成功率能提到七成。” 笛飞声听了眉梢也是一扬,“运气不错,看来天不亡你。” 李莲花朝两人一拱手,“承蒙二位相助,李某感激不尽,咱们先吃饭?” 三人相视一笑,端菜上桌。 晚间夜色寒凉,吃过饭后,李莲花就生了困意。 他最近越困越早,算上白日里的小憩,一整日有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 他打着哈欠上了楼,往被窝里一躺,却怎么也暖不起来。 被子裹得很厚,手脚与四肢却由内而外渗出冰凉的冷意。 这感觉李莲花并不陌生,只是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感受过了。 寒毒发作,浑身冰冷,明明身侧是温暖的被褥,他却觉得自己像是窝在雪地里一般,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三成扬州慢内力在这段时日慢慢溃散,如今已然所剩无几,压制许久的寒毒陡然冲破桎梏反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势汹汹。 他感觉自己躺在一片雪地之中,四周的一切都是渗入骨髓的冰冷。 这样的冷意将他浑身都冻得僵硬,连思绪都要冻结了。 剧烈的咳嗽声在走廊中传开,最先察觉出不对的是李相夷,那咳嗽声急促得像是要断了气,半点听不出白日里气定神闲的模样。 他匆忙撞开李莲花的房门,借着窗外朦胧的月色,看清蜷缩在床上浑身颤抖的人,心头骤然一揪。 “李莲花!” 他快步上前,伸手过去把人扶起来。 李莲花面色苍白看不见半分血色,浑身冰冷得不像个活人。 李相夷不作他想,抬掌运劲,扬州慢不要命一般的往李莲花体内输送。 笛飞声与他前后脚过来的,见李相夷运功治疗,便转身下了楼。 汹涌的寒毒逐渐被控制,李莲花恍惚间觉得,刺骨的冷意缓慢的消散下去。 险些被冻结的思绪也慢慢恢复,费力的睁开眼。 入目是一片炙热灼目的红,少年关切的眉眼近在咫尺。 “李莲花,你好点了吗?” 他说话了,紧紧握着李莲花的手,眼中尽是后怕的赤色。 李相夷不敢去想,自己要是来得再晚些,床上躺着的人,究竟还会不会醒来。 他混迹江湖这么多年,从未听闻哪个活人的体温能降到这么低。 李莲花摇了摇头,“我没事……” 他清晰的感受到握住他的那只手不断的在输送内力,他伸手过去,想推脱李相夷的手。 “别浪费内力,我存不住你三成扬州慢,用不了多久就会溃散。” 如今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再这么下去,想维持常态怕是都难。 李相夷固执的摇头,“能管十日我便十日一渡,能管三日便三日一渡。” “顶得了多久算多久,我有的是内力。” 哪怕只能管上一天,渡空他身上的内力,他也不想看李莲花再受寒毒折磨了。 三成扬州慢入体,李莲花体内寒意尽散。 笛飞声端着一壶温酒进来,李相夷裹着被子将他扶正。 李莲花无力的靠着他,轻笑叹了一声。 “傻小子……” 笛飞声一撩衣摆坐在床边,递过来一杯冒着热气的温酒,李莲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李相夷便伸手接了,倾倒酒杯喂他。 温酒下肚,暖意从胃里蔓延至四肢百骸,李莲花冰冷的身躯终于恢复了属于常人的温暖。 李相夷扶着他躺回床上,意识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房里很沉寂,只能听到李莲花微弱的呼吸声。 他就那么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清瘦的下颌在月光笼罩下,勾勒出棱角分明的线条。 李相夷坐着,笛飞声站着,两人怕吵到他,都没有再说话。 良久,李相夷才放轻动作过去关了窗,与笛飞声一同退出了李莲花的房间。 他站在门口,眉目间都是担忧,看向笛飞声。 “他毒发起来,这么严重吗。” 笛飞声摇了摇头,神色有些沉重。 “他每次毒发都像去了半条命,这回比先前更凶险。” 像一脚踹在了阎王殿的殿门前,若非李相夷及时将他拉回来,很难说不会有什么三长两短。 看来找忘川花一事,得加快进程才行。 李莲花不能死,他想活着,他该活着,他得活着。 ………………………… 第二日一早,李相夷就把郭大夫父子俩请了过来。 李莲花一觉睡醒,便恢复了往日的精神,丝毫不见昨夜的虚弱。 一下了楼,便见四个人在酒店堂中严阵以待。 两位大夫一左一右坐着,笛飞声李相夷一左一右站着,都朝他看过来,个个神情肃穆。 李莲花叫他们这阵仗整得一愣一愣的,“怎么了这是?” 笛飞声开口,那态度毋庸置疑。 “过来。” “哎。” 看得出来笛盟主很严肃,李莲花应了一声,老实迈步过去。 第190章 老笛看着是最好说话的,实际上最难沟通。 一旦他跟你意见相悖,那你只能听他的。 或是绑了,或是武力镇压,现在的李莲花都没什么反抗的余地。 他在桌前坐下,两个大夫先后都给他请脉问诊。 许久以后,风明萧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看起来放心了不少,“还算稳定,没我想的那么糟。” 另一边的郭正山却若有所思,盯着李莲花看了许久。 他体内内力充盈,分明不像是会毒发的样子。 但又虚寒至极,的的确确像是毒发过。 这内力抵御剧毒十余年,本该越来越稀薄,今日一探却比往日还要充盈,实在奇怪。 得了风明萧一句还算稳定,李相夷和笛飞声这才算稍稍放下了心。 今日的早饭是刘如京买回来的,他昨夜毒发以后,李相夷跟笛飞声一商议,便不让他再进厨房操劳。 吃过饭后,李相夷端着一碗黑漆漆热腾腾的药放在了李莲花面前。 药是风明萧开的,郭正山熬的。 他味觉不太行,但嗅觉尚可,只觉得一股刺鼻的气味直冲天灵。 李莲花苦着脸,“一定要喝吗。” 笛飞声抬手端起药碗,“需要本尊喂你吗。” 李莲花赶紧接过药碗,“不敢劳烦笛大盟主,自己来,自己来。” 他嫌弃的不愿看那黑漆漆的汤药,憋着一口气仰头灌了下去。 事实上,从今日起,这药得喝到他解毒之时。 嘴里没什么味,但口腔里有一股浓烈的涩意,鼻腔里也萦绕着刺鼻的药气。 李莲花将碗往桌上一搁,脸皱成一团,想也不想朝着李相夷摊手。 李相夷没说话,非常自然的摸出一颗糖放在他手上,李莲花拆开饴糖塞进嘴里,糖豆的甜香很快就冲淡了那股刺鼻的气息。 两人的动作默契到像自己从兜里摸糖吃,笛飞声左右看了两人一眼,唇畔无声的勾起一丝笑意。 跟李莲花与李相夷同时相处,两人之间少有相似,大部分时候差别都尤为明显。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感受到这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想起来这两个人其实本就是一体。 ……………………………… 时值正午,城郊竹林。 四周的风很轻,阳光从林间落下,被锐利的竹叶切割成细碎的光斑。 笛飞声一身玄色衣袍,单手提刀,冷毅的目光被对面的一袭红衣点燃,眸中烧起翻涌的战意。 李相夷抱剑与他相对而立,眉眼间是绝对的自信与张扬。 李莲花站的很远,竹林边缘一棵老树桩子底下坐着看热闹。 左边是无颜,右边是刘如京,边上还坐着一个姚朵。 她乖乖巧巧的坐在一张做工精巧的椅子上,满眼雀跃的看着竹林中的两人。 边上王路和赵海一左一右的护着她,还站着几个功夫底子不弱的女侍。 也不知道这小姑娘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一大早就准备好过来围观。 又转念一想,她如今只手遮天,这宣城的一举一动自然瞒不过她的眼。 “李大哥,你说他俩谁会赢啊?” 姚朵眼闪烁的光亮得惊人,巴巴的盯着李莲花问道。 她听说过不少关于李相夷的传言,对笛飞声却也有所耳闻,如今这两人在宣城打起来,实在是让她狠狠过了一把江湖瘾。 这一战下去,江湖上的天下第一,说不定就要易主了! 李莲花摇了摇头,“不太清楚。” 又朝着姚朵笑了笑,“姚姑娘别急,打完自然见分晓。” 倒不是他卖什么关子,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已经完全偏离了他所熟悉那十年的轨迹。 即便是李莲花,也很难说得清谁更胜一筹。 姚朵撑着脸认真思索道,“我觉得李相夷会赢,他可是天下第一。” 李莲花淡笑一声,“姚姑娘觉得,这天下第一,便无所不能吗。” 姚朵点头,“天下第一,自然是无所不能的。” 李莲花目光移向暖阳下那一抹红,唇角的笑意很淡。 “或许吧。” 第145章 宣城一战 林中陡然起风了,吹落竹叶纷纷下坠。 李相夷是跟着风动的,剑气凌冽破空,身形鬼魅一般直逼笛飞声而去,红袂翻飞,并未沾染分毫落叶。 他的剑很快,快得姚朵的眼睛跟不上。 只觉得一瞬间的功夫,雷霆万钧一般的剑势就刺向了笛飞声。 笛飞声横刀一挡,刀剑相抵碰撞出一声铮鸣。 两人强劲的内力震得周围的落叶都缓慢了下来,停顿在空中。 冷硬的双眸对上少年炙热的眼,这榜上排名最靠前的两人之间,催生出燎天彻骨的战意。 笛飞声刀锋一横,横扫八荒的气劲荡开,李相夷腰身后仰避过锋芒,剑锋上挑直刺而去。 笛飞声竖着刀身挡下一剑,两人被彼此的内力震开数米。 李相夷的剑在震,笛飞声的刀在颤抖,两人骨子都被彼此唤醒的战意燎透了四肢百骸,纵身提剑横刀缠斗在一起。 刀光剑影之下,金石碰撞声四起。 李相夷的剑快,笛飞声的刀狠厉,刀剑相撞,这一战都是彼此最酣畅淋漓的对决。 第191章 竹林中扶枝缭乱,青叶如雨,随剑光交织出凌厉之气。 横剑而挥,青叶伴随剑气破空而出,笛飞声竖刀劈来,光影交错,强大的气劲荡开,砰的一声炸的烟尘四起。 这一战对沉寂了许久的二人来说,不仅有棋逢对手的快意,更有久旱逢霖的舒畅。 他二人打得痛快,但周围的其他东西可就遭了罪了。 待尘埃尽散,那飞出去的青叶齐齐削断了一地的竹子。 缠斗的两人身上各自挂了彩,再看那遍地沟壑的地面,实在叫人不忍直视。 那边两人打得酣畅,一招一式愈发快了,很快周围的人便只看得清两道残影和飞跃而出的刀剑光。 姚朵看得入神,眼中满是震撼与羡艳。 边上的王路看着一片狼藉的地面,还有那纷然倒下的竹林,眼底都是心疼。 李莲花悠悠看他一眼,掸去衣衫上的竹叶。 “放心,这金鸳盟和四顾门,赔得起。” 王路这才稍稍舒了一口气,朝他笑笑。 这一刻,他觉得李莲花格外的慈眉善目。 姚朵听见他说话,回头看他,又问了一遍,“李大哥,你说他们谁会赢啊。” 照目前的情形来看,两人势均力敌,胜负难辨。 李莲花这回没有再说不知道,他将目光瞥向那边,摇了摇头,“今日这一战,分不出胜负来。” 看这个架势,他俩能打到天黑去。 姚朵看了他一会儿,又将目光转向了竹林中酣战的二人。 事实证明,李莲花这话说得不错。 笛飞声与李相夷最终也没分出个输赢来,再这么打下去只怕要两败俱伤。 最后是李相夷叫的停,他被笛飞声的悲风白杨震出去数米远,抬手擦过脸上被蹭破顺流下来的血液。 执剑而立,站在一地交错横斜的翠竹之上,负了伤也不见半分狼狈,通身剑意缭绕,比那修竹还要挺拔。 笛飞声横刀提掌,收势而立,眉关紧锁直直看向对面的李相夷。 有风掠过,吹拂过他半挽的长发,比那纷飞的翠竹青叶更飘逸。 李相夷挽剑负于身后,长舒一口气,“今日就到这里吧,算打平,你我择日再战。” 笛飞声没说话,只是锵然将刀收入鞘中。 散场的时候,姚朵看李莲花的目光都快冒出光来了。 她凑近过来,小声问,“李莲花,你在江湖上排名第几啊?” 能预测出这一战的结局,想来也有些真本事在身上。 李莲花谦逊一笑,连连摆手,“我就是眼神好点,这万人册的排行,可不是我这种无名小卒能觊觎的。” 姚朵显然不信,但李相夷已经过来了。 这一场打下来他心情颇为舒畅,含笑朝小姑娘点了点头,又看向李莲花。 “饿了,回去吧。” 李莲花一抬头,便见笛飞声提着刀已经在前面等着了。 两个人都一定程度上负了伤,但并不重,没觉得狼狈,只是显露出几分江湖人的戾气。 ……………………………… 晚上李莲花难得没困得那么早,他爬上屋顶打算去坐一会儿,却见房顶上已经有人。 笛飞声手里拎着一壶酒,遥遥望着那天边的月。 听到声响,余光往这头瞥了一眼,没有说话。 李莲花自带一壶温酒,爬上屋脊往他身边一坐。 “笛盟主好兴致,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斟酒赏月呢。” “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来,干一个。” 他提着酒壶碰了一下笛飞声的酒瓶,兀自灌了一口。 笛飞声看向他,沉声问,“这十年来,我与你只在东海有过一战吗?” 李莲花点了点头,“是啊,东海一战后,你我各自坠海,再重逢便是十年后。” 笛飞声沉默许久,又问。 “你仔细与我说说,那东海一战。” 李莲花抿了一口酒,与他细细讲起那一战。 东海那一战,与今日不同。 他是携着通身凛冽杀意去的,当时误以为金鸳盟盗走师兄的尸骨,不仅分高下,更要决生死。 其实今日,李莲花那句话不对。 以李莲花对笛飞声的了解,于武之一道,他向来堂堂正正。 昨日李相夷为自己疗伤,失了三分内力,今日本不是最佳的比试时机。 但笛飞声实在不愿意就此错过约好的一战,此次失约,也不知何时才能再战。 所以,他今日应战之时,压低了自己三分内劲,让自己与李相夷平齐。 但李相夷的剑实在惊艳,他不知不觉间,已经全然被挑起战意。 刀剑交错之际,早已顾不上那么多,只愿酣畅淋漓,全力以赴。 今日一战并非平局,从笛飞声全力迎战的那一刻起,李相夷就已经赢了。 笛飞声听完,又问。 “十年后相逢,你我二人便没再交过手吗?” 李莲花知道他想了解得再多些,但他实在不好多言。 总不能告诉笛飞声,十年前你打不过我,十年后你吵不过我吧。 他没想过,若是自己没中那碧茶之毒,结局是否不一样。 当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会再有如果。 至于如今他为何不考虑…… 第192章 这是李相夷跟笛飞声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第146章 见过楼主 李莲花叹了一声,“笛盟主啊,这十年后的李莲花呢,内力只余一成。” “你说说看,我拿什么跟你动手?” 他无奈的摊手,“你呢,想来也不屑于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动粗。” 想了想,又觉得不尽然,“即便有,那我也还不上手,何来交手一说呢。” 他这么说,边上的笛飞声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他眉锋微微一挑,侧身面向李莲花。 “这么说来,十年后,我还真对你动过手。” 李莲花礼貌的朝他笑笑,没有说话。 笛飞声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你一定没少招本尊生气。” 李莲花颇有些好笑,这人还给自己找上借口了。 隔着月光的云雾慢慢散了,李莲花理了理衣袖,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坐着,抬手饮酒。 “不过呢,你也不需要气馁。” 笛飞声挑眉,“噢?” 他不觉得输给李相夷有什么可气馁的,他也从未想过就这么认输,第二到第一,多挑战几次也不足为奇。 他不是输不起的人,只是全力以赴对人家七成,多少心中有些郁结,这才独自出来坐坐。 但他还是很好奇,李莲花能说出什么来。 “你还记得,我说我有办法助你突破悲风白杨第八层吗?” 李莲花侧目瞧他,果然笛飞声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立刻一震,认真起来。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只是彼时他以为,李莲花只是想从他手里骗出消息,并没有深究此事。 毕竟这样的事情,他干得出来。 “你真能助我突破第八层?” 李莲花就知道他不信,白了他一眼,“我是看着你突破过一次的,自然心中有数。” 他这么说,笛飞声紧蹙的眉锋便舒展开了。 “好,本尊信你。” 若当真能突破第八层,再与李相夷一战,该当是何等快意? 李莲花只觉得没眼看,果然是个武痴,一听说有办法突破,面相都和善了几分。 “你这第八层呢,得破而后立,急不来,咱们找个合适的时间慢慢突破。” 他抬起酒壶,笛飞声与他碰了一下,两人在月下相视一笑,各自饮下一口酒。 月光隐入云层,李莲花半壶酒下去,神智已经开始迷离起来了。 笛飞声看他眼眸半阖,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李莲花没什么反应,他有些好奇的拎起李莲花面前的酒嗅了嗅。 很醇厚的酒香,仅仅一嗅便能确定,十足的烈。 这忘川酒馆的好酒,的确不止黄泉汤,窖藏的每一坛都不差。 可惜了,今后这江湖之上,再没有忘川酒馆。 “李莲花?” 李莲花撑着前额,眼皮子都没抬的应了一声。 “嗯。” 笛飞声摇了摇头,抬手将他一把拽上肩头扛着,纵身一跃跳下屋顶。 他不是头一回干这事儿,已经轻车熟路。 李莲花也不是头一回被他扛回去,虽觉得无奈,但酒意裹挟困意实在懒得动弹,也就随他去了。 ……………………………… 风明萧办事一向很有效率,不过两天时日,就将去往天机山庄的车马设施,以及相应的用度都准备妥帖。 临走前,李莲花在酒馆前站了好一会儿。 笛飞声覆上那块玄铁面具,抱着刀站在他身侧。 “怎么,舍不得?” 李莲花看着酒馆的人将东西搬上马车,关上大门落了锁。 唇畔含着一丝淡笑,摇了摇头。 “倒不是舍不得,就是觉得,若当真能找个如酒馆一般的地方落脚,安度余生。” “好像也不错。” “扃荜户,扫苔钱,困时禅榻枕书眠。” 他看向笛飞声,“听着是不是有些无趣?” 居无定所十年,他还是头一回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就是不知道,他这余生,还剩多长。 笛飞声没有说话,他觉得李莲花的确适合这样安稳闲逸的生活,但又觉得,他更适合江湖。 今日要走的消息姚朵自然也知道,她一早就来送别。 说是来送别,其实只是来缠着李相夷与她多说些外头的故事。 她心中很清楚,这是她距离江湖最近的一次,也很清楚,今日与李相夷一别,便再难相见。 这一回,李相夷说的是他与无忧剑客那一战,故事不长,说完了,也该离开了。 听故事的时候,姚朵眼底都是星星点点的光。 如今故事说完了,她眼底的光也黯了下来。 “姚姑娘,时辰不早,我该上路了。” 李莲花和笛飞声已经进了马车,整个队伍列队整齐,只等他了。 “后会有期,姑娘保重。” 说罢,李相夷翻身上马,驱马慢走出去。 姚朵下意识的抬脚跟了几步,仰头看着鲜衣怒马的少年,不舍的神色很明显。 马车内的李莲花放下撩开的窗帘,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 纵然再早熟,心计城府深不见底,她也只是个小姑娘。 李相夷看得出来,她十分向往宣城之外的世界,向往那片恣意纵情的江湖。 第193章 他打马停下,垂眼看着姚朵。 “姚姑娘,若是喜欢江湖,为何不自己出去看看。” 姚朵的神情有些落寞,摇了摇头。 “李少侠,一路顺风。” 她身上背负着守护宣城的宿命,注定一生与这座黄沙之城绑缚在一起。 李相夷没有再多言,微微颔首,驱马前行。 每个人都有自己无可奈何,也都有自己相应的选择。 车轮压在青石板路上咯吱作响,一路出了城门。 门口,从竹林祭祀回来的风明萧和郭正山已经等候了许久。 城门处列着两队人马,数十辆马车,都恭恭敬敬的候在两旁。 李莲花掀开帘子,那群人一见了他,便齐声拱手行礼。 “见过楼主。” 李莲花短暂的愣了片刻,面上含笑。 “诸位不必多礼,忙自己的吧。” 面上毫无波澜,保持微笑低声问边上的风明萧,“我说明萧啊,这是个什么阵仗。” 风明萧道,“此行属下与楼主都要离开宣城,便将城中所滞留的人一同带走。” 他语气微微顿了一下,“可是冲撞了楼主?” 李莲花摆手,“啊那没有,就有点突然。” 他的目光从那装车上马的两队人身上扫过,那些人看过来的目光一个比一个热情,他只能礼貌的回以笑意。 风明萧解释道,“楼主放心,属下知道您一贯低调,他们只到中州,不随我们同行。” “中州那边已经初步稳固,正是需要人手帮忙的时候,本也该迁过去了。” 李莲花心中舒了一口气,微微颔首。 他转身坐回车里,笛飞声朝他看过来,眼底都是揶揄的笑意。 “看来你对李楼主这个身份,还不太习惯。” 李莲花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撩开窗帘对外面的风明萧道,“走吧。” “出发。” 风明萧朗声下令,队伍启程,一路往中州去了。 第147章 单孤刀,别怪我不讲情面 宁州。 万圣教总盟。 封磬面色凝重的看着手中的信,一页一页的翻阅。 封燕逐换上一身紫色长衫,裙摆处偏飞几只织银的燕,眉间坠着淡紫色琉璃璎珞,看着高雅矜贵。 她慵懒的倚在宽大的红木座椅上,撑着脸百无聊赖的把玩一头柔顺的白发。 有人从前厅快步进来,朝堂上二人拱手行礼。 “见过盟主,见过圣女。” 封燕逐回头看了一眼,那人手里拿着一封信,想来是有什么新的消息。 她伸手过去,修长的手指就那么凌空一晃。 来人微愣了一下,试探性的看向封磬。 封磬烦躁的摆了摆手,那人这才把东西给了封燕逐,转身退出去。 封燕逐翻开看了一眼,是单孤刀的信。 她问都没多问封磬一句,直接拆了封,细细看了两眼,眉头不自觉的一抬。 封磬头疼的揉了揉眉心,“说什么了?” 封燕逐起身朝他走过去,将手里的信纸递给他。 “让你去一趟宣城,把李莲花绑来。” 封磬接过翻看了两眼,的确如燕儿所言,单孤刀要绑李莲花。 封磬不明的看向封燕逐,“……单孤刀,莫不是察觉到什么了?” 封磬有心办一场隆重的典礼来庆贺万圣道寻回圣女,所以并未对外放出半点封燕逐回来的消息。 更不可能知道,封燕逐与他谈过自己错认主上一事。 封燕逐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拿起先前封磬看的那些信,一目十行的扫过。 半晌,冷笑了一声。 “这就是你效忠的主上?” 当年云隐山的确带回去两个孩子,但时日久远,无论是玉佩还是伤痕,已经无从查起。 要查单孤刀,只能从他这些年的行事上查。 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无一不证实他与江湖传言的侠肝义胆截然不同,十足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单孤刀是个什么样的人暂且不提,让封燕逐想不通的是,这其中不少事迹,都少不了万圣道的手笔。 封磬自然清楚她的想法,在他的认知里,自己这个堂妹,一向正直善良,堂堂正正,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这也是当年他二人发生争执的根本原因所在。 “且不论他身份存疑,即便此人体内当真流着南胤皇族的血脉,也不是什么良主。” “磬哥,我离开万圣道二十年,真正有记忆的其实也就几年。” “当日你与我说的话历历在目,你说人不该不知变通,这个世上不存在绝对的善与恶。” “漂泊数年,我如今已不是当年那个非黑即白的小丫头,也知道你此言有理。” 她语气稍稍一顿,撑着桌子直直看着封磬,扬声道。 “但人不能失了本心,不能是非不分黑白不辩。” “别跟我说这都是为了光复南胤大业必要的牺牲,也别跟我讲一将成万骨枯的大道理。” “一个杀害托孤之人幼子夺宝,一个算计全心全意信任自己兄弟的人,你指望他能做什么明君?” “今日是李相夷,明日就可以是你封磬,是你万圣道。” 她叹了一声,“封磬,你不仅仅是封磬,你更是万圣道总盟主,除了找寻南胤皇室的使命,还肩负着万圣道所有子弟的荣辱与未来。” 第194章 封磬听得眉头紧锁,他坐镇万圣道总盟二十多年,除了单孤刀,没有任何人敢这样跟他说话。 可如今眼前站着的,是他血脉相连的妹妹,是万圣道苦寻二十年的圣女。 他不得不去细想,不得不去思考。 自己这些年,当真做错了吗? 有南胤皇室的身份在,他看单孤刀总是怎么看都满意的。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的手段,城府,对谋夺天下的帝王来说都是优点。 但如今有一个医者仁心,有高世之智的李莲花作比较,这些个所谓的优点,也就不再那么耀眼。 正如封燕逐所言,其实撇开南胤皇太子的身份来看,此人实在一般。 不论是从武功,还是脑子,在这人才辈出的江湖上,都只称得上二流。 他恨四顾门,恨李相夷,觉得自己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但若非有四顾门,有李相夷,这江湖上何来他单孤刀一席之地? 这些年,若非背靠四顾门,又有万圣道辅佐,仅凭他单孤刀一人之力,哪里能搅动这样的风雨? 剑神李相夷,天下第一,武林盟主。 人如剑,至刚至性,剑如人,锋芒毕现。 这样的人,一心一意待他,单孤刀心知肚明,却仍旧恨他入骨。 那万圣道呢,又能讨得了什么好。 他陷入沉思许久,才问道,“燕儿,那你说,我该当如何?” 封燕逐指尖轻扣桌面,“去宣城看看,我担心他对李莲花不利。” “我在云州遇见李莲花的时候,李相夷和笛飞声也在。” “三人看来关系颇为友善,他与那李相夷形貌都有些相似,李相夷又与单孤刀一起长大……” “所以我在想,或许我们南胤的皇子,不止一人。” 封磬听闻这话,神色有些一凛,清晰可见的激动起来。 “此话当真?” 封燕逐并不太确定,看向封磬答非所问道。 “去一趟宣城,带你见见李莲花。” “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盖世之才,什么才是南胤皇太子该有的样子。” 封磬颔首,眼底都跃动着兴奋的光。 他少有听过李莲花的传闻,最广为流传的,便是他在四顾门饮下毒酒,舍己为人一事。 李莲花不顾性命都要救下李相夷,很难说他二人之间是什么关系。 若当真如燕儿所想,那南胤便有了两位皇子,何愁复国大业? “好,我立刻传令下去,今日就动身!” 单孤刀,若他当真敢欺骗万圣道,让自己为他当牛做马这么多年…… 那就别怪他不讲情面。 想到这里,封磬眼底都是冷意。 然而他们今日动身启程,李莲花那边也已动身启程,注定是要追不上了。 ………………………… 李莲花一行人是早晨出的宣城,中午才行至路途一半。 这带着车队行路,与策马赶路,的确不同。 他先前从中州到宣城,快马加鞭不过两个时辰,如今按这个进度,怕是要走到入夜。 云层低垂,沙地里起风了。 外头风沙极大,裹挟刺骨的寒风,更减缓了车队的行进速度。 李莲花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见驱马在边上的李相夷迎风而立,红绸所缚的黑发在风中飘摇。 第148章 欠我两坛酒 车队正好路过一处广袤的峡谷,左右避风,倒是个好去处。 李莲花开口,“李相夷。” 风声太大,那边没听清。 他便敲了敲马车,扬声大喊了一句,“天下第一那个。” 前方的李相夷闻声侧头看过来,边上闭目养神的笛飞声也睁开了眼。 外头风大,李相夷大声回应道,“怎么了?” 李莲花抬手指向那边的峡谷,“起风了,咱们先歇会儿,等风停了再走吧。” 李相夷往那头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也好。” 他转缰绳,往风明萧的马车边跑了过去。 很快,车队便一转方向,进了那避风的峡谷之中。 车马停在外头,一行人进了峡谷,呼啸的风声连带着刺骨的寒意被隔绝在外头。 粗略估算下,这一车队约莫有个八十人左右。 李莲花坐了一上午,下了车便开始活动僵硬的四肢。 路过那不宽不窄的峡谷,边上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笑着朝他点头问好。 “楼主好。” “楼主。” 这一路走进来,四肢不僵硬了,李莲花的脸要笑僵硬了。 三人一同在靠里的位置坐下,李相夷饶有兴致的看向外头。 “李楼主,好大的威风啊,这都是你的人?” 李莲花只觉得头疼,皮笑肉不笑的看他一眼,“李门主喜欢,我劝劝他们归顺四顾门。” 李相夷斜他一眼,注意力全然不受他影响,“李楼主说笑了,这么大的莲花楼,四顾门可吃不下。” 从李莲花出现在江湖上至今,不足两月。 但他的名声却已经响彻江湖。 这莲花楼也算不大不小的一股江湖势力,李相夷作为武林盟主,在此之前却闻所未闻,好似突然拔地而起。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立起这样的势力,还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第195章 这实在让李相夷不得不好奇,李莲花在是李莲花之前,到底是什么人。 这江湖前二十年的陈年旧事,他都要查得底掉了,却半点没有李莲花此人的消息。 所以这话,明里暗里在点他。 李莲花干笑一声,装聋作哑的拢了拢袖子,闭目养神。 李相夷侧目看他清瘦的侧脸轮廓,感觉过年好不容易养上去的几斤肉,这几日全掉没了。 罢了,懒得问了,李莲花向来不愿跟他交底。 等解了碧茶之毒,他好好把自己记下的账跟这人算个清楚。 半个时辰后,风停了。 一行人收拾行囊,准备继续前行。 李莲花走出峡谷,迎着破开云层洒下来的阳光抻了个懒腰。 不经意间,恍然暼见那茫茫黄沙间,一道身影正奋力的往前奔跑。 定睛一看,又见那道身影后头,十几个手持斧钺兵刃的男子疾步追来。 “站住,别跑!” “站住!” 李相夷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眯眸看了片刻。 “好像是这一带的山贼。” 宣城外这片荒地上的山贼尤为凶悍,他之所以驱马在外,不与李莲花同乘,就是为防此事。 待跑得近些,李莲花看清最前头围追堵截的女子,目光一凛。 巧了,是个熟人。 没等他开口,李相夷抬脚往前迈了一步,就要过去。 李莲花赶紧一把薅住他的衣领,把人拉了回来。 李相夷回头道,“我去救人。” 李莲花摇头,转向边上的笛飞声。 “老笛,你去。” 笛飞声被点名,不明所以的看他一眼。 “不去。” 他对英雄救美的戏码没兴趣。 有个正道魁首在,这种事还轮不到他一个魔头。 李莲花朝他竖起一根手指,商量道,“一坛黄泉汤。” 笛飞声瞥他一眼,抬起两根手指,“两坛。” 李莲花啧了一声,懒得跟他多言,摆手道,“成交。” 下一刻,身边掠起一阵疾风。 笛飞声身形一晃,便突进过去。 漫漫黄沙之中,蓝色衣袍矫若青霜紫电,将那凶神恶煞的一群山贼斩于刀下。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回不过神,李莲花微微一挑眉。 不得不说,与李相夷一战,他受益良多。 现在的笛飞声,比十年前东海之战时,要强上不少。 黄沙之上,冷峻的男人执刀而立,甩手挥去刀上血迹,利落入鞘。 脱离危险的何晓凤错愕呆愣在原地片刻,很快,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这位英俊潇洒的男子吸引。 只觉得小鹿乱撞,如沐春风。 “多谢公子……” 她娇娇弱弱的踉跄了一下,想跌进笛飞声怀里让他搀一搀。 笛飞声身形一侧,连看到都没多看她一眼,径直往李莲花那头走去。 何晓凤丝毫不见尴尬,更不气馁,迈着小家碧玉的碎步跟着他走。 李莲花松开李相夷的衣领,反手给他掸平褶皱。 李相夷也没有多问,李莲花不让他去,自然有他的道理,总归人救下来了就好。 笛飞声抱着刀停在李莲花面前,“欠我两坛酒,我记下了。” 李莲花瞥他一眼,好好一个金鸳盟大魔头,这点出息。 他面上挂着礼貌的笑意,看向年纪尚浅的何晓凤。 “在下李莲花,见过姑娘。” “不知这荒郊野岭的,姑娘为何一人在此?” 何晓凤咧着嘴满脸笑意看着笛飞声,眼都没转一下,全然没听到李莲花在说什么。 场面冷了许久,一片静默。 笛飞声冷冷回头看她一眼,皱眉道,“他在跟你说话。” 何晓凤这才回神,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转向李莲花,“啊,你刚才说什么?” 李莲花倒是全然不在意,只是朝她颔首一笑。 “姑娘为何孤身一人,在这宣城荒山?” 何晓凤面露菜色,摇了摇头。“我路过中州,是被人绑过来的。” 她目光一扫,又看到边上的李相夷,神色霎时惊讶不已。 “李相夷?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相夷不明所以的挑眉,“姑娘认得我?” 何晓凤扭捏的朝他眨了眨眼,“这江湖上,谁不认得你剑神李相夷啊。” 看他一副全然不记得的模样,便出言提醒他,“我,天机山庄何晓凤,前两年你来天机山庄,咱俩见过……” 而后满怀希望的朝他眨眨眼。 李相夷的确没什么太大的印象,好像是陪着师兄去过一趟天机山庄,说是去省亲。 当时觉得饭桌上闷得慌,便去了院子里透气。 他似乎隐隐记得是有这么个人…… 他记得何堂主有个妹妹,听名字的话,应该不会出错。 便带几分询问之色道,“你是何堂主的妹妹?” 何晓凤连连点头,面露欣喜之色。 “是我是我,难为你还记得我!” 李相夷笑了笑,不置可否。 李莲花低咳一声,适时开口。 “何姑娘,听闻天机山庄精通各类奇巧机关,不知姑娘可否帮我一个忙。” 第149章 红绸披棺 第196章 何晓凤仔细端详他片刻,见此人虽骨瘦嶙峋,通身气度却清朗斐然,想来并不简单。 主要是那张脸,也生得格外清隽俊逸,比风采卓绝的李相夷更符合她的审美。 老天爷,今日她是撞了什么大运,遇上的男子个个卓尔不凡,她一时间都要不知该对谁心动了。 她含羞带怯的看了边上的笛飞声一眼,柔声问道,“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啊。” 笛飞声一点没有要搭理人的样子,李莲花只好接过话打圆场,“他叫阿飞。” 何晓凤笑眯眯朝他挤出一个秋波,“既然是阿飞公子的朋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只管说。” 李莲花等的就是她这句话,抬手往后方一摊,开口道,“明萧。” 风明萧没有多言,取下脖子上的玉坠,准确无误的放在李莲花手上。 如今隔着一层白绫,他已经隐隐能看到模糊的影子了。 李莲花接过玉坠,递给何晓凤。 “何姑娘,有劳替我看看,这机关可有解法?” 何晓凤捧着那玉佩在手中细看两眼,眉头微微一皱,神色也正经了起来。 这种机关她见过,早些年在一本古籍上有记载,名叫山岳扣。 顾名思义,若没有合适的法子,想解开这机关不比移倒山岳容易。 这种机关极为繁复,早已失传,如今却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宣城碰上。 看来这一趟中州之行,最大的收获便是这山岳扣,当然,还有那三个各有千秋的美男子…… 她眼中闪过几许光亮,看向李莲花。 “小女子学艺不精,怕是打不开这机关。” “不过……” 何晓凤语气一顿,面上笑意得体,半点看不出先前矫揉做作的样子。 “我不行,自然有人能解。” “几位不妨随我同往天机山庄,找我姐姐看看。” 李相夷看了李莲花一眼,颇有几分深意。 好个李莲花,仅仅几句话便扭转局面,让何晓凤主动提出邀请他去往天机山庄。 一行人都没有说话,李莲花略略思索片刻,看上去有些为难。 “这,是不是有些麻烦何姑娘了。” 何晓凤连连摆手,脸都快笑烂了,“不麻烦不麻烦!” 李莲花这才点头,“那就有劳何姑娘了。” 他伸手过去,何晓凤愣了一下,才带几分不舍的将东西还他。 如此,何晓凤便正式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其他马车上没什么多余的空闲,何晓凤只好上了李莲花的车,与他同乘。 三人同坐一边,那姑娘一个人独占一边,目光一个个扫过,时不时傻笑一声,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如此,李相夷大概知道,李莲花为何拦着他出去救人了。 但又觉得奇怪,天机山庄这个小小姐在江湖上并无名望,连他都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从未听过她什么事迹,更不要说对性子有什么了解了。 这李莲花,为什么会知道? ………………………… 不出意外,到中州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城中疏通得当,提前打好了招呼,到城关的时候并未过多耽搁,车队很快就进了城内。 一行车马在镜湖客栈停了下来,李莲花几人风尘仆仆的进了客栈,迎面上前一个小二过来引路。 “楼主,里边请里边请!” 笑眯眯的格外面善,正是来福。 中州比宣城大得多,这客栈也不是探春客栈那样的格局,要大上两三倍。 堂中人流络绎不绝,李莲花几人挑的位置靠窗,不受往来干扰。 几人纷纷落座,宽大的四方桌,李莲花与李相夷坐一边,风明萧父子二人在他们对面。 笛飞声独坐一方,何晓凤本是迈着轻快的步伐要去跟他挤上一挤的,但一接触到笛飞声那冷冽的目光,讪讪一笑老实的在对面落了座。 “何姑娘,给你介绍一下。” 李莲花开口,指向那边的父子二人。 “这位是风明萧风大夫,是宣城第一名医。” “那位呢,是郭正山郭大夫,在云州颇负盛名。” 何晓凤这才把眼移到两位大夫身上,礼貌的颔首道,“郭大夫,风大夫。” 而后迅速的将一双眼转回笛飞声脸上,朝他送了一阵秋波,这才又与李莲花问起。 “李先生,这位阿飞公子,是哪门哪派的侠士啊……” 她是个脑瓜子聪明的,已经看出来这阿飞不善言辞,直接越过他询问话事人李莲花。 笛飞声淡淡瞥了李莲花一眼,他又不蠢,早就回过味来了。 倒也不奇怪,倘若李相夷被这么个小姑娘缠上,以他的性子的确有些麻烦。 但对木人石心的笛飞声来说,全然不放在眼里,顶多觉得这两坛酒拿的不这么容易。 李莲花不着痕迹的笑着敷衍了一句,“阿飞啊,他师承南海派,据说神秘得很。” 正巧来福递来菜单,李相夷抬手接过,摊在何晓凤面前。 “何姑娘,远道而来自然要尝尝这中州美食。” “想吃什么尽管点,咱们李楼主做东。” 经他这么一提醒,李莲花也恍然意识到,自己如今是风明萧等酒馆旧部认定的掌事人。 虽然身上没有几两银子,但他……还真能做这个东。 第197章 李莲花微笑朝何晓凤颔首,算是应下了李相夷这话。 他身形往李相夷那边侧了侧,笑不露齿压低声音。 “李门主倒是阔气。” 李相夷面上挂着标准的笑,装聋作哑权当听不见。 何晓凤点了些吃食,桌上便没有人再补了。 李莲花只得自己拿起来翻了一下,补了一两道菜,寻摸够一桌人吃了,这才递给来福。 他倒了一杯茶,推到何晓凤面前,开口问她。 “这天机山庄距云州数百里,不知何姑娘跋山涉水而来,是为何事?” 何晓凤接过茶盏,撑着脸叹了一口气。 “我这一趟,是追着师兄出来的,一路跟到中州,便失去了他的足迹。” 她是偷溜出来的,本想与师兄一道闯荡江湖见见世面,但师兄嫌麻烦不愿带着她,只能一路偷偷跟着。 李莲花眉头微微一挑,天机山庄小小姐的师兄,若他记得不错,应当是琵公子。 此人自己并未有过接触,但在天机山庄温泉池的时候,听两仪仙子提起过。 他又问道,“那你,又是如何招惹上那群山贼的?” 何晓凤抿唇,神色凝重起来。 她将目光转向李相夷,带几分恳切道,“李门主,在回天机山庄之前,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李相夷眉目微微一凛,“姑娘请说。” “我此次被抓到山贼窝里,是因为一个姑娘。” 她捧着冒着热气的茶杯,将事情的始末娓娓道来。 其实她并非是因为师兄刻意甩开,才跟丢他。 是因为中州新鲜好玩的东西实在太多,她眼花缭乱,玩自己的去了,这才导致跟丢了师兄。 等玩够了,才想起来要找人。 所以昨日一早,她就驱马出了城,打算好好找一找。 早上的雾还没散,何晓凤困顿的打着哈欠,顺着官道一路往外走。 迎面撞上一支队伍,一片喜庆的红,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像是迎亲的队伍,何晓凤便靠边走,给人家腾地方。 但打眼一扫过去,却是愣了神。 那热闹的队伍中,不见新郎高头大马,也不见花轿。 只看见八个面色苍白的人,抬着一副漆黑的棺材走在队伍中央,棺材上还挂了红绸,看着说不出的诡异。 这到底是办丧事呢,还是办喜事呢? 又或许,她起得太早,撞了什么邪? 就在何晓凤浑身发毛的时候,她听见棺材里响了一声。 咚—— 悬在空中的棺材晃动了一下,紧接着就是更激烈的撞击声。 “救命——” “有人救救我吗——” 微弱的哭喊声从棺材里传出来,依稀听得清是个姑娘的声音。 何晓凤眉头一皱,当即调转马头,驱马快跑赶超队伍,一勒缰绳横马挡在队伍前端。 为首那人怒目而视,“什么人,敢挡江家的迎亲队!” “迎亲队伍?” 红绸披棺,这迎的是哪门子亲? 何晓凤皱眉,“你们没听见呼救声吗,棺材里是个活人!” 那人轻蔑一笑,“能嫁给我们二少爷,是这小丫头片子前世修来的福分!” 二少爷,江家二少爷…… 何晓凤有点印象,前两日醉酒淹死在了护城河里,听说捞起来的时候都泡发了。 再结合眼前的境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冥婚她不是没听说过,但要将新娘活埋了的冥婚,她还从未听说过。 这江家好歹毒的心肠! 说到这里,何晓凤砰的一声拍在桌上,义愤填膺。 “我江湖中人,路遇不平理当拔剑相助,绝不能看着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就这么被断送了性命,还是以这种残忍的方式。” 所以,她当即便拔剑驱马,一路打进队伍中央,撞向那披红绸的黑棺。 怒不可遏的一剑挥斩下去,直接掀翻了棺盖。 那几个抬棺的见了这阵仗,吓得四处乱窜,棺材摔在地上,一个身着大红喜服的姑娘从里头滚出来。 浑身被绳子绑得结实,头上的盖头落在地上,一张清秀的小脸哭得泪流满面。 “救我,姐姐,救我!” 她看到何晓凤,当即便被点燃了希望,拼了命的朝她求救。 何晓凤一剑弹飞几人,纵马疾驰掠过那姑娘身边,抬手将她一把拽上马背,就这么扬长而去。 后头的人追不上,只能愤怒大喊。 “你知道你得罪的是谁吗!” “江老爷一句话,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何晓凤不屑的冷哼一声,全然没当回事。 年少气盛的侠女心怀公义,又出自天机山庄,有足够的底气不惧任何威胁。 一路策马疾驰,直到把人甩远了,才放缓速度,停了下来。 马儿拴在榕树下吃草,何晓凤抬手一剑挥断了绑人的绳子,那姑娘细瘦的手脚上已经被勒得通红。 她失神的蹲在地上,抱着自己哭得肝肠寸断,恨不得将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哭出来。 何晓凤叹了一声,在她边上坐下,把水壶递了过去。 “流了那么多眼泪,喝点水吧。” 那小姑娘哭累了,接过水壶抽抽搭搭的跟她道谢。 第198章 “谢谢姐姐……救我。” “姐姐,我以后……可怎么办啊,江家,不会放过我的……” 一想起往后,她又止不住的抽泣起来。 何晓凤拍了拍她的后背,慢慢给她顺气。 “我既然救了你,就不会不管你。” 小姑娘哭得泪眼朦胧,憋着嘴巴巴看着她。 “真,真的吗……” “你会不会把我卖掉,我不值几个钱的……” 想了想又开始哭,“卖掉也可以,我很会干活,当牛做马都可以,只要不活埋我,我什么脏活累活都愿意干!” 何晓凤有些无奈,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 “不会的,你跟我回天机山庄,以后没有人敢再欺负你。” 小姑娘受到这样的温柔相待,当下再也顾不上这么多,扑进何晓凤怀里又是一阵嚎啕大哭。 何晓凤只能安抚性的给她拍拍后背,她是真害怕这小丫头片子就这么哭背过气去。 直到她哭哑了嗓子,没了什么力气,才抽噎着安静了下来。 何晓凤便问她,“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从她怀里退出来,脸上有点不好意思的红晕,擦了擦红肿的眼睛。 “我叫三枝。” 何晓凤又问,“三枝,你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姐姐一定替你主持公道。” 这事儿要是归官府管,有姐夫出手,要是归江湖管,更有天机山庄在。 无论如何,她都管定了! 三枝打着哭嗝,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何晓凤说清。 江家老爷疼爱江二少爷,不忍看自己的儿子到死了连媳妇都没娶上,便动了为他配冥婚的心思。 请了大师来算,三枝的生辰八字是最旺江家的。 那算命的大师还说,若是能合葬一坟,能保江家子嗣兴旺,福寿绵延。 这才强行将她绑了,要与那江二少爷合葬。 何晓凤越说越气,一口银牙咬的咯吱作响。 “这算命的与那江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简直丧尽天良!” 听完事情始末的李莲花若有所思的点头,又看向她,“想来你落入山贼之手,也与此脱不了干系。” 何晓凤气愤的点了点头。 “我不清楚中州的富商与山贼有没有勾结,但出了城没多久,我和三枝就被绑了。” “他们昨日下午把三枝送出去,我猜想可能是拿她去江家换钱了……” “我担心他们又要把三枝活埋,这才想方设法的逃了出来。” “那些山贼穷追猛打,把我逼进了荒漠上,还好遇见了阿飞公子……” 说到这里,她又扭扭捏捏的看了笛飞声一眼。 第150章 火云缎 -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如……” 李莲花低咳一声,打断了她,“何姑娘,依你所言,那三枝现在应该就在中州城江家。” 他一说起正事,何晓凤又立刻正色起来,点了点头。 “不出意外的话,就在江家。” 李莲花抬手蹭了蹭鼻翼,一般听到这样的话,那很难不出意外。 何晓凤转向李相夷,目光带几分祈求之意。 若是现在传信回天机山庄,怕是远水解不了近火。 江家在中州的地位不算数一数二,但也算排得上号,门下请了不少江湖门派镇守。 以她这点功夫底子,还不够格硬闯江府,她是想去救人,不是想去送死。 所以,她只能寄希望于李相夷。 李相夷并没有多作考量,“何姑娘放心,李某既知道了此事,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于他而言,仅仅是从某个府邸捞个人出来,实在不费吹灰之力。 何晓凤面露感激之色,长长松了一口气。 有了李相夷这句话,三枝就安全了。 今日舟车劳顿格外疲乏,吃过饭后李莲花就进了风明萧为他安排的上房。 虽是冬季,但在风沙中行进了一整日,不洗上一洗实在睡不下去。 李莲花让人备了热水,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换上干净白皙的中衣。 就在他将将系上衣带的之际,窗边传来一声轻响。 李莲花下意识看过去,便见一道红衣墨发的身影坐在了窗口。 映着窗外那一轮月,正含笑朝他挥手。 李莲花条件反射的一把捂住自己胸口,怒瞪着那道人影,几度张口想骂人。 但当务之急,还是转身将衣裳穿上。 “怎么还遮遮掩掩的?” “又不是小姑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李相夷轻嗤了一声,翻身从窗口下来。 “你给我站那!” 李莲花抬手一指,将他喝令停在原地。 见不得人,那还真见不得。 这小子在早来一时半会儿的,撞上他还没出浴桶,这一身旧伤要是叫他看了去,真就完蛋了。 李相夷站在原地有些好笑,“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想对你做点什么呢。” 李莲花白了他一眼,系好宫绦拂袖往桌边一坐,没好气道。 “你说你好歹也是个名门正派的大门主,怎么净干些半夜翻人窗户的乌糟事儿呢?” 李相夷自知理亏,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迈步上前来,“好好好,下回我走门。” 第199章 李莲花笑不露齿,提示道,“是敲门,年轻人能不能有点礼貌?” 李相夷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看着倒还算乖巧。 见了这副模样,李莲花一时间也没什么火气了,手肘撑着桌面将身形转向他。 “说吧,来找我什么事。” 李相夷道明来意,“陪我去一趟江府。” 李莲花瞥他一眼,“干嘛?” “你自己答应的事儿,带上我做什么。” 李相夷在他边上坐下,理了理膝上的衣摆。 “是这样的,我应何姑娘的请求救人,但谁也不知道她在江府是个什么样的境况。” 依照何晓凤所言,江府抓她回去是为死去的二少爷配冥婚,那人是生是死其实都不那么重要。 忤逆江府误了吉日,受些磋磨怕是在所难免。 “万一要是负了伤,我再把人带着一路奔波,怕是不好办。” 他倾倒水壶倒上一杯热茶,抬手端到李莲花面前,微微一笑。 “所以保险起见,怕是得请李神医随我走上一趟了。” 李莲花看他态度不错,端着茶杯抿了一口,“行吧,既然是去救人,那我就给你个面子。” 李相夷唇角含笑夸赞他,“李神医侠义心肠,实乃江湖名医之典范。” 李莲花放下茶杯,弯唇轻嗤一声,“嬉皮笑脸。” 他撑身站起来,一身月白色广袖长衫在烛火下盈着温润的光。 李相夷撑桌凑近几分看过去,抬指拎着他衣襟处的料子摩挲了一下。 “诶,嘛呢。” 李莲花抬手给他拨开,蹙眉道,“别动手动脚的,像什么样子。” 李相夷微微一挑眉,“火云缎?你们莲花楼还真有些本钱。” 听他这么一说,李莲花这才低头去看自己这身衣服。 颜色素雅,款式简洁,剪裁得体,看着中规中矩。 但细看之下,才能注意到那布料折射之间莹润的光华。 难怪没觉得冷呢,一寸火云缎价值千金,由火云金石千锤百炼锻作细丝织成,不仅防寒抗冻,还能抵御刀剑。 比起笛飞声那件嬴珠甲,也毫不逊色。 李莲花突然就觉得这件衣裳格外沉重,活了几十年了,他还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要知道,他做李相夷的时候都没穿过这么贵重的衣裳。 这风明萧怎么不声不响的,就把东西给送来了…… 李莲花也不由得开始思考,这忘川酒馆的底子,到底得有多厚。 “你穿着正好,赶紧走吧。” 李相夷打断了他的思绪,李莲花刚回神,便被他带着往窗边走去。 “不是,你能不能走门……” 下一刻,就被李相夷拽着胳臂纵身一跃,翻窗跃上了屋顶。 “赶时间,下回再走门。” 一路几度起落,两道人影在夜色中迎着寒风往江府的方向赶去。 除了脸上被风吹得僵硬,李莲花还真没感觉到有多冷。 两人停在江府外的楼顶,李相夷并没有松开李莲花的手臂,而是在他的臂膀上捏了两把。 李莲花啧了一声,反手甩开他的动作,回眼目光对上李相夷的视线,骂人的话哽在了喉间。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李相夷皱着眉,眼底是掩盖不住的心疼之色。 比起在云州的时候,还要清瘦。 李莲花轻描淡写的摆了摆手,“你想多了,只是今日衣裳穿得单薄。” 李相夷迈近一步,格外认真的看着他。 “等你的毒解了,随我回云隐山吧。” “我让师父多炖些好吃的,给你补补。” 他知道李莲花喜欢清净,便歇了带他回四顾门的念头,那云隐山自然就成了更合适的地方。 “我师父你见过了,他对你印象很好。” 李莲花牵起嘴角,不去看他,将目光转向那灯火通明的江府。 “以后再说吧,咱们先去救人。” 第151章 拨云见日 这人惯会顾左言他,李相夷也拿他没有办法。 无声一叹,带着李莲花飞进了江府。 月色当空,江府几个守卫慢悠悠在院中巡视。 忽然感觉一阵风掠过,为首之人打了个哈欠,四处瞧了一眼,什么也没见着,便带着人继续前行,丝毫没注意到队伍最末端少了个人。 一处隐蔽的角落里,那本该在巡逻的家丁正瑟瑟发抖的被一把剑从后面架在脖子上。 他连人都没看清楚,就被抓过来了。 李相夷冷声开口,“说,与你们二少爷配冥婚的那个姑娘关在哪里。” 那人一愣,“什么姑娘,我不知道啊……” 李相夷剑锋一横,划破他颈边皮肉渗出血来。 那人只觉得颈部一凉,吓得当场跪了下去,哭丧着脸道。 “大侠,我真不知道啊,配冥婚那个姑娘前两日不是跑了吗,一直没找回来呢……” “老爷昨天还在为这事大发雷霆,骂了一整天的废物。” 李莲花侧着身形看了一眼,发现这人满脸恐惧,已经要吓哭了。 他生怕被人从后头一剑砍了脑袋,连忙赌咒发誓。 “大侠,小的说话句句属实,要是有半句虚言,必将天打雷劈……” “江湖规矩小的都懂,没敢回头,没见过您的相貌,求您饶我一命吧!” 第200章 “小人上有六十老母,下有八岁小小儿……” 李相夷嫌他聒噪,一刀手将他劈晕过去。 两人对视一眼,李莲花耸了耸肩,“这不,出意外了,人不在江家。” 李相夷蹙眉片刻,“或许他并不知情,我们再找找。” 李莲花点头,“行。” 左右这江府不大,一会儿功夫就转完了,要真是藏了人,也不难找出来。 李相夷抬手就要过来拉他,李莲花连忙挡下,“别,你去那边看看,我给你放风。” 他实在不想被这人像个挂件一样提溜来提溜去的。 这个位置不错,能将四周都探遍,却不会离他太远。 李相夷思索片刻,便点了点头。 婆娑步起,红影在月下一闪,便消失不见。 李莲花往那边上的假山上一坐,搭肘撑脸盯着那道红影在各个屋顶飞来飞去。 年轻真好,真有活力。 反观他,坐在这儿直打瞌睡。 李相夷几乎寻遍了整个江府,也没看到什么可疑的地方。 更没见着什么可疑的人,只得微叹一声,无功而返。 他转身看向李莲花那边,却被月下阴暗处的那一幕惊得心头一震,浑身血液都涌上一阵冰凉。 那原本躺在地上的家丁不知何时已经站起了身,提着刀就要朝着李莲花头上砍去。 李莲花隐隐觉出一阵冷意,他眼眸一眯,电光火石之间青莲剑抖袖而出,转身提剑便挡。 然而一道红影比他更快,破空声很轻,掠起李莲花耳畔的发丝。 李相夷以一种超乎常人理解的速度踏空而来,一剑轻灵扫过,却荡开一阵强大的气劲。 少师在月下银光凛冽,纤尘不染。 直到拍剑入鞘,才见那人的喉间显露出一丝红痕,血液喷溅而出。 而李莲花,早已被李相夷带着飞身退去。 两人落在屋顶上,李相夷紧张的转身去看他,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李莲花展开五指收回青莲剑,有些愣神的摇了摇头。 “我没事。” 李相夷仔细探查过,确定他没受什么伤,这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怎么魂不守舍的,吓着了?” 李莲花舒展眉锋朝他笑笑,“那倒没有,就是被李门主的剑法折服了,有些回不过神。” 他微微顿了一下,问道,“你刚才那招不错,叫什么名字?” 李相夷目露思索,“近来新创的招式,还没来得及起名字,就叫……拨云见日吧。” 李莲花牵动嘴角,看向他的目光带几分复杂,“好名字。” 拨云见日,当真是好名字。 在这一瞬间,李莲花终于有了一种了悟。 李相夷只是李相夷,在他们相遇的那一刻起,李莲花与李相夷,就已经是两个全然不同的人了。 毕竟曾经的他,没有在与师兄发生争执后,遇见一个名叫李莲花的江湖游医。 这一刻,他心头有些感慨,又有些怅然。 更多的,是安心。 这李莲花从未见过的一剑杀招拨云见日,最直观的证明了李相夷再也不会成为李莲花。 “我已经找遍了,的确没人。” 李相夷蹙眉深思,“你说,三枝不在这江府,会去了哪里呢?” “莫不是那山贼与江家没谈拢,还在山上?” 李莲花颔首,“倒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先回去吧,今日夜深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诶!”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相夷拽着飞离了江府的屋顶。 …………………… 第二天清晨,李莲花醒了个大早。 昨日舟车劳顿,他睡得格外安稳。 下楼走向大堂,便见李相夷与笛飞声已经坐在了一起,何晓凤也在,少有的没对笛飞声发动秋波攻势。 风明萧坐在另一边,似乎在思考什么。 他迈步过去,挨着风明萧坐下,看向几人。 “在说什么呢。” 李相夷道,“昨夜我已经让人去伏龙寨查了一遍,三枝并不在伏龙寨里。” “伏龙寨的人说,昨日就收了银子,将三枝交给了去外头接人的江府家丁。” 李莲花的身子等不起,他只想尽早结束此事,所以派人夜探了伏龙寨。 李莲花眉头一挑,“这么说来,这三枝不在伏龙寨,也不在江府,那她会去哪里?” 李相夷摇头,“暂时还不清楚,已经让人去查回程的行踪了。” 李莲花分析道,“若是江府想借机引出何姑娘,昨夜就该布下天罗地网等着咱们。” 但很显然,那江府丝毫没有加强防范的意思,说明人的确不在江府。 “何姑娘能救她一次,保不齐会有人救她第二次。” “许是回程途中,让人给劫走了也说不准。” 若是如此,那倒还算个好消息。 何晓凤听了这话,脸上的沉重也松懈了许多。 “李神医说得在理,希望三枝能有这般造化。” 李莲花看向沉默寡言的笛飞声,问了他一句,“阿飞啊,昨儿干嘛去了?” 夜里出去的时候便不见他,回来还是不见人。 笛飞声看了他一眼,“去见贴身之人了。” 李莲花一口水差点呛出去,强憋着咽下去,重重咳了一声。 第201章 边上的风明萧连忙给他拍了拍后背,替他顺气。 第152章 镜湖莲花楼 再看何晓凤,满脸的错愕震惊。 看着已经是一脸伤心欲绝,“阿飞公子,有心上人了?” 笛飞声面不改色,“他跟了我很多年。” 何晓凤的面色更难看了,听这意思,已经有家室了? 她轻咬下唇,面色挣扎,良久才起身道,“你们吃吧,我不太饿。” 说罢,垂头丧气的离开了大堂。 李莲花目送她走远,抬手轻蹭了一下鼻翼,回头瞥了笛飞声一眼。 “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心上人?” 笛飞声漫不经心扫他一眼,“本尊可没说过这话。” “我昨日是去见了无颜,忘川花已经找到了,就在车狐。” “送到天机山庄,大约需要七日。” 无颜是他的贴身近侍,算不得骗人。 李莲花一听人家大半夜出去是为了他,心头微微一热,又有些不好意思,便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过去。 “辛苦了。” 李相夷在边上左右打量他片刻,笑着问道。 “怎么把衣服换下来了?” 他今日穿的,并不是昨日那件火云缎。 风明萧微微愣了一下,也转向他,“楼主,是不合身吗。” 他明明是按照李莲花的身量打造的。 李莲花摇头,“没有,很合身。” 风明萧眉头微蹙,“那是,不喜欢?” 简洁素雅的款式,分明该是他最常用的才对。 李莲花低咳一声,“没有,就是有些太贵重了,穿着不习惯。” 风明萧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微微点头,“那属下再命人为楼主多定几套,穿得多了就习惯了。” 李莲花:“……” 他不太清楚莲花楼具体多有钱,但武林盟主就在边上,财不外露的道理都不懂吗。 可惜了对面是个瞎子,想使个眼色都使不了。 李相夷抱臂在边上看得饶有兴致,笛飞声不明所以低声问他,“什么衣服?” 李相夷答道,“火云缎。” 笛飞声也有所耳闻,微微颔首,“他穿着倒是刚合适。” 风明萧思索了片刻,大概明白了李莲花的思虑。 “楼主放心,这火云缎的外形并不招摇,鲜少有人能认得出来,不会对您造成什么困扰的。” 他眉头又拧紧,压低声音,“我只是想着有火云缎在,你寒毒发作的时候,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这东西是李莲花寒毒发作过后,他费了不少功夫才找来的,不因为他是莲花楼的楼主,南胤的皇太子。 也不因为这人是玉姐姐临走前托付他好好照顾的,只因为他是李莲花。 如今他眼睛能隐隐视物,能与生父相逢,都是托了李莲花的福。 经历了这么多事,他早已经将这人当做朋友,真心实意的在关心他。 李莲花微微一愣,心头荡开一阵温热,轻笑了一声。 “好,我知道了。” 以风明萧对李莲花的了解,这一笑,就知道他认可了,不由得心下稍松。 结束早饭以后,风明萧便带着李莲花去了莲花楼。 镜湖客栈是忘川酒馆很早以前就建立在中州的一处据点,但莲花楼是近段时间才开始筹备起来的,所以现在只是立了楼,有一个大概的雏形,并未正式运转。 但就仅仅只是这个雏形,也足够令人震撼了。 一座楼背靠镜湖,与繁华的街道相邻。 看着古典雅致,有些闹中取静的意思,闲逸舒适。 推门进去是宽阔的庭院,往里直行便是医堂,上书妙手仁心四个大字。 庭院中四处都是搬着东西进出的楼中门人,着统一的藏青色滚白边服饰,见了李莲花无一不是恭恭敬敬唤一声楼主。 医堂十分的宽敞,满面墙的药柜安装得差不多了,后方摆了满排的药架。 门人往来,有的分装药品,有的摆放医案,各自忙碌,倒是像模像样。 李莲花转了一圈,便离开了前堂,往后方的回廊走去。 那回廊环着镜湖,边上设立了几方八角亭,檐牙高啄,十分精巧。 镜湖是中州十分闻名的景色,每逢月圆之夜,镜湖上便会映出一轮清亮明晰的月亮,镜湖便是由此得名。 “这地方以前是干什么的?” 李相夷四处瞧了一眼,问道。 边上陪同的风明萧回道,“与镜湖客栈一体,是个庄园,每年到了夏日便有人络绎不绝的来此避暑。” 李相夷点了点头,难怪这么大呢。 风明萧便继续为李莲花详细的介绍此处的布置,开设的学堂在什么地方,课业如何安排,以及招收学员的条件。 事无巨细,格外繁杂,李相夷听得直犯困,在那院中借了一方棋盘跟笛飞声斗棋去了。 下了两局,都是中盘胜。 李相夷赢得来气,笛飞声输得来气,两人都不满的看向彼此。 李相夷心里记挂着李莲花那一手棋,而笛飞声,则是因为李相夷承诺他,只要能达到李莲花的条件让他们再下上一局,便再赴他一次约。 什么时候打,在哪里打,他自己定。 所以棋还是要下的,两人对视片刻,各自捡棋分子,又重新开始了一局。 第202章 直到四顾门的人找过来,才打消了这种古怪的氛围。 “门主,三枝姑娘有消息了。” 李相夷把手里的棋子往棋篓里一撂,转身看向他。 那人这才继续道,“有路人证实,昨日江府的人带着一个红衣姑娘刚过了城郊,便被人劫走了。” “据目击路人描述,那人衣着富贵,看着虽病恹恹的却生得俊美,身手极好。” 李莲花闻言蹙眉片刻,“可知去向?” 那人转向他回道,“回李楼主的话,已经派人去查了。” 李相夷颔首,让他退了下去。 又看向李莲花,眉头微微一挑,“还真让你猜对了,三枝的确让人劫走了。” 李莲花提步走到他身边,低头看棋,“也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人,对三枝来说是好是坏。” 顿了一下,又问,“到谁了?” 笛飞声指尖捻着一颗黑子在棋盘上磕了磕,瞥了李相夷一眼。 李莲花敛起袖子点了点棋盘上的空隙,“九之十二,挂他。” 李相夷凝眸片刻,眼底亮起一团光。 这一颗子下去,少说够他与笛飞声再周旋小半个时辰。 白子啪的一声往上一按,李相夷抿唇嘴硬道,“不用你教,我自己会输。”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输棋都需要有人来帮忙,对李相夷来说也实在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李莲花暼他一眼,立直身形退开。 得,观棋不语,算他多事。 …………………………………… 沙原客栈。 一间雅致的厢房里,镂空的红木桌上放着金色的香炉,正丝丝缕缕的散着烟雾。 梁三枝坐在桌边,时不时担忧的看一眼窗外,神色复杂犹豫,又低下头。 她已经换下了那一身红嫁衣,衣裳是恩人给她买的淡绿色长裙。 两侧发间各点缀簇淡黄色小花配饰,衬得她像春日里的迎春花一般。 梁三枝活了十多年,第一回穿这么漂亮的衣裳,料子比丝绸还要柔软,却能保暖。 门口被人推开,她有些拘谨的抬起头,便见一身黄衫的男子端着托盘进来。 那人生得俊美,面色冷白,看着有些病恹恹的。 通身透着一股高不可攀的矜贵,衬得那一身衣裳像是镶在他身上的金玉。 “恩公……” 梁三枝有些局促的想要站起来,却被那男子按了回去。 手掌宽厚,力道虽柔和,却不容她抗拒。 “梁姑娘不必多礼,唤我一声琵公子就是。” 梁三枝点头应是,“好,三枝记下了。” 琵公子取出一个玉瓶放在她面前,温声道,“这是芙蓉养颜膏,你脸上的伤用这个涂上几次,就能愈合。” 梁三枝的脸上有几道划痕,想来是前日救下她时划伤的。 梁三枝小心翼翼的接过那个玉瓶,莹润的触感比她干惯了农活的手都细腻。 “多谢琵公子。” 她嗫嚅了片刻,还是鼓起勇气问他,“公子,那个与我一同被抓进伏龙寨的姐姐……” 原本救下她一人已然该她感恩戴德了,但她实在担心那个温柔的姐姐,便厚着脸皮求了琵公子,想请他帮忙救人。 琵公子摇头,“我去了一趟伏龙山,晓凤不在。” 听他提起何晓凤的名字,梁三枝不由得好奇,“琵公子认得那个姐姐?” 琵公子唇角微微一弯,“认得,她是天机山庄的人,是我的师妹。” 他极少笑,这样一笑起来,就像是雪原上绽开的棣棠花。 梁三枝看得有些愣神,琵公子不解的对上她的眼眸,小姑娘吓得赶紧低下头,脸颊通红。 琵公子忍不住轻笑一声,却牵连出一阵咳喘,眉头一紧,重重的咳出声。 梁三枝手忙脚乱的给他拍了拍后背,琵公子抬手倒了一杯茶,喝下一口顺气。 “别……” 梁三枝面色一白,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琵公子喘匀气息,不解的看她一眼,“怎么了?” 梁三枝垂下眼,摇了摇头没说话。 琵公子继续道,“不必担心,那丫头机灵得很,自己会脱身。” 梁三枝担忧的看他一眼,微微点头,又把脑袋垂了下去。 琵公子又道,“待我寻回她,便带你一同回天机山庄,娶你为妻。” 梁三枝心头重重一跳,慌乱的连连摇头。 “公子,你不需要这样的,公子能救出手救下三枝,已经是对三枝天大的恩典了……” 这话他已经不是第一回说了,每次开口,梁三枝都会吓得六神无主。 琵公子眉头微微一蹙,“姑娘可是嫌我身子孱弱,这并非长久,大夫说调养上几年便能恢复……” 他本来并不这样,只是当初与人比剑时伤了心肺,这才落下了这样的病根。 梁三枝焦急的直摇头,索性扑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公子是天上明月,三枝断不敢高攀,还请公子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琵公子微微愣了一下,有些失神的垂下眼眸。 看来人家姑娘并不喜欢他,只是他实打实的看了姑娘的身子,总该是要负责的。 那日他从中州城外甫阳庄上回来,寻得治疗咳疾的良方,打算回去试上一试。 第203章 却不料刚过城郊,便听到丛林中有女子凄厉的呼救声。 循着声音找过去,便见几个獐头鼠目的淫邪之辈,正在撕扯一个姑娘的衣裳,欲行不轨。 一身热血的江湖儿郎见了这样的事,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 琵公子剑挑数人,直打得他们还不上手,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拖着一身伤离去。 那差点被糟蹋的姑娘便是梁三枝,当时琵公子过去的时候,她衣衫不整香肩半露,只余红色小衣遮避,藕白的腰肢纤细的手臂都叫他看了个透。 琵公子连忙别开眼,褪下外衫将她盖住,将她打横抱着回了自己住的客栈。 自小的礼教明白的告诉他,看了姑娘的身子就该负责,娶她为妻。 琵公子轻叹一声,将她扶了起来。 “梁姑娘当真对在下无意,那在下也不会强求。” “若仅凭自己的意愿强娶姑娘,与那日逞凶之人又有什么区别。” 梁三枝哪里听得这样的话,眼中噙了泪摇了摇头,情急之下一抬手按在他的唇上,又慌忙收回来。 “公子怎么能将自己与那些人放在一处去比,你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是三枝配不上公子。” 琵公子不解,“为何配不上,你我男未婚女未嫁,合乎规矩合乎礼法,怎么就配不得了。” 梁三枝面露难色,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不敢看他。 琵公子见她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样,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连忙退了两步。 “姑娘见谅,是在下逾越了。” 他将桌上的吃食往她面前推了推,“先吃点东西吧。” 梁三枝端过那盘中的碗碟,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 “公子……可有觉得哪里不适?” 琵公子面上有些不解,“姑娘为何这么问?” 还没等梁三枝说话,门口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刻,半掩的房门被砰的一脚踢开,门外一群凶神恶煞的打手鱼贯而入,将整个厢房围得严严实实。 第153章 下次救人之前,先看看值不值得出手 - 琵公子眉头一紧,起身将梁三枝护在身后,抬手拔剑,却发现自己根本运不上半点气。 他愣在原地,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错愕的看向梁三枝。 “为什么……” 软筋散,能有这个机会给他下药的,只有一人。 梁三枝咬住下唇,眼底蓄满了泪。 “对不起,公子,对不起……” 说话间,便被那为首之人一把拽了过去,恶狠狠往边上一推。 “敢在中州城动我江府的人,老子看你是活腻味了!” 他揪住琵公子的衣领拽起来,一拳砸在琵公子脸上。 一拳下去,琵公子被打偏过头,唇角溢出鲜血。 他此刻浑身绵软,越运气越无力,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梁三枝一双眼都红了,想张嘴说话,却终归什么都没说出来。 一群人将琵公子推出房门,棍棒拳脚都招呼上去,一棍一棍打在身上的剧痛没让他哼出一声,只是一双眼通红盯着梁三枝的方向。 乌云蔽日,开始落雪了。 琵公子周身的痛感逐渐远离,意识模糊,一双眼已经看不清眼前的景色。 梁三枝终于忍不下去,她颤抖着声音道,“别打了管家,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为首那个人轻蔑道,“敢跟我江府作对,打死了都算轻的。” 梁三枝满眼的不敢置信,“可你不是答应我,只是要给他点教训吗……” 昨日夜里,她被江府的人找到,以全家人的性命做要挟,让她将这软筋散下给琵公子。 几度保证,不会伤他性命,只是要给他个教训。 还说,江府在中州再有本事,也不敢轻易闹出人命。 一家人的性命都捏在他们手上,梁三枝不得不照办,但她信错了这群人。 他们连活埋这样泯灭人性的事都干得出来,怎么可能放过琵公子? 果不其然,迎头便是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梁三枝被打得一个踉跄,跌坐下去。 江管家扬声开口,“行了,都让开。” “江湖大侠?惩恶扬善?” 他不屑的呸了一口,提起一把刀往那边走过去。 “让老子来会会你,看看你能有多大本事!” 梁三枝几步跪爬过去,哭得涕泗横流,死死抱住他的腿。 “江管家,求求您了,放过他吧……” 江管家冷笑了一声,一脚将她踢开。 然而很快,她又再次爬了过来,不断地哭泣着求饶。 “求你了江管家,我再也不跑了,我心甘情愿嫁给二少爷陪他入殓,求求你放过他吧!” 哭得声嘶力竭,那江管家听了只觉得刺耳,再度一脚把她踢飞出去。 “晚了,今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得死!” 说罢,面露阴狠之色,抬手一刀迎着琵公子的脑袋劈下去。 然而这一刀并未落在琵公子的身上,一双细瘦的手接住了那把刀。 刀刃划破皮肉,嵌进梁三枝的手掌中。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 她不该听信这些人的话,不该用自己的想法衡量这些人。 琵公子并没有动手杀人,不过是打了那群人一顿,她以为江家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要他的命。 第204章 “怎么,你想跟他一块儿死?” 江管家抽出那把刀,冷笑连连,“你可别忘了,是谁给他下的药。” “这么有本事的武林高手,要是没有你帮忙,我们连身都进不了!” 他这些话一句压一句,听得梁三枝眼眶通红,面色惨白。 “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配冥婚的贱丫头,谁管你是死是活?” “再不滚开,别怪老子的刀不长眼!” 梁三枝深深吸了一口气,挺直身躯跪在了琵公子面前。 几天前,她还很怕死,怕被活埋。 但如果知道自己怕死,会惹来这么多麻烦,会害了全家老小,害了一个皎皎明月一样的公子…… 她宁愿自己从未呼救,宁愿在暗无天日的棺材里被活埋。 “公子,对不起。” “下次救人之前,先看看值不值得出手。” 她闭上眼,一滴清泪顺着脸颊滑落,打落在地上的鲜血中。 江管家的刀高高扬起,一阵疾风迎面而来,痛感却并未传下来。 铮—— 一声金石清鸣响,紧接着便听见砰的一声,面前有什么东西飞了出去。 梁三枝睁开眼,面目狰狞的江管家已经摔在了庭院的石桌边。 面前站着一道身影,红衣飘散,黑发高扬。 他手持上剑踏步如游仙,一晃便停在了江管家面前,抬剑直指地上那人的咽喉。 这一变故惊得在场众人皆是一愣,而那一身红衣的,正是接到消息赶来的李相夷。 “大侠饶命,饶命!” 江管家眼看不敌,连忙求饶。 李相夷冷冷瞥他一眼,放下了剑。 下一刻,便见那人朝着周围的下属使了个眼色,一群人猛地群起而来。 李相夷眼眸一眯,“找死。” 剑锋凌空一转,身姿惊鸿飘逸,剑光所至之处不留半分生机。 梁三枝甚至没有看清他是怎么脱离那一群人的包围,只见着一抹红影闪烁而过,那群方才凶神恶煞之人就东倒西歪的横在了地上。 冬雪纷然落下,地面已经积了一层薄雪。 那群人温热的血在积雪中冲出一道道的沟壑,梁三枝有些恍然,原来不管是什么样的人,血都是热的。 李相夷站在一地杂乱的尸首中,连发丝都没乱。 他抖去少师剑上的血珠,干净利落的收剑入鞘。 迈步走到梁三枝面前,低声问道,“姑娘,没事吧。” 梁三枝终于回了神,她颤抖着挪开僵硬的身躯,眼泪扑簌下落。 “救救他,少侠,求你救救他!” 雪地里响起脚步声,她紧张的回头看去,便见披着斗篷的青衣男子迈步往这边走来。 他身边,还跟着两个人,一个眼覆白绫的瞎子,一个刚毅冷峻的侠士。 正是李莲花几人。 其实他们方才就来了,只是这姑娘浑浑噩噩的,半点没注意到。 梁三枝下意识的抬手将琵公子护在身后,却听那青衣人声线温和,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姑娘放心,我身边这位,是莲花楼的首席医师,定会好好替琵公子诊治。” 梁三枝一听他认得琵公子,微微愣了一瞬,让开了身形。 客栈后门突然被人踢开,一群手持刀剑的官兵闯了进来。 第154章 好一个轮不到外人插手! 那群人一拥而上,将整个庭院团团围住。 为首之人见了满地的尸首,面色一凝。 “有人报官,说此处有人强抢民女……” 现在看来,实在不止强抢民女这么简单。 衙役后方迈步进来一个人,扬声道,“是我报的官。” 来人一身暗红色劲装,飒爽利落,正是何晓凤。 她进来一看这遍地尸骨,也是一愣。 目光在庭院中一扫,触及那一抹被血液浸透的明黄时,陡然一怔。 “师兄!” 她急促的低唤一声,快步朝着琵公子走去。 梁三枝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眼中是亮起了光的,但一听她如此紧张的唤了一声师兄,心头就是一颤。 她将头低垂下去,紧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风明萧正在诊治,李莲花没有让她靠过去,只是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放心,有明萧在,琵公子不会有什么大碍。” 门口为首的捕头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视而过,“人是谁杀的!” 李相夷抱着剑,转过身躯正对他,冷冷开口应道,“我。” 那捕头任职多年,还是头一回遇见这么嚣张狂妄的凶手,杀了人不仅不跑,还明目张胆的承认。 简直是藐视王法! 他怒道,“好大的胆子,来人,给我拿下!” 一群人一拥而上围了过去,李相夷从腰间取下一方令牌抬手朝众人展示了一周。 “四顾门李相夷,清理江湖纷争,诸位有什么疑议。” 那群人均是一顿,没有再向前。 大熙律例是朝廷的王法,那四顾门就是江湖的王法。 那捕头目光在地面扫过一遍后,冷笑道。 “但这死的都是我中州百姓,岂是你一句清理江湖纷争就能解决的?” 李相夷还没说话,一边的何晓凤便坐不住了,怒不可遏的骂道。 第205章 “我报官是让你来抓这群为非作歹,强逼良家女子陪冥婚活埋殉葬的恶徒的,不是让你来阻挠四顾门办案。” 那捕头面色一变,“姑娘,说话是要讲证据的,你说江府强抢民女,可有证据?” 何晓凤步步逼近,面上笑意冰冷。 “证据自然清清楚楚,包括他江府如何勾结伏龙寨山匪的罪证,本姑娘一概查得明明白白。” 那捕头神色几转,“你说的都是中州城管辖范围内之事,我们大人自有主张,还轮不到外人来插手。” 何晓凤一挑眉,“好一个轮不到外人插手!你们真以为自己能一句话就能掩盖真理公义,比大熙律典还好使?” “听你这意思,是觉得你们家大人就是这中州的皇帝。” 那人吓得一愣,皱眉连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何晓凤哪里管他说什么,继续连珠炮一般轰炸,“你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 “我看不仅是江府与伏龙寨有勾结,你们知府大人与这中州富商和伏龙寨之间,也未必清白!” “知道我为什么请得动你们大人拨人吗?” 她一身冷意,人已经停在了那捕快面前,他却连刀都不敢拔,“你不混江湖,不混朝堂。” “自然不知道其中曲折。” “地上躺着的,是我天机山庄首席大师兄琵公子。” “你若觉得中州知府经得住朝廷重查,大可再与我多争辩几句。” “我保证,能想方设法好好洗洗你们这块地方的晦气。” 捕头面色已经有些发白,额角渗出汗液。 “是我等眼拙,不该扰了四顾门侠士办案。” 说罢,擦了擦额角的汗赔笑道,“姑娘别往心里去,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一抬手招呼庭中衙役,转身便要走。 “站住。” 何晓凤冷声开口。 那捕头脚步一顿,僵硬的回过身。 晓凤一双眉目如刀冷冷看着他,“你不会以为,我叫你过来就是为了看这群畜生的死相吧。” 那捕头小声请示,“请问姑娘,还有什么事?” “江府的罪证我已经让人送到官府,回去转告你家大人,若他不知道如何按律处置,本姑娘便往京城去信一封,自会有人来教他。” 捕头赔笑道,“好,好,姑娘放心,小人一定传达。” 说罢,带着那班衙役落荒而去。 何晓凤皱着眉,长长松了一口气。 她转过身,再看琵公子的时候,眼圈已经红透了。 师兄不论何时都是矜贵清傲的,她何曾见过他这般狼狈的模样? 她迈步过去,扶起跌跪在地上的梁三枝。 “三枝,你没事吧。” 梁三枝摇了摇头,“我没事。” 她低头看着梁三枝手上的伤,被刀刃划破皮肉,深可见骨。 风明萧在替琵公子诊断,便问边上的李莲花,“李神医,可有伤药?” 李莲花翻开边上的诊疗箱,递过去一瓶金疮药和一卷绷带。 何晓凤接过伤药,带着梁三枝去一边处理伤势。 风明萧这边则是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 “如何?” 李莲花问。 风明萧朝他微微笑了笑,“有些麻烦。” 李莲花见他还能笑得出来,便放下了心。 “或许对别人来说是麻烦,但对你来说,算不上什么麻烦。” 风明萧见他如此信得过自己,有些欣慰,有些感动,又有些好笑。 “不是我麻烦,是这位公子麻烦。” “他双腿多处严重骨折,怕是要坐一阵子轮椅了。” 李莲花一愣,回想起在天机山庄时,两仪仙子曾说过,这琵公子是遭人暗算,碰巧被百川院佛彼白石救下,这才去了一百八十八牢镇守龙王棺。 他本以为,应该是什么江湖人的暗算。 却不料,竟然是一群空有蛮力的武夫。 他轻叹一声,“好在遇上你,若是换了其他大夫,怕是要落个终身残疾。” 风明萧愣了一下,他这话的确没说错,但他不记得楼主诊过这人的脉,一直都在边上观望。 心中略微有些不解,他究竟是如何判断出这人的伤势的? 琵公子身上都是伤,几人找了一平稳的车,把人运回了莲花楼。 梁三枝本没有脸再跟着去,但何晓凤并不想让她一人流落在外,她也忧心琵公子的伤势,所以在何晓凤的坚持下,她还是与李莲花等人一同去了莲花楼。 第155章 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知道此人对天机山庄举足轻重,有心结此善缘,风明萧拿来的都是最上等的药。 一夜过去,伤情十分平稳,琵公子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听说琵公子醒了,最高兴的莫过于何晓凤。 她红着眼在窗前守了一夜,如今见师兄醒了,心头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 “师兄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琵公子微微摇头,失血过多嘴唇干裂,低哑的开口道,“水。” 何晓凤起身端起水杯,只用棉布蘸了些许濡湿他干涸的嘴唇,“风大夫说你现在不能喝太多水,昨夜温了热粥,我去给你端来。” 说罢,这才转身出了门。 第206章 那么重的伤情,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至此,莲花楼首席医师果真不凡。 一路下楼,何晓凤步伐轻快的进了厨房。 “三枝,我师兄醒了!” 梁三枝面色一喜,忙不迭的站起身,顿了片刻又坐了回去。 “醒了就好,这粥煨了一夜,你快给他送去。” 她说着端起瓷碗,笨拙的以缠着绷带的手盛粥。 何晓凤接过她的动作,有些不解的看她,“你不去看看他吗?” 梁三枝手上微微僵了一下,“我去请风大夫,再看看总要稳妥些。” 何晓凤点了点头,取了个瓷勺端着碗出去了。 她离开后,梁三枝跟着她一道迈步出了屋子,目送她上楼,推开房门。 听到里面传出的咳嗽声,梁三枝心中微颤,低头笑了笑。 有些苦涩,又有些释然。 梁三枝是在前堂找到风明萧的,他正与李莲花说着些什么。 而另一边,红衣的侠士与那冷毅的黑衣男子正在对弈。 她迈步上前,“风大夫,琵公子醒了。” 风明萧顿下手中动作,对李莲花道。 “楼主,我去看看。” 李莲花颔首,起身打算与他同去,却见梁三枝朝几人的方向福了福身,便打算离开。 “三枝姑娘,你这是要走?” 梁三枝微愣,顿住了脚步。 风明萧已经上了楼,他却走向了梁三枝。 “晓凤姑娘师兄妹二人救了你,如今琵公子醒了,你却要不告而别,这不合乎常理。” 梁三枝身形一僵,低垂下头。 她不说话,李莲花又道,“昨日明萧同我说,这琵公子是因为中了软筋散,才沦落到如此境地。” 他目光锐利,上下打量着面色逐渐苍白的梁三枝。 “在沙原客栈之中,唯一有这个机会下药的,怕是只有他全然不设防的你了。” 梁三枝踉跄了一下,她心里最害怕,最想掩藏的一切,都在李莲花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对不起……” 她颤抖着轻声道歉。 李莲花笑了一声,“你有什么可对不起我的?” “你该道歉的,应该另有其人。” 梁三枝抬眼看向二楼的方向,莲花楼的二楼很宽,她不知道哪间房住着琵公子,只好无力的垂下眼。 “我……没脸见他。” 李莲花颇有些费解的模样,摇了摇头。 “你分明给他下了药,却又要救他,说明这事情并非是你本意。” “你连死都不怕,要为他挡下那一刀。” “那你怕的是什么?” 梁三枝的眼底已经泛起泪光,哽咽着道,“他们,以我家人性命要挟我……” “还,骗我……” “说……说不会伤他性命。” 原来如此。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满身义气的江湖少侠不一定是被江湖中人中伤暗算,也可能阴沟里栽跟头。 许是自诩高艺,琵公子带回三枝时并没有过多掩藏。 他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查到,江府找上门去威胁三枝也不奇怪。 天机山庄的毛头小子,还是没经验呐。 李莲花叹息了一声,微微摇头。 “见或不见是两说,如今你孤身一人,贸然出去恐怕不安全。” 归根结底,为了救她何晓凤被掳伏龙寨,琵公子重伤不起,眼下可不能再让她出什么岔子。 “你若当真想走,等江府的判决下来了也不迟。” 昨日眼见琵公子重伤,何晓凤那一席话可说得不轻。 江府得罪了天机山庄的人,这两头谁更不好惹不言而喻。 但凡这中州知府带点脑子,都知道该怎么做。 “届时他们自顾不暇,自然也不会再为难你和你的家人。” 梁三枝这才点了点头,“多谢先生,三枝明白了。” 眼看她没有了不告而别的心思,李莲花这才朝她微微颔首,转身上了二楼。 与他同行的,还有李相夷。 两人上去,正好碰见何晓凤出去端药。 屋里便只剩下风明萧一人,李莲花推门而入,低声询问了一句。 “如何了?” 坐在榻边的风明萧侧过身道,“楼主。” “伤情稳定,软筋散解过之后,内力已经在修复经络了。” “只是这腿伤稍微严重些,少则三年,多则五年都要在轮椅上度过了。” 琵公子喝过粥,恢复了些精力。 他转过头,沉声道谢,“多谢李楼主救命之恩。” 李莲花一侧身,指向边上的李相夷。 “不必谢我,是他救下的你。” 李相夷瞥他一眼,“不必谦虚,人是我救的,命是你莲花楼留下的。” 琵公子顿了一下,改口道,“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李莲花失笑,这倒是个会端水的。 李相夷则开口问道,“风大夫,他现在的情况能以内力治疗吗。” 风明萧微愣了一下,大概也明白了他的用意。 “可以,我让郭大夫助你辅以金针治疗,明日便可启程。” 李莲花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倒也不必这么急……” 李相夷从后头拨开他,迈步往榻边走去,全然没将他的意见听进去。 第207章 李莲花被他推得踉跄了一下,啧了一声不满嘟囔一句,“多大人了,毛毛躁躁的。” 李相夷以扬州慢在琵公子体内游走一遭,原本的痛楚很快便减退了不少。 风明萧出去开药,李莲花便撵刚走完一个周天内功的李相夷出去帮忙。 李相夷看了他一眼,与风明萧一道离开了房中。 他方才虽然在下棋,但李莲花与梁三枝的交谈半个字也没漏掉。 自然知道他故意支开自己的用意。 第156章 莲花令 待那二人退出去,李莲花才在桌边坐了下来。 “抱歉了琵公子,伤者理当静养,本不该来叨扰你休息。” 琵公子只是淡淡摇头,“无碍,李楼主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昨日明萧在你体内,探出了软筋散。” “若非如此,以你的功力,绝不可能受此屈辱。” 李莲花语气微微顿了一下,“你可知,此事是何人所为。” 琵公子眉头微拧,神色有些复杂。 “知道。” 李莲花眉头微抬,又问。 “那你可怨恨她。” 琵公子闭上眼,昨日被人生生打断腿骨的痛楚仿佛就在眼前。 但意识迷糊之际,那双接住刀刃的手他也记得很清楚。 那双手的血液是烫的,滴在手背上,很灼热。 还有那道挡在自己面前的身影,很羸弱,又很坚定。 他低声道,“她这么做,想来有不得已的苦衷。” 李莲花没有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我不怨恨她,但也不会原谅她。” “我与她的缘分,到此便算终了。” 李莲花:“?” ……嗯? 不是,他刚才说什么? 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面对李莲花满脸的疑惑,琵公子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我心悦梁姑娘,本想求娶于她。” 这属实是李莲花没想到的,不过他面上的疑惑转换成了微笑,好的,这大约就是一见钟情吧。 年纪大了,不懂他们年轻人的爱恨情仇。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她对我下药始终是事实。” 李莲花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琵公子可以不恨,但也接受不了这样的背叛。 有了这桩事在,他二人之间便再无可能。 恍惚间,他突然就想明白了一件事。 当年镇守龙王棺的琵公子,为何几度对重伤的四象青尊出手相助。 说不准就是受了心爱女子的背叛,对两仪仙子与他那般十数年不离不弃的伉俪之情,生出向往。 他微微颔首,又问。 “三枝姑娘就在莲花楼,你可愿见她?” 琵公子低低叹了一声,闭上双眼。 良久,才开口道。 “不如不见。” 她不来,想来是不知道如何面对。 自己亦是如此。 李莲花想问的问完了,微微颔首。 “也好。” 他起身道,“你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晚些时候会有人来给你施针。” 转身正打算出去,又听见琵公子叫了他一声。 “李楼主。” 李莲花顿住脚步,等他的下文。 “此事……不要让晓凤知道。” 他担心晓凤会做出什么为难梁三枝的事来。 李莲花暗暗在心底翻了个白眼,面带微笑应下,“好。” 他看起来像是什么嘴巴很大的人吗? 推门出去,李相夷正倚着走廊的栏杆等他。 他悠悠看了李莲花一眼,“李楼主操心得可真不少。” “你们莲花楼救人倒也有趣,管生死也就罢了,还管人家姻缘。” 李莲花朝他弯起唇角,笑意真诚。 “其实我更操心你的姻缘。” 一句话成功让李相夷闭上了嘴,他斜了李莲花一眼,转身下了楼。 李莲花倒不是真操心这琵公子与梁三枝的姻缘问题,他关注此事,另有缘由。 因为自己的到来,没有东海一战,佛彼白石也没有成立百川院,自然不会离开四顾门到中州救下他的性命。 好在阴错阳差之间,李相夷救下了琵公子。 虽然改变了他的命运,但从结果来看,该是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 他不会去枯守龙王棺,也不会双腿残废。 至于梁三枝,在李莲花的那十年里,他不知道这姑娘是生是死,也不知道当年的过往究竟如何。 但现在看来,眼下这样,就很好。 风明萧动作很快,不到正午就备齐了郭正山要的药熏和金针,知道儿子打算早日启程,老郭索性双管齐下。 李相夷与他一同进去,辅以扬州慢治疗,李莲花则与风明萧一道去了书房。 两人一前一后推门而入,李莲花发现,这间屋子与忘川酒馆的书房有些相似,连摆设都差不多,看来是专为风明萧设立的。 两人在书案前对坐下,风明萧摸索着从暗格中取出一本册子,双手递来。 “楼主,这是楼内各个据点近年的账目汇总,请您过目。” 李莲花微愣片刻,抬手接了过来。 账簿翻开,困扰李莲花许久的问题也慢慢解开。 他想过忘川酒馆有钱,但没想过这么富裕。 第208章 据账簿中记载,以宣城为核心辐射出去的据点一共有二十七处,其中客栈酒楼各八处,还有布庄医堂钱庄等店铺。 偶有亏损,但大部分都是盈利状态。 而最富裕的正是酒馆自身,黄泉佳酿一坛千金并非玩笑,而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 一月只售三日,每日都从天明排队到日暮。 多年来,为忘川酒馆积攒了不少家底。 李莲花突然就觉得,手里这本册子沉得厉害。 他将账簿合上,放在一边,由衷赞叹了一句。 “你们家底真厚。” 风明萧纠正道,“是您的家底厚。” 李莲花噎了一下,没与他争辩。 风明萧又从暗格中取出一方令牌,恭敬的递到李莲花面前来。 “这是什么?” 李莲花接过来看了一眼,深棕色的木质,大冷的冬天入手却并不冰手,很是温润。 上面雕刻着一朵莲花,一柄剑直刺而下,佛性的禅意中透出几分肃杀。 “是您的信物,以后无论您走到哪里,都能以此令召集附近的门人,为您所用。” “我们在各大钱庄都有存银,有了这枚令牌,不管您人何处,都能随时取用。” 李莲花将那令牌在手中翻转了两遍,问他。 “这若是拿去当了,值多少银子?” 风明萧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一下,“回楼主,这莲花令是小相思木所制,不值几个银子。” “但小相思木色泽淡雅,坚硬强韧能抵御刀剑,很难仿制。” 主要是,他以为楼主会喜欢低调素雅的风格。 他心思急转,连忙开口道,“您若不喜欢,属下这就命人给您换一块金玉的。” 李莲花轻笑一声,“不必,我就随口一问。” 说罢,便将那令牌收来,系在了腰上。 那头的风明萧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些。 李莲花抬眸看他一眼,“怎么,怕我不接啊。” 风明萧苦笑了一声,“是有点。” 不止有点,那可太有了。 第157章 江府倒台 李莲花不置可否,而是问他,“为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觉得,相比起做名传江湖的莲花楼楼主,您更想做闲适悠然不受束缚的李莲花。” 即便自己是个瞎子,也能看出他不喜江湖纷扰。 李莲花好笑的摇摇头,“你倒是了解我。” 他看向对面坐着的男子,白绫覆眼,俊逸的面庞又有了几分紧张。 “那你说,这莲花楼会束缚我吗。” 风明萧赶紧作答,“当然不会。” 他只想继承玉姐姐的遗志,好好保护她的主上,怎么会去束缚他呢? “这不就得了。” “左不过当个甩手掌柜,自在清闲,还有花不完的银子。” 李莲花微微耸肩,“我为什么要拒绝呢。” 还能稳定风师传人一派的南胤人,让他们的心愿落实在自己身上,今后再也不执着于南胤皇族,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何乐而不为? 风明萧听他如此轻快的应下,终于舒心的笑了。 李莲花撑桌站起来,拍了拍风明萧的肩膀。 “明萧啊,这以后就要多辛苦你了。” 好在马上这眼睛就能好了,不然压榨一个瞎子,实在是让人过意不去。 风明萧神采奕奕,朗声应他,“能为楼主效力,实乃明萧之幸。” 看看,多好的孩子啊。 李莲花抬手蹭了蹭鼻侧,低咳一声。 “还有什么其他的事吗?” 他这么一问,风明萧还真就想起来一件事。 “楼主,若我双眼复明,想继续开设酒馆,酿造黄泉汤。” 李莲花看向他,不得不在心底感叹了一句,这孩子事业心真重。 “也好,苏姑娘的黄泉佳酿实乃世所罕见,本该替她流传下来,多看一看这人世风物。” 风明萧似是回忆起什么,面上显露几分怀念之色。 “明日便要启程,所以属下打算今日去城中挑间合适的铺子,也好安排下去准备起来。” “想问问楼主,可有闲暇……” 李莲花开口接下他的话,“可以,我与你同去。” 与他同去的除了李莲花,还有外头翻了许久棋谱的笛飞声。 临出门的时候,李莲花问笛飞声,“老笛,我俩要去看铺子,你一块儿吗。” 笛飞声放下棋谱,起身道,“去。” 但直到出了莲花楼的大门,这人也没说一句话。 笛飞声的话的确少,但今日少得有些不合常理,李莲花便有些疑惑。 “你怎么了?” 笛飞声唇峰抿成直线,“本尊还是喜欢研究刀谱。” 李莲花失笑,“你那棋谱我看了都嫌枯燥,难为你泡了这么久。” “走,带你出去逛逛,买点东西换换脑子。” 笛飞声斜他一眼,目光不言而喻,带他逛逛是假,带他付钱是真。 李莲花被他这么看着就不太乐意了,他抬手在腰间无意识的拨了一下,翻动那块令牌。 “这回不花你的银子。” 笛飞声这才注意到,抬手顺起那令牌看了两眼。 李莲花问,“如何?” 第209章 笛飞声翻来覆去的瞧,评价道,“比李相夷那块顺眼。” 李莲花赞许的看他一眼,“有眼光。” 边上的风明萧听得云里雾里的,有些茫然,却没多问。 他知道笛飞声的身份,也知道李相夷的身份,但笛飞声为什么用莲花楼的楼主令跟李相夷的门主令作比较,他就完全不明白了。 但他并没有细问,楼主与笛盟主、李门主之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融洽。 这份融洽,是旁人无法插足的。 三人出了莲花楼,一路往城中走去。 中州城很热闹,行人往来络绎不绝,李莲花三人的身影在忙碌的人群中显得格外闲逸。 镜湖客栈与莲花楼相邻,风明萧不打算把酒馆开设得太远,几人便只是沿着附近的街道在查看。 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合适的地段,便在客栈附近的凉棚歇脚。 落了座后,李莲花才注意到这凉棚后边这户院子门房紧闭。 仔细看了两眼,发现这门匾下都结了蛛丝,想来许久无人进出过了。 茶翁端茶上桌,被李莲花叫住,“老先生,这镜湖边上,繁华街区之内,怎么还有这么一家关门闭户不营业的地方?” 那茶翁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叹了一声。 “先生有所不知,这地方啊……” “邪门得很!” 他左右看了两眼,压低声音道,“这里以前是个布庄,后来里头出了命案……” “半夜里啊,总能听见女鬼的哭声……久而久之就荒废了。” 李莲花微微颔首,“原来是这样,那还怪可惜的。” 有新客来,那卖茶翁接待去了,李莲花若有所思的往后方的宅邸里看了一眼。 笛飞声一语点破,“怎么,看上这所凶宅了?” 李莲花道,“要我说,这地方除了不太吉利,没什么别的缺点。” 他回过头去看风明萧,“明萧,你觉得如何。” 风明萧压根看不见,但他知道此处地段四通八达,是个好地方。 “听楼主的。” 笛飞声看了两人一眼,知道这事儿大概算是定下来了。 依李莲花所言,此处本来要出售的就是黄泉汤,哪来吉不吉利一说? 至于那夜半鬼哭的传言? 这个抓过鬼,那个就是鬼,别说没有鬼,即便真有什么邪祟,见了这主仆二人怕是都得退避三舍。 三人吃茶的空档,却听得边上那桌新来的客人道。 “你们知道吗,我方才从内城过来,看见那江府被人抄家了!” 立即有人接话,“不可能吧,江家那么大的家业,什么事儿不能拿钱摆平?” “对啊,就算花钱解决不了,这姓江的背后靠着的,可是……” 另一人接话,说到这里将声音压得极低,“衙门,谁敢在他头上动土啊?” “你不知道了吧,我听说江鹤白那个老东西得罪了京城里的贵人,现在要办他的就是衙门!” “呸,活该!” “让他姓江的欺行霸市鱼肉百姓,净干些畜生不如的勾当,报应,都是报应!” 李莲花与笛飞声对视一眼,垂眸不动声色的喝茶。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报应,若无天机山庄拳拳赤诚意的二位少侠,那梁姑娘只怕都死上几遭了。 可笑的是,这大快人心的公义,也不过是以强凌弱的结果。 江府有这样的下场,全然是因为开罪了天机山庄,何晓凤向中州知府施压所致。 然而这天底下,更多的却是梁三枝这样的可怜人,申冤无路,诉苦无门。 好在这江湖之上,总会有何姑娘琵公子这样,热血赤忱心怀公义的侠士,为世上诸般不公叫屈。 如江河流水,前后相继。 第158章 算不得孤独终老 不到半个时辰,江府被查抄的消息就在外头传开了。 江府在中州城横行霸道多年,为富不仁,城中百姓无一不是大呼畅快。 “如今这江府自顾不暇,墙倒众人推。” 说着,李莲花放下茶杯,看向风明萧。 “明萧,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风明萧沉思片刻,神色郑重道,“不可为富不仁,不可欺压良善。” “明萧谨记楼主教诲。” 李莲花动了动嘴唇,终归只是牵动嘴角笑了一下。 说得挺好的,但他的意思是,可以趁此机会去江府名下的店铺捡捡漏。 毕竟要在中州长远发展,在此地的根基越深厚越稳固。 三人回莲花楼的时候,正碰上李相夷和郭正山已经从楼上下来。 他略有些疲乏的揉了揉胳臂,看向李莲花,“你俩这是上哪去了?” 李莲花如实道,“出去买了块地。” 他往楼上看了一眼,问道,“如何了?” 李相夷走到石桌边坐下,倒了杯水,“明日出发。” 李莲花看他眉眼间的疲惫之态,心头微微发涩。 “辛苦了。” 李相夷不爱听他这么客套,喝着茶朝他摆手。 放下杯子后,才问他,“你今后,打算在中州久居吗。” 不然为什么在此买地? 李莲花不置可否,“今后的事今后再说。” 他左右环顾一眼,不见那绿衣小姑娘的身影,便问道,“三枝姑娘呢?” 第210章 李相夷耸耸肩,他上哪儿知道去? 风明萧安排购置凶宅去了,李莲花便只能叫住楼中一个有几分眼熟的门人问她的去向。 那人笑着应答,“梁姑娘在帮着我们整理货架,别看她个子小,干起活来很利索呢。” 说罢,给李莲花指了个方向。 李莲花顺着他所指的方向过去,越过医堂的大门,便见梁三枝正蹲在货架边分拣药材。 她手上缠着绷带,干不了什么重活,只能做点这种细致的。 他迈步过去,停在梁三枝面前,“梁姑娘。” 梁三枝应声抬头,站了起来。 “李神医。” 李莲花道,“江府倒台,江家掌权人下狱,一家子都受尽牵连,如今已然自顾不暇。” 梁三枝愣愣的看着他,眼眶顷刻间便红了。 李莲花朝她笑着,温声开口。 “你可以回家了。”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梁三枝眼眶中的泪再也蓄不住,滚落下来。 她双唇轻颤,哽咽着对李莲花深深行了一礼。 “多谢李神医……” 她是一边哭一边出的医堂,外头的何晓凤见了,连忙上前来细问她。 “三枝,你这是怎么了?” 梁三枝又哭又笑,神色激动不已,“姐姐,我可以回家了,我可以回家了!” 何晓凤也已经听闻了外头的风声,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我送你回去。” 梁三枝摆摆手,“没关系姐姐,我自己可以……” “听话。” 何晓凤只两个字就叫她闭上了嘴,乖巧的低下头。 如此,何晓凤便带着她一同出门去牵马了。 李莲花目送二人走远,双臂环抱若有所思,“你别说,这何姑娘做姐姐,的确是有担当的。” 边上的笛飞声一挑眉,“你喜欢?” 他刚张嘴李莲花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一记刀眼飞过去,“喜你个头,什么时候改改你这臭毛病。” 谁家大男人张口闭口用小姑娘来调笑人? 笛飞声啧声摇头,“本尊就是觉得,这李相夷有两个,乔婉娩却只一人……” 李莲花眼疾手快的捂住他的嘴,往李相夷那边看了一眼,好在那小子运功运累了,正打瞌睡呢,没注意这边的动静。 笛飞声按下他的手继续道,“大老远来也不容易,总不能看着你这么孤独终老吧。” 李莲花的刀眼对上笛飞声戏谑的双眸,磨着后槽牙挤出一句话,“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看着那张木头脸上满是理所应当,李莲花难得升起几分想跟他打一架的火气。 可惜他现在心有余力不足,最终只能憋回肚子里去。 “你呀,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笛飞声冷淡道,“本尊不需要。” “我有我的刀就够了。” 李莲花有样学样,“我有我的剑就够了。” 说罢,转头回了医堂里。 人家梁姑娘受着伤都知道干活,他一个四肢健全的大男人,空占个楼主的头衔,半点事情都不管说不太过去。 笛飞声皱着眉看那道月白色的身影远去,眼眸低垂。 他自打有记忆以来就在变强,无止尽的钻研武道。 不是杀人就是被杀,变强是活下去的唯一途径。 从未感受过何为情爱,没有父母亲人,没有朋友。 从小到大唯一接触过的温暖,便是身边同伴喷溅在脸上的血液。 黏腻濡湿,他不喜欢。 但他习惯了。 比起作为人,笛飞声更像是一把无情的刀。 他不懂什么是爱,但李莲花与他不同,李莲花是一柄剑,一柄有情有义的剑。 笛飞声回眸看了一眼石桌边撑脸打瞌睡的李相夷,这个姿势与李莲花打盹的时候如出一辙。 又看向医堂中四处走动却插不上手的李莲花,嘴角牵动起一丝笑意。 “罢了。” “无论如何,至少有本尊陪着你,算不得孤独终老。” ……………………………… 第二日清晨,李莲花醒得格外早。 今日的出行已经安排妥帖,李莲花在客栈马棚里喂马,却遇见同样早起的何晓凤。 她站在马车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朝何晓凤打了个招呼,“何姑娘早啊。” 何晓凤朝他笑了笑,“李神医早。” 看着有些心不在焉,李莲花放完最后一把草料,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走过去。 他只当她忧心琵公子的伤势,出声宽慰,“有李门主和郭大夫在,姑娘不必太过担心。” 何晓凤却只是摇了摇头,轻声叹息,“我昨日送三枝回去,本想给她留些银两,她却说什么也不肯收。” 李莲花微微颔首,“粱姑娘如此坚持,想来是有她的道理。” “无论她与师兄之间发生过什么,她终究是为了救师兄才伤了手,我只是想让她得到更好的治疗。” 那日是她给三枝上的药,那刀伤有多深,她是最清楚的。 木石滚动声传来,“你都知道了?” 两人回头,便见琵公子推动着轮椅过来。 他今日气色已经好了很多,全然看不出是才受过重伤的样子。 第159章 不待见他也不奇怪 第211章 何晓凤哼了一声,“我又不傻。” “你醒来不问她,她分明在楼中却不来见你。” “这还看不出来问题,我这双眼算白长了。” 琵公子无奈摇头,“说的什么浑话。” 他握着轮椅扶手的手掌收紧几分,轻叹一口气,“我与梁姑娘……” 何晓凤看他一脸为难,摆手叫停,“好了好了,既然你二人都避之不谈,我不问就是,也不是非知道不可。” 她上前几步去推轮椅,“她现在回家了,我们也该回家了。” 琵公子唇角弯起一丝笑意,“好。” 走了两步,他又问,“那你最后,把银子留下了吗?” 何晓凤嗤笑了一声,“我是谁,我这么聪明,有那么好拒绝吗?” 她压着笑意道,“我把银子塞在她们家米缸里了,等他们做饭的时候,一定能看到。” 李莲花看着那师兄妹二人离去的身影,唇角无声的扬起一抹弧度。 一转过身,被不知何时落在身侧的笛飞声吓了一跳,抬手轻拍胸口顺气。 “不是,你什么时候来的?” 笛飞声道,“那瘸子来的时候。” 今日启程去天机山庄,他与无颜交代了些事,回来的时候看见李莲花在马棚外,这才过来看看。 这金鸳盟盟主没礼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左右正主没听着,李莲花也懒得纠正。 “下回别这么神出鬼没的从我边上冒出来,怪吓人的。” 笛飞声充耳不闻,“何时启程?” 李莲花看了一眼天色,“吃过早饭。” ……………………………… 辰时初,笼罩的雾气已经散去。 李莲花一行人整装待发,行驶着两辆马车一路往城外赶去。 天机山庄兄妹二人,带着两位大夫一辆车,方便照看琵公子。 驾车的,自然是何晓凤。 李莲花笛飞声李相夷一辆车,慢慢悠悠的从人群中行驶而过。 今日逢大集,城中格外的热闹,驾马路过集市的时候,一阵风掀起窗帘。 琵公子余光瞥见一抹青绿,回眸看去,便见拥挤的街道一侧,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梁三枝。 她正与身侧一个年纪稍长的男子笑说什么,身边还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 “三姐,我想买糖葫芦吃!” 小男孩撒娇似的摇晃她的手臂。 边上那年纪稍长的男子斥道,“别跟你三姐撒娇,没用!” 那小孩哼了一声,“大哥说话不顶用,三姐说了才算!” 梁三枝笑着摸了摸弟弟的脑袋,“好好好,等卖完了今天的柴就给你买……” 言谈间,她像是感知到什么一般,抬起眼与马车中擦肩而过的琵公子对上了目光。 两人遥遥对视一眼,这一眼便是别离。 经此一别,此生便再不复相见。 梁三枝目送那马车走远,淹没在人潮里。 身边的梁小弟拉了拉她的衣袖,“三姐,那马车上有你认识的人吗?” 梁三枝鼻尖酸涩,扬起一抹笑意,“嗯,有一个像月亮一样的人。” ----------------- 一行人两辆车马,终于在第四天的下午到达了天机山庄。 两个保镖护送一队老弱病残终于到达目的地,终止了连日来的舟车劳顿。 随着马车驶近,坐落于在青松翠柏间的灰瓦白墙映入眼帘。 一身淡蓝色劲装的侠女已经等在了外头,正是接到书信,知道他们今日返程的何晓惠。 马车驶入庄外广场,李莲花掀开帘子下车,看着步步阶梯之上高大肃穆的门楼墙壁,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何晓凤放下马车上的横板,在天机山庄众人的帮助之下,将琵公子的轮椅推了下来。 何晓惠已然红了眼眶,低低唤了一声,“师兄……” 出去时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怎么在外头走上一遭,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琵公子朝她微微摇头,安抚道,“没什么大碍。” 又转头看向风明萧,“多亏了莲花楼的两位神医相救,不然我这腿,就算是废了。” 何晓惠抬手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眶,“先进去,咱们进去慢慢说。” 说罢,熟练的去推琵公子的轮椅,又看向余下其他人道,“诸位,快请进。” 李莲花一行人便随着她一道,进了天机山庄。 前庭宽广,两方抄手游廊蔓延至后方宅院,修竹林立,亭台隐现。 穿堂而过便是天机山庄会客大厅,李莲花一行人在何晓惠的带领下,踏着宽阔的青砖地面缓步迈上阶梯,进了厅内。 安排几人落座,又请人奉上茶,何晓惠这才向几人道谢。 “晓凤在信上都跟我说了,多谢几位相助,我天机山庄感念于心。” 何晓凤起身一一朝她介绍,“姐,这位是莲花楼楼主李莲花,与他同行的是莲花楼的两位神医。” “分别是郭大夫,和风大夫。” 何晓惠拱手见礼,“李楼主,郭大夫,风大夫。” 李莲花笑着起身回礼,“见过何堂主。” 何晓惠目光转向堂下首位坐着的李相夷,脸上虽然挂着笑,但并不达眼底。“李门主,又见面了。” 第212章 李相夷微微颔首,“何堂主。” 何晓凤低咳一声,给她使了几个眼色,“姐,那日多亏李门主仗义出手相助,救下师兄……” 何晓惠的脸色这才好转了几分,郑重朝他一拱手,“多谢李门主相救,我何晓惠,感激不尽。” 李相夷淡笑,“何堂主言重了,路见不平,换了哪路江湖人都不会袖手旁观。” 何晓惠又看向另一边带着面具的笛飞声,出声问询道,“那这位是……” 李莲花笑着开口接话,“这位是我的好友阿飞,性情低调不喜江湖纷争,常年隐居海外。” 如此,何晓惠便没有再问下去。 “诸位救我师兄,又远道护送而来,天机山庄承诸位这个情。” “今后若有什么需要我天机山庄的地方……” 她语气顿了一下,看了李相夷一眼,“只要在合理范围之内,只管与我开口。” 李相夷不明所以的看她一眼,不是,这人什么意思? 他将一头雾水的目光投向李莲花,李莲花面上挂着笑意,朝他微微一摊手。 李莲花可没走过这一遭,他上哪儿知道去? 但思来想去,应该与单孤刀有几分关系。 笛飞声曾说,单孤刀来过一趟天机山庄,第二日是被何堂主赶出去的。 具体因为什么不得而知,但在何晓惠的眼里,这师兄弟二人形同一体,如今不待见他也不奇怪。 第160章 你不会是来带小宝走的吧 何晓惠并未错过这二人眉来眼去的神色,心想这两人关系倒是不错。 她扬声道,“诸位,舟车劳顿辛苦了,何某已命人安排了厢房,若没有其他事……” “何堂主。” 李莲花温声开口,“此次前来,李某其实有一事相求。” 何晓惠就喜欢他这样温和有礼又生得俊雅的男子,含笑应声,“李楼主请讲。” 李莲花向风明萧的方向抬手过去,“明萧。” 风明萧摸索着取下脖子上的玉坠,放在他的掌中。 “天机山庄最擅奇巧精妙的机关,烦请何堂主帮我看看。” 说罢,抬手将那玉坠递过去。 广袖月白,指节修长,虽清瘦白皙,骨相中却透出一股力量感。 一块玉坠握在指间,分不清那只手和玉哪个更莹润。 何晓惠心下感叹,如此匀称好看的一双手,不用来研制机关简直浪费了。 她伸手接过,只是低垂眼眸看了片刻,眉梢间便浮上几分惊喜。 “山岳扣?” 何晓凤连连点头,“对,我解不开,只能带着他们回山庄来找你了。” 何晓惠见猎心喜,翻来覆去的细看那玉坠,颇有几分爱不释手的意思。 直到何晓凤捅咕了她一下,何晓惠这才回神,低咳一声。 “李楼主,这玉坠,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那边的风明萧开口道,“这是我母亲的遗物。” 何晓惠微微颔首,看向众人,“实不相瞒,这山岳扣失传多年,我也只在书籍里见过,可能需要一些时日去破解其中关窍。” 她这样说,那便是有把握了。 风明萧心下微松,“那就麻烦何堂主了。” 何晓惠面上带笑,那属实笑得一个情真意切,“不麻烦不麻烦。” 早已失传的奇巧天工若能在她手中复原再现,是载入机关史册名传千古的事,今后在祖宗牌位面前她腰板都能挺得直些! 何晓惠是笑着出会客厅的,何晓凤对姐姐这副模样见怪不怪。 她带着一行人左转,进了何晓惠为众人准备的院子。 几人行过廊桥,远远看见池塘岸边竹林下,一道矮小的身影挥舞木剑。 李莲花驻足停下,轻风微动垂落竹叶翩然下落,他隔着一池莲花看着那边人影,静如幽潭的一双眼中,涌动一阵涟漪。 “怎么了?” 他身侧的李相夷也跟着停下脚步,问了一声。 观他神色,李相夷侧目往那边瞧了一眼,正好看见那孩子一剑挥下去,力道偏移重心不稳,摔了个结实。 这谁家孩子?天赋真差,没眼看。 福至心灵间,他想起李莲花曾经与他说起过,去天机山庄看一个朋友。 他面露几分愕然,“这……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个朋友吧?” 李莲花斜了他一眼,“不行吗?” 不是,这孩子才几岁啊?李莲花交朋友这么随心所欲吗? 何晓凤有些担忧的轻叹一声,“小宝自幼体弱多病,出行都要借助轮椅。” “前两年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吵着要开始习武练剑。” “本以为就是三分钟热度,玩够了就收心了,却不想两年来,这孩子风雨无阻的坚持了下来。” “他身子差,一套剑招得比别人付出好几倍的努力,才能勉强练下来。” 李莲花眼中映着方多病撑剑爬起来的身影,眉宇间都是倔强与坚韧。 李相夷抱臂看了片刻,开口道,“剑招学得慢,吃得也就更透彻,牢实根基未必是什么坏事。” 剑神都这么说,何晓凤自然心里一松,忧愁的眉头舒展。 她看向李相夷,突然如临大敌的眯起眼。 “李相夷,你不会是来带小宝走的吧?” 第213章 李相夷一脸茫然,眉头微敛。 何晓凤冷哼一声,“先前单孤刀来过一趟,想趁我们不备带走小宝,你最好不是跟他一伙的。” 要不是姐姐发现及时,可能真的就叫那个臭男人得逞了! 李相夷这才明白了今日何晓惠为何冷脸相待,却更为不解了。 “师兄为什么要带走他?” 何晓凤白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你问他自己啊。” 李相夷无端被她这么一呛,只觉得莫名火起。 李莲花伸手扯了他一下,李相夷皱眉片刻,把头别向一边。 罢了,他不跟个小姑娘斗气较真。 李莲花笑着转开话题,“何姑娘,我们来得巧,不如让明萧为方小公子诊个脉,看看能否减轻些他的病痛。” 何晓凤眼眸一亮,“可以吗!” 风明萧颔首,“楼主有命,明萧定然全力以赴。” 何晓凤唇角含笑,重重点头,“太好了,风大夫的医术是我见过最厉害的,方小宝真是有福了!” 如此,几人便没有再驻足下去,随着何晓凤进了一处院落休整。 ----------------- 竹林中落叶纷然,方多病提着木剑有些僵硬的转腕出剑,身形一个不稳又重重摔了下去。 今日学的新剑法,他融汇起来实在是费力得很。 挣扎着爬起来,再度摆开阵势,马步一沉,提剑在手。 “你这样是不行的。” 一道清朗温和的声音响起,方多病回过头,便见一个白衣男子踏过一地枯叶走来。 光风霁月,清朗出尘,被边上林立的修竹衬得像一幅画卷。 “稳健下盘,气走阳辅,稳太溪,送剑轻灵些。” 方多病下意识随着他的指导,惊奇的发现,这一招竟要顺畅上不少。 李莲花又道,“沉肩提肘,别绷得那么直,放松点。” 方多病当即跟着调整,这一步下来轻松不少,剑势却更稳了。 两人一个指点教学,一个调整身法。 不足一炷香的功夫,方多病便吃透了这一式基础剑法。 这是他习武以来,速度最快,也最轻松的一次。 小少年用心的记下每一处招式,不断的反复提剑辗转,旋身刺出。 直到将李莲花所说的那些话记在脑子里,动作刻进习惯里,直到挥汗如雨,力竭得脚步虚浮。 才靠在竹林下,四肢瘫软的坐下来。 他抬头看向李莲花,终于想起来问他一句。 “你是谁啊。” 李莲花眉锋轻挑,唇角含笑。 “我是你师父。” 他走过去,也靠着那竹林在方多病身边坐下。 方多病听他这么说,以为是家里给自己换的新教习师父,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张师父呢?” 没等李莲花说话,他又道,“你比张师父好,你不凶。” 还很有耐心,一招一招的教,比张师父骂半天都有效果。 他喜欢这个新师父。 第161章 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李莲花便也朝他侧过身,思索着问道,“那个张师父,很凶吗。” 方多病低下头,“是我太笨,总惹他生气。” 李莲花微不可闻的轻叹一声。 “不是你笨,是你那个张师父不会教。” 想了想,这话也不对,又改口道,“是我会教些。” 那张师父想来,不过是正常武学教习,但方小宝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能以普通路子一板一眼的教。 不仅跟不上进度,还会让这孩子吃尽苦头。 方多病认同的点头,“你很厉害。” 李莲花笑道,“我这么厉害,叫声师父来听听?” 方多病有些苦恼的皱起眉,思考了一会儿才问,“你姓什么?” 李莲花瞥他一眼,“叫师父就叫师父,怎么还打听起我姓什么来了。” 方多病摇头,眼眸中闪烁起光亮,“我师父是剑神李相夷,我不能管旁人叫师父。” 李莲花一噎,“方小宝,刚才是你说我很厉害的,对吧。” 方多病点头。 李莲花循循善诱,“我很厉害,而你正好聪明,我能教会你旁人教不了的东西。” 方多病又点点头。 “所以你我是命中注定的师徒,你怎么叫不得这声师父呢?” 方多病抿唇摇头。 李莲花轻啧一声,又换思路。 “你看啊,没有人规定你只能有一个师父,我与李相夷并不冲突。” “他教他的,我教我的,你可以叫他师父,也可以叫我师父。” 方多病面露茫然,还可以这样吗? 但他考虑再三,还是摇头,颇有几分方多病未来油盐不进的模样。 “我只要李相夷一个师父。” 李莲花气笑了,这臭小子。 在十年后不肯叫他一声师父,十年前也不肯。 十年后他不执着,是觉着,活着等不到,死后清明总能等来他跪地叩首敬上一杯酒,唤上一句师父。 现如今看来啊,方小宝嘴里这声师父,怕是没着落喽。 李莲花侧肘搭膝,指尖懒懒翻转一片竹叶。 “这李相夷有什么好?年少气盛,目中无人,狂妄自大。” “脑子也不好使,让人一骗就是十几年。” 第214章 方多病听他这样说李相夷,气得攥紧了拳头,没等他生气,一道声音便从一旁响起。 “我要不跟出来,还真听不到你在背后这么编排我。” 方多病一转过眼,便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慢悠悠走来。 黑发高束,红衣张扬,通身都透出一股锋锐的剑意,正是李相夷。 当真见了李相夷,他又不敢喊师父了。 离那百招基础剑式,还差上不少。 他有些局促的站了起来,没敢说话。 李莲花抬手轻蹭了一下鼻翼,颇有些尴尬的低咳两声,“你什么时候来的?” 李相夷抱臂往边上的竹子上一靠,垂眼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你说我脑子不好的时候。” 李莲花没好气横他一刀眼,“李门主,你这趴人墙角的毛病从哪儿学来的?” 李相夷冷嗤一声,“呵,李楼主好一张能言善辩的嘴,说人坏话被撞个正着,反倒怪我不该听见。” 李莲花不知道他究竟听了多少,硬着头皮笑了一声,“诶,李门主谬赞了。” 好个李莲花,打蛇随棍上是吧。 李相夷抬手按上他靠的那根竹子,猛地往后一压。 李莲花骤然失了倚仗,踉跄了一下,勉强稳住身形白他一眼,“幼稚。” 李相夷笑眯眯的接了一句,“我年少气盛目中无人狂妄自大,幼稚点怎么了?” 好嘛,都听见了。 这都会背了。 他自知理亏,没再接话,边上站了许久的方多病这才开了口。 “李师父,你们认识?” 他这一声李师父,喊得两人一道回过头去。 李相夷来得早,从他手里那把木剑,其实已经想起了这孩子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 他眼眉一挑,问了一句,“叫谁呢?” 李莲花叹了一声,这连着姓呢,自然是叫他。 “认识,我们今日一道来的。” 方多病抿唇左右看了两人一眼,“你们关系不好吗。” 李相夷弯下腰拍了拍方多病的肩头,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身量却不足寻常十岁的孩童。 “小朋友,这有时候呢,不能只看表面。” “你反过来想想,我听到他这么说我却不生气,这说明什么?” 方多病若有所思,“说明你们关系很好。” 李相夷颔首,一脸赞许,“哎,对了。” “你那一百招剑式,练得如何?” 方多病眼底闪过一丝光亮,又很快暗淡下去,低下头道。 “还差十三招。” 李相夷笑道,“不着急,慢慢来。” “我在四顾门等你。” 方多病那双清黑的眼眸霎时亮得惊人,重重的点头。 边上的李莲花看得眼眶有些发涩,将目光转向一侧。 两个臭小子,还真是缘分不浅。 他撑身站起来,开口道。 “行了行了,回去吧,明萧还在等我们呢。” 说罢,转身迈步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他这趟出来,就是来带方小宝去诊脉的。 李相夷随着他踏步离去,方多病看着那抹红色的背影,有些低落,眸光中颇为不舍。 然而下一刻,那道身影停了下来,回身看着他。 “发什么愣呢,跟上。” 小少年面上顷刻便漾开笑意,他抬脚跟上李相夷,从竹林下快跑出来。 沐浴了一身冬日阳光,暖得像是要将他枯瘦矮小的身躯点燃。 竹林往前是一片演武场,但此往来的行人众多,即便他们从来不敢议论什么。 方多病也不愿在人前丢人,这才躲到空寂的竹林中练武。 李莲花与李相夷并肩而行,后头坠着个小尾巴,一路回到和光院。 这院子十分宽广,四正四隅八间厢房,距竹林并不远。 水榭亭台,飞檐青瓦,布局端方规整。 倒是极符合那和光同尘几个大字。 回去的时候,何晓凤还没走,与笛飞声一同坐在庭中柳下石桌前。 看着和谐,实际上笛飞声低头翻书,只有她一人滔滔不绝的说话,笛飞声实在不太理她。 她倒不是没走,她是回来了。 第162章 你就是天下第一的徒弟 “阿飞公子,这是我特意从书阁里翻找出来的名家棋局,你快看看。” 这次她学乖了,知道投其所好,给笛飞声搬来一摞藏书阁里积灰的棋谱,还有几局珍珑。 “这棋谱还是我太师祖那会儿收集的了,如今都是稀世孤本。” “我们天机山庄几辈没出过一个爱棋之人了,这些孤本明珠蒙尘数年,如今你来了才算重见天日。” “这么久了,也该有个传承太师祖棋艺的后辈了。” 说到这里,她意有所指的朝笛飞声递了个羞赧的眼波。 自打从李相夷口中得知笛飞声并未娶妻后,她便又开始赖在他身边软磨硬泡。 笛飞声皱着眉翻了几页,实在被她吵得头疼。 就在止不住想抬手给她哑穴上来那么一下的时候,李莲花回来了。 他将手里的棋谱往桌上一撂,快步迎上去。 李莲花眼含揶揄,“哟,聊着呢?” 笛飞声一身冷肃之意,“把她送走。” 李莲花好笑,“不是,笛大盟主,这是人家家。” 第215章 笛飞声皱着眉,“她太吵了。” 目光一转冷冷睨着李相夷,“你为何要与她言明本尊并未婚配?” 李相夷低咳一声,“她都来问我了,我总不好欺骗一个姑娘家吧?” 笛飞声冷笑一声,“本尊看你就是故意的。” 他不会说不知道吗? 李莲花叹了一声,“这你就冤枉他了。” 这何姑娘实在缠人,行路途中吃个饭都不让他清净,不问出个确切的结果想来不会罢休。 李相夷实在受不了,这才与她言明那贴身之人只是他的贴身近侍。 笛飞声又冷冷扫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 追根究底,全怪李莲花他才遭了这样的横祸。 方多病从两人中间挤进来,笑着对石桌那边坐着的何晓凤打招呼。 “小姨!” 何晓凤眉眼间软化出柔和的笑意,起身走过去。 “小宝,今日剑练得如何?” 方多病点了点头,兴奋的将目光转向李莲花,“新来的李师父教得很好,我以后可以都跟他学吗?” 何晓凤一愣,抬指轻敲一下方多病的脑袋。 “没礼貌的臭小子,什么新师父,这位是莲花楼的李楼主。” 方多病仰头看过去,“可是他说……” 他好像的确没说过,是新来的教习师父…… 何晓凤揉了一把小崽子的脑袋,“还不给李楼主问好?” 方多病一时间有些垂头丧气,低低跟着小姨叫了一声,“李楼主好。” 李莲花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没关系何姑娘,我与这孩子有缘,教教他也无妨。” 李相夷率先皱起眉,“你现在不能运功……” 李莲花摆手,“教他几招基础剑式,左不过动动嘴皮子的事儿。” 李相夷这才抿唇作罢。 李莲花继续对方多病道,“你好好配合风大夫治病,我就教你十三招剑式。” “等学完了,你就是天下第一的徒弟。” 小少年有些苍白的小脸霎时乐开了花,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了。 “好,谢谢李师父!” 这在场唯一知道李莲花与方多病关系的人,抱臂靠着门框看了两眼,又看李相夷。 不知不觉,嘴角也染上一丝笑意。 他是由衷的,替李莲花觉得高兴。 他知道李莲花曾经面临何等绝境,而如今,未来的一切都值得期待。 几人进了内院大厅,风明萧父子二人已在此久候多时。 他摆开脉枕,方多病迈步上前坐在一边,熟稔的将手搭过去。 给他诊脉的基本都是年长的老者,如此年轻的还是头一回见。 他上下打量着这个男子,分明生得清风霁月,却看不见,实在可惜。 方多病自小不喜欢大夫,但听说眼前这个大夫是李师父带来的,看他竟然要顺眼不少。 但很快,他初见的这点顺眼就会被消磨殆尽。 随着把脉的动作按得重了些,风明萧的眉头越发皱得厉害。 厅内一时间都有些安静,直到他松手收起脉枕,李莲花才开口问道。 “明萧,他状况如何?” 风明萧轻呼一口气。 “这孩子的体弱是娘胎里带出来的,需得日积月累的调养。” “这两年习武虽能强健体魄,但对他的筋脉骨骼来说,却增添了成倍的负担。” “所幸这孩子天赋不错,损耗不大,我开个药浴给他,施针七日便可稳固。” 即便熬过那么多苦楚,小孩子对扎针也有本能的恐惧,一听说要扎针,方多病的脸都白了。 他紧张的撑桌而起,目光祈求看向何晓凤,可怜兮兮开口。 “小姨,我不想扎针……” 不必等何晓凤宽慰,风明萧自己就解决了他的问题。 “这针扎下去,开阔筋脉改善气海,今后调养身体的药便不必再喝了。” 方多病一愣,这一天三顿比饭还准时的苦药汤子,真能不喝了? 他看了何晓凤一眼,又看了李莲花一眼,知道了风明萧这话的含金量。 毫不犹豫的坐回去,诚恳发问。 “谢谢大夫,请问什么时候开始。” 风明萧轻笑了一声,“有劳何姑娘替我备药,今夜便能施针诊疗。” ………………………………………… 何晓惠知道这事后,对李莲花又是一番感激,索性安排方多病住进了和光院,方便风明萧替他诊治。 药材备齐已经入了夜,方多病看着那冒着热气的木桶,里面的药浴黑糊糊一片,实在让人抗拒。 但他拒绝不了再也不喝汤药的诱惑,他记得很清楚,先前来诊治的大夫都说,他调养身体的药至少得再喝上五年,实在是怕了。 做了一番心里建设,方多病还是褪去衣裳,翻身爬进了浴桶里。 李莲花端着一个竹篓进来,里头是炒制过的药粉,需要后放。 他试了试水温,把药倒进去在水里搅匀,看着水里有些紧张的方多病,问了一句。 “害怕吗?” 方多病嘴硬道,“不害怕!” 风明萧走过来,在边上摊开一卷金针,桶里的小孩当即闭上眼不敢面对。 这还不怕呢? 李莲花叫这傻小子逗笑了,就着湿淋淋的手过去捏了捏他的脸颊。 第216章 “别怕,他针法很好。” 第163章 像在怪我 他说这话,心里其实是没有底的。 风明萧虽然给他诊过脉,但只对他施过一次针。 还是在他碧茶毒发,意识模糊的时候。 方多病听进去了,毕竟风明萧看着就不像个有什么锋芒的大夫。 第一针下去的时候,的确感受不到什么痛苦。 如李莲花所言,他针法的确不错,但金针入体后,却牵动起经脉中一阵尖锐急促的刺痛。 方多病脸色骤然一白,一张脸痛苦的皱起。 风明萧出针的速度很快,金针从指尖拨出去,斜斜飞入皮肉之中,连声响都没有。 四十九根金针尽落,方多病已经挥汗如雨了。 那一根根金针像是将他的经络牵动着往外撕扯,身躯每一寸都在叫嚣着密密麻麻的剧痛。 紧接着,那种剧痛不再浮于皮肉经脉,而是渗入骨髓。 好似骨骼被一根根敲碎再重组,浑身打颤,一双手紧扣在浴桶两侧攥得发白,咬紧牙关都咽不下嘴里的痛吟。 李莲花站在一侧,眉头紧蹙,眼底尽是心疼,只恨不得自己去替他受这苦楚。 他怎么忘了,这金针是传自老和尚。 他是切身体会过那种痛苦的,七日下来,一个成年人都痛不欲生,更何况一个孩子? 好在与他不同的是,方多病这样的痛苦并未持续多久,便开始感受到身体各处都传出的暖意。 像是渗进打碎的骨骼里一般,将他整个人烘得暖洋洋的。 他身躯放松下来的,软软的靠在浴桶上,舒服的开始泡着药浴。 李莲花揪紧的一颗心也慢慢松懈下来,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轻拍了一下风明萧的肩头。 “辛苦了。” 风明萧摇头,“楼主放心,以后每一次施针的痛苦会随之减轻的。” 这金针的厉害他是领教过的,这孩子倒是心智坚毅,挨了四十九针也并不哭喊,难怪楼主看得上他。 李莲花这才迈步出了药房。 出来的时候,天际月正圆。 李相夷坐在和光院的屋顶,手里握着一壶酒,倚靠着他那把剑。 红衣迎着月色在风中翻动,时不时抬手饮酒。 李莲花左右环顾了一圈,看到廊下屈膝而坐的笛飞声。 他抬脚过去,站在笛飞声身边,目光却在李相夷身上。 他问,“怎么买醉去了,你得罪他了?” 笛飞声悠悠扫了他一眼,“我可没这个本事让他暗自神伤。” 李莲花细细思索片刻,眉头皱起又舒展开。 总不能是因为……今天白天说他坏话吧? 不是,年轻人情绪起伏这么不稳定吗? 不怪李莲花疑惑,他当时的确没看出来李相夷有多不高兴。 他自己做李相夷的时候,这种话听了不知凡几,却从未往心里去过。 笛飞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那小徒弟如何了?” 李莲花摇头,“很顺利,没什么问题。” 笛飞声往屋顶上喝闷酒的李相夷看过去,嗤笑了一声,“你可真够忙的,好师父做完了,现在又要去当好兄长。” 李莲花瞥了他一眼,搬了个梯子爬墙去了。 一路顺着梯子攀爬上去,险些脚下一个不稳跌了,李相夷伸手扶了他一把,李莲花这才在他边上坐下。 “你说你喝个酒,爬这么高做什么?” 李相夷道,“风景好。” “你看。” 他抬手指下去,李莲花顺势回眼,便见天机山庄之下,一城灯火如豆,隐隐绰绰的勾勒出城中光景。 上头很净,迎风一吹,树叶哗哗作响,竟叫人慢慢沉下心境来。 风景的确不错,映月对酒,这趟爬上来值了。 看来他多虑了,这小子不是来买醉的,是来观景的。 就说嘛,哪儿来那么小气,谁还不是个李相夷了? 心下尚未松快,便听边上的李相夷开口叫了他一声。 “李莲花。” 李莲花转过头去看着他,等待下文。 李相夷放下手里的酒壶,也朝他回眼,两人目光相接,望进彼此眼底。 “你当真,如你所说那般看我吗。” 李相夷这话听不出太大的起伏,但他微微蹙起的眉头还是表明了他的在意。 李莲花有短暂的愣神,因为李相夷这个样子,看着有些说不出的委屈。 他有些恍惚起来,李相夷的确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他,但李莲花不是别人。 李莲花是这愣小子认定的兄长。 难怪他不高兴呢,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李莲花无奈叹息了一声,抬指敲了敲他额头,“傻小子,胡思乱想什么呢。” “信口胡言,哪里当得真?” 李相夷抬手握住他弹在额上的手指,压了下来,神色格外的认真。 “李莲花,你来四顾门之前,我们一定在哪里见过。” 那双明亮锋锐的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李莲花,不想放过他一丝一毫的情绪反应。 但他失算了,李莲花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只是略带几分疑惑。 “为什么这么说?” 李相夷没有松开他的手,而是握得更紧,急切的想要求证什么一般。 第217章 “你说那些话的时候,不像在开玩笑。” “也不像江湖上的其他人,或是嫉恨或是厌恶。” 李莲花眸中幽光闪动,低声问他,“那像什么?” 李相夷顺着自己的感觉,有些不解,有些困惑,“像在怪我。” 顿了顿,又道,“像在怪李相夷。” 这话出口的一瞬间,他好似有了一种,即将拨开层层迷雾的感觉。 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又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用劲。 李莲花指尖颤抖了一下,猛地抽回自己的手。 他啧了一声,嫌弃的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嘛呢,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像什么话。” 李相夷本就虚无缥缈的思绪被他打断,一时间只得皱紧眉头看着他。 李莲花瞥他一眼,直接给他下了结论。 “你说得不对,我就是嫉妒你。” “天下第一,有些人穷极一生也难以望其项背,不该嫉妒吗?” 李相夷抿唇,眉关紧锁,“一个人太强大,也是错吗。” 李莲花闭上了眼,叹出一口气。 “李相夷,强者总是站在高处的。” “高处不胜寒,别离你身边的人太远了。” 第164章 梦回天机堂 李相夷下意识的想要反驳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无力反驳。 单孤刀虚与委蛇这么多年,最后却是李莲花将其拆穿,他才算真正认识了这个人。 是啊,李相夷注定辩不过李莲花。 他看了李莲花很久,才开口问他,“那你呢,你离我又有多远。” 李莲花伸手在自己肩头伸手比划了一下,平齐打到他肩膀的位置。 “喏,我不就在你面前吗。” 李相夷看他两眼,仰头灌了一口酒。 装傻充愣,这人一贯的伎俩。 李莲花搓了搓胳臂,“这高处确实挺冷的,我先下去了。” “很晚了,你早点休息。” 说着,便起身打算扶着梯子再下去,脚步刚迈出去,就被李相夷拽住了手臂。 他没有回头,迎着风开口,有些无奈的一句话散在风中,“再陪我坐会儿。” 李莲花动了动嘴唇,但还是没有拒绝,顶着冷风在他身边坐了下去。 李相夷抬手搭上他的肩膀,覆掌运气,内力入体顷刻间晕散迎面而来的寒意。 两人就这么坐在屋顶上,谁都没再说话。 月色渐渐上中天,皎洁如玉盘,映得屋顶上两道人影拉长交叠,融为一体。 ………………………… 第二日一早。 李莲花困乏的拉开房门,打哈欠的动作在看清门口站着的人时愣了一下,瞬间整个人都清醒了。 “李师父,你醒了!” 方多病龇着一口小白牙朝他笑得灿烂。 李莲花上下打量他一眼,“你怎么……起这么早?” 看这模样,简直像是在门前等了许久了。 “我在等李师父教我习剑!” 方多病一转手腕亮出那把小木剑,满怀期待的看着他。 李莲花颇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下回别这么早来等着,听到了吗。” 方多病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好,听李师父的。” 李莲花彼时还没闹明白这小孩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只觉得青少年时期的方小宝比大了听话不少。 直到翌日一早,睡梦中被拍门声吵醒。 李莲花困得五迷三道的,强撑着拉开房门。 又是方小宝。 李莲花深吸一口气,好嘛,这回不等着了,他直接敲门。 听话了,又不完全听。 算了算了,跟个小孩较什么劲,左右不过少睡个把时辰的事儿。 直到第三天,拍门声再度响起。 李莲花拉开门看了一眼,方小宝已经兴致勃勃整装待发,手里舞着他的小木剑。 “李师父,我们去竹林练剑吧!” 砰—— 里面的人面无表情的把门摔上。 “臭小子,不到巳时不许过来!” 方多病有些落寞的坐在门口,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随着每日泡药浴,他的身体这几天变化非常的大。 练剑比先前要顺畅数倍,身体里感觉处处都有了力量,像所有的骨骼锻造新生了一般。 但李师父还是只保持一天教他两招剑式,学完了要么让他休息,要么就让他复习先前的剑招。 方多病从小到大还是头一次能以这么快的速度习武,实在有些按捺不准跃跃欲试的心境。 吱—— 身后的房门又打开了,李莲花站在门口瞥了他一眼。 “外头冷,进来吧。” 方才还委屈巴巴的小少年刷的一声扬起笑脸,嘿嘿一笑蹿进了他屋里。 经过这几日对李师父的了解,他可以确定,这完全是个嘴硬心软的大人! 李莲花让他坐在桌边,拎起一件斗篷给只着劲装的小少年披上问道,“吃过早饭了吗?” 方多病点了点头,他发现李莲花的屋子里格外的暖和,地上放着好几盆炭火,不由得生出几分不解。 “李师父很怕冷吗?” 李莲花左右看了两眼,“是你师父他们觉得我冷。” 一人塞一盆碳,也不怕把他蒸熟了。 第218章 困还是困的,但再躺下一会儿还要起,实在费劲。 李莲花索性取来一册话本给方小宝稳住,自己则坐在桌子另一边撑着头打盹。 恍惚之间,对面那个翻书的小少年慢慢化作李莲花熟悉的模样。 只见他百无聊赖的翻了几页,啧了一声把书往他面前一撂。 “李莲花,你平时就看这个啊?” “无不无聊,本少爷八岁的时候就不看这种话本子了。” 李莲花怔愣的看着他好半晌,才干哑着嗓子开口问。 “方小宝,相夷太剑学得如何了?” 方多病神态一僵,有些心虚的干笑了一声,默默将那本册子捡了回来。 “其实这种话本也挺有趣的……” 李莲花有些好笑,“你若是遇上什么问题,可以跟去向阿飞问一问。” “除你我之外,他大约是这世上最了解相夷太剑的人。” 方多病冷哼一声,“我才不去呢,免不了又是一顿冷嘲热讽。” “死自大狂说我悟性差,本少爷不用相夷太剑照样能把他打趴下!” 说话间,还握紧拳头挥舞了一下。 李莲花看了他片刻,又问道。 “狐狸精怎么样了?” 方多病得意朝他笑笑,“好着呢,本少爷把它养得油光水滑的,比跟着你吃苦受罪强多了。” 李莲花低笑着摇了摇头,这倒符合他天机山庄少庄主的做派。 想想又问,“阿飞呢?” 方多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真有你的李莲花,自大狂排在狐狸精后面,我能笑话他一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耳畔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与梦中方多病的笑声重合。 李莲花睁眼醒过来,有些恍惚的看着被话本乐得前俯后仰的小少年。 “对不起啊李师父,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但真的很好笑!” 好一会儿,才发现李莲花神色怔愣,一时间有些紧张起来。 “李师父……你,没事吧?” “啊?” 李莲花这才回了神,抬手揉了揉额头,“我没事,就是做了个梦。” 方多病挠了挠头,“梦见什么了?” 李莲花看着他那张已经能看出今后轮廓的面容,温声笑道,“梦见你了。” 方多病的眼睛微微一亮,“梦见我什么了?” 李莲花起了逗他的心思,幽幽叹息,“梦见你不好好学剑,害得我都没心思教了,哎。” 方多病一愣,显然有些慌了。 “不会的李师父,我会好好学的,我很听话!” “哎呀李师父,做梦的事情哪里能作数,怎么梦里的事都要算到我头上!” 再看他这神态语气,全然就是方小宝的模样。 想来这几日都与他待在一处,梦见方小宝也不奇怪。 “好了好了,逗你玩呢怎么还当真了。” 李莲花站了起来,舒展了一下睡得有些僵硬的身躯。 “走吧,练剑去。” 方多病兴奋的提起他的小木剑,一阵风似的冲在前面。 “练剑去喽!!” 第165章 忘川花 竹林深处,绿叶翻飞。 李莲花席地而坐,靠着身后的竹林,目光落在提剑舞动的小少年身上。 林中空地上,一身短打劲装的少年正在练剑,一把木剑在他手中舞得虎虎生风。 虽是最基础的剑招,但行招走势行云流水,已然颇具侠士之风。 李相夷靠着一棵翠竹,双手抱剑打量那格外用功的小少年。 天赋是不错,也算刻苦。 但实在没什么出挑的,不知道李莲花到底喜欢这小子什么。 他偏头看下去,李莲花看着神色倒是格外的满意,他不由得好奇。 “李莲花,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这小子。” 李莲花抬头看他,阳光有些刺目,他眯着眼笑笑。 “我不是说了吗,我与他有缘。” 李相夷自是不信,嗤了一声,“神神叨叨的。” 但李莲花不说,他自然也懒得再问。 李莲花欠他的解释太多了,若当真要紧追不舍的问,轮不到这个问题。 李莲花又看他一眼,“怎么,他练得不好吗。” 方小宝今日才开始学这两剑,便能练得如此水准,这天赋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李相夷道,“一般。” 李莲花瞥他一眼,“那你上去走两招,让我看看什么才叫不一般。” 李相夷抱着剑看了他片刻,没说话。 他本就是拿话激人,自然也没想过李相夷真能回他。 但他忘了,年轻人最是经不得激。 等方多病一套剑招走完了下来,边上的李相夷提剑上场,他才反应过来。 不是,他真去啊…… “看他那不值钱的样子。” 笛飞声嘴角噙着笑意,负手于身后朝李莲花走来。 “堂堂四顾门门主,跟个孩子争宠比剑,说出去莫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李莲花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摇了摇头。 没眼看,实在没眼看。 竹林里绽开一抹浓墨重彩的红,剑锋破空轻吟,气劲扫荡得竹叶簌簌下落。 红衣展袖翻飞,身姿飘逸如仙,剑若游龙轻灵婉转,与那只握剑的手恍如浑然一体。 第219章 四周的落叶刹那间都静了下来,方多病一双眼里只看得见那抹绚烂的红,他睁大双眼,满目惊艳。 这,是他刚才练习的那一套剑法! 连最基础的剑式,都能展现的如此淋漓尽致,师父好厉害啊!!! 他没听清身后两人说了什么,兴奋得直鼓掌,恨不得跳起来大喊一声李相夷天下第一。 风竹轻语,绿叶纷落。 阳光将竹林中这一幕短暂定格。 直到一套剑招走完,李相夷干脆利落的收剑,往李莲花这边瞧过来。 “如何。” 李莲花面上挂着笑,只觉得无奈。 本想拿一般两个字回敬他,但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再有什么不满,也不好睁着眼说瞎话不是? 最终也只是回了他三个字,“挺好的。” 方多病最给面子,一手竖一个大拇指,“超帅的!” 李相夷被他逗笑了,提步过来时,伸手揉了一把小孩的脑袋。 “你去哪儿了?” 他这话问的是笛飞声。 这人今日起了个大早,而后就不见影子,吃饭都没叫出来。 笛飞声看向李莲花,这才将自己负于身后的手伸出来,手里握着一方木质锦盒。 “出去取了个东西。” 李相夷面色一凝,坐在地上的李莲花也是一愣,正色撑膝站了起来。 笛飞声抬手打开将那盒子打开,递到李莲花面前。 李莲花凝眸看去,但见里头躺着两朵并蒂而生的花。 一株白色,一株殷红。 “忘川花……” 李莲花轻喃一声,抬指拂过招展的花丝脉络。 如梦一般,他竟当真在十年前,碰见了这株忘川。 笛飞声说,“收好,这回别再弄丢了。” 李莲花抬手接过,低声应他。“好。” 花找到了,就代表李莲花距离解毒已经不远,李相夷眉锋微微舒展,却很快又不解的一皱。 “什么叫别再弄丢了,你们打什么哑谜呢?” 这忘川花的资料他也是看过的,这世上仅此一株,哪来的再? 笛飞声没说话,李莲花含笑看着他,眼底涌动着微光。 “阿飞,谢谢。” 两度赠花,情义如山。 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笛飞声嘴角牵动起笑意,抬手拍上李莲花的肩头。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二人相视而笑,这一刻,仿佛有什么障壁将这二人围在一起,连李相夷都无法插足。 李相夷啧了一声,把头撇向一边。天下第一说话,这辈子没这么不好使过。 算了,看在忘川花的份上,懒得跟他们计较。 然而今日的好消息,却不止于此。 一行人回到和光院的时候,见郭正山正在庭中树荫下站着,给石凳边的风明萧拆眼上的白纱。 算算时日,他这双眼睛也该好透了。 李莲花提步过去,关切问道,“郭大夫,室外亮光刺目,会对他有什么影响吗。” 这可是他莲花楼最核心的骨干,不能出一星半点的问题。 风明萧抬起头朝他笑笑,“楼主放心,这段时日我已经习惯了光线,适当的刺激未必是坏事。” 说话间,缠在他面上的纱布已经尽数拆落下来。 风明萧闭着眼,缓慢的适应着周围的光,一点点睁开双目。 眼前模模糊糊的有一个人影,随着他微微眨眼,那道人影逐渐清晰起来。 直到完完全全,将人看清。 对面的男子身形修长清瘦,着一袭月白色广袖长衫,青丝半挽,以枯枝莲蓬固定发丝。 清朗如玉,飘逸出尘。 眉眼间都是关切,正上下打量他。 风明萧看着他,含笑轻唤一声,“楼主?” 他无数次在心中想象过,李莲花会是什么模样。 如今一见,远比他想象中更俊雅。 李莲花对上他明亮的一双眼,心下稍安,唇角噙着淡笑。 “是我。” 风明萧赞叹,“楼主真是龙章凤姿,风华绝代。” 李莲花低咳一声,“夸张了夸张了。” 他却只是含笑,又将目光转向其他人。 目光落在李相夷身上,短暂的愣了一下。 若只是感官上相似也就罢了,这人分明连轮廓也与楼主生得如此相似。 这一刻,他心中升起一个非常强烈的疑问。 四顾门门主李相夷,跟他楼主,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166章 三日,又是三日 再然后,是李莲花另一边的笛飞声。 脸覆铜面,但依旧能从那张脸下看到冷肃之意。 他朝笛飞声笑了笑,笛飞声迎着他的目光淡淡颔首。 瞎子不瞎了,老头有些本事。 再然后,是躲在李莲花背后的小萝卜头,正小心翼翼的朝他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方多病是真心实意的感激风大夫为他治病,但也是真心实意的一见他就害怕。 直到最后,他才看向自己身后站着的郭正山。 年近知命,头发花白。 生得慈眉善目,此时双目泛红怔怔看着他。 “长岭……” 郭正山哽咽着叫了一声,风明萧没有说话,只是垂下了眼。 第220章 他不记得这个名字,所以,他无法应答。 正如这么长时间,他从来没叫过郭正山一声爹。 郭正山倒心宽,擦了擦润湿的双眼,“看见就好,看见就好。” 李莲花含笑道喜,“恭喜啊明萧。” 今后这人世山河,他都能好好的看,分明的看。 风明萧转头,却看到了他手里握着的那方木盒。 “楼主,你这是拿的什么?” 李莲花笑了一声,将那木盒放在桌上,翻开盖子。 “你这新眼睛真够好使的。” 风明萧看着那并蒂而生的花,豁然一抬眼,一双眸子亮得惊人。 “这是……忘川花?” “太好了,楼主的毒有救了……” 他眸底掩饰不住的喜意,比他自己能看见了还要高兴。 笛飞声问,“瞎子,忘川花找到了,他何时能解毒?” 李相夷也从怀中取出一株玉芽般的草来,放在那锦盒之中,目中满怀期待看着风明萧。 风明萧略一思索,给出了一个稳定的答复,“三日,筹备辅药仅需三日。” “三日后,便能炼制碧茶解药。” 几人相互对视一眼,各自点头。 …………………………………… 为了庆祝风明萧恢复视力,也为了庆祝寻到忘川花,李莲花让厨房特意备了一桌子的好菜。 酒足饭饱,李莲花对去准备方多病药浴的风明萧道,“明萧,忙完来我房里,有事与你相商。” 李相夷侧目看他,李莲花便斜他一眼,“怎么,李门主对我莲花楼内务有兴趣?” 李相夷别开眼,“李楼主多虑了。” 笛飞声左右看了两眼,没有说话。 入夜。 李莲花坐在书案前,灯烛跃动,光芒照耀在那木盒上。 白日里没注意,他这会儿才看到,那盒子角上有一道剑痕。 今日这忘川花笛飞声取出来时云淡风轻,但李莲花知道,这道剑痕下怕是不知道隐藏了多少血雨腥风。 能让金鸳盟盟主亲自下山去取,一耽搁便是半个上午,实在不像什么简单的江湖争端。 吱——的一声响,房门应声而开。 风明萧推门进来,迈步走到李莲花面前恭敬的行了个礼,“楼主,您找我?” 李莲花抬掌指向对面,示意他坐下。 风明萧这才落了座,等待他的下文。 李莲花为他倒了一杯茶,问道,“方小宝如何了?” 风明萧连忙去接,“药浴很顺利,如此下去,三日之后便能大好。” 李莲花点了点头,“好。” 顿了片刻,他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双手撑在膝上,正色面向风明萧。 “明萧,若此次忘川花解毒失败,我会如何。” 风明萧下意识的一愣,“楼主放心,属下定会竭尽所能的为您炼制解药,绝不会让这么多人的辛苦白费。” 李莲花摇头,“我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但天有风云不测,人有旦夕祸福……” 风明萧道,“我们有七成的把握能解毒,楼主吉人天相,一定……” 李莲花轻叹一声,抬手打断他,“你也说是七成,不是十成把握。” 风明萧攥紧双拳,唇峰抿成一条线,他实在不愿意说起失败二字,甚至不愿去想。 “若失败了,药性激发碧茶之毒,您活不过……三日。” 李莲花眉峰微挑,轻喃一声,“三日,三日可不够。” “明萧,你帮我一个忙。” 风明萧连忙应道,“楼主请吩咐。” “你手上,可有百脉散。” 风明萧错愕的抬眼,抿唇片刻,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放在桌上。 百脉散,一经入体,百脉尽废武功尽失。 是用来对付武林高手的不二之选。 不是,还真在手上啊? 李莲花伸手将那瓷瓶拿过来,“你怎么带这种剧毒在身上?” 风明萧道,“行走江湖,我没什么防身的本事,只有毒用得好些。” 李莲花颔首,也是。 痋虫是底牌,也是杀招,轻易露不得。 不然,封燕逐的事情就是前车之鉴。 他将瓷瓶放下,这才讲起正事。 “笛飞声的悲风白杨,需要破而后立方能突破第八层,我想让你给他施针,辅助突破。” 风明萧在脑中略微过了一遍,点了点头。 “若是如此,我倒是有法子为他保留一口真气。” “即便出了什么问题,也能护他心脉。” 李莲花轻舒一口气,算是放心了。 风明萧继续道,“只是突破的时长,可能会慢上不少。” 李莲花蹙眉,“要多久?” “三日。” 三日,又是三日。 李莲花轻笑了一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思索片刻后,他才继续开口,“李相夷是个不错的武林盟主,若今后他中了什么奇毒,或是有求于莲花楼,你能帮的便顺手帮上一把。” 风明萧皱眉看着他,没有说话。 李莲花又道,“你应该知道,这江湖之上,还有另一批南胤后人,他们成立了一个江湖组织,名叫万圣道。” “万圣道总盟的盟主封磬,一心匡复南胤,穷极一生也想找寻到南胤后人,扶植其登上王座。” 第221章 “若有朝一日,他当真危及大统祸乱盛世。” “你可以风师之名去游说劝说,若他不听。” 李莲花轻呼一口气,眼眸微眯。 “你就杀了他,肃清万圣道,还天下百姓一个海晏河清的盛世。”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风明萧的眉头皱的很紧,心中止不住的刺痛。 但他不敢打断,李莲花这是在对他交代后事。 他担心自己死在那三成败局里,将以后的事都想好了。 李莲花抬眼,看见风明萧那双今日才能得见天日的眼眸已经透红,心下微微叹了一声。 沉声问他,“听明白了吗?” 风明萧敛下一双透红的眼,重重点头应下。 “属下遵命。” 李莲花拍了拍他的肩头,“今日辛苦你了,时辰不早,回去休息吧。” 风明萧有些恍惚的起身,走到门口才想起来回神给他行了个礼。 他拉开房门,停在原地。 “楼主,你相信我,一定不会让你输的。” 李莲花轻笑一声,“我一直相信你。” 他只是不相信老天爷。 “但总要安排好后路,才敢义无反顾的与天争命。” 风明萧没再说话,回眸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才离开。 待他离去,李莲花思索再三,又推开身后的窗户,扬声喊了一句。 “阿飞。” 片刻,那边的窗户应声打开,笛飞声站在窗前看着他,一张冷硬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何事。” 李莲花朝他勾了勾手,“你过来。” 笛飞声皱了皱眉,十分嫌弃他逗狗似的动作,还是一脚踩在窗棂上,纵身飞跃而来。 如一只灵巧的燕,穿过李莲花面前的窗口,稳稳落在地面。 李莲花抬手鼓掌,“笛盟主好身法。” 第167章 单孤刀来了 笛飞声淡淡暼他一眼,掸了掸衣衫,又问了一次。 “何事。” 李莲花转身又坐了回去,抬手招呼他,“你坐过来,咱们慢慢聊。” 笛飞声撩开衣摆坐下,李莲花便给他倒上一杯酒。 “我方才与明萧谈了你突破第八层的事,他说有把握。” 此话一出,笛飞声墨黑的双眼顷刻就亮了几分。 李莲花才端起酒,笛飞声便顺手与他碰了杯,仰头饮下。 李莲花看他如此爽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出声。 笛飞声放下酒杯问道,“如何突破。” 李莲花微叹一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破而后立,先废你浑身百脉,遣散一身功力。” “再以金针辅助突破。” 笛飞声听了这个说法,微微皱了皱眉。 但回想起山洞中遭受的折磨,第八层瓶颈松动之时,他的确是筋脉尽废,武功尽失。 再者,他相信李莲花。 面容冷毅的男子眉头舒展,颔首问,“何时开始。” 李莲花看着他,只出口两个字。 “现在。” 笛飞声尚未理解,下一刻,通身经脉一阵激荡,气血逆流。 他眉头一皱,面色顷刻苍白,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李莲花连忙放了手上的杯子,上前两步替他点下身上大穴。 笛飞声勉强压下翻涌的气血,擦去唇边的血液,皱着眉抬眼紧盯着李莲花。 “是刚才那杯酒?” 李莲花探手把在他的脉门上,仔细探查过后才心下稍松。 悲风白杨护主,护下了他的心脉。 不否认,那自然就是默认。 笛飞声眸光紧锁他,有些愠怒。“你为何不与我商量。” 李莲花拂袖坐了回去,有些无奈。 “我是想跟你商量来着,这不是你动作太快,没来得及吗。” 笛飞声:“……” 李莲花斜了他一眼,“行了行了,也就三日时间,忍一忍就过去了。” 笛飞声皱眉沉思片刻,“可有解药?” 他现在已经无法提气运功,半分功力都感受不到。 李莲花笑意和善,人畜无害极了。 “没有。” 笛飞声阖上双眼,良久才睁眼,面色少有的凝重。 “此事不要对外说,除了瞎子之外,别让第四个人知道。” “这三日,你不要离开天机山庄半步。” 李莲花皱眉,不由得追问他。 “外面到底出什么事了?” 笛飞声垂下眼,冷笑了一声,“一群乌合之众,掀不起什么风浪。” “你不必过多思虑,安心解毒。” 说罢,拍了拍李莲花的肩头,站了起来,打算离去。 “等等。” 李莲花叫住他,将几张折叠的宣纸递过去。 笛飞声抬手接过,展开看了两眼,眉头微微一皱。 “扬州慢?” 李莲花点了点头,抬眼看他,“好好练,驻颜有术,延缓衰老。” 笛飞声垂眸看着他,“李相夷同意吗?” 李莲花嗤笑一声,“我做什么,还要经过他的同意?” 笛飞声低头看着那两张单薄的纸,一笔一划都是李莲花提笔写下的,有些地方墨迹凝结,大概是夜间挑灯打瞌睡所落。 “能助你突破,好好收着。” 第222章 笛飞声这才将那两页纸叠了,收在衣襟前。 “多谢。” 李莲花摆手,“诶,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笛飞声来的时候走的窗户,回去的时候却老老实实走门。 那头坐在窗前看了许久的李相夷见笛飞声从楼上下来,又踏过庭院上了楼,一时间有些不解。 想了想,许是翻窗让李莲花给训了,活该。 他等了半天,几度偏头往李莲花那边的窗口看去。 没等到他叫自己,却等来了李莲花熄灯。 不是,他什么意思? 左看一眼笛飞声熄灯的房间,右看一眼李莲花漆黑的窗口。 李相夷深吸一口气,抬手啪的一声合上了窗户,拂袖荡过去一阵气劲熄了灯。 第二天一早。 李莲花晨起,发现李相夷这小子看着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吃饭的时候总率先夹走他想吃的,倒茶时让他顺个手帮忙,对面只当看不见。 吃过早饭在庭中活动活动身躯,也被他过路挤开。 李莲花茫然的看着他,又看一眼笛飞声。 【他怎么了?】 笛飞声耸了耸肩,两手一摊没说话。 他上哪知道去? 李莲花思来想去想不明白。 算了,可能心情不好,还是别去触他霉头了。 就在他准备带着方小宝去竹林习剑时,何晓凤来了。 她推门而来,兴高采烈道,“风大夫,山岳扣解开了!” 庭中研习医术的风明萧一愣,骤然抬眼朝那边望去。 药房里忙碌的郭正山听了这话,连忙放下手上动作,快步走了出来。 李莲花低头摸了摸方多病的脑袋,“小宝,今日咱们晚些再学,李师父有些事情要忙。” 方多病仰起头看着他,听话的点头道,“好。” 笛飞声和李相夷对这山岳扣都有几分兴趣,便一道跟上。 片刻后,何晓凤便领着李莲花一行人走向前厅。 会客厅中等候多时的何晓惠面上带几分难以抑制的喜悦,正与琵公子交谈什么。 将养上几日,琵公子的气色已经恢复了不少,即便是坐在轮椅上,也依旧矜贵清傲。 “姐,师兄!” 何晓凤快步进门,面上尽是喜色。 这几日破解山岳扣,他们师兄妹三人不分日夜的埋头苦干,就差一头扎进古籍里了。 解机关的图纸画了几摞,这才有了今日成果,不怪她怎么高兴。 “诸位这几日,住得可还习惯?” 何晓惠起身,朝迎面走来的几人打招呼。 李莲花拱手道,“这和光院青山秀水,很是宜居,何堂主费心了。” 风明萧上前一步,“何堂主,听晓凤姑娘说,山岳扣解开了。” 何晓惠对上风明萧黑白分明的眼睛愣了一瞬,很快便敛下旁的思绪,笑着点了点头,招呼众人入座,这才从袖中取出那个玉坠。 玉坠与几日前无甚区别,她坐在风明萧面前,手指搭在玉坠上,指尖一阵翻动。 速度快得几人的眼神差点没跟上。 紧接着,咔哒一声。 那玉坠底部螺旋一般分裂出细齿,很快便显露出黄豆大小的孔洞。 何晓惠小心翼翼的将那玉坠递过来,郭正山颤抖着手去接,取出一个玉瓶接住,将玉坠倾倒。 一滴透亮的液体缓慢滴落下来,滑入玉瓶中。 何晓惠有些惊愕,很快又恍然大悟。 “好厉害的山岳扣,一旦合上密不透风,难怪古籍记载,可尘封药物百余年之久……” 李莲花倒不觉得奇怪,一品坟里的观音垂泪也是液体,既能封存百年,想来这明镜台一门的机关专研的就是此方走向。 风明萧看了一眼神态激动的郭正山,转身再度向何晓惠道谢,“多谢何堂主。” 相比起郭正山,他看上去要淡定不少。 何晓惠轻笑摇头,“风大夫客气了,你不仅救下我师兄性命,还保下一双腿。” “如今又将我儿多年体虚调理得蒸蒸日上,该何某感谢你才是。” “此等小事,不必介怀。” 风明萧只是朝她淡笑,“何堂主所言,皆是楼主所托,我做属下的不过效行职责,当不得一声谢。” 李莲花有些无奈叫停他二人,“好了好了,二位别谢来谢去的了。” 何晓惠这才轻笑作罢,让人上了茶。 风明萧只是面上淡然,心中也记挂那冰魄露。 李莲花看得出他无心久坐,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喝过茶后,放下杯子开口道,“何堂主连日劳累实在辛苦,这眼下青黑一片,看着都憔悴了。” 何晓惠一听,有些紧张的伸手摸了摸脸上的黑眼圈,“哎哟真的吗,晓凤你快给我看看……” 边上的何晓凤正撑着脸盯着笛飞声傻乐,一听被点名,赶紧转头过去看了两眼。 “是有点……” 何晓惠连连点头,“是得好好歇歇。” 李莲花轻笑出声,“何堂主不必着急,我让明萧给你开一贴养颜的方子,好好养养。” 何晓惠是知道他的医术的,当即松了一口气,面露感激。 “太好了,多谢李楼主!” 李莲花起身请辞,“那我等就不都叨扰了,何堂主好好休息。” 第223章 何晓惠笑着起身相送,行至门前,才将目光转向边上的李相夷,“李门主,在下有几句话想与你单独谈谈。” 李相夷回头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扭头对李莲花几人道,“不必等我,你们先回去吧。” 目光扫过笛飞声,两人相视,目光短暂相接。 而后各自散开,一个往里踏回厅中,一个转身迈步离去。 李莲花偏头看了两眼,心中略有思忖。 一行人回了和光院,郭正山脚步没有半分停歇,进药房去准备了。 莲花楼主仆二人在桌前落座,李莲花道,“明萧,百脉散我已经下了,今晚就麻烦你了。” 风明萧看向一边站着的笛飞声道,“劳笛盟主入座,让在下替你断断脉象。” 笛飞声没有动,李莲花这才转过去,上下看他两眼。 “谈你的事儿呢,怎么心不在焉的?” 笛飞声这才回神,低头看向他,“怎么了?” “坐下,人大夫要给你把脉。” 笛飞声这才撩开衣袍坐下,将手伸了出去。 李莲花上下打量他,皱起眉头,“你好好与我说说,外面到底出什么事了。” 笛飞声蹙眉许久,才道,“单孤刀来了。” 李莲花错愕的一抬眼,“他怎么来了?” 想了想又问,“人在哪里,来做什么的。” 笛飞声道,“在山下城中,具体来做什么,我的人还在查。” 他是唯一知道李莲花那十年的人,也知道单孤刀曾负他良多。 所以在今早接到消息后,才会如此介怀。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来了,实在叫人膈应不安。 “早知他来,本尊昨夜就不该喝那杯酒。” 说话间,眼底显露一抹杀意,“这种人一刀杀了才算安心。” 李莲花看他一眼,有些好笑。 “年轻人,杀气别这么重。” 他现在这副样子,跟当初中了修罗草时别无二致。 不,现在看着更有趣,就像被剪去利爪的老虎,有些说不出的可爱。 “他来就来,能不能进得了天机山庄尚且难说,你别想这么多。” 李莲花端起茶杯,神思几转。 想来何堂主留下李相夷,怕也是与此有关。 待他回来,好好问个清楚。 风明萧把过脉,眼底闪过几许诧异。 “楼主放心,笛盟主的脉象很稳定。” “虽筋脉尽废,却有一股平和之力维系气血。” 这股内力,与李莲花体内的那股力量有些相似。 但他并没有多问,楼主要做什么,自然是他的自由。 “待我以金针疗养,辅以药浴,持续三日便能大成。” 李莲花点头,“辛苦你了。” 笛飞声也难得礼貌朝他颔首,“有劳。” 药房里的郭正山做好万全准备,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 几人便停止了这个话题。 “长岭,可能会有些疼,你忍一忍。” 郭正山将托盘放在桌上,温和的开口道。 风明萧淡淡一笑,坐正身躯。 “无碍。” 从小到大,什么样的疼他没受过,什么样的苦没吃过。 只要能想起娘亲的死因,便是要他再受那万痋噬骨之痛,他也甘愿。 郭正山抬手拆下他头顶的发冠,一头柔顺的长发披散而下。 他抬手取一枚金针,将那玉瓶的塞子拨开。 金针探入瓶中,蘸取一缕清亮的凝露,飞针而落。 风明萧眉头一皱,却连哼都没哼一声。 很快,接连蘸取凝露的十二根银针纷然下落,埋入风明萧头顶十二处大穴。 脑中短暂的余热过后,一阵尖锐的刺痛骤然炸开。 撕裂一般的疼痛侵袭来,让风明萧感觉自己的脑袋仿佛被从中间切割成无数块。 他攥紧双拳,咬紧牙关痛吟出声,面色白如金纸,满脸都是涔涔冷汗。 痛楚令他神智有些模糊,看不清眼前的人,也分不清是真是幻。 再度睁眼,面前是一片鲜血染红的小院。 他藏身于木柴之中,浑身颤抖,一双眼紧紧盯着眼前的景象,捂住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第168章 锦安公主之死 院中一个女子浑身是血,提着一柄剑与几个黑衣人殊死相搏。 娘亲不爱习武,平日很少练剑,爹爹忧心她如此懒怠,今后若是遇上危险该如何应对,以此来督促她习武练剑。 娘亲总说,有你在,自然不会让外人欺负我。 如今就是这样一个不善武艺的女子,剑与毒齐出,以血肉之躯为他挡下所有的厮杀。 郭长岭止不住的流泪,他不敢叫出声,他怕自己一出声,就成了那群人拿捏娘亲的把柄。 一阵刀兵碰撞声后,锦安一剑刺入中毒的黑衣人体内,溅起漆黑的血液。 院中最后一个黑衣人也倒了下去,她心下稍松,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跌跪下去。 郭长岭推开面前的柴堆,跌跌撞撞的跑到她面前。 “娘,娘……” 他想伸手去扶她,却无从下手。 入目之处都是不断渗血的伤,有的血肉模糊,有的深可见骨。 锦安一身衣裳已经被鲜血染透,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 第224章 哪怕只有七岁,郭长岭也是在医学的熏陶之下长大的,这样的一身伤,能活着撑到现在简直就是奇迹。 他怕极了,眼泪止不住大颗大颗的往下掉,但他不敢大声哭喊,他怕引来周围其他人。 这自然不是什么奇迹,锦安服用的是激发体内最后潜能的禁药,一经入体,功力大涨。 但两个时辰之内,必然气血逆流而亡。 她是等不到两个时辰了,好在最后护下了她的孩儿。 “岭儿好乖……” 锦安轻抚着郭长岭的头,“不哭不喊,让娘亲安心对敌……” 她每说一句话,嘴里都在不断涌出鲜血。 郭长岭眼泪像是汇集的溪流,流淌在血迹斑驳的脸上,哭声哽咽,“娘,我带你去找爹,他会治好你的……” 说罢就要去拉她,却如何也无法撼动浑身是伤的娘亲, 锦安已经没有半分力道,浑身瘫软。 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意识模糊。 “岭儿。” 锦安轻唤了一声,用尽最后的力气,抬手在他头顶百会穴按下一根冰魄针。 郭长岭疼得浑身一僵,固执的背着她一步一步的往前挪动。 锦安眼神逐渐涣散,嘴里的话囫囵不清,“去中州,找你爹……” “岭儿,好好……活着。” 她的手无力的垂落下来,瞳孔中凝聚的色彩慢慢散去,再也看不见半分光。 郭长岭没有哭,他咬紧牙关,一路背着锦安,几乎是半拖着娘亲几乎将他压垮的尸身,一步步的往外走。 路上拖了长长的血印,脑子里也越来越混沌。 模模糊糊的,他好像有些记不起,自己在这里做什么。 他要去哪里来着…… 什么都记不住,只是茫然的心头钝痛,脑袋里针扎一样疼。 在路过一处山崖的时候,他终于撑不住滚落了下去。 最后的记忆是,他娘半边身子搭在悬崖上,一双眼空洞无神的睁开,静静盯着崖底。 风明萧捂着头,痛苦的呻吟出声,终于睁开了眼。 眼底一片赤红,泪水止不住的从脸颊滚落而下。 他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娘亲死在他面前,她不愿自己带着这样的记忆过一生,想封存他这段时日的记忆。 但一个濒死之人,连意识都是模糊的,又如何控制得好力道? 所以他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不记得了。 他将自己记忆中的过往托盘而出,郭正山已经满面泪痕。 年过百半的人,痛苦的捂着自己的头,哭得像个三岁的孩子。 李莲花心下唏嘘,天骄一般的公主,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在了一处农院。 “我为什么要跟你们分开,妻儿受了这样的苦痛,我却浑然不知……” “我真是畜生不如!” 郭正山说着,扬手重重甩了自己一个巴掌。 抬手要给自己第二下的时候,风明萧拉住了他。 他眼眸泛红,颤着嗓子轻唤了一声。 “爹。” 郭正山顷刻间怔愣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风明萧拉下他的手,哽咽着道,“不怪你,当日……” “当日你引走了大部分的追兵,我二人本是……本是可以脱险的。” “只是娘亲说,她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要回去取。” 那些黑衣人找来尤为突然,她把那东西藏在院子里,走得匆忙,所以无论如何都要返回一趟。 “这才失了你的约……” “爹,这些年我一直,一直在怪你为什么没有找到我……” “对不起,对不起……” 这一回,郭正山听得分明。 他一时间又哭又笑,悲喜交集,一把抱住了风明萧。 “哎!” “是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 如果当时他回去看一眼,就只是回去看一眼,他们一家人,都不会就此散落。 他的儿,想了二十年,念了二十年的儿。 如今终于,终于回到他身边了…… 父子二人哭过之后,风明萧整理完了情绪,郭正山才问他。 “岭儿,你娘不顾性命危险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风明萧说,“是一串银铃。” 他如此一说,郭正山便有了印象。 也正是因为查到这串银铃出现在云州,他才以为妻子去过云州,从而在云州四处搜寻,甚至定居住下。 边上听了许久的李莲花却是一愣,“什么银铃?” 风明萧擦去脸上的泪痕,转过头。 “一串银色的圆铃,我娘常常挂在腰上,看着很普通。” 但就是这一串很普通的银铃,娘亲却说,比她的命更重要。 李莲花与身边的笛飞声交换了一个眼神,从袖中取出了一样东西,放在了桌上。 “你们看看,是不是这个。” 父子二人皆是一惊,“这……” 风明萧伸手捡起来,指尖微微颤抖。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串银铃,又看向李莲花。 “楼主,这铃铛,你是从何得来?” 李莲花轻叹一声,“云州。” 他倒上一杯茶,缓慢的将在云州遇见封燕逐一事娓娓道来。 第225章 从封燕逐结识那镖局兄弟二人,到镖局被人灭门,最后到她被心上人所负,打落山崖。 难怪当时这样的灭门案,在江湖上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很快便平息而下。 原来此事背后牵扯的,是京城皇家的势力。 这一桩桩一件件交织起来,阴错阳差,织就了锦安和封燕逐的悲哀。 往事说完,李莲花抿了一口茶水润嗓,又放下杯子,拍了拍风明萧的肩膀。 只是不知这酿成惨祸的罪魁祸首,究竟是什么东西。 “明萧,如今这银铃也算物归原主,你娘该安心了。” 风明萧摇了摇头,握着他的手把银铃放了回去。 “楼主,这东西与我娘的缘分,二十年前就尽了。” 夺去了她一条命不算,还害死了龙源镖局那么多人。 “我不知道我娘亲在守护什么,但她并没有把这份责任交托给我,她不想让我与父亲参与进来。” “缘分使然,它到了你手上,自然该由你收着。” 说着,他转头看向郭正山,询问他的意思。 郭正山看到妻子曾经的遗物,虽心有不舍,但也的确不愿见孩儿神伤。 岭儿说得不无道理,便依着他点了头。 李莲花转念一想,也是,这东西害得他家破人亡,如今怕是看一眼都觉得晦气,确实不好留着。 他便点了点头,又将那银铃收了回去。 在手上反复观看了片刻,眉心微微蹙起。 风明萧问,“怎么了?” 李莲花摇了摇头,“没事,想着抽个时间让何堂主帮忙看看,有没有什么机关。” 眼前的事算是完了,李莲花便去找了方多病,带着他进竹林教习了新的剑招。 依旧是两招,方多病这回没有再缠着他要学新的。 看过昨日李相夷的剑后,他发现自己自认为烂熟于心的东西,其实仅仅只触碰到一丝皮毛。 师父真是天纵之才,仅仅看过一眼,便能使得那样出神入化。 欲速则不达,他以后是要拜入天下第一门下的,基本功夫一定要打牢。 他在竹林中挥汗如雨,李莲花就清闲了。 看那孩子把先前的剑招一一走过一遍,舒坦的往后方的翠竹上一靠,打瞌睡去了。 …………………………………… 天机山下,梧州城内。 青梧客栈上房。 单孤刀面色苍白,坐在榻边重重咳嗽出声。 边上一个大夫正细细给他诊脉,眉头时不时一皱。 乔婉娩与肖紫衿在桌边一左一右坐着,面上都有些关切之色。 那大夫收了脉枕,看向两人。 “二位,可否借一步说话。” 乔婉娩与肖紫衿对视一眼,跟着他一同出了门。 门里,面色虚弱的单孤刀目送他二人出去,眼中都是阴毒的狠意。 门外,那大夫低声交代道。 “单副门主伤得很重,但好好静养上一段时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我开上一副药,煎服几日便能自由行动了。” 乔婉娩微微松了一口气,微微颔首,“有劳大夫了。” 眼看那大夫要走,肖紫衿赶忙叫住他,“等等。” 他转向乔婉娩,“阿娩,你的伤也要看看。” 几人昨日初到梧州时,见金鸳盟的人与青山剑派的人起冲突,出手相助。 单孤刀的伤是在这时候受的,乔婉娩也挂了些彩。 她闻言摇了摇头,“只是小伤,无需挂怀。” 肖紫衿不听,他见不得乔婉娩有半点不好。 “阿娩,你如今是四顾门的代理门主,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四顾门内可怎么办?” 乔婉娩无奈,转向那大夫,“那就有劳了。” 那大夫把过脉后,并无大碍,留下一个治疗跌打损伤益气补血的方子离开。 肖紫衿把乔婉娩安置好,下楼熬药去了。 只要是有关乔婉娩的事情,他一向事必亲躬。 下午时分,客栈门口集结了青山剑派几个弟子,求见四顾门代理门主。 乔婉娩下楼去会客,肖紫衿自然陪她同往,厨房中空无一人。 一道黑色的人影迈进厨房,长眉斜飞入鬓,轮廓硬挺刚毅。 本是一张正义凛然的面容,此刻却像是覆盖了一层怨毒的寒霜,正是单孤刀。 厨房的桌上放着两碗药,一个是土碗,另一个是干净如白玉般的瓷盏。 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哪个是乔婉娩的。 他四下看了一眼,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往那个干净的药碗中倒入药粉。 那药粉雪白,入水便化开,无色无嗅,看不出半分不妥来。 听到后方传来动静,他赶忙将瓷瓶收进怀中,快步上楼回了自己的房中。 很快,肖紫衿便带着乔婉娩一同进了厨房。 他面上有些愤然之色,“早知金鸳盟不守盟约,咱们就不该处处忍让。” “如今青山剑派被袭,天下正道武林都等着四顾门发话。” “相夷也真是的,非要跟那金鸳盟的魔头立什么契约,这有什么用?” “当年跟皇帝立契,江湖朝堂井水不犯河水,那是因为皇帝一诺千金。” “笛飞声这种魔头又怎么可能老实遵守约定,他真是太想当然了!” 第226章 乔婉娩的面色冷下来,“紫衿,不可非议门主。” 肖紫衿冷哼一声,“把这样的烂摊子丢给你,一跑就是两个月,我看他的心根本就不在四顾门……” 乔婉娩秀眉紧蹙,“够了,相夷自有他的事要做。” “他执掌四顾门是为主持江湖公义,不是将自己卖给四顾门了。” 以往总觉得相夷繁忙起来没有时间陪她,心生落寞。 如今在他所处的位置站上两个月,才知其中艰辛。 “我知道他站在这个位置,就该肩负这样的责任。” “可你不该如此不尊重他为四顾门,为江湖付出的累累心血。” “如今半点不舒心便要指责他,实在没道理。” 她难得说话这样重,肖紫衿挨了训,有些失落的垂下头,不敢再搭腔。 乔婉娩没有再看他,端起那白瓷一般的药碗。 “等等。” 肖紫衿叫住她,将她手中的药盏接了过来,把那半碗药倒入土碗中。 又转身去把白玉药盏洗干净,这才去药炉边倒小火温着的另一壶药。 “那是二门主的,先前为了凉得快才分开装。” 乔婉娩点了点头,“好,那我先给他送上去。” 第169章 本就不是一路人 肖紫衿伸手过去端药,“我去吧。” 终究男女有别,他不想让阿娩跟别的男子独处。 乔婉娩颔首,并未多言。 肖紫衿一路上楼,敲门进去,将那碗温了许久的药递到单孤刀手里。 单孤刀抬手接过,咳嗽了两声,状似关切的问。 “阿娩姑娘喝药了吗。” 肖紫衿心中升起几分不满,“喝过了。” “她虽是短暂代理门主之责,但如今的的确确是执掌门主令的门主。” “刀哥,你还是叫她乔门主吧。” 他吃味不愿听人唤乔婉娩的闺名,但这话落在单孤刀耳中,就不止是这样简单了。 单孤刀看了他一眼,牵动嘴角干笑了一声,仰头喝药。 一碗苦得发酸的药下肚,他擦了擦嘴,“多谢了紫衿。” “自家兄弟,何须客气。” 肖紫衿接过碗转身离开,并未注意到门内单孤刀扭曲的神情。 乔门主? 她也配! 李相夷骑在自己头上也就算了,如今他不在四顾门,竟然让一个女人压在自己头上! 凭什么? 这四顾门是一众弟兄挥洒血汗拼搏而来,也有他单孤刀一份,他李相夷凭什么说任命代理门主就任命? 他同意了? 偏偏四顾门那群蠢货,只认那女人手里的门主令,将她说的话奉为圭臬,放着一个二门主视而不见,唯她马首是瞻! 一群蠢货,他迟早要让这群人付出代价! 单孤刀眼中的恨意仿佛要凝化成实质,他抬手扯起被子往自己身上拉了拉。 怎么没由来的,感觉到有些冷意…… …………………………………… 日沉月升,转眼便入了夜。 天机山庄。 和光院药房里,方小宝刚刚入浴,整个人看上去轻松许多。 他虽然依旧有些怕,但其实已经习惯了风明萧的金针,痛苦远不如一开始那般痛苦。 今晚风大夫说,除了他还有另一个人要泡药浴扎针,有人作伴,他不免有些期待。 边上摆着另一个木桶,里面的汤药沉黑冒着热气,传开一股浓重刺鼻的药味。 这是给笛飞声准备的,风明萧带着他进来时,与他细细说着一会儿扎针的注意事项。 李莲花端着一个药篮进来,先试了试桶中的水温,才将篮子里薄如蝉翼的药瓣放进去。 “阿飞,你害怕扎针吗?” 方多病歪着头问他。 笛飞声淡淡瞥了小孩一眼,“不怕。” 一开始何晓凤让小孩叫阿飞叔,说以后好改口叫姨父。 这话好巧不巧让笛飞声听了去,他不乐意应,说他没那么大的侄子。 李相夷说那你管他叫哥,以后入我门下,管我叫师父。 笛飞声一向不太计较这些称呼,但他不乐意矮李相夷一辈,还是不应。 最后李莲花一锤定音,哪儿那么麻烦,直接叫阿飞就行了。 这回笛飞声没意见了,小孩叫的顺口,他应得也就顺口。 方多病思索着,继续道,“风大夫的针很疼的。” 笛飞声解开护臂,看了他一眼,难得搭了句腔。 “那我试试有多疼。” 方多病点头,神色恳切道,“你要是疼,可以喊出来,我不会笑话你的。” 笛飞声不甚在意的噢了一声,解完了手上的护臂,取下腰封放在一边。 摘去头上精致的发冠,一头长发倾泻而下,将他那凌厉的轮廓遮掩几分。 而后又一抬手把长发撩起来,找了根发带扎上。 刚褪去外衫,李相夷回来了。 他这一趟回来,天都黑了。 一身红衣风尘仆仆来,阔步迈上阶梯推门而入,眉眼间暗含怒意。 看到眼前的情形先是一愣,目光锁定浴桶边的笛飞声。 “阿飞,你出来,我有事要与你说。” 笛飞声眉头微微挑了一下,抬手就要去拿刚挂上去的外衫。 第227章 李莲花把药篮往他手里一放,拦下了笛飞声的动作。 “没看见忙着呢吗。” 他转身走向李相夷,“什么事这么急,洗个澡的时间都不给人家。” 李相夷动了动嘴唇,神情复杂的看了笛飞声片刻,欲言又止,却终归没再坚持。 “我去外面等你。” 笛飞声看了他一眼,冷硬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李相夷转身出了房门,李莲花左右看一眼二人神色,略一思索,也跟了出去。 他出来时反手合上了房门,免得冻着里头泡澡的两个。 李相夷正坐在庭院里,有些苦恼的抬手按揉眉心。 李莲花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翻开倒扣的茶盏给他倒了一杯茶过去。 “怎么了这是,愁眉苦脸的。” 李相夷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没事,你安心解毒。” 李莲花往亮着灯的药房里看了一眼,撑着膝盖指节轻扣膝面。 “那我换个问法,你今天去哪儿了。” 李相夷低下眼眉,斟酌许久才道,“下了一趟天机山。” 李莲花颔首,“然后呢。” 他不说话,李莲花笑了一下,“李相夷,你这说谎的功夫实在不够看。” “明知你和他有事瞒着我,这要我如何安心解毒?” 李相夷还是沉默不语,李莲花看他这副样子一时有些头疼。 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也不知道随了谁。 终究他是拗不过这小子的,只得叹了一声。 “你不说,那我自己来猜。” “你二人都对我闭口不提,想来与忘川花有关。” 李莲花的脑子太聪明,的确瞒不住什么。 李相夷抬起眼,目中有些挣扎,还有几分试探。 “李莲花,若我二人对立,你会站在哪一边?” 李莲花端着茶杯的手怔了一下,面上没什么神色变化,握着茶盏的手指却紧了紧。 “有这么严重吗……” 李相夷只是看着他,等一个答复。 李莲花沉思了许久,才放下手中茶杯,抬眼对上李相夷的眼眸。 “你是武林盟主,他是金鸳盟魔头,本就不是一路人。” 李相夷和笛飞声,本就是彼此的劲敌。 笛飞声因为他而待十年前的李相夷有所不同,但李相夷却并非如此,纵有几分强者的惺惺相惜,也没到交心的地步。 “但你们不是签订了一纸盟约吗?” 李相夷眉头紧蹙,压抑着怒火。 “他违背了盟约,与青山剑派开战,导致青山剑派死伤共计四十余人。” 李莲花听得眉头一跳一跳的疼,“先把你那气性收一收,事情查清楚了吗就下结论。” 第170章 杀人,取花 李相夷强压下心头愠怒,抬手端茶喝了一口,“我没有妄下定论,这不是来问个明白吗。” 他今日下山查验过,青山剑派那群人的的确确是死在笛飞声刀下,这一点毋庸置疑。 这段时日与笛飞声同行,了解了以往不曾得见的笛飞声,秉性合衬,已经将他当做朋友。 如今他刀斩青山剑派四十余人,视两方定下的盟约于无物,他怎么可能不生气。 这么大火气,李莲花只能顺着毛撸。 “这样,你把事情从头到尾与我说一遍,我来给你理理。” 李相夷搭在石桌上的手指收紧,将这事的前因后果一一与他道明。 今日他被留在议事堂,刚回了座位,何晓惠开门见山的便直接问他。 “李门主,你这趟来梧州,可是为了魔头笛飞声。” 李相夷愣了一下,不明所以蹙起眉头。 “何堂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何晓惠有些狐疑的上下看他两眼,“魔头笛飞声昨日现身梧州城,杀了青山剑派四十余人,你不知道?” “江湖传言他从未将与你那一纸盟约放在眼里,我以为你这趟便是追着他过的。” 李相夷眉头皱得更紧了,“我并未收到消息,何堂主是从何处听来的?” 何晓惠道,“整个梧州城已经传遍了。” “据我天机山庄的探子来报,金鸳盟在两个月之前,便在找寻一种草药,名曰忘川花。” “据医者秘传,这忘川花能助笛飞声突破第八层悲风白杨。” “前几日查出,这花便藏在青山剑派内。” 何晓惠摇了摇头,“现在整个梧州的江湖人都知道,笛飞声为突破魔功杀人夺花。” “那青山剑派四十弟子,昨日便是葬身于他刀下。” 李相夷听得额头突突直跳,思忖片刻才站起身。 “多谢何堂主告知,李某先告辞了。” 说罢,他转身阔步离去,红袂飞扬,快得何晓惠叫都叫不住。 “李门主,李相夷!” 何晓惠跟了两步,远远只看得到他的影子,啧了一声。 而后,他便下了天机山,奔波一整日,证实青山剑派四十余人的确是死在笛飞声手上。 李莲花听完,微微摇头。 “据我所知,这忘川花是金鸳盟从车狐苦寻而来,并非青山剑派所有。” 李相夷没有说话,他自然记得。 不论是什么缘由,但笛飞声瞒着他斩杀青山派四十余人,的确证实了江湖传言。 第228章 ——他并未将两方签订的那一纸盟约放在眼里。 如今此举一出,那一纸契约便被撕碎,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想什么,李莲花大概是知道的。 沉默片刻后,李莲花又问他,“这么大的事,你为何没得到消息?” 李相夷眉目一沉,摇了摇头。 “我今日问过,四顾门的探子昨日与我传过信,但我并没有收到。” “许是有人心虚,给我截下了。” 他这话意有所指,李莲花无奈的揉了揉额角。 “行了,我一会儿进去给你问问。” 李相夷又抬眼看向他,“李莲花,我刚才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李莲花撑桌站起身,“别想那么多,事情还没糟糕到那一步。” 他转身要往里走,李相夷一把拽住了的手腕。 李相夷的眼中闪烁微光,凝视着李莲花。 天下第一向来站得极高,看人的时候也是睥睨而下,少有这般从下往上的仰视。 李莲花隐隐看出几分央求之意。 他的声音很沉,缓慢地道,“李莲花,倘若真有这么一日,你别站在他那边好吗。” 李莲花沉默了许久,才一点点按下他的手掌。 “我哪边都不站,懒得参与你们这些江湖纷争。” 李相夷不肯松手,蹙眉紧追着问,“此话当真?” “当真,我李莲花从不骗人。” 李莲花抽出自己被攥得生疼的手腕,没好气剜他一眼。 “你俩要打要吵都离我远些,别扰我清净。” 李相夷弯起唇角笑了一声,“好。” 其实,有这句话这就够了。 李莲花进了药房,推门进去,又反手合上,不让风顺着缝隙溜进去。 方多病的浴桶已经空了,风明萧也不在,想来是送孩子睡觉去了。 房中只有笛飞声一人还泡在浴桶里,双目紧闭,脸上挂着水汽。 他走近几步刚越过屏风,笛飞声就睁开了眼。 李莲花问他,“如何?” 笛飞声颔首,“嗯。” 李莲花点头,那就是进展顺利的意思了。 “老笛,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笛飞声撑着浴桶站起来,激得水声哗然。 肩胛胸膛都印着旧伤,水线顺着臂膀坚实的肌理蜿蜒而下,腰腹上的肌肉线条分明,轮廓清晰。 李莲花啧啧摇头,上下打量。 年轻就是好,这身子骨真让人羡慕。 笛飞声看向他,眉头微挑,“怎么,你要看着本尊穿衣裳?” 李莲花抬手蹭了蹭鼻尖,低咳一声退到屏风外。 他在桌边坐了一会儿,笛飞声便出来了。 沐浴完便要入睡,他便没有再束发。 随手撩起一条毛巾,散下长发拭水,坐在了李莲花面前。 “说把,想问什么。” 李莲花看了他许久,才问道。 “你昨日下山,做什么去了。” 事已至此,笛飞声自然知道瞒不住他,如实应道。 “杀人,取花。” 李莲花眉锋紧蹙,“青山剑派四十余人,当真是你所杀?” 笛飞声眉锋一展,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应道,“是我。” 砰—— 药房的门被一脚踢开,红影翩然而至,剑锋清鸣一声划过银芒,挑抵在了笛飞声的颈边。 “笛,飞,声!” 李相夷纵横一身怒意,眼底都是压抑的杀气。 “轻描淡写撕毁一纸盟约,你将自己签下的契约当什么?” “将自己说过的话当什么,江湖安定在你眼里又算什么?” 笛飞声并不惧他的逼人的杀意,抬头朝他看去。 “李相夷,率先违约的不是我,是青山剑派。” 他眼眸一眯,眼底都是冷意。 “夺我忘川,杀我金鸳盟二十二人。” “我不过是以牙还牙,取回忘川,收了些利息。” 第171章 地狱该是什么模样 李相夷转腕收剑负于身后,走到屏风边取下那把刀,抬手将它抛过去。 笛飞声抬手接稳,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李相夷冷冷道,“拔刀。” 笛飞声放下了刀,冷笑了一声。 “李相夷,你这个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喜欢当英雄。” 李相夷冷冽的眸光扫过他,“我就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查清真相还你金鸳盟一个公道。” “你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我,是信不过我,还是根本无心遵循自己立下的契约?” 笛飞声眼底都是摄人的寒意,“我金鸳盟的人横死在外,本尊这个做尊上的不亲手血刃仇敌,让你来主持公道。” “李相夷,你自己听听这像话吗?” “况且即便我忍让下来,给你查明真相的时间与机会。” “谁又保证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他抬起头,直视李相夷的双目,两人一坐一站,针锋相对。 “李相夷,维系一纸契约需要所有人去努力,而撕毁一纸盟约只需要一人从中作梗。” “你作得了正道武林所有人的主吗,李门主。” 若是在三个月前,李相夷能坚定的回答他,可以。 他对自己有自信,对手里的少师也有自信。 第229章 可如今呢? 他不确定。 这三个月发生的事情太多,有人不断地在告诫他,不要过于狂妄自大,不要意气用事。 扪心自问,今日的事就在眼前摆着。 四顾门创立的初衷是匡正江湖,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十分不易。 要说号令江湖,他的确做不到,也没有这个打算。 他沉默的看着笛飞声,良久。 将负于身后的长剑锵然贯入鞘中。 笛飞声几度想与他一较高下,磨了那么久的棋局也不过是想痛快打上一场。 如今他人就在这里,剑也在这里。 让他拔刀,此人却不为所动。 连他这样的秉性都能按捺下来详细解释,莫不是当真如李莲花所言,自己气性太大了? 李莲花心中庆幸有一个内力全失的,不然这俩人今夜怕是难免一战。 他叹了一声,当年立契的时候,他以为这契约能管上五年。 五年之后再作考量。 后来回到十年前,再看这契约时,他觉得最多能管上两年。 如今看来,甚至不足三个月。 罢了,何堂主说的对,这江湖本就有自己的规矩。 想给江湖立规矩的,哪个有什么好下场? “阿飞。” 他开口打破了二人之间沉默良久的气氛,笛飞声转头看向他。 敛去一身凌厉的冷意,只余平静淡然。 李莲花道,“你与我详细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看了李相夷一眼,给他使了个眼色。 “李相夷并没有听信青山剑派的一面之词,他相信你不会滥杀无辜。” 李相夷别开脸,坐了下来。 “他忙着给你解毒,还没那么闲。” 两人一左一右,都将脑袋撇向一边,李莲花在中间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他在桌下抬脚踢了李相夷一下,李相夷才不情不愿的开口。 “你说吧,我听着。” 笛飞声语气淡淡,“本尊一向不屑作什么解释,不过你既问起,便与你说道说道。” 如此,他才将这两日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抵达天机山庄后,笛飞声一直保持着与金鸳盟下属的联系。 前两日本该抵达梧州,却突然失联。 他昨日清晨才接到消息,金鸳盟的人被青山剑派在梧州城外埋伏,二十二个远赴车狐寻花的下属死于非命,忘川花不知所踪。 笛飞声昨日下山,便是去了结此事。 他的人在青山剑派外与他们对峙,他则没那么多耐心,直接杀进了青山派总坛。 那青山剑派的人也料不到他当真敢只身闯山,为首之人先是怔愣,然后是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魔头,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投!” “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言语间目露阴狠之色,抬手一挥便招门下弟子上前。 “给我上!” 那群人群起而来,一个个白衣翩然手持长剑,嘴里正义凛然喊着诛灭魔头。 “地狱?” 笛飞声冷笑一声,“此处青山秀水,可当不得这样的名头。” “本尊今日就让你们看看,地狱该是什么模样。” 他一身孔雀蓝织金长袍在人群中格外扎眼,飓风卷席过墨黑的长发,刀锋锵然出鞘。 形如鬼魅,狠戾干脆没有半分拖沓,刀锋起落翻飞,每一刀都是杀招。 刀兵厮杀声响彻山峦,不过片刻的功夫,那一群白衣弟子便倒在了他面前,鲜血流了一地。 笛飞声避开血液,只挑干净的地方落脚。 依旧有不要命的青山剑派弟子冲上来,他杀了一路,心里念着数。 最终停在了青山派祖师堂前,一脚将那白衣老宗主踢飞,撞落一地灵牌。 白须白发的老者口吐鲜血,怒不可遏,“魔头,你竟敢闯我青山剑派杀我门人,李门主不会放过你的!” 笛飞声刀锋在空中陡然一转,破空声疾响,指向那老者。 “少废话,忘川花在哪里。” 老者笑得格外得意,“笛飞声,你想以忘川花突破魔功,绝不可能!” 笛飞声眼眸微微一眯,刀锋指得近些。 “我再问一遍,忘川花在哪里。” 笛飞声此时浑身冷厉肃杀,一双眼中看不出分毫情绪,与地狱爬出来索命的恶鬼没什么两样。 老者对那滴血的刀尖有些打怵,撑着地往后退了退。 “魔头,你曾与四顾门签下五年的和平协议,你不能杀我!” 笛飞声好似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牵动唇角轻笑了一声,眼底冷得仿佛粹了寒霜。 “你杀我金鸳盟众夺取忘川花时,为何不想想这和平协议?” 老者嗤之以鼻,“魔教妖孽人人得而诛之,我武林正道绝不可能让你借助忘川花突破魔功!” 看他这副正义凛然的模样,笛飞声突然就淡了兴致。 他本就不是个讲理的人,真是脑子生了锈才与这种人作口舌之争。 他的刀极快,抬手挥斩而落,面前那人便身首分离。 那颗头滚落在地的时候还张大着嘴,满面惊惧之色。 他甚至连叫都没能叫得出来,便见了阎王。 第172章 所见非相,兄弟阋墙 第230章 “四十五。” 他念。 原本是不打算多杀的,但这道貌岸然的鬼样子实在令人作呕,他收不住刀。 他将目光转向其他瑟瑟发抖的弟子,冷声开口。 “本尊不问第三遍。” “不想死,就带路。” 有人吓得一个哆嗦跪了下去,抬手指了指祠堂后方的神龛。 笛飞声迈步过去,抬手按下神龛。 一支箭矢疾刺而出,他骤然一偏头,那箭堪堪擦着脸偏飞过去,削落一缕发丝。 神龛里躺着一个木质锦盒,他抬手端起来,打开看了一眼。 后方突然传来一阵寒意,他转身以锦盒轻松化解那一剑,反手一刀划破来人咽喉。 那人双目圆睁,一动不动的站着。 笛飞声绕过他时,在他雪白的衣衫上擦拭过刀上的鲜血。 “四十六。” 他记数。 而后迈步离开,那人的脖颈缓慢的豁开一道血口,紧接着鲜血喷涌而出。 人咚的一声跪倒下去,脑袋磕在地上,正对祖师爷的神像。 清澄平正的牌匾砰的一声落下来,砸在地上。 “我下了青顶山后,与金鸳盟下属会合,才知道四顾门的人来了。” “四顾门的人不仅来了梧州,还与我的人起了冲突。” 笛飞声将话头一转,看向李相夷。 “李相夷,四顾门的人来做什么。” “我金鸳盟弟子远在车狐寻花,青山剑派的人又为何会知道忘川花一事?” 李相夷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两人目光对视,眼看风起云涌酝起火药味,李莲花抬起一个茶盏阻断二人视线。 “您二位现在呢,是在坐着好好沟通。” “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别总觉得人家质疑你。” 两人这才移开视线,尽力保持心平气和的继续沟通。 “我曾传信让四顾门寻忘川花,他们听闻梧州有消息,自然便顺着找来了。” 他皱了皱眉头,“但同寻忘川,我先前怕他们与金鸳盟的人起冲突,信上说过,不与金鸳盟的人争抢。” 笛飞声冷笑一声,“那这么说来,问题出在你四顾门内部?” 李相夷一记刀眼横过来,“你的意思是,我四顾门内有叛徒?” 笛飞声挑起眉锋,“有过一个云彼丘,再有其他的也不奇怪。” 李相夷越过桌子一把拽起笛飞声的衣襟,眼底都是升腾的怒意,咬着牙道。 “不可能!” 李莲花无奈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行了老笛,你别戳他肺管子了。” 笛飞声皱着眉,将目光转向一边。 李相夷终于察觉出不对来,他此番出手的确是让笛飞声气得,但这样都不还手,实在不像此人的秉性…… 他松开笛飞声的衣裳,在他的胸口探了片刻。 他眉头紧皱,“你的内力呢?” 青山派并没有什么能人异士坐镇,根本不足以伤及笛飞声,更别提让他内力全失。 笛飞声有些烦闷的挥掌打开他的手,“中毒了。” 李相夷紧追着问,“什么毒,谁下的?” 李莲花低咳一声,指尖蹭了蹭鼻翼。 “那个,是我。” 李相夷狐疑的看他一眼,恍然想起昨夜他单独见过笛飞声。 “是,昨晚?” “啊。”李莲花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点头承认了。 李相夷一时间有些同情笛飞声,昨晚那点不愉一扫而空。 他压抑住上挑的唇角,抿了抿唇问,“为什么?” 李莲花摆手,“不重要,总之我自己下的毒呢,我会给他治好。” 他转头看向笛飞声,“你昨日与我说单孤刀来了,可是与四顾门人一道来的?” 笛飞声点头,“对,我并未与他碰面,不然早就一刀杀了他。” 李相夷皱着眉看了他一眼,“你与我师兄何来这么大仇怨?” 李莲花抬手,打断二人。 他直直看进李相夷眼中,眉头紧蹙。 “单孤刀回了四顾门?” 李相夷虽有些不解他为何这么大的反应,还是点了点头。 “他是四顾门副门主,回四顾门有何不妥?” 李莲花大为头痛,“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李相夷不明所以,“你不是对四顾门内之事避而不及吗?” 李莲花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驳。 他深吸一口气,“他什么时候回去的?” 李相夷思忖片刻,“先前在宣城,阿娩寄过来那封信的时候,就已经回来了。” 信上提到单副门主回来,他虽心有龃龉,却并未就此事多言。 李莲花啧了一声,早知如此,他当初就将那信拆了好好看看! “我从云隐山给你寄的信你是全然没看吗?” 李相夷回想起同木盒寄来的那封信,信上只有八个字。 所见非相,兄弟阋墙。 “那封信不是告诫我,师兄与我并非一条心吗?” 李莲花按了按太阳穴,那封信确实是告诫他,单孤刀与他并非一条心。 但他不知道长点心吗? “扬沙谷之后,你就没好好查过他吗?” 李相夷将脸别向一边,“光查你去了。” 第231章 师兄怨他恨他,李相夷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接受这件事。 他其实是有些不愿面对的,彼时他又迫切的想知道李莲花的身份,所以并未过度关注单孤刀。 李莲花看他这副模样,一时间也没了火气。 他也做过李相夷,要他坦然直白的面对单孤刀的恶意,比刀剑加身剖开血肉还要痛苦。 兄弟离心,门内公事公办,是对他来说,最能接受的结局。 但前提是,单孤刀仅仅是与他兄弟离心。 “那封信,与随行寄过去的东西,你给其他人看过吗。” 李相夷低下眼眉,没有说话。 李莲花重重叹了一声,“如此,就没什么说不通的了。” 以李相夷的性子,这样的事绝不可能道与他人听。 “单孤刀作为四顾门的二门主,要压下你传回去的消息并不困难。” “也能从你传回去的消息里,得知金鸳盟也在寻忘川。” 李相夷皱眉,“你的意思是……是他将消息放出去,引得青山剑派截杀金鸳盟,夺取忘川花……”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传回去的消息说得很清楚,寻忘川是为了救你。” “他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费尽心思夺取忘川?” 第173章 封家兄妹 李莲花白了他一眼,真会问。 “你问他呀,我上哪儿知道去?” 李相夷撑桌站了起来,李莲花赶紧一把拽住他。 “不是,你真去啊。” 李相夷皱眉,“若此事当真是他挑起的,我自然要去问个清楚。” 李莲花挑眉,“你打算如何?” 李相夷眸光冷冽,“我与师兄最初创立四顾门的信念与初衷,是惩恶扬善匡扶正义,若查实他蓄意挑起江湖争端,我定不会轻饶他。” 李莲花无奈,重新说了一遍,“我是说,你打算怎么问。” 李相夷看向他,没有说话。 “你问得出什么,他能跟你说几句实话?” “你连这么多年的虚与委蛇都看不明白,你又分得清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李相夷紧紧盯着他那双眼,靠近他。 “李莲花,我都不知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不肯跟我说实话,那你呢?” “我又如何分辨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李莲花心头火起,他抬手指着李相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李相夷,你别在这个时候给我犯轴。” “你若信不过我,今后大可离我远些。” “你别忘了,是你李门主一路紧追不舍,不惜在我身上种下引魂香让我避无可避。” 他又冷笑了一声,将头撇开。 “等过了这三日,你想做什么,要去哪里,与我没有半分关系。” 这碧茶能不能解,李莲花是生是死,他都可以认,但若祸及如今功力尽失的笛飞声,那是万万不能的。 李相夷这才想起来,这三日他要解毒,不能受外力干扰。 他现在下山去质问单孤刀,的确容易打草惊蛇。 认识李莲花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他发这样大的火。 他追着李莲花走了半个江湖,如今跟在他身边,的的确确是自己求来的。 可李相夷何曾被人这样下过脸? 心口盘旋着怒意,几度想摔门而去。 但一想面前这人是李莲花,什么火都叫他压回去了。 一时间只能看着李莲花,憋得眼眶通红,许久才转开目光,沉着声音开口。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是想听句真话。” 李莲花看着那双通红的眼,看着那个通身傲骨的人在他面前低头,心头五味杂陈。 骂完了,火消了,总是要顺顺毛的。 他叹息道,“李相夷。” “骗你,和不愿意告诉你,有本质上的不同。” 他仰头正对李相夷的方向,收起一贯的散漫慵懒,神色难得一见的凝重。 “我答应你,等过了这三日,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你问我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相夷通红的一双眼看过来,紧紧盯了李莲花半晌,才颔首。 “好,我等。” 他已经等了三个月,多三日又有何妨? 该聊的聊清楚了,三人便各自散去,回房睡觉。 外头夜空寂静,天星如坠。 今夜的星子格外的亮眼,却不见月色。 如此,这第一日,便算安然度过。 第二日清晨,太阳刚在天边露脸,李莲花的房门便被人敲响。 他困乏的打了个哈欠拉开门,“方小宝,不是说了……” 看清来人语气一顿,外头站着的并不是闹腾的小徒弟,而是天机山庄的小厮。 “李楼主,庄门处有人要见您。” “堂主让小的来请示您的意见。” 李莲花理了理衣衫,眉峰微蹙。 “谁啊?” 小厮答道,“来的像是父女,却以兄妹相称,说您见了这个就明白了。” 说罢,递过来一块银色的竖牌。 清晨的阳光洒落在牌子上,将一个季字折射出亮眼的光。 李莲花伸手接过,轻笑了一声。 第232章 来得正是时候。 李莲花道,“是我的朋友,有劳小兄弟带路。” 他一路随着小厮出了院门,行至庄前。 山庄门口立着两个人,男子一身玄色织金长袍,目光隐隐期盼往庄门口看。 身边女子身形娇小些,披了一件黑色斗篷,只能隐隐看见帽檐下清丽的脸。 “封姑娘。” 李莲花开口唤了一声,撩着衣摆下了阶梯,朝着二人走去。 “主……” 封燕逐语气微微一顿,改口道,“李神医。” 封磬看着那迎面走来的男子,约莫二十六七的年岁,长身玉立,气度清朗。 只是过分消瘦了些。 思索间,李莲花已经到了二人面前,他看了一眼面露迟疑的封磬,微微颔首,转向封燕逐问道。 “这位是……” 封燕逐抬脚踢了大哥一下,笑着道,“是我兄长。” 封磬这才拱手朝李莲花行了一礼,“在下封磬,见过李神医。” 李莲花挑起眉锋上下打量他片刻,如今封磬还没有开始蓄胡子,不足四十岁的年纪,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子精明。 封燕逐说得不错,她兄长是个能谋善断的,就是眼神不太好。 李莲花笑着在前头引路,“二位请进。” 他转身上阶梯时,竹节发冠上一枚精雕玉琢的玉蝉掀动了一下翅膀。 封磬瞳孔骤然一缩,差点就这么跪了下去。 好在封燕逐眼疾手快扶住他,压低声音道,“在别人地盘上呢,别给主上丢人。” 封磬低咳一声,这才跟着李莲花一路进了天机山庄。 因着是他的客人,李莲花并没有将人带到会客厅,只在庭院中与何晓惠打过招呼,便一路将二人带回了和光院。 一进了院门,眼看没了外人,封燕逐将头顶的帽兜一掀,面上含笑神色轻快的跟上李莲花。 “李神医,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这给封磬看得一愣一愣的,不是,他妹子还能笑得这么甜呢? 李莲花回以一笑,“一切如常。” “我看封姑娘寻回家人,想来这段日子过得不错。” 封燕逐瞥了封磬一眼,“除了兄长脑子有些钝之外,其他一切都好。” 风明萧见他带了客回来,奉了热茶在庭院中。 与封燕逐擦肩而过,彼此体内的痋虫都有感应,两人相视一眼,带着试探,也带几分好奇。 她道,“李神医,这位是……” 李莲花抬手倒茶,看了这二人一眼。 一个以身饲痋,一个靠着痋虫续命,也算是这世上少有的同类人了。 第174章 不是,他绑我干什么? “他叫风明萧,是我莲花楼掌事。” 两人一听他的姓氏,都是一愣。 风明萧目光淡然扫过那两人,“二位是万圣道的人吧,我听玉姐姐提起过。” 他一说起苏灵玉,封磬便皱起了眉,“这位先生,与灵玉是什么关系?” 他此番经过宣城,并不见苏灵玉,也不见忘川酒馆。 仿佛这地方,在宣城就这么消失了。 风明萧的眉眼间染上愁绪,“玉姐姐,已经亡故了。” 封磬一怔,想起那个清冷的小丫头,不免有些可惜。 但转念一想,还有更重要的东西,当即开口问道,“那……” 风明萧打断了他,“封先生放心,玉姐姐什么都安排好了,我姓风,风阿卢的风。” 封磬这才仔细的上下审视他,一个如此书生气的男子,怎么承得起风师之责? 风明萧坦然的由他看,转向李莲花。 “楼主,若没有其他吩咐,属下便不打扰您会客了。” 这一句话将主次分得明明白白,他是自己人,而这万圣道来的二位,是客。 果不其然,那万圣道两人都对他这话颇为不满,皱起了眉头。 李莲花干笑一声,摆了摆手,“去忙吧。” 风明萧这才转身离开,连看都没多看那二人一眼。 李莲花看出来了,这南胤的两股势力,头一遭碰头就彼此互看不顺眼。 封燕逐转向李莲花,“主上,这莲花楼是您的势力?” 莲花楼二人都不陌生,他们一路走来听了不少关的传言。 说初立于中州,便协助官府破获了一起商匪勾结的大案,至此在中州站稳脚跟。 却不料,这楼竟然是李莲花的。 也是,莲花楼,李莲花,这再直白不过了。 封磬听她这样叫李莲花,心中略有迟疑。 “李莲花,你当真是我的主上?” 一路走来,的确查出单孤刀身份的诸多疑点,但他终归不能确认。 李莲花眉锋微挑,抬指在瓷白的茶盏上敲了敲。 嗡的一声,头顶那只玉蝉展开六翼飞了下来,落在了李莲花的手背上。 李莲花捻起一块茶点,燧弇爬过去往上头一趴,慢慢悠悠的啃起来。 封磬看了李莲花许久,才站起身。 他面色惨淡,撩开衣摆,双膝往地上一跪。 燧弇与他如此亲近,这已经比什么证据都直接。 “封磬有眼无珠,错奉他人为主多年,还请主上责罚。” 封燕逐也起身走到他身边,径直跪了下去。 第233章 “我二人一路追随而来,特来迎接主上回万圣道,主持大局。” 如今既然开设了莲花楼,李莲花对此也淡然了许多,见这二人下跪,倒是气定神闲。 “先起来。” “此事容后再议,我有其他事要问你二人。”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这才站起身。 李莲花抬手,示意二人坐下,又将沏好的茶放过去。 封磬连忙伸手来接,“多谢主上。” 李莲花也不再多客套,开门见山的问他,“封盟主,你们万圣道与青山剑派,可有交集。” 他将燧弇召下来,坐定这个身份,就是为了从封磬口中询问出此事的真相。 “青山剑派……” 封磬细想片刻,这才将自己所知的全盘托出。 “青山剑派与万圣道之间交集并不算多,是单孤刀的手里,有青山剑派的把柄。” 据他所言,青山剑派的掌门余青山练剑走火入魔,寒毒侵体,每年需要一个妙龄女子的鲜血沐浴,才能熬过毒发。 此事被单孤刀撞破,并未将他揭发,反而为他遮掩罪责,以此要挟青山剑派听命于他。 李莲花有些痛苦的闭上眼,将头转向一旁。 当年师兄调查梧州少女失踪案,带回来的消息是确系金鸳盟所为。 却不料真相被揭开在他眼前的时候,竟然如此触目惊心。 四顾门庇护下的武林正道,他竟从未看清过。 笛飞声的金鸳盟在这些年,到底为正道武林背了多少锅? 最令他痛心的是师兄,是单孤刀。 他以为单孤刀恨他,不甘屈居人下,想推翻这江湖这天下,一统武林一统天下。 但他终归是那个曾与自己并肩而行,心怀公义的单孤刀。 可如今才发现,他错了。 他似乎,从未看清过单孤刀。 他一直以为,单孤刀恨他,做错的事,走错的路,都与他脱不开关系。 可如今这青山派的事直观又无情的否定了李莲花的想法。 单孤刀的侠义之心,早在无尽的怨恨与沟壑难填的贪欲中,尽数泯灭。 封磬见他这副样子,有些担忧,“主上,您没事吧。” 李莲花抬手揉了揉眉心,“你继续说。” 封磬又道,“半月前,我接到单孤刀下令,让我等……” “去一趟宣城,无论如何将你绑来。” 李莲花一脸莫名,“啊?” “不是,他绑我干什么?” 封磬沉思片刻,“属下听闻您曾在四顾门,替李门主饮过毒。” “单孤刀恨极了李门主,想来是想用您来对付李门主。” 李莲花要气笑了。 单孤刀啊单孤刀,你恨李相夷你就好好针对他,你牵连无辜做什么?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心头的火。 “那他可曾让你们寻过忘川花?” 封磬点头,“就在不久前,传过消息让我们寻忘川。” “还点明了金鸳盟在寻花,我们的人可以一路追寻过去,伺机而动。” 李莲花冷笑一声,“好个伺机而动。” 如潜伏的毒蛇,随时可能窜出来咬人一口,还真是他单孤刀的作风。 “不过燕逐回来以后,查起单孤刀的身份,的确疑点重重。” “那之后万圣道便没有再对他的任何消息做出回应。” 李莲花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所以这青山剑派夺花杀人,的的确确是单孤刀在挑动。 他没想到,脱离了万圣道的势力,单孤刀还能在这江湖上搅动起如此风云。 他一向很会拿捏弱点,精准打击,而这些弱点,都是李相夷自认公平公正的四顾门带给他的。 李莲花看向两人,“他就在梧州城内,你二人先下山,密切关注单孤刀的一切动向。” “无论他有什么阴谋,先假意配合,不要打草惊蛇。” “一一与我来报。” 主上肯交代他们办事,那自然就是接受了他们! 那兄妹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欣然之色。 “属下遵命!” 第175章 万圣道都策反了,还担心什么 就在封家兄妹二人打算离去时,方多病抻着懒腰从房中出来了。 这两日泡完澡之后,他只觉得身体格外的舒畅,连睡觉都越来越香了。 一推门便见李莲花在庭院中坐着,抬脚便迈步过去。 “李师父!” 走近了才发现有两个生面孔,颇有些惊诧的看着白发红颜的封燕逐。 “他们是……” 李莲花伸手揽过睡眼惺忪的小少年,揉了一把他的脑袋。 “这是师父的客人,来打个招呼。” 方多病上下打量片刻,乖巧喊人,“叔叔好,姐姐好。” 封磬见了他,一时间神态有些怪异。 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片刻,“主上,他……” 李莲花摆了摆手,“叫我楼主就行,他是我徒弟,你应该认得。” 封磬哪里只是认得,方多病的身世,他清楚得很…… 李莲花蹙眉瞥他一眼,暗含几分警告之意。 “他只是个孩子,与你们的江湖恩怨没有关系。” 封磬这才明悟,李莲花应该什么都知道,只是并不介怀。 第234章 当即心中升起几分敬佩。 主上就是主上,洞察一切,是非分明。 封家兄妹二人这才告辞,离开了天机山庄。 下山路中,封燕逐问封磬。 “磬哥,刚才那孩子是什么人?” 封磬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他是单孤刀与天机山庄已故二小姐的孩子。” 又感叹了一声,“主上当真心胸广阔,那单孤刀如此相待,他还愿意接纳方多病,将其收为弟子。” 封燕逐嗤笑了一声,眼底的光很温柔。 “主上仁德宽厚,岂是那单孤刀之流能比较的。” “若非在云州遇见他,我如今是生是死尚且难说……” 其实在离开云州后,赶赴宁州万圣道总坛的路上,她总做一个梦。 这个梦里没有李莲花,只有季蝉。 梦里的季蝉被第二平秋构陷强娶。 大婚之日,追云山庄倾力相救,最后尽数覆灭在第二平秋的剑下。 而季蝉一生被困后宅,郁郁而终。 封磬心疼妹子这些年的遭遇,但那第二府如今已经被四顾门铲平,他想报仇都没处去。 只得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肩,“燕儿,你放心,今后为兄再也不会让你受欺负了。” 封燕逐笑看他一眼,“听你说这话怪肉麻的。” 封磬也笑,“等迎回了主上,当哥的给你办个热闹的典礼,届时广邀天下宾客,给你寻个如意郎君。” 封燕逐给了他一肘,“得了吧,江湖儿郎年少恣意,我可下不了这个口。” 封磬啧一声,颇不赞许,“我妹子这么漂亮,配哪家少年英豪不是绰绰有余?” ……………………………… 这边二人下山去了,庄内的李莲花则有些心不在焉。 竹林下,方多病新练的剑招几度不畅,他尝试了几遍也过不去那一式,有些懊恼的停下来。 他看了李莲花一眼,李莲花席地而坐,眉心微蹙,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多病知道他在想事,不愿出言打扰他,便提剑又自己重新试上一试。 一只手伸过来,将他递出去的剑压了几分,又抬手给他提腕正肩,矫正姿态。 极为随意的几个动作,但如此一剑递出去,便顺畅了许多。 “谢谢阿飞。” 方多病接着走剑,抽空道谢。 笛飞声摆了摆手并没有搭腔,迈步径直走向林下的李莲花。 “想什么呢,徒弟都失宠了。” 李莲花这才回了神,仰头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笛飞声在他边上坐下,目光看向场中的方多病。 “你连万圣道都策反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李莲花转头瞥他一眼,“又听墙角,什么时候改改你这毛病。” 笛飞声无比坦然,“人是你自己带回和光院的,又没避着我,怎么能算偷听。” 李莲花叹了一声,“我倒是不担心别的,我现在担心你。” 笛飞声挑眉,“担心我?” “你如今与我没什么区别,手无缚鸡之力,提刀都费劲。” “如今盟约已破,你在梧州城可谓四面楚歌……” 他有些懊恼的揉了揉眉心,“早知如此,我便不在这时候给你下毒突破了。” 但他没有时间了,他想在用上忘川花之前,看到笛飞声成功突破。 他答应过的。 应下的事,若非无可奈何,他不想失约。 笛飞声冷嗤一声,面露不屑。 “少操我的闲心,不过区区三日,本尊还能折在这群孤魂野鬼手里不成?” 李莲花不满的怒瞪他一眼,“闭嘴吧你,晦不晦气。” 笛飞声看他恼了,便真的闭上了嘴,没再说话。 李莲花叹息一声,“你说这单孤刀,挑动青山剑派撕毁四顾门与金鸳盟立下的契约。” “他到底想做什么?” 笛飞声道,“他不是主战派吗,一心想剿灭魔教。” “如今一纸盟约作废,正邪相争,他便等着坐收渔利。” 他说的李莲花何尝不知道? 但以他对单孤刀的了解,绝不会这么简单,搅弄江湖风云绝不会是他最终的目的。 笛飞声看他一眼,又看那竹林中剑式有模有样的方多病。 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喜欢这小徒弟了。” 李莲花来了兴趣,“哦?” “说来听听。” 笛飞声道,“方才我不过给他正了两式,便能举一反三,融会进其他招式中,的确有些天赋。” 李莲花眉锋微挑,颇有些引以为傲。 “是吧。” 那边的方多病走完一套剑式,擦去额头上汗水,似有所感看过来。 见二人都盯着他看,便笑着踩着一地骄阳迈步上前。 “李师父,我今日练得如何?” 李莲花他捶了捶坐得有些酸乏的肩头,勉强点头。 “还行。” “好好练今日两招,明日教你三式剑法,你就从我这里毕业了。” 方多病一听,霎时眉眼间都绽开喜悦。 “真的吗!” “那我是不是可以拜入师父门下了!” 他快步绕到李莲花身后,殷勤的给他捶肩膀,敲敲打打,又捏上一捏。 第235章 李莲花颇为享受,抬手指使他按按另一边。 “是啊,明天过后,你就是天下第一的徒弟了。” 第176章 你跟我出来 方多病的手顿了一下,眉眼间的笑意慢慢凝固。 他眨了眨眼,有些不舍。 “那……你以后,是不是就不会教我了?” 拜入李相夷门下,是支撑他从轮椅上站起来,一步步苦练剑法的信念。 但如今,他又舍不得李莲花了。 李莲花好笑的回头看他一眼,“怎么,天下第一给你当师父还不够?” “小朋友别这么贪心。” 方多病有些失落,抱着他的手臂。 “可是我舍不得你……” 李师父很好,不仅教得好,对他也很好。 他很喜欢。 这两年家里给他换过好几个教习师父,或是嫌他愚笨,或是耐心耗尽,或是公事公办。 没有一人如他这般真心相待,他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师徒,也是第一次对师长产生孺慕敬仰。 他不愿意放弃李相夷,又舍不得李莲花。 方多病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这么贪心。 李莲花思索着安抚他。 “我没说不教你,今后你有什么想问的,随时都可以来问我。” 方多病这才好受了些,“真的吗?” 李莲花偏头看他,眼底带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方多病点了点头,的确如此,李师父从未骗过他。 小孩总是好哄的,刚才还哭丧着脸,几句话顺了毛,又勤勤恳恳练剑去了。 笛飞声在边上看得有趣,“你忽悠起小孩来,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李莲花反驳他,“这怎么能算忽悠呢,我说这话可是真心实意的。” 笛飞声摇头,“师徒两个都让你忽悠得找不着北,难怪他俩能凑到一块。” 他又问,“我记得你昨夜说,待解毒之后,便将真相都告知李相夷。” “想开了?” 李莲花看了他一眼,“不是想开了,是瞒不住了。” 从李相夷的角度来看,两个兄长,一个恨他怨他欺瞒他,一个哄他骗他,嘴里没有半句实话。 的确恼人。 真把这小子逼急了,还不知道能干出什么事来。 笛飞声又问,“那你为何不昨夜与他说明?” 李莲花哼笑一声,“那我昨夜还睡不睡?” 怕不是要唠到天明。 其实最根本的原因,是他不知道这事究竟该从何说起,如何跟他说。 万一解毒的时候输在那三分败局中,就不用解释了。 若真能赢在那七分胜局中,尘埃落定,再与他细细道来。 …………………… 中午吃饭的时候,李相夷并不在。 李莲花这才想起来,他好像一早就出门去了。 又转念一想,如今外头这么乱,他作为四顾门门主,要是还如往常一般闲逸自在,反倒不合理。 这样的问题他并没有思虑多久,因为很快就有天机山庄的小厮来报,请李莲花过去一趟。 来人行色匆匆,刚说完几句话,便见何晓惠与何晓凤一同从演武场的方向过来。 李莲花意识到事情不对,起身去迎。 何晓惠道,“李楼主,李相夷让我来请风大夫一趟。” 李莲花问,“出什么事了?” 何晓惠冷笑一声,似有几分解气。 “单孤刀身中剧毒命不久矣,请遍了梧州城的医师,均是束手无策。” “方才我庄子上的大夫已经断过了,若无解药,活不过三日。” 李莲花面色短暂的凝滞,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低头扒饭的方多病。 方多病察觉到他的目光,茫然的抬起头,嘴里叼着一块鸭腿嚼得正香。 笛飞声眉头一挑,“他这是什么路数?” 苦肉计? 还是把自己玩脱了? 李莲花摇头,“不清楚,我先带明萧去看看。” 又抬眼对笛飞声道,“你留在和光院,以不变应万变。” 笛飞声皱了皱眉,“你小心应付。” 有李相夷在,总归是出不了什么问题的。 李莲花点头,带着风明萧一路往正院的方向去了。 笛飞声就在和光院,李相夷自然不可能把人往和光院领。 便请天机堂分了另一处院子给四顾门的人,何晓惠一路带着莲花楼主仆二人到了漱石居。 两方院落一个在南,一个在北,隔得倒是远。 李莲花赶过去的时候,发现熟人还不少。 乔婉娩蹙眉站在院中,边上的肖紫衿不断出言宽慰。 刘如京守在门口,边上还有两个四顾门弟子,个个面色沉重。 察觉到有人来,乔婉娩抬眸过来,拱手朝李莲花行了一礼。 “李楼主,还请施以援手……” 昨日夜里单孤刀毒发,请了整个梧州城的大夫都束手无策,无奈只得传信求助李相夷。 听闻这莲花楼中有一稀世罕见的神医,能蓄断骨重生,得使枯木逢春,又恰好在天机山庄。 这才求医求到此处,寄希望于此。 肖紫衿看他一眼,也朝他拱手算是行了礼。 “乔门主客气了,我会让明萧尽力一试。” 第236章 李莲花抬手还礼,看了乔婉娩一眼,并未多作停留。 她变了很多。 比起三个月前,少了女子温婉仪态,多了些沉稳果决。 几人推门进去,李相夷坐在桌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到门口的动静,一抬眼看过去。 对上李莲花时,微微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床上躺着的单孤刀面色苍白,没有半点血色,远远看着连生死都难断。 “如何了?” 李莲花问。 李相夷摇了摇头,“此毒阴寒跗骨,扬州慢只能勉强稳住毒发,无法驱散。” 李莲花眉锋微挑,“明萧,你去看看。” 风明萧点头,提着诊疗箱走过去。 李莲花又转向李相夷,“李相夷,你跟我出来,我有话问你。” 说罢,一转身推门离开。 李相夷撑桌站起来,跟着他出去了。 留下一室四顾门弟子面面相觑。 不是,这人怎么对他们门主颐指气使的? 第177章 你不必为难 李莲花现在对他的确没什么好脸色,连句场面话都懒得在四顾门人面前说。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李相夷停在他身后,抬眼看了李莲花一眼。 看着那背影就知道,肯定在置气。 思索了许久,李相夷才憋出一句话来,“你……吃过了吗。” 李莲花转过身,眉头紧锁。 “李相夷,你怎么想的你把他带到天机山庄来。” 如今外面的乱子都是他挑起来的,山庄里还有一个武功尽失的笛飞声,他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李相夷试图解释,“李莲花,这件事很复杂。” “昨日种种不过是猜测,并无确凿证据。” “如今他所中剧毒连扬州慢都束手无策,却无人知道这毒是从何而来,是谁下的。” 李莲花冷笑一声,“不会又是金鸳盟所为吧?” 李相夷抿唇,“我没有这个意思,但如今他命悬一线,我总不能看着他就这样死了。” “若他当真有什么阴谋,放在眼皮子底下,总比潜藏在暗处更好防范。” 李莲花脑子里有些紊乱,叹了一声朝他摆手。 “算了。” 连他自己碰上单孤刀的事情都容易乱了阵脚,更别提这十年前的毛头小子。 他的确想不明白,单孤刀这毒是谁下的。 若是苦肉计,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也苦得太离谱了些。 一个金蝉脱壳退居幕后蛰伏十年的人,怎么可能将自己处在这样危险的境地? 他目中带些锋芒冷意,警告李相夷。 “我告诉你李相夷,把你四顾门的人给我看好了,越过和光院半步。” “别怪我的剑不认人。” 说罢,拂袖一转身,冷冽的目光正对上里头出来的肖紫衿。 肖紫衿蓦然一怔,眼底有些错愕。 方才那人冷冽锋锐的目光,竟与李相夷惊人的相似…… 李莲花没有再看他,越过肖紫衿踏进了屋中。 肖紫衿有些回不过神,走到李相夷身边。 “门主,他这是……” 李相夷摇头并不作答,而是问道,“风大夫怎么说?” 一提起这个,肖紫衿的脸都黑了。 “他让我备口棺材,三日后直接下葬。” 李相夷眉头一拧,抬脚也踏步进门。 李莲花进去的时候,风明萧正在收他的脉枕。 乔婉娩眉头紧皱,面色有些难看。 “风大夫,就当真没有办法了吗。” 风明萧目不斜视,丝毫不做理会。 李莲花开口问他,“明萧,怎么样?” 听到他开口,风明萧才转过脸,只出口三个字。 “没救了。” 乔婉娩脚下踉跄一步,面色苍白,“都怪我防范不周……” 跟进来的李相夷扶了她一把,叹了一声宽慰道,“不怪你,整个客栈都有四顾门人守着,却无一人察觉异常。” “只能说明那下毒之人轻身功法极好……” 肖紫衿冷哼道,“轻功卓绝,于四顾门重围之下进退如无人之境,除了笛飞声还能有谁?” 李莲花与李相夷一同看过去,均是皱着眉。 李相夷道,“不是他。” 肖紫衿不解,“门主为何如此笃定?” 李相夷无言了。 他总不能说。 因为单孤刀中毒的时候,笛飞声已经内力尽失,根本没这个时间来回一趟去给他下毒。 李莲花活了几十年,也算与毒打过不少交道了。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毒,让他莲花楼首席医师都毫无办法。 他上前两步,打算探手过去摸脉,却被风明萧抬手拦下。 李莲花不解的看他,风明萧抿唇,眉头紧皱,摇头。 李莲花心中隐隐有了猜测,按下他的手,拂袖落指搭在单孤刀的脉门上。 “楼主……” 风明萧阻挡无果,看他坚持,只得偏头站到一边去。 脉象虚浮,毒入心脉。 短暂的沉默后,李莲花眉头微微挑了一下。 难怪明萧说没救了。 这毒有趣得紧,阴寒跗骨,五脏六腑都是刺骨的凉意。 第237章 这世上,怕是只有至刚至阳的忘川花阳草能解。 李相夷已经走到了他身边,低眉询问道。 “如何?” 李莲花收回手,抬眸看着他。 “这毒能解。” 众人皆是一喜,只有风明萧的面色十分难看,开口驳斥道。 “不能。” 肖紫衿皱眉怒斥他,“你这个庸医,你救不了还不许别人救吗!” 李相夷已经察觉出这个中古怪,他目光紧锁李莲花。 “如何解?” 李莲花只回了他一句话,“忘川花阳草可解。” 满室寂静。 李莲花只是看着李相夷,看他眉峰紧蹙,神色几度变换。 他轻笑了一声,“你不必为难……” 李相夷打断他,“我没有为难。” 他转向风明萧,“风大夫,毒解不得,可否多续上几日时间。” 能撑多久算多久,总有其他法子。 风明萧的面色终于好看了些,“我可以施针为他稳定几日。” 他想了想,又给李相夷出了个主意。 “这世上没有第二株忘川阳草,但有第二株碧珩草。” “碧珩草虽解不了他的毒,却能保住一命。” “只是夜夜受寒毒侵体之痛,生不如死。” 李相夷没有思虑多久,转身对刘如京道,“去找。” 能活下来已是万幸,其他的再想办法。 刘如京短暂的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李莲花,最终点头带着几个弟子出了门。 肖紫衿不解,“为何不寻忘川花?” 乔婉娩目光扫过床上面色苍白的单孤刀,又看向立在边上的李莲花,最后视线落在李相夷身上。 一个是救过他性命的恩人,一个是自小一同长大,亲如手足的师兄。 忘川阳草只有一株,只能救一人。 他却真如所言的那般,并不为难。 他坚定的选择了李莲花,这让乔婉娩生出些不解来。 没有人回答肖紫衿的问话,风明萧留下来施针,李莲花没有多留,离开了漱石居。 李相夷跟着一路相送,在院门处停下,与他道别。 “我今晚不回和光院,免得招四顾门的人过去。” 李莲花停下脚步,“你为什么不以忘川阳草救他?” 李相夷能在单孤刀和别人里,选择别人,这实在让他感到意外。 李相夷看着他,“东西是金鸳盟找到的,由笛飞声亲自交到你手里。” “我有什么权利拿它救人?” 李莲花看着他,“你若要的话,我可以……” “你不可以。” 李相夷皱起眉,“李莲花,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笛飞声希望你活下去,风明萧希望你活下去,我也希望你活下去。” “你这条命所有人都看得很重,你自己凭什么不当回事?” 李莲花挨了一顿训斥,抬手蹭了蹭鼻翼。 “我……没有不当回事……” 李相夷冷声接过他的话,“那你是什么意思?” “你若再起让花的心思,我便将那阴阳草一同捣碎了灌进你嘴里。” 李莲花沉默,李相夷此人,向来说得出做得到。 第178章 你为何救他 告别李相夷,李莲花便一路回了和光院。 笛飞声在等他,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方小宝感觉得出来他有些紧张。 他没有继续练剑,而是搬了个小凳子坐在笛飞声边上。 “阿飞,李师父做什么去了?” 笛飞声道,“谁知道呢,兴许买棺材去了。” 方多病惊讶的看着他,“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要买棺材。” 笛飞声看他一眼,“小孩别问那么多。” 方多病不满,“我不是小孩,你别小看我,我以后可是要做天下第一的。” 笛飞声挑眉,上下打量他,“噢?” 方多病一扬下巴,“我师父是天下第一,以后我自然也要做天下第一。” 笛飞声笑了一声,“年纪不大,口气不小。” “有这样的志向,也不算给你师父丢人。” 方多病又问他,“那你能跟以后的天下第一说说,到底怎么了吗。” 他有些苦恼,“这两天总不见师父,现在李师父都不见了。” “吃饭的时候都不热闹了。” 笛飞声暼他一眼,“等你师父回来了,自己问他。” 李莲花回来的时候,便见院中石凳上,一大一小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他迈步进门,“聊什么呢。” 方多病兴冲冲的站起来,眉开眼笑的朝他跑过去。 “李师父!” 李莲花迎着他摸了摸小孩脑袋,“练剑了吗?” 方多病摇了摇头,“在等你呢。” 李莲花顺势敲了敲他脑门,“我一会儿不看着你就偷懒,罚你多练半个时辰。” 方多病撅着嘴不情不愿的应下,提着他的小木剑出去了。 小孩支走了,李莲花这才进了院子,在笛飞声边上坐下。 “你俩现在倒是合得来。” 笛飞声听出他弦外之音,“以后合不来?” 李莲花倒了杯茶水,啧啧摇头,“见面就掐。” 笛飞声有些不信,“本尊还不至于跟个孩子斗气。” 第238章 李莲花看他一眼,“别看他现在这样,等十年以后啊,个子蹿得老高。” 他轻笑一声,“愣头愣脑像个二柱子,还一身少爷脾气。” “偏偏一张嘴能说会道,你呀,还真说不过他。” 笛飞声偏头盯着他看,说起十年后的方多病时,李莲花眼里有一种柔和的光。 “看来十年后,他待你不错。” 先前他只知道十年后李莲花遇见这么一个人,并未过多了解。 李莲花弯唇笑了笑,“十年后能遇见他,是我之幸。” 笛飞声点了点头。 这话换了从前,他不理解。如今,他倒是能理解了。 有一个真心相待的知己好友,不再孤身一人漂泊在江湖之上。 这感觉不错。 他往外看了一眼,问道,“李相夷呢?” 李莲花叹了一声,“留在那边了。” 他放下茶杯,将今日漱石居发生的事一一与他说了。 笛飞声听完,眼眸一眯辨不出喜怒。 “若李相夷当真问你要那忘川阳草,你会给他吗。” 李莲花斜他一眼,“我又不傻。” “从摸出单孤刀体内寒毒那一刻起,我就能断定,这毒是他自己下的。” 这场乱子本就是他挑起的,如今这毒又是冲着忘川花而来,这江湖之上,李莲花想不出第二个人能给他单孤刀下药。 只是他如此豁得出去,上演这样一出苦肉计,是李莲花意料之外的。 笛飞声挑眉,有些好奇,“你怎么确定,不是我金鸳盟所为?” “你就这么相信我?” 李莲花白了他一眼,“相信你?” “你只怕恨不得直接毒死他,哪还给他留三天时日救命。” “再说你金鸳盟,在梧州折损了这么多人,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没法子在四顾门重围之下混进客栈给他下毒。” “况且他中毒的时候,你功力尽失,下山都要两个时辰,拿什么给他下毒。” 笛飞声牵动唇角笑了一声,还真让他猜对了。 若当真有机会,他根本不会给单孤刀留活路. ………………………… 彼时的单孤刀的确不像有什么活路的样子,毒入肺腑,他已经冻得浑身僵硬,脸上都起了一层白霜。 边上的肖紫衿看得直叹气,难怪说没救了,这副样子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他时不时怀疑的看风明萧一眼,这个张口就让他买棺材的庸医真的能治病吗? 风明萧被他看烦了,冷冷出口两个字。 “出去。” “你……” 肖紫衿气不过,刚要跟他理论,乔婉娩抬手按在他肩上。 “有劳风大夫,我们这就离开,不打扰你。” 那二人离开房中,边上坐着的李相夷也站了起来。 风明萧回头看他,倒是和气多了。 “你不必走,还要劳驾李门主助我一臂之力。” 他虽然不喜四顾门的人,但相对熟悉的李相夷还是没什么意见的。 许是因为李相夷与楼主亲近,他对李相夷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观。 但对着同样与楼主亲近的笛飞声,却没有这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李相夷颔首,“风大夫需要我做什么?” “针。” 他说着,李相夷便将剑放在桌上,翻开那诊疗箱。 里头放了两卷针,他问:“要哪个?” 风明萧头也不回,“都要。” 李相夷便将两卷针都取出来给他递过去。 风明萧展开布卷,两排金针便铺开在榻边。 他抬手提针,一针落在神庭。 昏迷的单孤刀突然皱了一下眉,面色开始痛苦起来。 风明萧道,“李门主,运气替他稳住心脉。” 李相夷抬手聚气,一掌在单孤刀的肩头按下去,替他将紊乱的寒毒平稳下来。 风明萧下针的速度很快,抬手一扫,指缝间的金针就尽数落在了该下的穴位,不差毫厘。 很快,两卷四十九根的金针都扎在了单孤刀的身上。 头顶,脸上,胸腔,还有手臂。 密密麻麻的看着格外渗人。 单孤刀面色越发扭曲苍白,像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这毒阴寒入骨,他的的确确受了极大的痛苦。 剧烈的疼痛与刺骨的冰冷将他整个人缭绕,他好似在一片冰水中游行,身后的水面不断被冻结。 很快,那坚冰就结到了他的身上,像一道道冰锥扎入四肢百骸,穿透血肉。 这令人绝望的痛苦无时无刻不在煎熬着他,但他却连昏厥过去都做不到,越痛,越觉得清醒。 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像是要将人逼疯。 李相夷听他痛苦低吟,止不住的皱起眉。 又见单孤刀面上的冰霜渐渐褪去,满头满脸都是密密麻麻的汗珠,知道这情况的确是在好转了。 意识混沌间,单孤刀感受到一股温暖磅礴的力量,一点一点融化他身上的坚冰。 他抬起头,便看见那冰面上站着一个人。 一袭红衣站在冰天雪地中,如燃烧的烈焰,正朝他伸出手。 “相夷……” 李相夷听到单孤刀模糊不清的唤了一声,连忙应他。 第239章 他说,“我在师兄。” “李相夷……” 他又唤了一声,李相夷附耳过去,想听清他说什么。 下一刻,单孤刀哆嗦着,咬牙切齿的吐出几个字。 还含着冷意,喷洒在李相夷的耳边。 他说:“你,该,死。” 刺骨的凉意落在耳畔,渗入筋骨血肉,蔓延至四肢百骸,冻得李相夷遍体生寒。 他眼眸中的光微微闪了一下,按在单孤刀肩上的手指尖微抬。 扬州慢的内力还在输送,这句话好似并未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但骤然失控的内力波涛汹涌一般灌入单孤刀体内,还是激得他痛苦的咬牙哼出声。 风明萧看了他一眼,握住他的手。 “已经够了。” 李相夷这才如梦初醒,怔愣的看了他一眼,收回了手。 风明萧是失明过的人,耳朵尤其好使。 方才那句话,他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他问,“你为何救他。” 李相夷看着他,没有说话。 风明萧又道,“一个人痛恨你至此,你不杀他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救他。” 李相夷垂眼看着面色渐渐回暖的单孤刀,没什么过多的表情。 “这天底下恨我的人有很多,我总不能一个个杀过去。” 风明萧摇了摇头,他不懂。 “恨你就会害你,杀你。” “你先一步杀了他以绝后患,不好吗。” 李相夷笑了一声,“我是天下第一,当真杀得了我,便也算我死得其所。” 风明萧评价他,“你真狂妄。” 李相夷看他,“你这么重的杀心,也全然不像个大夫。” 风明萧不说话了,他抬手去提针,一根一根摘了收回去。 李相夷问,“他何时能醒?” 风明萧回道,“天黑之前应该能醒。” 李相夷舒了一口气,“多谢了,风大夫。” 风明萧收完了所有的针,起身卷起两卷金针。 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嘱咐道。 “醒来之后不要四处走动,吹了风容易落下病根。” “我给他开两贴平心顺气的药,你们熬了等他醒来喝。” “此人心肺郁结忧思过重,长此以往只怕积郁成疾。” 李相夷听着,点头一一应下。 风明萧这才提着他的诊疗箱,提步推门出去。 门口守着的肖紫衿骤然对上他,开口询问,“怎么样了庸医?” 风明萧白了他一眼,“碧珩草难寻,我还是建议准备棺材。” 肖紫衿气结,“你……” 乔婉娩拽了他一下,微微与风明萧颔首,“劳烦风大夫了,多谢。” 风明萧礼貌的朝她点了点头,抬脚挤开边上的肖紫衿迈步离去。 “你……” 肖紫衿越发来气了,他咬着牙指了指风明萧的背影,又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进了房中的乔婉娩。 甩袖冷哼一声,“算了,不跟你计较。” 折身进门,里头的单孤刀面上薄霜已经褪去,分明好多了。 乔婉娩终于宽慰了些,“还好有这莲花楼的妙手神医,不然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李相夷回身看她,“阿娩,此事不怪你,别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 乔婉娩只是轻叹一声,“只是不知,这如此阴寒的毒,究竟是出自何人之手。” 李相夷抬手覆上她肩头轻拍一下,目光转向肖紫衿。 “紫衿,你看着师兄,他醒了随时来叫我。” 肖紫衿移开眼不去看他搭在乔婉娩肩上的那只手,微微点头。 “是,门主。” 如此,四顾门两位门主一前一后出了房间,在庭中坐下。 “阿娩,此次你们是因何而来?” 乔婉娩道,“据四顾门探子传来消息,说梧州有忘川花的踪迹,还有金鸳盟的人虎视眈眈。” 她秀眉微蹙,“三日前梧州各派武林正道联名来报,要废立你定下的五年之契,说金鸳盟不守约,滥杀各派门人。” “这契约是你亲自签订的,我不敢轻易妄动。” “正好你就在天机山庄,便赶来寻你,共议此事。” 他们原本就打算今日上山寻人,只是单孤刀昨夜毒发,请遍了城中名医都无用。 只得今日一早带着单孤刀上山来,正巧碰上下山去的李相夷。 这才由他一路将他们接到山上。 李相夷皱起眉,“我曾传信回门中,说若遇金鸳盟的人寻忘川花,不必争抢,辅他们寻花。” “你可收到过?” 乔婉娩眼中闪过几许疑虑,摇了摇头。 “并未听闻过此事。” 李相夷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成拳,半晌才松开。 “那联名要废立盟约的,都是哪门哪派。” 乔婉娩思索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张信笺递过去。 “信在这里。” 若非梧州六大门派联名来报,她不会离开四顾门跑上这一趟。 李相夷抬手接过,低头看了片刻,才收起来。 抬眼看向乔婉娩,温声道,“阿娩,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乔婉娩看着李相夷那张俊逸的脸,剑眉上挑,星目含光,心中晕开无限的酸涩。 她摇头,“不辛苦,你这些年,才苦。” 第240章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理解相夷的。 因为理解,所以一直等待,不敢怨,不舍得怨。 但就是因为理解,知道他的理想与抱负,才没有办法,才会难过,会痛苦。 可当她真正站在这个位置,才明白自己所谓的理解,远远只够表象。 个中艰辛,不走上一遭,她怕是终此一生也不会明白。 李相夷去拉她的手,往常柔软的指尖新旧不一遍布薄茧,免不了心疼。 他轻声道,“阿娩,可能还要劳烦你一段时日……” “等我……” 乔婉娩轻笑着摇头,“相夷。” “你只管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四顾门一切有我。” 李相夷眼中微茫闪动,他紧紧握着眼前女子的手,点头。 “好。” 那双手,不似以往柔若无骨,堪堪一握。 收紧时,能清晰感受到平稳的力量。 第179章 单孤刀醒了 冬日下午的阳光格外的暖,照在人身上直犯困。 漱石居药房里,肖紫衿打着哈欠扇着炉子上的药,没忍住撑着脸打了个盹。 “咳咳咳——” 一阵咳嗽声传来,他猛地惊醒,隔着毛巾把小火熬了许久的药倒上,快步往屋中走去。 厢房里。 上午还面色灰败得像要没命的单孤刀,此时看上去已经恢复如常,正撑着身子坐起来。 肖紫衿端着一碗药推门进来,脸上终于展露出这两日难得一见的笑意。 看来那个庸医有些本事在身上,昨晚满城的大夫都来了,别说救人,连保命都难。 “二门主,你醒了。” 单孤刀看着他,重重的咳嗽了两声。 “紫衿,我这是在哪儿?” 肖紫衿去扶他,把药递了过去。 “我们现在在天机山庄,你中了毒,多亏门主请了莲花楼的大夫救你。” 单孤刀动作一顿,“莲花楼?” 肖紫衿点了点头,“那大夫看着年纪轻轻,没想到还有点本事。” 单孤刀端起药,调羹散着温度,试探性的问。 “李莲花的那个莲花楼?” 肖紫衿应道,“对,他今天跟那大夫一块来的。” 他丝毫没注意到单孤刀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往后看了一眼。 “姓风的说你天黑前才会醒,没想到提早了这么多。” “门主应该下山查你为何中毒一事去了,晚些回来。” 他又转过来,上下打量单孤刀。 “你好些了吗刀哥,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我去请大夫再来看看。” 单孤刀摆了摆手,“不用,我没什么不舒服。” 他自己中的什么毒,他心里门清。 大夫有什么用,这世上唯一能解毒的,是忘川花。 他低着头,微眯的眼中都是怨毒的杀意。 这毒原本是要下给乔婉娩的,可如今却落在了他头上,都要怪肖紫衿这个废物! 肖紫衿也松了一口气,若当真让他低声下气的去请风明萧,他实在不是很乐意…… 单孤刀在抬头的时候,已经收敛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他笑着问肖紫衿,“我这中的是什么毒,大夫怎么说的?” 肖紫衿顿了一下,有些不敢看他,把头偏到一边。 “没事,你只管说。” 单孤刀故作轻松笑道,“咱们兄弟,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有什么话不能跟我说。” 肖紫衿低叹一声,“那大夫说,你这毒,只能用忘川花的阳草可解。” “你也知道,门主一直在找忘川花,当初李莲花为他挡下剧毒,现在时日无多……” “如今你又中了这样的毒,但忘川花只有一株。” 他摇了摇头,抬手拍了拍单孤刀的肩膀,“门主的确为难,但我相信,你们这么多年兄弟,他一定会选择你。” 单孤刀眯了眯眼,垂下目光。 他原本下这个毒,是想让李相夷在救命恩人与心爱的女子之间辗转为难,二择其一。 李相夷有多痛苦,他就有多高兴。 如今这毒下到他身上…… 四顾门金鸳盟同寻忘川,李相夷不争不抢,那这忘川自然是寻给李莲花解毒用的。 如今金鸳盟夺回忘川花,现在这东西,自然就在李莲花手上。 重情重义如他李相夷,兄弟情义,救命恩义。 李相夷,让我看看,你会怎么选。 肖紫衿见他不说话,又宽慰他道。 “放心吧刀哥,门主已经去寻碧珩草为你稳定毒性去了,我想他解决了梧州的麻烦,会从金鸳盟手中抢来忘川,给你解毒的。”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单孤刀的面色当即黑得能滴出墨来。 “你说什么?” 他咬着牙,满眼的不敢置信。 手中没注意力道,装药的碗咔嚓一声被他捏碎。 滚烫的汤药浇下来,却仿佛半点也没感受到痛苦。 肖紫衿还没见过他这副样子,一时有些无措,“你……” 下一刻,便被单孤刀一把揪住衣领拽过去。 “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肖紫衿尽量安抚着他激动的情绪,宽慰道。 “等此间事了,他会想办法给你找来忘川花的,你先不要急……” 第241章 单孤刀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似是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好半晌,才松开了肖紫衿的衣衫,低下了头。 “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肖紫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衣领上的褶皱,皱起眉头想说点什么,又觉得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叹了一声,转身离开。 门砰的一声合上,单孤刀豁然抬起头。 眼底的光有怨,有怒,有恨,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李莲花就在天机山庄,他不去取忘川花,另寻碧珩草。 这样的结果很明显了,李相夷选择救李莲花。 他不仅成了选择,还成了不被李相夷选择的那一个。 “哈哈哈哈哈哈哈——” 单孤刀笑了出来,嘴角抽动,面上的神情有些扭曲。 “李相夷,我与你十数年情义,处处关照,竟比不过一个陌生人三个月……” “好个重情重义的李门主,好啊,好!” 他咬牙切齿的攥紧双拳,撑着身躯下了床。 “你既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他这一趟,费尽心思,联合梧州六大派,就是为了把乔婉娩骗到天机山来。 精心设下的一个局,不仅要搅浑四顾门金鸳盟尽力平衡的江湖,还要让李相夷陷入两难,受天下诟病。 可如今…… 说来说去,都怪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李莲花。 李相夷脱离掌控,就是从他出现开始…… 单孤刀推开门,一阵风迎面吹来,他低头咳嗽了几声。 忘川花,他一定要弄到手。 院中的肖紫衿见他出来,连忙上前来阻拦。 “二门主,你病情刚见好,不要出门见风……” 单孤刀还记得那那一碗汤药,他中这寒晶之毒,全拜肖紫衿所赐。 他冷冷看着肖紫衿,眼底涌动的怨恨像蓄势待发的毒蛇,看得肖紫衿心中直咯噔。 单孤刀终归只是笑了笑,将他把在自己小臂上的手按下来。 “你放心,我就是出来晒晒太阳,没事的。” 肖紫衿没再拦着他,刚才那个眼神实在令人胆寒心惊。 他看着单孤刀蹒跚出去的背影,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第180章 单孤刀又倒了 单孤刀出了门,外头的阳光打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天机山庄啊,漱石居。 他不是头一回来了,先前来此,也是住这里。 昨夜到今日上午,他仿佛已经历经过生死,阳光照在身上的温度暖得不真实,像梦里看到的李相夷。 他拉住一个洒扫的小厮问,“那个救我的莲花楼大夫,住哪个院子?” 那小厮是见过他数回的,虽然前段时日堂主下令,今后不许放他进来。 但如今这情况也不是他们做下人的能明白的,只象征性问了一句,有人提起好交代。 “你找他做什么?” 单孤刀笑着道,“自然是去谢谢大夫救命之恩。” 那小厮一想,倒也合情合理,便抬手遥遥指了一个方向。 “越过演武场,那边有个和光院,就是风大夫住的地方。” 单孤刀又问,“李楼主也住那边吗?” 小厮虽不明所以,还是点头,“他们一起的。” 单孤刀牵动嘴角,压抑下一个阴狠的笑,抬脚往和光院的方向去了。 他熟悉天机山庄,一路上特意避开人,悄无声息的摸着靠近和光院。 演武场外的竹林里。 方多病挥剑而起,惊起遍地落叶,剑式已经有模有样的了。 笛飞声与李莲花坐在一边横倒下来的枯木上,盯着那凌空翻转的小少年,马步一横,剑锋贴面刺出,颇具剑客的杀伐。 笛飞声突然有感而发,“我先前只觉得,你这徒弟天赋不错。” 李莲花看他一眼,等着他的下文。 笛飞声继续道,“刚才转念一想,你几日就将他教成如今这副样子,你也有些天赋。” “看不出来,你还挺会做师父。” 李莲花笑了一声,“这孩子聪慧,教他省事。” 他又上下打量笛飞声,“怎么,你也想找个徒弟教教?” 笛飞声看着方多病,牵动唇角哼笑了一声。 “本尊可不会教徒弟。” 当年没有人一招一式的教他,他的师父是死亡,是鲜血,是刀。 他不想再教一个这样的徒弟出来。 方多病练得累了,收招擦了擦汗,往李莲花那边看去。 李莲花笑着朝他招了招手,方多病眉开眼笑的一溜小跑过去。 李莲花给他倒了一杯茶,茶是温的,方多病端着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去。 “哈——” 他擦了擦嘴,眉眼间都是笑意。 “谢谢李师父!” “我今日这剑,走得如何?” 李莲花眉头微挑,对孩子倒是不吝夸赞。 “很不错。” 方多病嘿嘿一笑,缠上他的手臂抱着他,“那李师父有什么奖励给我吗?” 李莲花好笑的揉了揉小孩的脑袋,“你倒是不客气。” “说说看吧,想要什么奖励。” 方多病目光一转,思索片刻。 “我今晚想听你给我讲故事。” 李莲花挑眉,这倒是新鲜,他几十年的人生里,还真没干过这活儿。 第242章 方多病晃了晃他的衣袖,“李师父——” 尾音拖得老长,李莲花受不了小孩这么撒娇,颇有些无奈的摆手。 “好好好,答应你,答应你。” 方多病这才开心了,提着他的小木剑步伐轻快的继续回去练剑了。 笛飞声目带揶揄,挑眉瞧他。 “你还会说故事呢?” 李莲花低咳一声,抬手蹭了蹭鼻翼。 “学呗。” 不会就学,从前的李相夷只会使剑,如今的李莲花不也学会使菜刀了。 笛飞声看向方多病,“他今天似乎格外黏你。” 李莲花自然也察觉到了,他垂下眼眸,唇畔带笑。 “明日再教他三剑,今后就不归我管了。” “兴许是舍不得了。” 笛飞声觉得不对,他上下打量李莲花。 “他不舍得不奇怪,你为何也是这副模样,今后李相夷教得,你同样也教得。” 李莲花瞥他一眼,“替小孩伤怀一下,这你也要管?” 笛飞声没再说话,只耸了耸肩。 恍然间,一股强烈的恶意窥视袭来,李莲花警觉回眼看向演武场外的一块大石。 眯眸仔细查看,并无异动。 笛飞声随着他的目光看出去,“怎么了?” 李莲花迟疑的摇了摇头,“没什么。” 斜阳西下,单孤刀咳嗽着一路回了漱石居。 他眼底都是冰冷的杀意,脑子里不断反复着方多病与李莲花亲近的画面。 李莲花,李莲花! 你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孤魂野鬼! 十数年情谊的师弟站在你那边,连血脉相连的亲儿子也站在你那边…… 他双拳攥紧,面上都有些扭曲起来。 他见方多病不算多,但他的亲儿子,从未与他如此亲近过…… 若不是此人坏他计划,如今李相夷只怕早已经跟金鸳盟不死不休…… 李莲花,你该死! 你该死,你该死,你该死! 他一步步走到石板路上,脚步越来越虚浮。 恨意无处消解,伤势不稳急火攻心,他一口鲜血竟就这么喷涌而出,“噗——” 脚下一软,就这么跌跪了下去。 听到动静出来的肖紫衿见状,面色一惊快步上前来扶他。 “二门主!” ……………………………… 入夜。 天机山庄,漱石居。 四顾门几人坐在大堂中,讨论那毒的来历。 刘如京率先道,“门主,今日我等在山下寻碧珩草,曾听闻碧珩草所生之地,能得见玄极寒晶。” “寒晶之毒无色无嗅,阴寒跗骨,想来二门主中的,就是这样的毒。” 坐着的几人都没有说话,他又继续道,“碧珩草与寒晶相互制衡,所以风大夫才说,碧珩草能稳得住寒晶的毒性。” 李相夷拍了拍他的肩,“尽力找。” 又低叹了一息,“我今日下山,翻遍了整个客栈,也没查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门窗完好,屋顶也没有半点痕迹。” “就算来人轻功再好,总也会留下蛛丝马迹。” 除非…… 乔婉娩最是明白他的想法,眉头一紧。 “你的意思是……” 不是外人,那就只能是自己人了? 房中短暂的寂静后,李相夷看向肖紫衿。 “紫衿,今日……二门主什么时候醒的?” 肖紫衿道,“下午,你们那个时候都下山去了,他说要出去晒晒太阳,我没拦住他。” 哪知道出去一趟回来,就吐了一大口血。 好在李相夷回来得及时。 以扬州慢疗养之后,发现并只是气海翻涌导致的气血逆流,好好修养,没什么太大问题。 虽并未毒发,但人躺到现在都没醒,肖紫衿多少有些自责。 李相夷却不怪他,只是朝他颔首,“辛苦你了。” 第181章 狐狸与书生 白日里艳阳高照,夜里却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雨水交织落在屋顶,外头风雨声寒,越发衬得屋里温馨。 李莲花点燃一支安神的线香插进香炉里,转身走向方多病的榻边。 烛火摇晃,衬得小少年一双眼亮晶晶的。 “李师父,我们今晚听什么故事啊!” 李莲花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在榻边坐下,又看了一眼坐在桌边的笛飞声。 刚在楼下泡完澡,小孩是他送回来的,进了房就没出去。 李莲花面上带笑,“阿飞,你去忙吧。” 笛飞声慢悠悠倒了杯茶,“我不忙。” 李莲花:“……” 笛飞声端起茶杯,朝他一挑眉,示意他:请。 赶不走,只能当他不存在,硬着头皮讲。 李莲花低咳一声,“我早些时候呢,在山上听师父说过一个故事。” 方多病问,“李师父也有师父吗,你师父是谁,在哪座山?” 李莲花顿了一下,“我自然也有师父……” 方多病接道,“待他日我学有所成,一定前去拜见!” 李莲花看他一眼,“故事还听不听了。” 方多病老实了,只是点头。 李莲花继续道,“说早些年啊,有一个书生呢,进京赶考。一日夜宿于荒野破庙,寒风凄凄,映月苦读,却听那破旧的木门咯吱一声响。” 第243章 李莲花说得绘声绘色,方多病往被褥里瑟缩了一下。 李莲花笑看他一眼,“那书生抬头一看,发现进来一只狐狸。那狐狸见了书生,也觉得惊讶,口吐人言与他争论,说书生占了他修道的地方。” “这狐狸呢,说他早些年一直在这破庙修行,那书生听闻这话,顿时生了愧意,诚恳与狐狸道歉。但这夜深人静荒山野岭,他也无处可去,便请求同住。” 笛飞声发表意见:“倒是个心大的。” 李莲花斜他一眼,不作理会。 “狐狸看这书生谦逊有礼,便同意此事。它化作人形,是个道士模样,看着风度翩翩,与人无异。如此,这狐狸道士和书生,一人居左,一人在右,温书的温书,修道的修道。” “夜半时分,狐狸困乏打盹之际,身侧却突然有人提醒他,说他这道修得不对。狐狸遇到瓶颈,便虚心求教。你别说,那书生于修行一途还真有些天赋,三言两语呢,就指引狐狸堪破迷局,更进一步。” “哇!” 方多病这会儿不怕了,听得入神,发出一声感叹。 “狐狸尤为感激,邀请书生一同修道。据他所说,精怪修得人言需五百年,修得人形又需五百年,人修行起来,才是最得天独厚的。” 他说到这里,目光转向方多病,“小宝你说,这书生,他是该继续考取功名呢,还是随狐妖去修道。” 方多病有些苦难的皱了皱眉,纠结了许久才道。“修道是很好,但他寒窗苦读十年,若在赶考途中半途而废,家中祈盼的亲人怕是要失望。” 李莲花微微点头,继续道,“这书生心中有抱负,有理想,他苦读十载,只为考取功名,做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书生便拒绝了狐妖,说他的天地不在修行,在为官一途。狐妖虽有遗憾,但终归人各有志,也没有再多劝。” 方多病连忙接着问,“后来呢?” “后来书生一路进京,在考场上肆意挥洒,一纸文章书尽胸中抱负。” “书生的文章惊才绝艳,朝野尽知,但书生的名姓却无人听闻。待放榜后许久,名落孙山的书生才知道,京城中有钱有势的公子哥顶替他的文章,名动四野。” 方多病恼了,握拳咬牙,“怎么这样!” “哎,这样的事在这世上屡见不鲜,书生在京城孤苦无依,满腔冤屈无处申诉,盘缠用尽,再不返程便要流落街头。” “这时呢,狐狸又找到他,让他放弃仕途,远离乌烟瘴气的世俗,与自己一同修行,还说他天赋绝佳,本该是命定的修者。” 李莲花摇了摇头,“可书生仍是拒绝,他不甘心,越是被世俗不公所待,他越发想打破这样的不公。” “书生觉得,这世道总要有人来改变,他呢,正想做这治世之人。” “狐妖又说了,他说救世之法不止一种,为官可救世,修道也可以。” “这书生最终还是没有去修行,他在京中书馆抄书过活,偶尔也替人写写书信,苦等三年,再次踏入考场。当初狐妖得他指点,算欠他恩情,这次大考,他冒险压下被更改的名次,书生经世之才终于得见天颜。” “这一次,书生终于如他所愿,三元及第,名动朝野。他虽为官,却不忘初心,谨记为民请命之责,实实在在是个两袖清风,公正廉明的好官。” “为官之后,书生将亲人尽数接来,一家团聚,美满和谐。” 方多病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听他摇头叹息道,“可惜好景不长,书生这样清正的异端,在官场上格外不受待见,不过两年,他便被同僚构陷,全家下狱处斩。” 笛飞声嗤之以鼻,“他连将真才实学递到皇帝面前的本事都没有,得靠着狐妖相助,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治世,能扫清浑浊。” 李莲花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方多病低垂着头,有些难过。 李莲花宽慰他,“他为官两年,明察秋毫,平冤昭雪,救了很多人,已经很厉害了。” 方多病抬起头,“李师父,若当时书生跟着狐妖去修行,会怎么样?” 他如此问了,李莲花便与他说起另一个结局。 “方才与你说过,这书生天赋绝佳,的确是修行的好苗子。他修行不过百年,便可比肩狐妖千年修为。” “狐妖说得对,为官能救人修道也能救人。” “书生修道有成,百年后出山,正逢乱世。他以一己之力开辟一方桃源,供战乱中的难民生息。这一次,他无拘无束,自在随性。救了更多的人,改变了更多的事。” “他与狐妖相交甚笃,出去救世寻人,便请狐妖为他镇守桃源。时间长了,里面的人逐渐向往外面的自由,不断的试图逃出去。精怪吃人屡见不鲜,人们惧怕精怪,自然也惧怕狐妖。” 第182章 下雨了 “等书生再回到桃源之时,一片狼藉,有人与外头的乱军暗通,引狼入室。他相交多年的挚友,已经被自己救下的凡人群起围攻,一把火烧了。至于桃源中人,散的散跑的跑,早已没了人烟。” “书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救世,他失去了挚友,多年心血也毁于一旦。” 故事到这里,也就告以结局。 方多病茫然了,他问李莲花。 “李师父,那他到底该怎么选?” 第244章 李莲花随口道,“他该回家种地养老。” 又觉得有些好笑,当即改口,“其实无论他怎么选,都已经做到了自己想做的。” “过程已经很美好了,结局不尽人意又有何妨?” 方多病似懂非懂,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 李莲花又看向他,状似不经意的问起一句,“你更喜欢哪个结局?” 方多病不假思索道,“我更喜欢书生修道的结局,至少他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李莲花若有所思,抬手揉了揉小孩的脑袋,“故事说完了,你该睡了。” 方多病拉了拉被子给自己盖好,“好吧,李师父也早些休息。” 李莲花起身去熄了灯,与笛飞声一道离开了方多病的卧房。 外头夜风湿冷,裹挟寒凉刺骨的水汽打在脸上,李莲花紧了紧衣裳,搓手呵气。 笛飞声看了他一眼,“我以为哄孩子睡觉的故事,大都是美满的。” 李莲花不置可否,只瞥他一眼,“你还对儿童故事有研究?” 雨声笼罩在屋顶,笛飞声没说话,气氛又寂静又喧嚣的。李莲花脚下不停,侧身挤开他打算回房睡觉。 笛飞声一把拽住他,迎着风雨中摇曳的灯烛看着李莲花,“你挑在这时候教他庙堂江湖,我怎么觉得像是最后一课。” 李莲花噎了一下,不是,他不记得笛飞声有这么聪明啊…… 一个愣头愣脑的木头疙瘩,这么敏锐做什么。 “你想什么呢,我就是不会讲故事,下回这种事可别再找我了。” 李莲花一把反抓住他的手臂,拽着他就走。 “赶紧回去睡觉吧,这大雨天的,冻死人了。” 笛飞声的房间就在边上,他推开门一把将人搡进去,打了个哈欠道别,“晚安老笛。” 笛飞声皱着眉看他撑伞步入雨帘的背影,心中隐隐不安。 他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 另一边。 夜深人静,风雨摧折得漱石居内的绿竹哗哗作响。 漱石枕流几个字在檐灯下隐现,一只白鸽迎风而来,拍着翅膀扑簌簌落在一扇窗前。 单孤刀的房里没有点灯,他将那只鸽子捉来,塞进去一张纸条。抬手一扬,鸽子迎着风雨振翅而去。 单孤刀冷笑出声,惨白的一张脸在夜色中格外渗人。今日出去一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确定了笛飞声就在天机山庄。 雨下了一夜,天快亮了才停。 天色依旧阴沉,李莲花起得很早,站定在院中。 笛飞声看到他的时候,微微怔了一下。 自打认识他以来,李莲花常着素色,不是月白就是青衫,又或者蓝绿二色。 今日他换了一件浅红色的里衬,外头罩着那件火云缎外衫,收敛平日里随性散漫,看着精神不少。 “早啊老笛。” 察觉到他的目光,李莲花回过身笑着朝他打招呼。 这一刻,笛飞声真的生出一股见了李相夷的错觉。 “早。” 他走过去,站在李莲花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你在等什么?” 李莲花眺望院外,“等这场雨下过。” “这场雨不是已经停了吗?” 李莲花指那山峦间萦绕的云雾,“还有一场雨。” 笛飞声不解,“你怎么知道。” 李莲花笑了笑,“种地的人,得学着看天气。” 短暂的沉默,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一个小厮疾步跑来,积雨的路面溅起遍地水花。 李莲花抬眼看过去,眸色一沉。 “来了。” 他举步迎上去,笛飞声紧随其后。 “李楼主,庄外,庄外来了好多人……” “他们围了山庄,说要让堂主,交出魔头笛飞声!” 小厮急切来报,上气不接下气。 笛飞声眉头一皱,握刀的手收紧。 他抬腿就要往外走,被李莲花按住肩头。 “下雨了,你先回去避雨。” “我出去看看。” 笛飞声回过身,眉头紧锁,“你一早就知道?” 李莲花叹息,“有几分猜测,他算计人心的本事,向来厉害。” 笛飞声不解,“那昨日为何不走。” 李莲花无奈摇头,“你现在这副样子,走到哪里都是个活靶子,留在此处,还有一线生机。” 笛飞声不说话了,他如今的确走到哪里,都不如按兵不动来得安全。 “你与我有什么区别,回来一同避雨,让李相夷去。” 李莲花看了他一眼,“我可不是活靶子,我比你安全多了。” 又朝药房扬声道,“明萧,不论如何,保护好他。” 药房的风明萧正在磨药粉,闻言起身点头应他。 “是。” 李莲花迈步出去,“我不放心李相夷,那小子愣头愣脑的,你待在此地不要动,藏得越好我们越安全。” 笛飞声皱了皱眉,最终退回了和光院。 他目送李莲花走远,地面的积雨掠湿了浅色的衣衫。 笛飞声取出一个金哨,长长吹了一口气。 半晌没有回应,他攥紧那金哨,抬眸往远处的围墙看去。 毫无响应,只怕外头此刻已经围满了人。 第245章 李莲花踩着一路积水,疾步掠过青石板道,匆匆赶往山庄门口。 抵达庄门时,门口已经围满了人。 李莲花一一看过去,梧州五大门派都来了,各个风尘仆仆行色匆匆。 何堂主面色沉黑正与那五大门派的人对峙,李相夷带着四顾门人拦在庄口,同样冷着一张脸。 李莲花目光在人群中扫过,看到了人群后方万圣道的人。 封燕逐正抬手朝他挥手,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 李莲花只是淡淡朝她摇了摇头,那小丫头就老实安静下去,没再冒头。 第183章 梧州六派围庄 五大门派并立于山前,为首的便是前两日刚被捣毁总坛的青山派。 “何堂主,笛飞声屠我青山派四十余人,毁我宗祠,杀我宗主。” “今日无论如何,我六大门派一定要将这魔头诛灭于此!” 琵公子推正轮椅,面向众人神色冷冽。 “诸位这一大早围我山庄,问我天机堂要魔教的人,可有什么切实证据。” “若无证据,岂不是信口雌黄污我天机山庄勾结魔教?” 那为首之人一身白衣,眉眼间都是愤恨之色,抬手指着天机堂的牌匾道。 “这魔头藏身你天机山庄就是证据,在与不在,我等进去一探便知!” 何晓惠冷笑一声,“诸位来势汹汹,仅凭这红口白牙一张嘴,就想闯我山门,怕是不合规矩吧。” 何晓凤抱着剑站在她身侧,冷冷开口,“无凭无据,今日便是说破了天,你们也休想迈进我天机山庄的大门一步!” 青山派那人气得吹胡子瞪眼,边上的苍梧派一仙风道骨的长须男子走出来。 抚须笑着劝说,“二位堂主,我六大派并无你天机山庄勾结魔教的意思。” “魔头一向诡计多端,若是不知何时混入你庄内,想来你们也并不知情。” “我等今日前来并无针对天机山庄的意思,只是想揪出魔头绳之以法,你我武林正道本是一家,切勿伤了和气。” 此人是苍梧派的长老,向来以怀柔著称,有仁德之名。 “不若放我等进去一探,拿了魔头,也好自证清白。” 但李莲花深知,这人是个能言善辩的笑面虎。 这话意思明确,软硬兼施,若今日天机堂开了这门,便算自证清白。 若不开,那自然就是心中有鬼。 何晓惠气笑了,“你们真有意思,无凭无据污蔑构陷,却要我自己来自证清白。” 她是真恼了,抬手指着那围山门的几大门派,“你们以为我天机山庄是什么地方,想搜就搜,想探就探?” “什么屎盆子都敢往老娘头上扣,真当我天机堂是什么逆来顺受的软柿子不成?” 她广袖一震,抬手一挥,“机关重弩!” 随着沉闷的器械声起,数台弩箭从高墙之上对准了山门之外。 众人见状皆是一惊,退后半步。 点清派一女子站了出来,施施然朝她行了一礼。 “何堂主莫急,此事的确另有隐情。” 她却将目光往李相夷身上一转,“李门主就在这里,自然不可能看着六大门派辱没天机堂。” 一顶高帽戴在李相夷身上,霎时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他。 何晓惠放下手,那蓄势待发的机关重弩也压下了头。 “李门主,我这天机山庄近日来只迎过你这一行客,我也想问问,对他们闯山一事,你是个什么看法。” 李相夷沉眉许久,抬眼看向面前列着的几人,“你们是从何处听到风声。” 李莲花一步步下来,眉头深锁。 他目光一一扫视过并立的几大派,总有一股违和感。 “诸位,这子虚乌有的事情,闹这么大动静,万一查不出什么来,怕是不好收场啊。” 那人纷纷将目光转向他,见他与李相夷并肩而立,神形俱肖,一时有些猜不出他的身份。 神行门一黑衣男子站出来,张口便质疑道,“你又是什么东西,从哪里冒出来的阿猫阿狗,也敢置喙此等江湖大事!” 李相夷眉头一紧,眼眸含刀冷冷扫过去。 李莲花倒是浑不在意,淡笑一声拱手道,“在下莲花楼楼主,李莲花。” 几大派的人短暂愣了一瞬,便开始小声低语讨论起来。 李莲花此人没多少人见过,但这名声如今在江湖却是人尽皆知。 两月前,若非他替李相夷饮下那杯毒茶,今日李相夷是生是死尚且难料。 李莲花目光扫视过众人,落在那神行门黑衣男子身上, “在下虽只是一介游医,但这江湖人论江湖事一向以理服人,何时有了不让人说话的规矩?” 李相夷抱剑站在他身侧,眉头微挑。 “自然没有这样的规矩,李神医有什么想说的,只管畅所欲言。” 那人被噎得无话,只得冷哼一声退了回去。 边上的乔婉娩秀眉轻蹙,看着站在一起的二人,有些晃神。 一直关注她的肖紫衿不解压低声音问她,“怎么了阿娩?” 乔婉娩摇了摇头,并不作答。 李莲花正对那列在庄外的几派,后方弟子人头攒动,至少数百。 他那种不安的违和感越发强烈,当下却也得稳住心神,与这群人周旋。 第246章 “诸位,且听李某说句公道话。” “方才李门主问你们,这风声是从何而来,场中无一人作答。” “说明诸位的确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证据,不如这样。” “这剑拔弩张的闹得实在难看,诸位好好回去搜寻,待拿了证据再来。” 众人皱起眉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李莲花耸了耸肩,“不说何堂主,你们无凭无据的就想打进别人家里,咱们公平公正的李门主都不能答应。” “对吧。” 说罢,抬肘撞了李相夷一下。 李相夷颔首,“的确如此,众位还是请回吧。” 场下寂静了几秒,方才说话的女子环顾一周,上前两步开了口。 “各路英雄,在下点清派司靖雪,有话要说。” 李相夷看了她两眼,“司姑娘但说无妨。” 这姑娘李莲花认得,点清派的少掌门,一贯是个清冷不染尘的性子,怎么也管起这江湖恩怨来了。 后方几派门人都是一惊,“司靖雪,你……” 司靖雪淡淡瞥回去一眼,“你们怕他,我不怕。” 她抬手从袖中摸出一张字条,纤纤玉指当着众人面缓缓展开。 “李神医,李门主,你们要证据我是拿不出来。” “但此事传自何处,是个什么由来,我还是能说上几句的。” 众人将目光聚集在那字条上,李相夷看清上方的字迹,面色冷了又冷,剑眉紧锁。 霎时周身气压低得仿佛能将人结成冰霜。 李莲花错愕的一抬眉锋,一时间也抿紧了唇线。 【魔头在天机山庄,迅速集结讨伐。】 第184章 你是何人 这是单孤刀的字迹。 司靖雪收起纸条,轻言缓语道,“这信,是四顾门二门主单孤刀送来的。” “李门主,这便要问问你四顾门,此事究竟是凭空捏造,还是另有隐情。” 何晓惠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单孤刀,怎么又是他! 恰逢此时,后方的庄门被人拉开,一阵咳嗽声传来。 众人抬眼看去,便见面色苍白的单孤刀扶着门走出来。 “信是我传的,笛飞声就在庄内。” “何堂主,此事乃我亲眼所见。” “单某也是忧心那魔头对你天机堂图谋不轨,咳咳咳……未免打草惊蛇,这才没有与你商议便出此下策。” 何晓惠眉头一紧,仔细回想近日过往,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人。 阿飞。 她看了李莲花一眼,见他眉头紧蹙的样子,一时间有些头疼。 虽然接触不算多,但那人并不像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她家妹子总提起那阿飞公子如何如何好,还救过她的性命。 若此人当真是笛飞声,今日这事怕是难办了。 她目光扫过场外众派,若今日他们拿不出证据倒也罢了,如今虽无物证,却有人证。 这人证的分量不轻,她再想阻拦这些人进庄,怕是要坐实窝藏魔头的罪名…… “有单门主作证,还不快开门放我等进去拿人!” “何堂主,莫非你当真与那魔头沆瀣一气同流合污不成?” “何堂主,你当真要包庇魔头,毁你天机山庄百年清誉吗!” 四周那群人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开始喊话。 何晓惠冷眼看向单孤刀,“今日若查不出什么来……” 单孤刀咳嗽了两声,神态坚定,眉宇间都是凛然正气。 “若金鸳盟魔头不在庄内,我单孤刀自请入天机堂水牢。” 话说到这样的份上,何晓惠实在无力阻止。 她抬手一挥,无奈道,“开门,放六大派入庄。” 李莲花蓦然一怔,目光快速的在鱼贯而入的人群中扫过。 白衣弟子是青山派的,清一色黑衣是神行门,苍梧派弟子装束蓝白相间,点清派都是女子,还有未曾有过只言片语的逍遥派着青衫。 李相夷抬脚要进门,却被他一把拽住。 “怎么了?” 李莲花问他,“这分明只有五派弟子,为何说是六大门派?” 李相夷也愣了一下,难怪他从刚才就觉得不对劲,这自称六大派,却只见五门人,自然违和。 乔婉娩左右看了一眼,面色有些不解。 “我先前的确看到风陵剑派的江姑娘,怎么一会儿功夫,人就不见了。” 风陵剑派…… 李莲花愕然抬眼,对上李相夷同样错愕的目光。 飞燕侠女江停云,曾经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美人,以轻身功法飞燕诀成名江湖,这名号也是这么来的。 两人同时迈开脚步,一路拨开人群快步上了阶梯。 单孤刀的的确确知道笛飞声在哪里,他一路带着各派江湖弟子,径直往和光院的方向走去。 一左一右两道人影飞快的越过他们,并肩而行,掠过满地积雨,快步往和光院赶去。 …………………… 另一边。 和光院内。 风明萧在院门口洒下药粉,很快便晕湿在地面,消散得毫无踪迹。 迎面一阵风袭来,他下意识的侧身一转,避开清亮的剑锋。 抬眼看向来人,是个女子。 罗裙素衣,面覆白纱。 第247章 她的剑惊起风声,掠开面纱,只见那白纱下的面容…… 形如修罗,刀剑划痕触目惊心。 下一刻,便被她一脚踢飞出去,药篮中的药粉撒得满地都是。 女子并未多看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眼,目光四顾环视,扬声怒喝。 “笛飞声,滚出来!” 砰—— 药房的门被人一把推开,笛飞声迎着风迈步出来,发丝晃动,神色冷毅漠然。 他上下打量那女子片刻,问道。 “你是何人。” 那姑娘看着他半晌,突然笑了出来。 似是怒极,又怨极恨极。 笛飞声听不出这么多意思,他只能品出杀意。 “三年了,笛飞声,你知道我这三年是怎么过的吗?” 她满眼怨毒的恨意,剑锋指着笛飞声,“你不记得我江停云,总该记得被你金鸳盟屠戮殆尽的风陵剑派吧!” “我风陵剑派如何得罪了你,要落得个满门横死的结局!” 说罢,足下一点飞身而去,剑锋裹挟杀意直袭笛飞声面门。 她等了三年,终于等到报仇的机会。 是成是败,她都算有脸下去见门中亲长。 笛飞声皱起眉,终于在江停云愤恨的杀意中,想起来这人是谁。 他侧身避开一剑,提刀格挡。 哪怕是苦修三年,江停云的剑术依旧只算末流。 若换了平日,她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 但如今,笛飞声内力全无,迫于无奈只能抬掌与她对了几招。 江停云本以为自己此举不过飞蛾扑火,却不料对手竟然气海空虚,没有半分内劲。 她当即大喜,“哈哈哈哈哈,当真是天助我也!” “笛飞声,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剑锋凌厉径直贯穿笛飞声的肩胛,她狞笑着转动剑柄,长风吹过,面纱下那张脸犹如恶鬼般骇人。 一排金针簌簌飞来,江停云偏头避开,回眼看去。 她一分神,笛飞声抬手强蓄起几分内力,一掌将她打飞出去。 这是他守护心脉的内劲,不足一成,供不得几次驱使。 “咳——” 一口鲜血涌出咽喉,笛飞声抬手蹭过,面色逐渐苍白起来。 风明萧快步上前来扶他,抬手按下几处大穴。 “笛盟主……” 笛飞声抬手拦下他的关切之语,“我没事。” 庭院中,郭正山正手持一根木棍与江停云拆招。 方才那一排金针,正是出自他手。 江停云怒骂一声,剑锋迎面刺去,“老东西,冤有头债有主,你最好别插手我跟他之间的恩怨!” 郭正山皱眉,横棍挡下,他许久未曾练武,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风明萧看着场中二人,低声倒数。 “三。” “二。” “一。” 当啷一声,江停云手中的剑坠落在地。 她错愕的按住腰腹,咳出一口鲜血来,染红了面纱。 紧接着脚下一软,再也撑不住半分跌跪在地,不敢置信的抬起头。 “你们……下毒!” 第185章 都是报应 没有人理会她满腔的怒意。 风明萧从腰间取出一个瓷瓶,摊手倒上一颗递过去。 笛飞声接过来一口咽下,一股暖流很快升上来,伤口的疼痛淡下去几分。 江停云趴在地面,浑身无力,只一双眼怨毒无比。 她咬牙切齿道,“笛飞声,你不得好死!” 笛飞声冷笑一声,刀锋出鞘,一步步走下廊檐。 “本尊今日便送你下去,与你门人团聚。” 院门处突然传来脚步声,笛飞声抬眼看去,便见两道身影疾步而来。 李莲花停在院门口,见他虽受了伤,但并无大碍,不由得心下微松。 躺在地上的江停云仿佛见到救星,扬声大喊,“李门主,魔头在此,你快杀了他!” 李相夷看着地上面目全非的江停云,别开了眼。 风陵剑派唯一的遗孤,三年前满门被金鸳盟所屠,只余她一条性命。 她这条性命,还是李相夷亲手救下的。 当年角丽谯带金鸳盟众人屠杀风陵剑派满门,他接到消息带人赶去,可惜为时已晚,只堪堪救下角丽谯剑下最后一人。 江湖第一妖女角丽谯,迷惑人心无数,倾倒天下男子不知凡几。 他见此人满脸血污,却半分看不出妖异美艳,只觉得憎恶,欲杀之后快。 那次,他的剑距角丽谯脖颈仅有三寸,却被笛飞声赶来阻下。 那还是李相夷第一次与笛飞声交手,只觉得此人路数不简单,十分难缠。 彼时笛飞声无心周旋,救了金鸳盟圣女便走,李相夷终归没能留下角丽谯的命。 无人料想过,会有今日。 两人站在院门处,笛飞声没有再动手,他收了刀,看李莲花,又看一眼李相夷。 后头跟来的脚步声急促,由单孤刀打头,四顾门天机堂的人随后。 再后面,是群情激昂的梧州几大门派,不过转瞬的功夫,便将和光院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何晓凤见他中了剑,有些担忧的下意识想上前一步,被何晓惠抬手拽住。 “魔头果然在这!” 第248章 “今日我梧州几大派便为武林除了这个祸害!” 笛飞声一人面对梧州六派扑面而来的恶意,眉头微微皱起。 看来今日,这群人的确是有备而来。 如今他气海虚空,使不出半分内劲,怕是真要一语成谶,折在这群所谓正道武林手中了。 “诸位同道,魔头功力尽失,怕是在此地疗养!” “还请诸位助我风陵剑派诛杀魔头,还武林正道一个太平!” 江停云颤抖着手撑剑想起来,却终究还是使不上半分力气。 但她说出口的这几句话,却令外头那些个武林正道群情振奋。 “老天有眼,魔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笛飞声,你金鸳盟作恶多端,也别怪我等趁人之危,你有今日实在罪有应得!” “什么趁人之危,江湖道义只论江湖正道,如此魔头人人得而诛之,不配我等与他讲什么道理!” “人在做天在看,笛飞声,你的报应来了!” 青山派那白衣人冷笑着提剑上前几步,就要越过和光院的大门。 “等等。” 笛飞声冷声开口。 那青山派人抬剑指着他,“魔头,你杀我宗门四十六人,毁我宗祠。今日我取你项上人头为门人雪恨,你还有什么话说!” 笛飞声一双眼冷冷瞧着他,“若今日本尊一定要死,让他来。” 他抬起手并未受伤的那只手,指向李莲花。 李莲花抬手摸了摸鼻子,如今这局面,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你还挑上了是吧。” 他笑了一声,迈步走进和光院,停在笛飞声面前。 “伤得重吗?” 笛飞声回他,“还行。” 比起折在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手中,他更愿意死在李莲花剑下。 李莲花抬手一挥,青莲剑振袖而出,一声铮鸣。 他看了笛飞声许久,对面那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李莲花垂首笑了笑,他转过身,挡在了笛飞声面前,剑锋微抬,摆开阵势。 一双眼中都是锋利的冷意。 “不好意思了诸位,今日要杀他,需得先问过我手中的剑。” 笛飞声微愣了一下,却并不意外。他也笑了一声,问道。 “你不是最怕麻烦,今日站在我这边,以后你的江湖路可就不好走了。” 李莲花唇角微弯,“听过一句话吗,今朝且问今朝事,明日愁来明日愁。” 笛飞声挑眉,“现在听过了。” 李莲花笑了一声,那是,他刚改的,先前上哪儿听去。 他挡在魔头身前,还与他谈笑风生,这一举动实在把院外一群江湖人气得够呛。 “我呸!” “我一看他就不像什么好东西,没想到竟然与魔头是一路人!” “李莲花,你自甘堕落与那魔头为伍,那就别怪我等不客气了!” 几道人影怒气冲冲想突破大门,却被一只手挡下。 李相夷眉心紧皱,一双眼直直看着李莲花。 他说,“李莲花,你答应过我的。” 李莲花迎着他的目光,轻叹了一声。 “我是答应过你,但今日之事,并非你二人纠葛。” “此事本就因我而起,我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 若非笛飞声苦寻忘川,不会有今日的局面。 若非他下了百脉散,笛飞声也不至于被逼入如此绝境。 若非当初他提早拉笛飞声入局,老笛此时还是那个满脑子武道巅峰的笛盟主,更不会沾染上这么多麻烦。 所以笛飞声,他一定要救。 那青山派执剑之人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你算个什么东西,剿灭魔头这样的江湖大事与你何干,怎么就是因你而起?” 他这么一问,李莲花可就有话说了。 “诶,这位少侠。” “你方才说他金鸳盟杀你青山派四十六人,是何缘由呢。” 青山派那人面色一变,强装镇定,“魔头杀人能有什么缘由?想杀就杀了。” 李莲花嗤笑一声,眼底却尽是冷意。 “你当真以为,你青山派抢夺金鸳盟苦寻数月的忘川花,杀他金鸳盟众二十余人之事,能瞒天过海吗?” “还是你觉得,你青山派每年杀一妙龄女子放血修习功法一事,能瞒得了天下人的眼?” “人在做天在看,唐青山,这话我原封不动的还给你。” “你青山派有今日,都是报应。” 第186章 李相夷,你真是疯了 几句话下来,那唐青山额间已经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我青山派行得正坐得端,岂容你如此污蔑!” “诸位,此人妖言惑众,切不可听信!” 他说着,提剑便要刺入门中,被边上的李相夷横鞘拦下。 李相夷冷冷一眼扫过去,通身都是摄人的冷厉。 “你让他把话说完。” 唐青山面露急色,却半点突不开李相夷的剑鞘,只能恨恨看了李莲花一眼,收势退去。 李莲花故作惧怕的退后两步,“哟,踩着你尾巴了,恼羞成怒啊?” 李相夷看向他,“李莲花,你方才所言,可有证据。” 李莲花只是挑眉笑笑。 第249章 下一刻,后方人群中的封磬与封燕逐迈步出来,身后跟着几个万圣道下属。 他们一行人迈步进了院中,排开一字,呈上几件破旧的首饰。 “李门主,人证物证俱在。” 唐青山面色煞白的退了两步,回头去看单孤刀。 单孤刀也被眼前的情形惊得失了神,咬紧牙关将满腔的震怒与不解咽回去。 万圣道的人,竟敢背叛他?! 这一点他始料未及,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他隔着众人与李莲花对上眼,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今日,是此二人的交锋,彼此的所有情况都脱离了掌控,如今此二人皆是见招拆招。 李相夷目光一一扫过那些罪证,回眸瞥向众人。 “诸位,此事尚有疑点,不如先退去,待我查清真相,定还江湖武林一个公道。” 单孤刀咳嗽出声,迈步往前,“什么疑点。” “相夷,一个初入江湖之人说的话,能有几分可信?” “更别提他还站在魔教那边,与金鸳盟为伍,妖言惑众挑拨武林正道,其心可诛!” “笛飞声杀青山剑派四十六人是不争的事实,他仅凭三言两语和这些破铜烂铁就想作证,是不是太不把梧州六派当回事了?” 李相夷皱眉开口,“二门主,我方才已经说了,是真是假我自会查证,还天下一个公道。” 虽有举证,但还需要时间查实。 单孤刀抬手指着笛飞声,神色激动。 “等你查明真相,笛飞声的功力早就恢复如初了!” “诸位,这可是笛飞声,江湖第一的魔头!” “如今大好的机会就摆在眼前,只要杀了他天下就此太平,我们还在等什么!” 他此言一出,那几派人没有一个不兴奋兴跃欲试,只恨不得一剑屠了魔头,就此成名天下。 李莲花眉头深锁,单孤刀太明白如何拿捏人心了。 今日笛飞声势微,怕是无论如何,这群江湖人都不肯放过眼下的机会。 封磬冷冷道,“你要证据?单孤刀。” “我忠于你数年,遵你之命行过多少伤天害理之事,手中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证据。” “你要听我一一与你数出来,还是要看亲笔书信?” 李相夷回过头看向单孤刀,眼底是沉浓至化不开的阴沉。 “他说的,可当真。” 单孤刀咳声越发激烈,满眼失望的看着他,而后便止不住笑出了声。 “相夷,你怎么如此轻易就受了蛊惑?” “你我师兄弟十余年情谊,却抵不过他们几句污蔑之言……” 他自嘲的笑着,牵出一阵咳喘。 李相夷半点不为所动,只是冷冷看着他。 “我再问你一遍,他说的,可是真的。” 单孤刀眼眸微眯,袖中的拳头攥紧,他一双眼怒不可遏的穿透人群看向挡在笛飞声身前的李莲花。 “相夷,自从认识了李莲花,你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 “你受他蛊惑,置我们同门情谊于不顾,听信他所言为魔头开脱罪责。” “你还记得你初立四顾门的本心吗,你说你要惩奸除恶,匡正江湖。” “如今这江湖上最奸恶之人就在你面前,你不杀他,却回过头来质问我……” “李相夷,你对得起你的初心吗,对得起四顾门一众热血肝胆的弟兄吗,对得起我吗!” 他怒吼出声,李相夷几度眉头皱起。 “单孤刀,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 “四顾门立世,之所以能服众,服天下,服人心。” “就是因为公平公正。” “如今此事疑点重重,我自然要明察真相,才算对得起入江湖之时安身立命的初心。” 单孤刀笑了一声,“真相比诛杀魔头还重要吗?” 他没有再看李相夷,而是转头对身后其他人道。 “诸位,今日魔头功力尽失,乃是天赐良机,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只要杀了他,金鸳盟群龙无首,自然溃不成军!” 众人很快便被他带动情绪,杀意骤起,跃跃欲试,看着笛飞声像是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 他煽动人心一向有一套本事,李相夷知道,他今日是辩不过单孤刀的。 想笛飞声死的人太多了。 他看了一眼门外士气高涨的武林正道,又看了一眼身后的笛飞声,毅然决然踏步进去。 手中少师连鞘一横,连退几步挡在笛飞声与李莲花身前。 “我看谁敢!” 后面两人低声窃语。 李莲花:“你看,他还是长脑子的。” 笛飞声:“比你差远了。” 单孤刀霎时就笑了出来,紧接着便是咬牙切齿的怒骂,“李相夷,你真是疯了!” 乔婉娩眉头紧皱,抬脚就往前走去。 “我四顾门人,无论何时,都该无条件站在门主身后。” 下一刻,一把剑抵在了她的肩头。 剑锋一横,架在她的脖子上。 单孤刀双眼赤红,冷笑着靠近她。 所有人都被这一变化惊得说不出话,离得最近的肖紫衿快步上前,“阿娩!” 单孤刀一抬锋刃阻挡他的动作,剑锋划破乔婉娩白皙的脖颈,渗出血珠落下。 第250章 一时间,肖紫衿不敢动了。 李相夷也不敢动了。 他死死盯着单孤刀,他从未想过,单孤刀会做到这一步。 怒意裹挟杀意倾巢而出,高声怒骂,“单孤刀,放开她!” 逼急了此人,这一手是李莲花都始料未及的,他眉关紧锁,袖中的手握得发颤,前所未有的恐慌起来。 单孤刀看着李相夷,痛心疾首。 “作为四顾门二门主,也作为你的同门师兄,绝不能看你就此误入歧途。” 他摸出一个瓷瓶丢给李相夷,“吃下去。” 乔婉娩面色惨白,出声阻止他,“相夷,别!” 第187章 李相夷,看清你师兄了吗 李相夷接过瓷瓶,他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拨开瓶塞,将那里面一颗黑色丹丸仰头倒进嘴里。 单孤刀太了解他了,他太清楚李相夷最怕什么,李相夷的弱点是什么。 乔婉娩闭上了眼,泪水滚落而下。 她执掌四顾门两个月,身处险境中过刀剑,也受过无数委屈。 但无论遇上什么样的事,她始终没有落过泪。 她走在与相夷并肩的路上,她甘之如饴。 可如今,她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成了别人威胁李相夷的弱点,她害了他。 事情走到这样的地步,单孤刀也索性不再虚与委蛇,冷冷看向李莲花。 “忘川花呢。” “今日笛飞声要死,忘川花也得交出来!” 李莲花长长叹了一声,“明萧。” 风明萧紧皱着眉,一动不动。 李莲花朝他伸手,声音低沉冷冽,“风明萧。” 风明萧咬着牙,不甘不愿的从袖中取出一株花。 红白并蒂而生,正是忘川。 李莲花抬手取来,笛飞声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李莲花……” 李莲花甩开他,迈步走向人前,声线冷沉。 “花给你,放了她。” 单孤刀见了忘川花,眼底划过强烈的急切之色。 昨夜寒晶毒发,他差点没生生疼死过去。 单孤刀冷冷开口,“送过来。” 李相夷见状,抬手想去阻止,提起的气霎时乱做一团,将他的气海搅得天翻地覆。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他倒退两步,被边上的封磬扶住。 “李门主……” 风明萧快步上前,抬手为他诊脉。 李莲花停在单孤刀面前,冷声问他,“你给李相夷下了什么毒?” 风明萧比他率先一步解答这个问题,“不是毒,是短时间内促进功力大涨的药物。” “这药物封了他的经脉,独留满腔真气肆虐,若得不到妥善处理……” 风明萧面色有些难看,抬手出针。 飞出来的金针没入李相夷体内,下一刻便被他体内涌动流窜的内息震飞出去。 “他恐怕会被真气生生撑死……” 封磬也变了脸色,这药,正是当初他万圣道为单孤刀配制的…… 李莲花听得明白,也知道十年前李相夷的真气乱起来有多恐怖。 单孤刀真是好谋算,这世上能打败李相夷的,只有李相夷自己。 “如何解?” 风明萧还没说话,封磬便开了口。 “……唯扬州慢可解。” 单孤刀大笑出声,“李相夷,这世上只有你自己能救你自己。” “可你现在一聚气,怕是经脉俱裂。你的扬州慢,救不了你了!” 他逼近剑刃,剑锋再一次划破了乔婉娩的颈侧,她咬紧牙关,半点不愿吭声。 单孤刀一双眼直勾勾看着李莲花手里的忘川。 “拿过来!” 被逼急了的单孤刀会做出什么事来,他半点不敢赌。 只能他说什么,便照着做。 李莲花抬脚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忘川递出去。 单孤刀抬起一只手去接,眼看触碰到忘川花之际…… 嗡—— 一声嘶鸣,场中众人登时头昏眼花,如尖刺贯入脑中,痛苦不堪的捂住头。 单孤刀也不例外的神思尽乱,李莲花顺势一把握住他架在乔婉娩脖子上的锋刃,抬脚砰的一声将他踢飞出去。 只是短暂的一声嘶鸣,场面便得到逆转,单孤刀飞出门外,手里紧紧握着一半的忘川花。 李莲花将乔婉娩护在怀中,手掌上一道剑痕不断渗血,连忙将手移得远些。 “没事了……” 他轻声安抚着,语调中满是后怕。 乔婉娩满眼泪光,低泣着道,“对不起……” “对不起……” 李莲花温声宽慰她,“不是你的错,不怪你……” 那头的封磬低呼一声,“李门主!” 乔婉娩连忙擦了擦眼泪,快步往李相夷那边跑去。 “相夷,相夷。” 她颤抖着手想去触碰李相夷,却无处下手。 凌乱的真气在他经脉中四处游走,浑身都在开始渗血。 “相夷,你怎么样了……” 李相夷只是摇了摇头,“阿娩,我……” 没事二字尚未出口,一口鲜血便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 李莲花抬起手,看着沾染了血液的纯白色花瓣,有些无奈。 罢了,这便是天意。 第251章 他抬手将那阴草喂入口中,就着手心溢出来的血,一口一口的吃了下去。 随着一股激荡的内力在筋脉中散开,枯竭已久的气海终于迎来了最酣醇的甘霖。 十年了,荒芜已久的经脉中,再一次充盈起漫无边际的内力,像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原来,十年前的李相夷,是这种感觉。 他抬起手,扬州慢流转而过,手掌上的剑伤很快便不再渗血。 他转过身,一步步走向李相夷。 “李相夷,看清你师兄了吗。” 他低声问。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话是在问谁。 李相夷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体内的真气几欲将他的气海撑裂。 他看着衣衫染血的李莲花,仿佛看到步步临风的李相夷。 李莲花停在他面前,蹲身下去抬掌提气,按下他几处大穴。 中正绵长的扬州慢顺着他的手掌渡过去,内力醇厚稳定,磅礴汹涌。 缓慢的,抚平他体内躁动的真气,修复他破败不堪的经脉。 李相夷抬起眼,一双瞳孔中倒映着李莲花的身影。 两人彼此对视,强烈的震撼充斥着李相夷的每一寸思绪。 扬州慢,扬州慢。 这样的强度,这样随心所欲的运行。 起码有数十年的功底了。 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低沉的像是在喃喃自语。 “你是……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一切不合理的,想不通的,在这一瞬间,都清晰明了。 难怪,难怪他对自己的来历闭口不谈。 真相竟这般匪夷所思,这般超乎常理…… 李莲花抬手抚上他的双眼,轻声叹道,“好好睡一觉,余下的就交给我吧。” 经脉里的伤一点点修复好转,紊乱的真气也渐渐梳理平稳。 痛苦退却,强烈的困倦袭来,李相夷伸出手,紧紧攥住李莲花的衣袖。 “李莲花……” 终究,意识散去,攥紧他衣袖的手也松开。 乔婉娩动了动双唇,其他人或许听不懂李相夷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却明白。 方才那样的境况下,他徒手接刃救下自己的那一眼,那样的担忧,与李相夷的眼眉如出一辙。 她看向李莲花,眼底闪过迷茫与无措,轻唤了一声,“相夷……” 李莲花看向乔婉娩,依旧温和安抚,“他会没事的,别担心。” 他起身,转向那一群面对着和光院的武林正道。 步步迎风,衣袂上落的血像是绽开在雪地中的寒梅。 长发飞扬,通身荡开一股通天彻地的剑意。 开口的声音并不大,却清晰的响在每一个人耳边,附着刻骨的冷意。 “诸位,今日这账,咱们好好算算。” 第188章 两个李相夷 单孤刀撑着剑站起来,止不住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李莲花。” “这忘川阴草你也敢吃,真是个不怕死的。” 李莲花剑锋一抬,径直指向他。 一字一句冷言道。 “这第一笔账,就算算你单孤刀。” “多年来,得利四顾门二门主职务之便,行伤天害理之事,心狠手辣满腹诡计。” “嘴上念的是仁义道德,手上却沾满无辜之人的鲜血,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单孤刀被他骂得面色阴沉,冷笑连连。 “你算个什么东西,四顾门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李莲花嗤笑一声,点了点头。 “好,我不管四顾门如何裁决。” “我今日,只替云隐山清理门户。” 手中的剑陡然一转,冷冽一声清鸣,那道白衣镶红的身影一晃而现,剑锋直抵单孤刀门面。 这一剑很快,快得四周的人看不清,快得单孤刀思绪来不及反应。 只是瞳孔骤然一缩,条件反射的提剑格挡。 剑锋相抵,轰的一声荡开真气。 单孤刀身边的人被震飞出去,清扫干净周遭几米。 他强撑着接下一剑,李莲花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剑势扫荡而出,剑影如电,打得他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这每一招每一式,都是云隐山的功法。 只是这剑剑出神入化,式式炉火纯青,比起漆木山也不遑多让。 他手忙脚乱的接下一招又一招,李莲花却格外的游刃有余。 让他想起山中与李相夷比试之时,那些最不堪最痛恨的过往。 他不由得怒火中烧,高声质问:“你是谁!” “为何会云隐山功法!” 李莲花并不理会,锋刃一转以格外刁钻的角度刺来,避无可避。 这一剑李莲花压了七分劲,单孤刀全然接不住。 连退数步砰的一声撞在院外的山石之上,呕出一口鲜血。 游龙踏雪…… 单孤刀目中尽是难以置信,他看着李莲花近在咫尺的那一双眼,凌厉,肃杀,像这世上锋芒最盛的剑。 这双眼他认得,在无数个午夜梦回的循环中,像一把刻刀,将恨意与屈辱生生刻进他的骨血。 他恨极了这双眼,绝不会认错! 一股深切的寒意攀上脊背,他木讷的轻喃了一声,“李相夷……” 第252章 铛—— 他手中那把剑终于抵不住摧折,断在了青莲剑下。 剑锋陷进单孤刀的肩胛,渗出血液。 “拜你所赐,李相夷此刻躺在院中,是死是活尚未可知。” 李莲花握着剑柄的手收了劲,后方传来喊杀声,他蓦然转身。 四面八方围上来的各大派弟子群起而攻,刀剑相加织成一面网,仿佛要将他困死在里头。 青莲剑嗡鸣一震,足下一踏身如鬼魅,顷刻将那数十人交织的网撕得粉碎。 一剑破万钧。 漫天血光,地上倒了遍地的各派弟子。 李莲花衣上染红,剑尖滴血,站在横七竖八的各派弟子间,通身剑意烧透四野。 笛飞声看着他,弯唇笑了出来。 只觉得那双杀红的眼,惊人的漂亮。 这才是李莲花,这才是笛飞声该追逐的剑! 没有人想过,一个江湖游医会有这样的功夫。 在绝对强大的实力面前,他们一个个形若鹌鹑,众派弟子看他的目光又惊又惧,那是一种打从心底里升起的颤栗。 他们纷纷退却,有的甚至双腿发颤。 “小楼昨夜又东风……” 江停云喃喃了一声,这一剑她认得,当初李相夷就是用这一招,在角丽谯面前救下她的。 她伸手沾染血污的手,一点点往院外爬出来。 “这是李相夷的剑法……” “你为什么要帮着他,他金鸳盟屠我满门时你分明眼睁睁看着的,为什么!” 她声嘶力竭的质问,眼中都是愤恨不甘。 李莲花看着那面目全非的女子,已经记不清当初风陵剑派灵动娇俏的飞燕女侠是个什么模样。 “江姑娘,你风陵剑派被屠,并非笛飞声授意,乃是由你与角丽谯的纠葛所起。” “你为何不去找她寻仇,要把所有的恨都算在笛飞声头上?” 江停云咬着牙抬眼,一双眸子猩红。 “他可是金鸳盟盟主,角丽谯带领金鸳盟屠我满门,他能撇得干净吗!” “若不是他,若不是他……” “当初李相夷早就一剑杀了角丽谯,哪会有今日,哪还有今日!” 李莲花看着她,“江停云,你恨李相夷没能杀得了角丽谯,你又恨笛飞声救走她。” “你谁都恨,却唯独不恨痛下杀手的角丽谯。” “你真奇怪。” 他很快又面露恍然,“噢,我知道了,不敢恨她。” “因你二人之间的纠葛导致满门被灭,你若恨她,便是恨你自己。” 一句话剖白的,又岂止是江停云的内心?天下第一尚且不敢面对,一逃避就是十年,更何况一个弱女子。 江停云心头狠狠一颤,她动了动双唇,说不出话来。 好一张直指要害的嘴,仅仅一句话,便将她三年来不敢面对的伤口撕得血肉模糊。 三年了,她连自裁的勇气都没有,她没有脸去见九泉之下的亲长。 找上笛飞声,其实没想过真正能报什么仇,只求一死。 见她不说话,李莲花又道。 “这样,我给你指条明路。” “如今角丽谯已被金鸳盟除名,只身流落在外。” “你要报仇,先找对人。” 他顿了一顿,又道。 “你若还是要杀笛飞声,过了今日我不阻你。” “但今日,没有人能在我面前动他。” 太久了,李莲花记不清角丽谯与这姑娘究竟是什么纠葛,谁对谁错,江湖上这样的事向来没什么定论。 但今日讨伐笛飞声的几大派里,只有风陵剑派这一剑,笛飞声不算冤。 江停云无力的垂下头,神色黯淡。 李莲花抬起眼,冷冷扫过在场众人。 “接下来,算谁。” 慢吞吞的一句话,却叫人听出刺骨的寒意。 唐青山最先受不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李楼主饶命,那些事跟我们没有关系,我青山派只是受单孤刀所胁迫,不得不上山诛伐魔头!” “不然就是给我们十个胆子,我们也不敢公然与李门主对着干!” 有了他带头,其他几派纷纷照仿,将单孤刀与门下龃龉一一禀明。 是如何受他钳制,如何迫不得已为他卖命。 如今单孤刀落败,他们便纷纷开始求饶,将罪责推在单孤刀身上,只求免于一死。 他的剑太快,太狠,打散了所有人的战意。 这漫山遍野的人在他手里,撑不过一炷香。 李莲花回身看向单孤刀,他颓败的坐在山石之下,听周遭一言一语,落井下石。 他只是笑,笑着笑着便咳了出来。 他抬起头,不甘的看着李莲花,“我不明白,你到底是谁。”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两个李相夷?” 这句话像是在问他,也像是在喃喃自语。 李莲花回答不了他这个问题,他自己也不明白。 这世上,为什么会有两个李相夷。 单孤刀不甘心,李相夷本该受他掌控,任他摆布。 敬他重他,将他视作最亲近的兄弟。 他握着最尖锐的刀,知道扎在哪里李相夷会最痛,苦心孤诣数载,只等一刀将他斩落神坛。 可现在,一切都成了空谈。 第253章 李相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不知道。 但,事已至此…… “事已至此,你便给我陪葬吧!” 单孤刀面露狰狞杀意,自长靴中拔出一把匕首,直挺挺刺向李莲花。 李莲花身形一侧避过,抬掌提气打在他手腕上,匕首当啷一声落地。 又见他掌风一转,凌空落在单孤刀胸前几处大穴,气劲猛地一震。 很轻微的一声响,单孤刀体内经脉顷刻寸断,一身武功废在了李莲花的掌下。 他面色惨白,喉间涌出一口鲜血,直挺挺的跌跪下去。 李莲花看向周围各派其余人,“既然诸位都是被逼无奈,且自退去吧。” “今日种种,自有四顾门与你们清算。” 那群人如蒙大赦,相互扶持着跑得很快,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就没了踪影。 场中还余下的,只有以司靖雪为首的数十名女子。 是点清派的人。 她们像是从始至终都只作看客,不曾出言不逊,不曾提剑动刀,也不曾跪地求饶。 “李楼主,离山之前,我想带走一个人。” 李莲花大约知道她说的是谁,抬了抬手。 “司姑娘随意。” 司靖雪有些急切的迈步进了院中,扶起地上浑身瘫软的江停云。 “阿云,你觉得如何。” 点清派独立瀛洲岛,素来鲜少参与江湖纷争,此番若非江停云相求,她不会走这一遭。 江停云没有说话,由她扶着一步步出了门。 她回眸看向笛飞声,“笛飞声,你今日不杀我,我来日不会放过你。” “无论是角丽谯,还是你们金鸳盟,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笛飞声冷冷瞥她一眼,“你随意。” 他先前收刀,正是因为看到这女子眼中都是求死之志。 笛飞声的刀,从来不为他人所用。 他不知道李莲花是怎么让一个心怀死志的人燃烧恨意,重获新生的。 但江湖上想让他死的人不知凡几,他不介意看一看,这女子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人潮退去,和光院外便空了下来,只余下四顾门和万圣道几人。 阴云密集起来,坠不住沉重的雨滴,一颗一颗开始下落。 李莲花再转身的时候,遇上了迎面走来的风明萧。 他越过李莲花,一脚踢倒功力尽失的单孤刀,从他身上将另一半忘川花搜寻了出来。 笛飞声也走了出来,止步停在李莲花面前。 他皱眉,“你不杀他?” 李莲花摇头,“他犯下了那么多罪责,一死了之未免太过便宜。” “如何裁决,自有四顾门定夺。” 笛飞声看得分明,冷声道,“你下不了手,我来。” 他说罢就要提刀,李莲花抬手将他的刀压下去。 “下雨了,回去吧。” 雨势渐渐大了,交织出密密麻麻的雨帘。 笛飞声隔着雨帘看李莲花那双被水雾浸透的眼睛,又回复了一惯的温和平静。 他说,“我真看不惯你这副心慈手软的鬼样子。” 李莲花抬眼看向二楼,“安神香的药效快过了,小宝该醒了。” 笛飞声终于回想起来,他曾与自己说过的那十年,提到过单孤刀与方多病的关系。 罢了。 两人步入庭中,四顾门那几人已经进了檐廊下避雨。 乔婉娩坐在廊下,一双眼静静看着李莲花,有些恍然,又有些怔愣。 李莲花问,“明萧,李门主如何了。” 风明萧淡淡道,“死不了,虽筋脉寸断,但有内息游走疗愈。” “最多两日便能清醒,回复如初。” 乔婉娩看着他,一双眸子像是要将他整个人看穿看透。 “今日多谢李楼主相救,力挽狂澜,平息一场武林风波。” 李莲花面上挂着笑,不太敢看她的眼睛。 “乔姑娘客气了,此事因我而起,理当由我平复。” 如今尘埃落定,肖紫衿终于问出来了心头那句疑惑。 “李莲花,你为什么也会扬州慢?” 李莲花不紧不慢的解释,“你误会了,我这功法并非扬州慢。” “只是与扬州慢颇有些相似,才能压下他涌动的真气。” 肖紫衿这才点了点头,如此方算合理。 别说风陵剑派那个女子了,若不是李相夷就躺在边上,他都差点把李莲花认作李相夷了。 总不可能,这世上有两个李相夷吧? 片刻沉默后,李莲花看向乔婉娩,轻声道。 “乔姑娘,后面的事,恐怕要劳烦你了。” 乔婉娩摇了摇头,“本该是我掌令之责,算不得劳烦。” 雨声淅淅沥沥,将一切都笼罩进朦胧中。 两人目光交汇,在雨中短暂的定格。 这一眼,似有千言万语,又仿佛万物无声。 肖紫衿开口道,“雨下大了,阿娩,我们先带门主回去吧。” 李莲花这才移开目光,“等一等。” 他转身进了屋里,提着一把油纸伞出来。 “乔姑娘身子单薄,别感了风寒。” “多谢。” 乔婉娩伸手接过那把伞,轻声问他。 “你……没有什么要与我说的吗。” 第254章 李莲花微微笑了笑,“雨天路滑,慢点。” 乔婉娩垂下眼,轻轻应了一声。 “好。” 他不说,她便不问。 李莲花目送他们出门,刘如京背着李相夷,乔婉娩为他撑伞。 又见肖紫衿怒气冲冲的推搡单孤刀,好似还骂了几句。 他靠在廊下,眼眸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师父,今天好大的雨啊……” 方多病打着哈欠从楼上下来,李莲花转过身,对身边的封磬几人压低声音。 “把院子清理干净,我不想他看见什么小孩子不该看的。” 封磬连忙应下,“是。” 李莲花迎着方多病走去,小孩看他一身的血污,吓得瞌睡都醒了,快步跑来。 “李师父,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李莲花抬手截住他,按着小少年的脑袋推回去。 “没有,刚才来了几个坏人,让我打跑了。” “血都是他们的,你看,我没受什么伤。” 他进了房中,方多病围着他转了几圈,在他手掌上找出来一道伤口。 急得眼都红了,要给他包扎。 李莲花不敢让他碰,把手背在身后,不甚在意轻笑一声。 “傻小子,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至于这么点风浪都经不起。” “我们江湖人呢,受点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信你看阿飞。” 方多病这才把目光转向刚进了屋的笛飞声,果然见他肩上有一道伤口。 “这样吧,伤口就不用你管了,你去陪郭大夫给我熬药。” 方多病连连点头,“好,我这就去!” 郭正山带着方多病进了药房,屋中便只剩下笛飞声与李莲花,还有一直沉默的风明萧。 “明萧,你处理一下老笛的伤口。” 风明萧没说话,提着药箱放在桌上,伸手去拉他的手。 李莲花往后躲了一下,他才皱起眉道,“我是大夫,我有数,你那毒沾不到我。” 李莲花噢了一声,这才老实把手递过去。 风明萧处理起伤口来很利落,也如他所言,并未沾染他手上的血。 只是绷上纱布之后,并未放开他的手,按下手腕把脉。 脉搏跳动得很稳健,是风明萧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的生机盎然。 但他的面色却十分难看,握着李莲花脉搏的手指一颤。 第189章 天下之大,无处可去 他其实早有准备,阴阳二草需得制药同时服下,才有解毒之机。 如今阴草之毒已入骨血,为时已晚。 真正把出这样的脉来,还是让他一颗心跌至谷底。 忘川花阳草就摆在桌上,沾了血,也沾了雨露。 分明是鲜红的色泽,却显得苍白无力。 “楼主……” 他低声唤了一句,李莲花反握住他的手制止接下来的话语,迎着接了一句。 “赶紧去给老笛看看,该上药上药,该包扎包扎。” 风明萧闭上双眼,许久才道。 “好。” ………………………… 上午这样一场江湖风波过去,随着一场雨下过,像是冲刷过一切,有了新的开端。 中间何晓凤来过一趟,撑着伞来的。 一来给笛飞声送药,二来告知李莲花等人,无需多虑,只管安心养伤。 李莲花对此尤为感激,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赶人也就罢了,还特意冒着雨来安抚。 无论如何,他们都念着莲花楼救下琵公子,治疗教授方多病的恩情。 如此重情重义之地,难怪将方小宝教得那么好。 知善恶明是非,侠肝义胆,少年热血。 这场雨下到傍晚才停,方多病撑着脸坐在廊下,愁眉不展。 李莲花在药房里备笛飞声最后一晚的药浴,一张单子四十多种药材,找得他脑仁都疼。 门口的方多病叹了一口气,李莲花顺手捡了最后几片药丢进药篓里,探出头看了小孩一眼。 “怎么了这是,唉声叹气的。” 方多病转过脸,“今日下雨,没学到李师父的三剑。” 李莲花愣了一下,唇角勉强扯起笑意。 这最后三剑,他怕是没机会再教了。 雨天入夜很快,刚过暮色亮起灯,天空又开始飘雨了。 李莲花调试好药浴的水温,伸手在边上的毛巾上擦干水,点上一支线香。 笛飞声肩上有伤,却不得不碰水。 李莲花看他泡在一桶漆黑的药水里,蒸腾的热气将他整个人缭绕,硬朗的眉目间都是凝实的汗珠。 肩上的伤口随着气息运转,鲜血渗透了绷带。 李莲花抱臂靠在一边,如今滔天的真气盘踞体内,半点感觉不到冷,刚才方便干活撩起来的袖子都没放下去。 笛飞声眉头紧皱,看上去颇为吃力。 李莲花回眸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一眼那线香,抬手聚气一掌打在笛飞声肩上。 磅礴的扬州慢输送而至,为他护法。 余下的,就只能靠他自己了。 好在笛飞声没有让他久等,很快便冲破最后一层禁锢。 顷刻间,悲风白杨的内息自气海升腾而起,在体内散布回荡。 他睁开眼,一双漆黑的眸子如点星般淬亮。 第255章 李莲花对上这双眼,唇角微微上扬。 “哟,这可比上回快多了。” 也比上次稳多了。 内劲恢复的感觉极好,比之往昔更上一层的感觉尤其好。 笛飞声抬手握拳,惊起一片水声,眼中带着光。 出口第一句话就是,“李莲花,与我一战!” 李莲花一个白眼撂过去,“你能把衣服穿上再说话吗。” 他转过身,挥了挥手出门去了。 “我在外头等你。” 笛飞声穿戴整齐出来,一拉开门,便见李莲花站在檐下。 白日里一袭镶红的衣裳已经换下来,依旧着那件熟悉的青衫素衣。 笛飞声看了一眼院中灯火周围如丝如缕的冬雨,皱起眉。 “怎么又下雨了。” 李莲花抬手去接,细细密密的雨打落在手心,透骨的凉。 他并未运内力去抵挡这样的寒意,他习惯了。 身后响起笛飞声的声音,“你今日那一剑,很好。” “我想……” 李莲花转身,“你想什么?” 笛飞声那张棱角分明的面上有几分迟疑,“我想……” 下一刻,眼前一黑,一头往前栽去。 李莲花没有丝毫意外,上前抬臂一把接住倒下来的笛飞声。 “想什么想,好好睡一觉吧你。” 他喃喃几句,背着笛飞声上了楼。 笛飞声比他高出一些,背着上楼梯很吃力。 好在如今的李莲花今非昔比,一路磕磕碰碰也算把人弄上了二楼。 迷药下得够狠,撞上两下碍不着什么事。 人是自己放倒的,只能任劳任怨的给他塞进被窝里,坐在榻边。 “今日那一剑,李相夷自会与你比。” “老笛,一路陪我走到这里,多谢了。” 他伸手给笛飞声掖好被角,站起身。 出门的时候,外头依旧阴雨绵绵。 李莲花回眼看向院子另一端灯火通明的书阁,垂下眼有些无奈的笑了一声。 他想起今日,风明萧进书阁前与他说的话。 “三天后才毒发,还有时间。” “楼主,等我,信我。” 明萧啊,并非是我不信你。 久病多年,自己的身体自己是最清楚的。碧茶本就是天下至毒,如今又添这至阴至邪的阴草……已至末路。 这甩手掌柜,这一回怕是要甩得彻底了。 莲花楼,就交给你了。 李莲花抬脚踏上围栏,足尖一点。 婆娑步起,身形飘逸似仙,几度辗转,消失在了漫漫雨夜之中。 ………………………… 第二日清晨。 梧州城外。 李莲花牵着一匹新买的马驹走在官道上,望着天边初升的旭日。 今日的天气比前两日好,可算出了点太阳。 周遭人群熙来攘往,热闹繁杂。 他一人一马走在路上,像是融入众生的一粒烟尘,又像孑然孤身的江湖游人。 李莲花心里其实是有些茫然的,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上一次这样无处可去的茫然,还是在十年前。 那时他自深海还生,回了一趟四顾门,发现四顾门已经回不去了。 从四顾门出来时,他也是这样迷茫无措。 天下之大,无处可去。 彼时他还有目标,活下去,找到师兄的尸骨。 如今他没什么目标,相比之下,比起那时候更茫然。 思索许久,李莲花想到了一个合适的去处。 他轻笑了一声,翻身上马。 扬鞭纵马,一骑绝尘,在勉强算平静的城郊街道上惊起一阵急促汹涌的浪潮。 很快,人群中又平缓下来。 他们似乎很习惯这种三不五时汹涌的浪潮。 人在江湖,见怪不怪。 第190章 一念心清净,莲花处处开 斜阳古刹,钟声悠悠。 寺中烟雾袅袅,时值傍晚,香客散尽。 一道青衫人影逆着人群,迈步踏入寺中。 光风霁月,俊雅清隽,正是李莲花。 一个小和尚叫住他,“施主,今日寺中要晚戒了,明日再来吧。” 李莲花看向他,“在下莲花楼李莲花,劳驾小师父替我与无了方丈传个话,就说……” “我给他带来一位故人的消息。” 距前日李莲花在天机山庄,以一己之力拨乱反正,已经过去整整两日。 他的名号在江湖上已经传开了,远了不说,这距离数百里的小青峰,还是有所耳闻的。 小和尚听了这话,只言一声稍后,便进了门。 不消片刻,便从禅院出来,抬手引路。 “李施主,方丈有请。” 李莲花勉强算普度寺的常客,那十年中,除了云隐山,便是此处多来过两趟。 环境还算熟悉,一路跟着小和尚进了无了的禅房,见了无了。 老和尚十年前也不算年轻,但胡子不如十年后白。 无了起身迎客,挥手遣退了小和尚。 他的目光在李莲花身上流转片刻,抬手念一句佛号。 “阿弥陀佛,早闻李楼主大名,今日一见,的确是龙凤之姿。” 李莲花笑了一声,“老和尚,你还是这么会说话。” 第256章 他并不等无了请他,熟稔的自行落座,翻手倒茶。 无了看着他,胸中无端升起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 “李楼主,不知为何,老衲总觉得你有些面善。” 李莲花端着茶水抿了一口,松针清淡平和,与十年后无异。 “我呢,实在无处可去了,才找到你这里来。” 当年若非他以那四十九根金针,为自己从阎王爷手上抢来十年阳寿,哪有今日的李莲花。 无了坐了下来,“不知李楼主寻到此来,所为何事。” 分明是头一回见面,与此人相处,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松快。 就仿佛,并非初见,而是老友重逢。 李莲花想了想,“你觉得我面善,实在不奇怪。” “这样吧,我来试试你的修行,晚些你替我占上一卦,看看能不能瞧出我的来历。” 他放下茶杯,含笑看向无了。 “你若看不出来,说明你修行不够,答应我三件事。” “你若看得出,自然也不会拒绝我。” 无了轻笑一声,觉得有趣。“依李楼主所言,今日老衲不论如何,都要应下你这三件事了?” 李莲花笑着给他倒茶,“我呢,也不白占你便宜。” “这次来,给你带来了好消息。” 无了看向他,想起来方才弟子来报,的确说他是带着故人的消息来的。 “什么样的好消息?” 李莲花看向墙上那句佛偈,笑了一声。 “一念心清净,莲花处处开。” “巧了,李莲花今日带来的,是清净的消息。” 清净二字出口,无了的面色果然怔愣了一下。 李莲花继续道,“和尚,你那小徒弟还活着。” 无了胡须微颤,面上有庆幸之色,亦有不解,“那他为何不回来,二十多年了,连一封书信都不曾见……” 李莲花轻叹一声,“此事说来话长,我慢慢说与你听。” 他斟酌着开口,将那二十多年前的旧事,娓娓道来。 ………………………… 天机山庄。 漱石居。 李相夷做了一个梦,梦中是一个月夜。 李莲花站在四顾门的屋顶上,一身白衣镶红边,回头看他。 他叫了一声,“李莲花!” 李莲花没有应他,但那道身影如烟似雾一般的消散在了四顾门的房顶。 他飞身踏步上去,却发现周遭的景色变了。 李莲花坐在忘川酒馆的院中,与笛飞声对弈。 “李莲花!” 李相夷纵跃而下,面前的场景再一次化作烟雾。 “李相夷。” 身后传来一声唤,李相夷回过头,看向持剑的李莲花,像对着一面镜子。 他朝李莲花伸出手,李莲花也对他伸出手。 在触碰到的那一瞬间,一柄剑从他身后刺入胸口。 李相夷终于看清,他背后站着的单孤刀。 “李莲花!” 鲜血自他胸口蔓延,开出绝艳的忘川花,那些鲜红的花一点一点的,将李莲花与他背后的单孤刀彻底吞没。 ……………… 李相夷豁然睁开双眼,眉心鼻梁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他长长出了一口气,背后已经被冷汗浸透。 “相夷,你醒了。” 边上守着的乔婉娩被惊醒,连忙关切的递来一杯温水。 她面色苍白,眼下乌青,已经两日未曾入眠。 李相夷翻身坐起来,接过她递来的水,抿了一口润过干涩的咽喉,低声问道。 “李莲花呢。” 乔婉娩面色微怔了一下,垂下了眼,神色愁苦黯然。 “他走了。” 李相夷眉头紧蹙,“他去哪儿了?” 门砰的一声被推开,笛飞声踏步进来。 “这个问题该问你。” “你终于醒了,我等了你两天。” 他快步走到李相夷面前,眉头紧锁,神色是李相夷从未见过的急切。 “风明萧说,他只有三天的时间。” “李相夷,他在哪儿。” 李相夷回想起梦中李莲花被忘川吞没的画面,胸口揪得发疼。 他轻喃一声,“我不知道……” 笛飞声一把拽起他的衣领,“你怎么能不知道呢,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笛盟主。” 乔婉娩蹙眉,“你别这样,他才刚醒,你给他点时间想想。” 笛飞声松开手,退后了两步。 “没有时间了,李莲花没有时间了。” “忘川花阴草吃下去,虽然平添数十年功力,但三日后毒发,会筋脉尽断,五脏俱裂而死。” 李相夷抬起眼,满目错愕,眼底已经泛起了红。 “你说什么……” 笛飞声将脸别向一边,闭上了眼。 若非风明萧说起,他对此全然不知。 李相夷眉关紧锁垂下眼,突地想起来。 “引魂香,对,引魂香……” 他抬起头,却被乔婉娩一句话浇灭最后的希望。 她摇头,轻声道,“我试过了,搜寻不到。” “风大夫说,他如今功力强盛,压住引魂香的药效于他而言并不困难。” 李相夷不住的摇头,“不会的……” 第257章 他双手紧紧攥住被褥,尽量按捺心中慌乱,平稳思绪。 李莲花,李莲花…… 蓦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李莲花……” 李莲花为什么叫李莲花? 若他是李相夷,那么这名字的由来,李相夷该是知道的。 思绪如电,又骤然停在一处。 他想起老和尚禅房中那句佛偈,一念心清净,莲花处处开。 “我知道了。” 李相夷翻身下床,动作迅速的换上衣裳,蹬上靴子。 “阿娩,门中之事……” 乔婉娩朗声开口应下,“交给我。” “相夷,你将他带回来,活着带回来。” 李相夷动作微微顿了一下,“好。” 日暮西斜,两匹快马自天机山庄绝尘而出。 马蹄声踏着焦急,奔赴在群山四野间,与最后一晚赛跑。 第191章 毒发 一路跋山涉水,两人在第二天正午的时候,终于到了普度寺。 李相夷心中焦急,带着笛飞声阔步踏入寺庙。 门口的小沙弥开口叫住他,“李门主,方丈在禅院中等你。” 两人对视一眼,跟着他快步走进去。 禅院中有棵老树,叶已经落秃了,看不出是什么品种。 树下一张石桌,摆了三盏茶。 无了和尚坐在桌前,朝二人颔首。 看这模样,早知道他们会来。 “二位请坐。” 笛飞声迈步过去,并未落座,也不喝茶,只问。 “李莲花呢?” 李相夷也问,“和尚,他可来找过你?” 无了抬手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 “莲花楼李楼主,昨日的确来找过我。” 李相夷眉头紧皱,“那他现在……” 无了抬手,阻止他继续问下去。 “李门主,他来我这里,托我替他办三件事。” “这第一件事,是让我转交一封信给你。” 说罢,他从袖中摸出一个信封。 信封上没有署名,李相夷反手拆开,取出里面的宣纸。 一张批文却落了出来,他抬手接下。 “这是什么?” 无了叹了一声,“这是我为他占的卦。” “他说要考一考我的修行,问我能否看出他的来历。” 李相夷没有再问,展开信件看了起来。 「相识数月,感念照拂。 阴草毒发,药石罔效,故不告而别。 方多病资质上佳,可授师门传承,余欠缺三式劳君代之。 笛飞声醉心武道,所求不过一剑,亦请君替之。 你我相逢实乃因缘际会,如今憾事已了,不必挂念。」 字迹是李相夷熟悉的字迹,他紧紧攥着信纸边缘,指节都有些发白。 什么叫不必挂念? 莫名其妙的来,悄无声息的走。 李莲花,你真当天下第一是这么好糊弄的吗? 边上的笛飞声眉锋紧皱,“我与他一战,谁也不能替。” 李相夷又打开那一注批文,上面只有一句佛偈。 「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李相夷琢磨不明白,他也没那个闲工夫。 他直接问无了,“什么意思?” 无了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 “一切有为法,应作如是观。” 一句话李相夷听得云里雾里,但眼下这些都不重要,他索性略过这个问题。 “他究竟在哪里?” 无了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老衲不知。” 铮—— 一声清鸣,笛飞声的刀拨出一半,架在无了的脖子上。 “和尚,出家人不打诳语。” 无了后仰了一下,避不开,无奈叹息。 “笛盟主,老衲真的不知道。” “他昨夜便下了山,未曾与老衲言明去向。” 笛飞声压近刀锋,眉眼间都是冷厉。 “和尚,佛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若你闪烁其词害了他救命的时间,损的可是你自己的修行。” 无了眉头紧皱,盯着他看了许久,又看了一眼李相夷。 半晌才摇了摇头。 他终究是拗不过笛飞声的,又或许,真如他所言,此事尚有转机呢? “罢了。” 他道,“他托我替他办三件事,这第一件事,方才已经办妥。” “至于第二件……” 他叹,“正是替他瞒住去向,不叫你二人苦寻。” 李相夷眉头紧锁,“第三件呢?” 无了方丈抬手,刚要开口,一句佛号被李相夷堵在嘴里。 “行了行了,先告诉我人在哪儿。” 无了抬手遥遥指向山下一处小村落。 二人对视一眼,没有丝毫停留,快步往山下那处赶去。 …………………… 李莲花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从昨夜开始,阴草之毒便引发寒毒,在体内翻涌许久。 他托无了给他找了一间破败的木屋,堪堪遮风避雨,没有半点暖意。 好在功力强盛,慢慢的也就将那股子寒意压了下去。 才能得入眠。 至于今早,是被痛醒的。 阴草毒发,体内筋脉寸断,撕心裂肺的疼。 第258章 太疼了,太疼了。 他蜷缩在一捧干草上,浑身发颤。 扬州慢数十年的功力护主,又一寸一寸的替他修复经脉。 如此反复几遭,痛感便渐渐钝了下去。 天一直没有亮,眼前一片漆黑。 直到他听到附近的村民开始劳作,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这碧茶,怕是早在不知不觉间,侵上了脑子。 瞎就瞎了,这世上该看的,他早就看过了。 如此多赚了三个月,够本了。 改变了过去,李相夷再也不会走上李莲花的路,挑上一处风水宝地,一个人安静的死去。 上天实在待他不薄。 许是人之将死,又许是看不见,思绪更容易放空。 混混沌沌的,李莲花开始回想起一些事来。 他想起方多病了,想起他跟笛飞声拌嘴,两人见面就掐。 为什么掐来着? 李莲花记不清了。 他忽然开始惊觉,他忘记了很多东西。 一边想,一边忘。 这可不行,这可不行。 若什么都忘了,李莲花便不是李莲花了。 他撑着地面翻身坐起来,凭着本能抖袖出剑,在土墙上记下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笛飞声,方多病,乔婉娩,单孤刀,肖紫衿,纪汉佛,云彼丘,白江鹑,石水,刘如京。 还有谁来着? 轩辕琅,风明萧,苏灵玉,姚朵,封燕逐。 还有…… 刻到后来,他连剑走在墙上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只能凭着感觉,一笔一划的写。 直到最后,才写下李相夷的名字。 他还在忘,碧茶像是不愿意给他留下一丁点过往。 像海浪拍在沙滩,将沙砾上所有的痕迹抚平。 过了许久,李莲花坐在柴堆上,神色看上去有些为难。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是谁来着? 这地方古怪得很,四处都是柴,听不见,看不见。 他只能起来四处走走,摸一摸。 摸到满墙的名字,一个都不记得,又似曾相识。 走到最后的时候,摸到李相夷。 这是谁,怎么半点印象都没有? 他蹲身下去,捡起一块石头,不自觉在上面打了个叉。 这回再摸上去,终于感觉熟悉了不少。 他把石头一丢,带着笑满意的在墙边坐了下来。 笛飞声与李相夷赶过来的时候,隔着破旧的窗户看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李莲花盘膝坐在土墙下,周围是人高的柴垛。 发丝凌乱,神情呆滞。 灰头土脸的,像是刚从地里爬出来的土夫子。 第192章 解毒了,死不了了 笛飞声认识他这么久,从未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模样。 “李莲花。” 他叫了一声。 声音有些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意。 他去推门,门是上了锁的。 李相夷甩手一剑劈断了锁链,破门而入。 两人绕过满屋的柴,动作从急切,到缓慢。 最终停在了悄无声息坐在地上的李莲花面前。 “李莲花……” 李相夷哽着嗓子轻唤了一声,发现无论是叫他,还是闯进这间屋子,他都没有给出一丝一毫的反应。 一股强烈的不安压在心口,他颤抖着伸出手,去探李莲花的鼻息。 下一刻,那张脸终于抬了起来。 “谁?” 李相夷心中骤然一松。 谢天谢地,他还活着。 但对上那双全然没有焦距的眼眸时,又顷刻揪紧。 他不死心的挥手在李莲花面前晃了一下,终归还是确认下来一件事。 “他看不见了。” 笛飞声停在土墙面前,看着满墙的名字。 笛飞声三个字在最前面打头,银钩铁画,最清楚。 李相夷退了两步,从左到右看了一遍,目光最后落在李相夷三个字上。 上面划的那两道,像是两把尖锐的刀,生生刺穿他的心口,疼得他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他蹲身下去,抬手去按李莲花的脉搏。 被李莲花一抬手挡开,一掌拍过去。 这一掌来得猝不及防,李相夷生生接下,咳出一口鲜血。 李莲花开口,警惕又茫然,“你是谁?” 笛飞声也出了手,角度刁钻要去拿他的命脉。 李莲花虽然没了记忆,五感尽失,但他骨子里的本能驱使他提气格挡,与笛飞声过起招来。 不过几息,便被笛飞声制服。 笛飞声道,“他听不见,也看不见,你给他写。” 李相夷抬手擦去唇角的血,握着他的手,写下三个字。 李相夷。 李莲花其实触感已经很钝了,他感觉不出来李相夷写了什么,但勉强能感觉到手上传来的力道很轻。 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 他安静了下来,没有再跟两人动手。 和尚来得慢些,踏过遍地腐败的枝叶,推门进来。 来的时候,李相夷正在给他把脉。 “李楼主如何了?” 他问。 李相夷的面色很难看,他转向无了,艰涩的动了动嘴唇。 第259章 他不是大夫,但李莲花体内乱成一团的真气,他还是能探明白的。 无了快步上前去,抬指探脉。 这脉象,比昨日还要混乱。 他从里面探不出来半分生机,只有必死无疑的结局。 无了垂下头,重重叹了一声。 笛飞声看着四周,问了一句。 “这里为什么都是柴?” 李莲花最怕冷,这破地方连床被子都没有,他昨夜是怎么熬过来的? 无了面露不忍,与他道。 “这便是,他托我办的第三件事。” 时间回到昨日,彼时李莲花还不是这么一副痴呆模样。 尚能与无了谈笑风生。 老和尚摸过他的脉,只探出死相。 观他面色却气定神闲,看待自己将死一事十分坦然。 他不疾不徐与无了道,“这第三件事,便是有劳你,为我寻一处偏僻之所。” “堆些木柴,锁好门窗。” “待我身死后,也不必为我收尸,只管一把火点了,烧个干净。” 无了不解,“李楼主,你为何……” 人死后讲求入土为安,这自请火葬不留全尸的,他还是头一回见。 李莲花笑叹一声,“和尚你有所不知,我这身毒厉害得很。” “若葬进土里,只怕尸骸不腐,方圆几十米都要寸草不生。” “死了还要祸害地,我可担不起这么大的罪过。” 无了终归只是一声长叹,无奈应下。 笛飞声听完他所言,心下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许久,他竟然笑了出来。 “李莲花,你考虑得可真是周全。” “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 “你这条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死。” 他抬起李莲花的手掌,指掌相贴,悲风白杨骤然引渡过去。 李莲花身形陡然一震,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悲风白杨至刚至阳,强劲的内力不要命一样的往他体内输送,像海潮陡然决堤,在他筋脉里横冲直撞。 “笛盟主,不可!” 无了抬手想阻拦他,却在感知到这股内息之时,微微一顿。 他握起李莲花的另一只手把脉,面上几许犹疑。 “你这内息正好克制他体内的忘川阴草之毒……” “若再能制得住碧茶,说不定尚有转机……” 他转头看向李相夷,“李门主,可以一试。” 李相夷得了这样一句话,当即在他面前盘膝而坐,抬掌提气贴着手掌开始运起扬州慢。 李莲花体内的真气很乱,悲风白杨压制阴草之毒,扬州慢平稳碧茶。 说来容易,但实行起来格外艰难。 丝丝缕缕的拆分内息,运转周天,需要高强度的集中精力。 很快,运功的两人都有些吃力起来,面色越来越白,额角细细密密的渗出汗。 但谁也不愿意放弃,谁也不想放弃。 哪怕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想把这人救下来。 “何必呢。” 李莲花轻叹了一声。 碧茶稳定,记忆和五感,也就慢慢回来了。 他的声音很低,也很无奈。 两人顷刻间像是感受到了极强的动力,强撑着内息运转。 李相夷喊他,很大声,“李莲花,李莲花!” “李莲花,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李莲花叹道,“你再大点声,我就要被你吵聋了。” 笛飞声威胁他,语气里带着浓厚的杀意。 “你要是死了,我就屠了你的莲花楼。” “人杀了楼拆了,药材烧了,酒砸了,连看门的狗也不放过!” 李莲花怕了,笛飞声是做得出这种事的人。 他手掌运气,将体内的扬州慢运转开。 数十年的功力顷刻间在体内翻腾,将四周的空气都蒸腾出热意。 悲风白杨,他也会那么点。 两种功法同时运转,将阴草毒压制着往血脉里赶。 本意是要压制下去,却不料自打入体便与碧茶斗得他难以安生的阴草毒,竟然一点点渗透碧茶。 而后,两种毒糅杂融会…… 最终,缓慢的,一点一点的,相互抵消。 时间的流逝很快,一转眼,外面的日头已经西斜。 李莲花一身功力渐渐消散下去,两种要命的毒也渐渐消散下去。 直到体内在没有半分内劲,也再无半点毒素。 他睁开眼,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对上面前两人紧张的目光,他弯唇笑了笑。 “托你俩的福,毒解了,死不了了。” 李相夷笑了,笑得眼眶泛红。 笛飞声也笑了,朗声开怀,笑得不像李莲花认识的那个笛飞声。 第193章 十年很长 无了简直为这样的奇迹惊叹。 他把上李莲花的脉,反复确认。 毒的确清了,没有半点残余。 “当真奇也。” “这阴草虽至毒,却为你提供了数十年内力。” “若无这数十年的内力驱使,恐怕支撑不到阴草与碧茶以毒攻毒,相互消解。” 老和尚感叹,“李楼主,如此阴错阳差捡回一条命,是上天要留你啊。” 不过有些遗憾的是,通身功力也随之消散得干干净净。 第260章 “只是可惜了,你这一身绝世的神功,再难现世。” 李莲花只是笑了笑,“和尚,枉你还是出家人。” “这有什么可惜的,没有武功做个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 和尚笑着摇了摇头,他本是担忧骤然功力尽失,李莲花会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但现下看来,人家可比他通透得多。 他武功尽失这事吧,最难接受的是笛飞声。 听完这话,笛盟主脸黑了许久,才说了一句话。 “本尊与你,终究无缘一战。” 李莲花就把目光斜向李相夷,“这不还有一个吗,你跟他打,打个够。” 笛飞声从鼻腔里嗤出来一声,也不计较了。 “罢了,你活着就好。” 三个人火急火燎的下山来,四个人慢慢悠悠踏着晚霞回去。 普度寺的禅房环境一般,李莲花先前住过,那次是一个人,这回是三个人。 倒不是人庙里不给安排,纯粹是因为这俩人非要跟他挤一块。 一个说怕他冻着,一个说怕他跑了。 说怕他冻着的是李相夷,婉转点。 说怕他跑了的是笛飞声,直截了当。 李莲花没辙,不辞而别的事儿的确是他干出来的,走之前还把人给迷晕了。 笛飞声来气是应该的,换了他自己也来气。 好在普度寺的禅房都是大通铺,从墙这头砌到那头,能睡下五六个小沙弥。 三个大男人躺着,也不觉得挤。 就是有点热。 晚上睡觉的时候,李莲花翻到左边是一堵墙,翻到右边也是一堵墙。 躺平了,身上三床被子压着,还是一堵墙。 今日解毒实在劳累,他无暇想那么多,混混沌沌的困意侵袭,就这么睡了过去。 这一觉没睡上多久,就被冻醒了。 他拉了拉被子,厚厚的三床还是冷,心中暗暗吐槽这普度寺的被褥质量不佳。 回过身的时候,发现李相夷不见了。 他看向笛飞声,昏暗的夜里,隐约看得清他双手交叠,闭目养神,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了。 他轻声唤了一句,“老笛?” “嗯。” 笛飞声应他一声。 “李相夷呢?” 笛飞声眼皮子都没睁,淡淡道,“喝闷酒去了。” 李莲花皱眉,心中思索再三,翻身爬了起来。 “我去看看。” 笛飞声这回睁眼了,点星一样的眸子看向李莲花。 “去吧,你确实该跟他聊聊。” 李莲花拎了件大氅披上,拉开房门。 今夜的风,总觉得格外的冷。 他目光在院中扫视了一圈,落在大殿的房顶上。 李相夷悬空坐在高啄的檐廊上,手里提着酒壶,时不时喝上一口。 李莲花走过去,条件反射的屈了一下膝,提不起气跳上去。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个功力尽失的普通人。 只得扭头找了一把梯子架在边上,老老实实爬上去。 扶稳檐廊迈步过去,在李相夷边上坐下,掸了掸膝上的褶皱。 李相夷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李莲花也看着他,不说话。 短暂的沉默后,李相夷开口了。 “风大,你回去吧。” 说着,抬手便要灌上一口酒。 李莲花劈手把他手里的酒壶夺过来,挑起眉锋看他。 “李门主,你这一个人喝闷酒多没意思。” 李相夷问他,“两个人喝闷酒会比较有意思吗。” 李莲花不赞同他这说法,“两个人喝酒,那叫对饮。” 李相夷看着他,目光沉沉映着月。 “我们能算两个人吗。” 李莲花愣了一下,抬指蹭了蹭鼻翼。 “能陪你喝酒谈心,怎么不算两个人?” 李相夷好像笑了,但看着实在勉强。 “我现在才知道,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与世上另一个自己相遇,相识,产生交集,甚至成了朋友,兄弟。 这种事,太过匪夷所思。 李莲花敢说,他都不见得敢信。 他借月色,静静看着李莲花。 这种感觉太过于玄幻,他现在对着李莲花,总有一种如隔云端,如梦似幻的不真实。 他没有办法完全把这个人当做自己,潜意识里,这还是那个为他引导方向,破开迷瘴的兄长。 但那种心灵相通的奇异,玄之又玄的羁绊,又让他没办法仅仅将他当做兄长来看待。 李莲花被他看得不自在,“你盯着我干什么?” 李相夷的眼睛依旧一眨不眨,他问。 “李莲花,你的相貌为什么变了。” 李莲花说,“老和尚给我换的,这是他那套金针的副作用。” 李相夷沉思许久,眼中有些恍惚。 他想起李莲花为他喝下碧茶那一日了。 那么义无反顾,那么决绝。 “你从哪里来?” “十年后。” 李相夷眸光微闪,十年,分明受了十年的苦,回到过去,却为他再度饮下剧毒。 他开口,有些艰涩的问。“那十年,你受了很多苦吗。” 李莲花抬眼看天边的月,与他十年间望过的月没什么不同。 第261章 “吃饱穿暖,不算受苦。” 李相夷又问,“你跟阿娩成婚了吗。” 李莲花眼睫颤了颤,没说话。 “师父师娘身体可康健?” 李莲花仰头灌了一口酒,依久不语。 “四顾门后来如何。” 李莲花抬手擦了擦唇边的酒液,只觉得这烧刀子真跟刀子似的。 剜心刺骨。 他不说话,李相夷就不问了。 很多时候,沉默就是回答。 仅仅几句话,李相夷就分辨出来。 他与阿娩并未成婚,师父师娘可能已经不在人世,四顾门也出了乱子。 他说,“你是个骗子。” “你先前说,等梧州的事情结束,我问什么你都说。”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着有点委屈,他知道,李莲花吃这一套。 李莲花果然还是松了口,他抬手揉了揉眉心。 “你总得让我组织一下语言,慢慢说吧。” “十年很长,三言两语讲不清楚的。” 第194章 恢复味觉 李相夷一双眼直勾勾盯着他。 “好,你慢慢想,一桩桩一件件,细细的说。” “不许瞒我,不许骗我,不许有所保留。” 李莲花看着那双真挚的眸子,叹了一声移开目光。 事已至此,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想了想,便从最初回到十年前那一日,开始说起。 因为对这个世界所有的改变,都是从那一日开始的。 他慢慢的,细细的,将十年前单孤刀身死扬沙谷,金鸳盟与四顾门一战,说给李相夷听。 说起李相夷陌生的,却能够想象的,李莲花的曾经。 那酒到了李莲花手里,李相夷就没喝上过。 时不时看他灌上一口,也不争抢,只是看着,听着。 听着听着,眼眶就酸涩起来。 李莲花将中间十年略过得很快,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主要是那十年里发生的事情,都太琐碎了。 实在没什么值得挑出来说的。 再后来,说到十年后,说到方多病,说到笛飞声。 又说起单孤刀,说起他十年的阴谋,说起师父离世。 说到最后,尘埃落定。 泛舟离去,便是这十年的结局。 他回头去看李相夷,李相夷一抬眼把脸别向一边。 李莲花怔了一下,他伸出手,擦去李相夷脸上滑下来的泪。 这是他第一次见十年前的李相夷落泪,这个时候的李相夷,骨子里都是孤傲狂妄。 哪怕是血流干了,也不见得会落泪。 李相夷抬手蹭掉脸上的泪,回过头来,眼眶通红。 李莲花有些无奈,“你别哭啊……” 坠海前的李相夷,少师在手,刎颈在侧。 何等意气风发,何等铮铮傲骨。 天不怕地不怕,从不觉得自己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如今却在他面前落了泪。 他不知道,李相夷这泪,是为阿娩那封信而落,还是为师父为救他身死而落。 又或者,为四顾门惨死于东海的五十八位兄弟而落。 许久,李相夷才哑着声音问他。 “李莲花,你恨我吗。” 因为他的自负,害了那么多人,也害苦了李莲花。 他有些后悔问起这些事了。 他不知道李莲花是如何不疾不徐,心平气和,将这些过往讲给他听,将曾经结痂的伤再度剖开在他面前的。 他只知道,当初他收到李莲花寄来师兄那一箱破铜烂铁的时候,心如刀绞。 他不敢想,找了单孤刀十年的李莲花,在翻出那一箱东西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其实这个问题,真有点问到李莲花了。 恨李相夷吗? 说不好。 “对不起。” 李相夷低声道歉,一滴泪落到李莲花手背上,烫得他颤了一下。 李莲花有些恍惚。 他轻笑了一声,抬手压着李相夷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胛上拍了拍。 “傻小子,恨你做什么。” 从不跟人低头的李相夷,现在红着眼在落泪,在跟他道歉。 他又有什么可恨的? 放下过往,才能活得轻松点,这是李莲花早就参悟的道理。 李相夷将头抵在李莲花的肩上,他睁着眼,泪垂直打落下去,隐入夜间的青瓦。 他的声音很沉,“我不该问的。” 李莲花顺着他的后背安抚,“没关系,都不会再发生了。” 他跟李相夷不同,少年不识愁滋味,听上几句都能摧心剖肝的疼。 他这个摊开伤口讲过往的,却连眼眶都不见红。 疼惯了,也就不觉得有多难受了。 值十五,月圆。 一红一白两道人影抵在一起,影子被月光拉长,融会在一起,不分彼此。 这一夜回去后,李莲花光荣的感了风寒。 第二天一早喷嚏连天的,在被窝里冻得哆嗦。 笛飞声端了碗药来,一边监督李莲花喝药,一边冷眼直递李相夷。 “李门主,你怎么不坐到天明再下来?” “把他冻死了,免得活受罪。” 李相夷皱眉,但没还嘴。 第262章 的确是他考虑不周,又心疼又愧疚,挨两句骂是应该的。 李莲花小声辩解,“不是他带着我,是我爬上去的……” 笛飞声一记眼刀扫过去,冷笑一声。 “李莲花,原来你不仅不会给自己看病,连身子也不会养。” “既如此,跟本尊回金鸳盟,让药魔好好给你调理调理。” 李莲花老实闭嘴了,但李相夷这下有话说了。 “这不行,他得跟我回云隐山。” 两人目光交汇,霎时便在空中燃起战火。 李莲花懒得管他俩,几口灌下那苦得发涩的药,把碗一放拉了被子倒头盖上,眼不见心不烦。 本打算睡个回笼觉,但刚闭上的眼蓦然一睁。 后知后觉的又坐起来,立在两人中间。 张了张嘴,有些迟疑,有些不敢相信,“苦的?” 针锋相对的两人被他打断,笛飞声瞥他一眼。 “药还能是甜的吗?” 李莲花愣了好一会儿,才笑出来。 他是真高兴。 味觉钝了十年,如今碧茶毒一解,竟还能品出好赖。 虽然不合时宜,但他现在想吃桂花酿鱼,樱桃肉,八宝鸭,小炒牛肉…… 算了,都是荤菜,在人家庙里吃这些东西,老和尚容易把他扫地出门。 脑子里过了一圈菜名,最先吃上的,是李相夷递过来的一颗糖。 李莲花剥开油纸,把一块饴糖塞进嘴里。 久违的清甜在口中弥漫,驱散嘴里浓厚的药味。 好,真好。 他舒舒服服的躺回床上,把被子一裹,睡觉。 他这一病,在普度寺又待了好几日。 期间听外头的香客传起当日天机山庄一事,都言李莲花与这李相夷,乃是同门师兄弟。 只是这李莲花隐世不出,此次窥见单孤刀狼子野心,方才出山。 又言难怪此二人功法相似,原来同出一门。 不仅香客八卦,禅院里的小沙弥也八卦。 聊起着与普度寺相邻的四顾门,对那二门主单孤刀的裁决。 说他功力尽失,被关入一百八十八牢终身监禁。 又说他夜夜寒毒发作,痛苦的呼喊声隔着半个小青峰都能听到。 李莲花听了也只是垂下眼。 他不细问李相夷是如何处置单孤刀的,与他没有关系,他也不在意。 禅房里熏香袅袅,李莲花裹着厚重的被褥,时不时咳嗽上两声。 无了按指给他把脉,一双眉越皱越紧。 许久,他收回手,无奈低叹一声。 第195章 竹报平安,长命百岁 李莲花端起茶水抿了一口,瞥他一眼。 “我说和尚,你当日应下我三件事,不曾兑现,我不怪你。” 笛飞声那个性子,几句话不对就拔刀,别说老和尚,他自己也扛不住。 “但如今我这脉象,可不能再对外说了。” 十年碧茶,对身体的损伤是不可逆的。 如今功力尽失,没了扬州慢护体,三经俱损,五内皆伤。 等同病入膏肓。 偏偏气海废黜,别说重修功法,便是想留存半分内力都难。 左右算来,怕是没几日好活了。 如今这张嘴好不容易能品出好赖,他可不想泡在药罐子里等死。 无了无奈,终究只是闭目念了一句佛号。 “阿弥陀佛。” 如今他这脉象,不比解毒前好到哪里去。 解毒前是死象,如今是无力回天,生机尽散之象。 他这样,自然就是应下了。 李莲花稍微放心点了,他问。 “我还有多久?” 无了叹息,“若是调理得当,尚有一月。” 李莲花满脸嫌弃的皱了皱眉头,“调理不得当呢?” 无了摇头,“不足半月。” 李莲花一挑眉,颇有些欣慰。“听着不错。” “什么不错?” 笛飞声推门进来,身后跟着无颜。 李莲花面不改色,淡笑应他,“和尚的药不错。” 无了看他如此泰然自若,摇了摇头,起身道。 “二位聊,老衲就先告辞了。” 李莲花笑着朝他挥手,喉头发痒,又低咳了两声。 笛飞声上前两步撩袍落座,抬手给他拍了拍背。 李莲花摆手,“没事没事。” 笛飞声从无颜手里接过一个托盘,放在他面前。 各式各样的锦盒,李莲花翻开看了两眼,只觉得眼前一黑。 这盒是灵芝,看分量得有五十年,那盒是人参,个头不小,比老和尚年纪都大。 还有冬虫夏草,黄芪党参…… 瞧着都是品质绝佳的,但李莲花实在不爱看。 他嫌弃的放下盒子,瞥笛飞声,“干嘛?” 笛飞声才不管他喜不喜欢,把盒子推到他面前。 “你不跟我回金鸳盟,我只能把东西送来。” “你这风寒许久不见好,身子该好好补补。” 李莲花叹了一声,翻过盒子,把底部的印记点给他看。 又取下自己的腰牌,放在边上。 一剑破青莲,正是莲花楼的标志。 数下来,这一堆东西,七成是从莲花楼收购的。 “不便宜吧。” 第263章 笛飞声随意扫了两眼,并不放在心上。 “还行。” 他不觉得花钱买李莲花的东西给李莲花进补有什么不对,他只要李莲花好好喝药补身体。 相识这么久,这人的脑回路李莲花也摸了个七七八八,自然知道他的想法。 “行了行了,心意我领了,东西我收下了。” 他打眼看了无颜一眼,“梧州一役,后续问题繁多,你也该回去坐镇了。” 那一纸契约如今荡然无存,正邪两道想来多生事端,这江湖啊,怕是又要闹腾起来了。 江湖嘛,理当波涛涌动,平淡无波还算哪门子江湖? 笛飞声看着他,没说话。 他不是喜形于色的人,更不屑于强颜欢笑。 平日里鲜少有什么情绪起伏,但心里有什么不高兴全写在脸上了。 李莲花一眼就看出来,连忙补救,“我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但你是金鸳盟盟主,这普度寺隔壁就是四顾门……” 他的意思,笛飞声自然明白,心里也有数。 况且李莲花说得在理,盟中如今的确需要他回去主事。 但笛盟主被人这么赶,心里是颇不痛快的。 想起第一次相见,此人也是这副德行。 罢了,懒得跟个病秧子计较,他这趟过来,本就是要来辞行的。 如今碧茶毒解,他也算放心了。 “好好养着,等盟中事了,我来寻你喝酒。” 如今这副病恹恹的模样,这送别酒是沾不得了。 李莲花这才想起来,“你不说我都要忘了,我还欠你两坛酒。” 他转身从矮柜里翻出纸笔,落笔写了一张字条。 将那块楼主令沾了少许墨,反手拓上去,吹干墨迹,这才递给笛飞声。 「赠黄泉汤三坛」 落款上是李莲花三个字,还有那一拓楼主令。 笛飞声挑眉,“三坛?” 李莲花随意一摆手,“利息,应该的。” 不知为何,笛飞声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他收好那张字条,妥帖揣进衣襟。 “你见不得风,就不必送了。” “走了。” 说罢,带着无颜起身离去。 李莲花在后面问他,“不跟李相夷告别了?” 笛飞声头也没回道,“打过招呼了。” 他一贯如此,直观,随性。 李莲花目送他离去,笑意有些感慨,轻喃了一声。 “再见,老笛。” 笛飞声是中午走的,李相夷是下午来的。 他来的时候,也端着一个锦盒。 李莲花现在一看见盒子就头疼,抬手掐了掐眉心。 李相夷在他身边坐下,把那盒子打开,递到他面前。 李莲花瞧了一眼,心下稍稍一定。 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药,是一串佛珠。 “看看,喜欢吗。” 李莲花抬手取出来,触手温润,是绿檀的,泛着淡薄的香气。 珠子不算大,但长度足够绕他手腕两圈。 盒子底部留了一张纸,李莲花拿起来看了一眼。 长命百岁。 他含笑瞥李相夷一眼,“干嘛?” 李相夷低咳一声,“还礼。” 珠子是他自己车的,在佛前开光,跪了三夜。 李相夷向来不信神佛,但李莲花这事给了他很大的震撼。 他不懂什么因果,只是想为李莲花求个平安。 他这么说,李莲花才注意到,李相夷今日簪了那支竹报平安的发簪。 为了衬这木簪,他还特意换了一身素净的白衣。 可惜这人太过夺目,即便是一身白衣,也叫他穿得灼灼生辉。 李莲花将那串珠子戴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两眼,觉得满意。 他笑道,“谢了啊。” 这样子,就是喜欢了。 李相夷也跟着弯唇笑。 门口传来轻巧的脚步声,两人回头看去,便见乔婉娩提着一个食盒,笑意盈盈走来。 她温声开口,“李楼主,可好些了?” 李莲花愣了一瞬,终于掀了披在身上的被子,起身下床去迎她。 他伸手接过乔婉娩手中的食盒,面上含笑,格外温和有礼。 “多谢乔姑娘关心,已经大好了。” 第196章 你在愧疚什么? 乔婉娩在他的迎接下进了禅房,将手中的食盒摆在桌上。 “原本前两日就该来,门中有些事耽搁了。” 李莲花笑着伸手去接,“乔门主百忙之中抽空来探视,李某不胜感激。” 他将那食盒中的糕点一盘一盘的取出来,清淡的香气萦绕。 糖蒸酥酪,梅花香饼,如意糕,栗子糕,豆沙卷…… 无一不是他少时爱吃的。 恢复味觉后因着风寒,李莲花一直在寺中茹素。 “好香。” 如今这糕点送来,算是真正送到他心坎上了。 他撩袍坐下来,捻起一块栗子糕咬下去。 甜度适中,柔软清甜,口齿留香。 他真心赞叹,“乔门主好手艺。” 乔婉娩也坐下,眼中有些恍惚。 看他这模样,实在与年少时的李相夷无异。 她轻笑一声倒了一杯茶递过去,“你慢点吃。” 第264章 李相夷坐在一边,看着他二人有些出神。 李莲花端水抿了一口,推一碟梅花饼在他面前,“吃啊。” 李相夷只是淡笑了一声,“好。” 他突然发现,他已经记不清阿娩是何时学的这些糕点,又是何时做得如此精巧。 李莲花在吃茶点,惯常平静无波的眼底涌动着光。 阿娩撑着脸在笑,眼底像有星星在闪烁。 李相夷又开始惊觉,他似乎很久很久,没见阿娩这样笑过了。 他好像,总是惹她落泪。 阿娩性情温柔,又容易心软,当真恼了怒了,他也总能厚着脸皮想方设法的哄好。 所有人都觉得,他爱重阿娩,疼她宠她,将力所能及的一切捧到她面前。 实则不然,一直是阿娩在纵容他,谅解他。 想起李莲花先前与他所言,又想起李莲花口中那一封阿娩的诀别信。 李相夷突然觉得难过起来,心口揪得厉害。 李莲花逐渐察觉出不对味来,这小子心里有事儿了。 他咽下嘴里的糕点,问乔婉娩。 “多谢乔姑娘的点心,不知这次过来,可还有其他事?” 乔婉娩眼睫微垂,摇了摇头。 “我只是有些担心你的身体,这才过来看看。” 如今见他无碍,也算放心了。 李莲花笑着一摊手,“你看,我这不是好着呢吗。” “能吃能睡,能跑能跳。” 乔婉娩含笑,目露几分嗔意,“你的确能跑,可是让相夷好找。” 李莲花低咳一声,“那……姑娘看过了,也该放心了。” “这寺内香火重,就不留你久坐了。” 阿娩患有喘疾,闻了香火容易引发。 如今他又感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她。 乔婉娩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这世上最了解李相夷的,除了单孤刀,就是她了。 她看不透李莲花的性子,但能注意到李相夷的神情,闻言从善如流的起身。 “也好,李楼主好好休养,我过两日再来看你。” 李莲花在桌子底下踢了神游天外的李相夷一脚,“替我送送乔姑娘。” 李相夷这才起身,“好。” 李莲花看着那一抹妃色倩影出门,与一身白衣相得益彰,格外登对养眼。 心下有些怅然,但又觉得愉悦满足。 他指尖轻扣桌面,燧弇飞落下来。 他捻起一块如意糕放在小虫子面前,“好东西,分你一块。” 燧弇张口就造,一转眼桌上就只剩碎屑了,它还要往盘子里爬,被李莲花一根手指头按住。 小声训斥它,“说好的一块,你别得寸进尺。” 燧弇扑闪着六足想爬,被他捉回去放进袖中。 一抬头便见李相夷回来了,他反手关上门,隔绝外头的冷风。 “李莲花,我有话想跟你说。” 李莲花单手撑着桌子,倒了一杯茶放在对面,悠悠看他一眼。 “李门主但讲无妨。” 他倒要看看,这小子能憋出什么鬼话来。 李相夷并不在对面落座,而是坐在他身侧,此处距他最近。 他斟酌许久,才开口,“我刚才……想了很多。” 李莲花瞥他一眼,“哦,想什么了。” “我自负自傲,总是伤她。” “我在想,如果是你,会不会不一样?你经历过我未曾经历的十年,比我更懂得如何珍惜她,爱她护她……” 话音未落,李莲花迎面一拳抡在他脸上,没收半分力道将他打得偏过头去。 李相夷也不躲,生生受他这一拳。 李莲花拽着他的衣襟一把将人贯在墙上,气得手都在抖,满目怒意烧红了眼眶。 咬牙切齿地道,“你,再,说,一,遍!” 李相夷对上他的目光,抬手擦去嘴角溢出的血迹。 “若是让她来选,你我之间…” 砰—— 一拳正中鼻梁,鲜血顺流而下,李相夷不去擦,只是红着眼眶与他对视。 李莲花看了他许久,冷笑着松开了手。 “好你个李相夷,好个自以为是的天下第一。” “我真没想到这种话能从你嘴里说出来。” “让她来选?说得倒是好听。” “你知道这话倘若问出口会有多伤人吗?” “你想将她拱手让人,你想过阿娩会有多难过吗,你又尊重过我的想法吗!” 李相夷皱着的眉头微微一沉,“你心里有她。” 他这话说得很笃定。 他太清楚乔婉娩对李相夷来说意味着什么了。 李莲花叫他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恶狠狠的怒骂了一句,“你有病吧李相夷!” “有愧阿娩害她枯守十年走不出来的是我不是你!” “如今一切尚未发生,你在别扭什么,你又在愧疚什么?” “她拼了命的朝你靠近,苦练剑法,学着处理门中内务,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你知道吗!” “你倒好,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把她往外推,你凭什么?” 李相夷被他骂得接不上话,动了动嘴唇。 好半晌,才嚅嗫了一句话出来,很低,但李莲花听清了。 他说。 “我只是不想她再受那么多委屈,不想你孤身一人。” 第265章 他从未想过要将阿娩拱手让人,但李莲花不是别人。 他也是李相夷,乔婉娩在他心里有多重,他比谁都清楚。 李莲花这样温和的性子,没有棱角,真心爱重阿娩,绝不会如自己一般伤她。 若阿娩愿意,李莲花的确比天下第一的李相夷更适合做爱人。 李莲花长长的呼了一口气,稳定下自己的心绪。 李相夷真的很会气人,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动怒了。 他再次松开了李相夷被扯皱的衣襟,抬手掸平。 怒极反笑,“李相夷啊李相夷,你可真有意思。” “四顾门李门主好大的威风,管天管地管江湖事,如今连他人姻缘也要来插上一手?” 李相夷张口,想说什么,李莲花怒瞪他。 “闭嘴。” “出去。” “我现在看见你就来气。” 第197章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李相夷抿唇,看了他许久,撑身站起来。 他心里是有火的,但他不敢还手。 他怕一拳下去,就要跟李莲花天人永隔了。 骂不过,打不得,只能忍着。 天下第一被人揍了一顿赶出来,颓败又狼狈。 这事要是放在三个月前有人说给他听,他定然不屑冷笑,嗤之以鼻。 他走到门口,李莲花又叫住他。 “李相夷。” 李相夷顿住脚步,没动,也没回头。 “你回去好好反省,自己今日错得有多离谱。” “若再生这种荒唐念头伤了阿娩的心,我亲自给你踢进东海。” 李相夷没说话,提步离开了。 已经入了夜,他的背影看着有几分落寞。 李莲花头疼得不行,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又叹了一口气,将桌上震落出来的糕点都放回盘中去。 他发现自己现在是一丁点看不透这小子了,这种话到底是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他又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一怒之下揍了他两拳。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这还是李相夷吗? 他回到十年前,改变过去,怎么把自己记忆中的李相夷改成了这副鬼德行? 门口传来脚步声,李莲花带着躁意没好气一抬眼。 “不是让你……” 下一刻,语气微微一顿。 来的是风明萧。 他站在门口,青衣消瘦,面色苍白,双唇紧抿。 李莲花一肚子的火偃旗息鼓了。 他干笑了一声打招呼,“来了。” “进来坐。” 风明萧抬脚进门,停在他面前,撩袍跪下去。 “楼主,属下学艺不精,才害你受了这么多苦,特来请罪。” 李莲花头都大了,赶紧伸手去扶他。 “没受什么苦,这不好好的……” 触碰到风明萧肩头的时候,他皱眉颤了一下。 李莲花眉心一紧,“你受伤了?” 风明萧没有说话,李莲花隐隐带了几分怒意。 “谁伤的你?” 风明萧低垂着头,“属下失职,没有看顾好主人,按楼中规定自请了六十鞭。” 李莲花的手僵在原地,他别开眼,许久才长长叹了一声。 “明萧,你这又是何苦?” 难怪时隔五日才到小青峰,难怪脸色苍白。 风明萧摇头,“若非李门主与笛盟主相救,属下便是死,也难赎罪责。” 李莲花心中压着一股无名火,“谁定的这种规矩,撤了。” “我是生是死,你都得好好活着。” 他托着风明萧的手臂将他扶起来,在桌边坐下。 风明萧道,“玉姐姐定的,改不得。” 李莲花冷笑一声,“你既心心念念旧主,又来找我做什么?” “我说话算不得数,这就请辞楼主一职,楼主令你自己给她烧下去吧。” 说罢,将那令牌一把拍在了桌上。 风明萧苍白的面色怔了一下,有些无措,“楼主,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莲花目光锋锐看他,“那我的话,你听还是不听。” 风明萧半点不敢考虑,“听。” 李莲花的面色这才稍稍有了好转,“以后不许再做这种事,听见了吗。” 风明萧眸光闪了一下,方才应道,“好。” 入夜了风大,李莲花裹着厚重的裘衣出了趟门,去找老和尚求药。 风明萧这傻小子自请一顿鞭子,一身由着痋虫自愈,半点药都没上。 路过佛堂的时候,见郭正山跪在大殿门口,神色虔诚。 他扯了扯裘衣保暖,在寒冷的夜间呵出一口白雾,指着他问殿内的小沙弥。 “跪多久了?” 小沙弥答曰,“两个时辰。” “哟,老和尚气性这么大呢。” 他搓了搓手,往无了的禅房去了。 药是镇痛止血去腐生肌的碧玉散,上等金疮药。 他要,老和尚就给,半点不肉疼。 他收了东西揣进袖里,“谢了和尚。” 转身走到门口,又折回来。 无了看他,面露不解。 他指指大殿的方向,“那什么……” “他现在是我的人,要不……给我点面子,意思意思得了。” 无了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合上经书,思索片刻。 第266章 “他入了莲花楼门下?” 李莲花颔首,“啊,这父子二人如今都是我门下首席医师。” 无了抚须,看上去似乎有几分欣慰。 “从医救世,也好。” 李莲花摆手,“那不止,莲花楼的目的重在开设医堂讲学,将他一身绝妙医术广传天下,救更多的人。” “和尚你看啊,你修功德,他也修功德。” “这阴错阳差二十多年过去,却终归不算辱没你这个师长的教育栽培。” 无了这回是真高兴了,含笑点头,又看了李莲花一眼。 “李楼主好生巧妙的一张嘴,老衲佩服。” 李莲花挑眉受他一句赞赏,谦逊一笑,“过奖,过奖。” 他带着药回去的时候,跪在佛殿前的郭正山正被小沙弥叫起。 一路迎着风回了禅房,房中已点起缕缕熏香。 李莲花反手关门,去为风明萧上药。 青衫褪下,白衣里衬已经沾了血,层层绷带解下,风明萧趴在榻上,那消薄的后背上交叠的鞭痕触目惊心。 李莲花看得不忍,几度叹息。 风明萧宽慰他,“楼主,不疼。” 李莲花又想起来,这人的确是个能忍疼的。 当初在宣城地牢里,受了轩辕琅一夜的刑,半个字都不肯吐露。 他也不说话,碧玉散倾倒下去,细细密密的铺在风明萧背上。 风明萧嘴里说不疼,也不喊疼,但额角渗出来的汗珠,和他越发苍白的脸表明,不是这么回事儿。 李莲花给他换了新的绷带,包扎妥帖。 风明萧这才穿衣道谢,“多谢楼主。” 李莲花叮嘱他,“这几日趴着睡吧,免得触及伤口。” 风明萧点头应下。 他又抬手把瓷瓶往风明萧怀里一撂,“余下的郭大夫给你上。” 风明萧还是不说话,点了点头。 李莲花坐回桌边,指了指边上的禅房,“你今晚就睡边上吧,这禅院的客房近几日都无人……” 语气微微一顿,他皱了皱眉,浓浓打了个哈欠。 抬手撑着太阳穴,微微按揉。 下一刻,脑袋一偏就这么倒在了桌上。 香炉中丝丝缕缕的烟雾缭绕而出,静谧无声。 风明萧似乎半点不觉得意外,他起身走过来,试探性的低唤了一声。 “楼主?” 第198章 油盐不进的南胤人 李莲花不答。 风明萧在他身边坐下,抬手搭在脉搏上。 指尖几度辗转,眉头压下去,皱得越来越紧。 果然不出他所料,楼主这身子骨,即便解毒以后,也是强弩之末。 难怪他说,以后不许自己再做这种事。 这样的脉象,根本管不了自己的以后了。 筋脉衰竭,生机尽散。 药石无医,神仙难救。 除非…… “楼主啊楼主,你可真会给我出难题。” 他有些无奈,抬手去扶李莲花。 下一刻,原本昏迷不醒的李莲花陡然出手如电,按下风明萧胸前的穴位,限制了他的行动。 李莲花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斜他一眼。 “风明萧,胆子不小啊,给你楼主点安魂香。” 风明萧:“……” 他笑着把香炉端过来,在风明萧面前扇了扇。 “可惜了,这些年闻着它入睡,早对我失了效。” 风明萧说不了话,李莲花手是练快剑的手,点穴的时候顺道拂上了哑穴。 习武多年,哪怕功力尽失,点穴的劲道还是有的。 李莲花站起来,将四肢僵硬的风明萧按了坐下。 这才在他对面落座,慢悠悠的倒了一杯茶。 “风明萧,风大术师。” “你当日信誓旦旦,让我等你信你。” 他笑了一声,“你那个样子,太绝对了。” “就好像手里,捏着一张底牌。” 风明萧开始皱眉,眼底波光涌动。 他轻叹,“你知道吗,我连夜离开天机山庄,就是怕你这张底牌。” 李莲花抬手,指尖直直抵在风明萧的胸口。 “明萧,我不要你以命换命,我要你好好活着。” 南胤至宝,护心痋。 世间本只此一枚,种在了封燕逐身上。 而根据那本羊皮卷的记载,风明萧以身饲痋,练出来了第二只。 这普天之下,若说能替他续命的,怕是只有这一条路了。 只是这护心痋离体,饲主这条命也就走到头了。 风明萧动了动嘴唇,想说话。 李莲花顺势解开他的哑穴,全了他的念想。 “楼主,能以命换命,实乃属下之幸。” “这换在任何莲花楼之人身上,都是莫大的荣耀,属下心甘情愿……” 李莲花撂下手中的茶杯,磕在桌上一声轻响。 他神色不悦,“我不愿意。” “你想想你父亲,他找了你二十年,如今方才团聚几日,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风明萧眉心微拧,“这是我的选择,父亲会支持我。” 李莲花冷声斥责,“你这是一意孤行,没有人会支持你。” “你再想想你娘亲,当年为救下你,费了多大的功夫,连命都搭进去了。” 第267章 风明萧嘴唇嚅嗫了一下,眼眶顷刻间就红了。 李莲花继续道,“还有苏灵玉和苏袖,她二人的墓碑需要你每年悉心打理。” “还有那黄泉汤,你说过要带着它面世,替苏灵玉见见更广阔的天地,流传下去。” 风明萧闭上了眼,许久才睁开双目。 “楼主,莲花楼不能没有你。” 李莲花气笑了,这个犟脾气。 他就不信了,今日把这驴脑子捋不直。 “这莲花楼为什么不能没有我?” “莲花楼没了李莲花还是莲花楼,没了你风明萧运转不下去。” “这样吧。” 他端正身躯,“若你觉得,莲花楼不能没有南胤皇室后裔,我可以给你指条明路。” “这四顾门门主李相夷,正是我的胞弟。” “他与我一样,身体里流着南胤皇室的血脉。” 风明萧目露错愕,还有几许震撼与恍然。 难怪,他总觉得楼主待那李相夷格外不同。 但隐隐又觉得,不对。 哪里不对,他说不上来。 但就是,不对。 不过现在这些并不重要,他固执地看着李莲花。 “与他人无关,莲花楼只认你李莲花一个主上。” 李莲花啧了一声,“少犟,我跟你讲理呢。” 风明萧认真应道,“属下也是在跟楼主讲理。” 李莲花瞥他一眼,“你玉姐姐没教过你,人不能认死理吗?” 他又叹了一声,“明萧啊,你是个江湖人。” “这江湖之上的人呢,熙来攘往,交替更迭。” “生与死,乃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他抬手指向窗外,一轮月算不得圆,但很清晰。 “这天下之大江湖之广,少一个李莲花,又算得了什么呢?” 风明萧垂下眼,许久,才开口道。 “楼主,你至少答应我一件事。” 李莲花挑眉,“你说。” 风明萧抬起眼,神色坚定。 “无论你要去哪里,都带上我。” 李莲花笑,“怎么,要给我收尸啊?” 风明萧不吱声,只是皱眉,他实在不爱听李莲花说这种话。 “不行。” 李莲花毫不犹豫的拒绝他。 “我已经找好人选给我收尸了,那个人不会是你。” 他看明白了,南胤人骨子里的坚持和倔强,只靠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说得好听呢,是忠心耿耿,实际上就是油盐不进。 这小子是想跟在他身边,等他哪一日动弹不得了,再将那护心痋移植过来保他性命。 风明萧抿唇问了一句,“是谁?” 多多少少带点不爽。 李莲花自然不能告诉他,慢条斯理的捻起茶点咬了一口。 阿娩的手艺越发好了,这如意糕入口即化,凉了也这么好吃。 风明萧提醒道,“楼主,天冷了,凉食入口伤身。” 李莲花白他一眼,倒也没再伸手去拿第二块了。 他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我还有半个月,你就别跟着我了,让我清静清静。” 他实在不敢想,以后吃个饭都有人盯着,这个太凉不行,那个太油腻不行,太辣太咸也不行,这日子得多难受。 风明萧立刻接话,“有我在,至少能续楼主三个月的寿命。” 李莲花狐疑的瞧他一眼,“这么厉害呢?” “喝药吗?” 风明萧:“……” 这是一个成年人问得出来的问题吗? 算了,自家楼主,自己惯着。 “可以不喝。” 李莲花来兴趣了,“噢?” “扎针吗?” 风明萧:“……” “可以不扎。” 李莲花上下打量他,“真的假的。” “我跟你说啊。” 他掰着手指一一数着,“我这人呢,怕疼,怕苦,怕冷,怕饿。” “你要是跟着我,那可真就遭了罪了。” 风明萧连道,“能为楼主鞍前马后,实乃属下之幸。” 第199章 如今这样,很好 李莲花看他半天,啧了一声。 “我考虑考虑。” 他怎么考虑的呢? 他把没吃完的糕点用盒子打包好,又把笛飞声那一堆乱七八糟的药草装上。 提溜着一个小包裹在手里掂了掂。 这是他多年的江湖习惯,说走就得走,迟则生变。 他端着茶水喝了一口,“我考虑了一下,还是一个人自在。” “你呢,好好待着吧,半个时辰后穴道自然会解开。” 说罢,放下杯子就打算出门。 风明萧急了,他家楼主怎么油盐不进的? “楼主,你若不带着我,今夜我就去找李门主。” “把你身体抱恙一事原原本本的说给他听。” “再去信一封到金鸳盟,给笛盟主也好好讲讲。” 李莲花脚步顿住,头疼。 他倒退几步,颇有些无奈。 “我先跟你说明,我只是想多活几日。” “不是怕你告诉他们。” 说罢,将手里的包裹撂回桌上,抬手给他解穴。 风明萧终于能动了,略略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躯。 第268章 顺着他的话道,“属下明白,楼主不惧威胁,楼主只是想多活几日。” 李莲花白他一眼,抬手赶人。 “行了,去隔壁歇着吧,明日再走。” 风明萧这回算是放心了,拱手一礼,这才退去。 离去的时候贴心带上门,半点不让他沾外头的风。 李莲花看着紧闭的房门,指节轻敲茶盏。 头上的燧弇飞落下来,落在他手指上。 他伸手摸了摸那小虫子,嘴角挑起一丝笑意。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风大术师,且看你我二人,谁更胜一筹。 ……………… 第二日一早。 李莲花与老和尚辞了行,在禅院马厩中喂他的小马驹。 李相夷过来的时候,他正在给小白马梳毛。 他看上去有些气喘,像是一路赶来的。 “你要走?” 李莲花挑了一下眉头,“啊,那总不能一直赖在人家老和尚这儿。” 李相夷道,“可以来四顾门落脚。” 李莲花瞥他一眼,“我去四顾门干嘛,莲花楼初立,我这个做楼主的,当然得回去好好坐镇。” “跟你似的,当个甩手掌柜啊?” 李相夷被他噎了一下,没说话。 片刻后,又问他。 “你打算何时,回云隐山?” 李莲花面露思索,“再说吧,不着急,我有的是时间。” 李相夷爱听他说这样的话,于是点了点头。 “好。” 李莲花喂完了最后一把草料,拍了拍小马驹的脖子。 “没什么其他要说的了?” 李相夷沉默片刻,抿着唇看他。 “昨日之事,是我不对。” 细细想来,他的确是昏了头,才能说出那样的浑话,这两拳挨得实在不冤。 李莲花微叹了一声,“昨日我也有些冲动了,不该与你动手。” 若是换了他,看到阿娩与别的男子如此融洽,也未必不会萌生退意。 在阿娩的事上,年少轻狂的李相夷失了偏颇也不奇怪。 李相夷挑起眉锋,试探性瞧他两眼。 “不生气了吧?” 李莲花哼笑一声,一拳砸在他肩上。 “我跟你生什么气?” 这一拳砸过去,李相夷眉头微皱,低咳了两声。 李莲花一挑眉,“哟,受伤了?” 李相夷摆手,“没事。” 李莲花觉得稀奇,“这天底下,还有人能伤得了你?” 他对自己碧茶上脑六亲不认时那一掌毫无印象,数十年的内力加持下,这一掌李相夷只是受损,若换了普通人,怕是够呛。 李相夷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看向李莲花那匹白马,颇有些挑剔。 “你这小马看着没什么精神,等我去四顾门给你牵一匹暴雪驹来。” 李莲花一抬手,“别,我可不想骑一匹比我自己个儿还贵的马招摇过市。” 李相夷睨他一眼,“跟什么比不好,跟马比。” “你可值三千两银子。” 他这么一说,李莲花可就想起来了。 他一伸手,摊在李相夷面前。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我那三千两呢?” 李相夷:“……” 这人掉钱眼里了吧? 李相夷指指四顾门的方向,试探着问,“那,我现在去给你取银票?” 李莲花连连摆手,“算了,你直接划到莲花楼账上吧,我带那么多银子也没什么用。” 他牵着马出来,李相夷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出了山门,就见风明萧早已等在了山口处。 见了李相夷,拱手行了一礼。 李相夷上下打量他,神色颇有些古怪,低声对李莲花道。 “我怎么觉得,他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李莲花干笑一声,“没有吧,他以前当过瞎子,不太会看人,你让让他。” 这事儿李相夷倒是知道,也就没往深了想。 李莲花牵马转身,“行了,就到这儿吧。” 李相夷点了点头,“好,你回云隐山记得修书一封给我。” “我与你同往。” “若是想找我喝酒,就来四顾门寻我。” 李莲花垂下眼,轻笑了一声。 “这四顾门呢,我就不去了。” “如今这样,很好。” “过去的事,就该留在过去。” 他抬手拍了拍李相夷的肩头,“李相夷,四顾门和阿娩,都交给你了。” 说罢,翻身上马,立于马背之上。 出太阳了,穿云破雾的,将马背上的李莲花照得有些耀眼。 “走了。” 说罢,打马转身,慢慢悠悠的下山去了。 李相夷看着他的背影,风明萧跟在边上,回头瞧了他一眼。 李相夷皱起眉头,抬手按了按胸口。 他总觉得,隐隐有一股不安。 说不上来,就是一种本能的心悸。 ………………………… 李莲花自然没有真的回莲花楼,他一路北上,官道越走越宽。 如此约莫行走三日,跟在边上的风明萧才大抵算是摸清楚,他准备去哪里。 想来也是,远离江湖纷争,不叫金鸳盟和四顾门查到他的消息,想来也只有一个地方可去了。 第269章 原来楼主挑中的那个收尸之人,是他。 风明萧心中冷笑,那小子哪里比他靠谱? 这二人本就带着仇怨,如今风明萧更是看他不惯了。 第200章 是赶来给他收尸的 这一趟出来,李莲花走得很慢。 或是打马游山林,或是牵马过人群,路过闹市见了哪家哪户的热闹,都要驻足瞧上一会儿。 看就算了,他还跟风明萧点评几句。 最丰富多彩的,莫过于他的菜谱。 今天点浙系,明日是川系,总之天南海北的什么都能吃上两口。 风明萧是他的大夫,自然知道他先前味觉失灵一事,每每想劝阻他几句,又觉得于心不忍。 好在李莲花也算有度,更看得懂他的眼神,吃得不多。 如此一路入京,竟然走了整整四日。 牵马进城时,李莲花还清楚记得,上一回来此的心绪。 彼时刚到这个世界,孤身一人奋战,想改变已知的未来。 而如今,尘埃落定,悬着的一颗心也算是落实了。 不过他不知道,他刚落实的这颗心,很快又要悬回去。 落脚的地方仍是千灯客栈,他虽不是什么熟客,但那小二和掌柜都眼熟他。 上回托他的福才这么快被放出来,念他的好,所以格外关照几分。 这回李莲花带着风明萧,相当于带着个钱袋子,房间住的是三楼最好的上房。 正值午时之后,客栈里的食客走过,往来无人。 那小二得了闲,便来李莲花这一桌唠嗑,说点这京城里的闲趣。 走南闯北的人见多了,这小二口才练得极好,说起趣闻来十足的生动。 李莲花听得正有意思,却不料他将话一转,提起一个人来。 “要说起来,也的确世事无常,上回您来的时候,那个皇城司威风八面的小统领……” 说到这里,唏嘘一叹摇了摇头。 李莲花手里的筷子一顿,神色看着倒是无异,不以为意的问了一句。 “小统领如何?” 小二凑过来几分,压低声音道,“犯了事儿,下狱喽。” 李莲花眉头一挑,倒是颇为意外。 “噢?这倒是有趣。” 风明萧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了一声。 “他也有今天。” 李莲花抬眸询问那小二,“小兄弟可知,那小统领犯的是什么事儿,怎么就困了牢狱呢?” 小二四下看了一眼,神神秘秘的道。 “客官,也就是您,我才说几句实诚话,换了别人,我都不带告诉他。” “那小统领啊,犯的是死罪。” “听宫里的人传出来的,这不日啊,就要问斩呢!” 李莲花眉头微挑,这听着,还真不是什么小事儿。 他从袖中摸出一粒碎银子,撂到小二手中。 “谢了小兄弟,忙去吧。” 小二接着银子乐呵呵的走了,风明萧看着倒是颇有些大仇得报的舒畅。 “哎呀,楼主啊。” “看来咱们这趟,是赶来给他收尸的。” 李莲花斜他一眼,“你倒是记仇得很。” 风明萧只是朝他笑笑,算是默认了。 李莲花这顿饭吃得心不在焉,放下筷子后,就去了宫门口。 他本来呢,是想着来轩辕琅这里安度余下的时光。 要避金鸳盟,又要避四顾门,这江湖势力探查不进来的,自然只有皇城。 但如今看来,他这月余的养老之路,也不太安稳呐。 他递了一纸书信给宫门口的守卫,塞了些钱,让他帮忙送到轩辕萧手中。 这轩辕萧十年后与他相逢,虽受人蒙骗,但的确是个刚直不阿的性子。 轩辕琅是他的侄子,从他这里入手打探宫中情报,应该出不了错。 那宫门口的守卫收了东西,刚要应下,一个守城官穿着的将领厉色走来。 “干什么呢?” 他呵斥一声,李莲花干笑着正要开口解释两句,那人一见了他,却面露惊讶的先一步说话了。 “是你?” 李莲花一顿,有些迟疑,“大人,认得我?” 这人他是半点印象都没有了,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那人笑道,“三个月前,你从宫里出来,托我还公主的牌子,你忘了?” 李莲花观他神色松快,心下微松,笑着道。 “记得记得,那日走得匆忙,真是有劳大人了。” 那城官一抬手,将李莲花的东西尽数要回来,又把钱都还给李莲花。 “李先生,事儿我替你办,银子就不收你的了。” “不过你呢,得跟我走一趟。” 李莲花笑而不语,这,是个什么意思呢…… “先前公主对你不告而别之事十分不悦,将牌子留给了我。” “让我在这城门口守着,若是哪日见了您。” “把你带过去跟她好好赔罪。” 李莲花心下颇有些无奈,这位也是开罪不起的小祖宗。 不过又转念一想,眼下看来,倒是正好。 “有劳您带个路,李某这便去与殿下好好赔罪。” 他走,风明萧跟着他,那城官回头看了一眼,问他。 “这又是谁?” 李莲花应道,“这是我的随从,也是个大夫。” 第270章 那城官例行检查过,翻看了风明萧的诊疗箱,这才允他入了宫。 其实他方才的话说得不算全,公主当日虽有不悦,更多的是失落。 看得出来,对这江湖游医李莲花,十分喜爱。 小城官是得了公主的青睐才提了职,算来算去也是沾了李莲花的光,这点面子他还是给的。 几人入宫,因着有公主那一方令牌在,一路畅通无阻,停在了公主府邸。 守卫通报过后,他便与风明萧守在外头候着。 风明萧压低声音问他,“楼主,我可不知道,你还有这层关系。” 李莲花瞥他一眼,淡笑。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殿中远远传来一道清脆的女童声,“李莲花!” 李莲花转眼一看,便见小昭翎提着裙摆哒哒哒快步跑来,满脸的兴奋。 “真的是你啊!” “我还以为他们骗我呢,你怎么回皇宫里了,你是来找我玩的吗!” 李莲花笑着行了一礼,“见过公主殿下。” 小丫头一摆手,天骄贵女的风范拿捏十分妥帖。 “不必行这些虚礼!” 她又看向边上的风明萧,有些好奇道,“这又是谁啊?” 李莲花介绍道,“这是……” 他语气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我的随从,也是个大夫。” 风明萧第一眼看这小姑娘,就觉得说不出的顺眼。 笑着与小昭翎颔首行礼,“在下风明萧,见过殿下。” 第201章 想让你帮我查一桩案子 昭翎朝他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笑容,她看这个大哥哥觉得亲切。 想到什么一般,她的神色正经了几分。 “李莲花,你来得正好,我有件事要你帮忙。” “进来说吧,外面冷。” 说罢就要转身,却见门口的李莲花不动。 他面色有些为难,“公主殿下,这……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虽然孩子才七岁,但公主会见外男,这说出去终归不太好听。 昭翎自小长在皇宫,哪里不知道他的担忧,轻哼一声。 转身拽着他的袖子就往里拉,“有什么不合适的,你是本公主的救命恩人,是本公主的朋友!” “哪个不长眼的敢说胡话,本公主让轩辕琅拔了他的舌头!” 小姑娘骄纵的声音微微一顿,又有些丧气起来。 李莲花倒是没有过多纠结,跟着她入了殿中。 小公主待起客来半点不失皇室礼仪,李莲花与风明萧一左一右在两侧落座,她仪态端正,坐主位。 喝过一盏皇室特供的方山露芽,李莲花放下茶杯。 “李莲花……” “公主……”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都是一顿。 公主道,“你先说吧。” 李莲花摇头,“公主先请。” 公主皱着眉,“我这事比较急,那我就说了。” 她从主位上下来,走到李莲花面前。 “李神医,我想请你帮我查一桩案子。” 李莲花眉锋微微一挑,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轩辕琅入狱了,他杀了人。” 她看着很是愧疚,“他是为了救我才入狱的,我希望你能帮我救他。” 很快,神色又焦急起来。 “还有三日他就要问斩了,你那么厉害,一晚上就能替晚晴平冤,一定能救他的对不对!” “他虽然又蠢又笨又呆又傻,像块木头一样,但他不是什么坏人……” 李莲花轻叹一声,“殿下,你先别急,慢慢说。” 她的确是在请求李莲花帮忙,但轩辕琅实在没捞着半句好话。 一席话下来,边上的风明萧都有些好笑。 昭翎是聪明的孩子,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他答应下来了。 心中的焦急稍稍松懈,与他说起这事的原委来。 “半个月前,宫里的老人秦公公,突然寻回来一个人。” 小姑娘不会藏心思,提起这个人,昭翎立刻就面露厌弃。 “此人名叫应顺明,父皇说,是我早年间流落在外的表兄。” “接回宫以后,封了世子,这也就罢了,跟我没什么关系。” “但这个人讨厌得很,总找些乱七八糟的借口来接近我,我实在不喜欢。” “但碍于父皇的颜面,我只能强忍着不愉跟他打交道。” 昭翎抿唇,回想起事发当日的事,还有些后怕。 “那日我应他邀约去往御花园,冬日让我去赏锦鲤。” 那日昭翎顶着冷风,身上的斗篷裹了又裹,恨不得把那罪魁祸首剁了去喂锦鲤。 到的时候,应顺明只有一人在。 小姑娘不是什么好性子,能应邀来算是给足了面子,对不喜欢的人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偏偏那人就像是来惹怒她的,对她身边的侍女一个个评头论足,言辞不堪。 听得昭翎又羞又怒,拍桌而起。 却发现身边的侍女不知何时,已经倒了下去。 而她自己,一站起来,也觉得头昏眼花。 恐惧袭来,她起身想跑,却半点力气都使不上。 应顺明冷笑着向她走来,像拎小鸡仔一样,抓着她就要往御花园的池子里丢。 如此寒凉的冬日,若当真昏倒在里头,只怕是几条命都不够死了。 第271章 直到被丢下去的那一瞬间,昭翎都想不明白。 这人为什么敢在宫里害她,明目张胆的害她。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臂力强劲的大手将她接下。 紧接着,便见一剑直刺而出,正中应顺明的胸口。 昭翎没看见血,轩辕琅的手覆盖在了她的眼前。 “公主别怕,没事了……” 这是她昏过去之后,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李莲花听得几度皱眉,神色颇为怪异的看了风明萧一眼,又看了昭翎一眼。 他不说话,风明萧却开了口。 他有些奇怪,“若真如此,该算轩辕琅那小子救驾有功,怎么还犯了死罪呢?” 昭翎摇头,“我不知道,不知道皇城司那群人干什么吃的。” “我为他作证,但父皇说我是做噩梦了。” 她低下头,“所有人都说,那一日我一直在殿中睡觉,从未出过殿门。” 听得多了,她自己甚至都要有这种怀疑了。 但应顺明的确是死了,轩辕琅也入狱了。 她不死心,亲自去过牢中找轩辕琅,问过他两次。 两次,轩辕琅都说,并没有见过她。 昭翎叹了一口气,“他骗我,我去的时候在,他身上还有我当日熏过的弥罗香,他一定跟我近距离接触过。” “所有人都在骗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但我不想看他死……” 李莲花轻叹了一声,“这事儿吧,还真不好办。” 恐怕不是那位应世子堂而皇之在宫中密谋公主,而是有人顺水推舟。 昭翎抬头看他,瘪着嘴委委屈屈的,李莲花最见不得小姑娘掉眼泪,连忙抬手。 “也不是不能办。” 昭翎目光一亮,立刻就高兴起来,“真的!” 李莲花颇有些失语,这些个姑娘家变脸的本事,是投胎前统一培训过吗? 他低咳一声,“不过呢,我得先见轩辕一面,确认一些事情。” 公主爽朗拍板定下,“没问题!” 风明萧看她这么爽快,以为能有什么特权,大摇大摆就进去了。 可实际上,那是重刑牢狱,外人想进去一趟,实在困难。 两人是在狱长的安排之下,换了一身衙役服,偷偷摸摸趁着送饭的时间混进去的。 比起关过李莲花的牢狱,这里环境要差得多。 阴森诡谲,越往里走越阴冷。 走廊的尽头,一间阴暗潮湿的地牢里,一道人影靠墙而坐,垂着头闭目养神。 比起牢里其他或是躺着或是趴着,受过重刑的犯人,他看着要好上不少。 李莲花走过去,眯着眼细看了一会儿,才认出这是几个月前意气风发的少年统领。 他把食盒往边上一放,出声调侃他,“哟,这么狼狈啊?” 里头的轩辕琅微微一愣,下一刻,错愕的抬起头。 “李莲花?” 第202章 为家国大义舍身 李莲花眉头微挑,应他一声。 “轩辕统领,许久不见,你这……” “看着不太好啊。” 轩辕琅短暂的愣了一会儿,轻嘲低笑一声。 “不好意思啊,这么大老远来,连杯茶都请你喝不上。” 昔日有多光鲜,如今就有多落魄,让他看见自己如此狼狈不堪的一面,轩辕琅心头只觉得五味杂陈。 “你呢,怎么样,毒解了吗。” 边上的风明萧冷哼了一声,“不劳你操心。” 轩辕琅这才注意到边上另一人,定睛一看,面色一凝。 “无头鬼?” 他皱眉看向李莲花,“他怎么在这,你怎么跟他混到一起去了?” 没等李莲花说话,风明萧便率先接过话头。 “轩辕大人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以你现在处境,怕是管不了我这宣城无头鬼。” 轩辕琅气得当即就要起来,“你!” 身上沉重的锁链随着动作一阵响动,他终究没再说话,坐了回去。 罢了,人之将死,还管那么多做什么? “行了行了,别刺激他了。” 李莲花拍了一下风明萧,他这才撇开头退到一边去。 李莲花摸出钥匙,打开牢门提着食盒进去。 “来吧,吃点。” “说说看究竟怎么回事。” 轩辕琅看他拿着钥匙,又一身狱卒服饰,不由得眉心一跳。 “你去找公主了?” 李莲花笑着睨他一眼,“关了一遭,脑子倒是聪明不少。” 轩辕琅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你……是来救我的?” 风明萧白他一眼,跨步跟进去,“那不然呢,进牢里找你叙叙旧?” 李莲花啧了一声,风明萧又老实闭嘴了。 他在轩辕琅面前蹲身下来,翻开食盒把吃的递过去。 一碟烧鸭,一碟牛肉,还有一壶酒。 是轩辕琅爱吃的,他还记得。 轩辕琅没有伸手去接,低头片刻,才道。 “恐怕你要白跑一趟了。” “不必救我,心意我领了,吃的留下,你回去吧。” 李莲花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倒是丝毫不见意外。 他将那食盒的盖子扣在地上,吃食一碟一碟取出来放了上去。 “看来我猜得不错,你的确是甘愿赴死。” 第272章 轩辕琅别开目光,没有说话。 李莲花在他面前盘膝坐下,悠悠叹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谁,叮嘱我一定要解毒,好好活着。” “怎么到了自己这儿,命就不是命了,轻言舍弃。” 轩辕琅蹙眉,“我没有轻言舍弃,是为了……” 李莲花嗤笑一声打断他,“为了家国大义?” 轩辕琅愣了片刻,苦笑一声。 “你这脑子实在聪明得很,瞒不过你。” 李莲花叹了一声,“就没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吗,成全这家国大义非要你去送命?” 轩辕琅摇头,“这是个死局。” 李莲花笑了一声,“年轻人,话别说得太满。” “你这才哪到哪,有的是转圜的余地。” 倘若他这就算死局了,那他李莲花这条命,早不知道丢过多少回了。 边上的风明萧没听明白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什么家国大义?” 李莲花抬手招呼他,“来来来,你过来。” 聊起这个来,怎么能少得了他呢? 风明萧听话的凑过去,在他俩边上坐下来。 “楼主,他不是杀了那个世子,被判入狱吗。” “此事与公主究竟有没有关系?” 风明萧脑子里甚至都已经盘算过,公主莫不是中了什么迷香,又或是什么痋术能做到扫清他人记忆。 李莲花叹了一声,风明萧其实是个很聪明的人,但他以往的人生中,从未接触过皇家,自然不知这个中复杂。 “明萧,这人呢,的确是他所杀。” “公主呢,也的确与此事有关。” 轩辕琅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风明萧这就不理解了,“那为什么要骗公主,只要公主为他作证,一切不就都迎刃而解了吗?” 李莲花拍了拍他的肩头,“沉寂多年的世子突然被找回来,还堂而皇之的谋害当今陛下唯一的公主。” “你说,这话要是传出去,天家颜面何存?” 风明萧动了动嘴唇,皱紧眉头。 “天家颜面,比这棒槌的命都重要吗?” 轩辕琅插了一句,“哎,骂谁棒槌呢?” 风明萧白他一眼,不做理会。 李莲花点了点头,“是,比这棒槌的命重要。” 轩辕琅有点无语,“不是你……” 李莲花也没理他,继续道,“说他是为家国大义赴死,便要涉及得更深几分了。” “明萧,你说这长公主世子,为什么突然被找回来?” 风明萧皱眉,“若不是巧合,自然就是有人故意为之。” “你是说,有人故意把长公主世子送到京城来,为的就是要谋害公主殿下?” 他顿了一顿,眼中豁然一亮。 “当今陛下只有一个皇女,若……” 若昭翎公主有什么意外,那长公主世子就是皇室唯一的传人,自然有继承大统的资格。 所以这世子一旦归国,必将朝野动荡。 李莲花满意的看他一眼,一点就透,跟这样的人说话,真省力气。 牢中短暂的沉默下来,李莲花看向轩辕琅,心下重重叹息了一声。 难怪十年后不见他,原来早在十年前,这小子就折在了天家阴私之下。 真是个忠心耿耿的棒槌。 风明萧又有疑问了,“那既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世子非死不可,上位之人想个法子保下他不就好了。” 这么顺手又忠心的一把好刀,就这么折了岂不可惜? 哎,这孩子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李莲花指了指那监牢之外,“你说得容易,那外头寻回世子的秦公公,还有满朝文武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 风明萧这回是真的明白了,“斩他一人,安抚千万人。” 呵,当真是位取舍有度,权衡利弊的国君。 “那这局,的确如他所言,是个死局了。” 外面的人看着他死,皇帝要他死,他自己也愿意死。 要他说,成全人家多好,楼主干嘛非管这闲事儿呢。 李莲花瞥他一眼,“谁说的?” “这破局的关键其实不难,只要证明一点。” 轩辕琅看向他,“哪一点?” 李莲花耸肩,“证明那死在你手下的世子,是个冒牌货。” 第203章 真假世子 轩辕琅一愣,这倒是他没想到的。 “可这,要怎么证明?” 李莲花抬起手,伸出两根手指。 “两条路。” 他看向风明萧,“其一,找出真的世子,自然能证明他是个假货。” “这其二嘛,就复杂多了。” “得从秦公公身上下手。” 轩辕琅不明所以,插了一句话,“你怎么知道他是假的?你就这么肯定?” 李莲花搭在膝上的手指轻敲了两下,轻笑一声。 “说来也巧,这真正的世子爷呢,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这话一出口,两人都是一愣,又一同将目光转到他身上。 风明萧显然不信,“楼主,你还有这层身份呢?” 南胤皇太子说他是大熙世子,这就有意思了。 轩辕琅也不信,“别唬人了,你总不能硬认下这世子身份来替我脱罪吧?” 第273章 “半点证据没有不说,惹一身麻烦,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李莲花没好气的左右各横一眼,“想什么呢,我说的是他。” 他指的方向,正是风明萧。 轩辕琅一脸疑惑,风明萧比他更疑惑。 不是,他蹲这儿吃大熙朝的瓜吃得正起劲,怎么吃到自己头上来了? “很神奇吧。” 李莲花道,“你酷刑折磨了一宿的无头鬼,其实是你们大熙长公主唯一的孩子。” “昭翎公主的表兄,陛下的亲外甥。” 风明萧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他眼眶逐渐开始泛红,“你是说……我娘亲,她是……” 李莲花拍拍他的肩,“是,她是先帝长女,锦安公主。” “当年,你娘出宫入明镜台寻师长,中途遇见你父亲,便再未回过宫。” “而你,便是她遗落在外的大熙世子。” 这话对风明萧来说冲击太大了,他是南胤术师的传人,在遇见李莲花以前,一直跟在苏灵玉身边。 接受的都是光复南胤,寻得主上终生效忠的教育。 如今突然告知他,他其实是大熙的皇世子…… 老天爷真是,跟他开了好大一场玩笑。 轩辕琅也受震撼了,这也太巧合了吧? 思来想去当初那一夜酷刑,如今看来…… 竟然多多少少有点,以下犯上的意思? 李莲花没给他们多少时间去缓,而是直接问风明萧。 “明萧,如今第一条路,需要你认祖归宗,回到大熙,你可愿意?” “荣华富贵不谈,未来这万里山河,说不准都是你的囊中之物。”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轩辕琅听得直皱眉,但他没法反驳。 若李莲花所言不假,这就是事实。 风明萧断然拒绝,“不愿。” 他立正身形,跪在李莲花面前,言辞恳切。 “属下生是莲花楼的人,死是莲花楼的鬼,到死也要跟着楼主。” 李莲花抬手去扶他,“起来说话,别动不动就下跪。” “你们莲花楼这规矩,真得好好改改。” 其实他猜到了,这江湖人过惯了闲散日子,谁愿意去宫里受束缚? 风明萧顺着他坐起来,闻言笑了笑。 “好啊,楼主亲自回去改,没有人敢不听。” 李莲花瞥他一眼,没搭茬。 轩辕琅也像是松了一口气,他这才想起来问。 “莲花楼是什么,你怎么把这小子驯得服服帖帖的,比狗还听话。” 李莲花斜他一眼刀,“跟你家世子爷说话客气点。” 风明萧倒不觉得有什么,他半点不介意,“没关系,属下待楼主比狗忠诚。” 李莲花抬手揉了揉眉心,“那我们只能走第二条路了。” “这第二条路呢,得好好查查这位秦公公。” 当初郭正山与他说起过,明镜台的入口,只有这位秦公公知道。 这位秦公公呢,正是当初先帝身边最得信任的大太监。 他身上,指不定有多少秘密。 李莲花捏着钥匙去开轩辕琅身上的锁扣,被他抬手按下。 “你这是做什么?劫狱吗?” 李莲花一顿,“不是,你不出去跟我一道查案呐?” 轩辕琅摇头,“我跑了,外头就乱了。” 李莲花有些无奈,“你不跑,这案子查起来,外头也得乱。” 轩辕琅没动,他不愿意李莲花为他背负劫狱的这种罪名,不愿他涉险至此。 李莲花看着他,“尚有三日,你不信我?” 轩辕琅道,“只有三日,尽力就好。” 李莲花发现这人,还真是个棒槌。 “若三日之内查不明白,你可就要推出午门问斩了。” 轩辕琅闭上眼,“那便算作命中注定。” 当初轩辕萧察觉到应顺明的意图,顺水推舟以昭翎为饵的时候,他便有了身先士卒的准备。 能在那种情况下安稳救下小公主的,整个皇城司,除了叔父,便只有他一人。 杨昀春那二傻子倒是跟他争过几句,但没打得过他,被他一脚踹出去了,约莫要躺上三五日。 李莲花看他这样,心头只觉得无奈。 “既如此,你就在这牢里熬着吧。” 生死不知,等待可是格外难熬的。 李莲花没有再继续劝说,轩辕琅不是劝得动的人,这种情况下,也不能打晕了扛着就走。 他撑身起来,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 “时间紧迫,我们就先走了。” 轩辕琅微微颔首,挥手示意,手上锁链晃得一阵响。 风明萧走了两步,又倒了回来。 “棒槌,刚才的事,你半个字都不许说出去。” 他说的,自然是关于他身份的事情。 轩辕琅看他一眼,“你放心,以我的立场来说,更担心你会自己抖出去。” 风明萧一想,那倒也是。 “我要真做了那什么世子,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你。” 轩辕琅噎了一下,没说话。 他倒不担心这个,他担心的是朝局动乱,社稷不稳。 李莲花在外头催他,“怎么聊得难舍难分的,要不锁你在里头给他做个伴?” 第274章 风明萧扭头就走,转身出了门。 李莲花这才落了锁,拎着空了的食盒转过身。 里头的轩辕琅在看他,他顿下脚步,朝那人笑了笑。 “你有点信心,等我。” 轩辕琅笑应他,“等你。” 第204章 兄弟情义?你说是就是吧 李莲花与风明萧出了地牢,连衣服都未来得及换下,便去了皇城司。 大门两侧立着两只怒目圆睁的獬豸,乃是明辨是非,光明公正的象征。 李莲花停在门前,门口的守卫提刀拦下他,只是斜过去一眼。 “这里是皇城司,没事回牢里守着,到处转悠什么,不要命了?” 李莲花拱手,“这位大人,我们是来求见轩辕大人的,先前给他送过信,有劳通传一声。” 那守门之人挑剔又嫌弃的扫了他俩一眼,“等着。” 说罢,转身进了门。 李莲花与风明萧站在门口,等待良久,那通报之人才出来。 出来的时候,神色格外的不耐烦。 “都知大人说了,不见。” 还附赠了两个白眼,“自己什么身份不知道掂量掂量,都知大人是你们这种人想见就能见的吗?” 风明萧皱眉,“你……” 李莲花拉了他一下,对那人笑笑,“有劳。” 风明萧眼眸微微一眯,又换了一张脸,含笑递了一锭银子过去。 “有劳大人跑一趟了。” 那门口守着的人收了银子入袖中,脸色这才好看点,丝毫没注意到一同收进去的小飞虫。 李莲花有些无奈的看了风明萧一眼,转身离去。 离得远了,他才问。 “你干什么了?” 风明萧淡笑一声,“楼主放心,属下心中有数。” 他不在意别人是否趋炎附势,但对他楼主无礼,他半点也忍受不得。 他说有数,自然就是有数。 李莲花侧头看了一眼皇城司的大门。 两扇威严肃穆的铜门高立,若是换作往常,于婆娑步而言不过形同虚设。 而如今,却生生将他隔绝在外,不得寸进。 这是他武功尽失后,第一次怀念自己那一成功力。 罢了,轩辕箫这老小子看来是打定主意不想管此事了,回去另觅他法吧。 刚一转身,迎面险些撞上一个人。 来人一身淡紫色飞鱼服,腰悬长剑,俊朗英气。 看着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少年意气时,却透一股沉稳端方。 正是轩辕箫之徒,如今的皇城司副统领,杨昀春。 这乍一看,李莲花差点没认来。 没等仔细看,就被那少年人一把拉住,“跟我来。” 三人一齐进了边上的小巷,杨昀春才松开李莲花,转身拱手朝二人行了个江湖礼。 “在下杨昀春,见过李神医。” 李莲花微微一挑眉,上下打量他片刻。 哟,这小子年轻这会儿看着,是真年轻。 “杨大人客气了。” 杨昀春不是个善于斡旋的性子,开门见山问道。 “你这一身,可是刚见过琅哥。” 李莲花颔首,“啊,刚从牢里出来,这不来找你们都知大人想想法子。” “可惜了,门都没进去。” 杨昀春皱眉片刻,“他此时不能见你们,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可来找我。” 李莲花瞥他一眼,“杨大人,有句话我得问清楚。” “你出手相助,可是得了轩辕大人授意。” 杨昀春抿唇,却没说话。 李莲花笑了一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压低声音道。 “今夜亥时,来千灯客栈三楼四号房寻我。” 说罢,转身便要走。 杨昀春叫住他,“等等。” 他叹了一声,“我送送你们,穿成这样,很难出得去。” 李莲花拱手,“多谢。” 三人并排而行,杨昀春悬剑在左,风明萧提着诊疗箱在右。 唯独李莲花两手空空,走在中间。 杨昀春余光时不时的斜他一眼,看得李莲花乱不自在。 “杨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杨昀春垂下眼,“琅哥时常提起你,说你有这世上最聪慧的脑子,最敏锐的洞察力。” 李莲花低咳一声,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了,“谬赞了,谬赞了。” 杨昀春只是抿唇一笑,并不多言。 他还听过很多,只是从未放在心上。今日一见,的确不凡。 红黑相间千篇一律的狱卒服饰穿在他身上,也盖不住这一身清朗出尘的气度。 李莲花却觉得有些好奇了,问他。 “能背着你师父出手救他,你与这轩辕琅,究竟是个什么关系?” 杨昀春沉眉片刻,才道。 “我二人年纪相仿,自小一起长大。” “他年长我两岁,颇为照拂我。” 李莲花觉得新奇,这小子还会照顾人呢? “噢?怎么照拂的。” 杨昀春道,“每月定时与我切磋一次,入皇城司后从未中断。” 李莲花思索问道,“胜负如何?” 杨昀春诚恳回道,“我从未赢过他。” 李莲花:“……” 风明萧:“……” 第275章 杨昀春看向他二人,“怎么了?” 李莲花点头,“那确实……挺照顾你的。” 杨昀春只是淡笑一声,“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但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我与琅哥一起长大,免不得被人作比较。” “就连师父也说,功夫上我略逊一筹,但心性上,我胜他几分。” “但琅哥并不往心里去,他日日督促我习武,月月拉着我比试切磋,将我的短板日渐提上来。” 李莲花听明白了,这小子的确是个心性纯善的,挨了这么多年的打也不记仇。 轩辕琅提起他的时候,可没什么好脸色。 以轩辕琅的性子,兄弟情义是真,看他不爽也是真。督促他习武是真,揍他出气也是真。 杨昀春的话并不多,提起轩辕琅的时候才多说几句。 他一路将李莲花二人送至宫门口,李莲花道了谢,又想起一个事来。 “哦对了,还要有劳杨大人,替我向公主报个平安。” 杨昀春点头,“好,李兄放心,消息我一定传到。” 轩辕琅下台后,他这个副统领管辖整个皇城司,自然知道李莲花是怎么进的皇宫,见的公主。 李莲花这才带着风明萧转身离去。 杨昀春眉头微皱,看着李莲花渐渐隐入人群的背影。 墨发低垂,融入红黑相间的衣衫,与周围人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的和谐。 这就是,轩辕琅这个死局里,唯一的变数。 他真能如轩辕琅言谈的那般能谋善断,扭转乾坤吗。 第205章 好一双洞察人心的眼 入夜。 千灯客栈。 叩叩叩—— 三声敲门声响,风明萧起身拉开房门,将门外一身黑衣的杨昀春放了进来。 房里很暖,很快便驱散杨昀春携来的一身寒气。 他看向屋里的两人,一个手里抱着暖炉,一个撑桌打瞌睡。 桌上还有一碟没吃完的栗子糕,要多悠闲有多悠闲。 “来坐。” 李莲花困乏的打了个哈欠,招呼他过去。 杨昀春快步上前,撩袍落座。 李莲花给他倒了一杯茶推过去,顺手接过风明萧刚换好银碳的暖炉。 “我此次请你来,的确有事要你帮忙。” 杨昀春接了茶,微微颔首。 “李兄请讲。” 李莲花坐正身形,“要破此局,需要查一个人。” 杨昀春看着他,等他接着说下去。 李莲花问他,“此次寻回长公主世子的,是何人?” 杨昀春答道,“是秦公公。” “这位秦公公找回来的,并不是长公主世子。” 李莲花笑了笑,继续道,“说来也巧,我与那真正的长公主世子恰好相识。” 想了想,还补上两句话。 “相交甚笃,关系匪浅。” 这两句话听得风明萧嘴角上扬,压都压不住。 杨昀春得知这般惊天秘闻,也不免正了身形,直面李莲花。 “你又是如何确定?” 李莲花摆了摆手,“你不必管我如何确定,总之我这手里呢,有长公主遗物,陛下一看便知。” 杨昀春紧追着问他,“那这世子现在何处?” 风明萧开口接话,“病故了。” 李莲花有些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风明萧叹了一声,“莲花楼是医堂,楼主自然是在他重疾缠身之时相识。” “能得长公主遗物,自然是因为他客死他乡,才托付给友人。” 如此一说,倒也算符合情理。 杨昀春沉下眼眉,摇了摇头,“只凭遗物,怕是难以说服朝野众人。” 是啊,若没有一个真的世子站出来说话,遗物自然说明不了什么。 秦公公那头说不准倒打一耙,说他们盗取长公主遗物,到时候又是一身麻烦。 李莲花端起茶抿了一口,皱着脸放下了。 茶是刚沏的,用来醒神,苦得厉害,也是真醒瞌睡。 “我没想过单凭遗物扳倒秦公公。” 他抬起眼,看向杨昀春。 “杨大人,我要查的,就是这位秦公公。” 杨昀春垂眸思量许久,眸中神色几转。 “这秦公公,是先帝时期最受宠的宦官。” “当年先帝沉迷丹道,追求长生,甚至让他协助太子监国理政。” “曾经的确风头无两,权倾朝野。” “后来先帝薨逝,陛下登基数年,扶植亲信创立皇城司,才慢慢平衡下他的权势。” “如今陛下临朝二十年,开设了监察司,才逐渐将他架空。” 李莲花捧着手炉,只是看着他,并不多言。 杨昀春豁然一抬眼,有几分明悟。 “你是说,秦公公如今找回一个假的世子……” 李莲花直接把话点透,“不,他找的不是什么世子,是一个傀儡。” “只要昭翎一死,这傀儡便能搅得大熙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朝堂乱了,他才有机可乘。” 杨昀春眉头紧皱,搭在桌上的拳头攥紧。 轩辕琅竟然,是为这种东西在赴死。 “所以,只要查清他的阴谋,搜查出相关的证据证明,他找来的世子是个假的……” 第276章 李莲花接话,“此局自然迎刃而解。” 杨昀春点了点头,眼底燃起一抹光亮,定定看向李莲花,“好。” 他想了想,又道,“我们的时间不多,只有三日。” “如今势单力薄,不如我将此事告知师父,让他来……” 话没说完,便被李莲花抬手拦下。 “不可。” “他连见我一面都不愿,说明心中已将此事划为定局。” “对他来说,世子是真是假并不重要。” “只要能安天下人的心,能稳固大熙江山,轩辕琅便算死得其所。” “此事若叫他知晓,不仅得不了什么助力,说不准还要阻拦你不要节外生枝。” 杨昀春顿了一下,有些错愕的看着李莲花。 话是李莲花说出来的,但细细想来,的的确确是他师父会做的事情。 好个李莲花,好一双洞察人心的眼。 难怪琅哥如此敬佩他,连面都没见上,便能推测出师父的性格,的确不容小觑。 杨昀春颔首,“好,我明白了。” 李莲花指节轻叩桌面,思索片刻才继续道。 “但你说的不无道理,我们的时间很短,在京中也无人可用。” “所以,得先缩小范围,有指向性的去查。” 杨昀春看着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李莲花却问了他一个问题,“杨大人,这市井传言,长公主世子应顺明年岁不及弱冠,可是真的?” 杨昀春点头,“应顺明年过十八,不足十九。” 李莲花眼眸微微一眯,“看来……这二十年前的旧案,也得翻上一翻。” 杨昀春不解,“什么意思?” 李莲花看向他,“你可知,锦安长公主,是何时离世?” 杨昀春摇了摇头,“不清楚,只知道长公主在外成家,育有一子。” 李莲花抬眼看他,“这育有一子的消息,是何人传回来的?” “是陛下临朝几年后,秦公公带回来……” 杨昀春说到这里,突然觉得不对劲起来,“李兄,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莲花冷笑了一声,“一个局布了十几年,好深的心计。” 风明萧袖中的手指收紧,眼底都是冷意。 “长公主早在二十年前,先帝重病之时,便死于秦怀正的追杀。” “她又如何再诞下一个年仅十八岁的世子?” 这话信息量实在太大,杨昀春颇受震撼。 “你说,锦安公主是……秦怀正杀的?” 李莲花在桌下拍了拍风明萧的手,以示安抚。 “陛下念了长公主十几年,前些年得知她病故的消息,伤心过度卧病数日。” 杨昀春皱紧眉锋,摇了摇头。 “原来她竟然,死在秦怀正手里。” 他砰的一声拍在桌面上,震得茶水晃动。 “戕害皇嗣,他怎么敢?” 可细细想来,一个没有族亲之人,来去独身。 权欲熏心之下,他又有什么不敢的? 第206章 裴安寺鬼市 这也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这一点上与轩辕琅实在别无二致。 仅凭在对正义的坚守这一点上,这二人的确该是知音,是兄弟。 李莲花朝着杨昀春一拱手,“那就有劳杨大人了。” 杨昀春起身,面色郑重颔首。 “李兄放心,此事我定会好好查明,还天下一个真相。” “不仅仅是为了琅哥,也为了含冤而死的锦安公主。”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底眉梢都是冷凝的坚定。 风明萧如今看他,实在顺眼了不少。 杨昀春没有多留,朝桌边二人抬手抱拳,转身离开了客栈。 目送他走远,风明萧关上门折回来。 李莲花正端着一杯茶,目露思索,时不时呷上一口。 风明萧举步过去,抬手给他拦下端走。 “诶……” 风明萧不赞同的皱起眉,“夜间饮茶易难眠,楼主还是少喝些的好。” 李莲花噢了一声,倒是不跟他争。 “你觉得,此人如何?” 风明萧坐了下来,将杯子放在一边,思索着回他。 “有点脑子,但不多,比那个棒槌靠谱。” 李莲花瞥了他一眼,这小子怎么一句话骂了俩? 风明萧继续道,“但也不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于他一人身上,明日属下再去市井中探上一探。” 李莲花挑眉,“哟,我以为你光记仇去了,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他的。” 风明萧面上多少带点嫌弃,“轩辕琅此人虽愚钝了些,又与我不合,但本性不坏,罪不至死。” 他如此尽心尽力的想救人,不过是因为楼主在意他。 “再说了,他又不是死在我手里的,算不得报仇。” “救下来了,才好一笔一笔的跟他算账。” 那一夜酷刑,即便是在风明萧此生受万痋蚀骨的痛感中,也算名列前茅。 实在叫人难忘。 李莲花有些好笑,等人救下来了,这两人的恩怨自己去清吧,他才懒得管。 李莲花起身,抬手将窗推开一条缝隙,往外看去。 月上中天,城中打更人拖着嗓子扬声高唱。 【咚!——咚,咚!】 第277章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风明萧打了个哈欠,提醒李莲花。 “楼主,子时了,该就寝了。” 李莲花将窗户合上,站起身来。 “寝不了了,随我出去一趟。” 风明萧的哈欠一顿,“啊?” 李莲花并不多言,转身褪去身上厚重的裘衣。 反手披上那件火云缎长衫,系好宫绦。 再回过头,半张脸上都覆了一层青铜鬼面。 清冷肃穆,又多几分阴森煞气。 “这京中裴安寺底,有一处鬼市。” “鱼龙混杂,汇集江湖三教九流,只要出得起钱,什么都能买,自然也有卖消息的。” 从前在四顾门时便有所耳闻,但并未亲眼见过。 如今,也算全了当初的猎奇心思。 风明萧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临近亥时,楼主才沏上一壶浓茶。 他抬手将那盏浓茶一口饮尽,这才抬脚跟上李莲花。 李莲花抬手拉开房门,客栈中已是万籁俱寂。 杨昀春固然可信,但不能干等他的消息。 李莲花从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多做两手准备,总是出不了错的。 安然混迹江湖多年,他深谙这个道理。 夜间宵禁,路上除了月影几乎没有行人。 时不时有一队夜巡的人马路过,两人便避入巷陌中,静候他们过去。 一路历时两刻,总算到了裴安寺。 寺庙入口守着两个和尚,与白日里慈眉善目的僧人不同,这两个和尚眉凶目煞,杀气腾腾。 见有人来,也不说话,只是直勾勾看过来。 “日照群山月笼西,寒冬腊月混穿衣。” 李莲花扬声开口,朝那二人一拱手。 “二位,小弟初来乍到,还请行个方便。” 其中一人问道,“披金还是披皮啊?” 李莲花答,“披点子。” 两个和尚对视一眼,一左一右按下身后的灯烛,地面展开一条漆黑的地道。 入口处走出来一个姑娘,穿得格外清凉,身上笼罩一层红色轻纱,手提一盏白灯笼。 一侧身为他们引路,“二位,请。” 李莲花这才带着风明萧,一路下了那条地道。 他们刚入内,后方的门便缓慢合上,只看得清前方那女子手中的灯笼。 风明萧压低声音问他,“楼主,你方才跟他们对的,是什么暗语吗?” 李莲花道,“这天下鬼市呢,都有自己的行话。” 风明萧微微颔首,又不解道,“这寒冬腊月混穿衣……是什么意思?” 李莲花迈步跟上那女子,低声道。 “就是说,我来这没什么特殊目的,随便转转看有没有合眼缘的东西。” 风明萧颔首。“那披金披皮呢?” 那姑娘娇笑一声,替李莲花答道,“就是问你,是买家还是卖家。” 李莲花继续道,“这披点子呢,就是来买消息。” 风明萧一知半解的点了点头,不愧是他家楼主,什么都懂。 那姑娘腰肢轻盈,步履款款,声音也轻。 “先生带的新人啊?” 李莲花淡笑,“算不得新人,只是没下过鬼市。” 三人行过一条长长的甬道,远远便听见闹市鼎沸。 前方渐渐能看清火光,姑娘将灯笼挂在墙边。 入口处有一方柜台,守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翁,手拎着酒壶,喝得酩酊大醉。 柜子里摆着几排面具,材质不一。 那引路的姑娘含笑道,“二位,挑一方吧。” 李莲花抬手点了点自己脸上的青铜面具,“我有这个就够了。” 姑娘笑着点头,又看向风明萧。 李莲花抬手将最顶上的金色面具取下来,在风明萧脸上比划了一下。 “这个吧。” 那姑娘神色一愣,有几分诧异。 连那喝酒的老翁都愣了一下,颇有些惊讶的看过来。 风明萧不知道这有什么讲究,但李莲花给他挑的,他自然不会拒绝,便抬手接了过来。 李莲花从袖中摸出一千两银票,二指夹着往那面具所在的位置一放,这才起身往里走去。 风明萧看了两眼,快步跟上他。 “楼主,这是何意啊?” 李莲花低声道,“意思是,你人傻钱多,但不好惹。” 风明萧:“……” 没等他再多说两句,一道人影便横在了二人面前。 第207章 我的银子可不是这么好拿的 来人一拱手,“二位,来挑个金使吧。” 紧挨着那入口处的第一家铺子并不是店铺,而是使者铺。 李莲花那一千两下去,并非只是买这一方面具,买的更是这一路相护的金使。 若此行他二人相安无事的出去了,那一千两,便归金使所有。 铺子里的使者纷纷起身相迎,五六个站成一排,却有一人懒散坐在边上,半点不为所动。 李莲花借着幽暗的灯火看过去,最先入眼的,便是他额上那块胎记。 是他? 李莲花眼眸微眯,心中思量片刻,与黑衣人低语几句。 黑衣人便开口唤了一声,“老七,点名要你。” 坐在墙边的金使被点名,微愣了一下,侧目看过来。 第278章 一张清俊的脸生生被额上一块红色胎记衬得形如罗刹,比周围戴了鬼面的使者更吓人。 那人一身褐色短打,起身上前,朝二人拱手。 “承蒙关照。” 三人出了铺子,渡船过水登了岸,这才算是真正进了鬼市。 裴安寺这鬼市,立于皇城之下,背后是谁的手笔尚未可知,但的的确确不负天下第一鬼市之称。 虽建在地下,但面积广阔,不像集市,倒像一座地下城。 纵横十九条街道,远远看着像迷宫,店铺鳞次栉比,灯火悠悠。 外围还有不少就地支摊的,古玩玉器,伤药剧毒,什么都能看到。 李莲花一概不闻不问,步伐悠哉,缓慢踱步而过。 边上的风明萧顶着一张金面,不断被往来的路人行注目礼。 所有人都戴着面具,但各式各样的目光太过怪异,饶是风明萧都觉得不自在。 片刻之后,那名号老七的金使忍不住开了口,“二位是来做什么的?不论是入手还是出手,我都有渠道。” 李莲花在一座楼前停下了脚步,仰头看向那二层小楼挂着的牌匾。 上书龙飞凤舞三个大字:天命阁。 呵,真是好大的排场。 他抬脚步入阁中,回那老七。 “我二人是来买消息的,听闻这天命阁精于卦象,无所不能。” “自然得来好好看上一看。” 老七见他二人迈步进去,眉头一紧。 想抬手阻止,却终究并没有多言,跟了进去。 一路进了门,里头只有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桌子前摆着几个铜币。 他抬头看了一眼,低低咳嗽几声,“几位客官,要问什么?” 李莲花撩袍在他对面落座,半点不磨蹭,“问两件事。” 那人低头改字,眼也不眨道,“两千两。” 李莲花伸手往袖子里掏了一下,摸了个空。 他低咳一声,伸手朝后方的风明萧。 风明萧没有丝毫犹豫,掏出两千两银票放在他手中。 两千两落在老者面前,他才收了笔,端正身形,面上含笑。 “贵客要问什么?” 李莲花抬起一根手指,“这第一,问这鬼市是何人设计,又是何人所建。” 那人显然想不到,他这问题如此随口,如此……无关紧要。 在场四个人,两个人都觉得,这小子就是钱搁在兜里烧得慌,出来找乐子的。 开门做生意,没人会跟钱过不去。 那老者笑着收下一张银票,正要作答。 李莲花一抬手按下他的动作,“要不这样,我来猜一猜,你只管告诉我对与不对。” “我若猜得不对,这银子你就收着。” “我若猜对了,这钱便算你受之有愧。” 老者嘴角抽了一下,看来此人不是来找乐子的,是来拿他开涮的。 正要发火,便听李莲花又开口道,“不过呢,我今日是来花钱的,这送出去的银子自然没有往回收的道理。” 他指向老七,“若我猜对了,这钱归他,如何?” 老七再次被点名,只觉得莫名。 但还是那句话,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 他在这一片有些名气,那店家愿意给他卖个面子,陪这二位小少爷演上一场。 “您说。” 李莲花指节轻叩桌面,“这地下工程浩大,灯火通明,却半点不觉得憋闷。” “想来此人不单单是个了解土木构架的能工巧匠,更有多年的下地经验。” “若我猜的不错,这鬼市背后的设计之人,便是那名震翻金倒斗各派的素手书生,齐知原。” 他说这话的时候,余光一直瞥着边上站着的老七。 果不其然,那边略有些错愕的看过来一眼。 他笑着问那老者,“老先生,我猜得对不对?” 老者冷哼一声,将那一千两给他推了回去。 李莲花抬指夹着,递向老七。 老七短暂的一顿,接下他的银票。 李莲花唇角微启,他的银子,可不是这么好拿的。 “接下来,第二个问题。” 李莲花继续开口,与上一个同样的随口,却惊起平地一声雷。 “我想问阁下,这秦怀正秦公公,二十年前的动向行程。” 一句话出口,那老者的脸色唰的一声就黑了下去。 李莲花好似看不见,继续发问,“他二十年前去了何处,做了什么,越详细越好,银子好商量。” 那边的老七一瞬间觉得手中的银票格外的烫,只恨不得退后几步。 老七拉了他一把,“小兄弟,你可知这天命阁幕后的东家是谁?” 李莲花青铜面具下的脸转向他,嘴角勾起笑意。 “知道啊,不正是他秦怀正秦公公嘛。” 除了他,这天底下,还有谁敢起天命阁这样的名字。 那假世子起名应顺明三个字,顺应天命,只差把心思写在脸上了,他可真敢想。 那老者冷笑一声,“来天命阁砸场子,我看你是找死!” 下一刻,二楼纵身落下来一群黑衣人,提着刀就冲上来。 老七手中剑鞘一转,将李莲花二人护至身后。 李莲花这一脚雷踩得太狠,现如今老七这点面子扯开了也不好使。 第279章 老者怒斥一声,“滚开!” 老七无奈一笑,“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规矩如此,得罪了。” 下一刻,便提剑与那冲上来的黑衣人缠斗在一处。 霎时刀兵声四起,李莲花拉着风明萧东躲西藏的避开攻击,逃出门去。 高声嚷了一句,“你这天命阁好大的架子,不做生意就不做嘛,怎么还打人呢!” 金面金使,本就诸多人留意此处,如今打了起来,霎时间周围便聚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江湖人。 “有意思,今晚能看上天命阁的热闹,没白来。” “这俩后生怎么撞到他们手上了?” “年轻呗,这年头谁上鬼市还带金使啊。” 只有少数人能看得出,李莲花躲避攻击时看似慌乱无章的步伐,实则步步都有讲究,躲得云淡风轻极了。 “哎哟哟哟哟,杀人了杀人了,有没有人管管啊!” 他夸张的高声大喊,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 人群中一个女子面覆铜雀面具,也不知在人群中站了多久。 直到眼看老七双拳难敌四手,落了下风,这才朝着边上的人挥了挥手。 第208章 我压根不认识她 数十个金绿色衣着的人迅速窜出人群,提剑加入战局。 有了这群人出手,那几个黑衣人很快就败下阵来,死伤一地。 那铜雀面具的女子上前两步,扶住受了些伤的老七。 低声询问他,“没事吧?” 老七蹙眉看向她,终究无奈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我没事。” 一场闹剧安静下来,天命阁的东西砸了一地。 那老者坐在桌前,黑着一张脸怒骂。 “我就说,哪个不长眼的敢来砸我天命阁的场子。” 他冷笑,“原来背后有你铜雀台撑腰!” 铜雀面具的女子眉头一皱,张了张嘴。 没等她说话,就听李莲花扬声辩解,“哎,这你冤枉我了,我跟你说啊,我压根不认识这姑娘。” 可他越解释吧,这可信度就越低。 周围的看客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纷纷继续吃瓜。 “原来是铜雀台出的手,看来这京城两大情报口子终归要撕破脸了。” “金三娘好胆魄,秦怀正的口子也敢挑!” “这裴安鬼市,今日怕是要变天了……” 金三娘回眼去看李莲花,越描越黑,他是故意的吧? 李莲花两手一摊,神色颇有些无可奈何。 金三娘朝那里头的老者一拱手,“秦爷,我的确不认得他。” “此人如何与我无关,但你动了老七,此事我就得管上一管了。” 那姓秦的老者冷笑一声,“少给我装模作样,有本事今日就杀了我,不然秦公公绝不会放过你!” 金三娘眼眸微微一眯,思索再三,抬手一挥撤了人,扶着老七打算退去。 那老者只当她怕了,不依不饶嗤笑一声。 “我还当你们有什么本事,敢来挑我天命阁的事儿。” “老夫明日便上报秦公公,一窝端了你们铜雀台!” “送你和这个鬼东西一块儿去见阎王,也算成全一对亡命鸳鸯!” 铮—— 一声清鸣,女子抬手间,一把弯月刃直直飞出去,围着那老者的脖子迅速一转。 再飞回她手中,反手插回腰间。 老者惊愕的睁大双眼,脖子上留下淡淡一道血痕。 下一刻,鲜血喷溅而出,扑通一声跪倒下去。 “三娘!” 老七低呼一声,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金三娘脸上的铜雀面具都遮不住面色难看,她冷冷开口,清凌凌的声线透着寒凉。 “我早就放过话,谁敢当着我的面羞辱他,天王老子也照杀不误。” 周围看热闹的人没有一个怕事儿的,霎时热火朝天的直呼痛快。 “好!” “好刀法!” “杀得好!” “裴安鬼市今日之后,再无天命阁!” 看客欢呼雀跃,叫好声震天,可见这天命阁在此处有多不受待见。 金三娘转向李莲花,彼时李莲花正别开目光,不忍直视扑倒在血泊里的老者。 嘴里小声念叨,“祸从口出啊老头,下辈子注意点吧……” 又一抬眼正对上金三娘的目光,挤出一个干笑,心中不由得有些打鼓。 早知道这金三娘是个如此果断狠辣的女子,这步棋他一定好好考虑考虑…… 老七抬手挡下她,微微摇头,“别坏了我的规矩。” 金三娘低声解释,“我没有那个意思。” 她收敛了一身的杀意,朗声开口,“这位贵客,既然他天命阁没有你要的消息,那不妨来我铜雀台看看。” 李莲花笑着应她,“那就有劳金姑娘了。” 这鬼市之中鱼龙混杂,每日都能生不少的事,周围的人目送他们离去,便散了热闹。 只留下空荡荡的天命阁,和那一地尸首。 同是情报口子,铜雀台的店门相距不远。 金三娘在前,李莲花风明萧在后。 到的时候,两人凑得很近,小声在蛐蛐什么。 老七动了动耳朵去细听,只听那金面人说,“这女子出手毒辣果决,你小心些……” 第280章 那为主的青铜面具说,“诶,不至于不至于。” “专挑人家逆鳞戳,他死得半点不冤……” 想再听得详细些,那两人已经察觉到了,安静下来。 金三娘这才回头,“二位,楼上请。” 此楼与先前的天命阁并没有太大的差别,这鬼市中二层小楼的外形,都是相似的。 上了二楼,金三娘请了李莲花二人进屋,关起门来给老七上药。 “二位,说说吧,闹出这么大动静,你们要的究竟是什么消息。” 金三娘问这话的时候,正在给老七包扎手臂上的刀伤。 李莲花正色道,“金姑娘,我问他要的,是秦怀正二十年前追杀长公主的罪证。” 金三娘手上动作一顿,抬眼看过去,冷笑了一声。 “原来你真是去天命阁砸场子的。” 李莲花回以她浅淡一抹笑意,“我针对的并非天命阁,而是秦怀正此人。” 金三娘与老七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目光中看到了惊诧。 她是个聪明人,事态发展至今,她若是还看不明白,她这铜雀台老板娘也就不用干了。 “买凶杀人在隔壁九号街,先生若是有兴趣,我倒是可以替你引荐。” 李莲花抬手端茶,兀自给自己倒上一杯。 “这京城里想他死的人不在少数,此人能活到今日,只能说明呢,买凶这条道是行不通的。” “姑娘别急着赶我走,来都来了,聊上几句也无伤大雅。” 金三娘看了他片刻,在对面落了座。 李莲花给她倒上一盏茶,敛袖给她推过去。 “事已至此,与其你铜雀台单对他姓秦的,不如你我联手,也算多个助力。” 金三娘上下打量他,“不知先生是哪门哪户的贵客,又算是多大的助力。” 为表诚意,李莲花抬手解下脸上的铜面。 那骇人的鬼面之下,竟是一张清隽俊朗的面容。 他将面具扣在桌上,拱手道。 “在下莲花楼李莲花,奉皇命彻查秦怀正。” “这背后牵连甚广,皇城司无法干涉,故只能交由我来明察暗访。” 他说着,将自己袖间两块令牌取出来。 一块是莲花楼的楼主令,另一块,则是公主赐他的通行令。 两块令牌一同推过去,那金三娘一手一块拿起来,细看片刻才放回去。 金三娘是干情报的,莲花楼楼主李莲花最近是个什么风头,她可谓一清二楚。 若皇城司无法干涉,说明皇帝不好出面,那递他一方公主的通行令倒也不奇怪。 毕竟那小公主今年才什么年岁,能懂什么? 姓秦的在京中势力根深蒂固,若仅凭铜雀台与他抗争,实在是螳臂当车。 但在皇家的力量面前,秦怀正便成了那挡车的螳螂…… 铜雀台与天命阁本就摩擦不断,今日在李莲花的引导之下,算是彻底撕破了脸。 原本她心中已经在盘算,如何带着铜雀台举家搬迁连夜出城了。 但如今…… 似乎尚有转机。 第209章 有时候缘分,就是这么凑巧 想来想去,金三娘又不解。 “你一个江湖人,怎么会听从皇命调遣?” 李莲花低叹一声,神色颇有几分无奈,“我自然,是有所求。” “至于所求为何,就不便多言了。” 他抿着唇摊了摊手,看向金三娘,“金姑娘有兴趣,可以自己查。” 老七坐在一边,将这事情前后串联想了想,笑了一声。 “好个莲花楼楼主,李莲花。” “好谋略,好手段。” 只怕从他今日挑中自己开始,这局便算布下了。 这鬼市数月不出一张金面,却没有一张是白出的。 李莲花惭愧一拱手,“不敢当,不敢当。” 老七看着他,蹙眉沉思,“我只是觉得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我与铜雀台关系匪浅的。” 李莲花抬手挠了挠鼻翼,低咳一声。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不过有时候呢,缘分他就是这么凑巧。” 当然,也不是全看缘分。 上一回遇见素手书生的时候,此人命不久矣,死之前拉着他絮絮叨叨的说了不少话。 这其中呢,便提起过他年轻时这位红颜知己,绿柳铜雀金三娘。 此二人青梅竹马,情谊颇深。 后来因为这金三娘开罪了秦公公,两人躲躲藏藏三年,最终还是没能逃过他的魔爪。 据他所言,金三娘为救他身中剧毒,死相凄惨。 他葬了金三娘,便葬了自己对这世间所有的期许和向往,孤身犯险,杀了秦怀正。 自己也身受重伤,流落街头。 李莲花就是在这个时候,把他捡回去的。 总之故事听了不少,对他们当初这些事也算有个一知半解。 天命阁与铜雀台的恩怨呢,也听了个大概。 今日来此,本来是碰碰运气,别的不说,想着至少能来铜雀台买个消息。 但一入场就遇上素手书生,的确是他没想到的。 所以才有了他嘴里那句,缘分就是这么凑巧。 老七终归没有再多言什么,这人背后势力复杂,鬼市里若是渗入什么人,查到他与三娘的关系设下这个局,也并不奇怪。 第281章 他沉思片刻,“秦怀正在京中树敌不少,你怎么就偏偏挑上了铜雀台?” 李莲花淡笑一声,“我不是说了吗,都是缘分。” 老七白他一眼,满脸写着不信。 李莲花低咳一声,换了一个回答,“自然是因为铜雀台,有它的特殊之处。” 说真话那这人不信,非得让他编。 金三娘开口问他,“那么……李楼主,需要我们做什么呢?” 李莲花正色回道,“自然是做你们最擅长的事。” “二十年前,秦怀正离京之时所有的动向,一桩桩一件件,查清楚查明白。” “此人当年为褫夺长公主守护的至宝,欺君罔上,戕害皇嗣。” “只要翻出这桩旧案,当今圣上便是为了皇家颜面,也不可能让他活下去。” 金三娘眼中展露出惊异的光,若当真能一朝扳倒秦怀正,她至少能拉取鬼市七成皮子作助力。 能混进鬼市占地出摊,大都是各行各业说得上话的,三教九流吃得开,办起事来那可就方便了。 她挑眉朗声应下,“有李楼主这句话,金某就放心了。” “我这就连夜去查,无论结果如何,明日午时一定将消息奉上。” 李莲花微笑颔首,“有劳金姑娘。” “时辰不早,我二人就先告辞了。” 他从袖中取出那一千两银票,放在桌上。 金三娘一挑眉锋,“李楼主好大的手笔,但你我既是合作共赢,这银子还是收回去吧。” 李莲花淡笑一声,“合作是合作,生意是生意。” “来此一趟,总不好坏了裴安寺的规矩。” 金三娘摇头,“这一千两是天命阁的价格,我铜雀台一向公道……” 老七抬手打断她,神色淡淡收下那张银票。 “罢了,李楼主是江湖正派,不愿欠下什么与铜雀台搭上关系,也可以理解。” 李莲花颇有些无奈,“我可没有这个意思,我是觉得,这段时日可能还有其他要麻烦二位的地方,算是辛苦钱。” 老七听了他这话,心里倒是舒服了些。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李莲花大大方方出手的这三千两,是真真正正的辛苦钱。 他连带先前的银子一起,将两千两银票折了递给金三娘。 起身对李莲花二人道,“我送你们出去。” ………………………… 三人下了楼,行水渡船,一路将行至入口处。 直至分别之际,老七终于没压住心头的好奇,问他。 “李先生,你怎么知道这鬼市设计,出自素手书生之手。” 李莲花只是淡笑着看他,“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是他自己亲口告诉我的。” 老七:“……” 李莲花耸肩,“你看你看。” 老七无奈,拱手送别。 “慢走。” 也真是奇了怪了,李莲花说并非嫌弃他铜雀台不愿与他们搭上关系时。 他觉得可信。 如今这人嘴里分明半句实话都没有,偏偏他还是觉得李莲花方才的话可信。 这李莲花,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辞别了老七,李莲花自己提起一个灯笼,带着风明萧一路出了漆黑的甬道。 出了甬道后,那两个和尚见了风明萧的面具,模样也颇有几分诧异。 送行的态度都恭敬了许多。 临近丑时,四下无人,只余天上一轮月照明。 两人一前一后往客栈走去,风明萧一路走,瞧着李莲花的背影陷入深思。 李莲花放慢脚步等他,瞥他有些出神的模样,低声询问。 “想什么呢?” 风明萧摇了摇头,有些感慨。 “属下只是觉得,对楼主的了解太少了。” 楼主运筹帷幄深谋远虑,实乃大才! 今日跟着李莲花出来一趟,他是实实在在的长见识了。 原本孤立无援的局面,仅仅一个时辰便被楼主逆转。 想方设法与敌人的敌人结盟,借力打力,如今这京城之中,他主仆二人再不是孤军奋战。 李莲花抬手按了按眉心,“明萧啊,其实这事儿吧,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就是……” 李莲花啧了一声,觉得自己都不太信。 但还是解释道,“就是巧合。” 风明萧点了点头,“属下明白。” 李莲花眉角跳了跳,“我觉得你不太明白。” 风明萧重重点头,带着深深的敬佩之意,“我明白!” 李莲花几度欲言又止,终究没再多言,认命的点了点头。 “那就算你明白,不早了,赶紧回去睡觉吧。” 第210章 惹急了真能咬你 二人迎着风露回了客栈,风明萧冻得手脚麻木。 他煮了两碗姜汤,自己喝完了,又盯着李莲花喝下去发了汗,这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李莲花一碗姜汤下去,浑身暖和起来了,舒舒服服的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 吃饭的时候客栈里没什么人,早饭嫌晚,午饭嫌早,但总归是要吃的。 李莲花现在吃什么都觉得香,一顿饭不愿意落下。 他让小二煮了一碗面,送来的时候冒着腾腾热气,筷子一挑香气就溢开了。 风明萧接过碗的时候,想起来一个问题。 第282章 “昨晚我们是不是没告诉铜雀台的人,具体地址在哪里?” 李莲花暼他一眼,“你忘了人家是干什么的了?” “别说这么大的千灯客栈,在这京城里,你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都能给你揪出来。” 风明萧点头,“也是。”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几个小二霎时严阵以待,排成一溜去迎接。 来人是个大腹便便的商人,一身绫罗锦缎,一张脸圆头大耳。 这样的人一般是极有福相的,但这人却偏生只一眼就叫人觉得刻薄。 “哟,马二爷,您怎么来了……” 柜台打盹的掌柜都出来了,十足的卑躬屈膝,不难看出这人在这一片的地位。 那人趾高气扬得很,看都没看那几人一眼,径直冲着李莲花这一桌来了。 那几人面色一变,想上前阻拦,但又不敢多言,只能给李莲花二人使眼色。 李莲花淡淡抬眸看了一眼,微笑颔首。 那马二爷看了他片刻,颇有些审视。 “你就是李莲花?” 李莲花敛袖放下筷子,手掌撑在膝上,好整以暇的朝他点了点头。 “正是在下。” 边上的小厮见他这副样子,上前一步斥道,“哪儿来的土包子,见了我家二爷都不知道行礼……” 话没说完,马二爷啧一声横了一眼过去,那人当即吓得一哆嗦,不敢再吱声了。 马二爷这才转向李莲花,拱手行了个江湖礼。 “这位李先生,方便拼个桌吗?” 风明萧皱眉,“这么多的桌子,为何偏偏要与我二人拼桌?” 李莲花抬手制止他,又指了指边上的位置。 “马先生请。” 马二爷刚坐稳,掌柜就让人送来了热茶。 茶是好茶,却连正眼都没混上一个,那马二爷的目光一直在李莲花身上。 看了片刻,才开口自报家门。 “在下马关青,家中排行老二,东街这一片勉强算说得上话。” 李莲花朝他拱手,颇为随性,“李莲花,见过马先生。” 风明萧眼眸微眯,桌子底下的手动了动,指尖蔓延出密密麻麻的细丝。 李莲花问他,“不知先生忙里抽闲找上在下,有何贵干啊。” 马二爷道,“金三娘说京城来了个了不得的人物,我特意来开开眼。” 风明萧听了这话,手腕一翻,那渗出去的丝线痋虫又都缩了回来。 李莲花并不意外,笑着摆手,“惭愧惭愧,金姑娘实在谬赞。” 马二爷一笑,将那桌上一盏茶端起来,递到李莲花面前。 “如今一见,果然气度不凡,难怪能得她青睐。” 他是双手递过去的,李莲花看了他一眼,抬手去接。 那马二爷的态度是外人从未见过的谦逊有礼,掌柜几人见状,这才稍稍放了心。 又惊又异的看李莲花一眼,不知道这清清朗朗一个书生气的人,怎么就得了马二爷的看重,递茶结交。 李莲花挂着浅淡的笑意,微微颔首。 他将那连同茶杯一起递来的字条收入袖中,这才喝了一口。 “谢过马兄的茶。” 马关青看他这不卑不亢,不谄媚却也不嫌弃的样子,越看越顺眼。 少有这样的江湖人,江湖中名门正派皆不屑与他们这三教九流的人为伍,心高气傲眼高于顶。 能遇上这么个以礼相待的,实在难得。 “实不相瞒,我与李老弟颇有些相见恨晚,既然老弟叫我一声马兄,老马就厚着脸皮应下了。” “这街头的万宝银庄便是我开的,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来银庄寻我。” 他并不久留,起身拍了拍李莲花的肩头辞行,“老弟,你吃着,我就先走了。” 李莲花这才起身相送,“多谢马兄,小弟记下了。” 目送那马关青离去,李莲花这才探指从袖中取出字条,展开细看起来。 风明萧抱怨,“这金三娘怎么找了这么个流里流气的人来送信?” 李莲花目光落在纸上,嘴里却信口接的是他的话。 “她这是在给我们拉帮手呢,别小看这位马二爷,有时候混道上的人办起事来,比官府衙门都快。” 风明萧点了点头,这倒是。 宣城就是最好的例子,他最清楚不过。 李莲花收起那张纸,瞥了风明萧一眼。 “你刚才,手藏桌子底下干嘛呢?” 风明萧茫然的抬头,“啊?” “没有啊。” 李莲花哼笑一声,“燧弇可不是这么说的。” 风明萧偏头看了一眼他头上的碧玉色六翅蝉,“它还会说话呢?” 李莲花没好气白了他一眼,“你别挑衅它,小东西脾气不好,惹急了真能咬你。” 风明萧一身的痋虫,对燧弇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他低咳一声,老老实实朝李莲花头顶的虫子拱手。 “是属下失言了。” 燧弇转了个方向背对他,爱搭不理。 李莲花正色道,“我说真的,你跟着我管我衣食住行就成,安全问题不必担心。” 风明萧以身饲痋,身上的痋虫动一分,他就伤一分。 “你家楼主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也没你想的那么弱。” 第283章 功力不在了,二十多年刻在骨子里的武学本能是在的。 感官的敏锐也半点没有消退,方才那马关青来的时候没有半分恶意,所以他才会这么随意。 风明萧垂下头,“属下明白。” 明白是一回事,怎么做是另一回事。 总之楼主训话呢,听着就对了。 “楼主,这信怎么说的?” 李莲花这才谈起正事,眉头微微一皱。 “信上说,当年秦公公带了一队金执卫出城,约莫八十人。” “出城后直奔中州而去,但之后具体做了什么,因为距离较远,查清楚得费点时间。” 第211章 浮生巷 风明萧皱眉,“要多久,那棒槌等得起吗?” 李莲花摇了摇头,“信上还说,秦怀正这一趟出去,一月后才回归。” “回来的时候,八十名金执卫只剩下七人,其中六人在余下来的时光里以各种各样的原因离世。” “如今还活着的,只有当年带队的金执卫统领,蒙席。” 风明萧追问,“那这人,现在在何处?” 李莲花把折过的信纸递过去给他,点了点右下角的地名。 “浮生巷。” 两人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京城四门,李莲花所住的千灯客栈靠东,浮生巷所在靠南。 闹市不可喧马,穿行大街小巷数十条,走了将近半个上午,李莲花两人才抵达这浮生巷。 此处临近城郊,街头往来客三五成行,人群熙攘。 比起千灯客栈附近,更有烟火之气。 李莲花面上含笑,叫住一个拎着菜篮子的大娘。 “哎大娘,我跟您打听个事儿。” 那老大娘一看小年轻生得俊朗,也乐意搭理他。 “小后生,你这可算是问对人了,这南门二十六巷的事儿,老太婆门儿清。” 李莲花笑道,“啊,是这样,我跟弟弟是来京城里寻亲的。” “这如今到了门口吧,找不着亲戚家在哪儿。” “您知道这浮生巷里,有个叫蒙席的吗?” 老大娘仔细想了想,摇头,“蒙席……没听过。” “不过这姓蒙的,倒是有一家。” 说着,她抬手指入巷中,“就在里头,是个卖竹篓的。” 她摇了摇头,“小后生,你要是来走亲戚的,我劝你别往他家去了。” 李莲花不解,“啊?这话怎么说。” 那大娘啧啧叹息,“那家的儿子是个赌鬼,三天两头的往赌坊里跑。” “整日里游手好闲,把家里能输的不能输的都输出去了,三十好几了也没成家。” 她面色颇为嫌弃,“就这样的,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敢许给他?” 李莲花若有所思的颔首,“噢……” “谢谢大娘,来都来了,我怎么也得去看一眼再说。” “要真是您说的这样,得趁早跟他们家断干净。” 大娘赞赏的点了点头,“这才对,小后生是个拎得清的。” 李莲花笑着应和了一句,转身进了浮生巷。 这一带往里走便是居民住宅区,没有巷口的光鲜繁荣,杂乱朴实许多。 李莲花带着风明萧停在一家店铺前,上面的牌匾老旧得快要看不清字。 里面摆着各式各样一应俱全的竹篾制品,簸箕竹篓一应俱全。 门口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低头熟练的编着一个箩筐。 见有人来,头也没抬。 “小件五文大件十文。” “自己选。” 李莲花没有说话,迈步走近停在他面前。 那低着头的老翁这才顿下动作,抬起头来。 满脸沧桑,垂垂老矣,只有一双布满厚茧的手勉强能看出来几分劲道,像是一双握过刀的手。 他有些戒备的问道,“干什么的?” 李莲花没有回答他,而是在屋中转悠了两圈,抬手拎起一个箩筐看了两眼,又撂回去。 “这堂堂前金执卫蒙大统领,如今竟然过得这般落魄,真是令人唏嘘啊。” 老蒙一双浑浊的眼眸中光芒一闪,面上不露声色。 “认错人了,买不买东西,不买出去。” 李莲花只当听不见他说话,从那杂乱的竹堆里抬脚勾出来一张凳子,抬手拍拍灰,坐了下去。 “我本来还觉得奇怪,这出去八十人,回来七人,最后只剩下你一个人。” “秦怀正为什么要留下你这条命。” 他笑了一声,“现在看来,他虽留你一命,却也没让你过什么安生日子。” 老蒙手抖了两下,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动作。 抬起头一双眼死死盯着李莲花,“你是谁?” “你还知道些什么?” 李莲花抽出一根细长的竹棍晃晃悠悠的点了点地面,“我是谁不重要,我知道什么也不重要。” 他突然一抬竹棍,直挺挺指向蒙席。 “重要的是,你真的想一辈子带着儿子,窝在这暗无天日的巷子里吗。” 老蒙花白的眉头皱起,并没有开口说话。 李莲花撑着杆子站起来,一步一步走近,“你是谁,你知道些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如今他欺上瞒下戕害皇嗣,扶植一个假世子上位,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 第284章 “陛下容不得他,但需要适合的罪证。” “秦怀正的死期,到了。” “蒙席,蒙统领,你现在面前有两条路。” 李莲花抬起手,竖起一根手指,“第一,好好与我说说当年的过往,一一交代清楚。” “做送秦怀正上路的推手,也算报他对你这么多年的……关照。”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特意瞥了一眼四周。 蒙席眉头紧皱,几度张口,还是一言不发。 李莲花抿唇笑了一声,“当然,你也可以保持缄默,就如你现在这样,一言不发,静观其变。” “这就是我所言的第二条路,不过这条路,可不太好走。” “我劝你呢,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李莲花的声音很冷,蒙席听在耳中,沉默了许久,眼中明显的闪过挣扎之色。 他终归还是别开了脸,佝偻下身形,“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两位请回吧,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李莲花眉锋上挑,睨了他一眼,把竹竿撂回杂乱的竹篓堆里,拂袖转身出了门。 风明萧几度皱眉,还是快步跟上李莲花的脚步。 出了铺子,方才问他。 “楼主,我有的是法子逼问他……” 李莲花抱着手臂摇了摇头,“这人手腕脚踝上都有旧伤,显然是受过重刑的。” “如今废了一身功夫苟活在这深巷之中,想来有舍不下的东西。” “不必与他浪费多余的时间,打蛇打七寸。” 风明萧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是说,他那个赌鬼儿子?” 李莲花眼中泛起几许冷意,有那么一瞬间,风明萧甚至能将他与李相夷的身影重叠。 这一刻,他是真的信了,李莲花说他二人是同胞兄弟这话。 李莲花冷声道,“好言相劝他不听,那我也没必要跟他多客气。” 对当年残杀风明萧娘亲的一伙人,李莲花实在没有多少耐性。 第212章 陈年过往 一路从南门行至东街,已经过了午时。 便是冬日的阳光和煦,一路迎着走来,李莲花的额间也出了些虚汗。 他停步在了万宝钱庄门口,刚站稳脚跟,还没来得及说话。 里头一个小厮眼尖的瞧见了他,一溜小跑上前来。 “哟,李先生怎么来了。” 此人正是早上骂了李莲花一句土包子那个,后来发现自家爷是去交朋友的,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耳刮子谢罪。 生怕李莲花记了仇,殷勤得不得了。 抬手就把人往里邀,“快请进快请进!” 门口的护院问了一句,“这位是……” 他扭头就给人呛回去,“是你能问的吗?这位是咱爷的贵客,误了事儿你担得起吗?” 那护院连连点头退了两步,“是是是,小的不敢。” 那小厮当即又换了一副嘴脸,谄媚转向李莲花两人,“二位请,我家爷说了,您二位要是来了,先请进来好酒好菜招待着。” 李莲花淡笑朝他一拱手,“多谢。” 不疼不痒的,他自然半点没记仇。 进了万宝钱庄,那小厮一路领着李莲花二人上了二楼。 临到门口,一片欢声笑语,都是女子的娇嗔嬉闹。 二楼的门是大敞着的,里头的景象一览无余。 四五个衣着清凉的女子娇笑着四处躲避,马关青正蒙着眼四处摸美人。 风明萧实在看不惯这样的风气,眉头紧了紧。 李莲花倒不觉得有什么不适,迈进进门扬声开口,“哟,忙着呢马兄。” 但环境嘈杂,那边几个娇俏的娘子见了两个英俊小哥都笑得更大声,迎着他二人就贴上来。 风明萧哪儿见过这场面,吓得把李莲花往后头一护,“楼……楼主,要不咱们晚点再来吧……” 逗得几个女子一阵哄笑,纷纷围上去,左扯一把右拉一下,甚至有人伸手掐了一把他的脸。 “各位姑娘,我们是来找马二爷办事的……” 话都没说完,就被几个姑娘架到桌边去了。 李莲花有些好笑,斜眼他仓皇无措的应付。 马关青这会儿也回过味来了,拉下脸上蒙着的布条。 “哟,李老弟怎么来了,快坐快坐。” 他把李莲花请了过去,扫了那几个给风明萧灌酒的娘子一眼,“行了行了,爷要谈正事儿,都下去吧。” 几个姑娘不情不愿的哼了两声,临走还意犹未尽的朝风明萧送秋波。 风明萧半点不敢看,抬手在身上这里擦擦,那里蹭蹭。 哭丧着一张脸看向李莲花,委屈得不成样子。 李莲花抬手抵在唇边低咳一声,掩住唇角的笑意。 马关青不好意思的拱手,“见笑了见笑了。” 李莲花应邀坐下,这才正色看向马关青。 “马兄,我这次来呢,的确是遇到些麻烦,想请你出手帮个忙。” 马关青给他倒酒,“李老弟只管说,老马在京城虽然混得不入流,但勉强有些人脉。” “只要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老马都能想方设法出手给你摆平。” 李莲花思索着问道,“这南门外浮生巷附近的赌场,马兄可熟络?” 马关青笑了一声,一副尽在掌握之色,“你若说书斋学堂这种雅致的地方,那我可能稍微麻烦些。” 第285章 “但赌场青楼这些地方,老马可就熟得不能再熟了。” 李莲花眉锋微挑,“那这事就好办了。” “南门浮生巷内,有一家蒙氏农具店,这家的儿子是个赌鬼。” 马关青点了点头,“李老弟要清他的债务?” 李莲花弯起唇角,这般笑意却只让人觉得凉薄。 “不,我要他万劫不复。” 马关青当即就来了兴趣,搓了搓手,“哎,这个我擅长。” 李莲花看了他一眼,又低咳一声,“留一条生路,让他回去好好求求他爹。” 马关青若有所思的点头,这才算真的悟了。 “放心,他父子二人,今晚一定求到你面前来。” 李莲花不置可否,端起酒杯,“那就有劳马二哥了。” 马关青端起杯子与他一碰,“李老弟是干大事的人,我老马能帮衬一二,是我的荣幸。” 正好是饭点,李莲花算是蹭上一顿。 他是个什么都能接得上几句的,与那马关青倒是畅聊甚欢。 一顿饭唯有风明萧吃的心不在焉,出门的时候还蔫头耷脑的。 李莲花低咳一声,“明萧。” 风明萧条件反射的抬头,“在。” 李莲花偏头看了他两眼,抬手擦去他脸上残余的口脂。 风明萧:“……” “楼主……” 李莲花憋着笑,拍了拍他的肩头。 “我跟你说,以后遇到这种场合呢,不要害怕。” “你正经些,姑娘们自然就不会来冒犯你了。” 风明萧重重点头,“好,属下明白了。” 李莲花最怕他这三个字,暗暗摇头,一甩袖便回了客栈。 马关青的话应验得很快,半个下午过去,天色将将擦黑。 晚间人多些,李莲花跟风明萧下楼来吃饭。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人群很快就将客栈门口围了起来。 外头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前金执卫统领求见莲花楼楼主,李莲花。” 悲愤掺杂着无力。 围观的看客纷纷低声议论起来,“这李莲花是谁啊?” “金执卫,那不是先帝时期的事儿了吗?” “不知道,这是犯了什么事被贬了?” “我听说出去过后就没回来,都死在外头了……” 小二三两步上前来,他如今看李莲花,都止不住带几分敬意了。 京城里混了这么老些年,都修成人精了,怎么能看不懂这位贵客身份特殊? “这位爷,外头好像有找你的……” 他这么一问,四周便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将目光转移到他身上。 李莲花眼皮子都没撩一下,回了两个字。 “不见。” 他的声音不算大,但也不算小。 外头的蒙席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他攥紧双拳,满眼都是愤恨的怒意。 但一想到自己那双手双脚都不一定保得住的儿子,只得压下心中所有的愤怒。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直挺挺立在门口。 “李楼主,今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老蒙给您赔罪了。” 李莲花抬眸看了风明萧一眼,他眼底蕴藏着沉浓的恨意,对上李莲花的时候收敛干净。 “楼主,正事重要。” 李莲花许久没有说话,兀自吃自己的东西。 门口的人越聚越多,堵得街道都快水泄不通了。 客栈里的掌柜和小二心生焦急,却又不敢轻易去招惹李莲花。 他思索许久,心中约莫衡量了一下时长,觉得差不多了。 这才放下筷子,对那小二道。 “这人是来找我的,不想见又赶不走,也不好叫他一直堵在门口妨碍了店里生意。” “这样吧小二哥,你请他进来,我带他上楼一叙。” 那小二连连应下,转身出去了。 蒙席也算心头一松,撑着地面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跟着小二上了楼。 门外一道鬼祟身影见状,目光几度闪烁,转身消散在人群中。 李莲花瞥过去一眼,唇角微弯轻笑一声。 没白跪啊蒙大统领,鱼儿上钩了,好事。 他撑桌起身,朝着外头一圈好奇的路人拱手,“见笑了诸位,散了吧散了吧,都是些没什么意思的私事。” 那些人倒是想继续吃瓜,但连两边的正主都走了,便也歇了心思,各自散了。 李莲花上了楼,推门进去的时候,蒙席已经在里头等着了。 一见了李莲花二人,撑桌站起来,满目都是凶狠愤恨之意。 “你们有什么冲着我来,不要伤害我儿子!” 李莲花反手合上门,暼他一眼嗤笑出声。 “蒙统领好大的架子,是真没把你那宝贝儿子看在眼里。” “这样吧,你现在出门右转三条街,有个棺材铺子。” “卖了这么多年的箩筐,总够去那儿好好挑上一副棺材。” 李莲花迎着他那凶煞的目光淡淡看回去,面上波澜不惊,但眼底的光格外的冷。 “你……” 蒙席咬着牙看他,指着他的手指微微颤抖。 李莲花抬手过去给他拨开,拉开凳子坐下。 蒙席跌坐回去,许久后才不甘心的质问。 “为什么,为什么一直不肯放过我?” 第286章 “秦怀正折磨了我这么多年,为什么到了今日我还是逃不开……” 李莲花端起茶水,“蒙统领,这人生在世,因果循环。” “你犯下的罪孽,总该有清算的那一日。” 水声淅淅沥沥倾倒下去,他推过去一盏茶放在蒙席面前。 他的声音很轻,“秦怀正的死期到了,你的报应,也该到了。” 那一瞬间,蒙席颓丧得仿佛失了全身的力道。 许久才开口道,声音比之先前更为沧桑。 “你们想问什么,我什么都说,半点都不隐瞒。” “只求你们,放过我儿子。” 李莲花端起茶抿了一口,悠悠摇头。 “你看看你,我客客气气跟你说呢,你不买账,非要闹得这么难看。” “噢,现在往那客栈门口一跪,求我饶你儿子一命。” “怎么,我倒成了十恶不赦的恶棍了。” 他这句句在理,蒙席一口气憋在胸口是上不去下不来的,最终只能把满腔的苦楚咽回去。 “是我不识好歹错失良机,还望李楼主大人不记小人过……” 李莲花暼他一眼,抬手拂袖,手掌搭在膝上。 “明萧,备笔墨。” 风明萧转过身,在榻边的矮柜里取出笔墨用具。 门口传来敲门声,李莲花回眼看过去。 “李兄在吗?” 是杨昀春的声音。 李莲花眉头微挑,“请进。” 杨昀春进了的时候,便见李莲花正抬手执笔。 平宣镇纸,风明萧在边上磨墨。 而他们对面的椅子上,瘫坐着一个年迈的老翁。 “这是……” 杨昀春有些不明所以,反手拴上门。 李莲花搁下笔,起身给他腾位置。 “杨大人来得正好,此人交给你来审,比我合适得多。” 杨昀春一愣,这才仔细打量蒙席,左右也认不出来,便开口询问。 “他是……” 李莲花如实答道,“二十年前的金执卫统领,蒙席。” “当初秦怀正便是与他一同下的中州,对锦安公主痛下杀手。” 杨昀春神色唰的一声冷厉了下来,他一振披风落了座,目光锐利直摄人心。 “当年金执卫死伤无数,我以为早已经全军覆没。” “原来还有这么一条漏网之鱼。” 说话间,他取出袖中一张字条,朝李莲花递过去。 “二十年前先帝的圣旨,是命他们寻长公主回宫。” “李兄请过目。” 李莲花抬手接过来,垂眸看去。 这是皇城司早些年整理的卷宗,上面的字迹都有些模糊了,但那一方陈旧的大印格外清楚。 风明萧放下手中的研磨的墨条,走到李莲花身边。 李莲花把东西递给他,朝杨昀春道。 “不过一日便查出这么多年前的旧事,杨大人辛苦了。” 看他眼下青黑一片,便知道此人定然没有休息好。 杨昀春摇了摇头,“比起琅哥的牺牲,算不得辛苦。” 他抬起笔,冷声问道。 “名字年龄职称,一一报来。” 那边的蒙席缓慢答道,“蒙席,六十三岁,前金执卫统领。” 杨昀春一一落笔,字体利落如刀,隐含锋芒。 “蒙席,二十年前锦安公主一案真相究竟为何。” “秦怀正是如何欺君罔上,残害皇嗣的,他有什么目的。” “你们都做了些什么,怎么做的。” “一桩桩一件件,一字一句都与本官说来。” 蒙席闭上眼,开始回想起二十年前的过往。 彼时他刚年逾四十,与妻儿和谐美满,又得秦公公青睐,风头正盛。 实在想不到,自己会有今日。 “二十年前,先帝身体每况愈下,仙丹道术也难维持生机。” 许是人之将死,荒唐了后半生的先帝离世前少有的清明,满心念着自己亏欠了数年的女儿。 不求谅解,只求见她最后一面。 缠绵病榻多年,竟然回光返照一般的,爬起来写了一封信。 交代他最信任的心腹,也就是当年的秦怀正,让他找到公主,将那封信送到她手上。 看完了信,无论她回来不回京,都按照公主的意愿来。 第213章 法理何在,公道何在? 听到这里,李莲花转头看向了风明萧。 他微微摇了摇头,根据他的记忆来看,对这封信一无所知。 很快,那边的蒙席就继续给他们答疑解惑了。 “但那封信,秦怀正自己收了起来,并没有交给锦安公主。” “他带着金执卫的人围堵了长公主,彼时公主已经成家了,丈夫是个有点书卷气的江湖大夫。” “我们找过去的时候,孩子已经六七岁了。” 秦怀正没有半点遵循长公主意愿的意思,直言陛下要见她,让她带着家人一同回宫。 长公主是个聪明的女子,早已看透他的那些伎俩,假意考虑,但当机立断的便收拾了行囊连夜逃离。 那一战,他随着一众弟兄去追长公主的丈夫,其他人去追的长公主。 他不知道如此柔弱的女子是如何提剑杀人的,只知道最终,几十号弟兄都死在了长公主剑下。 第287章 风明萧的一双眼染上薄红,把头狠狠别过去。 李莲花开口问他,“他为什么要对长公主一家赶尽杀绝?” 蒙席低笑了一声,“为了一个传承。” “据传言说,长公主的手里有明镜台的传承。” “得到这个传承,就能找到明镜台先祖留下的仙丹,服之可得长生。” 李莲花有些痛心的闭上眼。 就因为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言,害死了那么多人。 从最初的明镜台,到长公主,再到龙源镖局。 一切追根溯源,都能找到秦怀正这个罪魁祸首身上。 杨昀春砰的一声拍在桌上,怒斥道,“简直荒谬!” “什么长生不老,什么仙丹,都是无稽之谈!” 这模样,活脱脱一个轩辕琅翻版。 他冷眼看着蒙席,继续问他。 “你携八十金执卫助纣为虐时,就没想过违逆皇命戕害皇嗣的后果吗?” “秦怀正来去孤身也就罢了,若事迹败露,你九族都不够诛的!” 蒙席痛苦的闭上眼,“就是因为我并非孤身一人,我才怕他。” “他是权倾朝野的大太监,一句话就能定我金执卫几十号人的生死。” 杨昀春笑了一声,笑意冷冽。 “蒙统领,你是先皇面前的执刀侍卫长,早年间我在皇城司听过你的传闻。” “说你英明神武武功盖世。” “今日一见,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他收敛了那一抹冷笑,只余肃穆的冷厉。 “若当初秦怀正当真胁迫于你,金执卫几十人在侧,一刀杀了迎回公主,她自然会为你作证。” “而你呢?你为虎作伥,害死长公主一家。” “整个金执卫跟着你全军覆没,最后余下的兄弟也死于秦怀正灭口。” “我不知道你是真傻,亦或是有什么其他考量,还是当初秦怀正许诺了你什么好处。” “我只知道你是个过了二十年,都无法正视自己错误的懦夫,虚伪至极!” 蒙席被他骂得哑口无言,再抬起头,已经是老泪纵横。 是啊,当初的的确确,是他一念之差…… “公主流落在外多年,先帝命不久矣,太子势微。 金执卫跟着秦怀正,无疑是当时最有利的选择。” 可惜他算漏了当年的太子,如今的圣上,手段谋略兼具。 潜移默化的,就将秦怀正的势力分化而去。 秦怀正也因此,一个个灭口了当年知道真相的那群人。 独独剩下他一个。 杨昀春闭上了眼,攥笔的手紧了又紧。 许久,他才睁开了眼,清明锐利的一双眼直视蒙席此人。 “蒙席。” “我真是好奇,你这种人是怎么爬上金执卫首领之位的?” “满脑子阴损诡计,利弊得失。” “法理何在?公道何在?” 蒙席有短暂的错愕,还有些茫然。 他神色空洞了几秒,想起来自己少年时,佩刀登临皇家内院,意气风发。 也是满腔热血,心怀正义的儿郎。 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了这样一副唯利是图的样子? 他不记得了,早在不知不觉的混沌间,他丢失了自己最初的本心。 杨昀春并不与他多言,写好的罪证列了几行。 条理清晰,字字珠玑。 他抬手递给蒙席,站起身来。 单手撑在腰间悬挂的长剑上,居高临下睥睨那白发苍苍的老者。 “这诸般罪孽,你可认?” 蒙席看过去,每看一眼,面色都白上几分。 无论单拎出哪一条来,都不够他一家子杀头用的。 他撑着椅子砰的一声跪下来,直面李莲花,重重磕下几个响头。 “李楼主,李神医……” “我儿子是无辜的,我犯下的罪我自己承担,要杀要剐我都认,但他什么都不知道……” “求你放他一条生路吧,求求你……” 李莲花撇开目光,不去看他那副痛哭流涕的样子。 “你儿子是无辜的,长公主世子就不无辜吗?” “你当初不曾对他有过半分怜悯,如今却在我面前说起稚子无辜?” 李莲花蹲下身来,叹了一口气。 “现在有三条路是给你儿子的,你可以替他选。” 他掰着手指慢慢数道,“这第一,是落在赌坊那群人手里。” “你与他们打了多年的交道,落在那群人手里是个什么下场,比我清楚。” “这第二嘛……” “便是落在秦怀正的手里,他的手段呢,你也比我更清楚。” “这最后一条,就是与你一块下狱,一家人也算整整齐齐。”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带着笑的,但却让人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冷意。 从始至终,李相夷都不会宽恕该死之人。 蒙席神色沉痛的看了他许久,终究还是认命般的低下头。 躲了二十年,终究还是到了这一天。 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半分退路。 这三条路,最好走的,自然是眼下这条。 至少,能有个痛快。 “我认罪。” 他咬破手指,面色麻木的在口供上画了押。 第288章 整个过程,风明萧都在一旁看着。 他眼底隐隐有些发酸,心头一阵阵翻涌起滚烫的热意。 李莲花啊李莲花,风明萧今生何其有幸,能遇见你这样的主上。 得主如此,此生无憾了。 杨昀春将那张罪状递到李莲花手里,神色已经明显松懈下来了。 有了这份罪状,不仅能为当年的锦安公主翻案,还能证明死在轩辕手里的世子是个假的。 上头清清楚楚写着,二十年前长公主世子便已经七岁了。 那十九岁的应顺明,自然只能是个假的。 李莲花把东西接过来,垂眸看了两眼,妥帖折叠好收起来。 “李兄深谋远虑,算无遗策,在下佩服。” 杨昀春不知道他是怎么揪出蒙席的,但他今日算是实实在在的见识到了什么叫兵贵神速。 轩辕琅半点没有夸张,此人的确多智近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此人便交由你们看守,明日我安排人带你们进宫面圣。” 他拱了拱手,“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休息了……” 李莲花开口,制止他辞行。 “杨大人,喝杯茶再走吧。” 说罢,抬手递过去一盏茶,还朝他眨了眨眼。 杨昀春觉得有些莫名,还是抬手端起茶杯,仰头饮尽。 放下杯盏,微微朝李莲花颔首,正打算转身又被他叫住。 “你先别急着走,再等等。” 杨昀春不解的看着他,“等什么?”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房顶上也落下窸窸窣窣的声响。 李莲花耳廓微动,抬眼看过去。 “来了。” 像是要印证他的说法一般,下一刻,便有黑衣人破窗而入。 门口也被人一脚破开,一群黑衣人鱼贯而入,手持刀兵,将里头几人团团围起来。 为首之人手持双刃,凶狠的目光在房中一扫而过。 “李莲花是谁?” 李莲花茫然不解,“什么李莲花,找错地方了吧诸位?” “我们这有荷花藕花油菜花,就是没有什么莲花。” 那人上前一步,刀锋上寒光乍现,指向几人。 “少废话,再不说你们全都得死!” 风明萧低咳一声站了出来,拱手抱拳,“各位英雄,找李某有什么事?” 那人抬手一挥,“活捉李莲花,其他人就地处决!” “动手!” 风明萧连退两步,高声喊道,“等一下!” “各路英雄,在下初到京城,敢问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那为首之人冷笑一声,“随我走上一趟,自然能解你心中疑惑。” 风明萧抬手道,“我跟你们走,但我这几个朋友与此事无关。” “诸位豪杰能不能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 为首之人嗤笑,“老子是来杀人的,你跟我讲条件?” 下一刻,目露凶光,刀锋一转直袭边上的李莲花而去。 然而没迈上几步,脚下便虚浮无力起来。 随后只觉得脚下一软,就这么跌跪下去。 很快,周围其他人陆陆续续的都脚下发软,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握剑防备的杨昀春短暂的一愣,这才明白了,方才他为什么让自己喝那杯茶。 李莲花一脚踢开脚边那把刀,拍了拍手上的药灰。 “明萧,你这缓兵之计用得不错啊,很有你家楼主的风范。” 风明萧淡笑一声,“耳濡目染,跟着楼主这么久,有幸学点皮毛。” 李莲花蹲身下去,看着那软弱无力的黑衣人。 “来你说说看,为什么活捉李莲花。” 那人恨恨盯着李莲花,张口便咬下口中藏的毒。 李莲花抬手钳住他的下颚,想要阻止。 但为时已晚,下一刻,便见那人鼻孔眼底都流出黑色的血液。 “啧,何必呢……” 李莲花叹了一声。 门外很快便传来新一轮的脚步声,几人面色都是一紧。 背对背站起身来,将年迈的蒙席围在中间,防备抵御。 一波黑衣人翻身而入,杨昀春率先出手,提剑迎上去与他们缠斗在一起。 李莲花袖里软剑一抖,握在手中。 风明萧指尖都是金针,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防备。 有黑衣人的刀破空袭来,李莲花提剑横斜化去力道,拉着风明萧一同矮身避开。 风明萧抬手一针过去,直直扎入那人颈间,顷刻便放倒一个。 李莲花虽然武功尽失,但身法眼力一样不弱,拉着风明萧在人群中四处躲闪,风明萧则见缝插针,两人配合默契得当,尚能自顾。 但蒙席就不一样了,他武功尽失,年迈无力,失了庇护暴露在黑衣人之下,很快就迎来了危险。 黑衣人人数众多,杨昀春被缠得脱不开身,李莲花与风明萧也腾不出手。 一时间只能眼睁睁看着黑衣人靠近,一柄剑直直刺向蒙席…… 李莲花眉心一拧,有个活生生的人证在,可比单单一纸口供有说服力得多。 下一刻,一支弩箭嗖的一声扎入持剑的黑衣人手腕处。 剑锋距离蒙席不足三寸时,叮的一声坠落下去。 箭矢是金色的,尾部雕着一只金雀。 第289章 李莲花抬眼看去,便见数道矫健的身影从天而降,背后挂着细绳悬在窗外。 各个手上绑着弓弩,齐刷刷的瞄准房中的黑衣人。 着装统一是绿衣镶金边,正是铜雀台的人。 有了他们的加入,形势瞬间便被逆转了。 箭矢齐发,屋里惨叫声四起,黑衣人很快倒了一地,最终只余下李莲花几人还站着。 待得尘埃落定,门口迈步进来一个人。 绿色金缕长裙,身姿款款,步步生风。 两侧发间各簪一支灵动的金雀,面若芙蓉,却眉眼清冷。 是金三娘,虽然今日没戴那铜雀面具,李莲花还是一眼认出她来。 “李先生,没事吧?” 李莲花剑锋朝下,对她拱手道谢。 “多谢金姑娘出手相助,李某感激不尽。” 金三娘微微摇头,“没来晚就好,先生不必言谢。” 铜雀台如今与他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该出手时自然不能干看着。 除去这一层不谈,他在做的事,是京城里多少人想做却无能为力的。 能帮得上忙,铜雀台今后在京中的声望会更上一层。 杨昀春收了剑,左右打量周遭的人,出言询问道,“这位是……” 李莲花这才回身,给他二人相互介绍。 “金姑娘,这位是皇城司副统领,杨昀春杨大人。” “杨大人,这金姑娘……” 他语气微微顿了一下,金三娘开口将话头接过。 “铜雀台金三娘,见过杨大人。” 杨昀春微微颔首,久居京中,他倒是听说过有这么个情报组织。 只是没想到这为首之人,是个年轻女子。 不过相较之下,他更好奇的是,李莲花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拉到这样的助力的。 难怪能这么快查出二十年前的内幕,原来连铜雀台都拉入伙了。 李莲花低咳一声打破沉默,把那软剑一圈一圈挽好,收入袖中。 “金姑娘是怎么知道,今夜秦怀正会有夜袭的?” 第214章 这可不像什么正经人呐 金三娘道,“今日马二哥与我通信,说你托他白日里端了蒙家,夜里却暗中派人看着,保护蒙家那个赌鬼。” “浮生巷今晚被夜袭,马二哥捕获了六个杀手,都是秦怀正的人。” “我猜想那边有异动,你这边一定不平静,这才带人来看看。” 金三娘目露敬佩之色,朝李莲花拱手。 “李先生好谋算,即便今日千灯客栈被破,蒙席死于秦怀正屠刀之下。” “有那六个人证在,秦怀正一样在劫难逃。” 李莲花摆手,“哎,碰巧,碰巧。” 杨昀春投过来的目光更亮了几分,他哪里想得到,李莲花不仅破了这个局,还做了两手准备。 好个心思巧妙八面玲珑的李莲花。 金三娘看了一眼窗外,与李莲花道。 “此地不宜久留,我等为李先生准备了其他栖身之所,还请随我来。” 秦怀正折了几波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今夜这千灯客栈,是住不得了。 李莲花原本打算,杨昀春若不敌秦怀正的人,自然会求助皇城司。 倘若正面对上秦怀正的人,有这样的机会送上门拉姓秦的下马,轩辕箫绝不会袖手旁观。 如此便能堂而皇之的拉皇城司入局,但眼下情况有变,也只能顺其自然。 李莲花点头道谢,与杨昀春一左一右扶起地上瘫坐的蒙席,跟着金三娘等人一同离开客栈。 一行人上了马车,往皇宫的方向行驶了一段距离,进了一家大院。 路上遇见巡逻的队伍,杨昀春只亮了个脸,那巡逻队伍便自觉退开。 门口接应的是老七,几人一路进了门,七弯八拐的跟随他下了一间密室。 随着石门轰然下落,四周的一切才算远离,安静了下来。 密室并不算大,两张石桌一张石床。 老七拱手与李莲花几人招呼道,“今晚便委屈几位了,此地安全,可放心休息。” “这院中都是机关陷阱,即便秦怀正的人找上门,也叫他们来得去不得。” 李莲花在石桌边坐下,闻言朝他颔首,“有劳齐先生了。” 老七微微顿了一下,像是有些惊讶,却又觉得情理之中。 “你果然知道我。” 李莲花只是淡笑一声,不置可否。 杨昀春四处看了一眼,原来这地方,是铜雀台的。 他撩袍落座,并没有四处探查。 “李兄放心,杨某定守着你安然度过今夜。” “明日一早,便领着你入宫面圣。” 此地金三娘是熟悉的,她一坐下便替几人倒了茶。 连那边上沉默寡言的蒙席,都端上了一杯温暖的热茶。 他方才只在金三娘提起蒙家的时候有点反应,而后便一路沉默。 金三娘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开口道,“李先生,我们下午还查到一件事。” 说罢,从袖中取出一纸信件递给他。 李莲花抬手接过展开,字体太小看不清。 便迈步走到灯下,眯眼细看。 那信件上说,秦怀正每年都去一次蒙家,折辱蒙席,却从未真正对他下过死手。 第290章 的确,对秦怀正这样心狠手辣的人来说,留下蒙席的命实在不合常理。 李莲花收起金三娘的信,转身回到桌边坐下。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热茶,这才看向蒙席。 “说说吧蒙统领,当年的金执卫全军覆没,这秦公公为什么独独留下你一人。” 许久,蒙席才低声答道,“因为我知道一个秘密,他惦记了二十年的秘密。” “这世上除了我,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 “所以他不敢杀我。” 李莲花若有所思的颔首,“噢,这就不奇怪了。” 蒙席身上受过的旧伤,想来也与此有关。 好在他扛下来了,不然秦怀正问出来的那一日,就是他的祭日。 今夜实乃多事之秋,几人都倍感疲倦。 没有人再说话,气氛安静下来,便都泛起困意。 密室中有一间侧房,里头有一张单独的床。 金三娘虽是江湖人,但终归是女子,与几人打过招呼,便去了侧房中休息。 直到她离去,李莲花撑着脸昏昏欲睡,沉默良久的蒙席才问出一句话。 “你们……不问我这个秘密是什么吗?” 李莲花漫不经心的瞥他一眼,“不太关心。” 杨昀春抱剑闭目养神,“没什么兴趣。” 风明萧和老七则连理都没理他。 蒙席:“……” 他这是碰上一群什么人? “其实告诉你们也无妨,但我有一个要求。” 再瞒下去,就要带进棺材里了。 李莲花眼帘半掀,哈欠连天。 “什么要求,我可没本事替你脱罪。” 蒙席摇了摇头,眼中闪过浓烈的恨意,“等秦怀正落网之时,将此事告知于他。” 李莲花觉得他有些好笑,又有些可悲。 受了这么多年的折磨,最终却只能以此来报复他。 “行,你说说看吧。” 既能让姓秦的不好受,又有秘密听,何乐而不为呢? 蒙席低叹一声,“锦安公主的传承,是一串银铃。” “当年我守在农院之外,夜间曾窥探见她开启过一次传承。” “我记得她当时,是对着镜子操纵的,那银铃铺开在镜面上,合并成了一整块。” 可后来他找到银铃,试探过无数次,那银铃也是严丝合缝,没有半点分离之象。 李莲花眉头微微一挑,与边上的风明萧对视一眼。 他抬手伸进袖中,摸出一串银铃在蒙席面前晃了晃。 铃声清脆吗,他开口问。 “是这个吗?” 蒙席:“……” 不是,他面前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你……怎么会有锦安公主的遗物?” 此话一出,杨昀春和老七的目光都锁在了那串银铃上,均是面露思索。 李莲花并不多言,只道,“机缘巧合所得。” 他正欲收起来,却听边上的老七开口。 “等等。” 他从袖中摸出一方铜镜,面上兴致盎然。 “李先生,可否借我一观。” 李莲花想了想此人的出身和本领,说不准真能看出什么门道来,便朝他递了过去。 老七接了银铃,清凌凌一阵响,对着他的铜镜摆弄去了。 可惜折腾来折腾去,也没折腾明白。 以他的造诣,能看得出银铃上有机关,却解不开。 这就更来兴趣了,当即从石床边的矮桌上取出纸笔,对着那银铃又是勾描又是绘制。 很快各个方位都在他细如牛毛的笔尖栩栩如生的显现出来。 直到里外里画了个遍,这才将东西还给李莲花。 “多谢,待我研究出成果,一定告知李先生。” 一夜勉强算是合过眼,第二日天光熹微,第一声鸡叫划破寂静。 密室内的李莲花几人正欲出门,被老七拦下。 他有些犹豫的看了杨昀春一眼,又看了李莲花一眼。 最后还是开口道,“我这密室中有一处暗道,能直达宫门……” 杨昀春眉头一挑,“噢?” 又笑了一声,“你只管带路,今日之事我只当不曾见过。” 说罢,抬手解下绑缚护腕的束带,蒙在眼上。 室内本就昏暗,如今黑布一蒙上,自然什么都看不清了。 老七低咳一声,“委屈杨大人了。” 他这才带着几人一路前行,在密道中几度转折,步行许久才往上走去。 李莲花可算明白,这小子是怎么在京南皇陵留的字了。 如今正好方便了他入宫,也算一种机缘巧合。 几人约莫在密道中穿行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才出了地道。 出口的位置就在皇宫外的一座塔边,机关是一块翻板,老七按下去几人便被推了出来。 李莲花再回头去看,那面墙严丝合缝,看不出半点异样。 出了塔边,往前就是宫门口,老七拱手朝几人道,“就送几位到这里,接下来的路,几位保重。” 杨昀春这才解下眼上蒙着的黑布,衔着一端将它束回手腕上。 老七转身离开,很快便消失在了几人的视野之中。 杨昀春抬手压上腰间的长剑,郑重的看向李莲花。 “李兄,有我在,没人能拦得住你进宫。” 第291章 李莲花微微颔首,看向风明萧的目光隐隐有几分担忧。 他想说什么,风明萧自然一清二楚。 “楼主,无论你去哪里,悬崖峭壁龙潭虎穴,属下都跟着你。” 李莲花抿唇片刻,点头道,“也好。” 去见见他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血脉相连的亲人。 也难得见上一面,说不准一辈子就这一回。 如此,几人一道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杨昀春在前,李莲花和风明萧带着蒙席跟随其后。 宫门处的守卫抬手阻拦,出言询问。 “杨大人,敢问这几位是……” 这两人押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进宫,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疑。 杨昀春刚要开口解释,便见李莲花抬手举起一方令牌,正是公主那枚通行令。 他微微颔首算见礼,开口道,“我等奉公主之命办事,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那守门兵一见了令牌,便打算转身放人。 宫门大开,杨昀春带着二人方才将将踏入宫门之中,一行人影便抬脚从暗处走了过来。 紫衣华服,一头白发,约莫六十来岁的模样。 长眉低垂,看着倒是笑意盈盈满脸和善。 正是此行最大的阻碍,秦怀正秦公公。 后方十个紫衣重装侍卫一字排开,将李莲花几人挡在了门口。 杨昀春的手指下意识扣紧剑柄,眸光一凛,作揖朗声行礼。 “皇城司副统领杨昀春,见过秦公公。” 秦公公的目光轻飘飘的扫过后头三人,一双眯缝眼泛起笑意。 “杨大人,这是带的些什么人入宫啊?” 他目光慢悠悠扫过去,正对上风明萧杀气腾腾的一双眼。 装模作样的退了一下,“哟,这个凶神恶煞,那个像个痨病鬼。” “这一个个看过去,可不像什么正经人呐杨大人。” 杨昀春淡笑一声,“秦公公说笑了,这几位都是公主殿下的贵客。” “如今正是要进宫面见殿下,就不陪公公叙话了,免得耽误了公主的时辰。” 说罢,抬脚往前走了两步。 却见那秦怀正身后的一行人纹丝不动,紫衣白发的老头冷笑一声,“咱家可没说要让你过去。” 杨昀春面色一冷,“秦公公这是什么意思,你要公然违抗公主殿下吗?” 秦怀正阴恻恻的笑道,“少拿公主来压咱家,你带这么些个不三不四的人进宫,咱家还想问你是什么意思呢!” “公主殿下的令之下给一个叫李莲花的,一方令通行一人,自然只有李莲花能入宫。” 说着,又指向他满目狠厉瞪着他的蒙席,尖利的声线质疑。 “还有你背后那个老不死的,可是先帝时候的反贼!” “逃亡这么多年未曾落网,如今你却要把人堂而皇之的带进宫,你皇城司安的是什么心?” 门口的嘈杂很快引起了里面其他人的注意,那个奉公主之命一直守在外头接应李莲花的小城官眉头一皱,思索片刻转身悄无声息的离去了。 秦怀正有一张能颠倒黑白的嘴,一时间将事实歪曲得杨昀春接不上话,气结于胸却无济于事。 “咱家是先帝身边的老人,绝不能放任这种人混进宫里,来人呐,都给咱家抓起来!” 那群紫衣重甲侍卫闻声而动,甲胄碰撞得一阵阵沉闷声响,围了上来。 这是先帝赐他的十个重甲侍,不仅个个武功高强,还享有在皇宫大内披甲带刃之特权。 平日带上三五个便算重视,如今却全数出击,可见他此番是孤注一掷来的。能将稳坐钓鱼台的幕后黑手逼成这副样子,李莲花也算是当世罕见。 杨昀春抬手欲拔剑,被李莲花抬手按下。 “等一等,这位秦公公是吧。” 他面上含笑,将公主那枚令牌举过去,抵在秦怀正面前。 “在下李莲花,受公主殿下之命办事,此次便是要进宫与公主复命。” “你方才说,此人是先帝时候的反贼,不知可有什么证据?” 秦怀正眯起一双眼,眼底都是阴邪的冷意。 他自然没什么证据,不过信口胡诌找个借口先把人带走,只要落到他手里,自然不可能再让蒙席活着出去。 “证据不证据的,咱家自然会查了禀报圣上,还轮不到你一个乡野村夫来过问!” 李莲花笑了一声,“李某的确是粗鄙村夫,只是这人公公恐怕带不走,他可不是什么反贼,恰恰相反,他可是公主殿下点名道姓要见的贵客。” 胡编乱造嘛,谁还不是张口就来了? 他只要把时间拖住,等救兵就行。 秦怀正冷笑一声,“依咱家看,八成是你小子骗取公主殿下的信任,再带反贼入宫,如此居心叵测,咱家绝不能容你!” 说罢骤然一抬手,“来人,把他们一同带走!” 一群人逼近上来,眼看形势危急,杨昀春的剑锵然出鞘。 却听得一道威严的声音自后方响起,“这一大清早的,为何如此嘈杂?” 杨昀春闻言,眼底光芒一现,抬眸看向宫门之中。 但见一着黑金色长袍的男子手持拂尘,抬手一挥搭在臂上迈步走来,身后跟着数十皇城司卫队。 第215章 我就知道,你是最厉害的! 第292章 秦怀正面色微微一变,扭头看过去。 这厮怎么来得这么快?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与这几人多言,直接动手把人带走! 杨昀春抬手抱拳,“师父……” 轩辕箫微微一摆手,在秦怀正面前站定。 “秦公公,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从李莲花找进宫来那一刻起,他就接到了消息。 他虽不方便出面,但也并未阻止杨昀春出手相助。 大局已定,他也想看看,这孩子能做到什么程度,所以一直保持关注。 今日遇上这么一遭,他自然赶来得及时。 若真能就此除去秦怀正这个心腹大患,陛下一定龙颜大悦。 秦怀正勾起嘴角笑了笑,“咱家在宫门口遇见这几人鬼鬼祟祟要入宫,自然得好好查清楚身份。” 轩辕箫抱臂长长哦了一声,又有些疑惑的看他。 “可我要是没记错,这宫中治安一直是我皇城司在管辖。” “秦公公这手,伸得可够长的。” 秦怀正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轩辕大人说笑了,这事关公主殿下的安危,咱家自然要好好把关。” 轩辕箫冷冷睨他一眼,“既然我皇城司的人来了,就不劳烦秦公公把关了。” 说罢,给了杨昀春一个眼神。 杨昀春带着李莲花三人就要往里走,面前那十甲卫却坚如铁桶,一动不动。 轩辕箫抬手捋过拂尘,目光锐利的看向他。 “秦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秦怀正冷笑一声,“轩辕大人有所不知,这里头有个反贼,是先帝在世时的老人了,你不认得也不奇怪。” “今日咱家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能让他入宫,危害陛下和公主的安危!” 轩辕箫沉眉一怒,正要开口,便听闻遥遥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 “你要跟谁拼命啊?” 李莲花眉头一松,可算来了。 来人一身鹅黄色锦衣,领口袖边都装点着白色细绒。 看着灵动轻快,眉心三菱朱砂灼灼生辉,衬得金尊玉贵。 秦怀正一愣,那张脸白了又白,扯出一抹干笑,“老奴……参见公主殿下。” 周遭一片行礼之声响起,昭翎半点不搭理,冷喝一声,“连我的人都敢拦,反了你们!” 秦怀正动了动嘴唇,低声道。 “公主殿下年纪尚小,老奴也是担心您受了有心之人的蒙骗……” 昭翎怒斥他,“放肆!你的意思是本宫蠢笨愚钝不识好歹?” 秦怀正当即颤颤巍巍的往地上一跪,“老奴不敢,老奴不是这个意思……” 昭翎不理他,抬头看向李莲花。 “李莲花,你过来,本宫倒要看看,谁敢拦你半步!” 秦怀正连忙道,“公主殿下,老奴知道李莲花是您的人,并没有阻拦他进宫的意思。” “只是他带来的人身份不详,乃是先帝时的反贼,老奴是断然不敢放进宫来啊!” “老奴一心为主,一片赤胆忠心,还请殿下明鉴!” 喊得是情真意切,昭翎都有些动容了,但对上李莲花微微摇头的神色。 当即稳定心神,“你退下吧,这几个人都是本宫的客人,身份来历自有皇城司去查,还轮不到你来多事。” 秦怀正还想说什么,“殿下……” 昭翎不愿意多听了,她本来就是从睡梦中被吵醒的,说有人为难李莲花这才急不可耐的爬起来。 这会儿正窝着起床气呢,眉头一皱便怒视轩辕箫。 “轩辕箫,你耳聋了吗!” “把人给本宫请进来!” 轩辕箫连忙应下,“微臣遵命。” 秦怀正跪在地上,眼眸中神思几转,双拳紧攥,终究还是挥了挥手。 那十甲卫这才退开站到两边,李莲花三人终于在皇城司诸守卫的迎接之下,进了宫门。 两方人擦肩之际,风明萧的目光对上跪着的秦怀正。 惊鸿之间,一瞥而过。 一股凉意径直窜上秦怀正的脊梁,惊得他打了个寒颤。 那一眼的杀意太骇人了,就仿佛被地狱之下的群鬼直勾勾的凝视,又阴又冷。 走得远些了,公主才卸去一身怒意,几步走到李莲花身边去。 “李莲花,事情都查清楚了吗?” 李莲花微微颔首,“对,烦请公主殿下引我等面圣。” 昭翎眉目间都是欣喜,轻快的鼓掌。 小姑娘清凌凌的笑声在宫中回荡,“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是最厉害的!” 第216章 御前陈旧案 宫门处,秦怀正目送那一行人的背影消失不见,当即撑身晃晃悠悠站起来。 边上的小太监去扶他,有些焦急的问。 “公公,我们现在怎么办?” 秦怀正烦躁的一把将他推开,“怎么办,当然是逃命要紧!” 好在他有先见之明,一早就收拾妥帖,准备了另一条生路。 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嗡鸣声,一只细若蚊蝇的虫子在他身边盘旋了一圈。 秦怀正抬手驱赶,那细小的虫子嗡的一声撞入他耳中,随着尖锐一阵耳鸣,秦怀正重重的摇了摇头。 那小太监紧张的再次上前来,“没事吧公公?” 秦怀正伸手掏了掏耳朵,又没觉得有什么异样,便迎面给了小太监一巴掌。 第293章 “事什么事,盼你家主子点好!” 说罢,这才一挥手招上十甲卫,转身行色匆匆出了宫门。 皇宫内院里。 公主走在前头带路,李莲花跟在她身后,杨昀春与几个皇城司守卫断后。 一路就这么畅通无阻,进了内宫。 今日休沐并无早朝,皇帝惯于早起,得到消息的时候人已经在御书房了。 来人通报说,公主殿下带来几个人,说是有要事相商。 即便休沐日,书桌上也是满桌奏折。 大熙帝放下手中奏疏,目光几转,开口道。 “宣。” 掌事公公一撂拂尘,行至书桌便扬声朝外高声唱道。 “宣——公主殿下觐见。” 很快,便见小昭翎带着几道人影进了御书房。 “父皇!” 终归是儿童心性,小姑娘笑吟吟的小跑上前,去拽大熙帝的袖子。 “你看,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李莲花,他好聪明好厉害呀!” 献宝似的语气,听得大熙帝又好笑又无奈,抬眼看向堂下站着的几人。 “草民李莲花……” 李莲花拱手正要行礼,便被他抬手拦下。 “李先生不必多礼,既是昭翎的朋友,便是朕的客人。” 前些时日总听昭翎念叨,他这一眼过去,方算初见了李莲花此人。 清风霁月,舒眉朗目。 翩翩君子相,却生得一把侠骨,既有文人风雅,又携江湖气度。 他家小公主眼光倒是不错。 只是不知为何,他看李莲花,总有一股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帝王向来镇定,喜怒不形于色,很快收了视线看面前的黄色团子。 “听说你有要事要见朕,说来听听。” 小昭翎这才正了面色,格外严肃的道。 “儿臣此次携他们来面圣,是因轩辕琅一案。” 大熙帝眉头一沉,刚要说话,便听杨昀春开口。 “陛下,此案事关二十年前长公主旧案,还请陛下听过再作定夺。” 大熙帝一愣,这才抬眼看向他,眉头紧皱。 “你说的是,锦安长公主?” 杨昀春微微颔首,“陛下,这秦怀正当年欺君罔上,追杀长公主一家,证据确凿。” “他苦寻来的世子应顺明,也是个假的。” 大熙帝面色一变,当即坐正身姿,拂袖冷声道。 “查到什么,一一与朕禀明。” 李莲花这才上前一步,将昨夜里收好的口供取出来,递给边上的掌事公公。 皇帝接过那一封罪责书,低头仔细观看,一点一点看得眼底直冒火光。 “放肆!” “简直大逆不道!” 他砰的一声抬手拍桌,帝王震怒,四周跪了一地。 大呼陛下息怒。 场上唯独站着三人,一个是他的小公主,另外两个,便是李莲花和他身边的风明萧。 李莲花后知后觉的寻思,是不是也该跟着跪一下。 正撩衣摆呢,又听座上那人抬手道。 “罢了,都起来。” 李莲花顺手一掸衣摆,也好,省得麻烦了。 大熙帝转向他开口问道,“李莲花,此案是你查出来的?” 李莲花拱手应他,“回陛下,草民奉公主殿下之命,又幸得皇城司杨大人相助,多番明察暗访才查出真相。” “此人名曰蒙席,乃是当年随秦公公一同下中州参与过长公主案的唯一幸存者。” “呈上来的供词皆是出自他口中,陛下若有什么疑虑,只管问他。” 蒙席上前两步,颤抖着跪下来。 “陛下,草民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大熙帝是见过蒙席的,二十年前他尚且年少,但也见过当年英明神武的蒙统领。 如今再逢,却不想已经成了这样垂垂老矣的模样,半分看不出当年的意气风发。 他沉眉许久,又问。 “如你们所言,那秦怀正找来的世子是假的。” “那么真正的长公主世子,朕的外甥,又在何处?” 他问起这话的时候,底下的风明萧神色微微动了一下,并没有其他动作。 李莲花微微叹了一声,这才开口回话。 “回陛下,草民与那长公主世子有些缘分。” 他说着,抬手从袖中摸出一串银铃,递给了边上的掌事公公。 银铃清脆一阵响动,很快便送到了大熙帝面前。 他看着那串银铃,陷入了年少时的回忆里。 他已经有些记不清锦安的面容了,只记得长姐喜着红衣,性子明媚端方。 腰间常年坠着一串银铃,走到哪里都是叮叮当当的。 他一眼就认出来,李莲花所献的,正是当年长姐腰间那一串铃铛。 他满目错愕的看着李莲花,眸中光芒渐深。 李莲花低咳一声,开口解释道。 “草民是个江湖人,开设一家莲花楼医馆。” “这长公主世子重疾求医呢,正好求到我这里。” “我与他一见如故,陪伴他生命最后一段时日,他离世之前将这信物交托于我,希望……” 他语气微微顿了一下,才继续道。 “有机会能送到陛下手中,也算物归原主。” 第294章 这银铃迄今为止,已经沾染了多少无辜鲜血。 思来想去,放在当今天子手里,其实才是它最好的归宿。 大熙帝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问蒙席。 “蒙席,朕问你,二十年前,长公主世子多大年岁?” 蒙席诚恳回道,“七岁。” 皇帝微微颔首,若有所思的看了李莲花一眼,这才收回视线。 好,好个蒙席,好个李莲花。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他秦怀正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难逃一死。 大熙帝眼眸微眯,泛起骇人的冷意。 “秦怀正这个混账东西,枉朕念在父皇的面上,顾及他几分薄面。” “没成想竟包藏如此祸心,当年暗杀长姐,如今又假冒世子,意图混淆皇室血脉,真是罪该万死!” 第217章 尘埃落定 肃穆的眼眉看向杨昀春,冷声开口。 “杨昀春接旨,秦怀正杀害长公主一家,图谋不轨罪大恶极。” “朕命你携皇城司速速缉拿归案!” 只此一言,便定下逍遥半生的秦怀正死局。 杨昀春朗声应下,“微臣领旨!” 一扬手带着一干皇城司的下属,转身便出了御书房,抓捕钦犯去了。 这一时之间,御书房中除了伺候的宫人,便只余下李莲花风明萧,还有跪在地上的蒙席。 以及案台之上的天家父女二人。 小昭翎翻看着那口供,她勉强能认全纸上的字,理解起来也并不困难。 脸上的表情皱成一团,“父皇,儿臣原来还有个姑姑吗?” 大熙帝神色微微一黯,眉目间都是怀念之色。 他抬手抚上昭翎的头顶,动作轻柔,“你姑姑她,是这个世上最聪明伶俐,最尊贵的女子。” 当年父皇是怎么与长姐反目的,他隐约知道一些。 为后者不议先辈是非,但他绝不会,让这样的事重演在自己的女儿身上。 风明萧抬着头,看那人满眼的沉痛与怀念,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他只是敛下眼眉,不再多看。 昭翎拉下皇帝的手,安抚性的轻拍手背。 “没关系的父皇,姑姑不在了,以后儿臣陪着你。” “儿臣也会努力,成为姑姑那样聪明伶俐的女子。” 大熙帝笑着掐了一把小姑娘的脸颊,“你呀,父皇只想你平平安安的长大。” “不必像任何人,你姑姑是大熙金尊玉贵的长公主,你也是大熙独一无二的小公主。” 风明萧心中像是剥落了一层痂,又麻又痒,带着钝痛。 小丫头平平安安的就好,不要像娘亲,娘亲太苦了,太苦了。 昭翎似懂非懂的点头,终于想起来自己走这一遭的目的。 “父皇,如今查实那应顺明是个假的世子,那轩辕琅是不是就可以放了?” 她抿着唇有些委屈,“儿臣不想他死,他救了儿臣的性命。” 皇帝轻叹了一声,无奈的点了点头。 “传旨下去,冤情澄清,轩辕琅护驾有功,赏。” 这孩子的确聪慧,分明只有六岁的年纪,却无论如何也哄骗不了她。 他曾问过这孩子,为何执着于一个轩辕琅。 他分明记得,这孩子并不喜欢轩辕琅那二愣子。 这天下,多的是皇家侍卫,他可以为她再挑几个满意的,或是带在身边,或是如轩辕琅一样统辖皇城司。 当时昭翎是怎么说的? 她说,轩辕琅救过她的命,若她抛之脑后,岂不成了那忘恩负义之徒? 她还说,轩辕琅虽痴傻愚钝了些,但胜在忠心。 她不愿寒了忠臣良将的心。 大熙帝并不清楚,这些话是有人刻意指点,还是一个七岁孩童发自内心的声音。 他只知道,这孩子是个重情义的。 这性子于她这般身份,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昭翎终于高兴了,咧着笑连声道谢。 “谢谢父皇,谢谢父皇!” 堂下的李莲花也是心底一松,轩辕这小子,可算保住了一条命。 这下,他总该有个能养老的地方了吧? 本以为尘埃落定,却听得堂上大熙帝开口,伴随阵阵银铃响动。 “李莲花,既然朕那外甥将此铃赠与你,便算与你有缘。” “你且自留着吧。” 说罢,便让那掌事公公将东西送了回去。 李莲花微微的一愣,抬起眼眸看向堂上威严的男子。 两人目光短暂的交接,一方深沉,一方释然。 终归,李莲花只是噙着笑意谢了天恩,收回那串银铃。 “如此,多谢陛下。” 大熙帝眉心微拧,他喜欢聪明人,但不喜欢太聪明的人。 李莲花这双眼实在厉害,仿佛一眼便能将人洞穿,他实在不喜欢。 台上的皇帝移开目光,转到蒙席身上。 “蒙席,朕再问你,长公主遗体在何处?” 蒙席垂眼答道,“回禀陛下,长公主遗体,当年小人心中有愧,瞒着秦公公替长公主在中州南明山立了一座坟。” “二十年过去,怕是难寻……” 风明萧豁然一抬眸,眼中情绪涌动,最终汇集水汽,在眼眶打转。 他赶紧低下头,双手在广袖下攥紧。 第295章 娘亲的遗体……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然还能再得到这样的消息。 这一瞬间,他好像没有那么恨蒙席了。 大熙帝低低叹息一声,“如此,朕择日命人去寻。” “你助纣为虐欺君罔上,本是诛九族的死罪。” “念在你作证有功,又心存的这半分善念,朕便饶过你蒙氏一族。” “独自偿还当年欠下的罪孽,不牵涉旁人,你可有异议?” 蒙席双唇颤动,眼底有泪滑落,却笑出了声。 他重重在地上叩首,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又哭又笑的喃喃出一句,“多谢陛下隆恩……多谢陛下……” 他没想到,自己前半生作恶多端,后半生心惊胆颤。 如今保全他蒙氏一族,保下他儿子的,竟然是当年可忽略不计的那点微薄善意。 他最该谢的,是当年的长公主殿下。 下辈子,他甘愿当牛做马,以还此恩。 大熙帝摆了摆手,便有人上前来拖着他出去了。 如此,这假世子一案,便算彻底落下帷幕。 皇帝看着堂下站着的两人,扬声开口问道。 “李莲花,你侦破长公主一案有功,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李莲花不紧不慢的开口,“陛下,草民得公主厚爱,待以为友,乃是草民之幸。” “此事受友人所托,陛下不必挂怀,更不需什么奖赏。” 昭翎听了这话,虽然高兴,但又不太乐意。 “父皇,一码归一码,他是儿臣的朋友不假,但为我大熙立功也是真,该赏还是得赏。” 她是真喜欢李莲花,皇帝也看出来了。 他笑了一声,“你看,昭翎也说当赏,李神医还是不要推辞的好。” 李莲花有些无奈,思索片刻后,才开口道。 “陛下,蒙席曾交代过,先帝给长公主留过一纸书信。” “但这书信被秦怀正收走,并未交给长公主殿下。” “草民想,与那世子好歹相识一场,若这封信能寻到踪迹,还请陛下将它赠与草民。” “逢年过节的,随着香烛纸钱一同给他烧过去,也算了却他一桩心愿。” 大熙帝的眸色深了深,许久才叹道。 “也好,那便依你所言。” 论功行赏过,便算此间事了,尘埃落定。 大熙帝并没有久留二人,放他们出了宫。 二人出了宫门,便直奔天牢而去,昭翎一路跟着,她也要去接轩辕琅出狱。 天牢这地方森冷入骨,李莲花没有再进去,只在门口候着。 轩辕琅进去的时候,是被人客客气气请进去的。 出来的时候,那狱卒更客气。 他已经换一身囚衣,穿回皇城司那套统领服。 只是脸上的胡茬尚在,看着有几分狼狈。 李莲花见了,笑着调侃他,“我说轩辕,你这不像是进去蹲大牢的,像进去观光。” 轩辕琅远远听见他的声音,抬起眼看过来,一双眼格外的亮。 “这不是托了李神医的福吗。” 小昭翎哼了一声,“还有本公主呢!” 轩辕琅连忙拱手赔笑,“是是是,多谢公主殿下。” 他又看了风明萧一眼,继续补道,“还有无头大哥,多谢,多谢。” 风明萧:“……” 他好像有病。 第218章 我去寻他 小公主好奇,“什么无头大哥?” 她看向风明萧,咧起笑意,“风大哥,你的外号好奇怪啊。” 风明萧心下好笑,看着小丫头眯着眼,一口小白牙闪闪发亮,又觉得心头一阵阵的发软。 她叫李莲花是连名带姓的,轩辕琅也是。 唯独在面对风明萧的时候,不自觉的就带上兄长的称谓。 除了她自己,在场三人对此并不见怪。 轩辕琅抬手去勾李莲花的肩膀,“来,跟我细说一下,这两天都发生了什么。” 他实在好奇,李莲花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么短的时间内破解一个死局,将他从死牢里捞出来的。 李莲花还没说什么,风明萧一把给他掀开,满脸的嫌弃。 “你几天没洗澡了?” “不是……” 轩辕琅抬手指他,又看李莲花。 李莲花无奈的耸肩,“回去再跟你细说吧。” 边上的昭翎笑着抬手一挥,“父皇说你护驾有功,赏你的。” 她后面的侍女递了一块牌子上来,还有四把钥匙。 轩辕琅一愣,转瞬便喜上眉梢。 当即一撩衣摆跪下叩头谢恩,“多谢陛下,多谢公主!” 那是一所皇城边的宅子,四把钥匙便是四进大宅。 连皇城司都知轩辕箫一家的居所,也不过三进。 以轩辕琅这样的身份地位,少说得再奋斗个十几年才能住上,如今也算因祸得福了。 送了宅子,人也接出来了,昭翎便没有再多留。 她实在嫌弃轩辕琅在死牢里带出来的那一身味,打算回宫沐浴更衣,好好补一觉。 送走小公主,三人一道去往轩辕琅那套新落地的宅子。 红墙青瓦,垂柳环绕。 院落里游廊曲折,青石板铺路。栽的是梅花,意境格外雅致。 这皇帝赏赐东西是真务实,除了这所宅子,还有金银布匹,都提前送来了。 第296章 除此之外,满院子的仆从也是赏来的。 轩辕琅笑着抬手,格外阔气,“李莲花,看上哪个院子,自己挑。” 李莲花随手指向那个栽了梅树的,“这个不错。” 轩辕琅颔首赞许,“我也觉得合适,梅树衬你。” 此处名唤落英阁,除了主厅后厨,一间卧室,侧面还有两间厢房,一个阁楼。 足够李莲花和风明萧落脚了。 安排好这俩人,轩辕琅便先去了皇城司内复职。 几日紧绷的精神状态终于得到松懈,李莲花长长舒了一口气,享受这难得静谧的时刻。 窗前有一棵梅树,他斜靠在躺椅上打盹,梅花顺风飘落下来,悠悠坠入茶盏中,掠动起一阵涟漪。 茶盏中涟漪散去,四顾门内。 白衣红绸的少年人眉头紧蹙,翻动手中的信笺。 乔婉娩坐在案前翻阅卷宗,察觉到他心绪不宁,放下手中细毫。 “怎么了?” 单孤刀下位后,代理门主顺理成章的登上副门主之位。 如今整个四顾门的人,见了她都要恭恭敬敬唤一声乔门主。 李相夷放下信函,端起那杯茶,杯盖拂过上面漂浮的落梅。 他并没有喝茶,而是放回了桌上。 转身面向乔婉娩,手掌搭在膝上,指节轻敲,目露思索。 “笛飞声给我送来一封信。” 乔婉娩微微颔首,“信上说了什么?” 李相夷沉眉,“他说,李莲花没有回莲花楼。” 乔婉娩一愣,也升起几分担忧,“他去了哪里?” 李相夷答道,“京城。” 乔婉娩神思几转,启唇轻喃。 “京城……江湖上最难探知的,便是京中的消息。” “他在躲我们?” 她秀眉微蹙,面露不解,“为什么?” 李相夷没有说话,他想起此次与李莲花分别之时,他所说的那些话。 四顾门和阿娩,都交给他了…… 再看笛飞声信中所言,多赠他一坛送别酒。 心底那股不安愈发浓烈,他豁然抬眼。 “阿娩……” 乔婉娩一向是了解他的,只是对上一眼,便清楚他的想法了。 她朝李相夷莞尔,“去吧,门中一切有我,不必担忧。” 李相夷心头生出几分愧意,“辛苦你了……” 乔婉娩有些好笑的摇头,“辛苦什么,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相夷,四顾门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什么都需得你亲力亲为。” “匡正江湖,惩奸除恶,也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李相夷看着她,唇畔勾起笑意。 从阿娩做了副门主之后,他身上的担子的确轻了许多。 与单孤刀不同,她极少与自己出现分歧。 而且心细周全,若有什么地方不妥,她定会一针见血的指出来。 阿娩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是她的自由,但如今这样的并肩而行,很好。 他再也没有了先前那种,她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感觉。 只是每个夜幕降临的晚间,日暮初晓的清晨,她院中不断起落的剑影,都在清晰的表述着。 她走到这一步,有多辛苦,有多劳累。 她从来不怨,不诉苦,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但他还是止不住的心疼。 他看着妃色长裙的女子,温声道,“阿娩,等我回来。” 乔婉娩微微颔首,眼眸中闪烁着光亮,“等你回来。” 一言辞行,横剑跨马。 李相夷当天下午便一骑绝尘下了小青峰,直奔京城的方向去了。 离山之前,他往金鸳盟去了一纸传书。 两日后,金鸳盟便收到一封飞鸽传书。 笛飞声抬指展开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 【我去寻他】 笛飞声收起字条,眼眸低沉片刻,扫过桌上那一坛酒。 半晌,撑桌起身,扬声唤:“无颜,备马。” 抄起书案上的长刀,步履生风出了房门。 …………………………… 李莲花悠哉于京中度过两日,落英阁中有小厨房,配了专门的厨子。 想吃什么只需要吱个声,就能做了端到他面前来。 每日闲暇,要么东阁翻翻书,要么西楼遛遛弯,好不惬意。 什么都挺好,除了风明萧总有些心不在焉。 在这人第三次吃饭走神,一口吃下去一整块齁咸的腐乳时,李莲花终是叹了一声。 他放下筷子,给风明萧倒过去一杯茶水。 风明萧抬手接过,喝得太急险些呛了。 “多谢,咳咳……楼主。” “咳咳咳——” 李莲花看他一眼,又拂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明萧啊,你这几日,可有什么想与我说的?” 风明萧愣了一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终归还是摇了摇头,“没有。” 李莲花抿了一口茶水,茶是上等的君山银针,是皇帝听说他居于此处后,特意赏的。 “明萧,你与我相识不算长久,但重在交心。” 李莲花放下茶盏,正了神色看向他。 “你虽以下属自居,我却一直当你是交心的朋友。” 风明萧自然是知道的,他抬起头,看着李莲花。 第297章 他自然知道,也正因如此。 他才不想让李莲花死,心甘情愿以命换命。 “我不敢自诩有多了解你,但多少呢,也算清楚你的性子。” “当日在大殿上,听闻锦安公主的埋骨之处,你不可能不为所动。” 风明萧苦笑一声,垂下了眼。 “楼主慧眼如炬,什么都瞒不过您。” 李莲花抿唇一笑,微微摇头。 “中州相距不远,往返半月足够了。” “你去一趟,将你娘的遗体安置妥当,再来寻我。” 风明萧皱眉,“我不放心你……” 李莲花抬手制止他,“别不放心,我一个人生活了十年,这不是好好的过来了吗。” “你安心去,我在京中等你回来。” 他拂袖撑膝,好整以暇的看着风明萧,“怎么,你自己说能续我三个月的命,如今没自信了?” 风明萧沉思许久,没有说话。 中州距京城八百里,若是快马加鞭,来去一趟七日足矣。 安顿好了娘亲,他才能心无挂碍的将护心痋换给楼主。 终究,他还是点了点头,“好,属下一定快去快回。” 李莲花只是笑笑。 你啊,最好别回来。 既然做了决定,风明萧便不打算耽搁。 楼主的时间不多,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浪费。 他收拾好行囊,替李莲花开了半个月的药。 李莲花不太情愿,颇有些嫌弃的瞥一眼堆成山的药,“你不是说不喝药吗?” 风明萧有些无奈,“楼主,我不在你身边,你得好好吃药。” 李莲花苦着脸摆了摆手,“罢了,喝就喝吧。” 他一路送风明萧到门外,正好遇上出门上值的轩辕琅。 轩辕琅看他提着行囊,便问他,“无头哥,这是要去哪儿?” 风明萧白了他一眼,开口道。 “楼中出了些事,我得回去处理一趟。” “棒槌,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好好监督李莲花喝药。” “得亲眼看着他喝下去,知道吗?” 轩辕琅对他的医术是有认知的,事关李莲花的身体状况,当即点了点头,抬手拍上风明萧的肩头,“放心,他不喝我就给他灌下去。” 边上的李莲花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闭了嘴。 风明萧翻身跨马,抬手挽了几圈缰绳,回眼看向李莲花。 “楼主,等我回来。” 李莲花笑着挥手,并不答话。 风明萧纵马疾驰而去,白马青衣转瞬便消失在街角。 边上的轩辕琅这才压低声音与李莲花道,“我要是猜得不错,他去寻长公主的尸骸了吧。” 李莲花斜他一眼,神色不言而喻。 轩辕琅只当看不见他这‘就你话多’的神色,上下打量李莲花。 听他们叙述过此案,他不管怎么看,都觉得李莲花更像长公主世子。 “你那毒不是解了吗,现在这究竟又是什么毛病?” “看他那副牵肠挂肚的样子,就跟我一眼看不住,你就能死在落英阁似的。” 李莲花笑了一声,“能有什么毛病,他呀,就是关心则乱。” 轩辕琅摇了摇头,拱手作别,上值去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这随口的戏言,很快就能应验。 可谓,一语成谶。 轩辕琅答应下来的事,一向说到做到。 他说看着李莲花喝药,就是看着喝药,直勾勾盯着他把一整碗黑乎乎的汤药灌下去。 又苦着脸去剥了一颗糖,塞进嘴里。 开始几日,他还能调侃李莲花,笑话他这么大年纪了,跟个小孩似的怕苦。 后来,后来他就笑不出来了。 李莲花这药见天的喝,养身子的补品一碗一碗的吃,但身子却越来越差。 入夜在落英阁能咳得西楼都听见,惊天动地的咳,咳上大半夜没什么力气了,才能静下来。 轩辕琅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开始慌了。 李莲花本就清瘦的身体,就这么日渐消瘦下去,愁得他头发都要白了。 落英阁里,暖阳透过梅枝打落下剪影。 李莲花裹着厚重的狐裘坐在树下,面前有一方石桌,摆了棋盘。 他抵唇低咳两声,手心已经染了血。 门口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他连忙抬手擦去掌中的血迹,将帕子收入袖中。 轩辕琅带着一个御医快步进门,一见了他,微微愣神。 “你怎么起来了?” 说罢,快步上前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再给他搭上一层保暖。 李莲花摆了摆手,“我没事,我就是出来晒晒太阳。” 他如今这副模样,已经是强弩之末。 说不清还有几日可活,他只想再晒晒太阳。 轩辕琅回身道,“苗太医,你快给他看看吧。” 那太医上前几步,在李莲花边上坐下。 他探手把脉,李莲花的手腕已经苍白得看不出什么血色了。 片刻之后,那太医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李莲花低声开口,“我自己心中有数,先生但说无妨。” 太医虽有不忍,还是叹息道,“轩辕大人,这已是无力回天的死脉,下官实在没有办法。” 轩辕琅面色一凛,怒斥他,“胡说八道什么!” 第298章 那太医摇了摇头,无奈提着自己的药箱离开了。 这不是第一个了,宫中御医来了一拨又一拨,却怎么都无济于事。 轩辕琅站起来,看着有些焦急,但他又强撑着并不表露。 “李莲花,你别听他胡言乱语,这就是个庸医!” 李莲花比他要气定神闲得多,除了苍白的面色之外,他半点不见重病之人的愁容。 他有些好笑,“你小子,那可是宫中御医,你骂他岂不是连陛下一块儿骂进去了?” 第219章 这曾是一只握剑的手 轩辕琅嘴唇微动了一下,没有说话,也笑不出来。 “你到底怎么了,李莲花。” 他不明白,前几日看着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连七日都不到,就急转直下成了这副模样。 李莲花微微叹了一声,“轩辕,我……” 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小厮扬声开口,“大人,都知大人来了。” 轩辕琅不明就里的看了李莲花一眼,起身去迎。 轩辕箫阔步进来,轩辕琅拱手行礼,“叔父,您怎么来了?” 轩辕箫拍了拍他的肩膀,越过他前行几步,左右打量一眼,笑道。 “李神医这里倒是雅致。” 李莲花淡淡的一牵唇角,“轩辕大人,这是来看我的?” 喉间一阵痒意,他低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 颇有些无奈的摇头,“我这身子骨不争气,就不跟你见礼了。” 轩辕箫只是上前两步,“不妨事,李神医不必拘礼。” 他撩开衣摆在桌前坐下,“听闻近日李神医身体不适,在下特来探视。” “可服药了?” 李莲花笑,“有劳轩辕大人挂心,每日都服药。” 轩辕箫低叹一声,“李神医看着尚且年轻,怎么就……” 轩辕琅听了这话,眉头止不住的皱起。 “叔父,你……” 李莲花低咳两声,他连忙住了口,去给李莲花顺气,又端起茶水给他喝。 李莲花接过那盏茶,抿了一口,放在一边。 “轩辕大人难得来一趟,不如手谈两局,留下来尝一尝落英阁小厨房今日炖的汤。” 轩辕箫颔首,“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轩辕琅心中越发觉得怪异,低声问他,“李莲花,你这个样子……” 李莲花瞥他一眼,“叫人备棋就是,我还没到拿不稳棋子的地步。” 轩辕琅无奈,只得应下。 然而他这话说得有些早了,待侍从当真备好棋局,他落子捻棋时,发现真的拿不稳了。 若是拿什么大些的东西倒还好说,两指捻棋子时,实在使不上劲。 骨节分明的一只手,捻着棋子止不住的颤抖。 好不容易才放下一颗子,轩辕箫看了他片刻,神色有些说不出的深沉。 他敛袖落子,等待李莲花继续。 李莲花低咳两声,气流牵动肺部,咳得他矮下身去。 咳的是他,红眼眶的却是轩辕琅,他不住的轻拍李莲花的后背给他顺气。 连轩辕箫都别开目光,不忍再看。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李莲花抬手落在棋篓中。 两度捻子都颤着指尖落回去,轩辕琅终于忍不住了。 “够了!” 他一把将李莲花身边的棋篓拉开,抬手去扶他。 “别下了,回去歇着。” 他记得分明,当初这只手握剑时有多稳,剑招有多快。 轩辕琅看不得,他看不下去。 他力气大,李莲花哪里拗得过他?几乎是被他架着走的。 李莲花离去的时候看向轩辕箫,像是想说点什么,但又被咳嗽声打断。 路过轩辕箫的时候,轩辕琅红着眼眶目不斜视,只给了他两个字,“不送。” 轩辕箫身边的随从见状,低声开口,“大人,这……” 轩辕箫摆手,“罢了,回去吧。” 他起身走了几步,停在梅园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 轩辕琅正行色匆匆的端着一碗药,往李莲花的房中去。 他眸色有些复杂,像是有几分担忧,又有些无奈。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认死理。 阿琅,千万别被一时意气冲昏头脑,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来啊…… ………………………… 房中。 李莲花坐在榻边,咳得喉咙刺痛,抬手端起一杯茶,顿了一顿,又放了回去。 门被人推开,轩辕琅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进门。 他快步上前,一碗药放下,又从腰间摸出一颗糖放在边上。 汤药的热气氤氲,熏得李莲花有些恍惚。 有细碎的发丝垂落在他脸颊,将眼前的画面分划得格外模糊。 “李莲花,来喝药……” 李莲花摇了摇头,拒绝他,“不喝。” 轩辕琅在他身边坐下,“不能不喝,喝了药才能好。” 他端起药碗递过去,李莲花下意识抬手去挡。 轩辕琅一动不动,只是坚持不懈的端着,这几日李莲花每次拒绝喝药,他都是这样做的。 李莲花拗不过他,无奈叹了一声,端起药碗。 苦涩的汤药入口,李莲花却是眉头一皱,喉间突然涌上来一口腥甜。 药没能咽下去,反倒吐出一口血来。 第299章 碗落在地上,溅了一地的药汤。 李莲花头昏脑涨,全然失去力道,就这么倒了下去。 轩辕琅一把扶住他,焦急的呼唤他。 “李莲花,李莲花!” 李莲花倒在他怀里,隔着衣裳都能感觉出他的身躯,格外冰冷。 唇角还有血迹,但那血迹并非红色,而是乌黑的。 有那么一瞬间,轩辕琅的脑子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很多的不对劲串联起来,让他逐渐,对这件事的本质,有了模糊的认知。 然后逐渐清晰,细化。 活了大半辈子,破过的案不在少数,但这件事,是他想通得最快的。 轩辕琅没有叫人,他抬手握上李莲花的脉门。 他不会把脉,但他会传功。 内力在他体内过了一周,发现李莲花气海荒废,竟然半点都无法储蓄真气。 这短短两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让那么登峰造极的一个剑客,沦落成现在这副样子…… 好在虽然无法储蓄,但勉强能起到疗愈的作用。 有他的真气治疗,李莲花的情况慢慢的稳定下来。 直到入了夜,李莲花的身躯才慢慢回暖,有了常人的温度。 李莲花睁眼的时候,感受到体内残存的真气,偏头看向床边。 天色黑下来了,但轩辕琅没有让人点灯。 他靠在李莲花的榻边,这个姿势保持了很长时间,一动不动,昏暗的夜色里看不清神色。 “轩辕……” 他开口叫了一声,喉头干哑。 轩辕琅回神,“李莲花……” “水……” 轩辕琅愣了一下,没有动。 李莲花摸索着撑身起来,伸手去端水。 轩辕琅抬手按下他的动作,低声问。 “这水,还能喝吗。” 夜色里,李莲花愣了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连病带毒,本就强弩之末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脑子好像不如从前转得快了。 终究,他还是端过那盏茶,喝了一口。 第220章 我所坚守的正义到底是什么 轩辕琅的声音有些哑,他问。 “李莲花,他们的毒下在哪里。” 李莲花润了嗓子,躺回榻上。 如今的情况,瞒是肯定瞒不住了,索性他问什么,李莲花就答什么。 “茶里,还有明萧的药里。” “一种先下几日,另一种随后补上,分则各自无毒,合则摧枯拉朽。” 所以,他才身体才会垮得这么快。 轩辕琅的手颤抖了一下,双拳攥紧。 所以,是他逼着李莲花,一碗一碗的喝下剧毒。 李莲花知道他在想什么,抬手拍了拍他。 “即便没有明萧的药,他们也会下在其他地方。” “你无须自责。” 轩辕琅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你明知道……” 明知道有毒,还要一碗一碗的喝,还要留在京中? 若早知如此……若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该邀请李莲花入京! 李莲花偏头看向夜色里模糊的人影,笑了一声。 “因为我本来就活不长了,索性认下这长公主世子的身份。” “还天下一个太平,还朝野一个安定,皇帝安心了,明萧也就安全了。” 好似想起来什么一般,他继续道。 “与你当初一样,为家国大义而死,死得其所。” 有时候不需要犯什么罪,帝王猜忌,就足够判下死刑。 轩辕琅不认同他的说法,眉头紧皱反驳他,“什么死得其所。” “这天下大义跟你一个江湖郎中有什么关系?” 他咬着牙,“李莲花,若风明萧知道你这样的想法,他……” 李莲花无奈,“我本来就是要死的。” 轩辕琅执拗的摇头,“风明萧说可以救你,他说可以,就一定可以!” 李莲花沉默了许久,才开口。 “是可以,以命换命,我不愿意。” 这回轮到轩辕琅沉默了。 他不明白,这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遇上了这么多的生死挫折。 他只是想让这个人活着,就这么难吗? “李莲花,你能破得了我的死局,一定也能破你的死局。” “你那么厉害的脑子,那么好的剑法……”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语气哽住了。 是啊,那么好的剑法,如今废了个十成十。 他低下头,“我不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李莲花轻叹一声,“轩辕,末路亦是归途,我已经做了很多事了。” “对我来说,死在这里,为明萧的过往画上一个句号,是很好的结局。”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又笑了一声。 “其实我一开始来找你,就是想托你给我处理后事。” “只是没想到,又遇上这么多麻烦。” 也许是他回到十年前,改动的因果太多,老天爷看他也不顺眼吧。 轩辕琅声音很沉,“我不想给你收尸。” 李莲花哽了一下,“这就见外了不是……” 轩辕琅撑着床榻坐了起来,“该见外的总得见外。” 他伸手去扶李莲花,把他从被褥里挖了出来。 第300章 李莲花不明所以,“不是,你干什么……” 轩辕琅抬手取下那件保暖效果最好的火云缎,借着窗外昏暗的月光给他穿上。 李莲花还没被人这么伺候过,一时间只能被迫跟着他穿上衣裳。 “轩辕琅,你要带我去哪儿?” 轩辕琅替他系好宫绦,这才应他。 “带你出京,找无头鬼。” 李莲花叹息一声,“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不愿意以命换命。” 轩辕琅面不改色,冷冷回道。 “他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要你活着。” “他愿意,我也愿意,你的意愿就不重要了。” 说罢,转身在李莲花面前蹲下。 李莲花被他气笑了,“凭什么我的命就比他的命金贵?” 轩辕琅不跟他废话,抬手把人拽了拉到背上,背着他就这么站了起来。 “因为你是个好人,在我二十多年的人生里,见过最厉害,最好的人。” “我不想看你死,如果你都死了,我不知道这天底下有谁应该活着。” 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不该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死在皇家阴私之下。 这样的结局李莲花接受,他轩辕琅不接受。 李莲花无力的趴在他背上,闭了闭眼。 “你带不走我的,京中明里暗里怕是不知道埋伏了多少人,只等着我自投罗网呢。” 轩辕琅抬手拿起自己的剑,剑鞘一横背在身后,款住李莲花。 李莲花眼看他一脚踢开房门,终于有些急了。 “轩辕琅,你是皇城司统领。” “你能不能清醒点?” “你要为了一个相识数月命不久矣的无关之人,叛逃皇城司吗!” 他本就是要死的,他可以坦然接受,但若搭上一个轩辕琅,这可就亏了。 心中干着急没用,他左右不了轩辕琅的想法,更左右不了他的行动。 轩辕琅踏着夜色,一步步往外走。 “李莲花,其实从宣城回来以后,我总在考虑一个问题。” “我在想,我所坚守的正义到底是什么。” “其实我知道,杨昀春为什么不遗余力的救我。为家国大义赴死这种事,放在自己身上可以接受。” “但放在别人身上,我不能接受。” “杨昀春不可以,你更不行。” 说话间,人已经走到了宅院之外。 大门口布防了皇城司的人,为首的正是杨昀春。 “琅哥,这么晚了,这是要带李神医去哪儿。” 他抿唇站在灯下,手掌撑在腰间的剑上,眼眸锐利,却没了往常的光亮。 轩辕琅抬起头,看了他许久,才道。 “出去求医。” 杨昀春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寸步不让。 “明日请太医吧。” “更深露重的,反倒叫李神医着了风寒。” 轩辕琅不想与他多言,冷声道。 “让开。” 杨昀春握紧手上的剑柄,“下官奉都知大人之命镇守此地,不得退让半步。” 轩辕琅来了火气,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杨昀春不躲不闪的挨了一脚,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 “琅哥……” 轩辕琅没有应他,抬脚往外走。 杨昀春撑身起来,又叫了一声,“琅哥!” 看着他毫无停顿的背影,忍不住焦急的怒喝一声。 “轩辕琅,你要背叛皇城司吗!” 轩辕琅脚下微顿,驻足下来。 其实他毅然决然带着李莲花离开,并非只是因为他刚救过自己的命。 “我只是想坚守自己心中的公理和正义,我不想潜移默化的,变成蒙席那种人。” “昀春,别跟我动手,我不想沾染自己兄弟的血。” 周遭其他几人都痛苦的闭上眼,不忍去看他。 第221章 只能送你到这里 跟轩辕琅兄弟数载,情义作不得假。 如今看他这样的选择,心中痛惜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轩辕琅背着李莲花,一步一步踏入夜色,就这么一路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皇城司一干人就这么站在原地,没有一个人追出去。 许久,边上的人才问了一句。 “杨统领,追吗。” 杨昀春闭上眼,敛去眸中所有神色。 半晌才睁开眼,“发信号,让其他营的人去拦吧。” 他说不想跟皇城司的人动手,杨昀春便不让皇城司的人动手。 那人没有说话,取出烟花,却被杨昀春抬手按下。 “一炷香以后再发吧。” 那人一愣,“可都知大人那边……” 杨昀春眼眉一横看过去,“师父那边,自有我去说。” 几个皇城司守卫相互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 另一边,轩辕琅找了一匹马,与李莲花同乘一骑,快马加鞭的往皇城之外赶去。 眼看靠近外城街道,咻的一声,天际亮起一束焰火。 很快,下一个关卡便围了守城门的将士。 举着火把,刀剑长矛各数柄,还有格挡的长盾。 这只是看得见的,隐没在夜色中的弓箭手更多,而轩辕琅只有一人。 还带着一个病入膏肓的李莲花。 第301章 轩辕琅想,这或许,也是一个死局。 李莲花为他破一个死局,他为李莲花破一个死局。 理当如此,本该如此。 李莲花脑袋一抽一抽的疼,他低咳一声劝说道。 “要不你考虑一下,咱们回去吧……” 轩辕琅像是全然听不见他说话,收紧缰绳,反手拔剑。 高声怒喝一句,“挡我者,死!” 下一刻,纵马疾驰,三尺剑锋寒光凌冽,拼杀闯入前方的盾阵之中。 李莲花紧紧攥着缰绳,几度随着他在人群中厮杀。 远远激射而来的箭矢穿透人群,眼看就要落在轩辕琅背上。 李莲花转身猛一撞,带着轩辕琅一同滚落到地上,避开两只箭。 迎面一刀砍下来,李莲花想也没想抖袖出剑,铮的一声震得虎口发麻。 劝又劝不动,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轩辕琅顺势一剑刺出去,挑飞那人手中的刀,将李莲花拉了起来。 两人在人群中辗转厮杀,刀兵声骤起,在夜色中传得遥远。 李莲花空有一身招式,却没有内力施展,本就虚弱的身体很快便透支。 面色苍白,额间都是细密的汗珠。 一个卫兵的剑自盾后刺出,李莲花勉力一挡,却使不上什么劲道。 金戈声铮鸣,剑锋划过他的剑身,直直刺入肩头。 李莲花身形一晃,眉头紧锁。 抬手一剑横斜,角度刁钻轻飘飘划过那人咽喉。 乏力的半跪下去,勉力撑剑,抬手握着剑刃从肩头拔出去。 那些卫兵仿佛看到了突破口,刀刃剑锋顷刻间齐齐朝这头涌过来。 “李莲花!” 轩辕琅瞳孔骤然一缩,一脚踢开身边缠斗的两人,反手提剑挡在了李莲花面前。 数道兵刃同时落下,几乎将他整个人压垮下去。 但下方就是李莲花…… 轩辕琅牙关紧咬,脖子上的青筋都狰狞起来。 “气过内关,剑走大凌……” 李莲花低声开口,轩辕琅闻言剑锋一转,借巧劲卸去身上千钧之力,砰的一声将四周压下来的力道弹回去。 数十人被弹飞出去,轩辕琅乘胜追击,剑锋森寒,快得令人回不过神。 一剑扫过,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撒了他半张脸。 “你怎么样?” 他扶着李莲花起身,问道。 李莲花并未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轩辕琅长剑滴血,神色森冷,已经杀红了眼。 周围的卫兵看得有些犯怵,却听得高台上一声哨响。 那群人忙不迭的后撤,下一刻,羽箭从四面八方落下,铺天盖地激射而来。 轩辕琅捡起一方长盾立在李莲花身后,侧身挡在他面前。 “轩辕……” 李莲花双唇微动,眼底映满昏暗夜色中密密麻麻的箭矢,还有轩辕琅那张染血的脸。 那双眼中,尽是慷慨赴死的坦然。 “我以为我能走得更远,没想到……只能送你到这里。” “对不起……” 眼看箭雨落下,以身相护的轩辕就要被扎成刺猬…… 千钧一发之际,一阵嗡鸣声响起。 霎时之间,周围的箭矢都在空中停顿下来。 下一刻,失去所有的力道,就这么自空中陡然坠落。 嗡—— 一只碧玉色的飞虫振翅而起,强烈的声波以它为中心荡开。 高墙之上的弓箭手顷刻间便跌落下来,气息全无。 强烈的声波攻击下,轩辕琅痛苦的抱着头,只觉得脑子里像是被千万根针搅动。 鲜血顺着他的七窍溢出来,李莲花连忙抬手去捂住他的耳朵。 那无孔不入的声波顷刻间消失了,四周都安静了下来。 他缓慢的睁开眼,分明看到四周的卫兵还在不断地倒下去。 直到四周再也没有半点声响,李莲花才松开了他的手。 燧弇落了下来,有些无力的趴在李莲花发端的木簪上。 它本是控制世间万千痋虫的万痋之首,如今在没有子痋的情况下发动攻击护主,已经精疲力竭。 差点死了,但没死了。 轩辕琅心头没有什么太大的触动,但还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问,“李莲花,这到底是什么?” 李莲花张了张嘴,一阵低咳,呕出一口鲜血来。 轩辕琅赶紧上前扶着他,“你怎么样……” 李莲花摆了摆手,已经只余气音,“我没事。” 倒下这一批人,城中还有其余的卫兵。 方才这么大的动静,肯定会招来更多的人。 此地不宜久留,轩辕琅没再多问,背起李莲花就走。 他是皇城司的统领,对京城自然也熟,走的都是小道,尽量避让开搜寻的队伍。 城中此刻火光照彻,已经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即便避开数人,还是无可避免的撞上一队人马。 “他们在这,快来人!” 举着火把的卫兵大喊,下一刻,一支箭嗤的从后方射出来,直入咽喉。 这一方小队很快倒了下去,轩辕琅警惕的转身,便见一暗处走出来一行黑衣人。 第222章 来得正是时候 为首那人额间一道胎记格外显眼。 第302章 李莲花虚眯着眼辨认,有些惊讶的开口,“老七?” “李楼主。” 老七快步上前,看了一眼轩辕琅,微微颔首算打过招呼。 李莲花不明所以,“你怎么来了?” 老七回道,“我解出银铃中的秘密了,本来打算去找你。” “但……” 他们是京中一等一的情报口子,如今秦怀正倒台,天命阁散了。 铜雀台一家独大,什么消息都能查明白,自然对李莲花的遭遇有所了解。 老七看见他身上的伤,没有再说话。 从腰间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药丸递过去。 李莲花抬手拍了拍轩辕琅的肩头,他这才扶着李莲花放下来,靠在墙边坐下。 李莲花接过药丸并未多问,张口吃了下去。 老七抬掌蓄力,按下李莲花身上几处大穴,迅速催化药效。 不过短短几息时间,李莲花肩上的伤止住血,苍白的面色渐渐有了缓解,也恢复了几许力道。 可见这药丸之珍贵。 老七这才收了内力,“李楼主,请先随我来。” 轩辕琅皱眉,出言阻拦,“我得送他出城。” 老七看了他一眼,“要出城,有十二道关口。” “你们先前闯的,只是第一道。” 轩辕琅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老七皱着眉,“若就这么硬闯,与带着他去送死有何异?” 轩辕琅垂下眼。 他做不到在落英阁眼睁睁的看着李莲花死,也不想带他去送死。 他想李莲花活着。 的确是他鲁莽了,就算要走,也该从长计议。 但一想到李莲花在落英阁,连喝一口水都是带着剧毒的,他便一分一刻都不敢多留。 老七这才继续开口,“李楼主,先去我那里,安全。” 李莲花沉吟片刻,“齐先生,我……” 老七知道他担心什么,开口打断他,“别担心给我们招来祸端,今日的弩箭并没有铜雀台的标识。” “我们是做情报的,自然知道怎么抹去线索。” 李莲花再看,发现他们甚至今日都是一身黑衣,并未着铜雀台那一袭金绿。 这才应下,“那就有劳了。” 他都同意了,轩辕琅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一行人数十人在夜色中,匆匆赶往老七先前那个宅子。 然而走小道都能撞上搜寻队伍,走大路更是不顺,处处都有追兵。 几度躲藏,终归还是被前后夹击的两拨人撞见。 一支烟火咻的一声在空中炸开,照亮京都的夜。 满城的官兵从四面八方围追堵截过来,远远看着铠甲银光凛凛,涌如潮水。 这十几个人在这样的围堵之下,根本不够看的。 老七皱紧眉头,握着一只金色铜雀口哨扬手就吹。 求援是求了,但远水难解近渴,周围的官兵马上就要打到脸上来了。 李莲花眼眸微眯,抬起有些颤抖的手,软剑抖袖而出。 在握紧剑的那一瞬间,他的手是最稳的。 一支箭凌空飞来,直袭李莲花的眉心。 李莲花后退数步,抬手提剑去挡。 然而不等那支箭靠近,一把刀铮的一声从上方斜飞下来,挡开箭矢,没入地面。 这把刀他认得…… 李莲花错愕的抬头,对上屋顶站着的人。 那人映月而立,长发迎风,身着蓝色织金长衫。 “几天不见,怎么狼狈成这副模样?” 他冷嗤一声,纵身一跃而下,直挺挺的立在李莲花面前。 轮廓冷硬刚毅,神色淡然。 正是许久未见的,笛飞声。 “几天不见,让我看看咱们李楼主又惹上什么麻烦了。” 上方传来另一道声响,众人仰头一看。 便见红衣墨发的少年抱剑而立,衣袂招展,映在月下如同一幅画卷。 下一刻,那道身影诡谲一晃,飘然落在了李莲花面前。 待看清李莲花身上的伤,眸色一冷,眉锋紧皱。 “谁把你伤成这样?” 李莲花终于是笑了,明显松了一口气。 这两个人,来得可真是时候。 没等他开口,后方便传来一阵喊杀声,李相夷转过身,眼底陡然溢出肃杀的冷意。 “老笛,你带他们先走,我来断后。” 笛飞声抬手握住刀柄,一双眼冷冷扫过那群围上来的官兵。 “自己当心。”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笛飞声扶起李莲花,与老七一行人一同消失在夜色巷陌之中。 少师轻吟出鞘,一剑可挡百万师。 李莲花抬手捂着肩头的伤,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红衣墨发的身影在一片银甲卫兵中只看得见虚影,像雪地上肆意绚烂的梅枝。 有了笛飞声在,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老七那日带李莲花等人藏身过的宅子。 依旧是在上回的密室安顿,除了笛飞声之外,其他几人或多或少都负了些伤。 铜雀台的人送来伤药后便退下,只余李莲花几人。 老七看了李莲花一眼,带几分忧虑开口,“那位杨大人……” 李莲花回想起来,先前杨昀春来过这里。 第303章 他看向老七,微微摇头。 “他不会来。” 提起杨昀春,轩辕琅的垂下眼,面色有些失神。 今夜的追兵并没有皇城司的人,他既没有拦着自己,也没有追出来。 这傻小子…… 李莲花说话,老七自然是信得过的。 如此,便没有再多问。 李莲花这才与他道谢,“今日多谢齐先生出手相救,李某感激不尽。” 但他心中却悬着一个疑问,这老七为何会愿意冒着与皇家为敌的风险出手呢? 按理来说,他们共同的敌人倒台了,这短暂的结盟也该到此为止才是。 齐知源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并没有让他疑惑多久。 “李楼主,其实在下,有一事相求。” 李莲花丝毫不意外,等待他的下文。 齐知源从怀中摸出一张纸展开,上面密密麻麻的画着各式各样的图案。 这东西李莲花看着眼熟,正是那银铃上的花型。 但看着又不太相似,好似以各个不同的方位打乱重新拼凑,成了一幅平面的…… 李莲花猜测道,“这是,地图?” 齐知源点了点头。 他们说话间,笛飞声从外头迈步进来,手里握着一卷绷带。 他走近李莲花,沉声开口,“衣服脱了。” 李莲花疑惑的一回头,“啊?” 第223章 病入膏肓 看见他手里的绷带,这才反应过来。 本想抬手去接,但一想伤的本就是肩膀,自己包扎上药实在不便。 只得依笛飞声所言,褪去衣衫。 得益于火云缎的防御能力,肩膀上这一剑并不深。 只是身体太差,病态的白,衬得那一身旧痕与肩上血淋淋的新伤触目惊心。 饶是齐知源见贯江湖血雨腥风,看他这一身伤,仍是有些震撼。 李莲花继续刚才那未完的话题,“齐先生,你方才说,何事有求于我?” 齐知源这才道,“李楼主刚才的猜测是对的,这串银铃上的纹路,的确能拼出一张地图来。” “我虽然打乱排序,但并不能确定走向是否正确。” “所以还是需要破解银铃上的机关。” 李莲花微微颔首,“齐先生是想借银铃?” 笛飞声的手稳,但并不轻,处理伤口的时候没收什么力道,疼得李莲花倒吸一口气。 回头瞥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他什么。 人金鸳盟盟主屈尊降贵伺候人,这天底下难得找出第二遭,能忍就忍忍吧。 那边的齐知源摇了摇头,面露思索。 “李楼主可知,这银铃中藏的,是什么地图?” 李莲花那十年里,连见都没见过这玩意,他能上哪儿知道去? 便抬眸看他,“什么地图?” 齐知源正待解惑,却听得外面石门被推响,随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扭头看过去,便见一身红衣的李相夷在铜雀台的人带领下,迈步进了密室。 他不仅仅是自己来的,手里还提了一个人。 绑得结实,但人是晕过去的。 他甩手把那人往李莲花脚边一撂,目光落在他身上,眉锋紧紧一锁。 笛飞声在给他处理伤口,李莲花虚披着那件火云缎,能清晰的看到伤痕。 李莲花脚下避让了一下他丢过来的人,抬手倒了杯茶递给他。 “你怎么还带了一个?” 李相夷迈步上前,没接他的茶,抬指撩开他的衣裳看了一眼。 新伤叠旧伤,纵横交错。 有的他认得,自己身上也有。 有的不认得,看起来九死一生。 李莲花没好气的啧了一声,放下杯子拍开他的手。 “干嘛?” 李相夷皱眉问他,“胸口那一剑,是谁刺的?” 他只知道李莲花比他多活十年,不知道他身上的伤,比自己多这么多。 李莲花没有回答他,偏头看了一眼地上那个昏过去的。 “你把谁给绑了?” 又开始顾左言他,李相夷知道自己怕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眼下的环境,也不适合追根究底。 只能由他转移了话题,“太医院的左院判,听说是皇帝的御医,大熙国之圣手。” 说罢,抬手按下地上躺着那人的大穴。 边上的齐知源眼中都是震撼,此人独身面对千人尚能全身而退,这么短的时间…… 还进了一趟宫,揪出来一个御医? 如此恣意轻狂,如此风采卓绝,莫非他就是那位传言中的,天下第一? 地上的太医慢慢苏醒过来,茫然的看了一眼面前的石室。 待理清自己的处境,小心翼翼的问道,“诸位英雄,这……这是要做什么?” 李相夷挥剑斩断绑在他身上的绳子,一转剑刃拍回鞘中。 “他受伤了,替我诊诊情况如何。” 此举正合笛飞声的意,他包扎完了伤口,退至一旁。 太医松了一口气,抬手去把脉。 李莲花拂袖穿衣,让他握了个空。 笑着开口,“多亏你俩来得及时,我呢,什么事都没有。” “这大晚上的,就不麻烦老先生了。” 说罢又斜了李相夷一眼,“李小鱼,赶紧给人送回去。” 第304章 李相夷眉头微微一抬,笛飞声眼眸微眯。 两人一个抱刀,一个提剑,一左一右像门神,一动不动。 那太医伴君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炉火纯青,该听谁的不该听谁的他门清。 当下迈步上前,赶紧表达立场。 “老朽不麻烦,烦请李先生配合一二。” 里头坐着的轩辕琅是认得这老小子的,也知道他绝非浪得虚名。 索性一抬手直接按在李莲花手腕上,压在桌边。 “张院判,请。” 张院判这才搭脉问诊,细细探查。 李莲花避无可避,终究只是叹息一声,将头别向一边。 那太医眉头越皱越紧,看了一眼李莲花,眼中闪过一缕转瞬即逝的疑惑。 片刻后,他收回手。 李相夷连忙开口询问,“如何?” 太医抬手抚须,摇了摇头。 “李先生这是中了毒,不过已经服用了碧珩丹解毒,体内余毒倒是不难拔除。” 碧珩丹,这听着可不便宜。 李莲花看了齐知源一眼,齐知源只是朝他微微颔首。 李莲花拱拱手,开口道谢,“有劳先生了。” 这意思很明确,让他点到为止即可。 可这张院判察言观色的本事并不囊括在治病行医,行医之时一向有话直说,从不知何谓点到即止。 这正是皇帝最喜欢他的一点,因而得以重用。 有先帝那样的例子在,他需要一个只说真话的人。 他开口道,“这除毒是不难,但你三经俱损五内皆伤,已是病入膏肓之象。” “李先生,还是安心调理,保重身体要紧。” 李莲花抬起手,颇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你说什么?” 笛飞声眸光如刀看过去,“病入膏肓?” 李相夷错愕的一怔,眉关紧锁,难以置信的看向李莲花。 “为什么,碧茶毒不是解了吗?” 难怪,难怪他要进京,躲江湖躲得远远的。 与先前离开天机山庄时没什么两样,他只是想找一处安静的地方,瞒着所有人与世长辞。 李莲花苦笑了一声,“毒是解了,但受碧茶侵蚀多年,我这身子骨早就垮了。” 密室之中沉默了许久,李莲花再度开口,打破平静。 “张院判,我还有多少时日?” 他本是不愿这两人知道自己的死讯,但如今都找进京中来了,总归是避不开了。 第224章 药王陵 这一个武林盟主,一个魔教头子,刀口剑锋的见惯了江湖上生来死去。 仅仅是接受一个李莲花的死,想来不会有多困难。 顶多呢,就是接下来的日子都要泡进药罐子里去了。 张院判沉吟片刻,细细思量。 “若调理得当,尚有月余。” “若思虑辛劳,最多十日。” 此言一出,轩辕琅一愣,笛飞声一怔,李相夷双拳紧攥,就连齐知源都不免心生叹惋。 李莲花只觉得有些恍然。 月余寿数像种在他身上的一种魔咒,从十年后带回十年前。 往复循环。 笛飞声冷了眉眼,“随我回金鸳盟,我让药魔给你调理。” 李相夷这回没有再与他争执,他满目都是沉痛忧思,半晌说不出什么话来。 那张院判开了两张药方递给李莲花,“这一剂药除毒。” “另一剂药调养,李先生记得按时服药。” 说罢,这才起身。 “诸位英雄,这脉诊过了,是不是也该放在下回去了?” 笛飞声冷冷扫他一眼,刀锋锵然出鞘,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又看向李莲花,“他认得你,放走了恐生祸端,杀了吧。” 那张院判吓得一个哆嗦,一动不敢动,“英雄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 笛飞声的刀刃压近几分,面无表情。 “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李莲花白了他一眼,撑桌站起来。 “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 “我都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还担心他回去说什么?” 这里他真正认得的只有一个轩辕琅,另外两个江湖路远,另一个深藏幕后做情报工作,跟终日泡在皇宫里的御医很难再有交集。 “你可给我积点阴德吧!” 他两指钳着笛飞声的刀背,给他把刀锋挪开。 “张院判放心,我自会让人将你安然送出去的。” 还没等那人回话,他一刀手劈在张院判后颈处。 那人倒下来,里面的轩辕琅抬手扶住他,主动开口道。 “我去送吧。” 李莲花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你自己当心。” 轩辕琅点了点头,扶着那院判出去了。 笛飞声把刀收回去,李莲花给他倒了一杯茶。 又给李相夷倒茶,慰问了一下这匆匆赶来的二位。 四人四方落座,这才问起方才被打断的话题,“齐先生方才说到哪里,我们继续。” 齐知源点了点头,“说到地图。” 他倒也不卖关子,讲起了一则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传言。 “李先生既然认得我,想来也知道齐某的老本行。” “百年前有两座墓,并称天下两大奇墓,至今为止尚未被探寻出来过,连地处何处也无人知晓。” 第305章 “其一,是芳玑王与萱妃的熙陵,又叫一品坟。” 话说到这里,李莲花眨了眨眼,低头抬指挠了挠鼻侧。 那边齐知源继续道,“这其二,便是百年前菩提药王的药王陵,也叫观音坟。” “这一品坟中,有菩提药王所炼制的观音垂泪,是食之能平添十数年功力的灵药。” “而这观音坟中,据传……” “有菩提药王耗尽毕生心血炼制的一枚仙丹,名曰菩提无树。” “传言食此仙丹者,可得长生。” 李莲花听得又无奈又好笑,这又是仙丹又是长生的,当真荒谬。 原来先帝不惜灭了明镜台也要搜寻出来的传承,就是这观音坟中的仙丹。 “能治病吗?” 边上的笛飞声突然插了一句话。 李相夷也抬起了眼,隐隐亮起光来。 菩提药王他是知道的,百年前医道第一人,创立下来的明镜台在江湖中颇具传奇色彩。 齐知源摇了摇头,“传言有几分可信尚未可知,但这菩提药王的墓,想来定然丹药众多……” 李莲花一看就知道这俩人在想什么,有些好笑。 “不是,你们听听这靠谱吗……” 笛飞声与李相夷对视一眼,同步点头。 李相夷说,“不妨一试。” 笛飞声赞同,“那就一试。” 齐知源眼眸一亮,此二人都是神通广大的,若能同往药王陵,那无疑是极大的助力。 “实不相瞒,在下所求之事,正是想请李楼主携银铃陪同我开这药王陵。” “齐某不求仙丹,不求金银,也不求神兵利器绝世功法。” “只想一窥明镜台创世人的机关术法,究竟是何等鬼斧神工。” 齐知源本就是机关入行,如今在他们这一行,名利双全,所求不过机关精进。 能有这样的机会,他断然不想错过。 李莲花无奈,单只是这俩人就拦不住,如今本就欠了人情的齐知源也有此意,那更无法拒绝了。 罢了,便与他几人走上一遭,替明萧看上一看,他娘豁出性命也要守护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这地图,齐先生可解出来了?” 齐知源挠了挠头,“我知道解法,但还需要李楼主再借银铃一观。” 李莲花颔首,将袖中银铃取出,递到他手上。 齐知源再次摸出那面铜镜,这回他没有再折腾,而是反复观看过之后,直接放在镜面上。 随着手上动作调整,几颗银铃交错辗转,以一种没有任何规律的方式摆好。 直到调整完最后一颗,咔哒一声响—— 银铃开始自行分解,以极快的速度分散开,镂空的每一条线都自主伸展。 最后勾连在一起,成了一张平面的图形,就这么铺在了镜子上。 饶是见多识广的三人,也不由为这机关之精巧感叹。 齐知源的一双眼是最亮的,满目都是新奇震撼。 “好个明镜台,这样巧妙的机关,齐某平生见所未见!” 他连忙取出纸笔,将那铺开的银铃勾描下来。 而这观音坟的地图,便潜藏在这幅画中。 齐知源拨乱铜镜上铺开的线条,那银铃很快便恢复成了几颗圆圆的铃铛。 严丝合缝的,半点看不出方才平铺的模样。 齐知源把那串铃铛递还给李莲花,拿起手中那张纸端详起来。 李相夷与他坐得近,偏头看了两眼,觉得眼熟。 “这好像是……三龙聚首,清洲平龙山。” 这地方李莲花是听过的,地势险峻,遍布迷雾毒瘴。 传言中是一座吃人的凶山,连当地猎户都不敢入深山行猎。 也曾有过不少江湖人结伴闯山,但极少有能下山回来的。 久而久之,也就无人问津了。 这凶名远扬的鬼山,会是药王陵所在吗? 第225章 我现在才是李相夷 既然确定了方位,齐知源便出去做准备工作去了。 密室里便只余下三人,笛飞声在左,李相夷在右,李莲花在中间。 两人都盯着他看,没有一个脸色是好看的。 李莲花干笑一声,抱拳左右各一拱手,“那个,许久不见,二位别来无恙啊。” 笛飞声冷笑一声,“尚可,酒不错。” “只是许久不见,这赠酒之人怎么沦落得像条狗?” 李莲花一噎,“你……” 好好好,笛飞声就是笛飞声,骂起人来都一个样。 他索性把头一偏,去看李相夷。 李相夷手心握着一杯茶,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四顾门很好,阿娩也很好。” 李莲花说,“我问你呢。” 李相夷睨了他一眼,“哟,李楼主还会关心我呢?” 而后将手中的杯子往桌上重重一磕,冷声厉语,“那你为何不知道关心你自己呢,李相夷?” 李莲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现在算是深刻的理解到当初阿娩那句话了,什么叫一句话杀死一个人。 李相夷看他这副样子,只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更憋屈了。 算了,跟这么个病秧子实在发不起火来,李相夷便压下脾性与他说道理。 “李莲花,我有没有说过,只要有我在,绝不会让你死。” 第306章 “你到底是从哪里捡来的臭毛病,什么事都自己扛着,瞒得密不透风。” 李莲花有些无奈,“我……” 李相夷横他一眼,“你什么你?” “你觉得自己病入膏肓,离死不远,只想死得清净点不给别人添麻烦?” 李莲花没有再说话,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李相夷皱眉,“李莲花,你别忘了,我是天下第一。” “遍寻天下名医灵药,我也会治好你。” 李莲花牵动唇角,无奈摇头,“我也做过李相夷,做过这天下第一。” “但我做了十年的李莲花,更清楚一个人三经五内的损伤是不可逆的。” “何苦如此劳民伤财呢?” “没有意义的,李相夷。” 李相夷一双眼直勾勾盯着他,压抑的怒火将他眼眶都烧红了。 “我现在才是李相夷,有没有意义我自己说了算。” 笛飞声就看着他俩吵,一会儿瞥一眼这个,一会儿瞧一眼那个,半点没有打圆场的意思。 开什么玩笑,他不拱火就算不错了。 李莲花的确不占理,别开了目光笑了一声。 “是,你才是李相夷,天下第一的李门主,多威风啊。” 又自嘲一摊手,“我算哪根葱呢,我甚至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也不能自主选择自己的未来。” 明刺暗讽得李相夷有些难受,紧着与他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莲花瞥他,“那你是什么意思?” “你这样的选择根本没有未来……” “我本来就没有未来。” 李相夷听了这话,双眸骤然一眯,“那我就是这个意思,你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不能自主选择你的未来。” “我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 “你要是不愿意去药王陵,我就把你锁进一百八十八牢,直到我拿药回来。” 李莲花来气了,“凭什么?” 李相夷眉锋上挑,“凭我是天下第一。” 李莲花气笑了,“好,好个威风八面的天下第一!” “不是,你们江湖人就完全不讲理是吗?” 李相夷算是明白了,跟李莲花这人打交道,讲理是行不通的。 他比你更会说道理,不如直接武力镇压。 “你自己也是江湖人,也做过天下第一,我讲不讲理,你最清楚。” 李莲花不说话了。 他的确清楚,李相夷是一个讲理的人,但也可以不讲理。 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 李莲花不跟他吵他了,轻叹一声。 “那么大火气干嘛,我又没说不去。” 李相夷看他一眼,没吭声。 李莲花提起茶壶往他杯子里添水,“年轻人,喝杯茶去去火。” 火气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关心。 而且难得吵赢了,心情不错。 李相夷也不跟他计较,顺着台阶就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放下杯子便问他,“伤怎么样了,我给你看看。” 李莲花笑笑,撩起袖子把手递过去。 骂上几句还是有用的,比如李莲花现在半点不推拒他的关心。 连句没事都不敢说,生怕一不小心又把这炮仗点着了。 李相夷探指搭在他的手腕上,内力游走片刻,然后运起扬州慢,开始给他疗愈。 本来还泛着刺痛,这绵长的内力晕染过来,很快就没了痛感,内力充盈在体内,虽然留不住半分,但格外熨帖舒适。 直到内力游走三个周天,李相夷才撤了出去。“觉得如何?” 李莲花点头,“好多了,有劳李门主。” 李相夷白了他一眼。 一夜疲乏,李莲花这会儿又困又饿的,痛苦被抚平之后便只觉得累,打了个哈欠道,“时辰不早了,你俩早点歇着。” 说着,他便打算撑桌起来,两只手同时搭在他肩上,一左一右给他按回去。 这个:“上哪儿。” 那个:“干嘛去。” 李莲花指了指里面的侧房,“睡觉啊,咱仨总不能挤一块儿吧?” 笛飞声扫一眼密室中的石床,“有何不可,至少暖和。” 李相夷直接薅着他的后领,把人往石床上搡过去。 “不是,我这还带着伤呢,能不能客气点……” 李莲花踉跄几步跌坐过去,无奈又头疼。 李相夷起身去柜子里翻出一床厚重的被褥,抬手一抖展开。 三个人挤在一张一米五的石床上,让李莲花再次回想起在普度寺的时候。左右都是墙,别的不谈暖和是真暖和。 他的的确确是累了,哪怕这种情况下,也很快睡了过去。 听他呼吸绵长,李相夷甩手挥灭灯烛。 密室里很快就寂静下来。 许久,李相夷开口问了一句。 “老笛,睡着了吗。” 笛飞声答,“有话就说。” 床很窄,李相夷抱臂仰躺,李莲花也是仰躺的,最里面的笛飞声就被挤得侧身贴墙了。 李相夷侧过头去看他,“我不放心他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跟来了。” 第226章 放他走吧 笛飞声说,“我也不放心。” 李相夷问,“你金鸳盟的事儿都处理完了?” 第307章 笛飞声没说话,那一纸盟约作废,屡屡有武林正道来犯,门中正值多事之秋,哪有那么好处理。 李相夷对此自然不会不知,所以他才奇怪。 “笛飞声,他……比金鸳盟都重要吗。” 就因为不放心,便撂下金鸳盟诸多事宜千里迢迢赶赴京城。 换了以前,李相夷都不信这是笛飞声会做出来的事。 其实不奇怪,换了以前,李相夷也不会相信自己能撂下四顾门为一人赶赴京城。 笛飞声不把金鸳盟跟李莲花做比较,也无需比较。 “金鸳盟有三王,有十二护法,还有无颜。” 李相夷听得懂,换言之,李莲花的身边什么都没有。 李相夷倒是知道,有个风明萧,但同样手无缚鸡之力,谁照顾谁还是两说。 李相夷冷哼了一声,“你还真是看重他。” 一个是未来的他自己,一个是缠着他比武的对手,这俩人怎么就越过他关系这么好了呢? 笛飞声没有接话。 他在思考,在梳理李相夷这句话。 李相夷说得不错,他的确看重李莲花。 不论因由,李莲花曾两度拔剑对他以命相护。与三王无颜那样的赤胆忠心不同,李莲花待他亲善,相处起来更随性,也更懂他,让他真正明白,何谓知己。 他其实并没有衡量思虑过多,当时决定进京,不过是看到那坛酒,想起以前与他共饮的时候。 他后知后觉有感这坛酒的用意时,就想过。 总不至于,今后再喝,得隔着墓碑了吧? 又想起李莲花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觉得不无可能。 “我就是觉得,怎么也得跟他再喝一次酒。” “面对面的喝。” 李相夷在夜色中瞥过去一眼,“一次哪够?得喝光他酒馆里的窖藏,才算对得起你我跋山涉水跑这一趟。” 笛飞声赞同,“你说得在理。” 中间的李莲花啧了一声,“行了别惦记我那酒了,都是你俩的,等从平龙山回来,自己提着我牌子去瓜分了。” “我要是回不来,你俩把楼分了都行。” 笛飞声皱眉:“别乌鸦嘴。” 李相夷不满:“讲点好的。” 李莲花拉过被子往头上一蒙,“赶紧睡觉!” 他睡眠浅,是叫这俩人生生吵醒的。 密室中再次安静下来,这回倒是没再有什么动静,一夜无梦。 ………………………… 第二日。 皇宫。 太和殿内,大熙帝正在询问昨夜张院判被掳一事。 他问什么,张院判就答什么,他一向不说谎,更不敢欺君。 听完来龙去脉,大熙帝将手中的折子一放,边上的丫鬟伶俐上前奉茶。 “你是说,这李莲花本就时日无多?” 张院判点头,“那毒出自太医院,微臣自然清楚,若非有人以真气相护压制毒性,昨日本该是他的死期。” “即便解毒,以他的身体状态,也最多能撑一个月。” 大熙帝神色微微有些黯然,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不知道这个外甥在外究竟受过些什么苦,但他却连心疼的资格都没有。毕竟作为血脉相亲的舅舅,认出他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杀他,以保江山平定,朝野安稳。 许久,他才挥了挥手。 “罢了,撤了防守,放他走吧。” 掌事公公一甩拂尘,出门宣旨去了。 …………………… 齐知源干自己的老本行,准备工作自然是快的。一日时间,粮食马匹,各类工具便备得一应俱全。 第二日临行,李莲花只覆一方青铜面具便没了其他遮掩,出了密室就打算上去。 李相夷跟在身后,问了他一句,“你就这么走,是不是有点太招摇了?” 言下之意是,这满城的卫兵可能都在等着他。 笛飞声神色淡淡,“杀出去就是。” 李相夷斜他一眼,没说话。 倒也能杀得出去,但这不符合李莲花一贯低调行事的作风。 李莲花有些好笑,李相夷还有嫌弃别人招摇的一天呢? “放心吧,齐先生昨日就传了消息,城中的布防都撤下了。” 李相夷看他似乎半点不觉得意外,细想了片刻,才明白过来。 张院判是皇帝的人,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不说。正是因为该说的都说了,才有如今全城撤兵的局面。 别院门口,李莲花摸着小白马的鬃毛顺了顺,左右看了一眼,问齐知源。“轩辕呢?” 这两日不怎么见他,如今要走了,怎么也不见这小子出来送送? 齐知源摇了摇头,并不知情。 李莲花有些担忧起来,这小子不会让皇城司抓回去了吧? 这样的疑虑并未持续多久,便听得一阵马蹄声传来。 几人抬眼看去,便见轩辕琅纵马而来,一身轻便的江湖打扮,卸去官帽,长发高束发尾飞扬。 肩挎行囊,手持长剑。 褪去官服的他,仿佛打破了通身的桎梏,怎一个意气风发少年郎。 他勒马停下,挑起单侧眉锋,没了官僚味,倒多了几分痞气。 “李莲花,磨蹭什么呢。” 李莲花仰起头看他,唇角牵起一丝笑意。 第308章 “怎么,不做官了,打算出去闯荡江湖?” 轩辕琅叫他笑得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我想了想,也许江湖比官场更适合我。” 李莲花若有所思,点点头。 “也好,你这性子,在江湖上比官场吃得开。” 轩辕琅握着缰绳,看一眼李相夷,又看一眼笛飞声。 这就是江湖正邪两道的头子?看着是比宫里那位平易近人得多。 无论为官还是为侠,他要走的路都只有一条。——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坚守自己心中的正义和公理。 好在齐知源准备的东西都有余,马车也足够宽敞,四人队伍临时加进一个人来也不显得拥挤。 四人进了马车,齐知源在外面驾马,一路慢悠悠驶向城门。 城门口的守卫简单查过,并未多加阻拦,开门放行。 就在马车即将出城之际,一匹快马自后方街道疾驰而来,马上那人高呼一声,“等一下!” 第227章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马车中几人均是一愣, 李相夷与笛飞声是警惕,李莲花和轩辕琅则是因为,认得这人的声音。 城门处的守卫闻言看去,见来者是皇城司新任统领,连忙拦下了几人的马车。 杨昀春翻身下马,快步上前。 李莲花掀开窗帘,便见杨昀春朝他拱手。 “李兄,我想见他一面。” 李莲花含笑点头,抬手捅咕了轩辕琅一下。 轩辕琅道,“我去去就来,你们在外面等我吧。” 说罢,掀开门帘撑身跳了下去。 马车行驶出了城门,两人对视一眼,一齐转身上了城门。 立春后的风在城楼上迎着吹,刺骨的寒凉。 杨昀春看着一身江湖侠士装扮的轩辕琅,有些恍惚。 与规矩的官服不同,此时的他,身上有一种张扬明朗的肆意。 分明还是同样的一张脸,他却有些不敢认了。 他许久不说话,轩辕琅眉头一挑,主动开口,“怎么,叫我出来陪你吹风?” 杨昀春这才从怀里摸出来一封陈旧的信,朝他递过去。 轩辕琅抬手接过来,“这是……” 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隐隐能辨认清楚,信封上‘锦安亲启’四个大字。 杨昀春道,“先帝写给长公主的信,李兄曾在御前求过这个恩典。” 轩辕琅点了点头,小心收好。 风声寂寥,两人之间又是短暂的沉默。 片刻后,杨昀春才开口,眼底隐隐涌动波光。 “你……要去哪?” 轩辕琅抱着剑,转身看向城楼下辽远的天地。 “不太确定,先到处看看吧。” “天高海阔,不该只局限于京城这一方天地。” 杨昀春皱起眉头,又问,“还回来吗。” 轩辕琅摇了摇头,“这可说不准。” 说着,又看了杨昀春一眼,“怎么,舍不得我?” 见杨昀春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心头也有些不是滋味。 “你小子是真欠打啊,从小挨揍挨到大,临了了还舍不得。” 杨昀春看了他许久,才张口说话。 “你放心,我会带着皇城司,贯彻你理想的正义。” 轩辕琅笑了一声,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行,这帮兄弟交到你手里,我放心。” 杨昀春眉头一紧,轻嘶了一声。 轩辕琅这才注意到,他今日面色格外的苍白。 他动作一顿,“受罚了?” 这话问得其实没有什么意义,他深知轩辕箫的为人,当晚这小子如此明目张胆的放走他,不受罚才奇怪。 杨昀春浑不在意的轻笑一声,“师父只是小惩大诫,不必挂心。” 轩辕琅点头,叔父一向疼这小子,总不至于真下什么狠手。 “风大,回去好好养着吧。” “等我混出点名堂了,回来找你喝酒。” 杨昀春笑了一声,点了点头。 “好,那我等着。” 轩辕琅回以一笑,转身下楼。 身后的杨昀春朝他抱拳躬身,“末将,恭送统领。” 轩辕琅微微顿了一下,并未回头,朝他摆了摆手。 杨昀春脚下迈开两步,开口叫了一声,“琅哥。” 轩辕琅停下脚步,依旧没有回头。 杨昀春沉声道,“江湖路远,你多保重……” “保重。” 城楼上的风太大,吹乱了轩辕琅高扬的发尾,吹散了两位少年统领离别的话语,也吹红此二人的眼眶。 大多时候,离别总是来得不经意,让人毫无准备。 年轻的少年无法阻止,只能学着接受。 二人都知道,此次一别,再见上一面,怕是难上加难了。 杨昀春站在高楼之上,目送城门之下的马车离去,又在风中站了许久。 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清。 马车悠悠行驶在官道之上,李莲花低头研究平龙山的地图,目光瞥过身侧神游天外的轩辕琅。 他放下地图,抬手在轩辕琅面前晃了晃。 “想什么呢?” 轩辕琅这才回了神,“啊?” “你从上车开始就心不在焉的,缓了这么久还没过劲。” 第309章 李莲花靠着马车,促狭斜他一眼。 “舍不得皇城司,还是舍不得你那好兄弟?” 轩辕琅愁云惨淡的摇头,“他那日放你我出了府,回去受了罚。” “叔父那边我不担心,但陛下……” 君心难测,他实在很难不担心。 李莲花笑了笑,出声宽慰他,“一个人有了弱点,才更好掌控。” “放心吧,这小子今后啊,前途无量。” 御赐天龙杨昀春,得陛下亲封一个龙字,可见是何等光耀荣宠。 轩辕琅半信半疑的看他一眼,“真的?” 李莲花斜他,“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轩辕琅若有所思,好像是没骗过,而且他这么一说,的确有理。 对面坐着的两人闻言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在彼此眼中看到几分笑意。 李莲花又道,“你也不必担心以后见不着你那帮弟兄。” “今后监察司主管天下各处的刑案,只要他们进了监察司,免不了行走江湖。” “自然也免不了跟你打交道。” 轩辕琅眯了眯眼审视他,“这消息你从哪儿听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李莲花没好气白他一眼,“管得着吗你。” “你……” 轩辕琅气得够呛,但转念一想,好像现在确实管不着了。 李莲花理了理衣摆,好整以暇的叹一口气。 “我呢,自有我的情报来源,怎么来的不能说,但绝对保真。” “至于你嘛,就安心闯你的江湖,少摆你那官架子。” “你说呢,轩辕少侠。” 几句话下来听得轩辕琅又窝火又泄气的,偏偏这话都在理,那说话的人还挂着一副为他着想的笑意,让人半点火都发不出来。 罢了,伸手不打笑脸人,轩辕琅索性横他一记眼刀,不吱声了。 车马继续行进,一路南下清州。 临近傍晚,一行人在京外一个稍远些的郡县落脚。 整日窝在马车上,手脚僵硬,浑身疲乏。 李莲花下了马车,活动着僵硬的四肢进了客栈。 轩辕琅走在最前面,付钱订房,笛飞声和李相夷一左一右在他两侧,活像两个保镖。 银子是李莲花给的,轩辕琅付钱的时候,颇有些感慨。 时过境迁,如今他流落在外,使的是李莲花的银子,自己成了捉襟见肘的那一个。 李莲花见他这样,凑上前来问。 “怎么,开始觉得闯荡江湖不易了?” 又颇有感触的摇头,“是啊,这江湖上没了银子,可是寸步难行。” 轩辕琅看了他一眼,有点烦了。 李莲花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灰心,一时手头紧点没什么关系。” “慢慢的你就知道了……” “这以后啊,紧吧日子还长着呢。” 轩辕琅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李莲花,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眼看真要急眼,李莲花倒是没再往他心口扎刀子了。 说话间,几人已经在客栈大堂挑了张桌子坐下。 同样是撩袍落座,再理衣摆,李莲花跟李相夷动作一致得像一个人。 轩辕琅面露疑惑,“你俩……” 笛飞声见怪不怪,顺手接过小二递来的菜谱,直接撂在李莲花面前。 李莲花打眼一扫,几乎不带停顿的念了几道菜名,边上的小二赶忙记下。 恢复味觉的时间不算长,前几日中毒没什么胃口,如今解毒了,对吃食的热衷又回来了。 点过菜后小二离去,他这才看向轩辕琅。 “轩辕,咱们都是自己人,我呢,给你说句实话,透个底。” 轩辕琅果然来了兴致,“哦?” 李莲花压低声音凑近几分,“其实吧,我跟李相夷……” 那边倒茶的李相夷抬头看了他一眼,笛飞声也转过目光来。 “是兄弟。” 笛飞声挑眉,李相夷嘴角噙着笑,给他推了一杯水过去。 两人就这么看着他糊弄全队唯一头脑简单,四肢还不如别人发达的轩辕琅。 轩辕琅看了他一眼,“虽然你年纪有点大,但我也不介意把你当兄弟。” 李莲花摆手,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诶,误会不是?我说的是,有血缘关系的那种兄弟。” “啊?” 轩辕琅大受震撼,看一眼李莲花,再看一眼李相夷。 李相夷也不反驳,两人都是一副如你所见的表情。 你别说,还真挺像。 轩辕琅恍然大悟,难怪他当时要去扬沙谷救那位故人,那单孤刀正是李相夷的师兄,感情是为了他去的啊。 难怪李相夷放下江湖事远赴京城,原来是为了来救他。 这么一来,就完全说得通了。 这二人一个谋略无双,一个天下第一。 不愧为兄弟,一个赛一个的风姿卓绝。 但真要论起来…… 轩辕琅瞥了李莲花一眼,“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这话李莲花就不爱听了,“不是,我怎么了?” 轩辕琅没说话,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李莲花抬指点了点他,“什么眼神。” 正巧外头停好车马的齐知源过来了,李莲花朝他挥了挥手招呼,“辛苦齐先生了,快坐。” 第310章 齐知源顺势落座,开口道,“我倒觉得,李楼主与李门主,无需比较,各有千秋。” 李莲花有些意外的暼他一眼,这人方才离得远,客栈中嘈杂很难听得清声,他却能准确无误的判断出里面在说什么,看来有些特殊本事,不愧是干情报的。 他把刚才那个嫌弃的眼神还给轩辕琅,“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轩辕琅:“……” 惹他做什么呢。 说不过李莲花,索性瞪了齐知源一眼。 【就你会说话。】 齐知源眉头一抬,回以他一个微笑。 一桌五人吃过饭后,便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歇着。 房间是并排的,李莲花居中,左右是李相夷和笛飞声,两边是轩辕琅和齐知源。 房内。 李莲花看完地图,相距不远,粗略估算下来,抵达清州也就三日的行程。 正欲收了地图休息,却听闻一阵敲门声。 “李莲花。” 是轩辕琅的声音,他起身去开门,便见轩辕琅端着一碗药给他送了过来。 李莲花侧身把人迎进来,颇为无奈。 这几日那个太医开的药,每一贴都是轩辕琅煎的,从药材下锅到汤药出锅,时时刻刻守在边上,半分不愿假手他人,连背都不转的守着一炉火,直到看他喝下去才算罢休。 他知道轩辕琅在愧疚,愧疚当时自己喝下去的那些毒,可这从来都不是他的错。 任李莲花怎么与他说,这人都坚持亲力亲为,轴得像个棒槌。 药很苦,但李莲花不愿辜负这棒槌,还是捏着鼻子灌了下去。 好在轩辕琅了解他的性子,喝完药就能适时补上一颗糖,再苦也好受了许多。 喝过了药,轩辕琅并不急着离开,而是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今天杨昀春找我,其实有东西给我。” 说着,从怀里取出小心存放好的信。 李莲花接过来看了一眼,就知道他为什么夜半无人之事才递交给自己了。 “他说,这是你在陛下面前求的恩典。” 李莲花低低嗯了一声算是应他,看了那信两眼,并没有拆开。 轩辕琅叹了一声,“你还真是替那无头鬼考虑得周全。” 李莲花把信放在桌上,问起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你出宫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轩辕琅扫他一眼,“没什么打算,先四处走走。” “放心吧,饿不死我。” 李莲花看了他片刻,“你若意在锄强扶弱,可以去四顾门,都是些志同道合的江湖义士。” “若不愿受束缚,逍遥天下浪迹江湖,可以去金鸳盟,正好,老笛你也很熟了。” 顿了一顿,又道。 “若这正邪两方你都不愿参与,就先去莲花楼。” “与世无争,平淡度日。” “我正巧有件事,想托你帮忙。” 轩辕琅听他有事相托,并不急着回他的话,而是关注起最后一句,“你说说看。” 李莲花这才与他说起自己的打算。 “明萧去了中州,我前两日已经飞鸽传书与他说了离开京城,让他回楼中等候。” “只是这信件贵重非比寻常,从驿站递出去恐有损伤,所以想托你替我送一趟。” 轩辕琅摩挲着下颚沉思许久,这才抬头看他。 “四顾门行侠仗义是个好去处,金鸳盟逍遥江湖也不错,莲花楼与世无争,听着清闲自在。” “都很好,但我还是想先自己闯一闯这江湖,看看怎么做个像模像样的大侠。” 李莲花的确为身边的人考虑周详,他轩辕琅何其有幸,结交这样一个朋友。 他知道李莲花担心他独身一人在外吃了亏受了罪,但不走上这一遭,自行体会这武林恩怨情仇,又怎么算来过江湖? 短暂的沉默后,他伸手将那封信取来,“我可以替你跑一趟送信,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活着回来,李莲花。” 两人对视一眼,许久,李莲花才点头。 “我答应你。” 第228章 挺挺就过去了 第二日一早,天光方才破晓,轩辕琅便背着行囊,牵马出了客栈马棚。 李莲花送他到路口,轩辕琅翻身上马,握着缰绳回头。 “外头风大,回去吧。” 李莲花不说话,只是抿唇微笑,朝他摆手。 马儿打了个响鼻,喷出的热气在晨间散成雾。轩辕琅顺了顺马脖子,又看了李莲花一眼。 “李莲花,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李莲花笑着点头应他,“一路平安。” 轩辕琅挽了两圈缰绳,一夹马腹驱马离开。 长街上行人稀少,发尾高扬的少年纵马疾驰,踏碎过往繁华,迈入属于他的意气江湖。 李莲花在后头目送他走远,站了许久。 “怎么让他走了。” 笛飞声抱臂上前几步,同他说话。 李莲花这才回过头去看他,根本不知道这人何时来的。 “有件东西托他替我送。” 笛飞声冷毅的目光瞥过去,“你是觉得,经此一别即可能是永别。” “所以才迟迟不归?” 李莲花回过身,裹紧那件狐裘大氅白了他一眼。 第311章 “哎,想多了不是?什么永别不永别的,这也太远了。” “我只是觉得,人家以前好歹是个当官的,总不能刚把他从宫里拐出来,就带人下地刨坟吧。” 说着,迈步越过笛飞声,往客栈的方向走了回去。 笛飞声皱眉看他片刻,提步跟了回去。 五人队减员,再次回归四人队。 驾马驱车一路南下,短短三日时间,便抵达了清州平龙山下。 山脉绵延起伏,云遮雾罩间隐隐得见三龙聚首的山形,霞光映得草木繁盛,绿意盎然。 远远看过去,半点品不出传言中恶名远扬的凶山之相。 李莲花四人到的时候,已经日薄西山。 马车在山下一家小镇落脚,地处偏远,少见往来客,统共也就一家客栈。 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都有。 舟车劳顿三日,李莲花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褪去疲乏,这才下楼吃饭。 小镇上夜里寂静,外头隐隐能见几盏灯烛,四人围坐在一起点了一桌菜,客栈没有厨子,也没有小二,全靠老板一家四口打理。 菜都是家常菜,味道算不上多好,倒也不会有多差。李莲花少见的要了一壶热酒,给桌上三人挨个倒满。 李相夷抬手按住杯口,“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能喝吗?” 李莲花反手去端他面前那杯,暼他一眼,“适当饮酒驱寒解乏,你懂不懂啊。” 李相夷无奈,便由着他了。 四个人里只有他懂点医,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抬起酒杯,“来三位,举个杯,就祝咱们……” 这一行的黑话他知道一点,但吉祥话还真没怎么听说过。 齐知源笑着补上后一句,“祝咱们开工大吉。” 四个瓷杯这才清脆的碰了一下。 一杯下去,辛辣刺得舌头发麻,顺着咽喉蔓延至胸腔,灼烧进胃里。 放下杯子,李莲花又倒了一杯酒,给边上的笛飞声也满上。 而后端起酒杯去碰了一下笛飞声的酒,“来老笛,咱俩走一个。” 笛飞声愣了一下,没动,只是盯着他看。 李莲花只当他嫌这酒劣,“我说老笛啊,出门在外别这么讲究,凑合凑合得了。” 笛飞声看着他,眸中光芒几度暗涌,最终也只是皱眉,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哎,对喽。” 李莲花笑着给他添酒,笛飞声一言不发,抬手又是一杯下肚。 李莲花眉头一挑,“哟,笛盟主好酒量。” 言罢倾倒酒壶淅淅沥沥又倒满一杯。 笛飞声还是不说话,李莲花倒,他就喝。 边上的李相夷敛起眉锋,看了二人一眼。 他心中大约是明白怎么个事儿,有些心烦的撇开了目光。 李莲花这回不倒了,笛飞声的情绪再不明显,他也察觉出不对来,索性捻起筷子夹菜吃。 这酒是客栈老板自家酿的烧酒,味道不怎么样,但劲大得厉害。 接连三杯下肚,多少有些上头。 笛飞声知道为什么一醉解千愁了,心中有愁绪不得疏解,喝酒便是一种宣泄。 李莲花没给他倒酒,他便自己倒,一杯接一杯。 李莲花一抬手按下那壶酒,颇有些无奈。 这怎么还喝起闷酒来了。 “我这酒是给自己要的,喝上两杯小酌怡情,你这么喝下去一会儿就醉了。” 笛飞声只是看着他,酒后目光灼灼,拨开李莲花的手,调转酒壶给他满上一杯。 “不醉不归。” 李莲花:“……” 坏了,已经醉了。 李莲花别开眼,“你自己喝吧。” 笛飞声也不强求什么,转头给李相夷倒酒。 “你来。” 李相夷少有的沉默,端起那杯酒,与笛飞声一碰各自饮下。 李莲花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他低头看了一眼那杯酒,也端起来一饮而尽。 素手书生左右各看两眼,低头吃饭。 心思细腻如他,自然能猜上几分。 以前未曾与魔头笛飞声打过交道,如今一看,也是个重情义的性子。 窗外一轮月如钩,照尽人间别离事。 一壶酒很快就见了底,夜色也深了。 客房与客栈大堂隔着一个院子,得过了院子上楼休息。 李莲花出来的时候迎风一吹,就知道自己那几杯酒算是白喝了。 即便是立了春,山下的风也格外的冷。 像透骨的钢针,往四肢关节里一寸一寸的钉。 这样的状态,即便在床上躺上几个时辰,也很难回暖过来。 被子不算薄,但也绝对算不上有多厚,李莲花是裹着狐裘再盖的被子,但还是很难暖起来。 那太医的药不错,勉强止住了咳嗽,导致受冷也不至于咳出声来。 客房里灯光昏暗,李莲花闭目蜷缩在被子里,四肢关节处泛着冷意,隐隐作痛。 倒也不算难捱,前些年很长一段时日,都是这么过来的。 只是明日还有正事要办,希望不会受什么太大的影响。 门口传来敲门声,李莲花艰难的撑身起来,拉开房门。 李相夷端着一个碗,笛飞声站在边上,硬朗的脸上还沾着一抹漆黑的锅底灰。 第312章 看着有一种不问世事的漠然,显得凶狠。 但熟悉他的人再细看两眼,会发现这是一种饮酒后呆滞的懵懂。 李相夷先进来,笛飞声在后头关门。 “张院判开的药昨天就吃完了,这是我今日午时路过临县的时候抓的新药。” “可能不比京中的药,你先试试。” 药是按照张院判的方子拿的药,但毕竟是小地方,说有些药材没配齐,效果可能差些。 李莲花一时说不上来心头是个什么滋味,他自己都能躺车上一觉把这事儿睡忘了,却有人替他记着。 他伸手去端药,有些麻木的手指碰到李相夷。 少年人剑眉止不住的一紧,“你手怎么这么冷?” 笛飞声上前两步,抬手给他把脉。 但他又不是大夫,李莲花身上也没什么外伤,把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只知道,的确很冷。 他皱眉细想了片刻,转身出去了。 李莲花与李相夷对视一眼,都不太清楚这人做什么去了。 喝完酒以后的笛飞声,做的事情不太在掌控之中。 他坐下喝药,李相夷则在身后运起扬州慢替他驱寒。 一碗又苦又涩的汤药下肚,扬州慢也在身躯中流转两个周天,李莲花冰凉的身躯很快便回温了。 李相夷收了功,取出一颗饴糖剥开。 李莲花下意识的伸手过去,“不用,我自己来。” 李相夷避开他的手,当着他的面把那颗糖叼进了自己嘴里。 李莲花:“你……” 不是,跟个病人抢糖吃,哪家天下第一这么没品呐? 李相夷冷哼一声,嚼得梆硬的糖豆喀吱作响。 “冻成这样不知道吱声,要不是我跟老笛记挂着给你熬药,今晚有得你受。” 李莲花动了动嘴唇,“不是什么大事,挺一挺就过去了。” 比起寒毒发作之时的痛楚,根本算不得什么。 李相夷噢了一声,“那行,冷挺得过去,苦你也挺挺吧。” “以后吃药,你这糖我就不必备了。” 李莲花几度张口,欲骂又止。 什么人呐! 门外传来脚步声,外出的笛飞声回来了。 两人回头看去,先映入眼帘的不是人,而是一摞厚重的被褥。 堆得像坐小山,把他人都遮挡过去了。 李莲花又好笑又无奈,“你这是把整个客栈的被褥都搬来了吧。” 李相夷起身去接,六床被褥都丢在了李莲花的床上。 原本瞧着冷飕飕的床榻如今层层叠叠摆满了被子,肉眼可见的暖和起来。 笛飞声头也没回道,“给钱了。” 他退了几步,抬手去握李莲花的脉门。 倒不是去把脉,是去探温。 入手不再冰凉,又回眼上下打量李莲花,看着气色比先前好上不少,这才放了心。 二人收了药碗离开,李莲花最终也没能吃上一块饴糖。 再度躺回那张被褥拥挤的床上,笛飞声不会铺床,摊开了晾在床上就算他费了心。 李莲花层层叠叠的牵开被褥盖上,嘴里还是苦的,但心是暖的。 真好啊,即便此行是绝路,有这两个天下第一送他到这里,也算死而无憾了。 他想,就算发丧也该是喜丧,届时让莲花楼好好风光大办。 又想,罢了罢了。 这辈子该风光的已经风光够了,还是低调些吧。 随便找个坟头一埋,知己老友能寻个祭拜之所,便足够了。 乱七八糟想了不少,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 “李莲花……” “李莲花……” 一片幽暗的迷雾中,李莲花听到有声音在呼唤他。 这声音很熟悉,由远及近,隐约能见一道宝蓝色的身影朝他走来,却在靠近时,又消失在身边。 “方小宝,是你吗?” 李莲花四顾环视,周遭白茫茫一片,除了迷雾,半点看不清人影。 “李相夷。” 这回是另一道声音,很沉,也很冷硬。 是笛飞声。 迷雾中走阔步走出来的一道人影,正是覆着铜面的笛飞声。 “老笛……” 李莲花迎上去,那人却丝毫看不见他,生生穿过他的身躯。 另一侧的迷雾中,提剑的方多病疾步前行,步履匆匆也朝他走来。 李莲花下意识的抬手拦他,“方小宝。” 还是生生错开,他们看不见他。 李莲花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迷雾中行色匆匆的两人,来来回回在忙碌,却无论如何都寻不见他。 心头升起一股苦涩的无奈,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 这是梦吗? 真不是什么好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许久,许久。 一只黄色小狗穿破云雾跑过来,激动的一阵呜咽,扑到他怀里就是一顿亲热。 李莲花错愕的接住狐狸精,抬手顺了顺小狗的脑袋。 “李莲花!” 迷雾中传来方多病惊喜的声音,背后还跟着笛飞声。 二人快步上前,围在他身边。 方多病眼眶泛红,有些喜极而泣,却强行压制泪水。 “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313章 “你去哪里了!” 随后又紧张慌乱起来,“你又要去哪里……” 他着急的伸手想去拉李莲花的手,却摸了个空。 李莲花低头,这才看清自己的身躯正在缓慢的消失。 笛飞声紧皱眉头问他,“李相夷,你在哪里?” 李莲花来不及与二人多言,只留下了一句话。 “我在……观音坟……” 一枕黄粱深沉夜,一鸣既出东方白。 雄鸡飞上屋顶高唱,从街头响彻巷尾,将人从梦境中唤醒。 李莲花睁开眼,眼中闪过几许茫然。 好似,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记不太清梦到什么,就是觉得心口有些堵。 他并没有纠结过多,翻身下了填满被褥的床榻。 出门的时候,穿的是那件火云缎长袍,但外头搭了一件厚重的狐裘,将肩上被刺破的位置遮挡。 齐知源正在马车内准备用得上的东西,李莲花三人围了一桌,在客栈门口吃早饭。 今日适逢大集,小镇上倒是格外热闹。 远处一群人围成圈,喧闹哗然。 李莲花听了一耳朵,来了兴趣。 “小伙子好本事啊,这么多年了,老头子是头一回见能有人活着从山上下来!” 第229章 我是来寻人的 此镇背靠平龙山,那这指的,自然也就是平龙山了。 他果断的起身往人堆里扎进去,李相夷迈步跟上,在一边替他拨开人群。 笛飞声端坐在原地,目光却也追随过去留意着那边。 挤开人群,便见街道边上盘膝坐着一个青年人。 他盘膝坐在地上,面前放着一只毛色深灰的狼,脖子上扎入一支箭矢,一击毙命。 那人一身利落短打,着猎户装扮,衣衫上缝着的皮毛厚实柔韧,像是狼皮。 周围的看客或是夸赞或是感慨他身手了得,却没有一人上前问价。 这偏远小镇,兽皮恐怕不好兜售,怎么也得去了县城才有买家。 但细看那盘膝而坐的人,左手托着右手,形体颇有几分些不自然,想来是受了伤。 受了伤不去处理,而是就地兜售猎物,再看他衣着朴素,鞋子磨损得破旧不堪。 这恐怕……是穷得看不起大夫了。 李莲花很熟悉这种窘迫,迈步上前在那猎户面前蹲身下来。 “小兄弟,东西怎么卖?” 那人抬头看过来,一双眼眸锋锐警惕,像一只伺机潜伏的猎豹。 见李莲花形貌温和,微微收起几分锐利。 “二十两。” 短短三个字出口,周围一片哗然。 “这就狮子大开口了!” “你这皮子再完整,没晒干之前也看不出毛色,成品都不一定值得上这个价……” “小老弟啊,做人还是要务实……” 李莲花眉头都没皱一下,朝边上的李相夷摊手。 李相夷取下腰间钱袋,撂进李莲花手中。 李莲花从钱袋里取出二十两银子来,抬手递过去。 那猎户一愣,他也就是随口一喊,已经做好准备这人怎么砍都随意,能卖上十两银就足够的心理准备。 如今这人连半句废话都没有,直接掏钱,倒给他整不会了。 小伙子伸手接银子,用的是左手。 没了支撑,右边的手无力垂落下来。 不出李莲花所料,的确是受伤了。李莲花把钱放在他掌中,低声道。 “我看你伤得不轻,正好呢我是个大夫,可以替你诊诊。” 那人一愣,撑身起来退开两步。 “不必了。” 转身欲走,又被李莲花叫住。 “小兄弟留步,我有个事想请你帮忙。” 那人脚下不停,“没空。” 李莲花眉峰微挑,在笛飞声起身拦人之前开口,“我给钱。” 这话成功稳下了那年轻人,他扶着胳臂转身,“什么事。” 李莲花给钱痛快,他喜欢。 李莲花笑道,“借一步说话。” 他说罢在前引路,那猎户自不多言跟了上去。 笛飞声提刀迈步也跟了过去,徒留下李相夷面对一只刚花了他二十两买来的狼。 思来想去最后让客栈老板拖回去了,也算对昨日半夜把人老板叫起来生火的弥补。 李莲花带着那年轻人进了镇上一家医馆,让大夫替他看伤。 手是摔断的,并非野兽咬伤,至少没有感染的风险。 大夫在一边给他接骨,李莲花坐在对面问他,“小兄弟,怎么称呼?” 那年轻的猎户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边上抱刀站着的笛飞声。 “叫我岐山就行。” 李莲花点头,“岐山小兄弟,在下李莲花,幸会幸会。” 岐山低头看看一眼给自己包扎的大夫,又将目光转向他。 后知后觉的道,“你不是大夫吗?” 李莲花抬指蹭了蹭鼻侧,低咳一声。 “我这个大夫只看内伤,外伤并非我的强项。” 他手掌撑在膝上,转了个方向面对岐山。 “你放心,只要你愿意帮我这个忙,这银子一样是我来出。” 岐山皱眉看他,“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李莲花叹了一口气,“我来清泉镇,其实是来寻人的。” 第314章 岐山错愕的一抬眼,双眸中隐隐涌动暗芒。 到底是小年轻,脑子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李莲花嘴角似有若无的勾起一丝笑意,却又故作苦恼的抬指按了按眉心。 “我有一个好友,酷爱作画,只是生性恣意轻狂,离经叛道,丝毫不受世俗繁杂所缚。” “他的画作并不为大众所喜,但他志不在此,而是醉心山水,立志画出这世间最绝无仅有的风景。” 岐山微微颔首,等他继续。 李莲花这才悠悠叹惋摇头,“三年前,我听他提起这平龙山上有人间仙境,毅然决然远赴清州。” “自那之后,我便再未有过他的消息。” 岐山垂下眼眉,眉目间已经染上愁绪。 他什么都不说,这副神色落在李莲花眼中,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李莲花目光真挚看向那年轻的猎户,“岐山兄弟,我最后得到的消息,便是他只身入了平龙山。” “这次到清泉镇来,就是为寻他而来。” “你既能入山打猎,想来知道山路怎么走。” 又取出十两银子放在他面前,“这是定金,待你领我上山,再结你二十两。” “届时拿了银子,你去留随意,如何?”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必走得多远,到你平日打猎的地方便足够了。” 独自上山以命相搏猎出来的猎物,高价售出才二十两。 如今不过领个路,便能到手三十两,这可以说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但岐山拒绝了,他摇了摇头。 “我帮不了你。” 李莲花不解,追问他,“这是为何?” 岐山将头偏向一侧,不拿他的银子。 “平龙山上凶险异常,我若应下,不是在帮你,是在带你去送死。” “你那画师朋友,想来也不愿见你如此涉险。” 李莲花只是苦笑一声,坚持道,“他若当真这么想,就该亲自来与我说。”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抬起眼眉,语气恳切真挚,“我这趟来,一定要将他带回去。”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了岐山,他面色复杂的看了李莲花片刻,挣扎许久,才点了头。 “好,我带你进山。” 李莲花适当面露感激,朝他颔首,“多谢。” 在一边抱刀观看全过程的笛飞声:“……” 岐山包扎完,一只手臂打了几节木板横在面前,吊在脖子上。 这才与李莲花道,“李先生,我有些进山的东西要准备,巳时初在街头的杨树下等我。” 第230章 他说什么你都信? 李莲花颔首应下,他便转身出了医馆。 他步履生风,走得很快,很明显是有武功底子在的。 李莲花与笛飞声二人出门,一边盯着他的背影,一边小声蛐蛐。 “你就不怕他一去不回,白拿你的银子?” 李莲花抱着手臂摇头,“不会。” 笛飞声摩挲着下颚,微微颔首,“这人的确不像个唯利是图的,勉强信得。” 李莲花白了他一眼,“信什么信,我还有二十两他没坑上呢。” 笛飞声看过去,没了声响。 片刻后又问,“他先前分明敌意很重,也很警惕,你是如何瓦解他的防备的?” 李莲花叹了一声,“你看啊,能有猎狼的本事,却没有猎户出售的途径。” “受了伤不先进医馆,而是就地支摊。” “说明什么?” 笛飞声若有所思,“说明他并不是本地猎户,生活拮据。” 他又看了李莲花一眼,“这就是你们穷人的惺惺相惜吗。” 李莲花白他一眼,抬肘就怼过去,笛飞声挨了一下,却只是笑笑。 李莲花又道,“身手了得,却困于清泉镇内做个猎户。” “此处穷乡僻壤,没什么值得吸引外地人停留的,他不出意外呢,一定是来找人的。” 笛飞声又点了点头,“所以你才编了这么个画师朋友的故事,来与他套近乎?” 李莲花耸肩,“有感同身受的遭遇,自然更能拉近距离,让他放下防备。” 笛飞声冷哼了一声,“李莲花,你编起故事来,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若不是知道他是个什么情况,单看那副真挚恳切的模样,笛飞声自己都快信了。 李莲花笑着拱手,“惭愧,惭愧。” 李相夷姗姗来迟,不明所以,“什么故事?” 李莲花笑着摆手,“齐先生那边如何了?” 三人一同转身,说着话往客栈走去。 ……………………………… 三日快马疾驰,轩辕琅终于抵达中州。 行路途中便与风明萧通过信,故到达中州城的时候,风明萧早早等在了城门处。 风明萧看他策马飞驰而来,倒是恣意畅快。 唇红齿白少年郎,若不开口,的确容易让人心生亲近。 “无头哥,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风明萧那点江湖少年的滤镜咵嚓一声碎得四分五裂,白了他一眼。 “不劳挂念,好得很。” 说罢,带着他转身进城。 从轩辕琅的来信中,他已经听说了李莲花的近况。 知道他身边有笛飞声和李相夷,多少要放心些了。 第315章 但还是忍不住关心,“楼主近来身体如何,可按时吃药了?” 轩辕琅牵着马的手顿了一下,李莲花不让他将京中受毒一事告知他,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说。 要是让风明萧知道,他开下的药成了催命的毒,自己一碗一碗的看着李莲花喝下去…… 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转念又一想,这小子是有皇室血脉在身上的,要真是造反,跟着他干算不算正统? 脑子里天马行空,嘴上倒是老实。 “药都喝了,李相夷和笛飞声带着他去寻仙丹了。” 风明萧一愣,“仙……仙丹?” 轩辕琅点头,“嗯,仙丹。” 风明萧看他那笃定的样子,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什么样的仙丹?” 轩辕琅又道,“菩提药王的仙丹,听说吃了可以长生不老。” 风明萧沉默许久,欲骂又止的看着他。 “你自己听听,这靠谱吗。” “要真能长生不老,菩提药王又是怎么死的?” 轩辕琅没说话,牵着马继续往前走,想来想去觉得似乎有几分道理。 “可李莲花亲口跟我说的,说他去找仙丹了。” 风明萧不太想跟一个没有脑子的棒槌说话,他抿唇片刻。 “他说你就信?” 轩辕琅偏头看他,“对。” “他说我就信。” 相识至今,李莲花从未骗过他。 无论多困难的事情,只要他说可以,就能做得到。 化不可能为可能,这就是李莲花。 这次也一样,这次一定也是这样。 风明萧不知道他对李莲花这种盲目的信任从哪里来的,听来听去只觉得心急如焚。 他也想信任楼主,但担忧远远比之更甚。 二人没有再多言,风明萧一路带着轩辕琅回了中州莲花楼,将他安置下来。 轩辕琅洗去一路风尘,换上一套莲花楼的青衫素衣,意气少年多了几分书卷气。 他撑手站在二楼,看楼中往来的门人,由心而生一股宁静致远的淡薄。 他有些恍惚,这半个月经历的生死劫难,大起大落,仿如昨日。 到如今远离京城,真正停下脚步,让他有一种不真实的错觉。 临近傍晚,风明萧踏着晚霞走来。 同样的青衫素衣,穿在他身上就是怎么看都觉得光风霁月。 单从外形上看,风明萧与李莲花其实是有些相似的。 不同在于,他比李莲花冷淡上许多,也凌厉上许多。 但轩辕琅很清楚,风明萧的冷漠浮于表面,而李莲花的冷漠,看不见摸不着,但无处不在。 一开始接触的时候,他就是这种感觉。 风明萧开口,“走吧,给你摆了一桌接风洗尘。” 轩辕琅笑了一声,“这么客气啊无头哥?” 风明萧眉角跳了跳,扭头就走,“不吃算了。” 轩辕琅连忙跟上去,“吃吃吃,行路匆忙,好几天没吃上饱饭了……” 接风宴摆在院中的凉亭里,两人相对落座。 风明萧想着好歹是楼主的客人,打算耐着性子说点什么场面话。 却见那人一坐下捻起筷子就动手,这个尝两口夸一句,那个尝两口点评一下。 他这么不客气,风明萧也懒得张嘴了,抬手给他倒了一杯酒搁过去。 轩辕琅的确饿,这一路过来真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倒不是没有银子,走的时候李莲花备得很足。 就是路途原因,很难遇得上城镇买些吃食,随身带的干粮在冷风下被冲刷得比石头都硬。 便是就着火烤过都难以下口。 风明萧给自己也倒上一杯酒,问他。 “你这次来,楼主可有其他的话带给我?” 他一提起这个,轩辕琅就顿住了筷子,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来。 第231章 你也不是什么都信呐 风明萧抬手去接,“这是……” 他低下眼,目光落在那陈旧的信封上,问出口的话堵在喉间。 指尖颤动了一下,他看向轩辕琅。 轩辕琅嘴里叼着一块鸭腿,眼神示意他拆信。 风明萧没动,神色一变再变。 “楼主把信给了你……” 轩辕琅还在吃,闻言点头,“他托我给你送来。” 风明萧看着他,眼眶一点一点就这么晕红了。 “他为什么不自己给我带回来……” 轩辕琅没说话,垂下了眼眸,咬了一大口肉在嘴里嚼。 风明萧抬手抓住他的肩膀,红着眼眶怒喝,“别吃了!” “他在哪里,我问你他在哪里!” 轩辕琅被晃得晕头转向,艰难咽下嘴里的吃食,“平……平龙山。” 风明萧匆匆起身,头也不回的收拾行囊去了。 轩辕琅看着他的背影,重重叹了一口气,只觉得满桌饭食索然无味。 撂下筷子仰头一杯热酒下肚,起身也离开了这桌宴席。 明月高悬,两匹快马迎着寒风疾驰出城。 分别都穿着厚重的披风御寒,猎猎风中,隐隐能看清面容。 这趁着夜色并驾齐驱的二人,正是风明萧与轩辕琅。 风明萧并没有直接驱马上大路,而是转行一条小道,上了山。 第316章 轩辕琅看了一眼,调转马头跟上。 两人在山间一株老桃树下停了马,老桃树下立着一方新坟。 墓碑上的字在月光下庄重肃穆:亡妻明珠之墓。 这是风明萧娘亲的墓,收敛尸骨的时候,郭正山也在,这墓碑是他立下的。 轩辕琅停在墓前,撩开衣摆直挺挺跪下,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风明萧心下有些莫名,一边熟稔的点香燃蜡,一边道,“你如今叛离皇城司,不再隶属朝廷,其实不必行此大礼。” 轩辕琅双膝跪在地上,看了他一眼,许久才挤出一句干哑的话。 “我……敬佩长公主,勇于抗争,在江湖中开辟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风明萧没有说话,半跪在墓边烧着纸钱。 火光在他脸上映出一道阴影,眼帘低垂,看不清神色。 轩辕琅上前两步,蹲身在他边上,一同捻散紧凑的纸钱放入盆中。 先前李莲花来信让他回中州等,说他已经上路在赶回中州的路上,不要贸然出来寻人,免得路上错失。 他别无他法,只能等在莲花楼。 这墓前来得多,便在边上搭了个棚子,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晚,香烛纸钱都是现成的。 有了轩辕琅帮忙,风明萧索性放下了纸钱,从怀中将那封信摸了出来。 轩辕琅抬手拦下他,“你……不打开看看吗?” 风明萧按下他的手,只是笑笑。 “看什么,这是他写给我娘亲的,自然该让我娘亲自己来拆。” 说罢,连着信封一同就着火焰喂上去。 看不看的,也改变不了什么。 自小的成长环境,让他对情感十分淡薄。 对素未谋面的先帝毫无兴趣,对这封信更没有什么感触。 纸质陈旧,火蛇迅速攀附而上,很快就吞没了那封信。 轩辕琅动了动嘴唇,只能看着那封二十年前的信就这么焚毁。 月上了中天,风明萧翻出一张地图,就着火光研究起来。 “根据地图来看,中州距清州平龙山不过四百里,快马三日足够了。” 轩辕琅没有说话,却掏出了另一张地图。 “这条是我走过的路,往三圣山的方向直达,越过山脉可以节省至少半日。” 风明萧就着火光看过去,那地图上还详细的做了标注,哪里有驿站,哪里绕行。 他有短暂的怔愣,映着纸钱烧透的火光看向轩辕琅。 直到这一刻,他才隐隐明白了方才轩辕琅为何如此郑重的在娘亲墓前下跪磕头。 他笑了一声,抬手拍上轩辕琅的肩头。 “好样的棒槌,看来你这脑瓜子也不是全然想不了事。” 轩辕琅别开了目光,“其实临走之前,他还让我帮他一个忙。” 风明萧不说话,等他的下文。 轩辕琅将目光转向他,“他让我守在中州,守着你和莲花楼,等他回来。” 言下之意,哪儿都别让风明萧去。 风明萧轻挑起眉锋,“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信呐。” 轩辕琅抿起唇,有些无语,“我只是信他,我又不傻。” 又低下头,“眼下便要失信于他,也要对不起你了。” 风明萧撑身起来,居高临下睨过去,踹了一下轩辕琅的小腿,“行了,你我的目的是一致的,别这副死样子,麻溜起来赶路。” 轩辕琅闷闷噢了一声,站了起来。 两匹白马迎着月色下山,山间夜风吹过,卷起盆中灰烬盘旋上天。 老桃树的枝丫间,隐隐冒出嫩绿的新芽,好似枯木逢春。 月色钩着一个半弧,虫鸣鸟叫愈发衬得山林寂静。 平龙山上一处洞穴中,李莲花一行人正围着一堆篝火取暖。 李莲花架着几个馒头在火上烤,瞥了一眼低头生闷气的岐山,有些无奈的摇头。 烤好的馒头有些烫手,取下来第一个就往他面前递。 “来,先吃点东西,等天亮了再下山。” 岐山别过头,不做理会。 笛飞声冷冷扫他一眼,劈手夺过李莲花递出去的烤馒头,掰了一块塞进嘴里。 事情要从今日进山开始说起。 彼时四人收拾妥帖,架着马车,在街头等待岐山。 岐山来得稍迟几分,带来的东西却不少。 他不仅自己背了弓箭,还给李莲花三人带来了三套护具。 看着简陋,却极为坚韧,像是出自他自己的手。 一见了素手书生,有些不明所以,“怎么还有一个人?” 齐知原只是淡淡颔首,“小兄弟不必挂心,我只是公子随身的护卫。” 李莲花穿戴他送来的护甲,头也不抬将公子范拿捏得十足,“岐山兄弟,带路吧。” 岐山没有多言,翻身上了马车,与齐知原并排而坐。 他指了个方向,齐知原一扬马鞭,车轮便滚滚前行,一路驶向平龙山。 路上遇到行人,有不少出言劝阻他们山上凶险,不要上山的。 在马车穿越过一片迷雾林后,路边就再没了行人搭话的声音。 第232章 进山 再往里,行路明显颠簸不少。 只是转了许久,也出不得这片林子。 李莲花掀开门帘,探头朝外看了一眼。 第317章 林中雾霭沉沉,像一片林海,根本看不到头。 齐知原出声道,“公子莫急,许是遇到阵法了。” 李莲花颔首,“要帮忙吗,老七。” 这阵法与四顾门内的有几分相似,又并不全然相同,但破解起来并不困难。 齐知原摆摆手,从衣摆上撕下一块布条将那,俯身将马儿的眼蒙住。 “此等雕虫小技,不劳公子费心。” 下一刻,驱马疾驰,在山野间奔跑起来。 几度周遭场景变化,导致马儿像是在转弯,实则都是在直行。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马车便出了那片林子。 侧坐在车板上的岐山眉头微蹙,隐隐有些遗憾。齐知原目光扫过他,并不多言,继续驱车往上。 再往前,路就开始不好走了。 上山的路几度颠簸得车马内的李莲花东倒西歪,李相夷抬手扶住他,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再往上怕是要弃车了,你能走吗?” 李莲花好笑的接了一句,“我又不是瘸子,怎么走不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咔哒一声闷响,车底挂在了一块石头上。 有这十年前十年后两位天下第一在,把马车抬出来是绰绰有余的,但上山的路的确不适合再驾车,索性没再动它。 三人从车上下来,齐知原则又上了车,把底座下准备好的工具都取了出来。 笛飞声挂两圈粗麻绳,李相夷背一把金刚伞,李莲花缠两套飞虎爪环在腰间,火把一人一支别在腰后,今日连李莲花的衣裳都少见收了口,图个利索。 分别带上些干粮与水,再人手一把洛阳铲,拿着当棍子杵,傻子也看得出他们是干什么的了。 岐山怒目而视,倒退几步戒备的看着几人,冷冷看向李莲花,“你们骗我,你们不是来找人的,你们是土夫子!” 李莲花朝他一拱手,“彼此彼此,方才门口那个密林阵是你自己布下的吧,让你带路进山,你带着我们绕圈子。” 他仰头往前看了一眼,与岐山道,“算扯平。” 岐山眉头一皱解释道,“我那是不想你们进山遇到危险,怎么能算骗你们?” 他本想着,当真只在山门处绕上几圈,也许能吓退这群人。却不料真正遇见有这本事的,不费吹灰之力就破下他布的阵法。 李莲花抬手,“你少来啊,骗就是骗,大家都是萍水相逢,哪有那么多为我着想的借口?” 他又瞥了岐山一眼,“我也不算骗你,我的的确确是来找人的,只是这个人藏得比较深。” 找药王菩提来了,这怎么能算骗呢,这叫润色。 岐山冷哼一声,“你们趁早死了这条心吧,这座山凶险重重,根本不是你们能应付得了的。不如趁早换个地儿发财,免得在此折了性命。” 笛飞声上下打量他一眼,“刨的又不是你家祖坟,你那么着急做什么。” “你……” 岐山被他一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 李莲花只是淡笑一声,“不劳小兄弟挂心,我们也并非为敛财而来。” “你若是愿意继续带路,这说好的银子自然会给你,倘若不愿,那你我便各自分道扬镳,有缘再见。” 岐山垂下眼,神色几转。 最终还是抬起头,冷冷看向几人,“不怕死就跟上。” 说罢,从腰后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转身往山上走去。 笛飞声冷嗤一声,“嘴上冠冕堂皇,不也只认银子。” 李莲花摇了摇头,直觉并非如此。 几人抬脚跟上,徒步上山。 山路曲折蜿蜒,植被茂密挤得看不清路,零星能见有人踏足的痕迹。 直到行至一块巨大的界碑前,岐山才停下。他转过身,一人丢来一个瓷瓶。 “避蛇虫的,往身上涂涂。” 说罢,率先拨开塞子,将土黄色的细碎粉末倒出来,从头到脚拍了一遍。 那粉末气味刺鼻,李莲花勉强闻出几味药材,的的确确如他所言,是防毒虫蛇蝎的。 便学着他开始往身上拍,其他两人也跟着动作,唯独笛飞声不为所动,李莲花便倒在手掌中往他脸上拍。 给他整烦了,颇有些不耐的挥开李莲花的手,“行了,自己来。” 那块界碑上隐隐能见刻着两个被青苔吞并的字:「深山」 是一块区分深山和山外的界石,随着岐山一路进去,四周的植被郁郁葱葱,没有路,看不见什么行人踏足的痕迹。 他们现在走的,是他手持长弓在前面现开的一条路。 随着越发往里走,周遭的树木开始越来越高大,古木参天,层层叠叠遮天蔽日,连阳光也透不进来。 别的危险尚未遇见,蛇倒是遇到几条。 不过刚窜出来就没了声息。 要么被笛飞声一刀柄碾碎了脑袋,要么被岐山一弓铲飞出去。再不,就是被李相夷的快剑钉穿扎在地面,裹挟几分内力,挣扎个瞬息就彻底咽气。 一路过来,连红带紫的打了好几条。 李莲花觉得奇怪,这才立了春,按理来说蛇都还在冬眠,怎么到了这平龙山上满林子遛弯? 走了小半个时辰的上坡,终于平缓不少,李莲花爬得没那么累了,嘴也就闲不住了。 “我说你们这山里的蛇,他都不睡觉吗?” 第318章 岐山暼他一眼,不做理会。 李相夷倒是搭话了,“有些地方常年温度恒定气候温暖,蛇不会冬眠。” 李莲花斜他一眼,脸上明晃晃写着几个字:显着你了? 他能不知道吗,李相夷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他这是跟那小猎户套话呢。 李相夷也回过味来了,挑眉耸了耸肩。 【我这不是怕没人搭理,你尴尬吗。】 李莲花不理他,杵着洛阳铲往前走,继续开口。 “岐山兄弟,一直没问过你,你来清泉镇是来做什么的。” 岐山不答,他又接着问,“你从前打猎的时候,没走过这么深吧。” “原本领到深山石前就能拿钱走人,你却一路带着我们进来。” “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路。” “这样吧,咱们既然这都走上一条道了,也算缘分,不如顺便交个朋友。” 第233章 孔雀毛 岐山冷笑一声,“刚才是谁说萍水相逢来着?” 李莲花抬手蹭了蹭鼻尖,笑着应他。 “天下这么大,这萍水相逢也是缘。” 伸手不打笑脸人,本以为李莲花给钱大方,是个心高气傲的公子哥。 没成想骂也骂了,明嘲暗讽面子也驳了,人家半点不为所动。 岐山是个寡言少语的年轻小伙,根本应付不了李莲花这种江湖老油条。 索性没有理他,继续挥舞手中长弓在前面探路。 李莲花跟在后面,看他左右持弓,劈砍挥斩,使得格外顺手。 偏头目光打量在他那柄长弓上,层层叠叠的裹着绷带,看着倒是结实。 只是,寻常猎户的弓,会裹得这么严实吗? 脑中回忆起在医馆中无意瞥见过此人两手上陈旧的薄茧,还有那头狼喉间深入脖颈的箭矢。 李莲花若有所思的挑起眉锋,状似心不在焉的提了一句。 “岐山兄弟这弓使得倒是顺手,伤了一只胳臂也要随身背着。” 岐山愣了一下,面色一凛回头去看他。 一条环红的长蛇从前方的草丛中飞窜而来,獠牙血口直袭岐山的门面而来。 李莲花出手如电,一把拽过他手腕避开。 岐山一个踉跄,皱眉正要发火,却见李相夷一剑斜刺而出,将那条蛇的脑袋穿透。 焰火一样鲜亮的色泽在他剑锋上扭曲了一下,内力一震,顷刻便软了下去。 李相夷甩手一挥,剑锋上寒光凛凛,滴血不沾。 岐山心下微松,便见李莲花摆手一笑,“不客气。” 一句道谢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该探的都探完了,李莲花不再打扰领头开路的岐山,放慢脚步与笛飞声李相夷二人平齐。 三人凑在一块儿,压低声音小声蛐蛐。 李相夷问,“如何?” 李莲花答,“武功底子不错,身法也可以,就是反应慢点。” 李相夷点头,“看得出来,实战经验不足。” 笛飞声也开口了,“看他拿弓的架势,像是使惯了刀的。” 李莲花应他,“不错,左手娴熟且双手都带茧,应该是个用双刀的。” 李相夷摩挲着下颚细细思索,“江湖上倒是没怎么听说过双刀使得好的流派。” 李莲花微微摇头,“我方才探过他的脉门。” “内力诡谲散而不乱,不像中原武林的功法,倒像是车狐的门路。” 李相夷看了他一眼,这是李莲花所经历的那十年里,他未曾涉足过的领域。 李莲花朝他笑了笑,“了解不多,打过一点交道。” 三个人凑一块儿,几个来回给初出茅庐的小猎户扒得老底都快掉光了,前头领路的毛头小子却半点没察觉。 “老七。” 李莲花叫了一声,跟在岐山身后的老七回过头。 岐山虽然没有回头,却也凝神侧耳想去听听他们说了什么。 李莲花张了张嘴,唇齿相碰并没有发出声音。 但齐知原看懂了,他说:遇到危险不急着出手,探探这小子的底。 他微微颔首,回过身却是一愣,他怎么知道…… 好笑又无奈的看了一眼后方的几人,在李莲花面前,还真是半点秘密都藏不住。 岐山没听出什么,也没再多留意,将注意力转回了眼前。 周围的虫鸣鸟叫逐渐安静下来,一路过来,连蛇虫也少了许多。 前方是一片白雾茫茫的密林,阴冷潮湿,透出一股森森的煞气。 岐山顿下了脚步,提弓抬手挡下了几人。 “等等,这瘴气有毒。” 说着,他从腰间取下一方面具扣在脸上。 面具是特制的,能有效过滤毒瘴。 而后,又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转身递向老七,“知道怎么用吗?” 老七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来,拨开塞子细细嗅过,才朝李莲花几人微微点头。 他撕下一条衣带,倒了些瓶中液体浸湿,堵着鼻子绑了上去。 后头两人有样学样,李莲花却犯难了。 他这身衣裳是火云缎,且不说这玩意有多金贵,就他现在这幅样子,给他把匕首都割不开。 左右看了一眼,最后把李相夷衣袖上的飘带拽了下来。 “借你羽毛一用。” 第319章 李相夷茫然,“啊?” 笛飞声动作最快,半张脸都蒙了个结实,瞥了李相夷一眼好心的解释,“孔雀毛。” 李相夷:“……” 见后头几人都准备齐全,岐山这才提步率先进了瘴气林。 李莲花抿着嘴朝李相夷笑笑,抬脚就跟。 林中静谧,瘴气浓郁得甚至有些迷眼。 既无飞禽也无走兽,只偶尔见一两只高挂尾针的蝎子从枯枝败叶间簌簌掠过。 “别过来!” 突然,前方的岐山高喊了一声。 几人脚下一顿,朝他看去。 李莲花在雾瘴中凝神细看,见他两腿深陷,脚下的地面正在不断地往下沉。 这是踩上沼泽了,瘴气林中并不少见。 但这孩子显然没遇上过这种情况,紧张的挣扎,拼命想逃离出来。 齐知原抬手一把握住他的长弓,低声呵斥他,“你别动,越挣扎陷得越快。” 李莲花也抬手拽上长弓的另一头,开口道,“放轻松,躺下来,” 岐山愣了一下,感受到弓箭另一头的力道,终归还是依言躺倒下去。 两个成年人的力气足够,岐山也冷静了下来,顺着他们的力道翻身一滚,被两人从沼泽里拽了出来。 他额头上都是汗,隔着面具长长松了一口气。 这座山果然险象环生,不怪他探了半个月也只敢在外围转悠。 如果今日不是跟他们一起来的,这会吃人的沼泽恐怕够他受的。 齐知原朝躺在地上的岐山伸手,他也不矫情,一把拽住齐知原的手臂借力起来。 “你走后面吧,我来探路。” 齐知原看向迷雾重重的林子,提剑削下一根长棍,杵在前方探路。 几人又走了一段,这回齐知原停了下来。 “地面走不了了,都是沼泽。” 棍子往前戳,地面都是软的。 李相夷点了点头,抬手一把拽起李莲花的胳臂,“那就不走地面。” 说罢,足尖一点带着李莲花飞上了就近的一棵大树。 红衣一展飘逸出尘,如踏空而去的仙人,将森冷霜白的瘴气林都衬得像仙家洞府。 岐山眼底闪过羡艳之色,好俊的轻身功法! 下一刻,就被笛飞声拎小鸡一般扯起来,跟着李相夷飞身而过的途径追上去。 这回跟在最后的成了齐知原,他没有这么随心所欲的轻功,只能提着飞虎爪脚踏实地的荡来荡去。 第234章 看把你们吓的 好在勉强算是跟上了,待出了这片密林,齐知原是累得够呛了。 原本捂着鼻子呼吸就困难,如今好不容易出来,扯下脸上的布条一阵深呼吸。 李相夷也拉下脸上的遮挡,抬手提气,周身内力一震。 身上沾染的瘴气顷刻间便散成虚无,连衣摆上的尘土都震得一干二净,真正做到衣不沾尘。 李莲花简直没眼看,只一眼就瞥开了目光,抬手掸了掸被雾气浸润的衣裳。 他看不上眼,那边的岐山眼珠子都快瞪圆了,就差盯着李相夷两眼冒光了。 终归是少年心性,慕强。 至于带着他出来的笛飞声? 拎鸡仔似的甩手就丢,没风度,不看。 虽做了防护措施,但林中瘴气还是顺着刺鼻的药味钻进来不少。 李莲花口鼻间都堵得火辣辣的刺痛,止不住喉头一痒,低声咳了起来。 “咳咳……” 李相夷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没事吧?” 笛飞声解下水囊拨开塞子递了过来,李莲花抬手接水喝了两口,才摆了摆手。 “没事。” 他转身看向前方一片下坡的丛林,将水囊塞好递回去,问一旁的齐知原。 “老七,这平龙山是上了,但山这么大,我们要找的地方到底在哪?” 这么大一座山,要真是漫无目的的找,在里头绕上几个月也未必能走完。 齐知原已经休息得当,收好了飞虎爪。 他从腰间取出平龙山的地图,低头仔细看了片刻。 “我们现在的位置,应该在这里。” 他指出一个地图上的点,几人便围了过去。 三龙聚首,正是西南面的龙尾。 齐知原又抬眼,眉头紧锁,“只是不管从地图上看,还是地形上看。” “这三龙山的风水,都不像能锁得住运势的。” “建陵讲求聚风藏水,理论上来说,不会建在这种冲煞之地。” 岐山冷声接话,“早就劝过你们了,偏偏不听。我来清泉镇月余,从未听闻这山上有什么陵墓宝藏。” 李莲花扫过去一眼,慢悠悠的开口问他,“那这山上有什么?” “让你流连忘返一月有余。” 岐山一噎,刚要开口辩解上几句,余光瞥到远处林中一抹黄影,当即神色一僵,低声喃喃。 “不太好说,但有豹子。” 李莲花观他神色不对,一回头也是面色一凛。 “喔唷,还真有。” 背后山林中迈步下来一只健硕的豹子,黄体黑斑,一双兽瞳犀利如剑,直勾勾看过来,盯得人心里发怵。 它俯低身形,一双碧绿的眼睛一一扫过数十米外的几人,蓄势待发。 “愣着干什么,跑啊!” 第320章 李莲花撂下一句话,甩袖就跑。 下一刻,周围几人刷的一声散开,都开始极速奔跑起来。 那豹子一声咆哮,一双眼锁定李莲花的身影,四肢发力一个冲刺就跟了上去。 铮—— 一声清鸣,一把剑直挺挺的擦着它脸钉过来,猎豹一个转身紧急避险,剑锋划过野兽毛绒的脸,疼得它一声嘶吼。 一道诡谲如电的红衣一晃而过,李相夷抬手取下钉入树干三寸的少师,吹去剑上沾染的毛发,回头目光冷冽扫了它一眼。 猎豹嘶吼一声,迎着他就撞了上去。 李相夷纵身一跃避开,猎豹这一下砰的撞在树干上,好一阵晕头转向。 没等它反应过来,李相夷一剑从临空袭来,野兽的直觉促使它就地一滚。 可躲得再快,也快不过李相夷的剑,前肢生生被一剑钉穿,痛得一阵咆哮。 李相夷飞身一脚下去,将它踢了滚出去老远。 豹子艰难的爬起来,不敢再招惹他了,干脆利落的一掉头追笛飞声去了。 笛飞声跑了几步,踏着一棵树干飞身倒转,刀锋一横停在了原地。 刀刃寒光冷冽,晃得刚吃过兵刃亏的豹子不自觉退了两步。 欺软怕硬豹最终把目标锁定在了一只手负伤跑得最慢的岐山身上,嘶吼着追了上去。 岐山回头一瞧,霎时满头大汗,铆足了劲不要命的跑。 后方四个人已经聚在了一块,远远盯着看。 李莲花虚眯着眼看,面露担忧,“他不会有事吧?” 李相夷抱剑挑眉,“放心,我那一剑震断了它的前爪,追不了一会儿就该瘸了。” 笛飞声微微颔首,“都断了一只手,也算公平。” 齐知原:“……” 这几个人为了探个底,也真够损的。 那小子要是早知如此,怕是李莲花问什么就答什么,恨不得连上辈子的事都交代清楚。 岐山自然没有早知如此这个选项,这东西死命跟着他追,只能认倒霉。 四周不见其他几人的踪影,大约是躲起来了。 他反手一横长弓,内力灌注,藏在层层绷带下的刀刃铮的一声破开桎梏,散发出锐利的锋芒。 那是两把刀兵相接的乾坤刀,岐山抬脚踢上一头刀背,只听闻咔嚓声响,便见刀锋一转,两柄刀朝向统一,在他手中转得气势逼人。 岐山迎面一刀横劈上去,猎豹断了一爪使不上力,没能避过。 腰上实实在在挨了一刀,皮开肉绽。 它吃痛一声怒吼,重重一爪横扫过来。 却见那小猎户身形向后一塌,险险避过一爪,刀锋行云流水一转,砍在了猎豹断爪上。 又是一声嘶吼,这猎豹是当真被激怒了,迎着刀刃一爪拍过去,鲜血飞溅之下打掉了岐山手里的刀。 紧接着纵身一扑压了上去,将岐山撞倒在地上,张着血盆大嘴就要下口。 那边的李相夷见状,脚下婆娑步一点,红衣如鬼魅般晃来。 却见张大口的豹子已经不动了,鲜血顺着岐山的手臂蔓延而下,滴在他脸上。 李相夷偏头看去,只见他手持一支箭矢,直挺挺扎入了猎豹的脖子,与李莲花买下的那狼如出一辙。 李莲花几人已经跟着出来了,见了这一幕,心头约莫有了底。 看来这小子的的确确不会射箭,难怪猎一头狼断了一只手。 岐山掀开那头豹子,撑身坐了起来,吐出一口浊气。 李莲花走到他的乾坤刀前,偏头瞧他,“哟,没事儿吧?” 岐山皱起眉看他们两眼,也慢慢回过味来,冷笑一声。 “区区一只豹子,看把你们一个个吓得。” 第235章 不如杀了干净 李莲花连连点头,“是是是,小兄弟好身手,多亏有你。” 说着,朝他伸出手。 岐山瞪了他一眼,并不领情,捡起那把刀撑身站了起来。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就是故意的。” 李莲花往李相夷那边看,挤了挤眼睛。 【有这么明显吗?】 李相夷摊手:【挺明显的。】 李莲花又看向岐山,并不否认他的话,只是转而问道。 “那现在你可以说说,你来清泉镇,上平龙山,究竟是来做什么的了吗。” 岐山看他二人眉来眼去的,心中本就来气。 如今李莲花再这么一问,火气就更大了,冷笑了一声。 “我要是你,我现在一定不多问半个字,而是抓紧时间离开此地。” 李莲花一挑眉,并不搭话,只等他的下文。 便见岐山抬手蹭去脸上已经凝固的兽血,提步便开始往前走。 “你怕不是忘了,山下花二十两跟我买的是什么。” 仿佛为了应证他所言,下一刻,山林中就远远响起一声嘹亮的狼嚎声。 四周的林子里稀稀疏疏的传来响动,李莲花侧耳凝神一听,这才惊觉,四面八方不知何时已经被狼群包围了。 想来是先前那豹子的动静太大,招了狼群注意。 又闻见血腥气,这才都围了上来。 “愣着干嘛,跑啊!” 这回是真得跑了,他脚下刚迈开两步,就被李相夷一把拽起后领,飞身落在树上。 第321章 哪怕有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二在,这两个人轻易也不想对上兽群。 笛飞声一左一右提着齐知源和岐山,健步如飞在林间穿行。 然而狼群熟知地形,在山林中又迅捷灵敏,四面八方的围堵追击,有预谋一般将几人往同一个方向逼。 前方便是丛林出口,光线明亮。 一行人快步踏出林中,脚下却是一顿。 前方是一面断崖,没路了。 下头云遮雾掩的能看清一片水域,阳光折射得极为清亮刺眼,水面矗立一座广阔的山峦,直入云霄。 景是好景,震撼人心的壮美。 可惜后方尚有狼群追逐,没人能分出半点心思欣赏。 狼群围了上来,几十只密密麻麻的从林子里涌出来,将几人堵在悬崖边上。 李莲花压低声音问,“岐山,这么多狼你是怎么挑出一只猎走的?” 岐山横刀在前,神色极为警惕,“我在深山石外没遇到过这么大的狼群,最多三五成行,也偶有落单。” 他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李相夷,询问他的意思,“我们怎么打……” “打什么打,咱们几个都不够它们分的。” 李莲花接了一句茬,人已经站在悬崖边上往下看了。 这高度,让他想起当初的望江亭。 “那怎么……啊——!!!” 岐山的办字卡在喉咙里,转换成了一声高亢的惊呼。 李相夷一手揽着李莲花,一手拎着他纵身一跃而下。 急速下坠的失重感中,刺耳的尖叫声划破整片山头,惊飞林中鸟雀。 李相夷在崖壁上几度借力落脚减缓冲击,片刻之后,三人才一齐滚入水中。 随后便是两声巨响,边上的笛飞声和齐知原也落了下来,溅起半人高的水花。 李莲花从水中探出头,反手将贴在脸上的头发撇开,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转向李相夷,“你下回能不能提前吱个声?” 别说岐山,猛地来这么一下,他自己都吓一跳! 李相夷捋顺头发,甩了甩脸上的水朝他笑了一下,阳光下水面上,衬得笑容都波光粼粼的。 “我尽量。” 刚才那狼都快扑上来了,哪有时间让他做准备? 伸手不打笑脸人,李莲花嫌弃的抬手挡下他溅过来的水,这才朝四周看去。 四周都是山崖峭壁,要不就是深不见底的水面。 随着水波淡去,周围渐渐平静下来。 “公子你看,这水流的走向。” 齐知原抬手指向那高耸入云的山峦,李莲花顺势看去,便见这水势虽缓,但的确是在向着那个方向流动。 李莲花微微颔首,“按地图来看,这座山背后便是三龙聚首。” “走,过去看看。” 说罢,他率先沉下水面,朝着水面那座山游过去。 李相夷刚想跟上,发现自己伸展不开。 这才注意到,岐山一直扒着他没撒手,从掉下来开始就没动过。 “你不会水?” 李相夷挑眉问他。 岐山白着脸摇了摇头。 李相夷啧了一声,看一眼笛飞声,笛飞声事不关己浮水而去。 再看齐知原,齐知原目不斜视跟着李莲花。 算了。 李相夷认命的拎上岐山的衣领,“闭气。” 岐山深吸一口气,下一刻就被李相夷按进了水里,一路带着他从水底跟上。 游行片刻,果然发现水底的玄机。 山下有一处中空,水流都是自此处汇集过去。 李莲花一行人自水中穿行过去,纷纷在里面冒了头。 里头一片昏暗,只有零星几束光从山体里打进来,勉强看清里面的景象。 水面往上不远便是地面,因为潮湿生着苔藓,像一条地下河道。 几人上了岸,一路沿着山洞往里走。 好在齐知原准备的火把都经过特殊处理,即便是遇水了,也能再燃。 五个人跟着一把火,一路穿行过狭窄的地底通道,很快就出了山洞。 这山洞是越走越往上的,七弯八拐,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平龙山的半山腰上了。 李莲花觉得有点不对劲,他一边拧干身上的水,一边四处观望。 “看什么呢?” 笛飞声问他。 李莲花摇了摇头,“你们不觉得,这山里气候跟山外完全不一样吗。” 本该春寒料峭的时节,他泡在水里那么久,再上岸走了将近两刻钟,却半点没觉得冷。 李相夷点了点头,“外头那些蛇,大概就是从这山里出去的。” 至于这山里为什么气候宜人,暂时不得而知。 临近日薄西山,几人在山间找了一处洞穴落脚,点了一堆篝火,将浸水的吃食翻出来烤。 篝火燃得噼啪作响,齐知原低头研究地图,李相夷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李莲花则架着几个馒头在火上烤,笛飞声抱着刀坐在他边上等着吃。 岐山一言不发,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李莲花递吃的过去,他也半点不为所动。 无奈只得叹一声,“你不吃东西,可没力气走到山下。” 岐山看了他一眼,还是不说话。 看得出来,是个不爱说话的孩子。 第322章 李莲花索性不再劝他,与其他几人分了吃食,继续烤其他东西吃。 这回烤的是肉干,香气四溢,在山洞中飘出去很远。 一下午没吃东西,又跋山涉水走了这么远,岐山艰难的咽了咽口水。 李莲花撕了一块烤热的,递给边上的笛飞声,让他就着馒头吃。 又把目光转向岐山,“你可是气我们白日留你一人应对那只豹子?” 岐山抿着嘴,看着颇有些委屈。 李莲花有些好笑,“你这小子,怎么半点不讲理。” “我们并不是躲起来看你热闹,只是想探清楚你的底细。” “你仔细想想,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李相夷可有出手相救?” 岐山看了李相夷一眼,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 “你再想想,原本只是让你带路,结果进了深山还一路跟着我们的是谁。” “我几度问你进山有什么目的,你也不愿意交个底,让我们如何放心?” 笛飞声咽下嘴里的吃食,伸手去拿水。 离得远有些费力,李莲花便顺手提了递过去。 笛飞声拨开塞子,冷冷扫了岐山一眼,灌了一口水边擦嘴边道。 “要我说带着他就是个麻烦,不如杀了干净。” 李莲花无奈看他一眼,“什么时候把你这动不动喊打喊杀的毛病改改?” 笛飞声斜他一眼,又看了岐山一眼,重重咬了一口干粮。 李莲花这才对岐山道,“你说得不错,前路的确凶险万分,所以你也别跟着了,休息一晚明日下山吧。” 以岐山的身手,只要注意避开狼群,走过一遍的路返回过去应该不难。 说话间,已经解下一条飞虎爪,又取出二十两一同放在了岐山面前。 岐山如何也想不到,风水轮流转这么快。 白日他还在奉劝李莲花等人不要自讨苦吃,如今就轮到李莲花来劝退他了。 这半天接触下来,岐山也明显的意识到了,这几个人的的确确很厉害,几度救他于危难,也不是什么坏人。 就连那个嫌他拖后腿说不如杀了干净的臭脸男,也是实打实救过他的。 低头看一眼面前的飞虎爪,许久才道。 “我是来找人的。” “我并非中原人,而是车狐族人,前往中原是为了来寻我兄长。” 听他谈起此行目的,李莲花几人都没插话,只是递了吃食和水给他。 这回岐山没再拒绝,照单全收,一边吃一边继续说起自己前往中原的缘由。 岐山父母早亡,自小与兄长相依为命,兄弟二人感情极为深厚。 日子虽然朴素拮据,但在兄长的操持之下也算勉强过得去,但除此之外,实在没有多余富足。 两年前,与他情投意合的女子家人嫌弃哥哥穷苦,不愿女儿与他一同吃苦,强行给她定下别的亲事。 他告诉岐山,他要出去做大买卖,很快就回来,等回来了,他们就能过上好日子。 可一晃两年过去,当初的小牛都被岐山拉扯长大了,还是不见岐关回来。 于是,岐山就卖了牛,锁了遮风避雨的破屋子,离开家乡踏上了寻找兄长的旅途。 “我找了一年,才顺着他曾经走过的路,来到清泉镇。” 他低垂着头,有一口没一口的咬着干粮。 李莲花直到他停下讲述,才开口询问心中疑惑。 “我听说,车狐族人都是红发,为何你没有这样的特征?” 岐山抬起头回他,“我的母亲是南疆人,我随了母亲。” 李莲花映着火光看了他片刻,点了点头。 细看之下,岐山轮廓深邃,的确是偏南疆地域的长相。 李相夷睁开了眼,带几分不解审视岐山两眼。 “你既是来清泉镇找你兄长,为何一路跟着我们上山?” 的确是李莲花让他带路,但若只是寻常引路,这人早该停在深山石处就退去。 笛飞声眉头微挑,直观猜测。 “难道真如李莲花所言,他也上山了?” 岐山抿唇许久,“对,他三年前跟着一群江湖人进了平龙山,再也没有出来过。” 笛飞声摇头,“那你只能给他收尸了。” 李莲花抬手捅咕了他一下,啧声不赞许的横了他一眼。 岐山却是眉头一皱,像一只发怒的豹子朝着笛飞声龇牙咧嘴。 “我哥没死!” “他还活着!” 像是怕几个人不信,岐山用他尚且健康的那只手在怀里艰难的一阵摸索,掏出来一只灵巧的耳坠。 翠绿的色泽,映着火光莹润清透,但几人都注意到,这里头却时不时闪动微光。 他把东西朝李莲花递过去,神色坚定。 “这坠子里,有我娘为我兄弟二人种下的本命蛊,能相互感应。” “只要它还亮着,我哥就还活着。” 李莲花接过那耳坠细看,发现里面的确有一只闪动微光的小虫子。 岐山继续道,“我这一路,就是跟着本命蛊过来的。” 李莲花若有所思,将东西递了回去,“你的意思是,本命蛊指引你找到清泉镇,并且指明你兄长就在平龙山上?” 岐山连连点头,“对,但是这座山密瘴重重,野兽毒物什么都有,我不敢贸然往里闯。” 第323章 他抬起头,面露恳切之色,“李大哥,如果没有你们,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这里。” “让我跟着你们一起进去吧,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笛飞声冷嗤一声,“你添的麻烦还少了吗?” 岐山一噎,“我……” 好生气啊,但他的的确确麻烦过这个臭脸男。 李莲花摆手,“好了好了,他要跟就让他跟着吧。” 以他的身手,即便真的遇到什么危险,自保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岐山一脸感激,眼底满含热泪,“谢谢你,李大哥!” 李莲花摆手,“你先别急着谢我,这要真出了什么事,我们可不一定顾得上你。” 岐山点头,“你放心,我很会逃命的。” 第236章 青山桃林 岐山是放下心了,但李莲花的心思却开始活泛起来。 若岐山所言不假,那就是说……这平龙山里,恐怕别有一番天地。 这时,沉眉思索许久的齐知源却开了口。 “小兄弟,你说你兄长是三年前进的平龙山?” 岐山这会儿情绪好了,正在埋头苦吃,突然被点名,下意识一抬头。 满嘴都是吃的,两边腮帮子都鼓着,看着多少有点呆愣。 他艰难的咽下嘴里的东西,噎得捶胸。 李莲花顺手给他递水,岐山喝上一口才缓过劲儿来。 “对,三年前,跟一群江湖人一起进去的。” 齐知源继续问他,“什么样的江湖人?” 岐山思索了片刻,“我记得跟村民打听的时候,说起过其中有一人,是个用板斧的女子。” “因为看着娇娇弱弱的,却扛着双斧,这才印象要深上不少。” 齐知源眼眸微动,似有所悟。 他想了想,又继续问道。 “你兄长同你一样,也使双刀吗?” 岐山摇了摇头,“双刀是我爹教我的,我虽然外貌与我娘相似,但性格天赋传承父亲多一些。” “兄长与我相反,不善武学,但对娘亲留下的蛊虫另有一番心得。” 他以为齐知源心中有什么疑虑,反手要去解自己腰间挂着的刀。 “我可以给你看看……” 他的弓暗藏玄机,箭囊自然也一样,正好是两把刀鞘。 齐知源摆了摆手,“不必了。” 而后也没有再多问,岐山又低头吃东西去了。 他漂流了一年,时常吃了上顿没下顿,这次要不是因为实在吃不上饭,也不至于猎狼去卖,在此之前好长一段时间没吃过饱饭了。 李莲花看向齐知源,开口问他。 “怎么,有发现?” 齐知源轻舒一口气,微微颔首。 做他们这一行的,若是遇上什么大墓心里没底,要开陵掘宝,都会在业内发起邀约。 集结四方能人异士一起行动,俗称吃席。 隐隐记得,三年前,业内就有这么一次席面。 这一行的派别之争颇有些纷乱,他独来独往不参与任何一方。 对这三不五时的席面更没什么兴趣,所以对那次吃席的具体情况了解不多。 但这使双板斧的女子,在圈内还算有些名气,也的确是从三年前开始销声匿迹的。 篝火噼啪作响,李莲花掰断一截树枝丢进火堆,听他继续分析。 “山下防毒虫的药,对山上的毒虫蛇蝎作用并不大,所以我猜测,当初是他们主动找上岐关,拉他入伙。” “就是看中他擅蛊毒这一点,能有效驱除蛇虫。” 如此想来,倒也确实合乎情理。 李相夷豁然睁眼,眉头紧锁。 “也就是说,三年前就有人发掘了观音坟?” 笛飞声也冷了面色,“那这菩提无树,也极有可能已经被人取走了。” 齐知源自然知道两人关心的是什么,摇了摇头。 “若是观音坟这样的奇陵,绝不可能是三年前那样的动静。” “而且若是开了墓,江湖上也不可能没有丝毫消息传出来。” 土夫子下地开陵,不管是为了名还是利,都不可能隐瞒不报。 有观音坟这样的噱头,在业内足够名利双收了。 笛飞声的面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些,“那就是说,三年前有人来过一趟平龙山,但全军覆没了?” 岐山插话再次强调,“我哥还活着。” 笛飞声没搭理他。 李莲花活动了一下脖颈,打了个哈欠。 “时辰不早了,先睡觉吧。” “是全军覆没,还是另有隐情,明日探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爬了一天的山,又是豹子又是狼的,一群人都身心疲乏。 有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二轮流守夜,李莲花这一觉睡得还算踏实。 一转眼,便是一夜过去。 山里清幽雅致,晨间笼罩一层薄雾,清脆的鸟鸣声阵阵悦耳。 李莲花站在山洞前伸了个懒腰,活动僵硬的四肢。 简单吃过早饭,齐知源翻看地图找路,其他人把该收拾的都收拾妥当,一行人整装待发,往山里继续前行。 一路穿山绕林避开不少野兽,路上遇到的蛇都只是带鞘拍开,很少再下杀手。 生怕血腥气一个不小心又引来狼群。 只是越往里走,蛇虫越多。 第324章 甚至到了只要茂密的草丛,多半都会藏蛇的地步。 李莲花暗暗思忖,难怪三年前那群土夫子要捎上岐关,有个能控蛊驱蛇的,这一路得省下多少功夫。 蛊与痋术不同有本质上的不同,痋虫由母痋繁殖,以卵种痋。 蛊毒却并非如此,据传南疆蛊毒都是无数毒虫相互残杀养成,可以是任何形态。 痋术主控人,千奇百怪的控法。而蛊毒主杀人,花样百出的杀法。 相比南胤痋术,李莲花对南疆蛊毒的了解实在算不上多。 若真如岐山所言,岐关在山里活下来三年,那其他人呢,是否都活下来了。 倘若都活着,他们又为什么整整三年不下山,在江湖上杳无音讯? 脑中思绪纷乱,一个没注意撞上了前面上坡顿住脚步的笛飞声。 “嘛呢……” 李莲花啧了一声,抬眼往前一看,也止住了脚步。 眼前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花海,暖风阵阵送来芬芳的气息,在阳光下这么一照,颇有几分如梦似幻的错觉。 几人相互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疑惑不解。 不出意外,这是一片桃林。 但这才刚过完冬,桃树连花苞都没开始打,怎么到这就开得漫山遍野都是了? 齐知源迈步上前,抬手点了一个漆黑的球扔进林子里。 那石子大小的球滚进林中,蔓延起一阵白色的烟雾,不消片刻又散去。 齐知源低声解释,“没有毒。” 又抬眼四顾环视一周,摇了摇头,“暂时也没看出什么机关。” 李莲花面露沉思,边上的李相夷先开了口,“进去看看,注意别走散,也许是什么阵法。” 以花海为阵,一百八十八牢外便是如此防御外敌。 几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那片桃林,仿佛步入落英纷然的画卷之中。 这青山腹地,暗藏如此一片花海本就诡异,几人没什么心思赏花,均是提高警惕。 四个人前后左右把李莲花围在中间,保持这样的阵型前进的。 “这山里实在古怪,本该冬眠的蛇醒得及早,花开得也早。” “我看这平龙山也别叫平龙山了,改叫四季山算了,四季如春的四季。” 李莲花压下枝头一枝桃花,抬指碾碎,明确能感受到真实的触感。 一句话说完,却没无人应答。 不仅没人应话,四周连脚步声都消失了。 不过一转眼的功夫,这桃林中就只剩下他一人。 茫茫天地间掠过一阵风,卷席遍地落英,格外的寂静。 李莲花拍去手上的花瓣,四处环视一周,“李相夷?” 没有回应,他又喊了一声,“老笛?” 依旧没有回应。 李莲花四处瞧了一眼,思量再三,往一棵桃树下就地一坐。 遇到困难不要慌,先原地等等,指不定那俩人自己就找过来了呢。 相比起他这幅从容淡定的模样,李相夷可就紧张多了。 一个转头观察周围情况的功夫,边上所有人都消失在了面前。 “李莲花!” 李相夷扬声喊了一句,没有半点回应。 他握紧手中少师,眉锋一沉,快步在林中四处寻人。 “老笛!” 边走边喊,眼前的桃树飞速的挪动,他身形一晃避开,却连那桃树是如何移动的都没看清,眉心焦急的蹙在一起。 思索许久,李相夷足尖踏地飞身而起,越过桃林垂眼四处张望。 居高临下的确能看清那些桃花运行的轨迹了,他几度在枝头起落跳跃,终于在一棵树下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李莲花……” 他足下一点,飞身踏枝而去。 ………………………… 再看另一头的笛飞声,周围其他人消失的那一刻便已经起了警觉。 他抬手握上背后刀柄,目光警惕的四处扫视,放轻脚下步伐,开始在林中寻人。 苦寻半晌无果,心下隐隐生出几许焦躁不安。 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他耳廓微动,眼眸骤然一眯。 刀锋凌冽出鞘,一声清鸣直指而去。 却见一人拨开满枝桃花探出头来,正是李莲花。 刀锋顿在李莲花面前三寸,李莲花吓得往后一仰,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笛飞声皱眉放下了刀,上下打量他。 李莲花这才掸了掸自己肩头挂上的桃花,白他一眼。 “看我干什么,其他人呢?” 笛飞声老实的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又问李莲花,“你刚才去哪儿了?” 李莲花耸肩,“我就四处转了一圈,这不正好遇上了你。” “走吧,咱俩再四处找找,这地方邪性得很,你跟紧我别再丢了。” 他走在前头,笛飞声跟在后头。 走了几步,李莲花又回过头,看了他几眼。 笛飞声不明所以,“怎么了?” 李莲花朝他伸出手,笛飞声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 “把你那刀鞘卸下来。” 笛飞声这才大概理解了他的想法,把背后的刀鞘取了下来,递向李莲花。 两人一前一后握着刀鞘,这下总不至于说没影就没影了。 第325章 ………………………… 李相夷飞身落在地面上,掠动一阵风。 树下的人影低垂着头,穿的是李莲花那一身火云缎。 他四处环视,低声问他,“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李莲花没有回应,他便朝李莲花走过去,弯腰伸手想去拉他,目光也随之回到那人身上。 却是骤然一惊,背后背后蹿起一股凉意。 地上坐着的并不是李莲花,而是一具枯骨。 他眉锋一紧,缓慢在那具枯骨面前蹲身下来,抬手抚上那人身上的衣裳。 的的确确是火云缎的料子,再看腰上缠着的飞虎爪,心头一点点沉下去。 李相夷双唇嚅嗫,“不可能……” 他伸手想要去触碰那具枯骨,却见枯骨一寸一寸化作飞灰,在他眼前消散成虚无。 连同那身衣裳一起,好似从未出现过。 “李莲花!” 李相夷拼了命的想去抓那腾飞而去的烟雾,终究却只是徒劳。 他什么也留不住。 背后一柄剑直刺而来,李相夷条件反射的提剑格挡,正对上一双仇恨的眼。 那双眼是李相夷最熟悉的,只是眉目间都染透恨意。 “单孤刀……” 他眉头紧锁,剑锋灌注气劲,抬手一挥将那人弹飞出去。 “你怎么会在这?” 单孤刀摔在一棵桃树下,沾了一身的泥土和落英。 他撑着刀起身,面上带笑。 “我自然是跟着你来的,担心你的安危。” 嗡的一声,李相夷分不清这是风声,还是别的什么声音。 他有短暂的怔愣,脑中骤然一片空白。 许久,他才迈步走过去,躬身扶起单孤刀。 “师兄,我怎么会在这里?” 单孤刀面带笑意,“此处盛产桃花酿,师父生辰将近,你说要寻一坛回去赠他。” 李相夷抬起眼,有些恍惚的看着周围的桃林。 不对,不对。 单孤刀还是从前的单孤刀,李相夷对他却没有了绝对的信任。 他说的话,李相夷几乎是出于本能的不愿相信。 师父生辰将近,但四顾门内务繁忙,他为何会独身一人来桃林寻酒? 他好像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一坛酒并不难寻,李相夷提着桃花酿与单孤刀同行在桃林中,周围的景色逐渐变换。 桃林转瞬间化作云居阁,师父正拎着鱼竿回来。 桶里只有几条小鱼,见了师兄弟二人回来,高兴得合不拢嘴。 将那池塘里养了许久的鲤鱼提溜起来,宰了炖汤。 李相夷坐在桌前,看着周遭如梦似幻的一片景象,没有抬手端碗。 不对,不对。 这是理所应当的场景,但他总觉得哪里都不对。 在师父的催促之下,李相夷怔愣了许久,最终还是端起了碗。 云居阁内饭香四溢,欢声笑语在山巅远远传开。 ……………………………… 另一边,笛飞声与李莲花走了很长一段路,渐渐出了桃林,走上平坦的大道。 在道路的尽头,伫立着一道宽大的门匾。 笛飞声顿住脚步,眉头紧皱看向那块门匾。 笛家堡。 周遭的场景寸寸变换,他又回到了那片搏斗场之上。 七八岁的孩童面上带着血光,一个接一个的将他围了起来。 他们的眼眸里没有光亮,都是暗淡的,麻木的。 只有死气沉沉的杀意,直勾勾的看着笛飞声。 第237章 李莲花你别死 笛飞声动了动嘴唇,前面的李莲花抬手一扬,剑锋抖袖而出。 “这地方有问题,先打出去。” 笛飞声看向他,也攥紧了手中的长刀。 一群孩童暴怒出声,握着匕首朝二人冲了上来。 笛飞声提刀格挡,抬掌运气将他们震开,并不下杀手。 这是他数十年的梦魇,哪怕亲自捣毁了笛家堡,也驱散不了缠绕多年的噩梦。 然而这些孩子,像是不会受伤不怕疼一般,无论倒下多少次,都能站起来再冲过来厮杀。 一道身量稍高一些的黑衣人握着弯月刃,混入人群中快步突进至笛飞声身后。 李莲花婆娑步一点,飞身上前去挡下一击。 铮—— 一声清鸣,那人手中的弯月刃被打落,却转着圈飞了出来,径直划开了李莲花的咽喉。 笛飞声瞳孔骤然一缩,“李莲花!” 手中刀快过思绪,嗤的一刀贯穿那黑衣少年的胸膛。 李莲花咳嗽了一声,喉间豁开一道口子,鲜血潺潺的往外流。 他倒了下来,笛飞声连忙快步上前接住他,慌乱的伸手去捂住李莲花的喉咙。 “老笛……” 笛飞声眼眶泛红,一贯低沉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在,李莲花……” 他紧紧捂着李莲花不断渗血的咽喉,可湿热的血液不断从他的指缝里溢出。 他掌间不断蓄力,悲风白杨不要命一般渡过去,却如同石沉大海,掀不起半分波澜。 “李莲花,李莲花你别死!” ……………………………… 李相夷回到了四顾门,再度恢复到日复一日的繁忙。 第326章 可他总是恍惚,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江湖上正值多事之秋,实在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他恍惚深思。 直到门中传来消息,单孤刀约战金鸳盟三王,死在了扬沙谷。 而后,师兄遗体被盗,他携带四顾门一众兄弟打上了金鸳盟总坛,势必要抢回单孤刀的尸骨。 他提剑孤舟渡海,与笛飞声正面对上的一瞬间,突然生出一股很浓烈的感觉。 一种浓厚的无力,像是被安排好的宿命。 “不对,不对。” 对面的笛飞声皱起眉头,“什么不对?” 李相夷低头握少师,抬起来在手里细看,“哪里都不对。” 笛飞声冷冷看他,刀锋骤然出鞘,“废话少说,拔剑。” 少师颤振,战意几乎突破剑鞘,临到决战之际,没有过多的时间容他考量,只得拔剑而战。 这一战,他碧茶毒发,肩头被笛飞声一刀贯穿。 以半招输给笛飞声,坠入东海。 海水将他拍上岸边,醒过来后,他回了四顾门。 听到四顾门上下怨声载道,眼见肖紫衿解散四顾门。 他坐在房中,拆开了阿娩临战前送来的信。 一字一句的看过去,一颗心也一点一点的,沉入谷底,空洞得犹如死灰。 眼泪打落下来的时候,他又生出一股恍惚来。 这些事情,太熟悉了。 他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桩桩一件件,说的都是他现在所经历的。 “李相夷……” “李相夷!” 有人在叫他,像隔着一层厚重的绵帛。 “怪了,这没中毒也没生病的,怎么叫不醒呢……” 缓慢的,渐渐的清晰起来。 是谁来着,这念叨声很熟悉。 这人是谁来着?就在嘴边了,再想想,再想想…… “李莲花……” 他轻喃出一个名字,那一瞬间,四周所有的景物都在倒退。 扬沙谷,四顾门,云隐山……最后定格在漫山遍野的桃花。 李相夷豁然睁眼,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人影。 李莲花蹲在他面前,逆着天光和桃花。 见他醒了,可算松了一口气。 又看他泛红的眼眶,好笑的揶揄。 “哟,咱李门主这是做噩梦了?” 李相夷没做声,盯着他看了许久,许久许久,才点了点头。 “做噩梦了。” 这给李莲花整不会了,本来还想嘲笑一下他,结果真扎肺管子上了,这下多多少少带点愧疚。 李莲花叹了一声,抬手拍了拍李相夷的后背安抚。 “梦都是反的,忘了就好,忘了就好。” 这话一出口,下一刻就被李相夷抱了个满怀。 “不能忘。” 李相夷皱着眉头,很坚定的道。 李莲花只能尽量顺着他,“行行行,不忘不忘。” 刚才的梦境太真实,好似当真渡过了那么多的岁月,一睁眼却回到了原地。 梦境里身中剧毒,天地之间无处可去的孤立无援与茫然,因一时意气害得门中五十八位兄弟葬身东海的悔愧,还有拆开所爱之人一封绝别信时的悲凉荒芜。 都如缚丝结茧一般紧紧缠绕在心间,让他隐隐作痛。 这些对他来说,只是一场梦,一场没有李莲花的梦。 可这些对李莲花来说,是切实经历过的。 他想起李莲花简单几句就交代的过往,心口密密麻麻的泛起刺痛来。 李相夷不知道,这十年李莲花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让他能将过往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他一想起那具枯骨的消散,心里就发慌。 抱着李莲花许久许久,清晰的感觉到面前的是个活人,才缓慢收敛了情绪,松开李莲花。 李莲花本想问问这小子做了个什么噩梦,又觉得好不容易稳定下来,还是别招惹他好。 他将目光转向另外躺在边上的三人,心中盘算着也不知多久会醒。 “李莲花,李莲花……” 睡梦中的笛飞声开口叫了两声,眉头紧锁,面色发白。 李莲花赶紧迈步上前,握着脉门给他探了探。 “奇怪,脉象都没什么问题,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呢。” 李相夷喝了一口水,简单的平缓心绪,这才看向四周。 还是那片桃林,他们甚至连脚步都没挪动一下。 李相夷猜测道,“可能是什么阵法导致的幻术。” 他有些奇怪的看向李莲花,“你什么时候醒的?” “我在树底下坐着等你们,然后睡着了。” “一觉睡醒,四个都在边上躺着呢。” 李莲花说着,抬手探了探笛飞声的额头,满头都是细密的汗,脸色也越来越白。 他还在小声念叨,“李莲花,别死……” 李莲花听了觉得晦气,“啧,这人怎么做梦都梦见我死……” 笛家堡内。 李莲花已经合上了眼,手无力的垂落下去。 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还有笛飞声那双手。 笛飞声感受到他的生命力在不断地消散,无论用什么样的法子都无法挽救。 眼底烧红的狠戾与怒意,几乎将他整个人燃起来。 他抬手握起长刀,迎着那些冲上来的孩童砍过去。 第327章 一刀接一刀,砍杀许久,那些人却仿佛生生不息,如何都杀不完。 桃林中的李莲花左看右看,觉得这人脸色越来越白,十分不对劲。 直到他嘴角溢出鲜血,越发焦急起来。 看来若是叫不醒,是真的会死在梦里。 “老笛,老笛!” “笛飞声……” “赶紧醒醒,李相夷要跟你决斗。” “你金鸳盟让角丽谯给炸了。” “笛飞声!” 李莲花抬手拍了拍笛飞声的脸,不住的扬声喊他。 就在他急得险些收不住力道抡笛飞声两巴掌的时候,那双眼豁然睁开了。 眼底都是暴戾的杀意,直到看清李莲花那张模糊的脸,才散去狠厉,有些怔愣。 李莲花长长舒了一口气,下一刻,就被笛飞声一把掐上了脖子。 说是掐倒也有些过了,好歹没怎么用力。 李莲花不知道他梦见什么了,后仰躲了一下没避开,索性也就由着他掐。 直到感受到李莲花脖子上跳动的经脉,笛飞声才缓慢的松开了手。 “你没事就好。” 李莲花暼他一眼,“我能有什么事,你可盼我点好吧。” 笛飞声难得没回嘴,抬眼看向周围。 还是那片桃林,边上同样靠着桃树的李相夷看过来,眼底有几分担忧。 他沉着声音问道,“这是什么路数?” 李相夷回他,“像是什么幻术,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中的招。” 想了想,又看向李莲花,“我和老笛都是你叫醒的,那你呢?” “你是什么时候醒的,你在幻术里,又看到了什么。” 李莲花摇头,“我睡了一觉自己醒的,没做梦,也没看到什么幻术。” 他头上趴了好几天的燧弇抖了一下翅膀,李莲花这才明白过来,他没有陷入幻术,可能与燧弇有些关系。 李相夷与笛飞声对视了一眼,没有再说话。 李莲花去叫边上躺着的另外两人,喊了半天,却半点动静都没有。 这两人看着脸色比李相夷和笛飞声好上不少,看着跟睡着了似的,还挺祥和。 笛飞声盘膝运功疗伤,李相夷屈膝搭肘坐在原地,看着有些走神。 桃林中很宁静,风很轻,阳光很暖。 李莲花索性往对面的桃树下一坐,打算眯会儿。 李相夷察觉到他坐下,抬头看过去,身形猛地一僵。 他撑身起来,快步走到李莲花面前,抬手一把将他拽了起来。 “我说你这人……” 李莲花这刚坐下就被他拽起来,刚要开口骂上两句,对上李相夷一双担惊受怕的眼,一时间所有的不忿都被他咽了回去。 李相夷说,“别坐那儿。” 李莲花回头看了一眼那棵树,又看了一眼李相夷。 莫非那棵树有什么玄机不成? 又回头看了两眼,看不出什么门道,李莲花便没有再细究。 这儿不能坐,那别地儿总行吧。 他迈步走到笛飞声边上,理了理衣摆坐下。 这回他是盘膝坐下的,李相夷没有再阻止他,只是走到他身边跟着落座。 三个人坐在一块儿,笛飞声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他的脖颈,李莲花被他看得后背发凉。 终归还是止不住问出了一句话,“你俩到底梦见什么了?” 两个人出奇一致的沉默了,李莲花啧了一声,左看一眼,右看一眼。 算了。 这桃林之中幻境重重,三人虽然醒了,但还有两个躺着的。 要带走两个人,还有他们的包裹行囊,实在有些费力。 主要是看地图带路的那个还躺着,需得再等上一等。 正值午饭时间,索性边吃边等。 李莲花从油纸中取出馒头,一左一右递了一个。 好在齐知源有先见之明,用防水的油纸包吃食,不然昨个那么一泡,怕是都要坏。 递出的馒头被挤得有些干瘪,被一只干瘦黝黑的小手接过去。 一个清秀可爱的女童偏头看着骨瘦如柴的小少年,见他急不可耐的快速啃食手里的馒头,又给他递过去一个装粥的土碗。 小少年抬起头,满是泥污的脸上,清亮的一双眸子格外显眼。 头顶上一块红色斑纹,看着也格外的显眼。 小男孩接了土碗,一口粥一口馒头就着吃。 “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姑娘也不害怕,在他边上坐下,软糯糯的问了一句。 小少年顾不上回话,他饿了很长时间,狼吞虎咽的吃小女孩带来的食物。 他不说话,小女孩就自己说自己的。 小女孩叫三丫,家里有两个姐姐,还有一个小弟。 因为排行第三,所以叫三丫。 她问小少年,“你是从村子外面来的吗,外面是什么样子的。” 少年吃完了东西,这才与她说话。 少年叫齐知源,是从京中逃难来的贵族,的确见过不少外面的事物。 一路流落至此,遇上的都是欺负他的他挑了些有意思的跟小姑娘说,把小姑娘听得入了迷,很晚才回去。 那天三丫回去,因为偷了家里的馒头和粥挨了一顿好打。 一路走了这么久,三丫是唯一不嫌弃他相貌,给过他温暖的人。 第328章 后来齐知源在这里定了下来,靠着上山砍柴维持生计,慢慢在村子边上住了下来。 再后来三丫年纪大些了,家里的小儿子要上私塾,父母就打算将她卖到镇上做丫鬟。 齐知源拦下了他们,花了所有的积蓄,以五两银子买下三丫留在身边。 这一年,三丫十二岁,齐知源十五岁。 齐知源教三丫功夫,两人相依为命长大。 村里人都说,三丫是阿丑的童养媳。 传出去的闲话一句比一句难听,三丫却并不生气。 她是愿意给齐知源做童养媳的,她觉得他是世上最好的人。 因为一碗粥一个馒头,疼她爱她护着她这么多年。 直到三丫十五岁这年,身量高挑了,出落得亭亭玉立,被镇上的有钱大户看上。 那大户找上三丫的父母,出了二十两的高价要买她做妾。 平日里恭谦有礼的齐知源看着实在太好欺负了,那对蛮不讲理的父母丝毫不顾及已经将女儿卖过一次的事实,当天晚上绑了三丫,将她卖入那家大户。 温和淡然的齐知源第一次发了狠,提着一把柴刀杀了一路,浑身染血闯进了那家大户。 第238章 你也是这么叫醒我的? 踏入洞房里的时候,那个比三丫父亲年纪都大的有钱大户正在面容兴奋的脱衣服。 齐知源一刀下去,正从脑门中央劈开。 一道惊雷劈下来,满身是血的齐知源面容森冷,头上的胎记衬得他像个疯子,像个恶鬼, 但三丫却觉得,这个人是天底下唯一能让她安心的人。 她哭着扑进了齐知源的怀里。 至此,这两人正式开始了逃亡之路。 这一年,三丫十五岁,齐知源十八岁。 齐知源给三丫起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她金三娘。 姓是她自己要来的,她说她以后要赚很多很多的银子,养齐知源。 他们一路艰险,吃了很多苦,才回到京城。 齐知源带她看过村外的世界,繁华热闹的,阴冷黑暗的。 她见得越来越多,性子也越来越乖戾。 齐知源素来性子温和,越来越像个书生,,慢慢的在外面成了金三娘护着他。 他精通机关术,这些年为了养好三娘,曾下过不少墓地。 在道上渐渐混出个名号,素手书生。 再到后来,三娘带着一个京城的纨绔子弟回来见他。 她叫他哥哥,还说她年幼不懂事,错把孺慕当爱慕,说了些浑话。 现在找到了自己心爱之人,要与他成婚。 齐知源心如刀绞,浑浑噩噩的为她操办婚礼。 可那纨绔是个混迹惯了风月场所的花花公子,第二年就开始在外头拈花惹草。 三娘为情所伤,三尺红绫吊死在了房梁上。 齐知源推门而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当即心头一锥,一口血就这么喷了出来。 他跌跪在地,怔愣的看着吊在房梁上的三娘,一颗心早已经疼得麻木。 “三娘……” 桃树下,嚼着馒头的李莲花听到动静,当下动作一顿,朝齐知源走过去。 “三娘……” 睡梦中的齐知源呕出一口血来,李莲花连忙抬手去拍他,扬声唤道。 “老七!” “齐先生?” 不行,压根叫不醒。 李莲花思索再三,抬手抡了他一巴掌。 齐知源这才如梦初醒,缓慢的睁开眼。 他的神情有短暂的呆滞,模糊了片刻才看清眼前的场景。 “李……楼主?” 李莲花松了一口气,“醒了就好。” 看来得在入梦之人情绪起伏较大时,才能叫得醒。 边上的笛飞声问了一句,“你也是这么叫醒我的?” 李莲花转身,连连矢口否认。 “那倒没有,我还没来得及……” 笛飞声凉凉的瞥他一眼,“听起来你很遗憾。” 李莲花抱臂回头朝他笑笑,“有那么一丁点。” 李相夷看齐知源神情恍惚的样子,想来梦中也遭受了不少的重创,抬手将水壶递了过去。 齐知源抬手接了水,低声道谢。 他平稳了心绪之后,四顾环视一皱,这才分析起了当下的局势。 “这桃林的布局与我们进来的时候一样,丝毫没什么变化。” 他是学机关的,对方位和物品摆放有非常敏锐的感官,可以确定桃林没什么更改。 李相夷蹙眉,“不是阵法的话,我们是怎么陷入幻境的?” 齐知源思索了许久,才道。 “这桃林布局没动过,说明它的布局本身就有问题。” “杀机不在阵法,而在图案。” 李莲花听明白了,“也就是说,这桃林的布局构成的图案,能导致人陷入幻境。但因为色泽完全统一,让人不容易注意到,从而悄无声息的中招。” 齐知源点了点头,“不出意外的话,幻境中看到的,是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他与三娘自幼青梅竹马,心中有她。 最怕的就是三娘分不清对他的感情,究竟是待兄长的孺慕,还是男女之情,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她多年。 余下几人都没有应声,李莲花探了片刻岐山的脉搏,很平稳。 第329章 他的面色也很平静安详,看不出半点异常,就像是睡着了,还是睡得很安稳的那种。 李相夷目光追随他看过去,“看这一时半会,是醒不过来了。” 笛飞声面露几分不耐,“还真是会拖后腿。” 齐知源上前两步,“咱们先找出路吧,我担心这林子里还有什么别的古怪。” 左右各看了一眼,又主动道,“我来背他。” 一个正道魁首,一个魔教头子,还有一个病秧子,哪个都不像干这苦力活的,还是他自己来吧。 他趁着吃东西的间隙,低头研究了一会儿地图,又测了一下方位,与李莲花定好了接下来的行进方向。 干粮啃过,齐知源背着岐山,笛飞声与李相夷各自分摊两人的装备和行囊。 分到李莲花这里的时候,只给他留了两柄乾坤刀。 李莲花掂了掂,还挺沉。 他翻来覆去在手里看了片刻,刃薄而坚毅,寒光凛凛,是好刀。 一行人再次上路,在桃林中穿行。 这回带路的是李莲花,一手地图,一手定位方向的地灵尺,不去看四周的景色变化,凝神盯着方向。 临近傍晚,几人才出了这片桃林。 李莲花手中的尺子骤然转了一个方向,直指向云山雾霭的一片山谷。 他停下脚步,看向那片山谷。 四面环山之中,隐隐能看见一方村落,十室之邑,炊烟袅袅。 李莲花眉头微蹙,不出他所料,这山里果然有人。 他转过头,却见背着岐山的齐知源已经愣在了原地,满目都是惊叹之色。 齐知源不住的喃喃,“形止气蓄,化生万物,造化之内,天人合一。” “好个三龙聚首。” “山外冲煞,山内藏风聚气。” 他眼底带着几分兴奋之色看向李莲花,“李楼主,药王陵应该就在这山谷之中。” 笛飞声道,“下去看看。” 李相夷颔首,“正好干粮储备不多了,有人的地方就有补给。” 李莲花低咳一声,“我说,这与世隔绝的山里矗立着这样一个村落,是不是有点诡异啊。” 笛飞声看他一眼,“怎么,你怕了?” 李莲花抬手挠了挠鼻翼,“你看啊,我们是来下墓的。” “这深山老林坟地外头,他有这么个村子,就……” 第239章 山中村舍 笛飞声轻嗤一声,双眸微眯冷凝直视山谷之下的村子。 率先迈开步子往下走去,“兵来将挡。” 李相夷提步跟上,“水来土掩。” 李莲花颇为失语,抬手点了点这二人背影,欲言又止,却最终什么都没憋出来。 齐知源在后头看着,觉得这三人颇有意趣。 好笑的摇摇头,背着岐山也跟了上去。 “哎……” 李莲花想叫住他,回头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后方,一阵风吹过,莫名阴森。 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快步也跟了过去。 “我不是那个意思。” 笛飞声懒懒瞥他一眼,“那你是什么意思?” 李莲花耐心解释,“我是说,这平龙山来过这么多人,却都没有活着下山的。” “这些村民恐怕不简单,我们得小心些。” 李相夷思索着猜测,“这些村民,有可能就是上山之后没有再下山的那些人。” 李莲花点了点头,“过惯了江湖上的闲散日子,却能长居深山,绝不可能毫无缘由。” 笛飞声面色冷凝,“管他们因为什么长居于此,挡着本尊开药陵,那便都杀了。” 李莲花面露无奈之色,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桃林远眺山谷看着不算远,走起来却并不近。 几人靠近村庄的时候,已经临近日暮,天色擦黑。 耕作的村民见了几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朝他们看过来。 没有人上前来打招呼,也没有人说话,地里收菜的,荷锄而归的,都远远盯着他们瞧。 李相夷主动上前,与其中一个笑吟吟的绿裙少女打招呼。 “姑娘,我们是从山下来的游客,进山迷路至此。” “天色暗了,想来村中借宿一晚,还请姑娘行个方便,带我们进村。” 因着要进村,他们身上那一套土夫子装备都在外头远远的藏了起来,看起来勉强与他所言相符。 至于人家信几分,那可就不好说了。 他本就生得清朗俊俏,又噙着笑意,瞧着端方有礼,哪个姑娘看了都不忍拒绝。 那女子短暂愣了片刻,一双眼在他身上流转许久,才朝他笑了笑,“好啊,我带你们去见姑姑吧,她最喜欢山下来的人了。” 李相夷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还是含笑拱手行了个江湖礼,“有劳了。” 暮色之下,李莲花目光短暂的从周围其他人身上打量过。 那些人的目光有些古怪,带几分麻木的好奇。 在听了少女这句话后,又都流露出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来。 他们没有围着李莲花一行人再看,各自忙活手里的事情去了,全然一派事不关己之色。 李莲花迈进几步,走到李相夷身边,与那姑娘并肩说话。 “姑娘怎么称呼?” 小姑娘又扭过头看他,上下打量片刻,也扬起一抹笑意。 第330章 “我叫阿九。” 李莲花扯出一抹浅淡的笑意,“阿九姑娘,不知你方才所说的姑姑,是什么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小姑娘看他的眼神,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方才看李相夷的时候也是如此,让人说不出的……瘆得慌。 说起这个,小姑娘阿九的眼睛都亮了,闪着一种崇拜的光芒。 “姑姑是蛇村的统治者,是整个蛇村最美,最厉害的女子!” 李莲花眉心微微一蹙,“蛇村?” 小姑娘背着手,灵巧的一蹦一跳在前面带路,停在村口。 回过身朝他们笑笑,“这里就是蛇村,欢迎你们,外来人。” 村里已经零星点起了灯,借着昏暗的灯光,李莲花看清了村口两方摆放的神龛。 里面供奉着手持长蛇的雕像,隔得远了看不太清。 “饿了吧,先带你们去龙渊见姑姑,然后就能吃东西啦。” 阿九在前面带路,李莲花几人便跟在后头。 进了村中道路,才发现这里每家每户的门口,都放着神龛。 里面供奉的,无一例外都是那尊手持长蛇的女子雕像。 李莲花靠近齐知源问了一声,“这村子里供的是什么神,我怎么从未见过?” 齐知源摇了摇头,在此之前,他也从未见过。 方才天黑,这村里的人家都却早早关门闭户,少见有点灯的。 几人路过的时候,都能清晰的感知到屋舍里窥探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他们。 齐知源托了一下背上的岐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将四周的一切尽收眼底。 路过一间简易的茅屋前时,看到一只手搭在窗户上,比了一个手势。 他脚步一顿,停在了门口。 李莲花几人回头看他,“怎么了?” 齐知源看向他,目光转向那间茅屋,神情意有所指。 李莲花看到那只缩回去的手,眉锋微挑,含笑朝阿九看过去。 “阿九姑娘,我这位朋友呢,受了点伤。” “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安置好他,再随你去见龙渊那位姑姑。” 阿九转过头,眼底有些疑惑。 “我带你们去龙渊,就是去安顿的呀。” 她秀眉一蹙,“在蛇村,进村必须先见过姑姑才能留下,这是我们这的规矩。” “在此之前,你们哪里都不能去。” 一侧抱臂许久的笛飞声看了过来,唇角勾起一丝冷笑。 “有意思,还从来没有人敢跟本尊立规矩。” 一双眼眸居高临下睨过去,隐隐透出几分冷肃的杀意。 阿九很是愣了好一会儿,眼底蓦然亮起一抹光,看他的目光竟然有几分惊喜的意味。 “你这样的性子,又生得俊美,定能得姑姑赏识!” “罢了,便算给你个面子,你们要去就去,今日破例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 笛飞声听得一头雾水,还有些莫名其妙。 这黄毛丫头好大的口气,还敢给他定时间? 刚要张口,却被边上的李莲花拽了一下。 “多谢阿九姑娘,一炷香足够了。” 李莲花笑着朝阿九一拱手,又小声劝了一句。 “行了,你跟个小姑娘较什么劲?” 笛飞声皱着眉,瞥了阿九一眼,勉为其难不再计较。 可他脸色越臭,阿九脸上的笑容就越灿烂,笛飞声被她看得一阵莫名的恶寒。 冷声斥道,“再看便挖了你的眼珠子。” 阿九挨了骂老实移开了眼,但面上的笑意却不变。 齐知源没有多耽搁,背着岐山一路走向那间茅屋,抬手敲响了破旧的木门。 叩叩叩—— 第240章 献祭蛇神 门从里面被拉开,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将一行人迎了进去。 他偷瞄了一眼远处站着的阿九,见她正面带笑意看过来,目光有些阴恻恻的,吓得连忙低垂下头。 笛飞声啪的一声合上门,眼不见心不烦。 屋里的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张床。李莲花帮着齐知源接下岐山,安置在床上。 齐知源背了一下午,终于把人卸下来一边按揉疲乏的肩背,一边回头看那屋主。 “老沈?” 此人名唤沈遮,出自山卯一系。 齐知源在圈内一向独来独往,少有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这沈遮勉强算一个。 他看向齐知源的目光有些恍然,许久才上前来,沉着声音与他说了两个字。 “快走!” 几人都是一愣,相互对视一眼。 沈遮继续开口,面上隐隐有了几分焦急,“老齐,离开这里,快下山!” 齐知源皱眉,先前那个窗口的手势便是提醒他有危险,迅速离开的信号。 他也是因此,认定此处有他认识的人,这才进来一探究竟,却不料三年未见,如今重逢话都没说上两句,对方又在催促他离开 “老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深山里怎么会有个村子,你们又为什么销声匿迹?” 沈遮连连摇头,“别问了,快走!” “再晚就来不及了。” 说着,就要把齐知源往外推。 “沈先生,不急。” 李莲花却是一撩衣摆坐了下来,抬手倒了一杯茶水,松针茶,味道极淡。 第331章 他放下茶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沈遮面色一变。 “若我猜的不错,你们并非自愿留在山上,而是没有办法离开。” 另外两人见状,也一左一右都坐了下来。 走了半个下午,是该歇歇脚了。 沈遮没说话,而是看向齐知源。 齐知源这才挨个与他介绍,“这几位分别是四顾门李门主,金鸳盟笛盟主,莲花楼李楼主。” 莲花楼李楼主沈遮没听过,但这四顾门和金鸳盟,却是如雷贯耳。 三年前正是四顾门初立,十七岁的天下第一名动江湖之时,他如何能不知道? 沈遮看向那边坐着的三人,一个比一个气定神闲,眼底隐隐泛起光。 或许他们,真的能结束这一切,带自己出山呢? 听完李莲花所言,李相夷指节轻扣桌面,蹙眉分析。 “这里的人大多都有武功底子,而且不弱。” 笛飞声抬眸看他一眼,“武功底子差的也走不到这里。” 李莲花看向沈遮,“沈先生,你与我们细说说,这蛇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那阿九姑娘口中所谓的姑姑,又是何人。” 沈遮这才坐了下来,一一回应李莲花所言。 “我是三年前随着季颂来的平龙山,跟你们一样,也是进了山以后才知道这里有个村子。” 季颂齐知源认得,正是当初攒局吃席那个,在业内人脉很广。 “一开始,这里的村民热情好客,好吃好喝招待我们。” “直到一夜过去,大家才发现这一切,都只是表象。” “那些村民把我们绑起来,要用我们献祭蛇神……” 李莲花眉锋微挑,抬手指向外头。 “门口供奉的那个雕像?” 沈遮点头,面色有些发白。 第241章 一位奇女子 像是想到什么令人恐惧的事情,许久才继续说道,“同行的人很多都被推进了龙渊献祭,再也没能出来。” “只留下了一小部分,功夫极好,或是天赋异禀的。” “然后被囚禁在这座山里,每日锄禾种地,给姑姑上供。” 李相夷不解,“我方才一路走来,你们被迫留下的人功夫底子都不弱,为何不合力反抗,或是逃出生天?” 沈遮苦笑了一声,“姑姑在我们身上下了一种咒术,只要远离了村子,就会浑浑噩噩不由自主的回到村中。” “有了这咒术限制,哪怕有武学傍身,我们一旦表现出不服从或是攻击性,就会头痛欲裂,无法自控。” “即便真的逃出村子,也会被外面的桃林阵困住。” 他见过不少逃出去被桃林阵挡回来的人,最后的结局无一不是被推进龙渊献祭。 听着他这么描述,笛飞声握着杯子的手一点点攥紧。 这种感觉,他多多少少有些熟悉。 他抬眼去看李莲花,却见李莲花神情自若,像是早有所料。 沈遮又低叹了一声,“而且,也并非是所有人都想离开此处。” 他看上去有些嘲讽,摇了摇头,“村中留下来的,大部分是男子。” “只要能得姑姑赏识,不但能与她共度良宵,还能得不少赏赐。” “村中其实不乏真心实意留下来追随她的男子,有了这一部分人的拥护,我们要想逃出去,那更是难上加难。” 这话给几人听沉默了,李莲花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难怪那阿九姑娘说,姑姑是蛇村的统治者。 若都是江湖中的佼佼儿郎,那这蛇村还真是不比京中圣上那三宫六院差。 最终李莲花也只有一句感叹,“这位姑姑,还真是一位奇女子……” 沈遮则转向了齐知源,“不过老齐,你还是老老实实下山吧。” 齐知源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他们去一趟龙渊,最坏的结果莫过于被下了咒术圈在山上……” 沈遮说着,上下打量了一下齐知源“你的话……可能会被姑姑一脚踢进祭祀天坑。” 齐知源额角青筋隐隐跳动,忍了又忍才没有动手揍他。 但他知道,沈遮是真心实意的担心他,不然也不会冒着风险给他打手势提醒。 李相夷对这个咒术相当的感兴趣,挑起眉锋问他。 “你说的这种咒术,是怎么下的,你们可有什么感知?” 沈遮思索着回道,“我们是去过一趟龙渊以后中的,许是放在茶水饮食里。” “又或许进过龙渊就会被咒术缠上,再难脱身。” 茶水? 几人不由得都看向桌面上的松针茶,李莲花慢悠悠的品了一口。 “放心吧,给你们看过了,没什么问题。” 说着,又瞥了沈遮一眼,“即便你们当真中了这所谓的咒术,要解开也不难。” 沈遮一愣,眼底顷刻间迸发出炙热的光。 “李楼主此言当真?您见过这种咒术?” 李莲花放下茶盏,微微点头,“偶然见过。” 从他进村开始,就已经察觉到了,这村里所有人,身上都种了痋。 这东西百年前本该随着南胤一同灭绝,所以在江湖上的流传度实在太过稀少,大部分人都未曾见过,又何谈应对? 如此看来,笛飞声便心中有了底。 第332章 他猜测得不错,这些受控制不能离山的人,并不是中了什么咒术,而是被痋虫控制了。 难怪李莲花这么气定神闲,原来是本家。 手握那只六翅蝉燧弇,什么样的痋虫都不在话下。 这蛇村之主控人的底牌在李莲花眼里,实在不堪一击。 还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让他装到了。 沈遮神色更为激动,身躯前倾了些继续问他,“那,可有解法?” 李莲花颔首,“自然是有的。” “这术法虽有些古怪,但我莲花楼开设医堂行医救人,对此也尚有研究。” 沈遮目光炙热,定定看着李莲花,“还请李楼主替我解术,在下定有重谢!” 李莲花摆摆手,“沈先生莫急。” “贸然解术有打草惊蛇的风险,待我等探过蛇村之主,再做定论的好。” 沈遮也反应了过来,的确如他所言,若当真打草惊蛇,反而引起姑姑的警觉。 李莲花又道,“烦请沈先生筛选出愿意解术之人,在下也好一并出手。” 沈遮点头应下,“好,多谢李楼主。” 他三年前入山便不知世事,如今听闻这莲花楼的名头,想来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医堂。 这咒术虽然古怪,但他信得过李莲花。 能与江湖上正邪两派的魁首关系亲厚,此人定然实力不俗。 李莲花撑桌起身,走到岐山边上,伸手探过脉搏,又贴上前额仔细查看过。 还是没什么醒来的迹象。 他转向沈遮,“沈先生,他是在桃林阵中昏迷的,这大约能睡到什么时候?” 沈遮摇了摇头,“桃林阵中异象众多,他什么时候能醒,全然取决于他看到什么。” “有的人一日就能醒,有的人会浑浑噩噩死在梦中,还有的睡上三五日也不见得睁眼。” 李莲花微微颔首,“龙渊凶险,有劳沈先生替我们看顾一下这位小兄弟了。” 岐山本就是进山找人的,如今当年上山的人都在这,自然不需要再跟着他们继续前进。 沈遮点头,“李楼主放心,安顿在我这里不会出什么问题。” 门外传来少女有些不耐的催促声,“喂,外面冷死了,你们能不能快一点啊!” 李莲花这才起身,“若无意外,明日我来寻你。” 沈遮抱拳朝几人行了个江湖礼,“好,我替这蛇村被困的江湖人,拜谢诸位。” 李莲花几人这才往门外走去,临到门口时,沈遮又叫住了他们。 “李楼主……”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姑姑身边有一个……怪物,你们小心些。” 几人各自交换了一个眼神,李莲花朝他颔首,“多谢提醒。” 这才拉开房门,迎着风走向门外。 白日温度尚算暖和,这一入了夜,气温就降得十分快。 外头的阿九搓了搓手臂,埋怨横了几人一眼。 “哼,要不是看你们生得俊俏,本姑娘才懒得等。” 第242章 蛇村之主 李莲花上下打量这个绿衣姑娘,拱手赔笑。 “我是个大夫,替受伤的朋友看了一会儿伤势,故而耽搁了,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他和颜悦色的,生得又光风霁月,小姑娘瞧上两眼就没了脾气。 “算了,不与你们计较。” “随我走吧,姑姑还在龙渊等你们呢。” 说罢,背着手便迈步往一片昏暗的村道上走去。 李莲花提步跟上,有些好奇,“噢?听你的意思,你那姑姑早就知道我们会来?” 小姑娘回头,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这蛇村里的任何事情,都瞒不过姑姑的眼睛。” “姑姑说有客人来了,我才出来接你们的。” 李莲花嘴角含笑,不咸不淡的夸赞了一句,“那你们这位姑姑,还真是神通广大。” 当真如沈遮所言,她手下有一群拥护她的江湖人,那知道他们过来倒也不算奇怪。 偏偏阿九就爱听这种话,“那是自然,姑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女子!” 她轻快的笑出声,“你真会说话,我很喜欢。若你没能得姑姑赏识,我便向她讨了你,整日与我说话解闷!” 清凌凌的笑声如同撞击的银铃,在寂静的村庄中回荡开,让人觉得说不出的渗人。 跟在后头的李相夷好笑的摇头,“他还真是会讨小姑娘欢心。” 笛飞声抱着刀斜他一眼,嘴角也勾起一丝弧度,“你也不差。” 李相夷瞥他,“不敢当,不过比起某些木头疙瘩,的确要强上不少。” 笛飞声侧身让开点距离,压声对身边的齐知源道,“他说你呢。” 齐知源本是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的跟着李莲花,如今听了这话,抬起头来目露坚定。 “等这次下山,我就跟三娘提亲。” 他想通了,若当真如梦境中一般,看着自己所爱之人嫁为人妇,又被生生逼死…… 那他会疯的。 他得名正言顺的守着三娘一辈子,哪怕三娘屡次示爱仅仅是错将孺慕当做爱慕,他也会想方设法让三娘真正爱上他。 这世间除了自己,他不敢将三娘交付给任何男子。 笛飞声脚步顿了一下,茫然看向李相夷。 第333章 明明没吃饭,怎么感觉好像一下饱了不少。 过了村道不远,眼前便开阔起来。 远远能看见山崖之巅矗立着一座高大的宫殿,灯火通明,张灯结彩。 与周围的村舍一比,怎的一个富丽堂皇。 大门边盘踞着两条栩栩如生的金色巨蟒,除此之外并无人看守。 阿九迈步上前,拧动那巨蟒口中的珠子,李莲花耳廓微动,只听得三声轻响。 门轰隆一声便打开了,正对门口站着的几人。 庭院广阔,穿花拱门,四面抄手游廊,有红绸垂落而下。 庭中盛开无数繁花,正院中立着一尊雕像。 那是一个形貌绝佳的女子,身姿窈窕,眸光潋滟,手持一条金色长蛇。 正是村中家家户户都供奉的蛇神像。 外头空无一人,里头却有不少探头探脑的。 纷纷从各个院落的入口处瞧过来,目光审视的在几人身上扫过。 李莲花无意对上一个人,对方衣着华贵,一张脸倒是生得俊美,只是涂脂抹粉的看着,多少有些不对味。 那人狠狠剜了李莲花一眼,转身离开了。 李莲花心下感慨,还真是,争奇斗艳的一处地方。 几人在阿九的带领下,很快越过那座雕像,走向了正厅之中。 白玉为阶,金粉砌殿,厅内的布局无一不精巧细致,比之宫中都奢靡几分。 灯辉摇曳,主座前红纱轻晃,只能隐隐窥见灯火映出一道窈窕身影,斜斜倚在软榻上。 “阿九,怎么去这么久啊,我都等困了。” 里头传来女子慵懒的娇嗔,婉转柔美,却又透出一股子勾人的魅惑。 阿九上前两步,笑眯眯的开口,“这回的客人姑姑见了一定喜欢,等上一等也值。” 里面那人果然来了兴致,“噢?” 只见那中女子慢悠悠抬手掀开纱帐,美眸扫过堂下几人。 目光一一自几人身上掠过,从李莲花到李相夷,越看越满意。 直到定格在笛飞声身上的时候,骤然亮起一抹明显的光,干脆翻身坐起来,轻缓的拉起香肩上滑落的衣衫。 笑吟吟开口,“阿九果然懂我,快去备饭食。” 又抬脚下了软榻,纤纤玉足未着鞋履,轻巧的踩在地面上,自帐中掀帘而出。 冰肌玉骨,明眸善睐。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那女子衣着十分清凉大胆,明黄与浅蓝交替束过玲珑有致的身形,纤腰似水蛇柔软灵动,身披浅蓝色薄纱,步履款款,暗香盈盈。 这模样,正是外头神龛中供奉的蛇神雕像。 只一眼,李莲花便移开了目光。 难怪有那么多人心甘情愿留下来,这样的绝色容颜,比之江湖虞美人角丽谯也毫不逊色。 她的目标十分明确,是径直走向笛飞声的。 随着发髻上金色流苏一摇一晃,修长白皙的腿在裙摆下若隐若现。 身边的一切顷刻间远离,笛飞声的面前只剩下朝他走来的女子。 巧笑倩兮,探手攀附上他的肩头,像一条缠上来的灵蛇。 如若无骨的一双柔荑抚上笛飞声坚毅的面庞。 他眉头紧锁,却浑身僵硬,不得动弹。 那女子贴将上来,美目盈盈对上笛飞声,面上神色满意至极。 指尖捏上笛飞声的下颚,看向他满目冷意的眼,近乎痴迷的贴近。 下一刻,笛飞声眸光骤然一凛,杀意肆虐。 低斥一句,“滚开。” 周围幻象退散,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女子一双剪瞳秋波盈盈看了笛飞声一会儿,才朝他们开口。 “几位远道而来,辛苦了,快请入座。” 李莲花拱手见礼,“在下李莲花,携友人上山游玩,无意闯入此方村舍,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女子悠悠瞧他一眼,“李公子说笑了,相逢是缘,无须如此见外。” 又朝着边上的矮桌一抬手,“请。” 像是早有准备,堂下正好四张矮桌,李莲花颔首提步率先入座。 其余几人跟着也落了座,有小厮端着吃食鱼贯而入,很快摆了一桌珍馐美食。 第243章 神女 细瞧两眼,那奉菜的小厮皮相瞧着都不差。 看来沈遮所言不错,这位深山腹地的蛇村,还真是一处看脸说话的地方。 那女子眸光一暼瞧见了齐知源,眼中毫不掩饰的显露出几分嫌恶。 终究也没有多言,一拂袖坐回了高台之上。 边上早有侍女挽起红纱,她盈盈斜倚在榻上,媚眼如丝看向场下。 李莲花率先抬手举杯,“李某多谢姑娘设宴款待。” 说罢,仰饮一杯酒。 他没有给其他人什么暗示,但仅从目前的动作来看。 三人都得到一个信息,那就是这酒宴没有问题,吃得。 李莲花放下手中瓷杯,看向座上女子,“还未请教姑娘芳名,在下又当如何称呼。” 那女子饶有兴致的盯着他瞧,青葱玉指间转着一个白瓷酒杯。 “李公子无须客气,入乡随俗,唤我一声姑姑便是。” 李莲花却是浅淡一笑,“姑娘说笑了,李某观你年华不过双十。” “李某今年三十有二,如此唤一个小姑娘,怕是不妥。” 第334章 边上的阿九闻言,皱紧眉头低斥他一声,“放肆,怎敢不敬姑姑!” 那座上的女子却眉眼含笑,不甚在意的朝着阿九摆了摆手。 “那李公子觉得,怎样才妥?” 李莲花夹了一口菜吃,闻言又放下筷子,玉盏金箸,撞击声轻灵。 “我等今日一路走来,见这村中都是供奉的姑娘神像。” “姑娘形貌绝佳,当得一声神女。” 神女二字出口,似是漫不经心一提。 座上的女子却变了脸色,身形不由自主的坐直起来,眸底涌动着难以置信的震撼。 李相夷微愣了一下,脑中神思几转,也抬眼看向了座上的女子。 “神女?这个好,书生的嘴说话就是好听!” 阿九面露欣慰,带头鼓起掌来。 “姑姑,这个名号不错,阿九很喜欢!” 座上的姑姑眸光幽暗的看了李莲花许久,才笑着应她。 “好,阿九喜欢就好。” 又看李莲花再无下文,该吃吃该喝喝,半点没有别的异常,才稍稍放心些。 或许……只是误打误撞。 不等她再深入细想,李相夷端着酒杯开口,面露笑意。 “在下李相夷,见过神女。” 少年人清风朗月的笑意,实在令人心驰神往。 饶是见过江湖上诸多俊俏男子,也比不得李相夷风姿卓绝。 姑姑抬起酒杯,与他虚空一碰,仰头饮下一杯佳酿。 放下杯盏,目光这才转向下方的笛飞声,含情脉脉,水光盈盈。 笛飞声好似看不见,面无表情低头吃自己的。 场面有短暂的寂静,李莲花只得出声打圆场。 “神女莫怪,我这朋友性子冷淡,天生不爱说话。” 座上女子倒是不恼,看笛飞声的目光越发来了兴致。 “噢?不知李公子这位不太爱说话的朋友,怎么称呼呢。” 李莲花拱手笑道,“唤他阿飞就是。” 那女子悠悠念了一遍这两个字,“阿飞……” 唇边娇笑连连,“真是个好名字。” 如此,她没有再过问齐知源的名姓,齐知源自然也没有傻到自己上去找事。 一顿饭吃下来,看上去勉强算是宾主尽欢,实则各怀鬼胎。 吃过晚膳,阿九还贴心的安排了住处,领着他们进院子。 一边走一边警告几人,“好好歇着吧,姑姑对你们几个印象都不错。” “可别想搞什么小动作,不然这祭祀天坑就是你们的归宿。” 言罢,又瞥了齐知源一眼,哼了一声。 照常来说,这样的早就一脚踢进龙渊天坑了,留他到现在,看来姑姑的确很中意那个木头。 该交代的都交代过了,阿九才提着灯笼离开。 落脚的一处院子临崖,李莲花推开窗往外看了一眼,后方便是深渊。 月下烟雾缭绕,看不太清明。 若不出意料,这便是那所谓的天坑了。 阿九走后不久,边上几个房间的人就往李莲花这过来了。 李相夷是直接从窗口飞进来的,齐知源轻功不够飞虎爪来凑,慢慢悠悠爬过来的。 至于笛飞声? 笛飞声没来。 李相夷翻开茶杯倒水,仔细看了两眼,有些不解。 “怪了,饭食茶水里都没有问题,她到底是如何控制人的?” 齐知源也摇了摇头,“我看不明白,这女子实在诡异。” 李莲花轻叹一声,“把手伸出来。” 那两人看了李莲花一眼,将手放在了桌上。 李莲花探出手挨过去,在桌面上敲了两下。 头上的六翅蝉嗡的一声振翅落下,正好停在他手背上。 只见燧弇伸展透明的翅膀,不消片刻,围坐在一起的三人只觉得浑身酥麻。 无数细小得肉眼看不清的黑色小虫顺着三人的手臂,密密麻麻的朝着中间的燧弇涌动过去,又在靠近它以后消散得无影无踪。 直看的几人背后阵阵恶寒。 燧弇搓了搓前肢,李莲花抬指揉了揉它的脑袋。 小家伙这才一振翅飞回他头顶的竹节簪上,继续当个装饰。 齐知源后怕的搓了搓胳臂,满脸的疑惑,“我们是什么时候中招的?” 李相夷面露沉思,片刻后给出答案,“是香。” 齐知源这才回想起来,进殿之时并未看到熏香,但几人的的确确闻到一阵暗香。 像是女子身上若有若无的浅淡香粉气,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步入了圈套。 如此防不胜防,难怪这么多江湖人都折在这里。 没等他想得再多些,又听李相夷问道。 “你今日那句神女,可有什么歧义?” 李莲花看他一眼,并没有直接回应他这句话,而是问起另一件事。 “这村子虽然简陋,但看着也算陈旧。” “还有这宫殿,荒山之中能有这样的手笔,光有银钱可不够。” 两人沉默,只是听得颔首。 李莲花又问齐知源,“齐先生,依你看,这宫殿建成需要多久时日?” 齐知源回忆起一路走来看到的景象,“粗略估算,在人力财力兼具的情况之下,至少需要三年。” “但有些建筑新旧不一,想来这座大殿,耗时不短。” 第335章 李莲花抬起两根手指,“你看,二十年够吗?” 齐知源愣了一下,不明白他这么准确的数字从何而来,却还是点了点头。 第244章 求长生 “那自然是够了。” 李莲花看向李相夷,他这几句疑问,已经解答了他的问题。 李相夷面色微沉,“二十年前,点清派神女司南无故失踪,江湖传闻,是追随一位修为高深的道姑入了仙途。” 李莲花点了点头,“能在这山中腹地建设下如此富贵的宫殿,除了皇家,我很难想象得出其他手笔。” “先帝晚年时,真正带他沉迷仙途丹道的,并不是秦怀正,而是一位道姑。” “这位道姑深得先帝宠幸,她为先帝求长生。” “而我们如今,也是跟着明镜台银铃的指引,走上这条长生之路。” 他指尖细细摸索,神思几转,低声喃喃。 “二十年前,先帝病逝,锦安公主同年死于中州。” “点清派神女失踪,一件一件串联起来,便不难推测出……” “今日这山中蛇村,便是当年追随道姑,后奉命找到观音坟前的神女司南所建立。” 李相夷也面露恍然,“这么说来的话,点清派有一门不传之秘,修之可保青春永驻……” 大成之日定格年岁,至死都不会再有分毫更改。 只是修行之人不能孕育子嗣,且注定活不过五十。 若当真如此,对长生有执念倒也不足为奇了。 李相夷若有所思,“所以这蛇村之主,正是当年的神女司南?” 齐知源听得大受震撼,不是,他才是搞情报的那个吧,这俩人这么一会儿给他爆出来多少瓜了都? 他不解的看向李莲花,“可这点清派的神女,又为什么会这种控制人的咒术?” “先帝薨逝后,她为何不下山去,反而一直留在此处守山?” 李莲花冲他笑笑,“这控制人的咒术,许是自那道姑处习来。” “至于为何守山于此,这便要问问司姑娘自己了。” 说罢,撑桌起身,一边看了一眼,“走吧。” 李相夷暼他一眼,挑起眉锋,“你打算去跟她谈?” 不出意外的话,她的目的,与他们此行的目的是相同的。 一个不会老的女子,枯守空山二十年,为的自然是那不死仙药。 李莲花有些无奈,“找不找她是次要,我们现在该去找老笛。” 经他一提醒,场中另外两人总算反应过来,小会开了半天,笛飞声人呢? 院子就这么点大,爬也该爬过来了。 李相夷面色一变,他们能在无意识间中了痋术,那备受司南欣赏的老笛…… 几人当即不再多言,起身快步拉开房门。 门口守着两个侍从,一见了几人,都是一愣。 “你们怎么……” 李莲花抬手一挥,粉尘洋洋洒洒的散去,那两人双眼一翻,倒了下去。 三人一路避开守卫往笛飞声的房间摸去,遇到避不开的就一刀手砍晕,撂到角落里去。 …………………… 再看笛飞声这边。 他的房中是唯一熏香的,没少在熏香上吃亏的他这回学乖了,一进了房间,便端起一盏茶去灭香。 烟雾袅袅弥漫片刻,他抬手挥散,拉开窗户左右看了一眼,确定李莲花所在的方向。 抬脚刚踩上窗棂,提气的瞬间,却觉得体内一阵虚空,半点劲道都使不上。 脚下一滑,险些一头栽进深渊之下。 背后一只手猛地将他一拽,笛飞声骤然跌进后方温香软玉的怀中。 “要去哪儿啊,阿飞公子。” 背后的女子轻笑一声,笛飞声迅速站直身躯,一掌将她推远。 司南娇滴滴一声轻唤,“哎呀……” 抬手捂着胸口眼波一横嗔怪的瞧他,“你弄疼我了。” 笛飞声后退两步,几度抬手提气,却依旧半点使不出内力。 他眉关紧锁,厉声开口,“你来做什么?” 司南莞尔一笑,抬手褪去轻纱外衫,玉臂藕粉,面若芙蓉,似山间妖媚的精怪。 “夜间苦寒,自然是来寻你共度良宵。” 蓝色轻纱勾在粉臂上,女子腰肢款款一转身,斜斜倚在榻上。 “别这么紧张嘛,坐过来慢慢聊。” 笛飞声抬手反握住刀柄,冷冷凝视榻上的女子。 “你用了什么手段,把其他人如何了?” 司南抬手一挥,蓝色轻纱直袭而去,卷着笛飞声的脖子猛地一拽。 笛飞声脚下几个踉跄,跌跪在了床前。 他面色涨红,紧紧抓着缠缚在颈间的轻纱。 “你放心,其他人可没你这待遇。” 司南轻笑一声,抬起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左左右右,仔仔细细的瞧。 她靠近笛飞声耳侧呵气如兰,“你这张脸可真会长,简直要了姐姐的命。” “跟了我吧,今后这蛇殿之上,我专宠你一人。” 笛飞声艰难的撇开头,眼底顷刻间迸发出杀意。 抬手要去拔刀,却被司南细长的手指一把钳住。 她眯起眼,笑意透出一股阴森。 “你记住,我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舞刀弄剑的。” 第336章 下一刻,轻纱一扫,将笛飞声双手缠缚过头顶,拽着往榻上一撞,翻身骑上去。 居高临下指尖一寸寸摸索笛飞声的脸颊,俯下身去。 “说说吧,你们上山,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笛飞声眼眸微眯,暗暗敛下满目杀意,冷笑一声。 “李莲花不是说过了吗,你不如再去问他一次。” “我看他对你很有意思,一句一个神女叫得极为顺口。” 司南伏在他身上轻笑,“怎么,吃醋了?” 笛飞声有些嫌恶的撇开脸,“你最好滚远点,我不跟兄弟抢女人。” 司南可太喜欢他这副样子了,笑得花枝乱颤,“你放心,今日是你,明日就是他。” “你们兄弟几个,都是我的。” 笛飞声冷冷斥道,“不知廉耻。” 司南纤纤玉指拂过他唇边,“多骂几句,我就爱听你骂人。” 下一刻,笛飞声张口重重咬下,疼得司南惊呼一声。 笛飞声下口狠,几乎是一瞬间就见了血,司南猛力捏着他的下颚才将手抽出来。 反手一记耳光重重扇在笛飞声脸上,眼底都是阴毒的狠意。 “你敢咬我!” 笛飞声面上挨了一耳光,还沾染几分血迹。 他别过脸,呸了一口嘴里的血沫。 司南再没了耐性,抬手一把撕开了笛飞声的衣衫。 笛飞声眼底浸着冷厉的杀意,满目都是屈辱。 渗血的薄唇冷冽吐出一句话咬牙切齿的话,“今日你不杀我,来日我必杀你!” 司南压着他的双手过头顶,冷笑连连,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 “不必等来日,今日你就有这样的机会。” 砰的一声,紧闭的房门被人踢开。 门口三人看着屋内的情形,俱是一愣。 李相夷小声开口,“我们是不是来晚了?” 李莲花煞有介事的摇头,“不,来早了。” 第245章 铜皮铁骨青面鬼 榻上两人同时回头,司南最先反应过来,秀眉一拧。 “你们怎么出来的?” 房门外她安排了人把守,按理来说这几人根本就不可能过得来…… 李莲花抬手摸了摸鼻子,试探性开口,“那我们先走?” 笛飞声怒瞪过去一眼,额角青筋跳动,眼底仿佛有火星子。 “李莲花!” 李莲花一听这是真急眼了,赶紧应了一句,“来了来了。” 青莲剑抖袖而出,直袭司南而去。 司南只得侧身躲避,却不料这看着文文弱弱的青衣书生剑如此之快。 避之不及,水袖一抬去抵挡。 剑锋近在眼前,却发现袭来的剑招没有半分内劲。 当下心头大喜,原来是个虚架子! 抬手一掌迎着李莲花肩头就拍过去。 床上绑了许久的笛飞声终于冲破药物桎梏,骤然挣断轻纱,掌风凌厉朝着司南那一掌接去。 比他更快的,是李相夷的剑。 如此刁钻的角度,也能一剑自上破空而来,生生将她挡开。 没等站稳脚跟,笛飞声一掌迎着她胸口就拍了上来。 司南生生挨了一掌,被笛飞声打飞出去,砰的一声撞击在墙面上。 又摔落在地,滚落几圈咳出血来。 笛飞声眼中都是森寒的杀意,迈步上前反手握住刀柄。 铮的一声清鸣,刀尖指向地上趴着的女子,寒芒闪现。 “说,为何控制这么多江湖人留在蛇村。” 司南有些狼狈的撑身起来,目光扫了几人一眼,又笑了一声。 “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如此短的时间就突破业相散……” 笛飞声冷眼睨她,刀锋压上司南颈侧,“同样的话,本尊不喜欢问第二遍。” 不难看出,再磨蹭下去,他真的会下杀手。 司南轻咬下唇,泪光盈盈的看向他。 “我说就是了,你别这么凶嘛……” 李莲花几人在后头围观,李相夷眉头微挑,低声叹道。 “你说这笛盟主还真是反复无常啊,刚才还浓情蜜意,这会儿就喊打喊杀的。” 李莲花摇头,“我就说我们来得不是时候……” 笛飞声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刀尖一转刺进司南的肩头。 司南吃痛惊呼一声,面色发白,终于不再伪装那矫揉做作的模样。 目露凶光恶狠狠瞪着笛飞声,“你敢伤我……!” 笛飞声冷冷道,“再有废话,这刀就不会再偏了。” 李相夷手遮唇畔疑惑的小声问,“笛飞声不是从不杀女人吗?” 李莲花低声回他,“也有例外,我曾见过一回……” 笛飞声终于受不了这两人旁若无人的蛐蛐,低喝一声,“闭嘴!” 下一刻,门外传来阵阵脚步声,众人都是一愣,朝屋外看去。 司南趁着笛飞声分神之际,翻身一滚自窗外逃离,水袖一展轻纱出,直直缠缚上阁楼一角,捂着伤口飞身而上。 这招式身法,李莲花看得分明。 “这是,踏鹊枝……” 他知道,李相夷自然也清楚。 踏鹊枝,出自点清派的绝学舞低杨柳,这女子果然是二十年前的点清派神女。 “好个见多识广的李公子。” 第337章 院中传来司南的声音,此刻她身边已经站了一群守卫。 笛飞声这间屋子的门口也围满了人,她站在月下面色铁青,阿九给她披上一件狐裘,怒目冷眼瞪着房中几人。 “敢伤姑姑,你们今晚都要死!” 司南却只是轻拍她的肩头,让她先退了下去。 她扶着肩头溢血的伤口,目光越过众人,直直锁定里头的李莲花。 “李公子为何认得点清派的功夫?” 李莲花牵动唇角笑了一声,“李某与点清派掌门有几分交情,所以知道一些。” 说着,又摇了摇头轻叹,“司神女,你可是让点清派上下好找啊。” 李相夷就看着他胡诌,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跟点清派掌门有什么交情。 打过两架算吗? 司南的眼中闪过几许恍惚,李莲花趁热打铁。 笑着朝他拱手,“司姑娘,都是一场误会,不如咱们坐下来好好聊聊?” 司南低笑了两声,“没什么误会。” 这几个人她掌控不住,必须死。 她再次抬眼,目光冷凝得没有一丝情感。 淡淡开口一个字,“杀。” 她身边那群蓄势待发的黑衣人顷刻间一拥而上,朝着房中几人发起攻击。 数十个黑衣人在当今武林也算得上一流高手,一直被司南重点培育养在身边,做贴身护卫,如非必要从不离身。 她对这群人一向很自信,却发现这份自信很快就被李相夷手中那柄银光凛凛的剑碾得粉碎。 那道红影惊鸿辗转于一众黑衣人之间,身法灵动诡谲,剑势大开大合,凌厉肃杀。 不过片刻功夫,她那引以为傲的数十黑衣卫,便声息全无的躺在了遍地血泊之中。 而李相夷手持长剑,不过抬手一挥,剑锋上最后一滴血都汇入地面。 他身形笔挺,发尾高扬立在月下血海,像一副惊心动魄的画卷。 司南眼中有明确的惊艳,更多的是震撼与忌惮。 而后眉头紧锁,这回来的,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罢了,怪物就该交给怪物来对付。 短暂的安宁中,李莲花警惕的环顾四周。司南能控制蛇村这么久,手里的底牌绝对不止于此…… 仿佛是在印证他这种想法般,下一刻,一道身形巨大的人影从天而降。 地面被砸得皲裂,那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青面獠牙,一头红发,两米多高的个头,穿着一件破败的衣裳,浑身的肌肉都是青色。 每走一步,地面都在震动。 难怪,沈遮说她身边有一个怪物。 不等几人过多震撼,便听得那人突的一声咆哮,整片山林都为之震荡。 紧接着动作迅捷一掌拍下来,房屋都塌了一半。 李相夷拽着李莲花飞速避开,皱眉对上那高大的身影。 这一掌没有半分内力,纯是蛮力。 他与笛飞声对视一眼,无声的默契,刀锋剑刃齐发,自两侧攻去。 刀快,剑更快。 铮—— 铛—— 这两柄兵刃,在江湖中一向无往不利,如今砍在那怪物身上,却只闻金铁之声骤响,难进寸许。 怪物怒嚎一声,一拳砸向李相夷。 李相夷翻身踩上那拳头借力,再起剑势直袭门面。 依旧是一声铮鸣,剑锋划过那颗青绿色的脑袋,扬起一阵火花。 一击不成,两人退上数步,运足气劲再攻。 后方的司南放声大笑,“江湖上没见过这东西吧?” “这可是我费尽千辛万苦,给自己练的一张底牌。” 语气骤然一转,神色狠厉阴鸷,“别挣扎了,你们今天都得死!” 第246章 龙渊天坑 她面色苍白,一张脸有短暂的扭曲,边上的阿九却看得心疼。 “姑姑,我们回去吧,你的伤口还在流血。” “青面鬼都放出来了,他们没机会活着的。” 司南冷着面色,在屋顶静观楼下场景。 “阿九,你不懂。” “这几个人不一样,我必须亲眼看见他们死,才能安心。” 养了这么多年的守卫尽数折在他们手中,她不看见这群人死,实在难安。 青面鬼铜皮铁骨,水火不侵刀枪不入,且力大无穷浑身带毒,没有痛觉不知疲倦,只听她的话,根本没有弱点。 她不信,不信这世上有人能从青面鬼手底下活着。 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 笛飞声与李相夷联手之下,那青面鬼已经节节溃败。 在绝对强横的实力面前,铜皮铁骨也得粉碎。 刀枪不入,只是因为刀不够快,枪不够利。 真正遇上天底下锋芒最盛的刀剑,钢筋铁骨也经不住一刀一剑反复摧剐。 李相夷的剑锋刺进青面鬼脖子那一刻,笛飞声的刀也砍进了他的腿弯。 司南后退两步,终于变了面色。 “不可能……”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她脸上有一种恐惧,那是一种对强者的畏惧,她从来没想过,这世上会有人强大到这样的程度。 青面鬼暴喝一声,一手抓着脖子上的剑拔出去,又抬脚踢开笛飞声。 笛飞声提刀格挡,飞身卸去那一脚力道,并没有受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第338章 只是这东西解决起来实在麻烦,几个回合下来,他已经打得有些不耐烦了。 偏偏这怪物块头虽大,动作并不笨重,防守极快,他想突破过去擒下那女人都难。 叮铃铃—— 一阵铃响,笛飞声的脑子里骤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像是无数电光在脑子里炸开,牵扯起密密麻麻的痛感。 笛飞声动作一顿,关注这一战的李莲花早有所觉,面色一变。 糟了,笛飞声体内的痋虫还没排出来。 眼看那怪物一掌迎着笛飞声就拍下来,他却面色苍白,连设防的力气都没有。 “岐关!” 李莲花高呼一声,那怪物的动作骤然一顿。 李相夷飞身掠过,将他掌下的笛飞声带离。 怪物一双浑浊的眼睛渐渐有了一丝光亮,怔怔的看向李莲花。 屋顶上的司南苍白着脸嘶吼道:“杀,给我杀,杀了他们!” 青面鬼眼底的光顷刻间熄灭下去,恢复浑浊一片青灰,朝着李莲花几人走去。 几人被逼得退了几步,李莲花往后看了一眼窗外。 果断开口,“跳。” 不管底下是什么,他得先找机会给笛飞声解痋术。 几人都没有犹豫,翻身一跃而下,消失在了云雾翻滚的龙渊之下。 眼看那几人跳下龙渊,司南这才松了一口气,浑身一软跌了下去。 阿九连忙去扶她,“姑姑,姑姑!” ………………………… 龙渊天坑。 上面云雾蒸腾,其实这天坑并不算多高。 齐知源是顺着飞虎爪下来的,笛飞声没了铃声控制,自顾之余还能对齐知源搭把手。 李莲花则是被李相夷一路拽下来的,几度起落,最后摔在地面。 他低头在夜色中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又活动了一下双脚。 怪了,这么高摔下来,怎么不疼呢? “你能不能先起来……” 底下传来李相夷隐忍的声音,李莲花这才惊觉,连忙爬了起来,摸着黑去扶他。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李相夷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来,眯眼打量四周。 下一刻,远处亮起两把幽绿的火把。 李莲花正待上前,被李相夷一把拽到边上,紧紧捂住了嘴。 很快,李莲花便看清了那边来的是什么。 果然是老眼昏花了,那哪里是什么火把,分明是一对幽绿的竖瞳。 昏暗的月色下,一条巨蟒匍匐而过,身上的鳞片在月下闪烁着幽暗的冷光。 身体宽得有忘川酒馆被笛飞声一掌打碎的石桌那么大,一寸一寸的前行,实在看得人毛骨悚然。 “嘶——” 它吐着信子自两人身旁游过,就在两人以为当真能避过去时,那巨蟒骤然回首。 血盆大口一张,獠牙快赶上笛飞声的刀了,要说这张嘴一口一个李莲花都是信的。 李相夷一掌把李莲花推远,拔剑迎上那张嘴攻上来的巨蟒。 李莲花在地上滚了几圈,这才借着月光看清,遍地都是尸骨。 他顾不得灰头土脸,刚翻身起来,就被后面的笛飞声一把拽住领子凌空而起。 “往这边。” 笛飞声扬声开口,叫的是那边应敌的李相夷。 月黑风高的,刚经历了一场苦战,面对这样一条庞然大物,即便是李相夷也讨不了什么好。 他飞身踩上崖壁,那巨蟒一记扫尾过来,李相夷匆匆闪身避开,蛇尾擦着他的鼻锋落下,震得山石碎裂。 他被强劲的力道弹开,滚落在地。 手中的少师落得有些远,他想伸手去够,却见那巨蟒血盆大口一张,呼啸而来。 情急之下,手腕一抖,刎颈直刺巨蟒的瞳孔。 “嘶————!!!” 巨蟒一阵痛苦的咆哮,庞大的身躯蜷缩挣扎,撞击得四周山崖震荡。 李相夷就地一滚,捡了少师便走。 一路避开滚落的山石,很快便追上了前方几人。 “我就说这龙渊里有什么,丢进来的人都爬不出去。” 李相夷眉关紧锁,“原来有这么一尊大佛,他们还真是会献祭得很。” 月照之下,遍地都是森森白骨。 也不知道这些年,这龙渊到底祭祀了多少人。 齐知源低着头,手中的地灵尺骤然一转,指向一个方位。 “等等……” 他叫了一声,几人脚步一顿。 被拎了一路的李莲花朝那个方位看去,眼眸微微一眯。 “有个山洞,进去看看。” 那山洞入口并不大,那条巨蟒是钻不进去的。 几人想到这一点,并不多言,折了个方向往山洞里去了。 蛇类本就视力低下,倚仗嗅觉寻人探物。 这样的环境下跟它动手,无论是使剑还是用刀,都吃亏不少。 安然在巨蟒口下度过今晚,才是最重要的。 第247章 观音坟入口 山洞低矮,原本只容一人半蹲而过。 齐知源取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吹亮,幽暗的地道里亮起微弱的光芒。 很快,前方便能弯腰通行,越走得深,里头越宽敞。 直到能通过一个人直立而行,眼前出现了一个宽阔的山洞。 第339章 月光从上方的岩石缝隙打落进来,勉强能看清里面的景象。 山洞里很干燥,四处都挂着飘摇的蛇蜕。 地上坐着几个人,不过都已经干枯得只剩骨架。 地上还散落着一些破旧的杂物,齐知源上前几步,从里面翻出两支火把。 他映着月光研究了片刻,点亮了那两个火把。 山洞里有了火光,便看得更清楚些了。 齐知源反手递过去一支火把,又在那几具尸首边转悠去了。 火是李莲花接的,他举着火把围着笛飞声和李相夷转了一圈。 发现这两人都一定程度上挂了彩,但好在只是轻伤。 李相夷的要相对严重一些,手臂被巨蟒的牙齿划破,正在往外渗血。 三人靠着一方石台坐下,笛飞声接过李莲花手里递过来的火,照着他给李相夷包扎。 李相夷看他眉头紧拧,便出声宽慰他。 “我没事。” 李莲花打开金疮药粉往他伤口上抖了抖,撕下中衣衣摆,仔细包扎。 “这山洞里到处都是蛇蜕,却不见一条蛇,实在古怪。” “小心些。” 几人这才抬眼看了片刻,的确如此。 李莲花处理过李相夷的伤口,便让他自行运功疗愈。 而后搭上笛飞声的脉搏,细探片刻。 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得先解了痋术。 燧弇感知到召唤,扑簌簌的振翅落在了笛飞声手背上,声响在静寂的山洞中格外明显。 很快,密密麻麻的痋虫便朝着碧玉色的燧弇涌动而去。 笛飞声脑中针刺一样的隐隐作痛的感觉慢慢消散,眉心都舒展开了。 他想起李莲花先前那一声呼喊,不由问道。 “那个铜皮铁骨的绿色怪物,就是岐山要找的人?” 李莲花思忖着点头,“应该是。” 笛飞声不解,“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李莲花道,“车狐人的特征之一,就是发色偏红。” 笛飞声想起那怪物青绿色皮肤衬得发红的一头乱毛,黑灯瞎火的,还真没太注意。 他没再说话,一低头,却发现落在自己手背上的虫子并没有退回去。 反而展开六翅,背上闪动着青绿色的光。 他刚想问李莲花,便听得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稀稀疏疏的声响。 很细碎,但非常密集。 像是有什么东西密密麻麻覆盖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警惕的往那个方位看去。 笛飞声迈上前一步,将李莲花护在身后,反手握在刀柄上。 那边的老七也感觉到了这个动静,快步退了回来,从靴子里抽出匕首进行防备。 李相夷也睁开眼,眉头紧皱往那边看去。 嗡—— 一声清鸣,燧弇飞了起来,悬停在空中。 下一刻,便见那石墙后涌动出无数细小的痋虫,像浪潮一般蔓延而出,往整个山洞覆盖。 那些痋虫并不攻击人,而是盘旋着往燧弇身边凑。 李莲花从笛飞声背后探出头看了两眼,思索片刻,抬手将他的刀抽出来一半。 手指在刀身敲击了两下,弹得铮鸣作响。 燧弇抖了抖翅膀,那涌动而出的痋虫好似海水倒灌一般,不过眨眼的功夫便都缩了回去。 几人这才松了心神,笛飞声扭头看了李莲花一眼。 李莲花这才抬手把刀给他插回去。 李相夷暼过去一眼,“李神医,翻译翻译你这虫子是几个意思。” 燧弇嗡的一声飞回了李莲花头上,窝在竹节簪继续一动不动扮装饰。 李莲花耸肩,“我本意是让它引出老笛体内的痋虫,哪晓得引出这么多来。” 他抬手指向方才的石墙,“不过至少确认了一件事,这堵墙后面有东西。” 齐知源举着火把往前走,“我刚才看过了,这山洞里的人并不是从峡谷里逃进来的。” “从尸骨腐化程度上看,新旧不一,最早的能追溯到二十年前。” “根据携带的工具判断,应该都是土夫子。” “死因或是毒发,或是一击毙命,是被人灭口于此的。” “所以此处极有可能,就是观音坟的入口。” 几人都是一愣,跟着他快步上前,停在了方才那些痋虫渗出来的土墙前。 齐知源对上机关向来得心应手,很快便在石墙缝隙中找到了一处关窍,抬手一按。 轰隆—— 随着一声沉闷巨响,尘土飞扬之下,面前的石墙旋转出一道门。 齐知源率先举着火把踏步进去,后面三人不疑有他,也跟了进去。 后面的石门轰隆一声再度关上,眼前是一片狭长的阶梯,一路顺着墙壁延伸向下。 幽暗得像是从地狱蔓延上来的路径,看不见尽头。 齐知源将手里的火把往下丢去,随着几度碰撞,空灵的回音在四周传开,墙上也亮起星星点点的光。 几人借着那些星河一般的光点,终于看清眼前的场景。 这是一处巨大的山体空腔,阶梯建在山壁之上,一路螺旋向下。 低头看过去,底下有一座巨大的青铜祭坛,雕刻着繁复的图案。 不知为何,李莲花觉得那祭坛有几分眼熟。 李相夷抬眼四处看过去,“这些发光的,都是什么?” 第340章 李莲花看了一眼熠熠闪烁的点点星光,猜测道,“应该是刚才那些痋虫。” 李相夷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他头顶那只大的,的确也在散发微弱的光芒。 “李莲花,你能不能跟我说说。” “你是怎么控制这虫子的?” 根据刚才的情况来看,这些痋虫不对他们发起攻击,极有可能与那只六翅蝉有关。 李莲花知道他问的是燧弇,一时间也有些说不上来。 “跟着我时间长了,可能比较有默契。” 母痋跟着他以后,慢慢的,他就与这小虫子有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应。 他回头斜了李相夷一眼,“你喜欢?” “给你养两天。” 李相夷哼笑一声,“你自己伺候吧,我可没那闲工夫。” 说罢,抬手揽着他飞身展袖而下,轻飘飘的衬着万千星光,落在祭坛之上。 第248章 青铜祭坛 很快,笛飞声也挟着齐知源飞身落下来,停在祭坛上。 已经站稳的李莲花抬手拍了拍胸口顺气,没好气剜了李相夷一眼刀,“我说你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 那么高跳下来,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换个人能叫他吓死。 齐知源就是那个差点吓死的,他面无表情的站稳在笛飞声面前,长长舒了一口浊气。 怎么说呢,除了羡慕这些武林尖端高手的轻功之外,还是得感叹一句。 带他们下地是真省事儿。 这一跳,至少省了半个时辰的路程。 不仅保留了体力,还节省了时间。 他们现在带的吃食和饮水都有限,恐怕撑不过两日,自然是越快出去越好。 李相夷随口应了李莲花一声,举着火把四处打量这处青铜祭坛。 祭台两侧立着两尊青铜色的雕像,从上方看的时候不明显,如今站在面前仰头一看,竟将近两米高。 正中央的祭坛上,立着一根巨大的青铜柱。 除此之外,周围再看不见其他的东西。 既然入了观音坟,那自然是有其他机关,几人分头去寻,唯独李莲花在原地没有动。 他半蹲在地面,抬手抚上青铜祭坛。 紧闭双眼,仔细回想。 片刻后,终于豁然睁开双目。 想起来了。 这祭坛,与他在忘川酒馆地下见过的那个极为相似。 只是忘川酒馆那个要简陋上不少,不如这边庄重肃穆。 先前他就怀疑过,蛇村之主能以痋术控制蛇村,可能与南胤有些关联。 但后来一再证实此人是二十年前离奇失踪的点清派神女司南,与南胤并没有什么关系。 他本想着坐下来与那姑娘多聊聊关于这痋术的事,但司南杀心太重,只想要他们的命,没给他这个机会。 如今再看,司南的痋虫极有可能是从此处带上去的。 但问题又来了,这观音坟内,怎么会有南胤的东西呢? 思及此,李莲花脑中却闪过一丝恍然。 等等,这一品坟内能有菩提药王的东西,以保萱公主尸身常年不腐。 那这观音坟内有南胤痋虫,似乎也就不奇怪了。 同样是百年前的陵墓,或许这菩提药王与萱公主和芳玑王,本就相识呢? 如此一来,观音坟以痋虫护陵,自然说得通。 李相夷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想什么呢?” 李莲花顿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总不能说,其实他已经挖过一次老祖宗的坟了,如今再挖别家老祖宗的坟,发现跟自家老祖宗可能有点关联吧。 李相夷指向祭台两边的青铜石像,“你看,这像不像我们今日打的那个青面鬼。” 李莲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笛飞声最先点头。 “的确像,一样丑。” 细看之下,身高丈许,青面獠牙,的确与今日遇上的青面鬼如出一辙。 李莲花皱起眉,“但这下面有两尊雕像,是不是说明司南身边也有两个青面鬼?” “有这个可能。” 站在青铜柱前许久的齐知源开了口,朝着几人招手。 “你们过来看。” 李莲花几人提步上前,就着火把看向青铜柱。 柱身上雕刻着一些图腾,边上还标注了繁杂的文字。 那是古南胤文,李莲花几人是看不明白的,但齐知源能看懂。 他既是入的独户道,自然什么都学一点,不一定精,但勉强算通。 别人懂的他懂,别人不懂的他也懂。 “按照这青铜柱上的说法来看,青面鬼的确有两尊。” “确切来说,炼化青面鬼的药有两颗,名为铜墙铁壁丹。” “这丹药就在青铜像内,触及散入皮肤,失去自我意识,彻底困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将闯墓人变作守墓人。” 李相夷眉关紧锁,“也就是说,司南她们其实已经下来过,至少到过这里。” “她取走铜墙铁壁丹,将岐关炼作守墓的青面鬼,为她所用。” 齐知源颔首,“对,若如我们猜想的那样,她来的时候应该带了不少机关术师。” “要取出铜墙铁壁丹并非难事。” 笛飞声不解,“你们猜想的什么?” 李莲花这才想起来,今日议会没带上他。 第341章 他便将今日笛飞声缺席时商议的事情,与他简单陈述了一遍。 边上的李相夷抱着剑,目光扫过青铜柱许久,抬手指过去。 “你们看,这石柱上缠的,像不像我们在外头遇上的蛇。” 几人将目光转移过去,便见那柱身上刻画的青铜柱子上,的确缠了一条巨蟒。 齐知源看了片刻,将那青铜柱上的只言片语译下,这才微微点头。 “这是观音坟的镇墓兽,名叫螣蛇。” 李莲花面露思索,“应该是当初追着司南她们出去的,出去了就找不到回来的路,也爬不上龙渊。” “只能被她养在龙渊,替她处理尸首。” 笛飞声抱臂四处扫了一眼,“所以这么半天,你们找到路了吗。” 齐知源先是点头,而后是摇头。 “倒是找到机关了,但我破不开。” 说罢,他抬手分别按下青铜柱子上几处沟壑。 随着一阵咔嚓声响,地面一阵动荡。 青铜柱缓慢的沉入地底,只余下顶端一面平滑铜台。 齐知源抬手拂去灰尘,便见台上光可鉴人,他面色略有些犯难,“各位可曾听过,山岳扣?” “传言这种机关,是明镜台的秘钥。” “根据青铜柱上所描述,开启观音坟,便需要破解这上面的山岳扣。” 说着,抬手指向那明镜一般的青铜台。 好巧不巧,这山岳扣在场的三人都是知道的。 但知道是一回事,会不会开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们现在可没有时间去一趟天机山庄,请何晓惠或者琵公子来一趟这平龙山。 李相夷蹙眉,“一定要开这山岳扣吗?” 他记得很清楚,当初天机山庄费了多少功夫才打开那玉坠上的山岳扣。 齐知源低叹一声,摇了摇头。 “我方才已经观察过了,这地面都是铸铁浇灌的,想从上方破下去根本不可能。” 笛飞声皱着眉反手去拔刀,“什么意思,一路走到这里,现在告诉我下不去?” 他不信。 聚气凝神一刀劈下去,铮的一声钝响。 这一刀他运足了力道,直震得手心发麻,那青铜台也纹丝不动。 他攥紧刀柄,摆开阵势就要继续往下再劈。 李莲花抬手拦下了他,“等等。” 第249章 地宫 笛飞声顿下动作,看向他。 李莲花探手上去,在台子正中拂开尘土。 “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她已经找到这里来了,秦怀正还是要去中州。” “我若猜得不错,这开启观音坟的钥匙,就在我手里。” 他拍去手上灰尘,从腰间取出一串银铃。 那银铃无风轻晃,叮铃铃的脆响格外空灵。 几人都看向他,神色凝重。 李莲花将银铃放在台上,便见那铃铛自行滚动,仿佛活过来一般,丝丝缕缕的伸展出银线。 咔—— 咔咔—— 伴随着清脆的声响,铜台分裂出成无数道不规则的齿口,缓慢沉入地面。 地上展开一个路口,阶梯蔓延向下,每一阶都是青铜的。 笛飞声舒了一口气,反手将刀拍回鞘中。 齐知源的眼眸很亮,不过刚到门口,便见识了如此精妙的机关。 也不知这墓里,还有多少惊喜。 李相夷举着火把率先迈步下去,齐知源抬脚跟上,李莲花随行,笛飞声殿后。 一行人就这么顺着阶梯,一路下了观音坟。 片刻之后,步梯尽头,李相夷取下边上石台里镶嵌的银铃递还给李莲花。 随后,上方便传来阵阵轰隆声,背后方才来的那条路几经扭转,变回青铜柱升了上去。 后方的路封了,便只能往前走。 一路顺着石壁前行数十步,借着幽暗的火光,几人勉强看见前方不远处一座宫殿的轮廓。 齐知源左右看了两眼,朝李相夷伸手。 李相夷自然知道他要什么,将火把递了过去。 齐知源迈步上前,将手里的火把往上方的石铸横梁上一抛。 下一刻,火光嗖的一声亮起,一路顺着两方横梁环绕蔓延,将整座宫殿都照亮。 那是一座宽广的地宫,巍峨肃穆,长埋地底,泛着沉沉死气。 殿前立着一尊数十米的雕像,衣着朴素,肩负药匣。 看着不足知命之年,有几分江湖气,又有几分书生气。 李相夷道,“想来,这便是那菩提药王的雕像了。” 李莲花颔首,“听药王这样的称号,本以为会是年岁近百的老者,却没料想如此年轻。” 笛飞声道,“这世上许多事都与年岁无关,与天赋有关。” 他意有所指的看了李相夷一眼,李相夷正好瞥向他。 “难得听你说句好话,行。” “等出去了,跟你好好打一架,一较高低。” 笛飞声笑了一声,对这个结果极为满意。 地底幽深,四方都有廊桥衔接连接过去,而李莲花他们面前,也有这么一座桥。 齐知源是见惯了地下富贵的,陡然瞧见这么大的地宫,也免不了满目的震撼。 “这药王陵,不愧是药王陵。” 李相夷问他,“所以我们该往哪边?” 第342章 这四条路呢,他第一次刨坟,也不知道有什么讲究。 齐知源摸出自己的地灵尺探寻片刻,指向南方那道桥。 “这边。” 他带头领路,几人沿着边上的石廊一路往前。 途经那石壁周围,发现上面描绘着壁画。 颜料已经随着岁月斑驳掉色,但隐约还是能看得出画像上的内容。 李莲花放慢脚步研究了一路,发现上面刻的,是门外的痋虫。 还有青铜祭坛上的一个阵法。 从壁画上的内容来看,正是他们在桃林所中的那个幻阵。 入阵之人会看到自己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事,若是醒不过来,便会困死在梦境中。 因为他们已经经历过一次,这才没有沉入幻境之中。 李莲花看得见,边上的笛飞声和李相夷自然也看得见。 李相夷最怕什么? 他怕李莲花消失,或者说从未出现过。 至于笛飞声,他怕李莲花死在自己面前。 自诩武道巅峰,无坚不摧的刀刃,却护不得想护之人。 李莲花思索着,若是自己入了幻境,会看见什么。 他想起来在普度寺外濒死的那一日,脑中不断散去的记忆。 若要说起恐惧,大约是那个时候了。 那时候除了痛和冷,还有无边的慌乱与恐惧。 他知道自己在将自己这一生中重要的人慢慢遗忘,但他阻止不了,也挽留不了。 他想过碧茶毒发,自己可能会疯,会傻,但从未想过会将一切都忘了。 忘记一切,比死更让他煎熬。 几人都在深思,并没有说话,空旷的四周只回荡着脚步声。 很快,一行人便停在了地灵尺所指的方位。 桥很宽,齐知源走在前面领头,另外三人并排跟上。 几人警惕平稳的,行走过半也不见什么危机,却半点不敢放松心神。 就在齐知源下一步落在石桥上的瞬间,地面传来轻微的咔嚓一声响。 下一刻,破空声阵阵,前方激射而来数不清的箭雨。 李相夷抬手挥剑抵挡,几人正待回头,却听得后方轰隆声作响,地面开始震荡。 回头一看,后方的石桥正迅速开始坍塌。 笛飞声一把扯起身边最近的齐知源,“你这尺子可真会找路!” 一边抬手挥刀抵挡那飞来的箭矢,一边迅速踩着陷落的石桥往前赶。 李相夷手中长剑旋转剑光凛凛,不断荡开箭矢,揽着李莲花脚下婆娑步诡谲如电。 烟尘四起,几人将将落地,箭矢射完,后方的桥便都塌了下去。 许久才听到地下有沉闷的轰鸣声传来,看来这桥下深渊,的确高得厉害。 好在几人都有惊无险上了地宫。 李莲花也听见了方才笛飞声那句话,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头。 “话不能这么说,兴许四座桥,只有这座最好走呢。” “你得相信专业人士的眼光。” 笛飞声半信半疑的看了齐知源一眼,勉强算是认可了。 几人这才走向那大殿中央,绕过那尊巨大的雕像之后,新的考验又出现了。 面前两条岔路,分别延伸至左右两侧的大殿。 三人一致将目光转向齐知源,齐知源低头看手上的地灵尺。 那尺子几度旋转,最终停在了左边。 几人踏步过去,尚未走上两步,地面突然倾斜,四个人一块儿踩空掉进了底下的陷阱。 陷阱下方都是寒芒乍现的刀尖,刀剑各自插入两方石壁之中,一人拽着一个。 笛飞声额角隐忍的跳了两下,看向底下被他拽着的齐知源。 齐知源低咳两声,“墓地里机关陷阱重重,总有避无可避的时候。” 没等他回话,两方的石壁都动了,开始匀速靠拢。 这么厚的石壁要是挤过来,人都得挤成肉饼。 李莲花连忙解下腰间的飞虎爪,抬手一掷勾上石像,拽了一把,能借力。 李相夷奋力将他拉上来,两人配合默契,无需多言,李莲花反手握住剑柄,李相夷借力踩着绳索踏步而上,这才回头去拉他。 另一边的两人见状,直接照办套用,很快便爬了上去。 但少师嵌入墙体太深,李莲花现在要拔出来,实在要费些力气。 眼看两方墙壁越发近了,李相夷心下焦急。 “李莲花,别管剑了,你快上来!” 另外两人连忙上来帮忙,一起奋力将那绳子往上拽。 终于在石壁合上前把人从里头拉了出来,连带着剑一块。 李莲花踉跄两步站稳,长长舒一口气,将剑递还给李相夷。 李相夷冷着脸,没伸手去接。 “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李莲花嘴角挂着笑意,出言安抚他。 “别担心,我有数。” 说罢,又将手里的剑往他面前递了一下。 李相夷眉头紧皱,怒瞪了他一眼,这才劈手夺过剑,转身走向另一条道。 李莲花啧了一声,“气性真大。” 笛飞声看了他一眼,也是一声冷笑,“你命也挺大的。” 李莲花哭笑不得,他说有数自然是真的有数,这俩人怎么不信呢。 齐知源收好飞虎爪,朝他递过来,也是满脸不赞同的摇头。 第343章 “李楼主,今后别再如此冒险了,他们很担心你。” 李莲花微怔了一下,收好飞虎爪微微颔首。 是啊,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遇到危险会有人比他自己更担心他。 他有把握,但在别人看来,的确是胆战心惊。 只是……他实在不愿意看着少师再断一次。 另一条道,倒是没什么危险,一路过去进了殿中,都安然无恙。 李莲花快步跟上前头几人的脚步,刚进了门,就被眼前琳琅满目的珠宝晃花了眼。 里面没有火把,火光也照不到这里来,但却被这满世金银珠玉照得明如白昼。 四周的架子上放了不少瓶瓶罐罐,看样子像是摆放的药品。 几人提步进去,开始翻找。 转了两圈下来,也没寻到那菩提无树。 倒是那堆满金玉的石台上,一只古朴的木盒子引起了李莲花的注意。 他迈步上前,蹲身将那盒子捡起来。 翻开看了一眼,里面是一支香。 香底下压着一张纸,李莲花将那张纸取出来。 「此香名曰不沾尘。 燃之引魂入梦,可逢过往,可见未来。」 李莲花眉心微蹙,眸色渐深。 没等他细想,耳畔便传来稀稀疏疏的声响。 李莲花抬眼看去,另外几人已经围在了他身边。 四周不知何时爬满了树藤,不断地往几人延伸过来。 好似匍匐的毒蛇,游走蔓延,伺机而动。 下一刻,藤蔓齐发,朝着几人卷席而来。 身边守着的三人很快与树藤缠斗在一起,李相夷的剑快,笛飞声的刀利。 靠近过来的都被齐齐削断,但树藤实在太多了,四面八方的缠上来,很快就被捆了个结实。 三个人被吊在半空,四周不断有藤蔓涌上来,像是要把人缚成茧。 方才还规整的大殿一眨眼就树藤搅得乱七八糟,跟个盘丝洞似的,唯独李莲花身边是干净的,也没有一条藤蔓去攻击他。 李莲花略略一思索,就明白怎么个事儿了。 他取下头上的发簪,晃了一下睡觉的燧弇。 “起来干活。” 燧弇被他吵醒,滋滋啦啦的抖了抖翅膀。 周围的树藤很快就开始往回缩,一点点退了出去。 吊在空中的三个人也都被松开,纷纷落地。 很快满屋子的树藤就退了个干净,除了砍断在地上的,其余的枝子都没留下一根。 李相夷奇道,“这是什么?” 李莲花应他,“枯木痋。” 这种痋比较奇特,是用草木与特定的痋虫卵炼制出来的,一般用于南胤皇室守卫家宅。 他先前在南胤那本羊皮卷上看过,头一回见真家伙,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李相夷横他一眼,“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无论是这枯木痋,还是能控制枯木痋的燧弇,他都从未听闻过。 但他没有再问,也不打算多问。 李莲花就是李相夷,他很清楚,如果他不愿意说,那么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他如今已不在意李莲花到底瞒着他些什么,他只想让这人好好活着。 李莲花抬手挠了挠鼻侧,“咳,略懂一二。” 既然危险已经排除,这个大殿里暂时算是安全的。 几人找了个位置,各自分了些吃食跟水坐下休整。 李莲花咬了一口干硬的胡饼,就着水吞咽下去。 燧弇已经缩回他袖中继续睡觉去了,昏暗的环境下,它总是格外爱睡。 至于为什么没有被枯木痋惊醒,是因为这东西攻击性并不高,只会把人绑了吊起来。 边上的笛飞声好似想起什么来一般,问他。 “你刚才蹲在那儿看什么呢。” 李莲花朝着几人挨个抛过去一颗明晃晃的珠子,“夜明珠,拿着照明。” 齐知源抬手接下,免不了心口一颤。 半个拳头大的夜明珠,倘若带出去,那必然是价值不菲的。 看了一眼几人那随意的模样,突然又觉得自己俗气起来。 也是,这三位哪个都不是缺钱的主。 李相夷抬手去接珠子的时候,李莲花借着夜明珠的光,看清了他袖子上的一片暗色,不由得眉头一紧。 他伸手过去,“手给我。” 李相夷看了他一眼,吃自己的饼,丝毫不做理会。 李莲花这才想起来,这小子怕不是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呢。 只得无奈叹了一声,“好了,别生气了。” “我答应你,以后不再做这么冒险的事情。” 自己什么德行他清楚得很,来了气性的时候呢,得顺着毛撸。 李相夷的确吃这套,余光斜他两眼,倒也真不生气了。 “当真?” 李莲花点头,“当真。” 李相夷这才把手递了过去。 李莲花解开护腕一看,眉头不由得皱紧。 里面先前包扎伤口的白色布条,已经被血浸透了。 第250章 地宫二层 “怎么出了这么多血。” 李莲花啧了一声,连忙从随身的行囊里给他翻找金疮药。 这一路过来,李相夷这双手没少发力,伤口崩裂在预想之内,只是没想到这么严重。 第344章 但真正拆开伤口后,李莲花才意识到,也许并不是伤口崩裂,而是这血,一开始就从未止住过。 他连忙抓起李相夷另一只手,仔细探查脉搏。 李莲花神色一凝,“你中毒了。” 笛飞声这才看向他二人,眉头一沉,“什么毒?” 李莲花道,“是蛇毒,会导致他伤口无法愈合,不断失血。” 他看上去颇有些自责,“通常来说蟒蛇都是不带毒性的,我没料到这腾蛇竟然携毒。” 李相夷拍了拍他的手背,“放心,我运功调息一会儿就好。” 李莲花摇头,“这毒性烈,加之你几度运功,如今已遍布你的血液。” “即便有扬州慢在,也须得运功调息两日,辅以药浴排毒。” 他再次撕下里衬布条,替李相夷包扎好伤口。 而后撑身站起来,沉声开口道,“我们得出去。” 李相夷没有答话,将染血的护腕重新套回手臂上。 笛飞声看了李莲花一眼,又看了李相夷一眼,也没说话。 直到李相夷绑好了束带,这才抬头看向李莲花。 “是要出去,但得先找到菩提无树。” 李莲花皱紧眉头,“你……” 李相夷撑剑起身,“我会以扬州慢压制毒素,不到万不得已,不运功出手。” “你放心,碧茶你都能压它十年,这区区腾蛇毒,我压上一两日自然不成问题。” 李莲花动了动嘴唇,待说什么,却被笛飞声打断。 “既然如此,那就抓紧时间。” 说罢,与李相夷一前一后迈步离开。 李莲花心下涌起一股深沉的无奈,但这两人没一个是能听劝的。 终归只是头疼的叹了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几人出了宫殿门口,齐知源继续跟着地灵尺在广场上转。 笛飞声一看他这地灵尺就烦,索性把眼一瞥,看向别处。 正好见李莲花正仰头站在那尊雕像面前发呆,索性提步走上前。 “看什么呢?” 李莲花细细打量那石像,“我在想,这药王陵中连枯木痋都有,那说明菩提药王与南胤皇族走得极近。” 也不知道,这菩提药王跟他那老祖宗萱公主,究竟是个什么关系。 笛飞声也仰头看了一眼,“等找到他了,你自己问问。” 李莲花听得脊背发凉,抬手搓了搓胳臂,横他一记冷眼。 笛飞声看他这副模样有些好笑。 “怎么,你都走到这里来了,才开始害怕?” 李莲花懒得理他,端着地灵尺的齐知源却走了过来,站定在李莲花面前。 李莲花低头看了一眼,发现那尺子正直直指着自己的方向。 下一刻,那地灵尺豁然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扭头指向了齐知源。 齐知源回过头,看向那尊雕像,李莲花也越过他看了过去。 “我上去看看。” 齐知源收好地灵尺,抬手抡了几圈,将飞虎爪勾上石像。 确定稳固,方才拽着绳索一路攀爬上去。 齐知源身手矫健,飞虎爪在他手中使得格外顺畅,想在何处落脚就在何处落脚。 底下三人聚在一起,盯着他在石像上如灵巧的猿猴一般荡来荡去。 很快,他落在了石像的手掌上。 那手掌是向内的,另一只手则搭在药匣上。 齐知源左右探查片刻,找出手腕处的关窍,抬手一掰。 咔嚓—— 那只手翻了过来,正面朝上。 地面突然传来震荡,又是一阵轰隆隆的声响。 几人四顾环视,想看看这机关开在何处。 却不料下一刻,脚下陡然一空。 那地道口好巧不巧,正开在三人脚下。 底下是一条蜿蜒的通道,李莲花几人一路滚进去,转得头昏眼花。 着地的时候,扬起遍地烟尘。 李莲花咳嗽两声,撑身坐起来,抬手挥开飞扬的尘沙。 三人都爬了起来,掸着身上的尘土,看上去颇为狼狈。 后方的通道中又传出一阵响动,很快便见齐知源也跟了下来。 笛飞声顺手扶了他一下,没让这小子也摔了。 几人取出夜明珠,将这底下的场景照亮。 落地的位置是一处宽阔的青石通道,通道延伸得很远,左右两方都是一片漆黑,看不清前路。 那么问题来了,这回该往哪边走? 齐知源取出他的地灵尺,开始推算。 他们现在的位置处于正东,按照三龙山的方位来看,墓室应该会在南边。 再低头看地灵尺,的确也是指向南方。 他才抬起手指向左手边的南方,刚要张嘴说话,就见笛飞声十分果断的抬脚迈向相反的方向。 李相夷跟李莲花对视一眼,选择跟了上去。 齐知源:“……?” 他追了两步,“走反了,往这边……” 几人没说话,脚步却不停,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 “你们信不过我?” 笛飞声道,“信得过,你选那边,走这边就对了。” 齐知源欲言又止,几度张嘴,但还是憋了回去。 算了,这几位都是艺高人胆大的,跟着他们说不准能见识更多机关。 第345章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几人这一路走来,直到停在一处墓室入口前,都没遇上什么机关陷阱。 一时间齐知源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李莲花看他这样,有些好笑,出言安抚他。 “齐先生,这地下分了好几层,你那尺子不准也不奇怪。” 笛飞声挑眉,“这不是挺准的吗。” 听得齐知源更自闭了。 知他惯会补刀,李莲花横了他一眼,也没再多言,举着夜明珠迈步踏进了墓室之内。 地下这一层不似上方的地宫宽广,但墓顶修得也不低。 两方各有一个耳室,李莲花进了一间,里面都是一些殉葬品,除了一些灰尘厚重的陶器,便是石架上各类陈旧的古籍功法若干。 笛飞声翻了两下,撂在一边,继续四处找寻那传言中长生不老的仙药。 李莲花又进了另一间,这边有各式各样的丹药,瓶瓶罐罐摆了几架子,还有一些医学古籍。 比起上一层的金银珠宝,这一层是更深层意义上的财富。 但两边都没有那所谓的长生仙丹,一行人转了一圈之后,走向了主墓室。 主墓室十分宽广,阶梯延伸向中央的石台,上方横放着一口须弥石棺。 几人握着夜明珠打光,一路走上去。 石棺上周围雕刻着精细的纹路,李莲花蹲身下去,吹去灰尘仔细看。 随着他慢慢看过去,方才在上头的疑惑也被一点点消解。 这上面说的,正是菩提药王的生平。 笛飞声说得不错,一个人的成就与年岁无关,更多时候,天赋更能决定高度。 百年前的江湖中,就有这么一个天纵之才。 什么疑难杂症都能攻克,药到病除。更是解毒圣手,枯骨生肉,起死回生。 江湖传言,只要还留着一口气送到他的药庐,都能抢救回来。 年仅二十岁,菩提药王的名号便家喻户晓。 不仅如此,他涉猎广泛,除了医道,还精于机关之术。 二十二岁那年,远赴南胤,机缘巧合阻止了南胤一场瘟疫肆虐。 也在这场疫病中与南胤萱公主相识,结下善缘。 他引萱公主入医道,教授她机关术,萱公主则教他如何养痋控痋。 两人意气相投,彼此引为知己。 后来南胤与大熙联姻,萱公主嫁入芳玑王府。 菩提药王则终身未娶,一生钻研医道,炼制丹药无数。 三十二岁创立明镜台,炼制出三滴观音垂泪,传言食之能增添数十年功力。 四十二岁那年,著作一本医道传世之作,枯荣有道。 四十八岁炼制出传世仙丹菩提无树,食之可得长生。 这便是那石棺上记载的,菩提药王生平。 李莲花感叹道,“这菩提药王如此传奇的一生,真正传承下来的,也只有三件东西。” “观音垂泪,菩提无树,还有那本枯荣有道。” 笛飞声抱臂站在石棺旁,开口问道。 “那这石棺中,有什么?” 李相夷抬手搭在石棺上,“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笛飞声上前一步,将他拨到一边。 “一个病号,一个伤员,歇着吧。” 他抬眼看向齐知源,“你来。” 齐知源与他正好站得对角,两人一同运功,掀起那沉重的棺盖。 随着沉闷的石壁摩擦声响起,那石棺在两人的携力推动之下,缓慢被挪开。 随着轰然一声闷响,棺盖被推落着地。 几人迈步上前,围在了石棺边上。 里面并没有尸身,只见满箱的珍宝,以及一张陈旧的羊皮卷。 齐知源带着特制的羊皮手套,躬身将那古卷取出来,抬手掸去灰尘。 细看确认过无毒,才迈步到李莲花几人身前,四人凑在一块儿展开细看。 那古卷上刻画着一个诡谲繁复的阵法,也不知是什么颜料绘制,百年光阴也未能将其蚕食褪色。 依旧鲜艳赤红,仅仅是看着,便感受到一股邪气。 李相夷道,“这像是个阵法。” 齐知源拂开左下角的灰尘,显露出几行字。 「引魂阵,南胤禁术。」 「献祭一百一十二人,逆转空间回溯过往。」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 李莲花眉心紧蹙,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收紧。 一双眼中幽光闪烁,眸色深沉。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轰隆—— 地面传来一阵震荡,四周的地面开始坍塌,不过顷刻间,墓室中的地面都陷落下去。 只余下他们脚下一方石台,也在缓慢的开始下降。 几人往下一看,都是眉头一紧。 即便是见惯了墓中陷阱的齐知源,也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底下是一个蛇窟,各色艳丽的蛇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不断翻滚游弋,连地面都被遮挡严实。 落下去的碎石砸出一片片鲜血,很快就被其他毒蛇覆盖干净。 难怪外头都看不见蛇,原来都在这儿挤堆来了。 笛飞声皱眉道,“李莲花,你那虫子能管事吗。” 李莲花只觉得眼晕,摆了摆手,“我这虫子也不是万能的……” 第346章 他抬手去解腰间飞虎爪,甩手抡出去,却很快掉落下来。他这才发现墓顶之下四壁光滑,连个借力的地方都没有。 齐知源环顾四周,目光落在石棺里,扬声开口道,“快进去!” 李相夷率先撑着边缘迈步踏进棺材,又转手去扶李莲花。 石棺材虽然宽大,但躺下两个成年男子已然勉强,另外两人想再躲进去,恐怕就难了。 很快,伴随着咔嚓一声闷响,石台就落了地。这个声音……下面是空的。李莲花耳廓微动,连忙蹲身开始在石棺中摸索起来。 开始有毒蛇往石阶上攀爬,被笛飞声提刀斩断了头。 眼看毒蛇越聚越多,笛飞声与齐知源双拳难敌,棺中的李莲花焦急的找寻着机关。 只是片刻功夫,伴随着一阵齿轮声响起,石棺内的金银朱玉骤然往下一陷, 显露出一道入口来。 李相夷撑住入口纵身一跃率先跳了下去,李莲花紧跟着也下了洞口。 “走!” 笛飞声开口,一掌拍起棺盖,厚重的石盖凌空转了几圈,搭在了石棺之上。 齐知源翻身一跃进去,与跟进来的笛飞声一起,举着厚重的棺盖封上石棺。 几乎是在封上的下一刻,四面八方涌来的蛇潮便将石棺吞没,像一张艳丽的网覆盖上来。 再看棺中入口一路往下,步步都是阶梯。 李莲花几人握着夜明珠,一路向下探寻。 这条通道修建得比上一层更精巧。青砖砌墙,黑石铺路。 行走片刻,才出了那条通道。 还没往前走,便感受到腾腾热气翻涌而来,甚至能隐隐看到空气中的热流。 齐知源取出地灵尺想探一下方位,但这回无论他怎么摆弄,地灵尺都一动不动。 “我说老七,这地宫到底有几层啊?” 李莲花抬手擦去额间的汗,开口问他。 齐知源有些挫败的收好地灵尺,这才看向李莲花。 “这应该是最后一层了,我们怕是已经靠近地底深处,不能再继续往下走了。” 第251章 寒玉棺椁 【前一章有内容修改,接不上的宝宝们动动手指翻一翻】? 没了地灵尺,齐知源只能自己探路。 这墓里就他是专业的,其他三人也只能一道跟着他。 一路过来,的确是避开了不少陷阱。 一行人再度躲过一圈铜人阵后,笛飞声终于勉强对齐知源露出些许肯定之色。 “你人比尺子好使,以后别用了。” 齐知源一时间咂摸不出来这话是褒是贬。 算了,这尊大佛嘴里说出来的,不是骂人就当好话听。 几人在齐知源的带领下步入一方长廊,他倒的确是天赋异禀,一路下来这墓中机关倒是摸了个七七八八。 打开长廊后那扇石门并未费什么太大的力气,但推开沉重的石门,迎面而来的就是一股翻滚的热浪。 里面是一处阔远的地下空腔,周遭的石壁被映出一片暗红,温度炙烤得人后背直冒汗。 往前几步,便见百米之下的岩浆翻滚蒸腾。 山壁中间由巨大的铁链吊着一方白玉台,玉台之上立着一方棺椁,不知材质,却像是冰雕玉琢而成,在这样的环境下却冒着丝丝寒气。 相隔数十米,这要是换了常人,想过去实在难如登天。 但不巧的是,今日这闯陵的四位,没有一个是寻常人。 笛飞声左右打量了片刻,问齐知源,“这铁索之上,可有什么机关。” 齐知源摇了摇头,“这样粗的铁索,需要极为强大的力量去操控机关。” “这山壁之内,都没有能藏下如此庞大关窍的地方。” 那铁索每一条,都比外头遇见的腾蛇更粗,成年人在上面奔跑都不是问题。 李相夷朝李莲花摊手,目光看向悬空的铁索。 他没说话,但李莲花明白他的意思,取了腰间挂着的飞虎爪递过去。 李相夷抡了两下,抬手一掷,飞虎爪呼啸而出,缠在了铁索之上。 他拽了两下,发现很稳。 李莲花道,“这铁索应该不是什么寻常之物,这样的温度下能悬挂百年之久,且并不怎么蓄温。” 那飞虎爪的绳子是皮绳,若是温度稍微高些,很容易烫得断裂。 他话音刚落,笛飞声足尖踏地而去,轻松翻身跃上铁索。 而后回眼看向几人。 没有机关,链子也不烫人,那还等什么? 李莲花是李相夷拽着飞虎爪带着飞上去的,此二人身轻如燕,踩在铁索之上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晃动。 至于齐知源,他是抱着铁链爬过去的。 三人到了玉台之上,四周的燥热顷刻间降下来大半。 三个成年男子在这千斤锁链之下显得无足轻重,所以即便踩落上悬空的台子,也并没有造成什么大的震动。 李莲花停在那直立的棺椁前,凉意丝丝缕缕的冒出来,在燥热的环境中格外舒适。 凑得近了才看出来,这整块玉台,包括这棺椁,都是品质上乘的寒玉。 棺椁没有封盖,里头也没有尸身,放着一方明镜般的铜台。 铜台上有一个盒子,古拙的青灰色,看不出材质,雕刻繁复的花纹。 几人对视一眼,李相夷提步就要往前,被笛飞声抬手拦下。 第347章 他反手握住刀柄,一步步往前探去。 下一刻,几支寒气森森的箭矢自前方飞射而出。 笛飞声足下一点,腾空翻身避过数道箭光,落回二人身侧。 这时候,抱着热乎乎的铁链爬了一路的齐知源才算落了地。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下了半辈子的墓,从来都是他一马当先领在最前面,这还是头一回被扔在最后。 “这机关怎么破?” 笛飞声问他。 齐知源抬手擦去额间的汗珠,左右打量片刻,指向边上两座白玉狮子。 “关窍在其中一座狮子身上,需要有两人同时按下狮眼和狮尾。” “具体是哪边,可以试试。” 笛飞声看了他一眼,“把你的尺子拿出来。” 齐知源短暂的沉默片刻后,摸出了他的地灵尺。 地灵尺转了两下,指向左边,笛飞声毫不犹豫的走向了右边。 齐知源额角跳了跳,安慰自己,这怎么不算一种信任呢? 他提步跟了上去,与笛飞声一人在前,一人在后。 同时按下狮眼与狮尾,李相夷将李莲花护在身后,缓步朝着寒玉棺靠过去。 这一回的确没有再触发机关,说明笛飞声是对的。 李相夷抬手将那盒子拿起来,却见上面有一个锁孔。 这是,需要钥匙? 两人对视一眼,都想到了同一个东西。 李莲花抬手自腰间取出那串银铃,放置于台上。 很快,银铃在铜台上一阵伸展重组,最终只留下一把精致无比的银色钥匙。 李相夷捡起钥匙,与锁孔正好对应。 钥匙一转,咔哒一声,盒子就在二人面前打开了。 里面有一颗莹白如玉的丹丸,通透漂亮,像一颗糖豆。 李相夷抬指捻起来,在眼前细看,“这就是菩提无树?” 李莲花则取出盒子里的布卷。 抬手一翻,里头是一本古籍。 并非纸制,很有韧性,却薄如蝉翼。 封面上稳健温和的落笔四个大字,枯荣有道。 即便时隔百年,也没有丝毫褪色的迹象。 这,便是明镜台的传承。 李莲花看向一边包裹书卷的锦缎,相同的字迹,上面写了一段话。 他垂眸细细研读,李相夷偏头跟着往这边看过来。 “说什么了?” 李莲花道,“说希望有缘人替他将这枯荣有道带出去,广传天下。” “那菩提无树算是谢礼。” 李相夷不解,“既然要广传天下,又藏得这么深做什么?” 李莲花摇了摇头,“他卜出百年后明镜台会有一场灭门大劫,医书尽焚,传承尽断。” “这座陵墓并非是为他自己而建,而是为明镜台的传承。” 这偌大的陵墓地宫,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药王遗骨。 李相夷沉思片刻,微微摇头。 “可他若是不建这陵墓,没有那串银铃传下来,也不会为明镜台招来灭门之灾。” 李莲花垂下眼,低叹一声,“这天下因果,谁又能说得清。” “李莲花。” 李相夷叫了他一声。 李莲花下意识的抬头,“啊?” 下一刻,冰凉的丹丸被塞进他口中,丹药一入口便化作水雾,他下意识的吞咽了一下。 “你……” 李相夷紧张的盯着他,“你感觉怎么样?” 李莲花回味了片刻,“有点苦。” 李相夷额角隐忍的跳了两下,“我没问你味道怎么样!” 李莲花侧目斜他一眼,“哪有那么快,真当它是仙丹啊?” “先出去吧。” 他身上的蛇毒未清,不能再耗下去。 说罢,李莲花转身踏步打算离去,却在迈开脚步的那一瞬间,脚下咔嚓一声脆响。 几人都是一愣,紧接着,轰鸣声四起,白玉台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从棺椁开始,不断的向外崩塌。 “跑!” 李莲花才开口,便被李相夷拽住手臂,飞身往边上的铁索跃去。 不过转瞬,那寒玉台便四分五裂的坠落下去。 笛飞声跟齐知源距离近些,抄起身侧的人在不断崩断的铁索上疾驰而去。 李相夷紧随其后,几乎是脚下一踏而过,后面便分崩离析,坠入百米岩浆之下。 没有人回头看,都在尽力抓住最后的生机。 可还是赶不上那机关崩坏的速度,在抵达对岸之前,几人脚下的铁链就已尽数崩裂。 好在几人反应够快,两条飞虎爪同时破空而去,缠住岸上的石柱。 背后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坠入岩浆之中的铁索和寒玉溅起一阵阵热浪。 两条飞虎爪上一边吊着两个人,李相夷一手抓紧绳索,一手出剑刺入石壁。 李莲花在下方紧紧拽着绳索,但那细长的绳索先前本就有磨损,如今更是难以承受两个人的重量,铮的一声断裂开。 “李莲花!” 他坠落的那一瞬间,一只手反握住他的手掌,将他拽住。 是李相夷。 他松开了飞虎爪的绳子,另一只手握在嵌入石壁的少师上。 笛飞声匆匆攀着绳索飞身而上,想去上方拉他二人的绳索。 下方的岩浆在炙烤,几人都出了些汗,手心本就有些滑。 第348章 李相夷手臂上的伤骤然受力,早就崩开,如今鲜血已经顺着手臂溢出来。 血液流过李莲花的手掌,将二人交握的手润湿得无法受力。 血滴落在他脸上,李莲花隔着血色,看清李相夷面上越来越惊惧的神情。 无论他多用力,都抓不住那只不断下滑的手。 这一瞬间,李莲花其实有很多话想交代他。 但好像,又无需多言什么。 他会照顾好阿娩,会统领好四顾门,也会回去看师父师娘。 李相夷早就不是他了,如今的李相夷比李莲花,更知道怎么做好李相夷。 那结局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无憾了。 终究,两人交握的手彻底分离。 “李莲花——!!” 直到坠落前的那一刻,他也没有跟李相夷开口,说上什么话。 李相夷声嘶力竭的呼叫声响彻四野,他眼睁睁看着李莲花坠下去,暗红的岩浆衬得一袭月白刺目。 不,他不能死! 李相夷足尖一蹬,弃剑朝他一跃而下。 红衣猎猎飞身而来,李莲花瞳孔骤然一阵紧缩。 这个疯子! “李相夷!” 上方的笛飞声扬声开口,手中长刀骤然一掷,破空声疾驰飞向二人。 李相夷抬手揽住李莲花,腾空一个翻转,将那柄长刀飞踢进一侧的石壁,紧紧抬手握住。 这一次,他握紧了刀,也抱紧了李莲花。 李莲花怒斥他,“李相夷,你不要命了吗!” 李相夷看向他,眼眶已经红透了。 “我没想那么多。” 李莲花感受到他的手在发颤,到了嘴边的话都生生憋了回去。 上方垂下来一条绳索,是笛飞声和齐知源。 齐知源开口问道,“没事吧?” 他们掉下来的距离并不算远,绳子的长度还够。 李莲花仰头看去,“没事,有惊无险。” 他抬手接了绳子,由上头两人拽着一路踏山石而上。 而后,才又将绳子垂了下去。 李相夷上来得很快,提着剑,抱着刀。 劫后余生,几人都在心底长长松了一口气。 李相夷抬手将刀抛回去,“谢了老笛。” 笛飞声接了刀,反手还入鞘中,“先出去吧。” 原路返回肯定是不行,上面一层还在蛇窟里,只能另觅出路。 齐知源在前头带路,这回他倒是没再用那地灵尺,而是依笛飞声所言,以其他方式探路。 笛飞声跟在他后面,李莲花与李相夷并排在最后。 两人都没有说话,墓道中只能听见几人的脚步声,又吵又静的。 许久,李莲花才侧目看过去,开口打破沉默。 “李相夷,以后别做这么危险的事。” 李相夷当即皱眉看向他,“没有以后。” 那双眼还有些红,怒气冲冲一眼扫过来,看着有些震慑人心的凶戾。 但李莲花却有些心疼起来,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终究还是败下阵来,轻叹一声。 “好,以后再不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了。” 李相夷这才算稍稍安心了几分,冷哼一声,“你最好说到做到。” 李莲花就奇了怪了,怎么这些人跟他说话,张口就是质疑呢。 算了,也不是没原因的。 他低咳一声,转移话题。 “这台子怎么突然就塌了,那么粗的铁索,看着不像这么不靠谱啊。” 前边的齐知源回应他,“那些铁索铸造的时候就预留了缝隙,虽然不受热影响,但可能受寒冷影响。” “棺椁前面那个机关,可能就是开启寒玉输送寒气的。” “所以才会塌得这么快。” 李莲花点了点头,算是听懂了个大概。 他看向李相夷,又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李相夷摇了摇头,没说话。 又走了两步,脚下一阵虚浮,人就这么跌了下去。 “李相夷!” 边上的李莲花连忙上去扶他,把人接了个满怀,才发现这小子浑身滚烫,面色苍白。 抬手探脉,那蛇毒已经蔓延至心脉。 本来是没有这么快,想来是方才情绪起伏太大急火攻心,这才导致毒素蔓延加速。 笛飞声接过李相夷,几人寻了个安全的地方就地一坐,开始盘膝替他运功疗伤。 李相夷昏昏沉沉之际,感受到体内有扬州慢内力在替他稳定毒素。 “李莲花?” 睁开沉重的眼皮看过去,发现是笛飞声。 “你怎么……” 李莲花拍了拍他的肩头,“我给他的,你有什么意见醒了再说。” 李相夷回头看他一眼,脑袋一沉,就这么昏了过去。 第252章 蛇村解术 笛飞声修习扬州慢的时日并不长,但胜在天赋优越,已经小见成效。 内力绵长游走几个周天,勉强稳住了毒素。 待得收功敛息,又将李相夷背在了背上。 一路走来,倒是没再遇上什么危险的机关,约莫一个时辰后,几人终于出了地宫,得见天光。 …………………… 四周是一片暗红的岩浆,翻涌沸腾。 李相夷四顾环视,但见岩浆中慢慢消融着寒玉棺椁,上面插着一把剑。 第349章 他快步上前,凝神一看。 那剑身之上,印刻一朵青莲。 剑柄上,还挂着一缕尚未烧透的月白色衣料,被热气蒸腾得飘摇。 “李莲花……” 李相夷轻喃一声,豁然睁开双眼。 眼前是陌生的房顶,简陋的木屋构架。 而他,正躺在屋子里唯一的床榻之上,身边躺着昏迷不醒的岐山。 李相夷撑身坐起来,手上的伤已经处理过,包得很规整,也止住了血。 他运起内功调息片刻,发现体内的毒素被压制得很稳定,便起身下了榻。 出门往外看去,李莲花与笛飞声正坐在屋后小院的一张木桌边,同坐的,还有齐知源与沈遮。 蛇村的食材难得,几人馒头就着野菜,正在吃饭。 “哟,醒了?” 李莲花最先看见他,抬手招呼道,“快来吃点东西。” 说罢,拎起茶壶给他倒水。 李相夷迈步上前坐下来,端起水杯润了润嗓子。 “你感觉怎么样?” “你感觉怎么样?” 两人异口同声,都是在问对方。 李相夷先回话,“我没什么事,毒素很稳定。” 他这话一说完,几人都将目光转向李莲花。 这便该是李莲花回话了,他轻笑了一声,撩起袖子把手臂递过去。 李相夷皱眉,“我不会把脉。” 他只会治伤,看不出身子骨好坏。 李莲花便又收回了手,微微摇头,“没什么太明显的感觉。” 此话一出,几人都是一怔,明显神色都低落下来。 沉默之中,李莲花有些好笑,“别愁眉苦脸的,这长生的仙丹本就是虚无缥缈之谈。” “真正有用的,是那本书。” 笛飞声抬眼看他,“书能救你吗?” 李莲花抿唇思索,“不好说,这是菩提药王的心血著作,我研究不太明白。” “等回了莲花楼,拿给明萧看看。” 这句话,终于让笛飞声的脸色好看了几分。 风明萧的医术他是信得过的,有了这本明镜台的传承,说不准尚有机会。 而且他一路过来,看李莲花的气色,比起下地之前,其实要好上不少。 李莲花没有深究这个话题,他掰着手里的馒头,一边吃一边看向沈遮。 “沈先生,先前我与你说的事,如何了?” 沈遮挠了挠头,答道,“昨夜本来聚集了不少人,但一早醒来,听说你们已经被扔进了龙渊……” 自然李莲花所言之事,就不了了之了。 毕竟从来没有人,能活着从龙渊出来。 李莲花颔首,可以理解,“那就有劳沈先生,再聚一回。” “今夜寅时,夜深人静之时,我就在你这小院之中等他们过来。” 沈遮连连点头应下,激动之色溢于言表,“好,沈某替各位江湖同道,多谢李楼主!” 李莲花摆手,“诶,客气。” “我莲花楼初立江湖,今后怕是还要有劳诸位侠义之士多多照拂。” 沈遮拱手,“那自是应该的。” 吃过饭后,李莲花进了木屋,去看榻上躺着的岐山。 外头夕阳西沉,从他们昨日被推下龙渊,距今已经过去一整个日夜。 奇了怪了,这小子怎么还没醒? 探手摸了一下岐山的脉象,发现还是很平稳。 李相夷推门进来,问了他一声。 “人怎么样了。” 李莲花摇了摇头,“看不出什么问题,若明日还不醒,送回莲花楼让明萧瞧瞧。” 李相夷一撩衣摆在床边坐下,抬手运气在岐山体内游走了一圈。 发现的确查不出什么问题,没什么伤,也没中毒。 怎么就一睡不醒呢?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岐山衣襟里藏着的那一枚耳坠,正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几人都在墓地里待了一整夜,一个赛一个的疲乏。 一入了夜,便各自寻了位置去坐下休息。 李莲花躺在榻上,笛飞声坐在桌边撑手浅眠。 齐知源打的地铺,好在夜里不算冷,睡得倒也算舒坦。 被动睡了半个下午的李相夷则盘膝坐在榻边,运功排毒。 至于沈遮,他今夜自然是不能睡的。 暗自走访了大半个夜晚,终于在寅时到来前,将那群一心逃离蛇村的江湖人聚在了自己家后院中。 将近寅时,李莲花被边上打坐的李相夷叫醒。 李莲花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舒服,醒过来也分外的神清气爽。 推门出去的时候,院中已经站满了人。 月色之下,他甚至连视力都清明了些,看得分外真切。 众人见他出来,一时间都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沈遮开口道,“各位,这就是能给我们解咒术的大夫。” 他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开口质问。 “老沈,你没跟我开玩笑吧,这大夫看着年轻啊,真能解得了姑姑的咒术?” 又有其他声音响起,“人不可貌相的道理你还不明白吗,看来在那龙渊姑姑身上吃的亏还不够多。” “我可是听说,他们昨夜被推下龙渊献祭,今日又爬回来的。” “不可能吧,真有人能从龙渊活着出来?” 第350章 “小兄弟,你透露透露,那龙渊底下到底有什么东西?” 人群逐渐嘈杂起来,李莲花抬手想要制止,“诸位……” 但黑灯瞎火的,也没几个人注意到,窃窃声依旧。 “都安静。” 李相夷冷声开口,声响并不大,但暗含内劲,入了院中每一人的耳中。 周遭慢慢静下来,看向李莲花。 李莲花这才继续开口,“诸位,在下莲花楼楼主,李莲花。” “这咒术呢,我自然是能解的,不然也不会特意请沈先生将诸位汇集于此。” 周遭其他人闻言,都是面露喜色,也有将信将疑的。 “当真?你莫不是姑姑找来诓我们的吧?” 李莲花只是淡笑一声,“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他语气微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呢……” 沈遮是最信他的,当即迈上前一步,“李楼主有什么条件尽管提,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沈某也在所不辞。” 刀山火海的,总比留在这鬼地方,成天担惊受怕的种地要强,说不准哪日就叫人绑了丢进龙渊献祭。 他可没那个从龙渊爬出来的本事。 李莲花笑着摆手,“那倒不是这个意思。” 说着,低咳一声,“是这样的,这解咒术呢,需要用到我莲花楼的不传之秘。” “所以需要诸位配合,一一随我进屋中,蒙上眼解咒。” 燧弇自然不能堂而皇之的拿出来,大夫解术和以母痋解术,那自然不是一回事。 其他人闻言,连声应下。 如此,在齐知源的安排之下,院中人开始排起长队。 最先进去的是沈遮,他依照李莲花所言,蒙上眼后将手递过去。 而后就感受到体内一阵密密麻麻的痒意,随后便觉得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 直到李莲花开口叫他,“沈先生,可以了。” 他这才摘下眼上的黑布,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 内力一转,发现困扰自己三年的症结果然已经解了,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 满目感激看向李莲花,拱手道谢。 “李楼主,大恩不言谢,今后有什么用得上老沈的地方,只管开口!” 李莲花含笑摆手,“沈先生客气了,让下一位进来吧。” 沈遮这才出了门,换另一人进门。 那人坐下,粗略打眼一扫,发现李莲花什么银针药丸之类的东西都没有,只是端坐于桌前。 手边放着一支碧玉竹节簪,整个人端方清雅。 李莲花抬手,请他入座。 那人落座,蒙上眼,开始解术。 笛飞声还在闭目养神,李相夷抱臂靠在墙边,看灯火映着李莲花的脸出神。 齐知源在外面守着,一个一个的往里放,这个出去下一个进来。 很快,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 那院中站着的人也都纷纷解了术,但却都并未离开。 他们一刻都不愿在此处多待,如今解术不受控制,自然想结伴而行,出山离去。 如果可以,他们更想跟随李莲花一行人同时下山,毕竟这几位能从龙渊爬出来,想来必定不凡。 待得最后一人离开,外头的齐知源推门进来,朝李莲花点了点头。 李莲花这才撑桌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 抬手将竹节簪取来,轻抚燧弇头顶。 燧弇算是吃了个饱饭,学着他的模样舒舒服服的伸展了一下蝉翅。 人都出去了,笛飞声才睁眼,抬眸看向李莲花。 他虽然一直在闭目打坐,但也清楚周围的情况。 能被司南留下来的人,想来都是各有所长,汇集了江湖上各大派系。 李莲花这救下一窝,看似什么要求都没提,实则人情债最是难还,他这是在给莲花楼铺路呢。 “何时下山?” 笛飞声问。 既然要回莲花楼找风明萧,那自然是越快越好。 现在没有大夫在,谁都不知道李莲花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李莲花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岐山,“就今日吧,再晚这小子真要睡死过去了。” 就在李莲花准备开门的间隙,李相夷抬手拦下了他。 李莲花一回眼,便见他神色凝重的低着头,耳廓微动。 “有人来了。” 笛飞声皱眉站起来,眸光锐利的扫向屋外。 “四十余人,武功底子都不弱。” 李莲花一听,就知道是怎么个事儿了。 昨个白日里从那么隐蔽的地方爬上山,避过了整个蛇村。 这一院子的人都是深更半夜召集起来的,这么长时间都没反应,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惊动了龙渊那位呢? 来不及多想,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 木屋之外,阿九带领着一众黑衣人已经将沈遮的茅屋围了个结实。 阿九扬声开口,清脆的少女声在寂静的晨间格外清楚,“六百二十一沈遮,姑姑有请。” 门内许久没有动静,阿九秀眉紧蹙,抬起手正要下令闯门,却听得门口吱的一声响。 沈遮拉开房门,带几分困倦的揉了揉眼,一见了眼前的场景显然是吓了一跳。 “阿九姑娘,发生什么事,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啊。” 阿九从上到下审视他许久,抬起纤细的手臂晃动腕上铃铛。 第351章 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响起,沈遮条件反射的去捂头,却并没有什么痛感。 他装作痛苦不堪的蹲在地上,呻吟出声。 阿九停下动作,沈遮便气喘吁吁的抬起头,虚弱的道,“姑娘饶命。” 却见阿九从袖中摸出另一串铃铛,凌空一晃,沈遮意识到她已经察觉,也不再虚与委蛇,缓慢直起身形。 阿九冷冷睨着他,“我忘了,我今日戴了两串铃,方才晃动的并非姑姑给我的咒铃。” “说,是谁给你解的咒术。” 沈遮笑了一声,“阿九姑娘,既然有人心甘情愿为姑姑效命,那便没有强留在下的必要,倒不如行个方便,放我下山吧。” 阿九一咬银牙,“放肆,你是去是留自然是姑姑说了算,胆敢在蛇村公然忤逆姑姑的意思,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来人,给他绑了扔进龙渊里!” 话音刚落,她身边的黑衣人便朝着沈遮走了过去。 然而下一刻,半掩着的房门突然被砰的一声撞开,里面藏身之人鱼贯而出。 同一时间,屋顶也飞出数道人影,个个蓄势待发,杀意重重。 两方人马对峙,黑衣人四十余众,沈遮这头三十多人。 阿九见状,第一反应就是先动咒铃,却发现于这群人半点作用都没有。 她那张清秀的小脸上首次有了茫然失措之色,紧接着就是盛怒。 “好大的胆子,敢瞒着姑姑私自解咒,今天你们全都要下龙渊!” “给我上,死活不论,都抓起来!” 话音刚落,黑衣人便拔剑出手。 第253章 一场混战 - 上一章内容有变更,接不上的宝宝可以动动手指回头翻一翻? - 沈遮这边一行人正面迎上,混战一触即发。 刀兵声四起,在晨间山林中传出去老远。 遥遥数十米外的丛林中,一尊青绿色如铜像般的人站在树下,肩上坐着一个姿容绝色的女子。 正是远远观望的司南。 她手中握着一只碧玉耳坠,里面闪动着幽绿的光芒。 若非阿九察觉青面鬼这东西的异常,她恐怕还真对这群人解术一事毫无所知。 司南目光落在檐下李莲花三人身上,瞳孔微微一缩。 能活着从龙渊出来,还能解她种下的痋术。 这说明他们已经进了药陵,拿到了传承。 想到这里,司南眼底都是阴狠的冷意。 她守了二十年,等了二十年,长生不老药只能是她的! 她撑着青面鬼的肩头一跃而下,抬手指向茅屋的方向。 “去,把那三个人抓起来,留一口气等我回来。” 说罢,转身往另一个方向离开。 茅屋门口,李莲花笛飞声及李相夷三人并排而立,目光在人群中搜寻。 “怎么不见那神女司南。” 阿九隔着混战的人群看到门口三人,满目的震撼,又越发气得咬牙切齿。 “你们居然没死!” 竟然有人能活着从龙渊出来,真是乱了套了! 她愤怒的扬声怒喝道,“抓住那三个,姑姑重重有赏!” 献祭一次死不了,那就再献祭一次! 那群黑衣人闻言,便朝着李莲花几人攻了过来。 一柄剑直刺李莲花门面,没等他动作,便被笛飞声提刀挡开。 笛飞声双目冷凝,刀锋横扫而过,震飞了几个冲上来的黑衣人。 战局有了他的加入,顷刻间便扭转了风向。 方才还气势十足的黑衣人顷刻间便力弱起来,那群刚解了痋术的人瞬间就激昂起来,士气大涨,爆发出极强的攻击性,打得黑衣人节节败退。 阿九止不住的往后躲了两步,却听得后面传来震荡的脚步声。 轰隆—— 轰隆—— 两米多高的青面鬼提着沉重的铁锤从林中踏步而来,发出一声咆哮。 笛飞声皱紧眉头,飞身而起,踩着脚下打斗人群的肩头一路掠过,一刀朝着青面鬼挥斩而下。 铮—— 刀锋正中脑袋,震得笛飞声手臂发麻,却也成功阻止了青面鬼前进,与他缠斗起来。 李相夷如今余毒未清,并不适合出手动武。 笛飞声只身应对青面鬼不让其靠近,就是为了阻拦他出手。 更何况,边上还有一个李莲花需要保护。 然而,这样的情况并没有维持多久,便听得震天撼地的轰鸣声自远处传来。 伴随着一道嘶吼声穿透山野,听得人脊背发凉。 众人回眼看过去,便见一条水缸粗长的巨蟒匍匐而来,数十米长的身躯左右游弋,撞断了不少路边的树。 正是李莲花等人在龙渊之下遇见过的那条腾蛇。 众人无一不是心下惊骇,这青天白日的,比见了鬼还吓人。 李莲花眉头紧皱,“这东西怎么出来了?” 转念一想便有了结论,今日山上这么乱,一定是司南将它放出来了。 真是个疯女人,她控制得了这么大的杀器吗。 李相夷这回没有再犹豫,提剑飞身而起,越过众人朝那腾蛇迎了上去。 若真让这东西过来,今日在场的怕是都要进它的肚子。 少师清鸣出鞘,快得巨蟒来不及反应,头上便挨了一剑。 第352章 只是鳞甲坚毅,并没有将其重创。 但李相夷红衣临风而展,看在腾蛇眼里就格外的刺目了。 ——那柄刎颈,还直挺挺扎在它的眼中呢。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腾蛇当即怒吼一声,一转身形追着李相夷窜入了丛林中。 外头打得如火如荼,屋内的李莲花却闻得一丝清淡的香气。 他心下一紧,骤然回眼。 便见一身黄蓝色衣裙的司南,不知何时出现在房中。 此时正斜斜倚坐在床榻之上,抬手轻抚岐山的脸颊。 “好俊俏的小郎君,那日怎么没带过来与我认识认识?” 丹蔻尖锐掐上岐山的脖子,她蹙起眉心状似担忧,“这小郎君怎么了,为何昏迷不醒?” 李莲花抬了一下手,有些无奈。 司南轻笑一声,“你们入山寻药陵,莫非就是为了他?” 她眼眉扫过来,含情带笑。 “李神医,你是要明镜台的传承,还是要他。” 李莲花抬手按了按眉心,“司姑娘,你误会了。” “我跟他不熟。” 司南眼眸一冷,骤然收紧力道。 “不熟还把他藏身于此,为他闯药陵寻传承?” “李莲花,你骗鬼呢!” 沉睡中的岐山眉头一紧,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李莲花眉锋一挑,终究没有与她多争执。 “好。” “明镜台的传承我可以给你,但在此之前,你要先将他唤醒。” 说着,李莲花从怀中摸出一本陈旧的古籍,“他是进村前在桃林中被幻阵迷了心智,那阵法是你摆的,你应该会解。” 司南一见了那书,当即眼眸一亮。 她沉声道,“把东西给我!” 李莲花没有多言,抬手将那本书抛了过去。 司南接了那本枯荣有道,松开了钳制岐山的手,略显焦急的去翻那本书。 片刻后,她再度抬眼朝李莲花看去,“除了这本书,还有其他东西吗,药呢?” 李莲花抱臂站在门边,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司南刚要发怒,却察觉身后一阵寒意袭来,她慌忙一转身,正对上岐山的刀尖刺来。 司南连连后仰避过突袭,那刀锋一横正巧架在她脖子上。 岐山昏睡了近两日,原是没什么力气的,她刚想动用内力挣脱,却发现自己的内劲使不上来半分。 “你什么时候醒的?” 那边的李莲花问道。 岐山皱紧眉头,四顾环视一圈,才开口道。 “我感应到哥哥的本命蛊,就醒了。” 醒过来却发现自己被人掐着脖子,所以没敢睁眼。 这不等到机会,才奋起反击。 岐山正了一下司南脖子上的刀锋,问道,“她是谁?” 长时间未曾饮水,他的喉咙有些干哑。 李莲花叹气,“说来话长。” 岐山抬指搭上司南的脉门,发现司南体内并没有什么内力,索性收刀站起身来。 “那就容后再说。” 他现在没心思听这些,他感受到了兄长的本命蛊,得出去找。 岐山提着刀步履匆匆的出门,李莲花抬了抬手,欲言又止片刻,终究没有拦他。 司南一双美眸狠狠瞪着李莲花,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你敢给我下毒?” 第254章 赶赴而来 李莲花好笑,“怎么,就许你种痋控人,不许我用药?” “这明镜台的传承是你自己要的,我也给你了。” 司南气得牙痒,拔出腰间藏的匕首就要刺过去,被李莲花一把攥住腕子,迅捷出手按下几处大穴。 同样功力尽失的情况下,李莲花要止住她实在太容易了。 待得司南全然动弹不得,这才从她手中将那本枯荣有道取出来。 那姑娘握得极紧,抽了好几下才费力拽出来。 可怜了司南,刚到手的传承还没捂热,就错失了。 李莲花将那书册收回怀中,想了想又道。 “司姑娘说的药,是指那长生不老的菩提无树吧。” 司南一双眼直勾勾的锁在他身上,哪怕没有说话,李莲花都感觉到了她的热切。 李莲花弯起唇角朝她笑,“不好意思啊,被我吃了。” 那双眼顷刻间燃起盛怒的火,怨毒的目光仿佛利剑,要将他千刀万剐一般。 李莲花迎着那杀人的目光抬起手,并指作刀一掌砍在司南后颈,看着她满目不甘的倒了下去。 软筋散只能短暂封她内功,如今这一掌下去,再点上两个时辰的睡穴,足够困其至尘埃落定了。 再看屋外。 两日休养,岐山的手臂已经好了大半,双手持刀参战,在人群中混战片刻后,终于靠近了外围的笛飞声。 他扬声问道,“李莲花说在这里能找到我哥哥,他人呢?” 笛飞声看了他一眼,挡下青面鬼一击抽身退步落在他身边,冷嘲一声。 “本尊还以为你要睡死在梦里。” 青面鬼一锤砸下来,袭来冷风,岐山下意识抬刀去挡。 却不料被那铁锤的余波震翻在地,手中的乾坤刀凌空转了几遭,落在地面上。 笛飞声啧了一声,“怎么一招都扛不住。” 岐山怒视他,“我都多久没吃饭了,哪儿来的力气!” 第353章 然而那边的青面鬼却没再继续攻击,他目光挣扎的看着插入地面的乾坤刀,浑浊的眼眸有短暂的清明。 “小……山……” 嘶哑的呼唤声从那张青面獠牙的口中传出,岐山错愕的抬起头,看向面前那两米多高的怪物。 “……哥哥?” 即便再不可能,他也从那怪物的眉眼间认出了兄长的轮廓。 他有些茫然的轻喃一声,满目的不可置信,紧随而来的是沉痛与心疼。 “你怎么……” 笛飞声握住刀柄退了两步,没有再攻。 岐关浑浊的眼底流出泪来,艰难的动着嘴唇。 “杀……了,我。” 下一刻,抬手又是一铁锤砸过去,岐山不躲不闪,那铁锤擦着他耳畔呼啸而过,晃动得他发丝摇曳。 岐关目露祈求看向笛飞声,嘶哑的开口,“杀,我……” 笛飞声眯起眼,刀锋一横,飞身朝着岐关攻上去。 下一刻,便见岐山翻身一滚捡起掉落出去的刀,双刀齐出挡在笛飞声面前。 笛飞声冷声怒道,“让开!” 岐山要挡下他的刀实在费力,双目赤红咬紧牙关,“除非我死!” 笛飞声眸光微沉,杀意顿现,“找死!” 没等他出招,两人便被青面鬼一拳撞飞出去。 笛飞声凌空翻飞,落在地上退后几步以刀稳住身形,岐山就没这么幸运了,这一拳下来五脏六腑都在发颤,当即呕出一口血来。 他艰难的撑着地面回头,却见那青面鬼嘶吼着嚎叫,迎着他就冲上来。 笛飞声足下踏步,飞身上前拦下那怪物的攻击,再度与他缠斗在一起。 笛飞声的每一刀都刚猛强硬,余波震出的气浪都足够骇人了,但砍在青面鬼身上却半点伤痕都没留下。 岐山看着跟笛飞声打得你来我往的怪物,愣神许久才终于明白,这个怪物已经不是他的哥哥了。 砰—— 远处炸开一阵烟花。 屋内的李莲花抬起眼,眉头微微一挑。 那剑破青莲的烟花样式,怎么这么眼熟呢…… 下一刻,便见远处山林尽头,一群人飞身而下,快步往这边赶来。 李莲花眯眼细看,为首三人分别是风明萧,轩辕琅,还有白发紫衣的封燕逐。 不是,他们怎么来了? 来者队伍将近百人,浩浩荡荡的赶赴蛇村。 离得近了,李莲花才看清,那些人都是万圣道的装束。 有了他们的加入,黑衣人一方很快被制服。 除了笛飞声那边,屋外的苦战算是告一段落。 没有人敢冲上去加入笛飞声和青面鬼的战局,笛飞声能避开青面鬼的攻击,甚至能接下青面鬼的招式,不代表他们也可以。 贸然上前怕是入场都难,就会被这两人的气劲招式扫飞出去。 人群围成一圈,握着刀柄蓄势待发,等待着入场的机会,伺机而动。 李莲花走到岐山身侧,将他扶了起来。 “你怎么样?” 岐山红着眼看向他,“李莲花,我兄长怎么会变成这样?” 李莲花语气微顿,片刻后才叹道。 “他被人下了毒,炼制成铜皮铁骨的怪物。” “本来毒素入体时他就该死了,但许是本命蛊留下他一缕生机。” 岐山抓住他的手,近乎祈求的问了一句,“还有救吗?” 李莲花没有说话。 倒是边上的齐知源摇了摇头,开口接话,“无药可救,中了铜墙铁壁之人,浑身骨骼肌肉都会被撑破,若是尚有意识,只怕痛苦不堪。” 岐山喃喃,“难怪,难怪他要让我杀了他……” 他闭目许久,才睁开双眼,目光中都是坚毅。 他捡起边上掉落的刀,撑身站起来,一步步往那边走去。 “岐山……” 李莲花皱眉拉住他,以他现在这幅样子,只怕过去一掌就能被青面鬼拍死。 岐山按下他的手,摇了摇头。 “别拦我,李莲花。” “他等了我三年,我该送他最后一程。” 李莲花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再阻拦他。 岐山拨开人群,刀柄相对,咔嚓一声连接在一起。 在他手中一转,锋芒毕现。 足下一点,疾步飞驰参入战局。 笛飞声察觉到来人,冷声道,“不想死就滚远点!” 岐山充耳不闻,一柄乾坤刀在手中转得生风,锐利的刀尖迎着青面鬼就攻了上去。 凶神恶煞的青面鬼挥出来的拳头一顿,半道改换方向,将心口正对刀尖。 嗤—— 刀锋刺入皮肉之声响起,青面鬼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地面都为之一颤。 这是他浑身上下,唯一柔软的地方。 因为本命蛊维系了三年的跳动,日日受苦痛折磨,等的,便是这柄乾坤刀。 岐关面带解脱的笑意,尽管这样的笑容在他那张脸上,显得格外的恐怖渗人。 “哥哥……” 岐山颤抖着手,迎着岐关跪了下来。 刀锋刺破青面鬼心脏的那一刻,兄长的本命蛊碎裂了。 而他的那只,越发强盛。 岐关伸手,厚重的手掌把岐山抱进怀里。 “小山,长大了……” 第354章 苗疆双生蛊,一只吞噬另一只,势必会更上一层。 他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他的弟弟。 “替我,转告舒雅……” “我不能回去,娶她了。” “让她,寻个好人家婚配吧。” 岐山颤声应道,“好,我知道了……” 岐关的手缓缓垂下去。 “以后……哥哥不在。” “好好,照顾自己……” 终于,归于沉寂。 岐山趴在岐关冰冷的怀抱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周围众人都不忍的将目光移开,笛飞声收刀看向周遭,快步走向李莲花。 “李相夷呢?” 李莲花抬手指向他引着腾蛇离去的方向,笛飞声转脚就朝那边过去了。 第255章 重获新生 丛林之中,李相夷正遛着腾蛇满林子跑。 四周的山林已经让那腾蛇摧折得不像样子,小一些的树倒得遍地都是。 与那夜不同,李相夷能看得清这蛇的攻击,不至于盲目应对。 挨了两尾巴,便能够清晰的判断出这东西的攻击轨迹。 小半个时辰的消耗下来,腾蛇身上已经拉出几道口子,血流了一地。 李相夷身上的衣裳被血浸透得发暗,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蛇的。 扬州慢中正绵长,本是厚积薄发的内力。 但他如今余毒未清,强行运功本就艰难,再这么拖下去,实在讨不了什么好,他得速战速决。 腾蛇暴怒已久,嘶吼着朝他冲上来,尖锐的剑齿在晨间显露幽绿的寒芒。 李相夷足下婆娑步一点,身形已经退出去数米,那巨蟒袭来的劲风还是带动他衣衫晃动。 下一刻,呼啸声起,巨蟒的长尾迎面横扫过来。 要躲开不难,但李相夷显然没有这样的打算。 他内力灌注少师,举剑不闪不避。 腾蛇的长尾力贯千钧,钉入腾蛇的尾部,惯性冲击之下,李相夷足下止不住的后退。 直被扫出去数十米,足下生生踩出两道沟壑,才卸去腾蛇之力。 强劲的力道震得他五脏俱焚,咳出一口血来。 腾蛇尾巴被自己甩出去的力道钉穿,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吃痛奋力的挣扎扭曲,震天撼地的滚动。 李相夷握紧少师,眼眸在血色中亮得惊人。 足下婆娑步起,身影诡谲如一道红色闪电,刀刃沿着蛇腹部豁然一路破至颈下。 腾蛇的嘶吼声骤然破风,艰难的挣扎了两下,轰然倒地,晕开一地的鲜血。 它张大的嘴一开一合,还想朝着李相夷发起攻击。 李相夷抬手握住那把脱身许久的刎颈,骤然提气。 刎颈锋刃爆发出强大的力量,搅动一阵血雾。 那条蛇彻底没了气息,倒了下去。 李相夷心底微微一松,喉头一阵腥甜,喷涌出一口鲜血,也倒了下去。 丛林中遍地鲜血,很快招来四周的野兽。 两头灰狼龇牙寻过来,踩着一地血,在李相夷的身上嗅了嗅。 就在要张嘴咬下去的时候,一柄剑自后方的丛林中斜飞而出,钉在狼口之前。 那两头狼警惕的看过去,迎面而便是两支弩箭,直中咽喉。 两头狼刚倒地,便见一道淡紫色长衫的男子飞身而来,身后跟着一个红衣女子。 李相夷眯眼看着踏空而来的男子,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分辨清楚了他是何人。 ——云彼丘。 云彼丘蹲身下去,目露担忧之色。 “门主,门主……” 他探了一下李相夷的颈间,尚有余温,连忙将人扶了背在背上。 边上跟着的角丽谯嗤笑了一声,“你放心吧,他可没这么容易死。” 云彼丘懒得与她多言,背着李相夷便起身往丛林中离去。 角丽谯不满他这般态度,皱着眉踢了一脚边上的狼尸,眸光流转片刻,取下一只耳坠放在银灰色的蛇鳞之上。 这才追着云彼丘离去的步伐,跟了上去。 笛飞声到的时候,这里一切已然尘埃落定。 他停在那两具狼尸之前,捡起那只流苏耳坠。 “角丽谯……” 笛飞声眉头紧皱,她怎么会在这里? …………………… 另一边,龙渊之上。 封燕逐携万圣道数百精英于大堂中叩见李莲花,李莲花看着齐刷刷跪了一地的人,只觉得头大。 封燕逐叩首道,“属下等护卫来迟,请楼主责罚!” 后方的万圣道众人跟着齐声请罪,李莲花都担心再大点声能把这屋子震塌。 边上围着那么多江湖人在看,李莲花只得硬着头皮道,“来得不迟,诸位先起来。” 封燕逐这才道了谢,带人站起身来说话。 其他的江湖人见了这阵势,纷纷小声窃语,对这莲花楼楼主越发钦佩好奇起来。 风明萧冷嗤了一声,对这阵仗十分不屑一顾。 他快步走到李莲花身边,躬身行礼。 “楼主,随我走一趟。” 他一手拎着诊疗箱,一手拉着李莲花,哪怕封燕逐想再与李莲花说点什么,也不敢拦他。 李莲花回头看向她,“封姑娘,有劳你处理后续事宜。” 封燕逐拱手应下,“属下遵命。” 第355章 轩辕琅则越过她,一路紧随李莲花身后,三人一同进了边上一间客房。 时隔半月之久,风尘仆仆的风明萧终于再见到了李莲花。 一路上山,轩辕琅也有些狼狈。 此地的客房大同小异,李莲花翻开杯盏,给他二人分别倒了一杯茶。 “你们怎么来了?” 二人没有说话,李莲花便看向轩辕琅。 “我不是让你在中州守着他,哪儿也不要去吗?” 轩辕琅愣了一下,眼神躲闪的看向别处,没有说话。 李莲花皱眉正要追问,便听得风明萧打断了他。 “楼主,是我硬逼着他带我来的。” 他没有去喝茶,而是翻开了诊疗箱,取出脉枕。 抬手指了指,眼神示意李莲花。 李莲花顿了一下,左右躲不过,只得心下叹了一声,撩起衣袖把手搭了上去。 这脉象诊断下来,耗费了比寻常至少多两倍的时间。 风明萧从眉头紧锁,到满目疑虑。 看了李莲花许久,又让他抬起另一只手。 李莲花便又递出另一只手,他再度诊了许久,除了依旧面露疑惑,这回眼底眉梢都蕴含着喜意。 “楼主,你的身体,恢复正常了。” 这句话出口,他嘴角的笑意险些压不住。 “这短短半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临走之前强弩之末的死脉,如今透着生生不息的盎然。 三经五内的伤害本是不可逆的,但如今李莲花体内破败的经脉五脏,宛若新生。 不仅如此,他浑身所有的骨骼,筋络,都焕然一新,好似浑身上下都经历了一场新生。 李莲花愣了一下,左思右想都没想过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总不能是明萧误诊了吧? 他抬手压上脉搏,仔细探了一番。 他的脉象已经快十年没这么平稳强健过了。 第256章 路又不是你修的 李莲花轻喃道,“看来这菩提无树,的确不负仙丹之美名。” 碧茶毒清后,还能拥有一副康健的身躯,是他始料未及的。 李莲花一时间有些恍惚,没什么实感。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依旧苍白枯瘦,看着却有力不少。 风明萧连忙追问,“什么菩提无树?” 轩辕琅一颗悬着的心可算放下,眉开眼笑的拍上风明萧肩头,“就是我说的那个仙丹。” “你看,我说他不会骗我吧!” 李莲花低咳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本书册递给风明萧。 风明萧连忙接了过来,细看两眼。 陈旧的古籍上书写着四个大字:枯荣有道。 “这是……” 李莲花道,“这是明镜台的传承,你如今算是明镜台唯一的后人,传给你正好。” 风明萧微微愣了一下,垂着头细细翻看。 不过寥寥几页,便看得他眼底光芒闪烁。 “楼主,这真的……传给我吗?” 此书所记载的医道学识甚为精妙,每一段文字都蕴含玄妙的医理,实在是叫人叹为观止。 李莲花颔首,“除了你,这天下还有谁能接的了这样的传承?” 太过深奥晦涩,字他都认得,但理解起来实在费劲。 反正李莲花是拿它一点办法都没有。 风明萧面露惊喜,匆匆翻阅过,落在最后一页上。 上面记载的,正是这菩提无树。 他垂眸细看片刻,才露出恍然之色。 不出他所料,这菩提无树并非什么仙丹,而是能修复人体病害伤残的一味丹药。 别说修复三经五内,只要有一口气在,重伤成什么样都能救得回来。 除了寿终正寝,几乎什么情况下都能救。 如此神妙,其实说是仙丹也不为过。 门口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打断了他的思绪,几人回眼看去,便见笛飞声推门而来。 他跨步进门,面色有些冷凝。 李莲花见他一人回来,也是一愣,“李相夷呢?” 笛飞声眉头皱紧,“我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李莲花有短暂的错愕,下意识的撑身起来就要出去找。 笛飞声抬手拦下他,摊开手掌。 掌心有一条红色的流苏耳坠,沾了血,颜色艳丽张扬。 李莲花低眼看了片刻,眉头微沉。 这是,角丽谯的东西? “她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她怎么找到这儿来的笛飞声不清楚,但问刚来的这几个,肯定是没错的。 两人同时将目光转向风明萧和轩辕琅,李莲花开口问,“你们来的时候,是怎么碰上万圣道的人的。” 风明萧回忆起这几日的行程,与他一一说来。 “我与这棒槌本是一路快马加鞭赶往平龙山,万圣道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说你出了事。” “一路上非要跟着我们走。” 风明萧虽然不喜万圣道,但能够理解封燕逐对楼主的担忧。 按照棒槌的话来说,楼主他们这一趟可能危险重重,多带些人并不是一件坏事。 所以,他并没有阻止万圣道跟来。 李莲花若有所思,微微点头,又坐了回去。 “你不让他们跟着也没用,路这么宽,也不是你修的。” 第356章 风明萧额角跳了跳,的确,封燕逐就是这么跟他说的。 偏偏他身上有痋虫,封燕逐身上也有痋虫,还能相互感应,根本甩不掉。 李莲花这才给笛飞声倒了一杯茶递过去,“你先别急,角丽谯既然凑了这个热闹,说明她对这明镜台的传承,也有些兴趣。” “带走李相夷,自然是有所求。” 风明萧低头看了片刻那本书,有些肉痛的将东西递回了李莲花手里。 李莲花有些好笑的看他一眼,接了过去。 笛飞声落座,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又看向李莲花。 “你呢,怎么样?” 李莲花眉锋轻挑了一下,唇角带笑。 “大夫说好得很,死不了了。” 笛飞声眉梢一扬,又看向风明萧求证。 见风明萧眉眼间都是喜意,点了点头,“楼主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多亏了你们苦寻菩提无树。” 这样的喜意感染了笛飞声,他看向李莲花,一扬唇角笑了出来。 “你这条命,可真够难留的。” 李莲花轻笑了一声,“再难你们不也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了?” 又拱手谢了一周,“与天争命,你们都有一份,感谢诸位。” 众人都是相视一笑,压在心上最沉重的巨石终于落下,此刻他们是真正发自内心的高兴。 笛飞声道,“知道难就好,以后好好顾着你这条命。” “瞎子,你看着他点。” 风明萧倒是浑然不在意他这称呼,含笑拱手应下,“明萧谨遵笛盟主教诲。” 轩辕琅也笑,“我现在也闲得很,今后指定三天两头往莲花楼跑,好好盯着他。” 风明萧暼他一眼,“你是来打秋风的吧?” 轩辕琅啧了一声,“怎么,不欢迎?” 李莲花无奈又好笑,连忙接话,“欢迎,欢迎。” 他放下手中杯盏,看了一眼方才大亮的天色。 “明萧,你去楼下看看其他伤员。” 风明萧起身应下,“属下遵命。” 轩辕琅自动自发道,“我跟他一起去。” 这几日一路过来,他发现这无头鬼是半点武功底子都没有,如今这鱼龙混杂的境况下,自然得有人守着。 那二人出了门,李莲花才起身。 “我打算带人搜山,这山上的村民住了三年,对地形总归比角丽谯他们熟悉得多。” 再不济,万圣道这么多人,地毯式搜索也能查出蛛丝马迹来。 他又看了笛飞声一眼,“你还好吗,独对青面鬼可曾负伤?” 笛飞声不屑的嗤笑一声,“能伤得了本尊的,这天底下屈指可数。” 李莲花颔首敷衍他,“是是是,笛盟主勇武过人,天下无人能敌。” 笛飞声淡淡扫他一眼,提刀站了起来。 “走吧。” 两人一路下楼,迎面撞上行色匆匆的沈遮那一行江湖人。 “李楼主,姑姑和阿九都不见了,我们找遍了龙渊庭院也没看到。” 李莲花微微颔首,先前风明萧他们到的时候,他就回茅屋里看过。 那时候便已经不见司南的影踪。 找角丽谯是找,找司南也是找,索性一把抓。 他转向边上的封燕逐道,“安排点人跟他们进山去搜吧,他们熟悉地形。” 封燕逐连声领命,“是!” 第257章 李相夷,你可真是我的克星 山脉绵延,沈遮领着李莲花笛飞声,还有一队万圣道的人在山林中穿行。 封燕逐也跟在他身边,详细问过了李莲花的身体状况,才稍稍放下心来。 笛飞声抬手撩开眼前的树枝遮挡,迈步下了一处坡道。 李莲花正回头跟封燕逐说话,一转头差点被树枝糊了满脸,连忙抬手挡开。 他多挡了片刻,待后面的封燕逐出来才收手。 “封姑娘,你们是从何处得知我在平龙山的?” 封燕逐微微叹息一声,这才开口与他解释。 离开天机山庄后,万圣道四处打听李莲花的下落。 一路追寻消息到了普度寺,无了方丈说,李莲花的碧茶之毒已解。 她带人去了中州,却苦等不得李莲花的踪迹。 堂兄来信,说李莲花去了京城,等她赶过去的时候,李莲花已经从京城离开。 好在堂兄的消息送得及时,很快她就知道李莲花的去向,继续跟上。 她可以说是,一路追着李莲花的脚步,赶往平龙山的。 正好在中途与风明萧二人遇上,便跟着一路追了过来。 李莲花微微颔首,“封盟主的信上说了什么?” 封燕逐自是有问必答,“说楼主身染剧毒,命不久矣。” 他前脚刚从京城离开,万圣道后脚就知道消息,还知道他中了毒,说明这京中有他们的人。 这其实不奇怪,但怪就怪在…… 李莲花挑起眉锋看向封燕逐,“你是一个人进的京?” 这浩浩荡荡一百号人,要带进京城,再带出来,可绝非易事。 封燕逐点了点头,“对。” 李莲花不解看向后方小队其他的万圣道人,“那他们……” 说到这个,封燕逐也觉得奇怪。 原本她是打算轻装简行直接跟上的,但临行前夕,接到一支弩箭送信,说此行山中凶险,让她多备些人手。 第357章 她这才在离京之时,召集了距离近些的分坛人马。 “那封信还在吗?” 李莲花问。 封燕逐点头,从腰间取出一张字条,朝李莲花递过去。 “我并不确定对方是什么身份,但总归是有备无患。” 好在她听取了对方的意见,不然这一趟要进山都困难。 李莲花抬手接了过来,眸光微微一凝。 “怎么了?” 前方的笛飞声察觉到后面的情况,顿下脚步问了一声。 李莲花抬手按了按眉心,“是彼丘。” 恐怕是角丽谯查到什么,他这才与万圣道传了信。 只是如今,他又是以什么立场在做这件事呢。 李莲花抬眼看向茫茫林海,心下微微一叹。 ……………… 夜幕降临,丛林深处一方洞穴里,燃着一簇篝火。 李相夷躺在一块石台上,身上盖了一件紫色外袍。 脸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过了,面色看着略微有些苍白。 火星子噼里啪啦的跳跃声一点点传入他的耳中,那双紧闭的眼缓慢的睁开。 山洞里很暖,一道紫色的身影坐在火堆前,影子遮挡跃动的火光。 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火堆边坐着的云彼丘回头看去,正对上他的目光。 “门主,你醒了。” 云彼丘起身走来,手里端着一碗煨了许久的药。 李相夷皱眉,撑身从石台上坐起来。 “彼丘,你怎么会在这?” 云彼丘没有答话,在他边上坐下,将药递了过去。 “门主,先喝药吧。” 李相夷没有多问,他想运内力疗伤,却发现气海被封,隔绝了浑身的内力。 他抬起苍白的脸,皱眉紧紧盯着云彼丘。 “你给我下药?” 云彼丘苦笑一声,“是角丽谯下的,散功散。” “我解不开,我只能勉强压制你体内的蛇毒。” 李相夷看了他片刻,抬手端起药,仰头喝下去。 云彼丘愣了一下,“门主,你还愿意信我?” 李相夷放下碗,苦得脸都皱起来了。 “他如今这个情况,再多下一味药都是浪费,有什么信不信的。” 山洞外传来懒懒一道女声,李相夷一抬眼,便见角丽谯端着些吃食走了进来。 云彼丘眉头一皱,下意识的将李相夷护在身后。 “你来干什么?” 角丽谯勾起唇冷笑一声,“你放心,我拿他还有用,不会动他的。” 她将手里的一篮吃食递过来,“你守了他一个下午,又是渡内力又是熬药的,这不是担心你饿着吗。” 云彼丘抬手接过,低头细查了片刻。 两个馒头分别掰了一半递给李相夷,还有几条肉干,都分了一部份给他。 角丽谯扫了他二人一眼,冷嗤道,“怎么从来不见你对我这么上心?” 她眼底都是嘲讽的光,“我要是想他死,就不会留他到现在了。” 云彼丘没有答话,他信不过角丽谯。 从这段时间的接触看下来,她可能的确不会要自己的命,但门主的说不太准。 李相夷抬眸打量了一下这二人的氛围,没说话,只是接了东西吃。 云彼丘回头看向角丽谯,“东西既然送完了,你走吧。” 角丽谯怒从心起,“你……” 对上云彼丘那副冷冷淡淡的神情,又无力又觉得失落,转头将怒意撒在闷头吃东西的李相夷身上。 “李相夷,你可真是我的克星。” “笛飞声眼里只看得到你,云彼丘眼里也只有你,你到底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李相夷呛了一下,云彼丘赶紧给他递水。 他接过水喝了一口,这才看向角丽谯。 “角大美女谬赞了,倒不是给他们灌什么迷魂汤。” “笛飞声痴迷武道,你若能苦修功法打上万人册榜首与他一战,他自然多看你两眼。” 他顿了一下,又瞥向一边的云彼丘。 “至于彼丘?” “人就在这里,要不你自己问一下?” 云彼丘叹了一声,放缓了语气,“阿谯,你先出去吧,我有些话想跟门主单独聊聊。” 他一唤阿谯,角丽谯心底那点火不明不白的就被压了下去。 她冷眼睨了两人片刻,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待她离去,李相夷若有所思的看向云彼丘。 “看来你跟她,相处得不错。” 云彼丘低眉苦笑了一声,“她总是不肯放过我,我实在拿她没有办法。” 李相夷挑眉,“都想起来了?” 云彼丘略略摇头,“想起来一些大概。” 也想起来他当时,是如何鬼迷心窍的要带她走,因为一个对门主用毒的女子,重创门内兄弟。 李相夷看他这副样子,没有再提那些往事。 “这次多谢你了,彼丘。” 若非他出手相救,自己当时的情况,很难狼口逃生。 云彼丘连连摇头,眼底有几分苦涩之意,“门主不必与我如此客气。” 李相夷盘膝坐起来,“你要与我说什么?” 云彼丘这才正色,“角丽谯明日打算用你跟李莲花换明镜台的传承。” 李相夷对此并不意外,但也有不明白的地方。 第358章 “她是怎么知道明镜台传承的?” 此事应该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她是如何得到消息,千里迢迢跑来分一杯羹的? 他问什么,云彼丘便一一作答,为他解惑。 角丽谯的江湖地位有些特殊,江湖之上黑白两道甚至朝中都不乏她的裙下之臣,情报网更是广阔,自然也听过观音坟的传言。 云彼丘自从离开宣城之后,便远赴京城,有心科考。 角丽谯是一路跟着他进京的,却不料在京城遇上了秦怀正倒台,翻出当年的旧案。 她便上了心,一路追查之下,得知了李莲花身携长公主遗物的信息。 李莲花中毒的消息,万圣道能查出来,她自然也能。 角丽谯很快根据他的去向,猜测出李莲花此行是去寻明镜台传承。 这才跟在万圣道后面,一路往平龙山来了。 江湖传闻平龙山艰险难越,但云彼丘并没有切身体会过。 至于那封信,是云彼丘担心封燕逐在角丽谯手里吃亏,偷偷送去的。 毕竟六大派闯天机山庄一事江湖上可谓无人不晓,万圣道公然反叛旧主,站在李莲花那边护着门主,想来关系匪浅。 李相夷听完他所言,微微点头。 “我知道了。” 他抬眼看向云彼丘,“你方才说,这角丽谯一直缠着你,需要我替你脱身吗。” 云彼丘微愣了一下,条件反射的问他,“如何脱身?” 李相夷眼底透着冷光,“一剑杀了自然能脱身。” 云彼丘眉头紧了一下,颇有些纠结不忍,“门主,我……” 兄弟多年,云彼丘的性子李相夷还是了解的,他这幅样子分明是舍不得。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哪怕什么都忘了,云彼丘还是要栽在角丽谯手里。 “行了行了,我懒得管你。” 云彼丘低下头,沉默了许久,才再度抬眼。 “门主,等夜色深了,我送你出去吧。” 李相夷盘膝打坐,闻言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不用,你好好歇着吧。” 云彼丘动了动嘴唇,想劝他几句,但对上李相夷这冷淡的模样,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山洞中火光幽暗,一夜光阴转瞬过。 ……………………………… 第二日一早,李莲花打着哈欠从房里出来,迎着庭院中的花木抻了个懒腰。 远处封燕逐踏着熹微的晨光快步往这边跑过来,面色凝重。 “楼主,有信。” 说着,她递过来一张字条,“早上出去的时候,发现被弩箭定在门口。” 李莲花抬手接过来,展开看了两眼。 「今日午时,南面崖壁,拿传承医书换李相夷。」 “说了什么?” 后方听到动静,推门出来的笛飞声问道。 李莲花顺手将那张字条递了过去,“坐不住了。” 笛飞声接过来打眼一扫,冷笑出声。 “这李相夷,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 嘴里说的是李相夷,目光看的是李莲花。 李莲花哼笑一声反唇相讥,“还不是托了笛盟主的福,养出来的圣女手眼通天,本事大着呢。” 笛飞声噎了一下,没再回他。 别的不说,这角丽谯,的的确确是从金鸳盟出去的。 至于李相夷具体沦落到什么地步? 山洞中吃早饭的李相夷本人并没有太明显的实感,他的身后,一条色彩艳丽的毒蛇自角落钻出来,一点点朝着李相夷游弋过去。 蓄势待发,亮着毒牙弹射而出。 李相夷并未回头,只是抬掌一挥,那毒蛇便被震飞出去,掉落在地。 李相夷抬脚将那没了动静的蛇踢进角落,那里已经堆了好几条,显然已经不是头一回窜回来了。 此地靠近崖壁,蛇多并不稀奇。 山洞外传来一阵嘈杂声,李相夷看了一眼,拍去手上的残屑起身走了出去。 这山洞并不算长,不过片刻便迎着光出了洞口。 洞口是一处山坳, 前方还有更高的山体遮挡,在丛林之间十分隐蔽。 李相夷出来的时候,正好撞上角丽谯的人把司南和阿九扣下。 司南面色苍白,被按在角丽谯面前审问,而阿九还在奋力挣扎。 几人都被突然闯出来的李相夷吓了一跳,阳光一透,越发显得他脸色苍白。 云彼丘连忙上前几步来扶他,“门主,你怎么出来了?” 角丽谯美目一横,冷冷看他,“谁让你出来的?” 李相夷瞥她一眼,“你又没绑着我,我怎么不能出来?” 比他俩更惊讶的是被按在地上的司南,她满目震惊看着李相夷,眼都直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不可置信的摇头喃喃,“我亲眼看见你引走了腾蛇,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那条蛇有多厉害,她是最清楚的。 那根本就不是人力能战胜的怪物…… 角丽谯冷笑了一声,“他命硬的很,哪有那么容易死?” 李相夷挑眉应下,“过奖。” 角丽谯看他是真来气,半点阶下囚的样子都没有。 “你们愣着干什么,把他绑了!” 她手下的人提着绳子就要上来,云彼丘抬手把李相夷往身后护。 第359章 李相夷咳嗽了两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 左右绑不绑区别不大。 云彼丘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见李相夷已经十分配合的将手伸出去了。 那两人绑他的时候,他还特意把绳子往身上多绕了两圈。 第258章 我要李莲花 眼看李相夷这么配合,角丽谯不由得心生疑虑。 纤长指尖丹蔻一勾,那边的人便将他推了过去。 角丽谯一把握住李相夷的脉门,细细探查片刻,发现气海的确尘封,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这次的散功散比上次的强效数十倍,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冲破桎梏。 她抬起手去捏李相夷的下颌,“你最好别给我耍花招。” 李相夷偏头避开,云彼丘三两步上前抬掌拨开她的手,眉关紧锁,“不许对门主无礼。” 角丽谯满眼讽刺的笑意,“你都被四顾门踢出来了,还门主呢。” “你……” 云彼丘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李相夷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你那是自请离去,我可没赶你啊。” 云彼丘听他这种时候来还不忘安慰自己,心下十分感动,越发觉得愧疚了。 “门主,我……” 李相夷斜他一眼,后退了几步。 角丽谯没再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转而看向地上跪伏的司南,迈步走到她面前蹲身下去。 抬手钳制起那张有些沾染泥污有些狼狈,却依旧姝丽绝艳的脸。 “真是生了一张漂亮的脸蛋,是个男人看了怕是都要入迷。” 尖锐的丹蔻划过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又冷笑一声,“可惜我不是男人。” 有一个乔婉娩跟她争抢这江湖第一美人的头衔就够了,她可不愿意再多上一个。 那乔婉娩清汤寡水的模样,的确是我见犹怜,丝毫动摇不了她江湖上绝世妖姬的地位。 但眼前这个女人,与她明显是同一个类型的姿容,竟然有几分与她平分秋色的意思。 她自然不能容忍。 她拧着司南那张脸,一同转脸看向云彼丘。 “彼丘,你说是我美,还是她美?” 云彼丘皱起眉头,“你答应过我,不会再滥杀无辜。” 李相夷听了这话,倒是有些诧异。 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颇有几分看热闹的意思。 角丽谯哼笑一声,一记眼刀扫过去,“你没听她刚才说什么吗?” “李相夷遇上的那条蛇,是她放出来的。” “如今他能落在我手里,都是托这个女人的福,你还觉得她无辜吗?” 云彼丘这才冷下面色,扫过那女子一眼,撇开了目光。 角丽谯捂着唇轻笑了几声,“你能对着我这张脸一整日,却连看都不愿多看她两眼。” “这么说来,还是我更胜一筹。” 她像是极为满意这样的结果,端详了那张脸片刻,袖中抖出一把匕首来,贴着司南的脸拍了拍。 边上的阿九心急如焚,“姑姑!” “你这个疯女人,你放开我姑姑,有什么事冲我来!” 吵得角丽谯耳根子生疼,眉目一眯看过去,“你这小丫头片子倒是忠心。” 她唇角绽开笑意,美得像娇艳欲滴的虞美人,却透着几分凉薄狠戾。 “那你可得好好看看,我这个疯女人是怎么划花她的脸,放干她的血的。” 说罢,抬起匕首就要挥下去。 “等等!” 司南扬声开口,那匕首距她不过寸许,顿了下来。 角丽谯饶有兴致盯着她瞧,等她继续。 她十分享受这种猎物在手里挣扎,却无论如何都逃不脱她掌心的感觉。 她乐意花点时间陪猎物慢慢玩。 “你我无冤无仇,不过是阿九误打误撞闯入你们落脚的地方。” “扰了几位清净,我替她向你们道歉。” 阿九眼底噙着泪,看着司南如此委曲求全的模样,心痛不已。 什么误打误撞,以往这蛇村哪一处不是姑姑的? 这山林之间何处去不得? 自从那群人来了之后,一切都变了,他们带来了好多人,把蛇村搅得鸡犬不宁。 她以往的安定生活,全都被这群人打破了! 想到这里,阿九满目怨恨的瞪向一边的李相夷,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角丽谯听得发笑,抖着肩头笑得花枝乱颤。 “你不会觉得,我是个什么讲理讲是非的武林正道吧?” “我想杀你就杀你,不需要找任何理由。” 她收敛了笑,眼底就只有漠然的杀意了。 看司南的目光仿佛在看什么死物,“真没意思。” “这样吧,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司南微愣了一下,眉头深锁片刻,才道。 “我有一门能控制男人的咒术,你放了我和阿九,我传授于你。” 若非李莲花放倒她的时候收走了所有的痋虫,她也不至于沦落至这样的境地。 角丽谯笑得扬起了头,又低眼去看她那张脸,纤长的手指顺着她的脸颊轻抚。 “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手段竟如此低劣。” “我控制男人从来不需要什么咒术,我自己就是咒术。” 第360章 “让他们为我生,为我死。” 除了两个男人。 一个无情无义铁石心肠,另一个满心江湖道义不解风情。 现在还要再添一个,又臭又硬眼盲心瞎对她视而不见,守了这么久一点松动都没有。 一想起这事,角丽谯心情都不愉快了。 她冷下了脸,“你没机会了,带着你的咒术去地府控制男人吧。” 匕首一横压上司南的脸,侵出一丝血线。 “我有不老秘法。” 这几个字出口,角丽谯是真来兴趣了。 她收了匕首,抬指温柔的拭去司南脸上的血痕,“噢?这倒是有意思。” “来,好好说说。” 司南心下稍松,没有哪个女人能抗拒容颜不老的诱惑。 越美的女人越是如此。 顾不得脸上的刺痛,司南看向阿九,“你可知她为何叫我姑姑?” 角丽谯挑眉,不等她问,司南继续道,“因为她是我一手养大的。” 阿九也赶紧接话,“从我记事起,姑姑就是这样的容貌,从未有过更改。” 阿九看着十六七岁的年纪,而这司南看着顶多不过二十出头。 如此说来,角丽谯是当真来了兴趣。 “秘法给我,我就放了你和这小丫头。” 司南看向她,“秘法可以给你,但我要一个人。” 角丽谯眉头微挑,“你要谁?” 司南眼底是近乎疯狂执拗的光,“我要李莲花!” “你绑李相夷,不出意外是为了换取明镜台的传承。” “换人的时候,你让李莲花亲自过来换。” 角丽谯看了她片刻,嗤笑了一声,“可以。” 而后自袖中摸出一颗药丸,掐着司南的下颚把药丸塞了进去。 司南呛了两声,被迫咽下了那颗丹药。 “这叫灵犀丹。” “三天之内没有服用我的解药,就会肠穿肚烂活活疼死。” 说罢,角丽谯挥了挥手,边上押着司南的人这才松开退下。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伏在地上咳嗽的司南,“你这不老秘法什么时候给我,我这解药就什么时候给你。” 那边同样得了自由的阿九连忙上来扶起司南,“姑姑,你没事吧。” 司南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摇头。 她们算是暂时维持了和平,一边听了全程的李相夷面色冷沉。 角丽谯似有所感,转头看向他。 李相夷皱着眉看她,目中锋芒冷厉。 看他这么生气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角丽谯心情分外不错。 云彼丘皱眉质问道,“你刚刚才说了不会滥杀无辜,她不算,但李莲花总是无辜之人。” 角丽谯笑了一声,“我又没说要杀他,要李莲花的是她。” 云彼丘冷了脸,“你这分明是强词夺理!” 角丽谯看他真要生气,便耐着性子同他解释,“李莲花身边那么多人,还有个笛飞声在,她能不能得手全凭她的本事。” “我只把人叫来,绝不插手后面的事。” 秘法不秘法的尚且不谈,她还挺喜欢看别人搅混水的。 能让李莲花不痛快,让笛飞声不痛快,让李相夷不痛快。 还不用她自己出手,她觉得十分痛快。 云彼丘面色稍缓,“当真?” 角丽谯朝他弯唇轻笑,“我自然不会骗你。” 李相夷:“……” 好,一个疯子一个傻子,还挺般配。 山里的日头很好,临近午时的时候,雾已经完全散了。 龙渊庭院里,李莲花坐在一棵老树下,手里握着那本枯荣有道,许久未曾翻动。 轩辕琅路过,瞥了他一眼,“发什么呆呢?” 李莲花看了他两眼,思索片刻,索性抬手将他招了坐下。 “我有个事儿想不明白,来你给我分析分析。” 他这么一说,轩辕琅就来兴趣了,这李莲花还有想不明白的事儿呢? “什么事儿,说来听听。” 李莲花把书一扣,“你说这前金鸳盟圣女角丽谯,是个什么样的人?” 轩辕琅是朝廷的人,少有听闻江湖事,但对角丽谯这朵虞美人却偶有听闻。 “行事乖张跋扈,手段狠辣。” 李莲花颔首,“她从前有金鸳盟作后盾,行事张扬倒是不足为奇。” “现在金鸳盟已经将她除名,四顾门又下令四处追捕,她这时候本该躲在幕后休养生息。” “我想不通,她究竟是因为什么,大老远的来趟这趟浑水。” 这时候鱼龙牛马帮尚未成立,她分明自保都难,怎么就撞到李相夷这个四顾门门主面前来了呢? “她不傻,来这一趟自然是有目的。” 笛飞声提着刀从后方走来,开口应答。 李莲花回头看过去,抬指点了点手里的书,“她的目的很明确,她要枯荣有道。” “我只是不明白,她要一本医书做什么。” “她又不从医。” 笛飞声挑眉,“说不准就是来分一杯羹,你想这么多做什么?” “你要真好奇,一会儿去把李相夷抢回来,再抓了她慢慢问就是。” 李莲花一听,有理。 他站了起来,拍了拍笛飞声的肩头。 第361章 “既然笛盟主都这么说了,那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笛飞声刀鞘一抬把他的手拂开,刚张了张嘴,便被李莲花抬指点着他堵了回去。 “哎,这人可是你金鸳盟出来的,你这个盟主总不能放任不管吧。” 这回的确堵得笛飞声没话说了,抱着刀转身走了。 李莲花叫他,“上哪儿去啊?” 笛飞声脚步不停,“你不是让我去抓人吗。” 李莲花仰头看了一眼,那倒是,快午时了。 连忙拿着书跟了出去。 门外封燕逐早已集结了万圣道数人,列队整齐等着李莲花。 “见过楼主!” 异口同声,震耳欲聋。 李莲花保持礼貌的笑容朝他们颔首,走出去几步才抬手按了按耳朵,压低声音对封燕逐道。 “不是,用得着这么多人吗?” 封燕逐郑重点头,“楼主的安危是我万圣道的头等大事,不可轻视。” 李莲花回头看了一眼,那万圣道的人个个眼巴巴的盯着他,好像生怕听到个不字。 欲言又止片刻,还是微笑了一下,转了回来在前面带路。 “走吧。” 如此,一列人马浩浩荡荡的往南边崖壁去了。 日头当空,正值午时。 李莲花众人到的时候,角丽谯已经带着人在崖边候着了。 即便刚散过雾的日光艳烈,崖边的风也吹得有几分冷意。 李相夷被绳子绑了十来圈,他的剑在边上的云彼丘手里抱着。 角丽谯抱臂站在人群前端,满脸嘲讽之色。 “李莲花,你可真够看重我的,这么大阵仗。” 李莲花只是笑笑,随声附和,“那自然不敢轻视角大美女。” 目光却越过人群精准的落在了李相夷……边上的司南身上。 没办法,那姑娘看他的眼神跟狗看骨头似的,实在很难忽略。 他偏过身躯跟身边的笛飞声交流,“不是,这司南怎么跟角丽谯混到一块儿去了?” 笛飞声冷毅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落在李相夷身上。 看着气色还行,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朝李莲花摊手,“你关注这么多做什么,一会儿都抓了带回去慢慢问。” 李莲花:“……” 好像有点道理。 他将手里的枯荣有道递过去,笛飞声接了过来,抬脚就要上去。 “等等……” 角丽谯扬声拦下他,难得挂起一抹正常的笑意。 “怎么敢劳烦尊上呢。” “李莲花,你来送。” 第259章 比之李相夷有过之而无不及 笛飞声当即冷了脸色,“你是要人还是要书?” 饶是习惯了笛飞声这样的冷脸,角丽谯还是免不了心生酸楚,回头看了司南一眼。 叫了,但人家不来,这可就怨不得她了。 司南好似看得明白她的意思,当即抬手将匕首一横,架在李相夷的脖子上。 “让李莲花送过来!” 角丽谯唇角弯起笑意,哎,这就对了嘛。 笛飞声隐忍着怒意,反手握上刀柄。 后方的李莲花迈步上前,从笛飞声手里将那本书抽了出来。 “既然司姑娘盛情相邀,那李某就却之不恭了。” 说罢,朝着司南那边走了过去。 笛飞声抬了一下手,却终究没有阻止他,只是提高警惕,随时应变。 靠得近了,李莲花把书递到角丽谯面前,压低声音叙旧似的问她。 “我在宣城问你的事,查明白了吗。” 角丽谯愣了一下,皱起眉头,神情明显多了几分烦躁,“跟你有关系吗?” 说罢,抬手就要去拿书。 李莲花往后一缩,“先放人。” 然后又上下看了她一眼,“不瞒你说,跟我多少是有点关系的。” 角丽谯看着他那张酷似李相夷的脸,更烦了。 索性不与他废话,直接上手一把抢了过来。 那边的司南眼看李莲花走近,纤细的指尖攥紧匕首,蓄势待发。 趁着两人言语拉锯,突然一掌朝着李莲花直袭而去。 李莲花匆匆撤步避开掌风,下一刻司南的匕首迎着他就刺了上来,满目疯狂怨毒的恨意。 千钧一发之际,李相夷飞身一脚踢出云彼丘手里的少师。 铛—— 一声铮鸣,少师弹开了司南的匕首。 李相夷足下婆娑步一点,人已经挡在了李莲花身前。 绑在身后的手一转,刎颈如灵蛇吐信盘旋而出,划破绳索,刺向司南胸口。 司南心下大骇,连忙收回匕首格挡。 但那刎颈薄弱轻柔,绕过匕首直挺挺刺进她的胸膛。 “姑姑——!” 阿九惊呼出声,司南倒退两步,唇角渗出血来。 她眼眶通红,不甘的看向李莲花。 “为什么……” 长生不老药就在眼前,她守了二十年,二十年啊…… 李相夷这才转向李莲花,“没事吧?” 李莲花掸了掸衣袖,朝他摆手。 阿九扶着司南匆匆退了几步,踩到崖边的碎石滚落而下。 她紧张的按着司南胸口的伤,却半点止不住鲜血渗出来。 第362章 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坠落,“姑姑,姑姑……” 司南轻抚她的脸颊,“阿九,他们都是好人,不会杀你的。” “你好好活下去。” 说罢,足下一蹬,朝着后方的山崖仰倒下去。 许是前半生作恶太多,上天才安排了这样几个人降临蛇村来制裁她。 这天坑死过多少人,她已经不记得了。 但如今,终归也成了她的坟墓。 上方的阿九呆呆看着她坠落下去,半晌才苦笑了一声。 “姑姑,阿九这条命是你救下的,这辈子也只为你而活。” “你死了,我独活又有什么意思。” 她轻喃着,展开双臂纵身一跃,追随主人一同坠落深渊。 李莲花抬了一下手,有些不忍的别开了眼。 角丽谯皱起眉,“李相夷,你是什么时候恢复功力的?” 李相夷挑起眉头看向她,“想知道?” 说罢,迈步至树下,将方才刺入树干的少师拔出来。 抬剑指向她,“可以坐下来慢慢聊。” 角丽谯哪儿还有心思问,她眯了眯眼,“李门主如此好客,实在叫人受宠若惊。” “不过这荒山野岭的,乔姑娘容易误会,下回吧。”说罢,拽着云彼丘后撤几步,抬手扔出一颗烟雾弹炸开,转身就跑。 她身边只带了十来个守卫,往边上的林子刚跑出去十来米远,便见笛飞声身姿飘逸飞掠而过,稳稳落在了人群之前。 角丽谯放软了声调求饶,“尊上……” 笛飞声抬拔刀一横,锋芒闪现,面色比刀冷。 后方的李相夷也追了上来,手里拎着方才绑自己的那圈绳子。 抬手一掷,就将角丽谯套上绑了个结实。 “李相夷!” 角丽谯怒视他。 李相夷抬手一拽,角丽谯踉跄几步被拖到他面前来,跌坐下去。 “角圣女放心,我带你回四顾门去一百八十八牢慢慢聊,阿娩不会介意的。” 笛飞声开口,“她早已不是我金鸳盟圣女,你该改口了。” 说话间,封燕逐已经带着万圣道的人追了上来,将角丽谯那一干手下都围在了树林里。 云彼丘将跌坐在地的角丽谯扶起来,转向李相夷。 “门主……” 李相夷提剑挥断手里有余量的绳子,把他一块儿绑了。 “差点忘了,还有你的事儿呢。” 云彼丘:“……” 角丽谯美目盛怒转向李莲花,“李莲花,你作为一楼之主,怎可说话不算话!” 李莲花莫名其妙,“我怎么说话不算话了?” 角丽谯道,“人我已经放了,也没有伤他,你为何让他们将我扣下?” 李莲花抬手挠了挠鼻侧,“是这样的角大美女。” “首先呢,信是你送来的,我并没有发话的机会,怎么算也轮不到我食言。” “这其次嘛,你信上只说了要枯荣有道,现在就在你手里捏着呢,我也没说不给你。” “再者这李相夷呢,他是自己跑的,不是你放的。” “最后……” 他语气顿了一下,朝她笑了一声。 “谁告诉你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角丽谯张了张嘴,一席话听得她哑口无言。 这张嘴可真是贱,比之李相夷有过之而无不及! 角丽谯偃旗息鼓了,她的人该绑的也都绑了,李莲花转过身,率先往林外走去。 笛飞声抬脚跟上他,“人扣下了,任务完成,中午加餐。” 李莲花大手一挥,“加。” 反正都是司南的东西,不造白不造。 李相夷提步追过去,“什么任务,人不是我扣下的吗?” 李莲花又回他,“你也加。” 李相夷稍微顿了一下,其实他吃得挺饱的,除了那封锁经脉的药下得有点狠,角丽谯倒真是没亏待他。 第260章 中秋吧 一想起那药,李相夷就皱起眉。 “李莲花,你怎么不担心我?” 从见了面起,他看起来半点担心的意思都没有。 李莲花疑惑,“啊?” “我都拿着书去救你了,还不担心你啊?” 虽然这小子说的的确是实话。 倒不是他看轻角丽谯,主要是她对上的是全副戒备的李相夷,很难让她有可乘之机。 封锁经脉有洗筋伐髓诀,下毒有扬州慢,他实在不知道该往哪里担心…… 李相夷一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他并排在李莲花身侧,斜着目光扫过去一眼。 “以后不许这么涉险,救我也不行。” 李莲花连连应是。 他往后又看了被推着走的角丽谯一眼,“书真不拿回来了?” 李莲花摆手,“不用,那是我昨夜抄的,给她就给她了。” 人这么辛辛苦苦大老远折腾过来,为的不就是这本书吗,现在还叫四顾门门主给扣下了。 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把书收回去,多少有点不是人了。 李相夷挑眉,“好歹是能轰动江湖的东西,你是不是处理得有点太随意了?” 李莲花笑了一声,“你忘了菩提药王的遗愿了?” “等我回了莲花楼,第一个事儿就是找人印成册子,大量流入江湖。” 第363章 能有几个人看得懂尚且不谈,总归不能让这救人的书把江湖搅得乌烟瘴气,那才真是本末倒置。 李相夷心知他的想法,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很好,李相夷终归还是李相夷。 三人并肩而行,穿过层层密林,一道步入春日暖阳之下。 …………………… 回到龙渊的时候,风明萧正焦急的等在门口,左右踱步。 一见了李莲花回来,当即放下了心,快步迎上来。 “楼主……” 李莲花探手从怀中摸出那本枯荣有道,递到他手上。 风明萧接过书愣了一下,“这书……” 李莲花道,“不是说了吗,传给你。” “不过不止传给你,按照菩提药王的遗愿,回去印他个几千份,拿出去兜售。” 赚的银子就算他们这一趟的辛苦费。 风明萧迷茫了好一会儿,才想通他的意思,笑着应下。 冠绝天下的医道圣物握在手中,他却半分独占的意思都没有。 如此心性,遍寻天下也实在难得。 他风明萧此生,何其有幸,遇见这样的主上。 后头的角丽谯脸都气白了,这个暴殄天物的混蛋玩意,早知如此,她又何苦这么费尽心思的跑上一趟? 封燕逐见她瞪李莲花,没好气的推了她一把。 “再看,再看眼珠子给你挖出来!” 这回角丽谯不瞪李莲花了,她瞪封燕逐。 中午这一顿吃得很好,所有人都在加餐。 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自行下厨操刀,大摆宴席,算是对龙渊最后的告别。 岐山把岐关的尸身埋在了村口的桃林之下,他死后骨血身躯统统都化作了青铜,沉重不堪。 仅仅是带到桃林处,都是沈遮和齐知源相助,外加一个轩辕琅搭把手才抬过去。 要想带回车狐,实在是天方夜谭。 他只留下岐关不愿离身的一个香囊,三年过去,已经陈旧不堪了。 那是舒雅姐给兄长绣的,在他的幻境里,他在山里找到了哥哥,与他一同回了车狐。 哥哥跟舒雅姐成了亲,生了一个孩子,还种下了很大一片的桃林。 就像平龙山这片一样。 可惜一朝梦醒,都成了空。 岐山提着一壶酒,在岐关墓前枯坐到入夜。 今夜的月色很好,李莲花与李相夷并肩坐在屋顶,边上就是前两日被打砸得乱七八糟的房间。 一人手里拎着一壶酒,李相夷看着那轮月亮,又想起来先前问过的问题。 “李莲花,你说我们这算是对饮,还是独酌?” 上一回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总觉得心头尚有不安。 但这一回,心里的石头已经彻底落了地。 他虽然不懂医,但有眼,会看。 李莲花如今的气色和状态,比起他遇见此人的这几个月的任何时候都好。 今夜的风是冷的,但李莲花不咳了。 他很高兴。 不等李莲花回话,边上纵跃而来一道人影。 笛飞声提着酒,轻飘飘的落在他二人身侧。 他一撩衣袍在李莲花另一边坐下,“何必纠结于此,算上本尊便是对饮。” 此言有理,三人相视一笑,抬手碰杯。 楼下一处院落传来几许异动,几人垂眼看过去,是云彼丘正带着角丽谯翻越屋舍,趁着月色逃离。 李相夷仰头灌了一口酒,瞥了一眼,没做理会。 笛飞声挑眉,“不追?” 李相夷没说话,放松身躯仰躺下去,手肘搭在房脊上。 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李莲花好笑的摇头,“他只绑了人,一没下药二没搜身,根本就没打算留住这两个人。” 笛飞声不明所以,“那抓了做什么?” 李相夷道,“算还云彼丘一个人情。” 连他一块绑,是给他一个选择。 若他还是救了角丽谯,便算与四顾门划清界限,彻底站在了角丽谯那边。 那今后江湖重逢,四顾门也不会再对他留手。 他冷哼了一声,“好个云军师,痴心不悔,当得一代情圣。” 李莲花摆了摆手,“哎,我看这角丽谯也未尝无心。” 他思来想去,角丽谯千里迢迢来趟这趟浑水,恐怕是为了云彼丘。 为了替他找回那段,被她亲手抹除的记忆。 说起来,角丽谯对笛飞声上心,无非是因为当年英雄救美的无心之举。 而后又因他对角丽谯这份痴心视而不见,越是得不到,越是放不下。 如今看来,此二人有过共患难。 如今云彼丘又忘了前因后果,冷淡疏远,也成了角丽谯放不下的那一个。 若说她是为云彼丘而来,的确不无可能。 李相夷显然不想再多提那个叛逃而去的军师,朝李莲花举起酒壶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李莲花抬起酒碰了一下,“今日不是刚与你说了吗,回莲花楼。” 多亏了明萧,天下之大,总算有一处可容身。 李相夷自然是问的回莲花楼之后,但这之后太长了,索性锁定一句话去问。 “什么时候跟我回云隐山?” 李莲花想了想,这回答得很认真,“中秋吧。” 第364章 第261章 这可是你让我去的 李莲花这一回应下了,还给了他准确的时间作为答复。 李相夷知道,他不会再失约了。 他笑着饮酒,转向那轮月。 师父是真的很喜欢李莲花,也是最早看出来他与自己相似的人。 一度怀疑他是故去的兄长,所以对李莲花极为关心。 他不由得开始想,这趟回云隐山,是该如实告知师父,还是…… 由着他误会。 便将李莲花当做兄长,也无不可。 罢了,距中秋还有将近半年,到时候再说吧。 李莲花也顺着他看过去,那是云隐山的方向。 夜间的风裹挟凉意拂过,月光将三人挨近的身影拉长。 …………………………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便收拾妥帖离开了龙渊。 这一趟人多,相互扶持着走,下山倒是没费什么功夫。 清泉镇的村民见了他们浩浩荡荡的下来,都上前来看稀奇。 好在轩辕琅这种驱散民众的事情做多了,解决起来倒是轻松。 这山上的江湖人少说都是关了三四年的,如今好不容易出山,还没来得及落脚便一一与李莲花辞行,各自离去。 此间事了,齐知源也没有再留的意思,他现在急着回京跟三娘议亲。 李莲花三人送他到村口,此行也算患难与共,这几人比之来时都相熟不少。 “就送到这里吧,李楼主,保重。” 齐知源牵着马,朝三人拱手辞行。 春寒料峭,山下不比山上暖和,风一吹冷意还是刺骨。 李莲花身子刚见好,不能让他再受凉。 李莲花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老七,今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书信一封送到莲花楼。” 这回他是真真欠下了好大一个情。 齐知源笑了笑,“李楼主客气了。” 他翻身上马,微微与三人颔首,“诸位,后会有期。” 说罢,一夹马腹驱马离开,扬鞭策马,尘土飞扬。 面上含笑,归心似箭。 李莲花目送他离去,略微抬起手挥了挥,啧声感叹。 “看来这铜雀台,好事将近啊。” 笛飞声抱臂看一人一马远去,不明所以。 “什么好事?” 李莲花笑了一声,并不作答,转身回了客栈。 齐知源这辈子最愧疚最放不下的,就是他青梅竹马的金三娘。 他不知道这人在幻境中看到什么,但观其神色豁然开朗,想来是心结已解。 如今再看他这归心似箭的模样,其实心思并不难猜。 三人一道回了客栈,正碰上岐山牵着马出来。 “岐山兄弟,这是要走?” 岐山颔首,朝他拱手,“我正打算去找李神医辞行,这一路走来,多谢照拂。” 李莲花笑着摆手,“路上盘缠够吗?” 岐山点头,他从李莲花手里赚了五十两,足够他回到车狐,甚至能添上几头小牛。 “李神医,以后有机会可以来车狐看看,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 李莲花笑笑,抬手轻拍他肩头。 “一路顺风。” 岐山点头,又朝着另外两人拱手行礼。 他还是背着那把弓,初见时锐利的少年气已经收敛了许多。 眉眼间有了几分沧桑,上一趟山下来,看着沉稳不少。 李莲花目送他离开,这才回了客栈里。 里头的封燕逐正在与风明萧说些什么,似乎起了争执。 轩辕琅坐在一边左看右看,这种场景已经见怪不怪了,并不吱声。 万圣道的人已经撤出清泉,去往县城。 镇子上这间客栈太小了,别说落脚下榻,连吃饭都成问题。 李莲花举步进去,刚一靠近,那边争吵的两人就看了过来。 而后齐齐起身,与他行礼,“见过楼主。” 李莲花摆摆手,“没外人在,不必行这些虚礼。” 几人坐的是客栈里最大的圆桌,六个人勉勉强强围了一桌。 不知道菜是谁点的,但桌上都是李莲花喜欢的菜色。 李莲花端起茶水,开口问道,“你俩刚才吵什么呢?” 风明萧冷笑一声看着封燕逐,没说话。 封燕逐瞪了他一眼,这才规规矩矩的看向李莲花。 “属下想恭请楼主回万圣道总盟坐镇。” “咳——” 李莲花一口茶呛得不上不下的,李相夷抬手给他拍了拍顺气。 李莲花回头去看他,便见李相夷挑起眉锋,神情若有所思。 李莲花放下茶杯,抬手擦了擦嘴角。 他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封姑娘,这万圣道有你堂兄坐镇,还有你从旁协助,不是很好吗?” “何必多此一举?” 封燕逐皱眉,不甘放弃,“可是……” 李莲花抬手打断她,“此事容后再谈,我现下有另一件事要托你去办。” 封燕逐神色微愣,眼底透出几分欣喜。 “楼主请讲。” 李莲花抵唇低咳两声,目光有意无意的往李相夷那边看了两眼。 “先吃饭,先吃饭。” 李相夷挑眉,左右看了一眼。 轩辕琅眼观鼻鼻观心,笛飞声唇角勾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也不说话。 第365章 “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吗?” 怎么个意思,搞针对? 李莲花敛袖给他递过去一双筷子,“此事说来话长,晚些时候我慢慢与她聊。” “天冷,饭菜凉得快,先吃饭要紧。” 不动声色几句话就将事情揭过去,李相夷接了筷子,没再问他。 这人一贯会避重就轻,追着问也问不出什么结果来,还不知道要被他带到哪里去,索性不问。 至于这万圣道为何要奉李莲花为主,他可以慢慢查。 几人吃过饭,李莲花便上了楼,打算去补个觉午睡。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他闲适得很。 后面的封燕逐想也不想,抬脚就跟。 风明萧不甘落后,快步追上。 两人一前一后,都进了李莲花的房间。 楼下的李相夷抬眼看着,沉默不语。 笛飞声抱着刀站在他身边,“不跟上去看看?” 李相夷摇了摇头,“他既要瞒我,跟上去他便什么都不会说。” “反倒耽误了他的事。” 笛飞声出谋划策,“以你的轻功,贴上墙根也没人能发现。” 李相夷十分嫌弃的瞥了他一眼,“老笛,听起来你很有经验啊。” “趴人墙角的事儿没少干吧?” 笛飞声气定神闲,丝毫不以为耻,“我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省时省力的法子,为何不用?” 李相夷点头,“有理。” “这可是你让我去的啊。” 说罢,转身出了院子,足下一点飞上屋顶。 笛飞声:“……” 他刚才那股不屑劲儿呢? 笛飞声轻笑了一声,微微摇头。 现在的李相夷,可比原来有意思多了。 另一边。 李莲花引了跟上来的两人入座,一人倒上一杯茶,这才在二人对面落座。 封燕逐恭敬的接了茶,“楼主先前说,有什么事要交给属下去办?” 李莲花微微顿了一下,拂袖抬手搭在膝上,偏头看向封燕逐。 “你可记得,金玉黄泉。” 封燕逐微愣了一下,微微颔首,“我自然记得……” “楼主怎么会知道他们?” 李莲花淡笑一声揭过她的问题,“机缘巧合罢了。” 他这么说,封燕逐自然不多追问,又将话头牵了回去。 “楼主要我办的事,与他们有关?” 李莲花颔首,“这金玉黄泉也是南胤血脉,自然该回归万圣道统辖。” “我要你去寻他们,收入万圣道麾下,今后受万圣道肘掣。” 有了封燕逐压着,至少不至于再酿成女宅那样的惨案。 语气稍稍一顿,“能找回来的就找,找不回来就算了。” 比如连泉,比如四象青尊。 总不能去笛飞声手上抢人吧? 封燕逐秀眉微蹙,略有几分为难。 “楼主有所不知,他们这些年流落在外,如今已各成气候,怕是不愿受制于人……” 又连忙紧着接了一句,“但若是楼主愿意回归万圣道,一定能将其召回!” 李莲花摆手,“哎,那倒也不必。” “你带着明萧去,先礼后兵。” 封燕逐抬眸看了风明萧一眼,彼此目光一对上,都各自撤开,一个比一个嫌弃。 ——相看两厌。 但李莲花说的话,风明萧一向奉为圭臬。 心下再多不愿,也恭恭敬敬的应下。 “属下遵命。” 这事情交代完了,封燕逐还是不甘心,又一撩衣摆跪在了李莲花面前。 “属下恭请楼主回万圣道总盟坐镇。” “万圣道数百弟兄,都在等您。” 说罢,还重重磕了个头。 她这一路追寻,都是为了把人接回去,如今李莲花就在她面前,她怎么肯放弃? 李莲花轻叹一声,并没有急着去扶她。 “封姑娘,如今这大熙天下太平,安宁盛世,有什么不好?” “你万圣道所图,非我所愿。” “这世间万物更迭,四季轮转,自有其因果命数。” “过往的一切早该有新生,你们也早该放下了。” 封燕逐愣在那里,一时间有些迷茫。 百年来,封家历代苦寻南胤皇太子,一心想着如何迎回主上,光复南胤。 于她而言,这是他们南胤后人的宿命,仿佛为此而生。 如今历经艰辛好不容易找到了人,得到的却是一句早该放下。 “李莲花,你体内流着南胤皇室的血,百年前先祖的血海深仇岂是简简单单放下二字就能洗清的?” “若非大熙覆灭南胤,你本该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子,又怎么回沦落到现在这样的境地?” “李莲花,你不恨吗?” 李莲花笑了一声,“什么境地,我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你也说了,是百年前的血海深仇。” “时过境迁,先祖早已作古,本该尘归尘土归土。” 他又看向封燕逐,“封姑娘,我问你,平心而论,当今这位陛下如何?” 封燕逐刚要开口,便又被他发话堵了回去。 “这大熙盛世昌平,百姓安居乐业。” “帝王勤政爱民,仁德宽厚。” 第366章 “你难道真想毁了这一切,挑动战火,搅得民不聊生哀鸿遍野吗。” 封燕逐怔愣着低下头,句句在理,字字珠玑,实在让她无从辩驳。 她只是低喃一句,“如此,如此……我又该如何向故去的先祖交代?” 李莲花站了起来,将跪在地上的封燕逐扶起来。 “活着的人好好活着,才是你们对先祖最好的交代。” 封燕逐还有些恍惚,李莲花却听得窗外一声轻响。 剑客的本能让他惊觉,两步迈至窗前一把拉开门,却是一愣。 外头站着的,不是李相夷又是谁? “你……” 他眉头皱了又皱,“你上哪儿学的这臭毛病?” 趴人墙角,这是李相夷干得出来的事吗! 李相夷摊手,“笛飞声让我来的。” 李莲花:“……” 楼下坐着的笛飞声:“阿嚏——” 李莲花气笑了,“呵,你什么时候这么听他的话了?” 李相夷撑着窗棂一翻,直接进了屋子。 “因为我发现,有时候听劝未必是坏事。” “不然也不能知道,你瞒了我这么大的秘密。” 听别人墙角才算听墙角,听李莲花的不能算。 封燕逐面露警惕,抬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 李莲花抬手扶额,“你别紧张,他不是外人……” 封燕逐抿了抿唇,看了一眼神色泰然的风明萧,索性跟着他一道放松下来。 据传言,此二人极有可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看着神态举止也有些相似。 若是如此,楼主瞒下身世不愿与他多言,也是情有可原的。 主要是…… ——不可能打得过,想杀人灭口都难,不如老实待着。 李相夷几步越过封燕逐,在桌边坐下。 李莲花悠悠叹了一声,“你们先出去吧,我跟他聊聊。” 那两人对视一眼,应了一声转头出了门,贴心的把门给他关好。 李莲花迈步过去,在李相夷对面坐下,给他倒了杯茶推过去,“你听到多少?” 李相夷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从金玉黄泉开始。” 李莲花大为头痛,好嘛,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了。 “不解释解释?” 李相夷问他。 李莲花没好气白了他一眼,“解释什么,你不是都听到了。” 李相夷噎了一下,索性再喝了一口茶,顺上一顺。 “这样的事你其实不必瞒我,我知道了,遇到相关的情况也好应对。” 李莲花按着太阳穴,没去看他。 “我这不是怕你徒添烦忧吗。” 不需要他应对什么,他会将所有与南胤有关的事情解决,不让李相夷沾染上分毫。 李相夷顿了顿,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说给我听听。” 第262章 出来练剑 左右都知道了,李莲花便也不再瞒他。 “单孤刀之所以能得万圣道助力,正是因为万圣道错将他认作南胤皇太子。” “他身上有兄长的玉佩。” 提起兄长二字,李相夷最先联系上的,是李莲花那张脸。 他短暂的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绕过弯来,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 他手里摩挲着茶杯,偏头去看李莲花。 “我们的兄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李莲花淡淡牵起一丝笑意,垂下眼睑。 “你都不记得,我又从何记起?” 他比眼前的李相夷,还多活了十年的光阴。 “你或许还能有印象,如今我才是,连个模糊的影子都回想不起来了。” 李相夷不答,静静看着他。 他自然有印象,只是那个身影,处处与李莲花重合。 若兄长还在,应该就是他这样的吧? 李莲花看他许久不说话,便开口转开了话题。 “对了,你的毒如何,可清除干净了?” 说着,朝他伸出手。 李相夷自是知道他要做什么,也是配合,将手臂横了过去。 李莲花替他诊了一会儿脉,心下微松。 李相夷道,“多亏了彼丘,控制得不错。” 李莲花笑笑,“他倒是有行医的天分。” “今晚我让明萧配药浴针灸,辅以扬州慢,清除余毒应该不难。” 李相夷应他,“好。” 两人并没有在房中聊上多久,李莲花便带着他出去找风明萧了。 交代了风明萧几句,目光在客栈里转了一圈,锁定靠在檐廊下的笛飞声身上,迈步过去。 笛飞声眉锋微抬,看着他过来。 李莲花抬指点了点他,“真有你的,笛飞声。” 笛飞声嗤笑一声,“他真去听了?” 李莲花冷笑,“还不是你笛盟主教得好。” 笛飞声看着倒是心情不错,瞥了一眼那边正与风明萧说着什么的李相夷,颇有几分欣慰。 李莲花没好气道,“还看呢,多好的苗子叫你薅歪了。” 笛飞声挑眉,“怎么,他愿意听劝了,你不高兴?” 李莲花:“……” 这么个听劝法? 算了,懒得跟他耍嘴皮子。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第367章 笛飞声道,“回金鸳盟。” “回去之前,先随你去一趟莲花楼。” 金鸳盟与中州相距不远,正好顺路。 李莲花余光斜他,“这么信不过我?” 笛飞声点头,“信不过。” 不是,完全没有半点要掩饰的意思吗? 李莲花抬手挠了挠鼻翼,好吧,他应得的。 当天夜里,李相夷泡着药浴,风明萧在给他扎针。 李莲花坐在边上,剥着个橘子吃。 针一根一根的扎,橘子一瓣一瓣的掰。 李相夷挨了风明萧二十七针,钻心刺骨的疼,脸色都白了。 风明萧的金针疗效显著,就是疼,李莲花这辈子不想挨第二次的那种疼。 能与之抗衡的,也就是老和尚的梵术金针了。 那个更疼,四十九根,好在李相夷不用受一次。 橘子吃完了,针也扎完了,李莲花起身走过去,压低声音问。 “如何?” 李相夷在运功排毒,自然不是在问他,而是问的边上的风明萧。 风明萧颔首,“楼主放心,施过针毒素就清了,连药都不必开。” 李莲花不赞同的看他,“怎么能不开呢,让人知道了说我们莲花楼怠慢李门主。” “开,往苦了开。” 风明萧:“……” “好的。” 李莲花这才满意了,拍去手上的碎屑阔步离去。 浴桶里,李相夷眉角隐忍的跳了两下。 今日下山劳累疲乏,李莲花回去也泡了个澡,一夜好眠。 这一觉李莲花睡得格外的安稳,醒得也早。 抻了个懒腰从床上坐起来,可谓神清气爽。 久病十年,身子骨突然这么好起来,他还怪有些不习惯。 正穿衣裳呢,门被人推开。 他瞥了一眼,是笛飞声。 “一大早的,干嘛来了?” 他一边系宫绦一边随口问他。 “出来练剑。” 笛飞声提步上前,拽着他就走。 李莲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拽着一路下了楼梯。 “不是你有病吧……” 下了院子才甩开笛飞声,李莲花理了理自己被他扯皱的衣袖。 “你要打架找李相夷去,你找我一个不会武功的干什么?” 笛飞声站到他对面,抬手握上刀柄。 “你我今日只过招,不动内力。” 李莲花懒得理他在那自说自话,扭头就走。 然而笛飞声实在不是这么好打发的主,破空声一响,刀锋已经擦着他就来了。 李莲花无奈,只得一侧身去躲。 这一转身不得了,笛飞声反手一掌就接了过来,打得他倒退几步。 倒是没带内力,但就这厮的身量体格来说,蛮力也够疼的了。 眼看迎面一掌又要袭来,李莲花也来气了,一把攥住笛飞声的手腕,反手一扣,与他过起招来。 笛飞声说不用内力那就是真的半点都不带,几招下来,李莲花被他逼出了青莲剑,从拳脚演变成了兵刃。 李相夷悬空坐在屋檐之上,看下方两人一招一式的过。 渐渐的,一双眼也慢慢亮起来。 李莲花虽然内力尽失,但这一招一式的功法是刻在骨血里,相伴了数十年的。 同样的身法招式,李相夷用起来肃杀锋锐,在李莲花身上便内敛沉稳上许多,却有一种随心所欲的写意。 炉火纯青,臻至化境。 这二人打得有来有回,刀兵碰撞声响起,很快引来了其他人。 不明情况的封燕逐提着剑就往下冲,与拐角处撞上来的风明萧碰个正着,双双倒地。 回廊边站了许久的轩辕琅目光都没舍得挪一下,伸着手去扶边上的人。 风明萧一把握住他的手臂借力起来,“棒槌,他们这是怎么回事?” 楼主不是内力尽失吗,怎么跟笛盟主打起来了? 一路过来,轩辕琅已经习惯了他这个称呼,对此没什么意见了。 “过招呢。” 那边的封燕逐是自己爬起来的,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听了这话也是心头一松。 又不耐烦的瞥了风明萧一眼,“你没长眼啊,大早上横冲直撞的。” 风明萧扫她一眼,“不好意思,我眼里只瞧得见人,你这样不人不鬼的看不清。” 封燕逐气得火冒三丈,“你……” 又兀自压下火气,冷笑一声反呛回去,“我不人不鬼,你又比我好得到哪里去?” 风明萧也反手掸了掸衣裳,笑眯眯的回,“我有楼主,你没有。” 封燕逐脸都白了,咬牙切齿的瞪他。 第263章 自保 上头在掐,下头也在掐。 笛飞声现在步入了一种两难的境地,李莲花的招式衔接行云流水,一招一式的过起来,让他有一种酣畅淋漓的舒畅,但又必须强压内力,只觉得隔靴搔痒。 几个回合下来,他竟然隐隐有些压不住体内的战意。 李莲花一剑横斜甩来,锋刃划过他的刀背,直挺挺从他侧面疾刺而去,削断笛飞声一缕发丝。 笛飞声对上李莲花那双染上剑意的清冷眼眸,战意霎时从目中荡开。 刀锋盛放一股强横的内劲,将李莲花震开后退几步。 第368章 李相夷连忙一跃而下,抬手扶住李莲花。 笛飞声也是一怔,神色有短暂的错愕,连忙上前几步查看。 “你没事吧。” 他沉声开口,眼底是懊悔的歉意。 李莲花随意的摆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 一抬头看他那副满脸愧疚的模样,有些好笑的拍了拍他的肩头。 “放心,今时不同往日,好着呢。” 那一股内劲卷席过来,只是让他气血震荡,并未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笛飞声低垂眼眉,“看来今后不能与你过招了。” 跟李莲花打起来,他很难控制得住自己的战意。 李莲花心下松了一口气,嘴角上挑刚要说点什么,又听他道。 “你如今筋脉健全,便是从头开始捡回来,也用不了几年。” “三年,三年之后,我再与你一战。” 李莲花不明所以。 不是,他什么时候答应了? 李相夷点头,颇有几分期待,“届时我一定来观战。” 李莲花一脸莫名,只觉得这俩人多少有点毛病。 他悠悠叹了一声,装模作样的按着脑袋,“哎哟,头疼。” 李相夷紧张的去握着他的手探脉,还抽空瞪了笛飞声一眼。 笛飞声一眼看穿了李莲花拙劣的演技,好笑的瞥他,又看向李相夷。 “不过在这之前,你我需得先分出个高低。” 这天下第一,他可是觊觎好久了。 李莲花一听这话来精神了,一抬眸眼底都是瞧热闹的兴味,“届时我一定前来观战。” 李相夷:“……” 他松开李莲花的手,斜他一眼,“头不疼了?” 李莲花干笑一声,“兴许是饿的,吃个早饭就好了。” 说罢,抬手指向客栈前堂,“吃饭,先吃饭。” 这人抬脚过去,那边观战的三人便随着他一道过去了。 李相夷自然记得在药王陵答应过笛飞声,他二人之间也的确该有一战。 “可以,你约个时间。” 他对笛飞声这个对手,还是很期待的。 笛飞声倒是认真思考了一下这句话,许久才给出了回应。 “待江湖平定些,你来中州寻我。” 如今停战协议尽毁,无论是四顾门还是金鸳盟,都正处多事之秋。 李相夷看他一眼,隐隐有些惊讶。 他没想过,笛飞声这样随心随性惯了的人,会主动为大局考虑。 看来跟李莲花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很难有人不受影响。 笛飞声看他一眼,“本尊要的是与你痛快一战,理当先解决彼此的后顾之忧。” 李相夷笑了一声,“知道了。” 吃饭的时候,李相夷给李莲花夹了一筷子菜,毫无征兆的开口。 “我打算回四顾门,今日就动身。” 李莲花点头,“是该回去了。” 如今四顾门正值多事之秋,他再不走,李莲花也该赶他了。 笛飞声也点头,“你安心去吧,我送他回中州。” 李相夷不置可否,看了他一眼,又看李莲花一眼。 “吃过饭来我房里一趟。” 李莲花嘴里嚼东西的动作顿了一下,这回抬起了头,有些不解。 “啊?” 李相夷没再多言,李莲花也就没问了。 吃过饭后,多多少少带点迷茫往他房里走去。 李莲花一进去,便见李相夷已经收拾好了行囊,正在坐在榻边等他。 挺大一个包裹,李莲花不由得好奇,“带了些什么?” 李相夷招手让他过去,解释道,“给师父带了一壶酒,这村里的留麻糖做得不错,给阿娩带了点。” 李莲花低笑了一声,挺好。 他走到边上坐下,“叫我来什么事?” 李相夷抬手运气,一掌拍在他胸口。 扬州慢内力绵长深厚,如滔滔江流灌注而去。 李莲花一愣,“你……” 李相夷皱眉,“别说话,敛息。” 李莲花无奈盘膝而坐,双手一抬,开始运转涌入经脉的内力。 筋脉是全新的,但李莲花对扬州慢的掌控是炉火纯青的。 不过片刻便将那传入体内的内力炼化,沉入气海。 那些内力甚至没有转换过来,自己到底是谁的东西,就被他同化了。 李相夷渡过去三成内力,李莲花的面色已经有些开始泛白。 他屈指收劲,将传输过来的内力隔绝在外,撑着身躯怒视李相夷。 “你要撑死我吗?” 他刚补全的筋脉,新的! 气海也是,都是新的! 李相夷这才感知到他经脉之中内力饱和,颇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咳两声。 他只知道一股脑的给,完全没顾得上李莲花能接受多少。 是方才李莲花与笛飞声那一战,让他生出的这个念头。 无论身边有什么样的人保护,都不如自保来得有用。 而这个世上,能让他自保的,唯有李相夷一人。 李莲花收敛了所有的内息,低头看了自己的双手。 内力尽失的身躯,如今又恢复了三成功力。 这实在让他觉得不真实,翻来覆去的看了两眼。 他想,内力尽失,最差也要从头开始捡起。 第369章 却不料上天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漏洞,李相夷与他的功法本就相同,融汇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李莲花笑着去拍,“臭小子,谢了。” 李相夷瞥他,“这么高兴?我原本打算匀你五成的。” 李莲花挑眉,“这么慷慨?” 李相夷好笑,“我渡你五成内力,顶多半载就能修复回来,这算什么慷慨。” 李莲花摩挲下颚,“我这是不是有点太偷奸耍滑了,老天爷这么眷顾我吗?” 李相夷摇头,认真的看着他,“是我眷顾你,这是我该做的。” 老天是公平的,他吃了这么多年的苦,怎么也该尝点甜头了吧。 第264章 你习惯了 李莲花从善如流的改口,“多谢李门主眷顾。” 李相夷垂下眼,“李莲花,我要走了。” 李莲花点头,他知道啊,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一路顺风。” 李相夷没说话。 李莲花想了想,“一会儿我送送你?” 李相夷抬手抱上来,声音有点闷。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照顾好自己。” 李莲花拍了拍他的后背,有些好笑。 “怎么,舍不得我啊?” 李莲花无奈,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似的? 他又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的时候,也会这样跟师兄撒娇。 李相夷很少有这样情绪外放的时候,但对面是李莲花,他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他抱够了才松手,嘴硬得很。 “怕没看住你,一个不留神又中那什么乱七八糟的毒。” 李莲花瞥他一眼,“同样的话也送你。” 李相夷无言以对。 好歹比他多活了十年,论嘴皮子功夫的的确确差上不少。 要在他这张嘴里讨到便宜实在困难。 李相夷抬手拎起桌上的行囊,“时辰不早,我得走了。” 今日的行程有些远,得在天黑之前赶到临江河畔,不然怕是要露宿山林。 李莲花起身送他,两人下了楼,笛飞声看李相夷拎着包袱,便也抱着刀跟过来送他。 “你俩说什么了?” 笛飞声问。 李莲花懒散的瞥他一眼,“放心吧,没编排你。” 笛飞声嗤笑一声,“本尊行得端坐得正,你们能编排本尊什么了?” 李莲花凉凉开口,“是是是,行得端坐得正教人听墙根的笛盟主。” 李相夷牵着马出来,就听到他俩又说起这事。 有些好笑的勾起唇角,也不说话,左右战火烧不到他头上来。 笛飞声办事一向有一套自己的行为准则,有底气得很。 “他问过你,你自己不说。” “本尊只是在以过来人的方式告诉他,怎么少走弯路。” 又嘲讽的看李莲花一眼,“就你那花花肠子,能从天机山庄弯到金鸳盟。” 李莲花抬手挠了挠鼻侧,低咳一声,“过奖,过奖。” 言谈之间,三人已经来到了村口。 昨日他们在这里送别齐知源,今日仍旧在这里送别李相夷。 笛飞声扬声道,“李相夷,记住你我之约。” 李相夷翻身上马,抬手握着缰绳居高临下看过来。 “你离得近,替我看好李莲花。” 笛飞声微微颔首,“无需你多言,本尊自会看好他。” 李相夷又看向李莲花,“今年中秋,我会带着方小宝回去见师父。” “我们在云隐山等你。” 说罢,直起身行一夹马腹,驱马踏上归途。 红衣少年扬鞭策马,烟尘四起,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清泉镇。 与房中不舍相拥的李相夷判若两人。 李莲花含着笑意目送他远去,抬手在空中挥了挥。 笛飞声侧身看他,“怎么没听你交代点什么?” 李莲花垂眼,笑意释然。 “没什么可交代的了。” 李相夷早已不是当年的李相夷,如今的李相夷知道敛锋芒,收心性。 他的路会走得更远,他会比自己做得更好。 “我看他挺舍不得你的。” 笛飞声又道。 李莲花来了些兴趣,“哦?怎么看出来的?” 笛飞声抱臂看着那消失在道路尽头的身影,“眼神骗不了人。” 李莲花好笑,“行了行了,知道你俩是命定的对手,惺惺相惜。” 还眼神呢,一个木头疙瘩聊这么细腻的话题,跟真的似的。 笛飞声收回视线,“本尊命定的对手,得算你一个。” 李莲花噎了一下,“那倒是分析分析,我什么眼神?” 笛飞声瞥他一眼,率先迈步走了。 “你习惯了。” 他眼底都是那种过尽千帆后的淡然,很难从里面看出什么东西来。 李莲花看了他片刻,终究也只是牵起一丝笑意。 笛飞声是木头,但有时候目光还是很毒辣的。 他没有问习惯什么,习惯离别,还是习惯一个人。 又或者,都是。 李相夷走了,余下几人也没有再多留。 当日就离开了清泉镇,一路驾车离开。 封燕逐终归是女子,不便与他们同行,进了县城便与万圣道的下属会合去了。 第370章 她一边让人去查金玉黄泉,一边回了万圣道总坛。 有些事情,她需要跟兄长好好沟通。 李莲花这一行四人,马车换着驾,路程都是轩辕琅和风明萧挑出来的最近的。 不过短短三日,便抵达了中州。 李莲花并没有直接回莲花楼,路过中州时,将风明萧和轩辕琅放下,转头驾车去了宣城。 抵达宣城的时候是下午,李莲花在百花客栈落脚,买了些香烛纸钱。 笛飞声与他同行,看他拎着那么大一摞香烛,短暂的茫然了片刻,大概知道了他的用意。 这回倒是少有的,主动伸出手,“我来吧。” 李莲花看了他一眼,把东西一股脑的塞他手里,又回头买了一摞。 两人大包小包的,遇上听到消息出来的姚朵。 春寒料峭,她穿一件绿色棉袄,细软的绒边衬得小姑娘娇俏灵动。 远远的在楼上朝他们招手,“李大哥,笛先生!” 李莲花仰起头,腾不出手来,只能笑着朝她颔首,算打招呼。 “李少侠没来吗?” 她趴在百花客栈二楼的窗户边问。 李莲花摇头,“他回四顾门去了。” 姚朵撑脸看着他们,似懂非懂的点头。 她听说最近江湖上不太平,想来武林盟主忙一点是正常的。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李莲花应道,“去祭奠几个朋友。” 姚朵背着手含笑,看着乖巧得很,“好,李大哥去忙吧。” 待李莲花与笛飞声走远,姚朵身边的侍女才道,“姑娘,他们这是出城的方向,他们是要去祭奠谁?” 姚朵淡淡道,“管他呢,只要不放火烧山,他想干什么都行。” 李莲花驾着马车进山,停在荒山那片山洞之外。 这是笛飞声曾困囚过的地方,他在这里,遭受了生平最痛苦的折辱。 李莲花道,“要不你别下去了?” 笛飞声瞥他一眼,率先下了马车。 第265章 李师父没什么愿望 他都能把李莲花送他的那块面具给风灵玉陪葬,自然不会记这个仇。 李莲花问过轩辕琅,当初这些尸身是如何处理的。 轩辕琅说,都是就地掩埋的。 回来的路上,李莲花让风明萧把当初荒山这一百一十二人的名姓,列了个名帖给他。 老笛劈树,李莲花刻字。 他没办法区分这些人谁是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被掩埋在什么地方,只能集中在附近。 一块一块的墓碑在荒山之上立起来,密密麻麻的一片。 忙完这些已经日暮西沉。 两个成年男子提来的纸钱数量不少,火苗蹿得老高,烤得两人面上发烫。 天黑了。 两人找了一棵横斜倒下来的树,提着酒壶对饮。 李莲花看着幽幽燃烧的火光,眼底都是跃动的火星子,目光却沉寂得看不出一点情绪。 笛飞声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李相夷那双眼睛比他好懂太多了。 笛飞声转向那漫山遍野的墓碑,微叹了一声。 “是因为我……” 李莲花转头横他一眼,“说什么胡话。” 他开口了,笛飞声就不说话了。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人。 李莲花仰头饮了一口酒,靠着树干看月亮。 “老笛,我这一辈子,杀过很多人。” 记得清的,记不清的,数不过来了。 “我并不后悔当时杀了酒馆一百一十二人,倘若我再来得晚些,千丝万痋入体,死的就是你。” 笛飞声没说话,只是侧头看他。 李莲花垂下眼,掩盖目中神色。 “开启引魂阵,献祭的每一个人,都会死在入阵者的手上。” “这是擅动秘术的代价,也是因果。” 他苦笑了一声,“我只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心甘情愿献祭一百多条性命……” 映着火光,笛飞声看清了他的神色。 那双眼里都是沉浓的悲伤,像蔓延开的墨,衬得夜色都哀恸起来。 “李莲花。” 笛飞声站了起来。 李莲花偏头看过去,眼眶泛起红。 笛飞声皱起眉问他,“你在难过什么。” 李莲花闭上眼,“我杀了一群心甘情愿为我放弃性命的人,我甚至连补偿的地方都没有,终其一生都无法赎罪,我不该难过吗?” 笛飞声摇头。 “这不是你的错。” 李莲花别开头,“但这是我做下的事。” 笛飞声长长舒了一口气,迈步走到他面前来,蹲身与他平视。 “李莲花,我问你。” “这偌大的宣城,若是没有你的出现,结局会如何?” 李莲花短暂的愣了一下,若是没有李莲花横插一脚,没有轩辕琅查案。 宣城无头鬼继续杀人,清洗罪恶。 最后忘川酒馆与姚朵,要么两败俱伤,要么留下一方。 就局势来看,姚朵三万铁甲在,忘川酒馆很难有胜算。 笛飞声又道,“你毫不知情,他们却直接开启法阵回溯时间将你送回十年前。” “说明他们当时的情况很差,连与你商议,告知你的机会都不见得有。” 第371章 “苏灵玉不傻,她很聪明。” “你有你想改变的过往,她自然也有自己想改变的过往。” 李莲花有些怔愣,看着他,没说话。 笛飞声继续道,“苏灵玉明明可以自己回来,改变自己的过去。” “但她还是选择了你。” “说明在此之前,她怕是早就已经查过你了。” “不仅仅因为你南胤太子的身份,更因为信任你,因为了解你。” 笛飞声转过身,指向隔着火堆的那些墓碑。 “李莲花,他们觉得,只有你能做到这件事。” “不是你杀了他们,而是他们选择了你。” 李莲花有些恍惚的看着那些墓碑,低头去看自己那双手。 “那我,做到了吗。” 他们想改变的过去,改变了吗? 笛飞声坐回他边上,仰头灌了一口酒。 “你自己回莲花楼看看。” 许久,李莲花才笑了。 “老笛,看不出来啊,你还有这么会说话的一天。” 有理有据,逻辑周全。 旁的不说,他心中郁结的确舒缓不少。 笛飞声冷哼一声,“本尊就是见不得你这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 “谢了老笛。” 李莲花抬酒虚空碰杯,轻声喃喃,“谢了,诸位兄弟。”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看到火堆后一群弟兄笑得开怀,抬着碗与他碰杯。 起风了。 夜风卷起火堆边烧透的灰烬盘旋上天,映得一轮月圆如玉盘。 玉盘之下,是清凌凌的绿竹。 摇晃着竹影,升上来一只又一只的愿灯。 云隐山上,李莲花与李相夷坐在云居阁前,看着师父师娘带着方小宝放花灯。 老年人见了孩子总是喜不自胜的,两老都疼极了方小宝。 李莲花倒了一杯酒,端着酒杯跟李相夷碰杯。 “什么时候收的徒弟?” 李相夷磕了一下他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从平龙山回去之后。” 他瞥了李莲花一眼,“你当时写给我的信,我还留着。” “既是李楼主所托,我哪有不从之理?” 李莲花白他一眼。 忙碌了大半年,李相夷已经很久没受过人白眼了。 李莲花这一眼扫过来,他却只觉得怀念。 放松身躯靠在躺椅上,舒畅的叹息了一声。 四顾门脚不沾地的忙碌在这一刻,才算彻底松懈下来,身心都得到了放松。 师父师娘不知道因为点什么起了争执,这俩老人家上了年纪,性子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漆木山被赶回徒弟桌边喝酒,岑婆一人带着小宝继续糊花灯。 他品了两口杯中酒,将目光转向李莲花。 “相显那,相夷先前送回来的那个,黄泉汤……” “听说是从你那儿拿的?” 李莲花面露无奈,“前辈,黄泉汤尚未酿成,明年才能出窖。” “等明年中秋,我一定多带几坛上山来看您二老。” 漆木山听了那是真高兴,含笑抚须。 “好,这可说定了啊!” “来来来,吃菜吃菜!” 说着,他又赶紧给李莲花夹了一筷子炖牛肉。 一想到这牛肉也是他炖的,又不好意思起来。 “多谢前辈。” 李莲花吃得倒是香,如今他恢复了味觉,做饭可以尝尝咸淡,味道已经好了不少。 漆木山给他夹多少,他吃多少。 李相夷在边上看着,倒是半点不觉得酸。 师父怎么疼他都是应该的。 放任师父师娘坐实李相显身份这件事,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解释什么。 远游回家的孩子,哪个不是报喜不报忧? “师父!” 方多病远远举着两个花灯过来,跑得一脑门子的汗。 “师父,李师父,我们去放灯吧!” 李莲花接过那歪歪扭扭的花灯,“这是你糊的?” 方多病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厚着脸皮介绍道,“你别看它这样,只要一点上火,一准能飞起来!” 李莲花摸了摸他的脑袋,他自然相信。 天机山庄的少爷,手自然是巧的。 卖相再差,质量也不会差。 他扭头去看李相夷,“走吧,放灯去。” 李相夷撑身起来,捡了块糖糕塞进嘴里,三人一同去了庭院中放花灯。 留下二老在桌前坐下。 岑婆看着李莲花长身玉立的背影,神色有些恍惚。 “老头子,我总觉得……” “他跟相夷也太像了。” 漆木山拎着酒葫芦晃悠,“想那么多做什么,孩子们都活着就好。” 另一边,方多病替这二人点燃了歪歪扭扭的花灯。 他回头问两人,“师父,李师父,你们的愿望是什么?” “那边有笔墨,可以写下来放进去,这样愿望就能得到实现了!” 李莲花笑笑,“你放吧,李师父没什么愿望。” 李相夷抱剑靠着柱子,“你放吧,师父的愿望师父自己会达成。” 方多病瘪了瘪嘴,心下暗暗吐槽两人不懂浪漫。 却还是一抬手,慢慢悠悠的放飞两盏灯。 第372章 李莲花看着他逐渐抽条的身形,目光追随花灯升上去。 很多年前,是师兄这样为他放灯。 如今,是方小宝。 他抬手揉了一把方多病的脑袋,方多病回过头来看他,扬起一抹笑意,小白牙整整齐齐。 花灯穿透重重竹影,飘得越来越高,大有摘星揽月的架势。 云隐山今年的中秋,气氛前所未有的浓烈。 而今后的每一年,都将如此。 ———正文完——— 第266章 番外:点梗,李相夷和李莲花舞剑(差不多一个意思) 月上中天,夜色渐深。 山上气温低,山峦之间渐渐氤氲起一阵雾气。 二老年岁大了歇得早,便只余下李莲花与李相夷守在火堆边饮酒对酌。 还有一个撑脸在边上,脑袋一点一点的方多病。 他的确是困了,李莲花赶他去睡,他却怎么也不愿意,说是二位师父都不常得见,想多跟他们多待上一阵子。 李莲花拿眼斜李相夷,李相夷面露无奈。 “你知道,我这段时间很忙。” 少有得空教导方多病的时候,偶尔抽出空隙来查一查功课。 好在方多病是个省心的,即便只是教上几套剑招,也能领悟得很好。 李莲花自然知道,四顾门门主,就难得有闲暇的时候。 他抬手拍了一下李相夷的肩头,“辛苦你了。” 李相夷笑了一声,“我这么辛苦,你想个法子替我分担一下?” 若是换个人这样说,李相夷也就一笑置之,能力越强,责任自然也就越大。 但李莲花这么开口,他自然打蛇随棍上。 李莲花眉角跳了一下,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 “近来江湖上可有什么新鲜事?” 他久居中州,鲜少过问江湖事。 李相夷想了想,“点清派掌门寻回神女尸首风光大葬,后退位于少掌门司靖雪,归隐山林。” 他晃着酒壶,添了些柴进火堆,继续深思。 “万圣道寻回失散多年的圣女,广发英雄帖,邀各方英豪共赴宁州参与万圣盛大典。” 这李莲花倒是知道,万圣道前阵子才给他发了请柬,邀他证礼。 “这江湖之上开设了一间医堂,面向整个中原武林招收门徒。” “其掌事人乃是百年前菩提药王唯一的传人,推行枯荣有道面世,将整个医道都为之震撼。” 李莲花抬手挠了挠鼻翼,“这个就不用说了……” 李相夷瞥他一眼,“那说点你有兴趣的。” “万圣道圣女携莲花楼掌事赶赴香山,查出两起少女拐卖案件,主犯玉楼春已由四顾门接管。” 李莲花没说话,映着火光的眼底无悲无喜。 李相夷又道,“近来江湖上闯出一个新人,功夫底子不错,无门无派。惩奸除恶从不留名,也不露真容,以银面示人。” “江湖人称,银狐公子。” 李莲花眸光微动,唇角似有笑意。 李相夷凑近过去,“你既关心江湖事,不如花些心思为我分忧。” 李莲花酒壶抵上他额头推开,“你少来,我听个乐子不行啊?” 李相夷大失所望,悠悠叹了一声,仰躺下去双手反枕看月亮。 下回这么放松,也不知道得是个什么时候。 李莲花又问,“金鸳盟呢,近来如何?” 李相夷回头看过去,“前段日子与正道武林摩擦不断,近来几个月倒是稳定了不少。” 在两方话事人共同的努力之下,如今正邪两道也算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李莲花也看过去,“你二人的一战之约,打算何时履行?” 他还等着看热闹呢。 李相夷眉头微挑,“我不急,等门中闲暇下来再赴约,时候不定。” “倒是你,功力恢复得如何?” “距你们那三年之约过去半年,你可不能荒废。” 李莲花一听他提起这个就头疼,看来三年之后得找个地方好好躲躲。 李相夷翻身坐了起来,纵身一跃落在竹林空地之下,趁着酒兴回头道,“李莲花,来过两招。” 青年红衣墨发,月下执剑而立,发尾高扬遮住回眸看来的一双眼。 跟李相夷过招? 这倒是李莲花从未想过的情形,酒意正浓,他也来了几分兴趣,放下酒壶撑身站起来。 屈膝一点足下,飞身落在了李相夷对面。 月下风动,竹影婆娑。 少师出鞘,剑光凛凛照彻李相夷一双明朗眼眉。 青莲抖袖轻吟,月华洒落李莲花一身青衫素衣,似笼烟纱,清朗如玉。 铮—— 锋刃撞击出一声轻响,惊醒了打盹的方多病。 他一睁眼,便见自己的两位师父正提剑在院前过招。 青红两道身影辗转交错,剑招衔接流畅似行云川泽,衣袂翻飞飘逸,看得他不由愣神。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满目兴奋与震撼的看着眼前如梦似幻般的一幕。 谁家师父过招身法招式跟画卷似的? 哈哈,原来是他家师父! 两人都是使的快剑,李相夷的剑更锐利,锋芒毕现。 李莲花的剑沉稳,收放自如。 一剑抵眉而来,李莲花抖腕提剑一挡,偏头错开剑锋。 第373章 抵剑相视一笑,二人同时发力,一个足下一点飞身悬空,挥剑破空。 一人身形后仰,剑锋横扫而过。 与世上另一个自己过招,这样的体验实在不可多得。 李莲花几乎能预测出李相夷的每一招后手,提防应对,却又不得不惊艳于他招式间缭绕的剑意。 一寸寸渗入他的骨缝里,让他捡回当年的李相夷。 而李莲花,每一招每一式仿佛刻入骨髓,随着剑锋流淌而出。 招式间的精妙衔接总是出人意料,不拘招式,不限格局。 令李相夷心生恍然,原来竟还能这样出剑。 方多病看得有些奇怪,分明是两个人在对招,他看着却又觉得像一人在月下舞剑。 两人的剑式太像了,有时候甚至感觉像同出自一人。 剑影凌落飞得满院都是,削断了不少翠竹。 竹林中风声萧瑟,刀兵声四起,竹叶纷然飘零。 云居阁内一声推门声响,青红二色缠斗在一处的身形一触即离,站得相当远。 一人执剑负手,一人剑尖点地,都朝着开门的方向看去。 漆木山本是带几分警惕的,一看二人这架势就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年轻真好,精力充沛。” 说罢,打了个哈欠转身回去了。 相对的两人都松了一口气,收剑不再战。 本就是过招,点到为止,也算尽兴。 “好!” 方多病放声叫好,拍手鼓掌,一张小脸被火光映得发红,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两人对完招心情不错,路过他时都抬手揉了揉小孩的脑瓜子。 这个说:“早些休息。” 那个道:“明早起来练剑。” 方多病看得困意全无,干劲满满的握拳,“好嘞二位师父!” 第267章 番外:万圣大典1 李莲花这一趟云隐山之行,来的时候是一个人,走的时候是两个人。 李相夷终归还是想了个法子让他分忧,江湖事管不了,徒弟总能替他看上一看。 李莲花一个人过惯了舒坦日子,原本是不想帮他看孩子的。 但架不住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眼巴巴盯着他瞧,终归是松了口。 如此,他只能带着方多病一道下了云隐山。 李相夷说的是,等忙完了就去接他。 具体什么时候忙完,这可就没个定数了。 李莲花愁啊,他哪儿会看孩子? 但下山以来,马车是方多病赶的,客栈是方多病定的,菜也都点的他喜欢的口味。 李莲花又不愁了,这么省心的孩子,愁什么? 他只是心疼起方多病来。 好好的大少爷,半年时间怎么让李相夷折腾成这样了? 但看他该有的少年锐气半点不折,古道热肠依旧,只是待自己格外敬重些,又放心下来。 当然,也因为他很快就知道了,这样的省心只是表象。 中秋过后便是重阳,万圣道的万圣大典便定在重阳,师徒二人慢慢悠悠一路过去,到宁州的时候恰逢大典前夕。 宁州城内,澜川河畔。 作为宁州城最大的酒楼,入夜后的湘秦楼反而比白日里更热闹几分,灯火通明,丝竹声声。 一辆马车停在楼前,门口的小厮笑脸相迎上前来。 驾车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面上稚气未脱,却颇具少年侠士的英气。 他纵身一跃而下,掀开帘子朝里唤了一声。 “到了李师父。” 里头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白皙修长,指腹带薄茧。 若是懂行的江湖人见了,一定能认得出,这是一只握剑的手。 从马车上下来青衫素衣的男子,瞧着约莫二十五六的年岁,通身清隽俊朗的气度。 这两人正是从云隐山一路行山渡水而来的李莲花与方多病。 方多病将手里的绳子往门口小厮手里一抛,又摸了一粒碎银丢过去,一身十足十的少爷范。 那小厮眉开眼笑的停车去了,二人踏步进门,便见这湘秦楼内满堂华彩,热闹非凡。 李莲花在此处落脚,完全是因为城内其他客栈早已爆满,唯有在封燕逐为他预留的酒楼内下榻。 有小二迎上来,将两人带到大厅一处空角。 李莲花目光扫视过一周,撩袍落座。 小二将菜谱递上来,李莲花接了往方多病那头一递,小孩翻看了两眼,熟练的勾选了几样小菜。 看了那菜式的报价,连眉头都没皱上一下。 他将菜谱还给小二,脆声开口,“有劳,再上一壶热茶。” 小二应声离去,李莲花朝方多病招了招手,小少年附耳过去。 “今日这酒楼中龙蛇混杂,你谨慎些,切不可冲动行事。” 方多病连连点头,“好。” 李莲花瞥他一眼,看他应得这么干脆,张了张嘴,终归是没打击他的积极性。 这一路上都好过多少回了,哪次管用? 三五天的路程愣是耽搁了半个多月,亏这臭小子还能如此大言不惭的应下。 上菜的间隙,听得隔壁桌有人聊起: “哎,你们听说了吗,此番万圣大典不单单只是迎回圣女,还要替圣女择一位夫婿。” 第374章 有人起头,自然就有人接话头,“听说那万圣道圣女是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紫衣白发风情万种……” “这都不重要,按我说啊,那万圣道总盟主尚未成家,更无子嗣。” “唯一的亲人,便是这位圣女,若是迎娶了圣女,待那封磬百年之后,这万圣道不就……” 后面是那几人心照不宣的笑声。 小二的茶来了,方多病动作娴熟的给李莲花倒了一杯热茶端过去。 “李师父,你说这万圣道圣女,真有他们说的那么漂亮吗?” 李莲花瞥他一眼,“怎么,你这小小年纪还关注起漂亮姑娘来了?” 他轻轻吹了一口茶水,抿了一口。 这徒弟倒的茶,喝起来就是舒心呐。 “那倒不是,我这不是想给你寻摸个师娘吗……” “噗——” 李莲花一口茶全喷了出来。 方多病满脸无辜,掰着手指跟他数,“你看啊,我娘身边有我爹,师父身边有乔前辈,师祖爷爷身边有师祖奶奶……” “就你孤零零的一个人,身边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我可不得上点心吗?” 李莲花额角隐忍的跳了跳,抬手去敲他脑袋,“人小鬼大,你还操心起我来了。” 方多病捂着额头,多少带点委屈看他。 李莲花重新换了个杯子倒茶,没好气的拿余光斜他。 “我一个人挺好的,自在。” “我告诉你啊方小宝,别给我操那乱七八糟的闲心。” 方多病小声叨叨,“一个人多无聊啊,喝酒都没人陪……” 李莲花抿了一口茶水顺气,把杯子往桌上一磕,“我看你是剑没练够,明日加训一个时辰。” 方多病哀嚎一声,“别啊李师父!” 可惜没什么用,李莲花不吃他这套。 菜上来了,宁州城第一酒楼的味道的确不俗,李莲花给长身体的小孩夹了两筷,嘱咐他多吃点。 一个相貌清秀的歌女抱着琵琶走来,在堂中朝四下盈盈一拜,开嗓一首吴越小调,唱腔婉转如泣如诉,听得周遭叫好声连连。 邻座几个身强体壮的大汉像是饮过酒,其中一人拍桌大喝道,“小娘子,过来,陪哥哥我喝两杯!” 那姑娘低眉顺眼的轻轻福身,“这位大爷,小女子是歌女,不陪酒。” 同行的人大笑出声,那人被驳了面子恼羞成怒,撑着桌子跌跌撞撞的就往那小姑娘走去。 李莲花正待与对面的方多病说点什么,却见面前光影一闪,人已经提剑窜出去了。 李莲花抬了抬手,握快剑的手都没能拽住他。 方多病疾步跨至那女子身前,抬剑一旋把小姑娘护在身后。 “几位大哥,听曲就听曲,何必强人所难呢?” 李莲花抬手拍额,江湖话倒是学得有模有样的,但顶着一张十三岁的脸,看着实在有些……古怪。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哪儿来的黄毛小子,还没断奶就学人家英雄救美!” “知道你爷爷我是谁吗,敢管老子的闲事,我看你是活腻了!” 第268章 番外:万圣大典2 方多病皱眉,“不管你是谁,最起码得讲理吧。” 身后的姑娘轻声开口,“小公子……” 方多病沉声道,“姑娘莫怕,有我在,断不会看着他欺负你。” 那人指着方多病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 “讲理?小奶娃,在宁州城,老子就是王法,老子就是天理!” 方多病少爷脾气大得很,哪里容得下让人指着鼻子骂? 抬手一把攥住那醉汉的手指猛地一掰,醉汉嗷嗷直叫,李莲花只觉得头疼。 那边两人一言不合已经打了起来。 方多病虽然拜入李相夷门下才半年有余,但胜在天赋上佳,又有名师教导,已然小有所成。 加之身手灵活,一柄剑使得颇具师长风范,与那醉汉过起招来,打砸的东西自不必多言,行招走势间竟隐隐占了上风。 那醉汉被方多病一脚踢飞出去,砸烂一张桌子,酒也醒了不少。 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小屁孩打得爬不起来,周围的每一个看客都仿佛在嘲笑他。 那人恼羞成怒的回头,“看着干什么,上啊!” 后方几人闻言纷纷提着武器便围了上去。 李莲花皱眉,刚要起身,便见酒楼的护卫自四方窜出来,将那群人拦了下来。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面上含笑迎上来,朝着四方看客鞠了一躬。 “几位,不才是这酒楼的管事,有什么事情咱们坐下来慢慢说,别动手啊……” 李莲花坐了回去,手掌搭在膝上,指节轻敲。 目光扫视过那群人,又无声的扯出一丝笑意,低头倒茶。 地上倒着的醉汉被人扶起来,暴怒指责。 “现在才知道出来,老子看你们几个是不想混了!” 他啐了一口嘴里的血,狠狠瞪着方多病,“小王八羔子,知道我是谁吗?今天惹到老子,你算是踢到铁板了!” 方多病皱起眉,紧紧将那姑娘护在身后。 “不论你是谁,在江湖地界,也该讲究江湖道义。” 他又抬头看向四周,拱手道,“方才是怎么回事,在座的诸位侠士可都看见了。” 第375章 “大庭广众之下强抢民女,连我一个孩子都看不过眼,相信在座的诸位侠士,自然不会视而不见。” 那边的李莲花端着茶水抿了一口,唇角含笑。 不错,知道拉旁人下水,不至于只身对敌。 还算有点长进,这半个月没白磨。 今日边上围着的都是江湖客,却让一个孩子先出手,听了此言免不了有些羞赧,纷纷仗义执言。 “不错,我们可都看见了,是你先动的手。” “强逼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歌女,又对一个孩子出手,打不过就叫人。” “赶紧夹着尾巴滚蛋吧,我都替你丢人!” 周围一片哄笑,那醉汉大怒,“都闭嘴,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要管闲事的最好想想清楚,我叔父可是万圣道分坛的总管!” 此言一出,周围倒是安静下来了。 万圣道近来风头正盛,这群人聚集于此本就是为了万圣大典而来,这宁州本来就是他们的地界,的确不便再多言。 那边上的管事上前两步,对方多病道。 “这位少爷,那位爷也不曾当真做出什么过激之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此事……” 他还没说完,便被边上那醉汉一把推开。 “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听不见老子说什么吗?你们这酒楼不想开了是不是?” 边上的黑衣人提剑就要上前,被那管事拦下,他勉强站直身躯看向那人。 “那这位爷觉得,此事该当如何解决?” 醉汉冷笑一声,指着方多病,“这小崽子今儿得当着所有人的面,给老子下跪道歉!” 管事面露难色皱起眉,看向了方多病。 那醉汉继续道,“要不然,这酒楼今夜就得关门,这女子明日就发卖进抱琴楼!” “小崽子,好好长长记性,出门在外,不是什么人你都能惹得起的!” 气氛一时间沉默下来,方多病皱紧眉头,若只是针对他也就罢了,但还要牵连其他人,这孩子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他求助似的朝李莲花看过来,李莲花瞥过去一眼,并指比划了一下。 方多病立即意会,一叉腰有了底气。 “好大的口气,真以为这江湖你说了算不成?” “如此无法无天,你真当四顾门是吃干饭的吗?” 那醉汉愣了一下,回头看了李莲花一眼,本以为这小子有个什么了不得的靠山,一看李莲花那文弱样子,当即又放心了。 心下冷笑,让一个小屁孩来出头,半天了连个屁都不敢放,想来就是个草包软蛋,不必放在眼里。 “四顾门?” “这里是宁州地界,就算是四顾门李门主来了,也要给万圣道几分薄面。”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打四顾门的旗号?” 方多病气得咬牙,刚要开口,便听得二楼雅间传来一道声响。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四顾门李门主也是你能妄议的?” 下一刻,一道湛蓝色人影自上方围栏处飞身而下。 身影翩然落在方多病面前,脸覆一方银面,卓绝潇洒。 “银狐公子?” 人群中有人开口,顷刻便窃语议论起来。 方多病朝他拱手,“多谢侠士仗义执言。” 银狐公子拍了拍他的肩,站在了方多病身前。 “江湖上的不平事,自然都打得四顾门旗号,你有什么意见?” 那醉汉上下看他,面露狐疑。 “你又是哪儿来的阿猫阿狗,也敢管老子的……” 下一刻,银狐公子一掌横扫,直接将他拍飞出去,砸烂了好几张桌椅。 “一个仗势欺人的草包,看把你们一个个吓成什么样。” 那醉汉咳出一口血,被人搀着站起来,还不忘放狠话,“你敢打我……你们死定了!” 管事面色为难,银狐公子甩手撂过去一方牌子。 这回不仅管事变了脸,连那还在咳嗽的醉汉都变了脸。 那是圣女令,见令如见圣女亲临。 管事躬身道歉,“扰了贵客的清净,实在是我等失职。” 那醉汉也让人将他扶了过来,撤下先前满脸的嚣张,换上一副讨好之色。 “这位英雄,误会,都是误会……” 方多病也看清了,那是一方银色令牌,上面刻着一只蝉。 他在怀里摸索了一下,拿出来一块相同的牌子,“我也有。” “我师父说,这是用来住店的。” 醉汉霎时脸都白了,许久才扭曲着面容朝方多病干笑一声。 “这这这这位少爷,咱们真是,不打不相识……” “也,也算缘分……” 方多病满脸嫌弃,“谁跟你不打不相识,本少爷看见你就烦,赶紧滚!” 管事这回没有分毫拖延,抬手一挥,边上的黑衣人便将那群人直接轰了出去。 第269章 番外:万圣大典3 一阵鸡飞狗跳过去,酒楼里总算安静了下来。 那歌女感谢过方多病二人后,抱着琵琶离去,便只余下方多病与银狐公子。 “这位侠士,我引荐你见一见我师父!” 他拽着银狐公子走,那人本打算拒绝,但一回眼看见李莲花正朝他招手,便跟着他一道过去了。 第376章 “哟,银狐公子,好名头啊。” 银狐公子一撩发尾坐下来,“那是,我自己个儿听着都觉得帅。” 方多病后知后觉,“李师父,你俩认识啊?” 李莲花拍了拍他的脑袋,“一个老朋友。” 银狐公子也看向方多病,“你徒弟?” 李莲花给他倒了一杯茶,“李相夷徒弟。” 方多病不乐意了,“就不是你徒弟啦?” 李莲花无奈,“是是是,都是。” 银狐公子摸了一把方多病脑袋,“这孩子不错,不仅心怀正义,还能仗义出手。” 李莲花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这一路上,他可没少收拾这样的烂摊子。 方多病才不管他多头疼,被夸了就龇着个牙在那儿乐。 方才那管事特意上来赔礼道歉,将二人引入楼上的雅间,又送了不少酒菜才敢退去。 李莲花本不打算收,但一个不字出口跟要那管事的命一样,索性闭上了嘴。 进了雅间,银狐公子便自在了许多,抬手将面具摘了下来。 正是轩辕琅。 摘了面具直接往桌上一瘫,半点方才翩翩公子的气度都没了。 李莲花看着他好笑,“你这半年,挺逍遥啊。” 轩辕琅摆手,“还行吧。” 是挺逍遥,也认识了一些朋友,只是他连名姓都不能透露,实在受限。 不过他也想通了,名字不过是个代号,银狐是他,轩辕琅也是他。 半年时间,当初那个威严的少年统领成了如今随性写意的江湖侠客,即便容颜依旧,却仿若脱胎换骨。 整个人都不同了。 “如何,更喜欢以前那样,还是现在这样?” 轩辕琅坐直身躯,起来倒酒。 “都挺好。” 不论是在江湖还是官场,他想做的事,在做的事,一直是一样的。 “不过真要说的话,现在比较自在。” 他又问李莲花,“你怎么没去万圣道总盟,在客栈落了脚?” 李莲花与他碰了一下杯,“我可不想去给她证礼。” 封燕逐寄过来的请帖除了那一方圣女令,还有证礼文书。 他拿着圣女令可以在城内最好的酒楼落脚,拿着证礼文书自然能得万圣道总盟相迎。 但若当真在万圣大典露了脸,他今后可就算出了名了。 轩辕琅自然知道他的顾虑,叹了一声。 “有时候真羡慕你,李莲花之名天下无人不知,却不识其人。” “而我连公开名姓都难。” 李莲花拍他,“你我所求不同。” “不过……说起这个,你跟她关系何时这么亲近了,连圣女令都给你送过去一份。” 就他所知,这东西除了风明萧手里有一块,自己这一块,便只余下轩辕琅这块了。 轩辕琅挠头,“去平龙山那一路有过些交集,关系还算不错。” 李莲花这才点了点头,看他的神色意味深长。 这二人对酌叙旧,方多病支着耳朵边吃边听,时不时插上一句嘴,气氛倒是难得热闹。 ………………………… 第二日便是万圣大典。 万圣道总盟内满堂华彩,广纳四方宾客。 广场四方大摆宴席,人却都围在广场之中一方看台下。 人头攒动熙来攘往,沸腾得像一锅粥。 随着一声响彻天际的钟鸣起,四周也就静默下来。 管事高唱过开场白,一身重装华服的封燕逐踩着钟鸣之声缓缓踏步而来,白发紫衣,艳惊四座。 她淡然扫视过一周,目光落在人群中的李莲花身上,微微一亮。 李莲花笑着朝她挥了挥手,算打过招呼。 随着奏乐响,一群身着黑红色衣衫,头戴面具的巫师围上舞台,典礼正式开场。 一套又一套隆重又神圣的繁杂仪式下来,日头渐渐偏向正中。 午时三刻,礼成。 台下掌声如雷动,叫好声震天。 封磬今日心情极佳,含着笑上台,拱手与众人寒暄。 “感谢诸位江湖侠士赏脸,来见证我万圣道圣女归位大典。” “在下封磬,替小妹燕逐谢过各位。” 台下声声道贺,封磬笑着继续道。 “多谢诸位,多谢!” “诸位一路辛苦,请入座吧。” 人群散开,各自与相熟之人入座。 李莲花来了,风明萧来了,轩辕琅也在,自然围在一桌。 人群慢慢退去,一道矗立在台下的身影,便醒目起来。 李莲花手里习惯性的薅了一把花生来剥,目光在那道人影与封燕逐身上打转。 就在他把花生仁往嘴里塞的时候,被方多病拦下了。 “李师父,你不能吃这个。” 李莲花这才醒神,连壳带米的放在了方多病手里,拿了个橘子起来剥,饶有兴致的继续看。 轩辕琅不明所以,问他,“这人谁啊?” 李莲花瞧他一眼,笑笑不说话。 台上的封燕逐有些怔愣,独对那矗立在台下的男子,张了张嘴。 许久,才朝他微微颔首。 “庄主。” 季平川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意,许久才拱手与她抱拳,“封姑娘。” 这二人之间怪异的气氛,很快吸引了封磬的注意。 第377章 台下那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看自家妹子的眼神都快牵出丝来了,他又不傻。 当即把封燕逐往身后一挡,“季庄主,有什么其他的事吗?” 封燕逐微叹一息抬手拍了拍他,与台下的季平川道。 “季庄主,借一步说话。” 封磬暗含警告的瞪了季平川一眼,这才让开了身形。 李莲花看那两人退场,颇有些遗憾。 轩辕琅更好奇了,捅咕李莲花,“不是,怎么个情况你说话呀。” 风明萧不问,但目光追随封燕逐而去,也好奇的看向李莲花。 李莲花塞了一瓣橘子进嘴里,不紧不慢瞥二人一眼。 “想知道啊?” 问的是两个,点头的有三个。 李莲花好笑的屈指弹了一下小孩脑瓜,“你怎么什么都好奇?” 方多病捂着脑袋嘿嘿一笑,“能让你感兴趣的事情,一定很有意思。” 李莲花抬手握筷子夹菜吃,眉头微微一抬,“不说,想知道自己问去。” 第270章 番外:万圣大典4 封磬喜欢清幽,万圣道总盟的庭院里都是青翠的竹林。 两道人影不远不近的迈步在碎石小路上,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远处跟着的封磬躲在林子里,脑袋探出去细听。 风一吹沙沙作响,根本听不清。 以往封磬觉得这竹子宁静雅致,如今只觉得碍事。 他愤然回头对身边跟着的近侍道,“等今日大典结束,把竹子都给我砍了!” 近侍:“……属下遵命。” 另一边的封燕逐显然是不知道后面的情况的,沉吟了许久才开口。 “庄主,您与夫人,近来如何?” 季平川看着她,眼底是难以掩藏的苦涩,却还是带着笑意道,“一切都好。” 封燕逐不敢去看他那双眼睛,只得移开目光。 一年不见,他好像苍老了很多,离庄之时,他分明还没有这么多白发。 “庄主……怎么会来宁州?” 季平川苦笑一声,“其实这一年来,我一直在找你。” “听说万圣道寻回的圣女有一头稀世罕见的白发,便猜测是你。” 他又故作轻松的看向封燕逐,“这不是,来碰碰运气。” “怎么,不欢迎我?” 封燕逐摇头,“欢迎,自然欢迎……” 季平川负手于身后,抬眼去看四周的庭院。 “这里就是你家吗,比起追云山庄,的确强上不少。” 封燕逐愣了一下,“庄主,我……” 季平川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我没有别的意思,蝉儿。” 封燕逐秀眉微蹙,没有再说话。 季平川叹了一口气。 “你托李莲花送还的东西,我收到了。” “你能想起来过往,能找到回家的路,我由衷的替你感到开心。” 万圣道在江湖上,也算有头有脸的高门大派。 断然不会像追云山庄一般,不仅保护不了她,还成了威胁她的累赘。 封燕逐看向他,“季庄主,你说过,人应该向前看,不能一直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 季平川短暂的一愣,思绪被她拉回过往。 那时候,封燕逐刚刚苏醒,记不清自己是谁,每每思及此便头疼欲裂。 他就是这般劝说她,不要再去回想,不要再去记起。 这孩子平日看着冷冷淡淡,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却连他说过什么,都记得这样清楚。 季平川轻笑了一声。 “蝉儿。” 封燕逐抬眼看过去,对上季平川已经平静下来的一双眼。 他道,“李莲花说,不相见也是一种离别。” 他摇头,“我不认的。” “我来找你,也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他脸上挂着释然的笑意,抬手揉了揉封燕逐那一头白发。 “我总要看见你过得好,才能放心。” 封燕逐心头一时间五味杂陈,酸涩不已。 “庄主……” 远处蹲在竹林里盯墙角的封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恨不得用目光把那只手烧穿。 他家妹子都不让他摸头的,这老东西凭什么!!! 那边的季平川收回手,有些茫然的左右看了一眼。 总觉得,后背发凉是怎么回事? 封燕逐的眼眶已经泛起了微红,她在追云山庄记忆缺失甚至心智都不健全的时候,一直都是庄主夫妇二人在陪伴她。 她沉睡的那十余年,也时常听见季平川与她交流。 很多次午夜梦回,她都能想起来这些散碎的过往。 季平川虽待她不同,但从未有过半分逾越,她这么一走了之,说不愧疚是假的。 但无疑是那时,她能想到,最好的结局。 如今能再相见,能见他释然,也算解了心结。 “别哭,今日你是主角,一会儿还要会客呢。” 季平川笑着开口,“今日江湖儿郎齐聚一堂,你得漂漂亮亮的出去,正好挑个如意郎君。” 封燕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们怎么都操心这个?” “我不成婚,万圣道也能养我一辈子。” 季平川也笑了一声,“你不成婚,追云山庄也能养你一辈子。” 第378章 他又收敛笑意,郑重开口,“蝉儿,追云山庄永远是你的家。” 那边两人谈笑着回了宴会,跟了一路的封磬牙都快咬碎了,也只能干瞪眼。 李莲花这头,眼见封燕逐出来了,轩辕琅一放筷子撂下一句话,起身迎过去。 “我去打听打听。” 这两人聊就聊了,但是她哥那张黑脸也太好玩了,他实在是太好奇了! 风明萧目光频频看去,李莲花端着酒呷了一口,瞥他一眼。 “明萧啊,你去问问封姑娘,咱们楼里那批药材到哪儿了。” 风明萧顿了一下,“是。” 于是也放下筷子起身过去。 方多病见状撂了筷子就跟,被李莲花眼疾手快薅住后领抓了回来。 “你凑什么热闹?” 方多病被他按回座位上,垮着脸道,“我也好奇嘛。” 李莲花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吃你的。” 方多病一口把他夹过来的东西塞进嘴里,一阵风似的撒丫子就跑。 “吃饱了!” 快得李莲花根本没抓得住。 这小子怎么滑不溜丢的,松手就没。 李莲花摇了摇头,也不再管他。 他们去找封燕逐了,封燕逐身边的季平川却停在了他的桌前。 李莲花朝他举杯,“季庄主,别来无恙啊。” 季平川撩开衣摆坐下,“托李楼主的福,劳累了些,其余都好。” 李莲花笑了一声,取了个干净的酒杯给他倒酒。 季平川接了酒,“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李莲花看他一眼,等他继续。 “给了我足够的时间冷静下来。” 若当时见了她,他怕是不会轻易放人,让她回家。 李莲花与他碰杯,“那听你的意思,现在放下了?” 季平川苦笑一声,看着封燕逐身边一左一右两个年轻男子,一个俊朗沉稳,一个少年意气。 仰头饮尽杯中无奈。 “不放下又能如何?” 李莲花悠悠叹了一声,安抚的拍他肩头。 宴席上有人多饮了两杯,趁着酒意过起了招。 在场的都是江湖儿郎,好胜心强又急于挣表现,索性自发性的组织起了擂台。 台子上打得精彩,封燕逐站在二楼看下去,微微打了个哈欠。 封磬进来的时候,看了一眼门口眼生的管事。 “你怎么把人换了?” 封燕逐懒懒的撩了一下眼皮,“他的人昨夜冒犯了主上,留他一条命是看在主上心善的面子。” 封磬点头,“该。” 封燕逐扭头看他,“主上无心复国,你就没什么别的想法?” 封磬往她边上一站,“我总不能上赶着去绑他。” “如今的江湖局势,我敢动他吗?” “等主上有了孩子,或是等李门主有了孩子,再有想法也不迟。” 封燕逐问,“那若是,也没有希望呢?” 封磬看着台上过招的两个年轻人,眼底有几分满意之色。 “那哥就一辈子守着你,守着万圣道。” 他不打算成婚生子,再将这南胤复国的遗志传承下去了。 他以前觉得,他这一生注定该为了匡扶皇室而活。 但遇上一个真心诚意效忠的主上,却欺瞒于他,恶事做尽,最后发现一切都是假的。 再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妹子后,他忽然就有些了然了。 也许他就该遵从这一代皇室的意愿,放下执念。 不为了自己,也为了妹子。 他拍了一下封燕逐,“你看那个戴面具的,身手不错。” 封燕逐顺着他看过去,见轩辕琅不知何时上了台。 “身手是不错。” 不然也不能几度救她从险境脱困。 “不过脑子太木了,我还是喜欢聪明点的。” 封磬白她一眼,“今日这么多江湖新秀,你好歹挑一个出来吧?” 封燕逐抬手指向靠近擂台那桌,桌上孤零零的就两个人。 她指的是李莲花,封磬看见的是季平川。 封磬当下就黑了脸,转身欲走,“我要杀了他!” 封燕逐愣了一下,这才知道他误会了,连忙拽住他的袖子。 “我说的是主上!” 封磬脸色这才好看了些,“那还差不多,我当你瞎了呢。” “不过主上你就别肖想了。” 封燕逐挑眉,“为什么?” 封磬摇头,“主上天人之姿,你配他还差点意思。” 封燕逐一脚过去,封磬挨了一脚,乐呵呵的走了。 底下的擂台还在打,李莲花却看出点意思来。 轩辕琅这半年的武艺长进很快,脱胎换骨的不仅仅是他的性子,还有一身功夫。 一轮江湖新秀打下来,他竟是那个脱颖而出的。 封燕逐下来的时候,拿了第一的轩辕琅迎面朝她走来。 “我赢了。” 封燕逐愣了一下,“啊?” 轩辕琅回头看了一眼风明萧,风明萧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 他只得挠了挠头,问封燕逐,“没个彩头之类的吗?” 他是被风明萧推上来的,说拿下第一有奖励,具体什么奖励他没问,先打再说。 封燕逐面露无奈,她一看就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第379章 左右看了两眼,索性从腰间扯下一枚玉佩,拍在他手上,而后越过他离开。 “拿去,彩头。” 台下一片唉声叹气,边上的季平川咔嚓一声握断了手里的筷子。 李莲花暼他一眼,发现那头正喝闷酒呢,也没好打扰人家。 晶莹剔透的一块白玉,阳光一照有些晃眼。 轩辕琅有些愣神,举起来翻来覆去的看。 风明萧这会儿已经过来了,拍了一下轩辕琅的肩头,“还看呢,这么喜欢?” 轩辕琅嘿嘿一笑,“那当然喜欢了,看这成色,得值不老少钱吧。” 风明萧眉角隐忍的跳了一下,“你……” “算了,真是个棒槌。” 他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轩辕琅收起玉佩追上去,“不是,几个意思又骂我?” 那两人先后离开,李莲花也没有再多留,与封燕逐辞行离去的时候,迎面遇上一个人。 四十出头的年岁,一身玄色织金长袍,正笑盈盈的朝封燕逐行礼。 身边跟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身材单薄,看着有些怯生生的。 擦肩而过之际,他脚步微微顿了一下,方多病仰头问他。 “怎么了李师父?” 李莲花摇了摇头,“没事。” 小孩跟在他身边,眼底都是兴奋的光。 “我们下午去宁州城里转转吧!” 李莲花只觉得头疼,开口就想拒绝,对上方多病亮晶晶一双眼,硬是将到了嘴边的话都咽回去了。 这孩子打小就缠绵病榻,少有机会出庄,如今得了这样的机会,自然什么都想看看。 好在下午有风明萧陪着,他这个下过狠针的大夫多少有几分震慑在,方多病老实不少。 李莲花说什么他都不敢反驳,有什么想法只能憋着。 一下午安然度过,转眼就入了夜。 当晚,风明萧也落脚在了这家酒楼,四个人找了个雅间围了一桌。 这回没了外人,聚在一起倒是自在。 门外传来叩门声,风明萧开的门,颇有些意外。 “你怎么来了?” 门外来的是封燕逐,仔细想来,楼主在这里,她找来也不奇怪。 封燕逐进门的时候,身边跟着一个女子。 方多病凝神一看,正是昨日那个唱曲儿的姑娘。 他惊讶的开口,“封姐姐,这么巧啊,你们认识?” 那女子微微福身,眼眉低垂。 “见过几位公子。” 封燕逐朝方多病拱手道,“昨日的事我听说了,封某替知夏多谢方小公子出手相助。” 方多病脑瓜子宕机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 “她是你的人?” 封燕逐只是微微颔首,又转向李莲花。 “楼主,燕逐是来请罪的,昨日之事怪我管束不周。” 李莲花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多大点事,不必放在心上。” 他招呼封燕逐坐下,那个女子退了出去,便余下这几人聚在一起。 一桌都是成年人,举杯共饮,方多病端着一杯热茶也碰了一下。 几人聊了一下这半年来的近况,叙旧到夜色渐深。 酒逢知己千杯少,又有江湖趣事相佐,更是难尽兴。 喝到后来,轩辕琅已是酩酊大醉,趴在桌上时不时呓语两句,也不知道是醉了还是睡着了。 方多病也困倦得止不住打哈欠,还算清醒的风明萧只得肩负起将两人送回去安置的重任。 至于李莲花,则将封燕逐送出了酒楼。 万圣道总盟相距湘秦楼并不远,二人缓步行于月下,李莲花问她。 “有打算回云州看看吗。” 封燕逐脚步轻快走在前头,闻言思索着回头。 “不确定,再说吧。” 许是饮酒的缘故,此时面对李莲花,她随性不少。 李莲花看着她,又笑道,“眼光不错,轩辕虽性子莽撞了些,但胜在品性不错。” 这两人若是能走到一起,也算一双佳话。 封燕逐轻笑了一声,“说什么胡话呢楼主,他才多大年岁。” “我都能当他娘了。” “今日情形,实乃不得已为之,谁知道我兄长能把消息传成这个样子。” 李莲花愣了一下,差点忘了,眼前这看起来灵动的少女,年纪已经比自己都大了。 “封姑娘此言差矣,情之一字本就不该以年岁衡量。” “更何况,你沉睡的那些年,只是徒然消磨光阴,并非你切实经历,自然不能算。” 封燕逐含着笑意双手背在身后,面对着他一步步退着走。 “楼主,我这个情况,能活到几时端看体内的护心痋。” “不打算祸害其他人。” “至于情之所寄……” 她仰头面向空中半轮月,眼底映着月色,清浅的华光流转,闪烁着碧玉般的色泽。 “你看那月亮,我再喜欢,也不能将它摘下来。” 李莲花脚步顿下来,两地相距不远,几步路下来,已经到了。 “封姑娘……” 封燕逐伸展胳臂抻了个懒腰,朝他笑了笑,背过身进了大门。 “夜深了,楼主早些回去休息吧。” 第271章 番外:医堂日常1 第380章 回莲花楼的路上,李莲花发现了风明萧的妙用。 他每次坐在那里,什么都不用说,只要凉凉的扫方多病一眼,方多病就格外老实。 回去的途中难得安宁,一到了莲花楼,他索性就把人撂给了风明萧,在方多病不舍的目光下离去。 他这半年来并未居于中州城内,而是在中州一处僻静城镇落脚,少有回楼中的时候。 依山傍水的小村子一路往里,越过林子有一方院落。 这院子不大不小,开垦出两亩地种菜养花,围了一圈竹篱。 菜地里搭着架子,爬满了豆角,垂落下来一串串长条。 李莲花推开院门进去,发现房门是开着的。 他目光扫过院中,又见菜地里的萝卜被刨了几个出来丢在地上。 菜地踩得乱七八糟,简直没眼看。 厨房的方向传来一声响动,李莲花窝着火气,顺手抽了一根竹竿往那边走去。 门内似乎有人影攒动,眼看要开门出来,李莲花抬起竹竿就敲下去。 笛飞声拉开门,迅速抬手接下迎面挥来的杆子。 “怎么是你啊?” 李莲花没好气白他一眼,松开了手。 笛飞声甩手撂了他的竹竿,“你上哪儿去了,中秋过到现在?” 八月十五都快过到九月十五了。 李莲花挤开他往厨房看了一眼,额角止不住的跳了两下。 “我跟没跟你说过,不许进厨房?” 笛飞声耸肩,“你不在,我就随便进去看看。” 随便看看? 撒得满灶台的米,倒得满柜子都是的面,还有砍得七零八落的几个紫薯…… 简直可以用一片狼藉来形容,这厨房里唯一干净的,也只有他这个人了。 他不说话,笛飞声就问他,“李莲花,中午吃什么?” 李莲花深吸一口气,挥了挥手。 “出去等着。” 这房子是笛飞声跟他一块儿找的,这半年来偶尔得了空,会来他这里坐坐。 笛飞声哦了一声,退出去了。 很快厨房就冒起了炊烟,笛飞声坐在院中的躺椅上,闭目养神。 “老笛,给我摘两把豆角进来,哦对了,把你扔地上的萝卜也捡进来。” 厨房传来李莲花的声音。 笛飞声斜斜往那边瞧了一眼,起身干活去了。 东西送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传出来阵阵香气。 他一进去,李莲花就让他守着火,自己清理菜去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问。 笛飞声道,“昨晚。” 他以为李莲花出去钓鱼,或者去莲花楼处理事去了,晚上会回来。 结果一晚上过去,也不见人影。 李莲花切萝卜的动作顿了一下,“你不会从昨晚起就没吃饭吧。” 笛飞声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李莲花摇了摇头,看来是真饿着了,难怪拔萝卜生啃。 他广袖挽至手肘处,动作看着不紧不慢,实际速度很快。 不过片刻,便端着切好的萝卜豆角去了锅边。 抬手掀开锅盖,香气扑鼻而来,笛飞声凝神看了一眼,目光一滞。 这里头有什么呢? 方才他打翻的米作底熬成粥,面揪成疙瘩混煮在里头,还切了几块腊肉。 最坏事的是那几块切坏了的紫薯,上色效果极佳,锅里咕嘟咕嘟的冒着泡,再把豆角和萝卜往里一倒…… 笛飞声面露嫌弃之色,“李莲花,你现在做饭真是越来越随心所欲了。” 李莲花瞥他一眼,“你就说吃不吃吧。” 笛飞声沉默了。 他终归还是吃了,一人盛了一碗,坐在石桌前就着萝卜干吃粥。 笛飞声一边吃一边评价,“真是色香味俱无。” 李莲花冷笑,“谁让你进厨房折腾的?” 那么多东西,总不能眼看着浪费了吧? 笛飞声懒得跟他吵,低头吃粥。 一顿饭结束,他又躺回院中那张椅子上闭目养神。 李莲花收拾好厨房,才走到他身边拉凳子坐下。 “受伤了?” 笛飞声摇头,“是毒。” 李莲花抬手去探脉,发现这毒不算猛烈,但处理起来多少有些麻烦。 扬州慢勉强能压制,但要彻底清理,怕是要养上些时日。 李莲花皱眉,“你怎么不直接去莲花楼?” 笛飞声摇了摇头,“我去看过了,瞎子不在。” 这倒是,明萧与自己同行,今日才到城中。 李莲花起身,“走吧,我送你去找他。” 笛飞声没动,懒懒开口,“明天再去。” 李莲花不明所以,“啊?” 笛飞声四顾环视了一周,又扭头看向李莲花。 “困了。” 他说着,闭上了眼。 他一直觉得,李莲花这地方不错,不管身处什么样的僵局之中,只要过来待上两天,身心都会平静下来。 直到这次过来,李莲花不在。 他发现这个院子,其实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院子,与山村里那一家家的农院没有什么区别。 只有李莲花在的时候,才有那种远离尘嚣的平静,令他身心放松。 人自己个都不在意,李莲花自然也懒得劝。 第381章 左右迟一天早一天影响不大,车马劳顿他还累着呢,休息一晚也好。 天冷了,李莲花招呼他进屋,发现笛飞声已经睡着了。 他后知后觉的想,这笛盟主中了毒躲在他这方小院里,不会一宿没合眼吧? 这么一想,以他那警惕性子,倒也不无可能。 他叹息一声,拎了一件厚重的斗篷出来给笛飞声盖上。 …………………… 第二日一早,李莲花是驾车踏着晨雾进的中州。 马车停在莲花楼前,笛飞声率先下车。 李莲花活动了一下脖颈,把缰绳递给迎上来的门房。 “见过楼主。” 李莲花微微颔首,带着笛飞声一路进了楼中。 楼中人见了李莲花,都免不了停下动作行上一礼。 一路进来,医堂内的风明萧已经知道他来的消息了。 时辰尚早,医堂还没开课,连学子都没来几个。 风明萧快步迎上来,还没等开口说话,一阵风便从身后卷席而来。 “李师父!” 方多病一个急刹停在李莲花面前,扬起笑脸,“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丢下我!” 李莲花瞥他一眼,“什么叫丢下你,我不就是让你跟着明萧学点医理知识方便自保吗?” 方多病嘿嘿笑了一声,这才看到边上的笛飞声,惊喜道,“阿飞也来了?” 笛飞声挑眉,看向李莲花,“这小子怎么在这?” 第272章 番外:医堂日常2 李莲花冷笑,“李相夷塞给我的。” 方多病哼了一声,“师父把我丢给你,你把我丢给风大夫,你俩真不愧是亲兄弟。” 李莲花抬手挠了挠鼻侧,低咳一声。 风明萧抬手按上方多病的头顶,刚才还面露不满的小朋友一下老实了。 他开口询问道,“楼主,今日过来可是有事?” 李莲花幸灾乐祸的看了方多病一眼,臭小子,就该找个人治治他。 “啊,我想让你替老笛诊诊脉。” 笛飞声微微颔首,“有劳了,瞎子。” 风明萧把手里的册子递给边上候着的门人,“去请一下郭首席,我与他换换下午的课。” 那人应下,这才转身离开。 风明萧引着笛飞声和李莲花往药堂走,后头坠着的方多病也想跟上,被李莲花勒令禁止。 “回去上你的课,不许凑热闹。” 方多病脸一下就垮下去了,垂头丧气的哦了一声,转头进了医堂。 如李莲花所探查的那样,笛飞声这毒的确有些麻烦。 风明萧诊过脉后,沉吟许久,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看向笛飞声。 边上坐着的李莲花见状,不由得皱起了眉。 “怎么了,这毒不好解吗?” 风明萧这才看向李莲花,“倒不是不好解,施针三日即可肃清。” 李莲花这才稍微放了心,又听他继续道。 “我比较好奇,笛盟主这毒,是怎么中的。” 说起这个,李莲花也觉得好奇,侧头朝他看过去。 笛飞声看了风明萧一眼,答非所问,“什么时候开始治。” 他避而不答,李莲花更来兴趣了。 “哟,怎么还藏着掖着的,见不得人呐?” 笛飞声睨过去一眼,依旧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但李莲花很清晰的感觉到笛飞声情真意切的嫌他烦。 风明萧笑了一声,开口道。“我若猜得不错,这毒是笛盟主自己吃下去的。” 李莲花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风明萧便继续道,“这毒是一种珍稀毒菇内的,笛盟主这样的剂量,并非一次摄入。” 他粗略估算了一下,“至少连吃了四天。” 李莲花唇角抑制不住的抽了一下,“所以,他吃了四天的毒蘑菇?” 笛飞声沉声纠正道,“七天。” 李莲花欲言又止的看了他一眼,终归没按捺住好奇,“不是,这蘑菇真就那么好吃吗?” 笛飞声看他一眼,“你试试?” 李莲花摆手,“不了不了。” 笛飞声冷笑一声,“真要说起来,比你昨天那锅东西好吃些。” 李莲花:“……” “你要真这么喜欢吃,我让明萧想点法子去去毒。” 笛飞声白了他一眼,这才勉强解释了几句事情的来龙去脉。 十日前,金鸳盟的船只在海上受风火堂袭击,笛飞声以一己之力捣毁十三条商船,却遇上暴风雨,被吹进一座孤岛。 他就是在那座连野鸡都没有的小岛上,连吃了七天的蘑菇,等到金鸳盟的救援。 李莲花看了一眼面前这张冷硬的脸,想象他枯坐在孤岛上生火烤蘑菇吃的场景,怎么想都觉得好笑。 李莲花抬手轻咳一声,掩盖唇边笑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 “辛苦了。” 风明萧兑了药液,取金针引药入体,开始为他解毒。 他的金针一如既往的快准狠,挨上一针就是剧烈的疼痛。但笛飞声除了紧皱的眉头和略微苍白的面容,没有半点其他变化。 李莲花没再打扰他们,推开药房门出来,上外边溜达。 医堂已经开课了,药堂往里走上两步就是学堂。他远远看去,见里头坐着一排学子,认真听课。 第382章 左右闲来无事,他便提步朝那边走了过去。 学堂里,约摸二三十张桌椅,方多病个子高,被安排在最后一排,正不停的朝他挥手示意。 至于前面,由高到矮,年岁有大有小。 大的最年长至十六七岁,至于小的…… 李莲花目光左右扫视过,落在一个小豆丁身上。 是个小姑娘,约摸七八岁的年纪,梳一对双丫髻,着一身淡粉色小褂。 好似察觉到李莲花的目光,小丫头扭头看过来,朝他笑了笑。 小脸圆乎乎,一双清凉黝黑的眼睛扑闪扑闪,像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 不知为何,李莲花在这个小团子的眉眼之间,看出几分熟悉来。 里头的讲师是郭正山,看到李莲花过来,微微朝他颔首。 李莲花回以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里头方多病手搭在嘴边,无声的叫他。 李莲花抬手指了指他,眼神警告:好好听课。 方多病一瘪嘴,无声一哼扭头过去了。 李莲花没多待,怕这小子没心思听讲,转身进了医堂庭院。 正值九月中旬,庭院里栽种的木芙蓉成片成片的开,风一吹在挨挨挤挤在风中摇曳,像一片浪花。 楼里种植花草大多数除了观赏价值,还能入药,这木芙蓉自然也不例外。 李莲花坐在亭子里,有门人给他上了茶,品茗赏花,实在悠哉。 上午的课程很快过去大半,到了休息时间。 方多病好像天然对他有一种感知力,很快就在偌大的庭院一角找到了他,巴巴的凑过去蹭茶水糕点。 他与李莲花说起今日学到的东西,虽然磕磕巴巴的,好歹是听明白了。 师徒二人聊天的间隙,不远处的走廊边传来一阵哭声,两人对视一眼,方多病最先坐不住。 “李师父,我去看看。” 说罢,端水咽下嘴里的糕点,顺着哭声过去。 李莲花目送他离开,也往那边看过去。 走廊下,那个粉色褂子的小姑娘摔倒在花坛里,就地一坐哇哇大哭。 边上几个少年正嘲笑她是爱哭鬼,年岁小点的正一个劲的冲她扮鬼脸。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挡在她面前,黑着一张脸怒视那几人。 小姑娘边哭,边指着那几个男孩抽抽搭搭的说:“你们……不许,不许欺负……我义兄!” “你们在干什么!” 方多病几步上前,一叉腰拦在少年面前,身量比后面十六七岁的少年矮了约摸一个头,但气势比他足得多。 那几个人都认得他,更没什么好脸色。 “不关你的事,让开!” 方多病冷哼一声,“路见不平本少爷就要管!” “你一个走关系进来的新生,有什么资格管我们!” 一个少年气愤的指着他。 边上一人拉了拉他,小声道,“算了吧,我听说他是楼主的徒弟,还是不要惹他了……” 第273章 番外:医堂日常3 那人一听这小子后台这么硬,当即哽了一下。 莲花楼以楼主为尊,他自然不敢再招惹方多病。 只能憋着一口气,朝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发火,“姓关的,我还真当你有多清高,不是一样得上赶着巴结楼主的徒弟!” 方多病眉头一皱,嘴快得很。 “什么巴结不巴结的,跟我师父是谁没关系,本少爷就是看不惯你们欺负人!” 他捋起袖子,“不是要动手吗,来啊,本少爷来跟你们过两招!” 他虽不通医理,但略通拳脚,打这几个文弱书生还不在话下! 那几人退了两步,相互对视两眼,灰溜溜的走了。 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就他这身份这后台,懂点事的都不敢出手。 直到那几人走远,方多病才转身去问二人。 “你们什么矛盾啊,一群人欺负你一个。” “多谢。”那少年不看他,冷冷淡淡的开口道了谢,转头哄小姑娘去了。 方多病倒也不介意,那小姑娘还在吧嗒吧嗒的掉眼泪,便也跟着一块凑过去安慰她了。 李莲花其实在看到那少年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这二人的身份。 正是十年前的关河梦与苏小慵,难怪他看小丫头片子觉得眼熟。 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学医学到莲花楼来。 又转念一想,枯荣有道自莲花楼中问世,关河梦不来才奇怪呢。 风明萧已经施完了针,寻着李莲花出来,碰巧也见了方才那一幕。 他走到李莲花身边,开口道。 “这关河梦是个难得一见的好苗子,就是性子孤傲了些。” 其实他这话已经算客气了,这小子嘴毒说话直,从来不看人脸色,不合群得很。 但他自己本来就是这样的性子,所以越发觉得合眼缘。 李莲花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关河梦是个好苗子。 “老笛呢?” 李莲花问道。 风明萧应他,“去饭堂了。” 顿了一下,又接了一句,“走得挺急的。” 面无表情,脚下生风,怎么看都像是在楼主那儿挨了饿。 李莲花抬手挠了挠鼻侧,低咳一声。 “是到饭点了,走吧,我们也去。” 第383章 两人起身路过回廊,李莲花打算去叫上方多病,但过去的时候,小团子苏小慵还坐在地上抽抽搭搭的抹眼泪,谁哄都不好使。 李莲花思索片刻,就地取材折了几株木芙蓉,编了个花环拿在手里。 他迈步走到苏小慵面前,蹲身下去。 秋日的阳光被廊下的屋顶切割出光影,打落在青衫素衣的男子身上。 他面带笑意,手执一圈芙蓉花环,映着细碎的光附身下来,像个误入凡尘的仙人。 苏小慵忘了哭,仰起头呆呆的看着他。 那花环落在了她的头顶,粉色的拒霜花与小姑娘粉嘟嘟的一身褂子相得益彰,越发衬得她玉雪可爱。 李莲花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别哭了,该带你义兄去吃饭了。” 苏小慵擦了擦眼泪,倒是真的不哭了。 她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风明萧没想到他还会哄孩子,那方多病算怎么个事儿呢,莫不是在楼主这里,男孩女孩还区别对待? 看一眼雪团子一样的苏小慵,再看一眼方多病。 好吧,应该的。 李莲花这才撑身起来,往饭堂的方向过去。 苏小慵叫他,“大哥哥,你是谁啊。” 方多病凑上前去,得意一撩额前碎发。 “这是我师父!” 苏小慵看了他一眼,拽着关河梦的手就跟上李莲花的脚步。 “大哥哥——” 回廊之下,小姑娘笑眯眯的拉着面色冷淡的兄长追过去,头上的芙蓉花衬着阳光格外灵动清丽。 李莲花一身青衫,随着步行衣摆轻晃。 方多病愤愤不平的跟在后面,“这是我师父!!” 两回都是同样的话,语气却全然不同。 有风过,掠动满庭拒霜花。 风明萧看着画卷一般的场景,眼底都是和煦的笑意。 玉姐姐,你看到了吗。 酒馆很好,主上很好,我也很好。 ……………… 第274章 番外:医堂日常4 风明萧针到病除,不过施过一回针,笛飞声的毒就已经开始好转。 他给笛飞声开了药,下午就去上课了。 这毒要治上几日,笛飞声便要在莲花楼住下几日,李莲花自然没有甩手就走,负担起了给笛飞声煎药的重任。 临近夜色,笛飞声坐在药炉边,看着李莲花倒上来那一碗粘稠发黑的液体时,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李莲花好整以暇的坐在一边,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笛盟主,请。” 笛飞声看了汤药许久,“你熬的?” 李莲花颔首,“你的药,假手他人我可不放心。” 笛飞声眉角跳了两下,“我放心,你下回别熬了。” 好好一碗药,怎么叫他熬成这个鬼样子? 他端起来嗅了嗅,又苦又冲,满脸嫌弃的放了回去。 李莲花笑意不减,“良药苦口,你忍一忍。” 说着,把药碗端起来往他跟前凑,“怎么,要不我喂你?” 笛飞声皱着眉头看他片刻,接过药碗仰头灌了下去。 艰难咽下又苦又涩的药汁,对上李莲花似笑非笑的目光。 他面无表情的擦了擦嘴,“谢了。” 李莲花大方一摆手,心情看着颇为愉悦,“诶,跟我客气什么。” 不远处的回廊下,苏小慵支着脸趴在围栏上,一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李莲花与笛飞声的方向。 方多病难得找到玩得到一起的孩子,少有的没缠着李莲花,与她一道趴在另一边。 关河梦握着一卷医书坐在边上,时不时抬眼看苏小慵一眼,低头翻阅。 “方多病,你师父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苏小慵目光都没转一下,问身边的方多病。 方多病沉思片刻,“他喜欢钓鱼,喜欢种地,喜欢晒太阳,喜欢睡觉。” 苏小慵轻轻哇了一声,“你师父好厉害啊!” 关河梦翻书的手顿了一下,他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可厉害的。 方多病得意道,“那是,我两个师父都很厉害。” 苏小慵看向他,“你还有一个师父?” 方多病点头,“我另一个师父,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 苏小慵笑他,“什么最厉害的人,难不成他是万人册榜首?” 方多病哼笑一声,志得意满像一只开屏的孔雀,“我师父是李相夷,天下第一的李相夷!” 关河梦难得分了一丝注意力出来,看了他一眼。 天下第一的名号,没有人会不知道。 苏小慵若有所思的点头,“那确实很厉害,你有李相夷这么厉害的师父,你能不能把你楼主师父让给我呀。” “比起天下第一,我还是更喜欢楼主哥哥这样的人。” 方多病当下就急了,“不行,这是我师父,你自己找一个别的去!” 苏小慵哼了一声,插腰瞪他,“你真贪心!” 她圆溜溜的眼眸一转,又问,“你今天说要跟我交朋友,都是假的吗。” 今日方多病为了哄住小丫头的眼泪,什么话都往外说。听到小姑娘说这里的人都排挤她与义兄,没有人跟他们玩,跟他们交朋友,当机立断的应下,说他愿意跟他们做朋友。 如今话都说出去了,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第384章 “当然是真的,本少爷从不说假话。” 苏小慵问他,“你两个师父,更喜欢哪个。” “你分我一个嘛,我都没有师父。” 方多病在心里纠结了许久,两个师父他都很喜欢,分不出更喜欢哪个。 他面露为难,但好歹知道把问题抛出去。 “我不能把师父分给你,你得去问我师父自己。” 苏小慵嘿嘿笑了一声,“我才不去呢,我逗你的。” 方多病真情实感的苦恼了半天,结果被一个小丫头片子逗了,他憋着一股气瞪苏小慵。 苏小慵好似全然看不见,撑着脸悠哉悠哉的盯着那边的李莲花。 那边的李莲花远远感受到一股视线,抬眼瞧过来,见小姑娘笑着朝他挥手,便回以一笑。 笛飞声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过去,“这小子找到玩伴了,以后你能清净不少。” 李莲花显然也这么认为,小朋友就该跟小朋友待在一起。 “他是该多交交朋友。” 但大多时候,事与愿违这个词并非说说而已。 第二天,缠着他的从一个变成了三个。 这么说也不太恰当,毕竟关河梦没有这样的意思,他只是跟着苏小慵。 局面从一个方小宝追着他叫师父,加上了一个苏小慵围着他喊楼主哥哥。 笛飞声看他被小孩缠得无可奈何,抱着刀在边上幸灾乐祸的瞧。 风明萧则感叹,楼主的人格魅力无人能及,小孩子见了都喜欢。 好不容易下午开课了,李莲花拿了药方准备给正在扎针的笛飞声熬药,却被无颜接了过去。 “李楼主,交给我吧。” 李莲花叹了一声,颇为惋惜的把东西交给他。 看来老笛是真嫌弃他熬的药,为此甚至把金鸳盟的人都叫来了。 虽然两个小孩叽叽喳喳的围着他,稍不留意就能吵起来,但他们总是要上课的。除此之外,这样的日子过着倒也算清闲。 笛飞声施针的第三天,李莲花接到一封来信。 信是风明萧带来的,送来的时候,还捎带着一个锦盒。 李莲花刚沐浴过,只着一件中衣,手里握着一方帕子拭发端的水份。他没有用内力烘干,习惯了顺其自然的干法。 入了秋,即便白日里艳阳高照,夜间也免不了有些凉。风明萧进来的时候,将门关得严丝合缝,又取了一件薄斗篷给他披上,这才在他对面坐下。 信封上写书几个大字:李楼主亲启。 “谁的信?” 李莲花询问着抬手拆开那封信,没等风明萧回应,便清楚的知道了答案。 那信封里装着一封红色请柬,烫金描绘一个囍字,上方一只金雀振翅欲飞,正是铜雀台的标志。 李莲花翻开内容看了一眼,果然是老七和金三娘的婚礼请柬。见了如此喜庆的红,唇角不由得勾起一丝笑意。 第275章 番外:老七大婚1 门口传来脚步声,李莲花抬头看去,便见笛飞声推门进来。 风明萧出言打招呼,“笛盟主。” 笛飞声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李莲花手上的请柬,而后也抬手撂下一封同样的。 “无颜送来的,去吗?” 李莲花唇角带笑,“去,沾沾喜气。” 婚礼定在腊月二十七,是个好日子。 李莲花抬手倒茶水,笑着开口,“原来无颜是来给你送请帖的,我以为你专程让他来给你熬药呢。” 哪知笛飞声直截了当的点头,“就是专程叫来给我熬药的。” 又补了一句,“你熬的药比毒蘑菇还难以下咽。” 李莲花一口水险些呛出来, 没好气白了他一眼。 笛飞声一撩衣摆自行入座,目光落在桌面的盒子上。 “这是什么?” 这是方才风明萧送来的,李莲花自己也没来得及看。 他放下杯盏,端起盒子翻开。 里面躺着一枚墨色坠子,色泽深沉,雕刻剑破青莲的图案。 底部坠着青色的流苏穗子,颇有几分沉稳的雅致。 李莲花伸手取出来,触手的质感像是金铁,又要轻巧不少。 他有些奇怪的看向风明萧,“我不是有楼主令了吗?” 风明萧道,“回禀楼主,这是莲花楼门人对外的标识。” 用的是枯荣有道上记载的方式冶炼而成,水火不侵,刀枪不入。 共有白青赤玄四种色泽,颜色越深,在楼中地位也就越高。 李莲花点了点头,明白了。 楼主令是给自己人看的,这东西是给外人看的。 李莲花收好那枚莲花令,又问笛飞声。 “你呢,去吗?” 笛飞声点头,“去。” 如今江湖上勉强达到一种平衡,他四处走动走动也无妨。 …………………… 送走笛飞声,李莲花过回了一个人的逍遥日子。 他那一方小院距离不远就有河道,闲来要么提着一方小马扎出门钓鱼,要么去河对岸的集市上支摊子行医,时不时淘些有趣的话本翻读。 种种地,养养花,或者去楼里看看方多病的学业进程。 不知不觉三个月便过去,临近老七和金三娘的婚期。 李莲花收拾了一番,覆上一方铜面轻装简行踏上了进京的旅程。 第385章 随之一道的,还有同样面具覆脸的笛飞声。 至于风明萧,他可是莲花楼的核心支柱,肯定是走不开的,只能让李莲花带了祝福给老七送去。 这二人一路上交替赶车,很快便抵达了京城附近。 年关将近,天气越发冷了。 一场大雨把两人困在了京城外的驿站里,三日后才大婚,时间尚且充裕。 他们并不着急,所以并未打算冒雨进城。 被这场雨困在驿站中的,除了他们还有其他江湖人。 外头风雨大作,黑云压城。 客栈大堂关门闭户,燃起炉火劈啪作响,仿佛隔绝了所有的风雨摧折,倒是别有一番温暖。 几个江湖人围在一起,中间两人闲来无事执子对弈。 笛飞声许久没摸过围棋了,便多看了两眼。 那执黑的显然落了下风,一子纠结为难许久,迟迟不肯落下。 边上围观的人七嘴八舌的指点,更听得他焦躁不安。 对面那人握着一颗白子在桌面上敲击,模样气定神闲,好似胜券在握。 笛飞声沉思片刻,也开了口,“六之十七,打吃。” 周遭说话的人不少,但他的声音还是格外醒目。 对面那人沉思片刻,脸色渐渐变了,不由得正襟危坐。 执黑那人闻言眸光一亮,抬手落子,正是笛飞声所言的那一步。 执白人神色微凝,又落一子。 笛飞声继续开口指点,简短几句话便叫棋盘之上颓局扭转,围观之人无一不赞:“妙手,妙啊!” 眼见如此境况,那执白之人愠怒的瞪了笛飞声一眼,“观棋不语真君子,你懂不懂规矩!” 不等笛飞声开口,便听得楼上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周围指点棋路的人不知凡几,你只念他的名,说明他棋艺在你之上,威胁了你。” 几人仰头看去,便见一红衣墨发的青年迈步下楼。 步履沉缓,风姿卓绝,通身透出一股凛然的剑意,只叫人觉得眼前一亮。 “再说了,这人戴着面具鬼鬼祟祟,哪里像什么真君子?” 笛飞声抬眼看去,不由得唇角微微一勾。 “李相夷,没想到你也来了。” 同样戴着面具在火炉边温酒的李莲花无辜被骂了一句鬼鬼祟祟,不满的扭头瞥了他一眼。 李相夷对上他的目光,低咳一声找补道。 “没说你。” 底下众人一听他的名号,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这就是传言中天下第一的李相夷?” “今日一见,果然惊才绝艳!” “他来京城干什么?” 那执白棋的人起身看他,“你当真是李相夷?” 李相夷已经下了楼,目光落在那棋盘上扫视片刻。 “这棋你还下吗,不下让我来。” 那人连忙起身让开,“请。” 这棋局在他手里肯定是要大败而归,借机丢出去正好! 李相夷一撩衣袍坐下,朝对面的笛飞声抬手一指。 笛飞声眉头微挑,拍了拍执黑那人,那人麻溜的起身腾地,开始围观。 这两人手上对弈,嘴上也没个空闲。 “真够稀奇的,臭棋篓子还有指点别人的一天。” 笛飞声冷笑一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今日我非昨日我。” 言罢,一子镇落,黑龙断尾反扑。 “这就是轻敌的下场。” 李相夷眉锋微微一沉,的确有些长进。 不过嘛,士别三日,可不仅仅是他的三日。 李相夷慢悠悠落下一粒白子,与他再度周旋起来。 他如今的棋路不再杀伐果决,反而有了几分李莲花稳打稳扎的内敛。 即便被最利的刀锋逼到绝境,也能绝处逢生,转圜得游刃有余。 李莲花的酒温好了,拎着过来瞟了一眼,唇角不自觉扬起一丝笑意。 如今李相夷棋路攻守兼备,进退有度。 棋盘之上的细节和大局都在他掌控之中,笛飞声要胜过他,很难。 他没有多看,拎着酒去边上那桌就着一碟牛肉慢吞吞的喝起来。 很快,那边就爆发出一阵欢呼叫好,震得房顶都快塌了。 李相夷在一片叫好声中朝笛飞声挑起眉头,“承让。” “如此精彩的对局,实在难得一见!” “再来一局,再来一局!” 笛飞声没理会周围人的起哄,冷哼一声将棋子撂进棋篓里,转身回了李莲花那桌。 李相夷含笑与其他人拱手,“多谢诸位捧场。” 又转向方才让棋盘的二人,“冒昧叨扰,你们继续。” 说罢,也起身往李莲花那桌去了。 第276章 番外:老七大婚2 时隔半年有余,三人算是头一遭聚首,却并不见生疏。 李莲花一人倒了一杯温酒给二人暖身,开口赞叹。 李相夷端着杯子,侧眼看向李莲花,“我这棋艺长进如何?” 李莲花颔首,不吝夸赞的朝他竖起拇指。 李相夷越发高兴,眉梢含笑端着酒一饮而尽。 又听李莲花继续道,“看得出来下了不少功夫。” 李相夷察觉出几分不对来,虽有些犹疑,还是点了点头。 李莲花淡淡瞥他一眼,话锋一转,“李门主倒是清闲,有功夫磨炼棋艺,没功夫教徒弟?” 第386章 “赶紧把人给我领走。” 李相夷嘴里的酒瞬间就不香了,低咳一声解释道。 “李神医说笑了,这二者怎能混为一谈?” “练棋随时随地都能抽出时间,教徒弟却得尽心尽力耗费心神……” 他又笑着给李莲花斟了一杯酒,“你知道,我很难有长时间的空闲。” 李莲花的确是知道的,从前他做李相夷的时候,时间更为琐碎。 常有在饭桌上被人叫走的情况,又或者好不容易得了空闲,能与阿娩相约走上一走。 要么临到头被迫失约,要么中途接到门人消息紧急离去。 甚至忙起来忘了应下阿娩的事,脑子里都是江湖大义,时常听不进去阿娩所言。 如今想来,当真是该。 “行了行了,知道你李门主贵人事多。” “孩子我先替你看着,你得了空多来看看他就成。” 左右不过几年时日,这小子心怀江湖公义,长大了自己会跑去四顾门黏着他。 李相夷这才放了心,笑着朝他举杯 “李莲花, 有你真好。” 李莲花瞥他,哼笑一声。 笛飞声端着酒,输了棋并不影响他的心绪,也随着他二人笑。 三人相视而笑,抬手一碰,酒杯一声脆响。 这相逢酒饮下,还没来得及多说上两句,便听得外头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响起。 店小二着急忙慌的去开门,刚拉开一点门缝,便被外头的飓风砰一声撞开。 疾风携雨露闯进屋内,吹得堂中呼啸四起,惊起一阵刺骨的寒意。 李莲花眯起眼看过去,但见那外头站着几个黑衣人。 那群人衣裳湿水,各个面容冷肃。 雷声乍起,照亮他们身后马匹运送的东西。 那是一副漆黑的寿棺,雷光一照,淋了雨反射的光显露几分诡谲。 李相夷目光凝望过去,看着地面车辙压出来的沟壑,眼眸微微眯起。 看到那副棺木的,自然不止他们。 堂中住客直呼晦气,纷纷拍案而起,不同意那棺木停进来。 店小二面露难色,那门口的一行黑衣人看着冷硬,却并非不通情理之人。 为首之人朝着堂内拱手,“诸位放心,这棺木不进驿站,停在外头就行。” “这疾风骤雨行路困难,还请诸位行个方便,让我们的送葬队伍落个脚。” “待这大雨一停,立即就走。” 他这般说了,堂中江湖人也不好再阻拦,行走江湖,谁没个无可奈何的时候? 如此,那一行人将棺木停在了驿站外的马棚,人进了驿站之中休整。 除却冒着风雨守灵的两人,其余人将将围上一桌,粗略算下来,正好十人。 边上添了一桌,门再度关上,驿站内再度回归平静祥和。 李莲花看向若有所思的李相夷,又瞥了一眼边上那桌,压低声音问。 “怎么,认识?” 李相夷朝他看过去,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顿了片刻,却答非所问的起了另一个话头,“你们是来参加老七婚礼的?” 笛飞声抱臂颔首,“你不是?” 李相夷笑了一声,“顺道蹭杯喜酒,也可以。” 他说这话,李莲花就明白了,悠悠感叹一句。 “这临近年关了,李门主依旧如此繁忙,实在叫人钦佩。” 李相夷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如今撞上了,你还能跑得了?” 第277章 番外:老七也别大婚了,先破案吧 李莲花沉默了一瞬,不是,这小子这么理直气壮的吗? “哎,那多不合适。” “你四顾门的内务让我一个外人插手,这算怎么个事儿呢。” 李相夷笑应他,“算阴错阳差,算机缘巧合。” 这话怎么听怎么耳熟,都是当初李莲花搪塞过他的。 李莲花别无他法,只得无奈摇头认下。 三人并没有在堂中久坐,很快就端着酒盏吃食上了楼。 李相夷带着两人进了他先前定下的房间,刘如京在楼上守着,见了几人上来行礼。 “门主。” “见过李楼主,笛盟主。” 李莲花含笑朝他点头,笛飞声木着一张脸没什么反应。 李相夷头也不回的指了指后方的楼下,压低声音与他交代了几句,刘如京低头应下,领命下去了。 三人则推门进了房间,各自拉开凳子就坐。 李莲花这才看向李相夷,“说说吧,怎么回事。” 李相夷也不卖关子,说起了此事的始末。 七日前,弦月山庄少庄主成婚。 大婚当日被人上门寻仇,连带新嫁娘一同满门覆灭,甚至连观礼的宾客和守卫都无一幸免。 四顾门人到的时候,整个弦月山庄尸横遍野,红绸映血,悲壮惨烈。 李莲花听得直摇头,“这得是什么样的仇怨,一定要挑在大喜之日动手。” 李相夷眉头深锁,“在场的人都是先中毒,失去反抗能力的情况下被屠杀。” “所有目击者都被灭口,周围的居民也并未见过有什么可疑人马往来。” 李莲花挑眉,“所以连凶手都尚未锁定?” 弦月山庄他也是有所耳闻的,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在江湖上也算勉强排得上号。 第387章 如今一朝被灭,连仇家是谁都不知道,实在叫人唏嘘。 李相夷颔首,“在场除了毒,没有留下其他什么线索。但那毒在江湖上并不算罕见,线索就更少了。” 李莲花指节轻扣桌面,“毒是下在哪里的?” 李相夷应他,“熏香里。” “这就不奇怪了,若是下在别的什么地方,在场的人不见得都会中招。” 说到这里,李莲花神色若有所思,“现场那么多人,要大面积的中毒,肯定不止一个香炉。” “除了凶手现场游走投毒之外,还有一个可能性。” 李相夷看他一眼,接下他未说完的话。 “提早下在了香料里。” 显然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后者更容易掩人耳目。 李莲花思索着开口,“若是提早下毒,那自然要提前混入山庄,摸清庄内的情形。” “所以周围的人才会不见人马往来。” 又或者…… “又或者,凶手本身就熟悉庄内情形,也有足够的时间作案。” 这种情况,是最难设防的。 笛飞声抱着刀坐在一边,听完二人的探讨分析,瞥了李相夷一眼。 “本尊听说的,跟你说的可不太一样。” 李相夷沉眉思索片刻,显然是知道他的意思,“你是说,弦月山庄少主与薛庄小姐的婚约?” “此二人青梅竹马,薛家姑娘自然熟悉庄内情形。” “若说是因爱生恨,也能算作案动机。” 说到这里,他却摇了摇头,“现场的情况确实颇有些指向她的意思,但我已经排查过了。” “她自小体弱,功夫底子很差,并不具备作案条件。” 若是一人潜入倒也就罢了,总不能带上一批杀手提早蹲在山庄内等着吧,庄子里的守卫又不眼瞎。 也是因为排查薛庄,耽搁了时间,今日才抵达这驿站。 听到这里,李莲花却觉得奇怪,“你查这桩案子,来京城做什么?” 李相夷解释道,“案发时间在吉时前,新娘与夫家尚未礼成,所以遗体送回了远在京中的娘家。” 李莲花点头,“既然尚未礼成,接回去也无可厚非。” 李相夷看他,“这倒也不奇怪,怪就怪在,这新娘也是中毒而死。除此之外,身上并无其他伤痕。” 李莲花眉头一挑,“哦?” 笛飞声不明所以,“新娘就在现场,中毒有什么可奇怪的。” 李莲花瞥他一眼,“既然尚未礼成,那自然在花轿中坐着,隔绝一方天地,与其他人不同。” “倘若她案发之时出了花轿,正好撞上凶手……” 他这么一说,笛飞声就明白了。 “撞上凶手,她怕是连吸入熏香的时间都没有,就该刀兵加身了。” 这么说来,李相夷追着她的棺木出来是对的。 有时候,未必死人就不可疑。 “那你们现在打算如何?” 李莲花暼他一眼,“什么你们,是我们。” “我跑不了,你也别想往外摘。” 笛飞声叫他这与李相夷如出一辙的理直气壮逗笑了,“你插手算阴错阳差,机缘巧合。” “本尊插手算什么?” 李莲花笑了一声,“算你倒霉。” 笛飞声眉角跳了两下,有一种想骂的地方太多,反而无从下口的感觉。 李相夷没给他这个机会,面色冷肃的拍板定下。 “今晚开棺验尸,好好看看这位新嫁娘,究竟是生是死。” 窗外一阵风声呼啸,李莲花下意识的搓了搓胳臂。 ………………………… 入夜。 驿站外的风雨渐歇,马棚上的积水淅淅沥沥的往地面滴落。 两个黑衣人正打着哈欠在棚子底下坐着,身后便是那副漆黑的棺材。 身后一阵风掠过,携带几许寒意。 两人一个激灵回头,隐隐看见一道红影飘过。 其中一人咽了咽口水,“我,我好像,看……” 另一个赶紧颤抖着手捂住他的嘴,“别自己吓自己,你什么都没看到……” 棚顶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两人哆哆嗦嗦回头看过去。 下一刻,一道红色的人影从上方倒吊下来,吓得两人魂不附体,张口就欲叫喊出口。 那红色身影眼疾手快,按住两人的脑袋砰的一声撞在一起。 两个黑衣人的惊叫声还没来得及出口,就戛然而止,双双晕倒过去。 李相夷勾住棚顶的腿一松,轻飘飘的落下。 李莲花与笛飞声一左一右自上方的棚顶飞身下来,都围在了那漆黑的棺木前。 左边的李莲花捅咕了一下笛飞声,“老笛,开棺。” 笛飞声刚想转头看李相夷,又被右边杵了一肘,“磨蹭什么,动手啊。” 不是,合着抓他干苦力来了? 笛飞声啧了一声,提掌运气,抬手一点一点推开棺盖。 三人目光转向棺中,俱是一愣。 第278章 番外:老七再等等,快了 那漆黑的棺木中并没有什么新嫁娘的尸身,而是满满一棺的黄金。 在马棚昏黄的灯火照耀下,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芒。 三人对视一眼,默不作声的将棺材盖了回去。 第388章 李相夷暗自呢喃了一句,“难怪那车辙痕这么重……” 驿站门口传来脚步声,应该是有人来换班了,笛飞声和李相夷一左一右架起李莲花,身形一晃飞离马棚。 李莲花顶着夜风有些迷茫的被二人带上屋顶,站稳了才抽回手。 左右看了一眼,抬手掸了掸衣裳褶皱。 “干嘛,我自己会飞。” 他这么一说,另外两人才恍然想起,他已经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李莲花。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李相夷低咳一声。 “习惯了。” 笛飞声则一直关注着马棚那边,眼看换班的两人过去,连忙抬手将两人按了蹲下。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见那两个黑衣人警惕的出来,四处打量片刻,而后才又回了马棚中。 以免打草惊蛇,三人并未多留,回了房中。 李莲花敛袖倒茶,沉眉思索。 “你们当时查案,就没注意这山庄里的银钱少了这么多?” 李相夷摇头,伸手过去端茶。 “山庄里值钱的财物并没有缺失,库房也算完整,没有撬锁的痕迹……” 所以他们一度认为是仇杀,并没有往谋财害命这边去想。 至于那山庄库房里原本有多少东西,这事发突然,一时半会的,他上哪知道去? 笛飞声皱眉问道,“所以,这就是一起谋财害命的灭门案?” 李莲花却若有所思,“看起来的确如此,但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李相夷手肘搭在桌上,抬眼去看他,“哪里不对?” 李莲花这才道,“这一棺黄金可不是小数目,粗略估算将近万两。” “先不说这弦月山庄是何来这样殷实的家底,这么多银钱不存在钱庄里吃红利,而是藏在家中落灰,本身就可疑。” 要说这银钱是在钱庄现取的…… 哪家谋财害命的凶手作完案了还去取银子?退一万步来说,即便这凶手当真胆大包天,拿着主家的信物去取银庄取钱,提走一箱银票走不比这几百斤黄金方便? 而且这么多黄金,银庄短时间内怕是拿不出来,需要不少时日调取。 李相夷自然也明白这一点,眉头敛起。 “是很可疑。” 看来得先好好查查这弦月山庄的底细了。 但无论是图财害命还是寻仇,他都得查清真相,将凶手绳之以法。 此案二百余人惨死,连宾客守卫都不放过,着实在江湖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他不得不搁置诸多门内事宜亲自接手。 李莲花看向李相夷,“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李相夷思绪几转,开口应道,“按兵不动,顺藤摸瓜。” 一路跟着棺材进京,看看这凶案现场带出来的黄金,最终会流向何地。 李莲花点了点头,只要顺着这条线索摸下去,这幕后之人自然会现身。 夜色已深,两人并未多留,各自回了自己的屋子去休息。 李相夷送走二人后,提笔往四顾门去信一封,命人去详查那弦月山庄的底细,以及庄主和少庄主的生平。 又安排了跟来的四顾门人在暗处看守马棚,这才熄灯睡去。 后半夜又下起雨来,笼罩在房屋上哗哗作响,倒是叫人好眠。 第二天一早,李莲花下楼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被这场雨困了一整日的江湖人都三三两两的散去,大堂中已然不复昨日热闹。 李相夷坐在桌前,正翻阅一张信件。 眼见他来了,一边候着的刘如京便招呼店小二将备好的早饭端上来。 白米粥配馒头,外加几碟小菜,刚端上来的饭食正腾腾冒着热气。 李莲花隔着蒸腾的热气坐下,笛飞声一撩衣袍大马金刀的在他边上落座。 人自然是他叫起来的,如若不然,依照如今李莲花这懒散性子,能睡到日上三竿。 李莲花抽过手边的筷子,递了一双给离得稍远些的笛飞声,注意力却在李相夷这边。 “看什么呢?” 李相夷便将手里的信递给他,“昨夜让人查的新娘信息。” 李莲花伸手接过来,目光落在纸上。 庄晓梦,年二十,京中商户之女。 两年前随父出京行商,偶遇弦月山庄少庄主贺朝云,相识相知,情投意合。 再后来,便是贺朝云悔婚青梅竹马的薛家小姐薛宁,求娶庄晓梦。 李莲花将信放回桌上,拿了个馒头掰着吃。 笛飞声问他,“如何,看出什么。” 不等他说话,李相夷便摇了摇头替他应道,“信息太少了。” 李莲花看向他,“等进了城,我去铜雀台问问。” “京中的事情,他们是最清楚的。” 李相夷看向他,微微点头。 吃过饭后,三人便牵着马离开了驿站,一路远远跟着那沉重的棺木进了京。 入城之时,本该开棺查验,几人却远远看见一队人着丧服的人前来迎接,也不知道与守卫说了些什么,就这么将他们放了过去。 虽离得远,但李相夷眼神好使得很,眯眼细看过去,发现那为首之人虽着男子装扮,身形却过分纤瘦。 “不出意外的话,那应该就是金蝉脱壳的庄晓梦。” 话语出口,脚下快速跟了出去。 第389章 李莲花与笛飞声对视一眼,提步追了上去。 送葬的队伍十分扎眼,三人不远不近的跟着,一路坠在后头。 走的道李莲花却有几分熟悉,正是千灯客栈所在的东街。 直到午时,车马才停在一处院落后方。 这落脚的地方,李莲花还正好认得。 ——正是他曾打过交道的万宝钱庄。 那为首的黑衣人跳下马车,目光警惕的左右环顾一周。 掩藏在石墙后的三人连忙回身躲避,那人看了片刻,确定没有什么可疑之人,这才提步进了万宝钱庄。 李相夷见状,抬脚就要跟上去,被李莲花抬手拽住。 “等等。” 李相夷不解,“怎么了?” 李莲花抬手指了指另一边,“我们走正门。” 这棺木停的是后门,这时候过去肯定要与那些人碰上。 李相夷有些错愕,“你来过这?” 李莲花朝他笑笑,“正好有个朋友在里面。” 李相夷狐疑的审视他片刻,倒也没有多问什么。 由着他带路,三人一转头往正门去了。 第279章 番外:庄生晓梦 进了钱庄大门,除了几个迎客的小厮,还有个李莲花熟悉的面孔。 那人流里流气坐在靠墙的椅子上,手里端着一杯茶。 李莲花环视一周,问道,“马二爷在吗。” 那坐着的小厮打眼往他这一扫,目光上下打量,“你谁啊,找我们东家干什么来了。” 李莲花抬手摘下了脸上覆盖的半块面具。 眼看那小厮上演一出变脸,不耐烦的神色顷刻间转为谄笑,忙不迭放下手里的茶,起身点头哈腰的朝李莲花拱手。 “这不是李先生吗,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您来。” 周围其他人见状,便退去了一边。 李莲花将面具戴回去,又问了一次。 “小兄弟,马二哥在吗?” 小厮连连点头,“在在在,刚才后院来人将我们东家叫走了。” “李先生稍等,小的这就去帮您叫人。” 李莲花抬手制止他,“不急,我等等他就是。” 小厮便引着他往楼上走,“您先上楼喝杯茶,小的去跟东家报备一声。” 李莲花拱手道谢,“有劳。” 三人这便一路随着他上楼,进了一间装潢华贵的客厅,桌上摆着精致的茶点。 那小厮躬身退去请人了,房中便只留下李莲花三人。 李相夷挑眉看他,“你什么时候交的这样一个朋友?” “说来话长。” 李莲花走到窗边,抬手推开缝隙往下看去。 从这个位置看过去,正好能瞧见后院那边的情形。 李相夷倒也不急着追问,走到他身边看了下去。 院子里头,那身形瘦小的黑衣人与马关青说了些什么,相距太远几人没能听得清。 但见马关青三两步行至棺材边,在几个黑衣人合力掀开棺盖时,往里看了两眼。 李相夷握剑的手紧了紧,眉头一拧看向李莲花。 “李莲花,你这都交的什么朋友?他若与此事有关,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李莲花有些无奈的看了他一眼,“他这里是钱庄,庄晓梦带着黄金来找他,你说他与此事能是什么关系?” 李相夷拧眉深思片刻,“他洗黑钱?” 李莲花耸肩,“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我又没开过钱庄。” 笛飞声适时开口,“是吗,莲花楼名下有三家钱庄。” 李莲花:“……” 哦,还有这事儿呢。 李莲花没好气横他一眼,“我的东西你怎么比我还清楚?” 笛飞声眉头微微挑了一下,没有答话。 那自然是因为特意交代过金鸳盟门人,不要与莲花楼名下的任何势力起冲突。 李相夷不管京城里洗不洗黑钱的钱庄,但他得管楼底下那副棺材和庄晓梦。 远处传来一阵空灵的哨声,李莲花抬眸看去,便见四周已经围满了四顾门门人。 李相夷闻声而动,纵身一跃自窗口跳下去,落在了后院之中。 “唉……” 李莲花抬了一下手,没来得及拦住他,短暂思虑片刻,索性随他一同跃下窗台,落在了李相夷身侧。 三道身影偏飞落下,场下的黑衣人惊慌不已,忙不迭转身就要驾马逃跑。 但那人动作再快,也快不过李相夷的剑。 只闻得一声清鸣,剑锋已经抵在了黑衣人的喉间。 “什么人!” 马关青反应过来,怒斥一声,院中顷刻涌出来数十个打手。 李莲花朝他一拱手,开口道,“马二哥,是我。” 马关青记得他的声音,微微一愣,抬手挥退蓄势待发的一群打手。 “李老弟?” 他有些不解的看了一眼李莲花身后的两人,“你们这是……” 李相夷冷声开口,“四顾门办案,叨扰了,马二爷。” 话音刚落,院子周围不断纵身落下四顾门人,朝着那群黑衣人包围过来。 马关青虽然长居京中,但他没少与江湖人打交道,自然听过四顾门的名号。 再看那持剑开口的红衣青年通身气度摄人,稍稍一过脑子便知道此人是谁,顿时没了插手的心思。 第390章 那群黑衣人步步退后,被李相夷剑锋押着的黑衣人开口,声调清朗空灵,分明是个女子。 “马二爷,我是来跟您做生意的,您这是什么意思?” 马关青冷笑一声,“我还要问问你是什么意思,做生意就做生意,怎么还带串尾巴来扰我清净呢。” 庄晓梦面色变了变,“马二爷,这群江湖人如此堂而皇之的闯进万宝钱庄拿人,分明是没把您放在眼里。” “在这东街,任谁进了万宝钱庄,也该守您的规矩。” 马关青负手于身后,退了两步。 “小丫头,我马关青做生意,向来不问钱财来历。” “不过你这样被抓现行的赃银,麻烦事一堆,我可不接。” 又抬手指了指场上站着的两人,“你知道追着你来的是什么人吗。” “四顾门门主李相夷,莲花楼楼主李莲花。” “一个剑神,一个剑仙,你别说在我万宝钱庄,就算进了皇宫要拿你,你也只能跟着他们去。” 庄晓梦听闻此言,一张清秀的面容霎时就白了。 她回眼看向李相夷,对上那双冷冽如剑锋的眼,终归只得不甘又无奈的垂下了头。 李莲花不明所以,多少有点迷茫。 “啊?什么剑仙?” 替他解惑的是笛飞声:“你天机山庄一战成名,江湖人替你起的称号。” “剑仙李莲花,倒也合适。” 江湖传言,这剑神与剑仙同出云隐山一门,都是绝顶的剑道高手。 至于这师兄弟二人的剑术谁更胜一筹,至今为止都是江湖上津津乐道的谈资。 李莲花又好气又好笑,“不是,我同意了吗?” 谁要这种花里胡哨的称号啊,怎么比银狐公子还奇怪! 笛飞声瞥他一眼,“你的意见不重要。” 二人交谈之际,四顾门的人已经将那群黑衣人都绑走了。 李相夷迈步上前,朝马关青拱手。 “在下四顾门李相夷,见过马二爷。” 马关青连忙抱拳回礼,“不敢当不敢当,李门主折煞老马了。” “今日事发突然,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马关青摆手,“不妨事不妨事,李老弟是我的贵客,这人既是他要拿,我这单生意自然不能接。” 正道魁首的传言他听过不少,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他自己清楚,人这么客客气气跟他说话,全是看在李莲花的面子。 李莲花笑着拱手接话,“那就多谢马二哥,卖小弟这个人情了。” 同样是姓李的,对上李相夷的时候,马关青只觉得有一股令人难以喘息的压力。 但对上李莲花的时候,就要轻松随性不少。 “李老弟此次进京,可是为三娘与老七的婚事而来?” 李莲花微微颔首,“正是,来沾沾喜气,热闹热闹。” 马关青笑道,“好,许久不见,今日咱们兄弟俩摆上一桌,不醉不归!” 李莲花笑着摆手拒绝,“诶,今日恐怕不行,我与这二位还有些旁的事要处理,改日,改日一定陪二哥痛饮!” 马关青略有几分失望之色,仍旧表示理解。 “也罢,正事要紧。” 李莲花拱手赔笑,又话锋一转,朝他打听起方才的事来。 “马二哥,那个姑娘你从前可见过?” 马关青回道,“她是南恒酒楼东家庄誉的女儿,前些年打过几次照面,喜欢跟着她爹四处跑。” 他语气微微顿了一下,“不过单独找上我做生意,还是这么一笔巨款,这可是头一回。” “老弟啊,她这犯的,是什么事儿啊?” 李莲花笑着回应,“这可不好说,事儿还没处理完呢,暂时确定不下来。” 马关青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李莲花便与他请辞,“那马二哥,我们就不打扰了,你忙你的。” 马关青带着笑送走他们,眼看那三人驾着马车离去,运走那副漆黑的棺材,长长吁一口气。 第280章 番外:庄生晓梦2 另一边,李相夷驾着那辆拖着棺木的板车离开。 李莲花和笛飞声一左一右坐着,跟上前面押送黑衣人的队伍。 这样的组合,驾车的还是个青年才俊,很快就吸引了周遭路人的目光。 李莲花有些头疼的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你说你急什么呢。” 李相夷在驾车,没说话。 回他的是笛飞声,“人赃并获,不好吗?” 李莲花叹气,“人是抓了,赃也拿了,但现在明显是没办法继续深挖下去了。” “案子呢,又还没结束……” 他抬手拍了拍后头的棺材,“你说,这东西现在往哪儿放?” 且不说这个外形没有几家客栈愿意收容,单说不管停在哪家客栈,都实在让人不放心。 还得时时刻刻派人盯着,劳心费神。 这下李相夷说话了,“李楼主这么会交朋友,要不,你替我在这京中找个合适的去处。” 李莲花瞥他一眼,倒还真想到一个地方。 ………………………… 一转眼,时间来到下午。 天工园。 一行人马停在一方庭院前,院子两边立着两座巨大的石狮子。 李相夷方才驾车停稳,李莲花便从车上跳了下来。 第391章 这里并无人看守,大门紧锁,李莲花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将厚重的木门推开。 算上这次,李莲花是第三次来这里。 院子里一片寂静无声,李相夷一边驾车一边握着一张纸,随着指引在平坦的院落里绕圈子。 此处是齐知源在京中的一处园子,平日里很少过来,遇到危险时用来藏身。 这院中机关密布,稍有不慎便会被院中各处的弩箭钉成筛子,得小心再小心。 钥匙是李莲花去找齐知源要的,与他简略说明了一下情况。 老七现在忙着筹备明日的婚宴,实在挤不出空隙带他过来,便将地图与钥匙一同给了他。 还说,只要进了这天工园下的暗室,就是绝对安全的,就算是神仙也别想突破他的机关。 几人七绕八拐的走了一会儿,才开了机关进了地下石室。 后方被四顾门人押着的一群黑衣人则被分别关押在院中,庄晓梦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方棺木,直到被身后的人推了一把,才收回视线。 老七不常来天工园,但这儿每个院落的日常用品都是齐全的,简单收拾一下就能住人。 来都来了,李莲花几人没有再走,就在此处落脚。 入夜。 李莲花一行人提着食盒,往关押嫌犯的院子走去。 他们要吃饭,阶下囚也要吃饭。 连带庄晓梦在内,一共七个黑衣人,关了两个房间。 一边六人,一边一人。 另一个房间交给刘如京和其余门人,李相夷则直接对上庄晓梦。 屋里点着一盏灯,有些昏暗。 一身黑衣的庄晓梦被绑在一张椅子上,听到推门的动静,朝门口看了一眼,又将目光瞥向一边。 李莲花拎着食盒在她面前放下,“庄姑娘,饿了吧。” 庄晓梦掀动眼皮扫他一眼,冷笑道,“既然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惺惺作态。” 李相夷冷着面容抬手按上食盒,“看来不饿,那也不必吃了。” 说着,将盒子拎了放到一边,在她前方的桌前坐下,直入正题。 “庄晓梦,庄姑娘。” “说说吧,为何死而复生,为何携款潜逃。” “这弦月山庄灭门惨案,与你又是什么关系。” 几个问题出口,眉宇间透出一股摄人的冷意。 庄晓梦却丝毫不受影响,只是嘲讽的看向他。 “李门主,人赃并获,还有什么可问的?” “怎么,想听我挣扎,还是听我辩解?” 她嘲讽的笑出声,“又或者,想看我忏悔求饶,痛哭流涕?” 李相夷眉关紧锁,脸色冷沉。 “为何要灭弦月山庄满门,他们与你究竟有什么仇怨?” 庄晓梦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自然是为了钱,你刚缴获的万两黄金,你看不见吗?” 李相夷目光冷厉,紧紧盯着她。 “若是图财害命,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 “山庄守卫,满座宾客,他们与此事有什么关联?” “他们分明已经中了毒,失去反抗能力,你为何……” 不等他说完,便被庄晓梦扬声打断,“杀人灭口你都不懂吗?” 她那张清秀的面容上有几分厌弃轻蔑,完全像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疯子。 “他们碍了我的事,他们该死。” 李相夷攥紧少师,微眯的眼眸中冷意森寒。 李莲花抬手按上少师剑柄,看向庄晓梦。 “庄姑娘,想必你父亲,还不知道你尚在人世的消息。” 庄晓梦面上的神色微微僵了一下,皱紧眉头。 “此事与他无关。” 李相夷冷声道,“与他是否有关,我四顾门自然会查个水落石出。” “你现在该做的,是如实回答我的问话。” 庄晓梦闭上眼,没了方才浑身带刺的样子,看着勉强老实了几分。 她低声开口,“你们不必查了,我没有什么同伙,更没有什么幕后主使。” “熏香里的毒是我下的,人也是我杀的。” 她睁开眼,看向李相夷。 “你们若是觉得,我一个女子下不了这样的狠手,我可以清清楚楚的告诉你们,我是怎么杀的人。” “守卫里有一个脸上带疤的,我砍了他五刀,四刀断手足,一刀封喉送他见阎王。” “还有一个瞎眼的,我刺瞎了他的另一只眼才杀他,勉强算对称。” “宾客里有个老太婆,被我划了二十二刀,放干血死透的。” 她说起这些,面上带着痛快的神色。 而李相夷听在耳中,都隐隐有些印象,自己在现场见过的那些尸首,与她所言都是能对得上的。 “够了。” 李相夷面色沉得发黑,站起身来。 庄晓梦仰头看着他,“李门主问话,小女子自然不敢有所隐瞒。” 李相夷对上她那双平静如死水一样的眼眸,没有多看,转身离开。 李莲花抬脚跟上,抱刀在边上看了许久的笛飞声也没有耽搁,抬手砰的一声合上门,跟了出去。 三人并排走在院中,李莲花目光一斜看李相夷,“怎么不审了?” 李相夷皱眉,“她故意激怒我,根本就是一心求死,审得出什么?” 第392章 李莲花眉锋微微上挑,“那可未必。” 第281章 番外:老七大婚(这次是真的) 两人闻言,都朝他看去。 李莲花抬起一根手指,“至少我们现在确定了一件事,人的确是她杀的。” “若是一个嗜血的疯子杀人,是不会将特征记得这样清楚的。” 笛飞声眉锋微微一挑,“你的意思是,她原本就认得这些人。” 李相夷摇头,“恐怕不止是认识这么简单,从她的神色来看,应该是恨极了这些人。” 如今沉下心来细细一想,的确如李莲花所言,不是全无收获。 可若是仇杀,她为何要费这么大的劲,将黄金一路运回京城? 李莲花抬手拍上他的肩头,“别想那么多,慢慢查。” 李相夷转眼看向他,微微点头。 李莲花又道,“人先关在这,等明天老七成了亲,再去铜雀台问消息。” 李相夷应他,“好。” ……………………… 第二日。 齐府边上的街道十分热闹,随着鞭炮炸响,一队衣着喜庆的迎亲队伍缓缓走来。 齐知源身骑白马,一身红衣衬得他俊逸潇洒,红光满面。 锣鼓声震天,唢呐声悠扬,交织出一派喜庆祥和。 后方的花轿里,凤冠霞帔的金三娘时不时掐上自己一下,确认不是在做梦。 又撂开眼前的流苏和红盖头,掀起帘子看一眼老七还在不在。 那张灿若桃李的面容上除了难掩的喜意,还有几分恍惚。 她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久到她拿不准齐知源对她的感情。 她甚至已经认命,倘若他只将自己当妹子,那她便跟着他,做他一辈子的妹子。 却不料出去一趟,这木头一般的性子就这么开了窍…… 她放下帘子,眼角含泪,嘴角带笑。 在喧嚣的鞭炮声中,迎亲的队伍进了齐府。 今日的齐府满堂华彩,连带门口威严的石狮子都挂了红绸。 李莲花站在宾客队伍里,在震天的鞭炮声中,与边上的人一道鼓掌。 他唇角上扬,眼底眉梢都带着笑,在心底真挚的祝福这对新人。 齐府临近京郊,不比天工园装潢华贵,但胜在雅致温馨。 三人随着宾客队伍进了门,但见院中满园金竹挂满红绸,挂着大红的灯笼,处处贴着喜字。 新郎新娘在众人的簇拥下行至堂前,喜婆唱吉时,新人拜天地。 两人都没有高堂,堂上坐的马关青与一个年纪稍长些的女人,想来与铜雀台关系亲近。 今日来的宾客李莲花并不眼熟,只在人群中见了沈遮,相互打了招呼。 礼成后,新娘被人扶进洞房,新郎则留下来接受宾客的祝福敬酒。 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今日齐府中格外的热闹。 今日请的是老七和金三娘的朋友,来来往往都是道上的人。 有李相夷这个武林盟主在,几乎没人愿意来搭伙,所以李莲花他们这一桌,统共也就三个人。 三个人正合适,周围热闹他们的,这三个人聊自己的。 既热闹又清净,恰好是李莲花最喜欢的。 他端着一杯酒在手里,撑脸瞥向边上的李相夷,“你说,我什么时候能喝上你的喜酒?” 李相夷顿了一下,往他碗里夹菜。 笛飞声笑着挑眉,“怎么,你不好意思提亲?” 李相夷又给他也添了一筷子菜,“待江湖再平稳些。” 李莲花笑着给他倒了一杯酒,“好,我等着你们的请柬。” 三人酒杯一碰,撞出一声轻响,与周围热闹的氛围融为一体。 …………………… 第282章 番外:庄生晓梦3 天工园。 李莲花三人下榻的院落里有一棵梨树,晚熟的蜜梨无人采摘,累累硕果坠在枝头压弯了树枝。 树下有一张石桌,李相夷坐在石桌前,拆四顾门分坛快马加鞭送来的信。 李莲花伸手摘了一个圆润饱满的梨子在衣服上蹭了蹭,一口下去,汁水充盈,清脆甘甜。 好吃,等走的时候,他要削一条枝子带回去扦插。 桌上的信不止一封,除了四顾门的,还有铜雀台送来的。 距齐知源大婚已经过去了两日,老七已经开始帮忙干活了。 李莲花啃了一口梨子,凑上去问李相夷。 “说什么了?” 李相夷面露思索,将手里的信给他递过去。 李莲花坐下来伸手接了,叼着梨翻看。 一共两张,一一瞧过,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便有了大概的推断。 据四顾门详查,这贺家父子二人的生平,不可谓不精彩,其中包括但不限于贺家为富不仁欺行霸市的罪证,还有不少两人的风流事迹。 品行不端与多方纠缠,这父子二人是一脉相承的,至于为什么将重点划在这一处,还得从那老庄主年轻时的夫人说起。 贺老庄主如今的夫人康氏并非原配,而是续弦,这少庄主贺朝云是康氏所出,一直对外宣称是独子,但其实他的原配夫人给他生过一个女儿,名叫贺小满。 这小姑娘六岁丧母,丧事草草了结,老庄主连丧期都没过,便将康氏迎进了门,连带着一个比贺小满大一岁的男孩。 第393章 在那之后,小姑娘在山庄的日子极其凄苦,拜高踩低的奴仆与受过她母亲恩惠的各方亲眷,均将她当作任意欺凌羞辱的对象,谁都能来踩上一脚。 直到她十岁那年的腊月,被人打断一手一脚,自己凭着本能爬出了庄子,在山林间险些葬身狼腹。 遇上了前来拜年的薛家女,被救回了薛庄。 那薛家女薛宁似是知道她的处境,对此事绝口不提,只寻了大夫治好她,收留在府中。 而贺家少了这么个小姐,连一丝一毫的波涛都未掀起,根本无人在意她的死活。 几个月后,薛庄将贺小满送去京城,投奔她母亲朱娴的亲属。 朱娴当年举家外出遭遇山匪,已尽数亡故,只余下一个小舅舅,而她这个小舅舅,正好姓庄。 再看铜雀台的信件,庄晓梦是庄誉十年前收养的,据传是他某个远房亲戚的孩子。 两方一比对,十年前薛庄送贺小满进京寻亲,十年前庄誉收养庄晓梦,这姑娘的身份便清晰起来了。 而这棺中所藏的万两黄金,正是当年朱娴出京之时携带的嫁妆。 朱家就这么一个独生女,十里红妆嫁出去,却不料摊上弦月山庄这样的品行。 这么说来,完完全全就是仇杀。 难怪连往来的宾客都不放过,贺家或远或近的亲戚,怕是当初也没少为难过贺小满。 李莲花放下手里的信,将这个中关系捋了一遍。 “所以,贺朝云悔婚青梅竹马薛宁娶进门的……” 李相夷开口接道,“正是当年的贺小满。” 李莲花沉默了。 这武林世家的瓜你就吃吧,一吃一个不吱声。 后方传来一阵脚步声,提着食盒送饭的笛飞声回来了,他皱眉开口道,“庄晓梦不见了。” 庭中二人均是一愣,站了起来。 李莲花道,“这里处处都是机关,她应该跑不远,分头找。” 三人在天工园大致转了一圈,聚首在园中地下室的暗门前。 李莲花边去按开关,一边开口道,“园内机关都没有被触发的痕迹,说明人是躲起来了。” 而天工园能不触动机关就藏下的地方,也就只有这地下石室。 李相夷皱眉,“她怎么会知道这地下室的机关在何处?” 随着机关按下,门轰隆一声打开,几人迈步进了密室。 “之前抓他们进来的时候,你当着她开过一次。”李莲花这才应道。 声音伴随着几人的脚步声,在幽暗的地下室内荡开。 距离虽然远,但记忆力和眼力好的人也能记下来,能安然停在石室门口,说不准都是看当时李相夷怎么走,照猫画虎跟着七拐八绕过来的。 过道里点着昏暗的油灯,几人一路顺着进去,就在临近棺木存放的暗室时,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寒意,笛飞声刀鞘一横挡开激射而来的几支弩箭。 一道黑影翻滚潜入那间石室,停在了棺木之后,隔着漆黑的棺材与几人相对而立。 庄晓梦冷笑一声,“你们倒是够警觉,刚脱身就追出来了。” 李莲花有些无奈,“庄姑娘,现在是饭点,想不察觉都难。” 庄晓梦表情微微僵了一下。 被绑了这么久不见天日,她哪里还分得清这个? 李相夷的重点则不在此处,“能毫发无伤避开这么多机关,庄姑娘当真有些本事。” 他语气一顿,又微微上挑眉锋,“或许,我该叫你一声贺姑娘。” 庄晓梦神色骤变,清秀的一张脸瞬间面如土灰,难看到极点。 咬牙切齿的开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相夷不以为意,继续道。 “贺小满,这名字听着不错,想来为你起名的人,是希望你能圆圆满满。” 一句话正中雷区,庄晓梦忍无可忍的怒喝出声,“闭嘴!” “那个畜生也配给我起名?” 那张清秀的脸被仇恨与愤怒交织覆盖,显得有些扭曲。 第283章 番外:不沾尘1 “李门主当真是手眼通天,连这样的江湖往事都能翻出来。” 她双目赤红,“当年他与我母亲相识,原本就是设下的陷阱。” 正如她两年前与贺朝云相识,用尽一切手段让他对自己着迷,非她不娶。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血脉里不愧流着那个人渣的血,一脉相承的阴狠毒辣。 “彼时弦月山庄银钱周转出了问题,他图我外祖万贯家财,费尽心机将我娘骗到手……” “我娘嫁他,解了整个贺家的危机,他却不知感恩,觉得都怪我娘分开了他与相恋多年的女子……” 多么可笑,她娘成婚之时,压根不知道有这么个女子的存在。 姓贺的一直瞒着娘亲直到外祖举家落难,才显露真面目。 知道他养外室后,娘亲整日以泪洗面,不几年便郁郁而终。 可她知道,这些事都没有这么简单。 “他勾结山匪杀我外祖一家,下毒害死我娘,虎毒尚且不食子,可养在贺家那些年,他却从未将我当人看过。” “便是一条狗,也能爬到我头上来踩我两脚……” 这些过往的伤痛,在她心中早已腐化为陈旧的疤,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过,如今剥开撕裂,不觉得疼痛,只觉得一片血淋淋的麻木。 第394章 她直勾勾看着李相夷,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姓贺的一家死有余辜,他们全都该死!” “我杀人是为复仇,带走的也只是原本属于我娘的东西。即便如此,李门主仍旧要抓我伏法,追回这万两黄金吗?” 李相夷眉头深锁,看了她许久。 “这黄金既是你娘的嫁妆,我自然不会再插手你如何处理。” “只是你仇杀弦月山庄贺家,却累及无辜,满堂宾客与山庄守卫无一幸免,我若不抓你伏法,这些又该算在谁的头上?” 庄晓梦听得好笑,眼泪却止不住的落。“无辜?与贺家沾亲带故的哪个没趴在我娘的身上吸过血?可他们有半个知道感恩的吗?” “理所当然的花着我娘带来的银子,冷眼看她死在山庄后宅,甚至为了讨好那个外室,以羞辱折磨我为乐。” “我屠杀婚礼当日二百六十余人,自认不能幸免无辜,可那又如何?” “他们无辜,我娘就不无辜了吗?我外祖一家就不无辜吗?我呢,我又何错之有?” 庄晓梦哭喊着,双手拍打在棺木之上,声嘶力竭的声响穿透整个暗室。 “李门主秉公执法,明察秋毫,可我从小浸在仇恨中生长,你凭什么要求我明辨是非,放过踩在我娘亲骨血之上其乐融融的无辜之人?” “你知道冬日的冰湖有多冷吗,你知道被人生生打断手脚有多痛吗?知道饿上三日以新雪充饥是什么滋味吗?” “李相夷,李相夷!” “我早就听说过你,江湖上有很多你的传言,你有一剑定江湖的勇武,有锄强扶弱的侠义。” “可你为什么不早点出现,为什么!” 她凄厉的嘶吼质问,仿佛要将多年的恨与委屈通通发泄出来。 李相夷看着她如此癫狂的模样,心中说不出的五味杂陈,半晌,才开口道。 “你若没有走上这条路,来四顾门寻我,将当年的往事悉数告知。” “那四顾门定然会查明真相,还你一个公道,将一切公之于众,当年所有害过你和你母亲的人,都会受到应有的惩治。” 庄晓梦像是哭够了,她慢慢的收敛了情绪。 闻言却只是苦涩的看着他笑,“我回不了头了,李门主。” “我十岁那年就已经死了,是刻在骨子里的仇恨,让我撑着这条命苟延残喘至如今。” 她幽幽叹了一声,像是想开了一般。 “只怪我命不好,生不逢时,没能早些遇上你。” 她低声呢喃,“姓贺的该死,我是他的女儿,体内流着他的血,也死有余辜。” 若非当日阿宁姐将她服下的毒换成假死药,她早该是一具尸首。 “可我还有事情没办完,不能死在这里。” 说罢,抬手一挥,一枝梅花镖便应声没入墙壁。 下一刻,伴随一声巨响,一道石门自相对的两方人中轰然落下,将李相夷几人彻底隔绝在外。 李莲花眉头一紧,暗自皱眉。 “她好像对机关很了解。” 李相夷下意识上前几步,抬手拍了拍不动如山的石墙。 “薛庄本来就是研究机关的世家,虽然不比天机山庄,在江湖上却也颇负盛名。” 天机山庄善精妙奇巧的机关术,而薛庄更擅护卫家室的室内机关术。 他回头,却见李莲花皱着眉,不由得发问。 “即便如此,也只是将她自己关在里面,我们找老七来开门就是。” 李莲花摇了摇头,“那里面,有通向外头的通道。” 以这姑娘短时间之内就能摸清机关的本事来说,她找到出口并非难事。 “而且……” 他语气微顿,指了指身后与那中间的石门一同闭合的通道入口,面露苦涩。 “被关起来的好像是我们。” 他痛心疾首的看向李相夷和笛飞声,“一个魔头,一个武林盟主,被一个小姑娘耍得团团转,真丢人你俩!” 李相夷低咳一声,“置之死地而后生,在那般失控的情况下还能分神算计我们,如此深重的城府心计,她可不是什么普通小姑娘。” 笛飞声则若有所思,“所以,她其实嫁给了她哥?” 李莲花:“……” 这位重点可够偏的。 李莲花放弃了跟他交流,转头去找开门的机关了。 他好歹是来过几次的,又懂一些关窍,很快摸索出机关所在,停在一方烛台前。 烛台之下有三个旋转的环扣,每一层分别写着天地人三字。 李莲花拧动环扣侧耳听了一下,咔嚓一声响,石门纹丝不动。 “怎么样?” 李相夷问。 李莲花摇头,“听不出来,跟我先前见过的并非一种体系。” “不过不难,看这模样应该是三个字排列组合的密码,统共只有六组,蒙也能蒙对。” 说罢,又试探性的拧动了其中一环,咔哒一声,石门依旧纹丝不动。 而墙上的烛火却熄了一盏。 前三后二一共五盏烛火,如今只余下三盏。 李莲花动作一顿,“看来没那么好蒙,我隐约记得老七提起过,他天工园下的暗室,能困住任何人十二个时辰。” 李相夷抬手,“我来试试。” 出来得匆忙,李相夷并未将老七给他的图纸带在身上,所以这开门的密码,得一个一个试。 第395章 清脆的机关拧动声响起,几人凝息静待,石门依旧毫无反应,烛火再熄一盏。 笛飞声啧声上前来,把李相夷拨到一边,“不行就让开。” 而后自己上手,又是咔哒一声,烛火嗖一下子熄灭,只余下一盏灯,光亮幽暗照亮石室。 三人独对一盏烛火陷入沉默。 六组排列,错了四次,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李莲花思索片刻,手肘捅咕边上的李相夷,“你去,二选一。” 李相夷侧目看他,“选错了会如何?” 李莲花想了想,“最后一盏灯会熄,十二个时辰以后才能重试密码。” 顿了一下,又道,“今日年三十,也就是说,咱们仨得在这儿过年了。” 李相夷沉默了片刻,抬手过去再度拧动开关。 咔哒—— 短暂的寂静后,最后一盏烛火熄灭。 李莲花:“……” 黑暗中,李相夷低咳一声,“二位,看来气运不佳。” 李莲花叹息,“天意如此。” 他没说得太具体,但两个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天意都给庄晓梦时间,办完她想办的事。 李莲花摸出一个火折子吹亮,三人靠着墙坐下来。 李相夷屈膝搭肘,看着那团亮光,“也不知道老七能不能在天黑之前发现我们。” 李莲花盘膝撑脸,“你就这么想出去过年,打算怎么过?” 笛飞声抱着刀盘膝而坐,斜过去一眼。 “年过不过不重要,但总比关在里头强。” 李莲花面露思索,“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出去。” 两人朝他看过去,便见李莲花从袖间取出一支香。 李相夷问,“这是什么?” 笛飞声道,“一支香。” 李相夷白他一眼。 李莲花抬手点燃,“此香名曰,不沾尘。” “燃之可逢过往,可见未来。” 一股清冷的香气在石室中溢开,淡薄的烟雾重重晕散,将四周氤氲笼罩…… 第284章 番外:不沾尘2 白雾弥漫之下,四周开始隐隐约约透出光线。 满室黑暗中,突然的亮光刺激得人虚眯着眼,等完全适应过来的时候,周围的环境已经完全发生了转变。 三人一时间都有些错愕,四处打量了一圈。 这是一间清净雅致的小屋,桌椅柜榻一应俱全,打理得十分干净。 李莲花的神色有些恍惚,他躬身轻抚了一下桌面,指尖拂过竹编的茶篓,触感很真实。 李相夷观他神色,似乎认得此处,便开口问道,“这是哪?” 李莲花左右翻开一个茶杯,敛袖给倒上两杯茶,“莲花楼。” 他转身带笑,邀请二人道,“坐。” 屋外的光亮照过来,他逆光而立,俨然一副主人姿态。 李相夷与笛飞声对视一眼,一左一右落座。 两人都为如此神奇的一支香感到惊异,端着茶杯仔细查看。 一时分不清是入了梦,还是现实。 笛飞声喝了一口茶,抬眼看他,“莲花楼不是一座楼吗?” 李莲花闻言只是淡笑一声,“这里才是莲花楼最原本的样子。” 笛飞声好像有些明白了,李相夷蹙眉,想起李莲花点燃那支香前所言。 “这是,你那座四处游历的小楼?” 李莲花没有说话,但他怀念又恍惚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转过去,推开了那扇记忆中的门。 下午的阳光正好,暖意迎面洒落下来,有些晃眼。 李莲花站在阶梯前,有些怔愣。 楼停在一处空旷的山林间,四周被围上一层围栏,添置了桌椅,像一处院落。 一道人影正背对着他,端着一碗浆糊倒贴福字。 一身宝蓝色衣衫,背影挺拔,长发高束。 听到身后的动静,方多病还觉得奇怪,这阿飞不是出去买春联了吗,怎么…… 他转身看过去,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莲花楼门口站着的,一身素衣青衫的男人,不是他苦寻一年之久的李莲花,又是谁? 两人相对而立,良久无言。 许久,李莲花才开口轻唤了一声,“小宝……” 方多病终于醒过神来,不是幻听。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重新去看那道人影,发现还在,不由轻喃出声,“李莲花……” 方多病撂下手里端着的浆糊,三步并作两步朝他跑过去。 李莲花脸上带着笑,“好久不见,你……” 下一刻,便被冲撞上来的方多病抱了个满怀,余下的话也咽了回去。 “李莲花,你跑到哪里去了!” “本少爷找了你一年,你可真能藏!” 方多病大声控诉着,有委屈有怨怼,更多的是对挚友失而复得的庆幸与怀念。 语气一转,又有几分弱下去,“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 李莲花有些无奈,抬手拍了拍方多病的后背。 “行了行了,算我命大,还活着。” 方多病松开他,两手抓着他肩头,眼眶微红的将这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 “你的身体怎么样了,这一年我除了找你,还让人寻了各式各样的名医,请进天机山庄待命……” 第396章 李莲花摊开双手,朝他微笑,“我这不是好得很吗。” 方多病不信他的话,拉着他就要往下走。 “跟我回天机山庄去,我得找人好好给你看看!” 李莲花被他拽得一个踉跄,颇为无奈,“方小宝,你听我说……” 方多病拉着他往外走,“我听着呢,你边走边说。 李莲花反抓住他的手臂,“方小宝,我的时间不多。” 他一说这话,方多病急眼了,“呸呸呸!什么时间不多!你不会要告诉我,你在给我托梦吧!” 李莲花愣了一下,这话其实……没什么问题。 不过看他这样,指定是误会了。 他只得耐心解释,“我遇上了一些,很难说得清的事情,不过结果不坏。” 方多病执拗的看着他,“这里离天机山庄近,你先跟我回去。” 李莲花索性不解释了,扭头喊了一声,“李相夷!” 下一刻,红影诡谲衣翩然而来,飞身落在两人面前。 方多病难以置信的,死死盯着李相夷,又看一眼李莲花。 他第二次抬手揉眼,发觉眼前的景象仍旧毫无变化,低声喃喃,“本少爷一定是在做梦……” “小子,不止你在做梦,说不准我们都在做梦。”李相夷眉锋下压看着他,将他握在李莲花手臂上的手拨开。 “我觉得不像,也可能那香的确非比寻常,能带人穿梭过去未来。” 门口传来另一道声响。 方多病循声看去,“阿飞?” 不对,眼前这人看着比阿飞年轻,还有李相夷……分明是,与他一般大的年岁。 李莲花叹息,“现在能坐下来,好好听我说了吗。” 方多病动了动嘴唇,只能带几分茫然的点头。 四人在门口的圆桌前落座,分别倒上一杯茶,李莲花将自己这一年的经历,与他长话短说。 等成功说服了方多病,日头已经偏西了。 听到李莲花碧茶毒已解,如今身康体泰,他十分痛快的接受了这样的说法。 只是时不时看一眼李相夷,略显局促。 李莲花笑他,“怎么,近距离接触你师父,话都不会说了?” 方多病真情实感的瞪他,又干笑一声去给李相夷倒茶。 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笛飞声推开院门进来,手里提着装好的春联和灯笼,目光落在几人身上,脚步明显一顿。 饶是历经江湖风雨的笛盟主,见了这样的场景,也免不了疑窦丛生。 而作为过来人,方多病正幸灾乐祸的看着他。 他的目光挨个扫过几人,沉默良久才开口。 “李相夷。” 两人同时抬头,往门外的笛飞声那边看去。 李莲花问他,“你叫谁呢?” 笛飞声道,“跟我打一架。” 李莲花抬手蹭了蹭鼻翼,扭头看李相夷,“叫你呢。” 李相夷:“……” 十年前的笛飞声看着外头跟自己照镜子一样的人,笑了一声。 不愧是十年后的自己,关注点都和自己一样。 李相夷听他笑,便低咳一声。 “老笛,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不会错过跟自己打一场的机会。” 门里门外两人闻言,俱都来了兴趣,抬眸相互对视一眼。 外头的道,“也行。” 里头的回,“可以一试。” 矛盾转移成功,那两人一拍即合,还真就出门去了。 方多病欲言又止,抬手靠在唇边小声朝李莲花道,“没想到他也这么会忽悠人……” 李相夷眉锋微挑,“我听得见。” 方多病嘿嘿一笑,挠了挠头。 李莲花看了一眼笛飞声带回来的春联,又扫了一眼贴满福字的院子。 “大过年的,你俩怎么到这儿来了?” 方多病瞪他一眼,“你也说了,大过年的,我俩自然是来莲花楼过年的。” 李莲花离开以后,他和笛飞声都没有放弃过找他。他驾着莲花楼边走边寻,过上了李莲花曾经的生活。笛飞声闲暇之时便会找来,与他同行。年关将至,这两人索性就在这儿将就过了。 李莲花撑身起来,目光转向李相夷,“你不是想出来过年吗,正好碰上,一道吧。” 李相夷仰头看过去,就听他开口安排活,“你轻功好,去挂灯笼。” 又对方多病道,“你去把春联贴上。” 方多病看他,“那你呢?” 李莲花指指厨房,“做饭。” 方多病十分怀疑的看了他一眼,“要不我还是从外头订年夜饭吧……” 李莲花没好气瞥他一眼,“什么眼神,我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了,今天好好给你露一手。” 方多病欲言又止,终归还是闭上了嘴。 第285章 番外:不沾尘3 厨房还是那个厨房,李莲花进去翻找了一会儿,找出来两人采购的面粉,还有一些禽肉菜品,他挽起袖子取出一把芹菜放进菜篮里,目光一一扫视过。 芹菜猪肉可以包饺子,还能炖一只板栗鸡,烧一条红汤烩鱼,再炒一碟豌豆苗,鸡蛋的话,可以调个鸡蛋羹。还有一只烧鸡,三两刀砍了码好,便又是一道菜。 一桌人的饭,倒也足够了。 方多病贴完了福字就去李莲花身边帮忙打下手,一边忙活,一边与他说起这江湖一年以来的变化。 第397章 云彼丘如他曾经所言,报考科举。 石水与杨昀春成婚了,但各自忙碌,聚少离多。 “还有乔前辈,如今四顾门在她的带领下,也开始慢慢恢复昔日荣光。” 乔婉娩是有大志向的女子,情路虽坎坷,但事业一途却平坦广阔。她广招天下英豪,任人唯贤,门中事各位院主相互制衡表决,虽然远不如当年的四顾门,但要平稳上不少。 而她自己,则纵马江湖,弹铗横鞘。 为平定武林安身立命,更为寻一人身影。 听到乔婉娩的消息,李莲花手上切菜的动作顿了一下。 “李莲花。” 方多病叫他,叫他没反应,便别了一块芹菜在他面前晃了晃。 李莲花醒神,看向他。 他坐在李莲花对面,满脸的愁苦与不舍。 “你一定要走吗?” “能不能留下来,十年前已经有一个李相夷了。” “乔前辈很想你,石水姐姐很想你,妙手空空很想你,狐狸精也很想你,还有我和阿飞……” 李莲花切完手里的菜,捧进一边的碗里。 微不可闻的叹息,“方小宝,这并不是我能决定的。” 他不在这一年,所有的一切都发展得很好,这本来就该是他们的结局。 他点燃不沾尘回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让还在寻找自己的他们放下这个念头。 事到如今,他才能真正做到了无牵挂。 方多病不说话了,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许久,才红着眼抬头瞪他,“真羡慕那小子,有两个师父。” 他恶狠狠的摘菜,撂进盆里的都弹出去了。 李莲花无奈,过去端盆把地上的芹菜捡起来,“两个师父,要学的东西也是双倍的,他如今除了相夷太剑和扬州慢,还要学机关术和医理。” “忙得不可开交,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哪儿能跟你似的四处游历,逍遥自在。” 方多病听到这里,又幸灾乐祸起来,“他应得的!” 却不料李莲花话锋一转,“你的相夷太剑练得如何了?” 方多病面色一僵,干笑一声,“噢对了,狐狸精出门遛弯去了,我要不去找找吧!” 说罢也不等李莲花发话,扭头就跑。 门外抱剑站了许久的李相夷目送他远去,这才提步进门。 李莲花斜他一眼,倒是丝毫不意外。 “来的正好,把菜摘了。” 李相夷放下少师,把那小马扎踢正,坐了下去。 他摘菜的动作不算娴熟,但也并不生硬。 “阿娩她……” 李莲花知道他听到了,开口打断他。 “没有人规定武林第一美人该有什么样的未来,她自己有权利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 “成家很好,做游历四方的乔女侠也很好。” “李相夷,你操心得有点太远了。” 李相夷抬眼看向他,“可她在找你。” 李莲花叹息,“我知道,不仅她在找我,还有其他人也在找我,所以我回来了。” “一支香的时间有限,我或许没有办法见她一面,但能让方多病转告她,不必再寻我。” 李相夷动了动嘴唇,终究什么都没有再说。 他想问李莲花,当真能放得下吗。 可李莲花好像,已经给过他答案了。 ——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 另一头。 两个笛飞声过完招,在竹林外的溪流边坐下来。 笛飞声与另一个自己说起十年前的事,每一句话都很简短,但他知道自己能听懂。 他也的确能听懂,盘膝而坐,眼底有些惊异。 “李莲花就是李莲花,能想出这样的破局之道。” 他又抬眼去看年轻的自己,“再跟我打一场。” 笛飞声挑眉,饶是他自己,也没办法理解这个人的脑回路。 “李莲花还欠我一场。” 对他来说,无论是与李相夷还是李莲花一战,原本都无可替代。 但对面这人本就是自己,十年前的自己,勉强能替上一替。 如今李莲花虽然碧茶已解,但功力尚未恢复,即便真与自己拔剑一战,也打不痛快。 而十年前的他有两个对手,理当陪自己多战一场。 他这样一说,笛飞声便理解了他的意思。 “可以。” 相较之下,十年后的笛飞声连为之拔刀的人都没有,有两个对手的他的确要富裕上不少。 一条黄色小狗自竹林那端跑过来,围着两个笛飞声转了一圈,停在年轻些那个面前,仰头叫了两声,贴上去蹭他的腿。 十年前的笛飞声显然有些不习惯小动物的触碰,皱眉退了两步。 “这是你的狗?” 另一边的老笛道,“李莲花的狗。” 他退,狐狸精就贴上去,尾巴都快晃出残影了。 笛飞声接着退,抬眼去瞪另一个自己,“你管管它!” 那边的老笛抬手晃了晃,狐狸精便朝他跑过去了。 他动作娴熟的摸了一把狗头,看笛飞声的目光带笑,还隐隐有几分揶揄。 他想起来自己最开始跟狐狸精接触的时候,也是如此局促,要不是看它是条狗,好几次差点打起来。 第398章 方多病找出来了,看这场面不由得好奇,“你俩打完了?” “谁赢了?” 两个笛飞声对视一眼,“打平了。” 两人都突破了悲风白杨第八层,又只是简单的切磋,短时间内要分出胜负并不容易。 跟自己一战的确获益良多,并且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意。 所以他才会提出再打一场,而应战的也格外痛快。 “没劲。” 方多病啧了一声,招手去叫狐狸精,“狐狸精,回家吃饭喽!” 三人一狗回去的时候,李莲花和李相夷正在包饺子。 馅调得很香,远远就能闻到。 方多病嗅了一下,一双眼登时就亮了。 稀奇,实在稀奇,看来的确如他所言,这厨艺今非昔比了。 第285章 番外:不沾尘4 李莲花挽起袖子擀皮,李相夷在边上包。 一道黄色身影哒哒哒的冲上来,围着李莲花呜咽打转,拿脑袋去蹭他的腿。 李莲花低头,便对上尾巴甩出残影的狐狸精。 “汪汪汪!” 李莲花没忍住撂了手里的东西,蹲身去摸了摸小狗脑袋。 方多病洗过手上前来,接替他手里的活擀面,“你去歇会儿吧,狐狸精可想你了。” 李莲花便退开给他腾地,抬手在砍好的烧鸡里拎出来一只鸡腿。 “好久不见了,狐狸精。” 他蹲身挠了挠狐狸精的下巴,将鸡腿递过去。 狐狸精呜咽着往他怀里拱,李莲花抬手顺了顺小狗头上的毛。 “胖了不少,看来你们把她养得不错。” 方多病嗤笑一声,“跟着本少爷还能委屈了它?” 狐狸精叼着鸡腿趴在他身边啃,时不时瞅一眼李相夷,又看一眼李莲花。 李相夷一低头,便对上小狗清澈茫然的眼。 笛飞声走近过来,低头看了两眼李相夷包的饺子,眉头一挑。 “李相夷,没想到你还会下厨呢。” 李相夷暼他一眼,“这有什么难的,你不会?” 又慷慨道,“我教你啊。” 笛飞声不屑冷哼一声,“本尊对这种无聊的东西没兴趣。” 李相夷面露嘲讽,“我看笛大盟主不是没兴趣,是学不来吧。” 十年前与十年后的天下第一聚首,率先掐起来的地方实在难以预料。 笛飞声冷笑,“李相夷,你这张嘴倒是十年如一日。” “不知道你的剑,是否也如十年后一般迟钝。” 一人一招激将法打出去,彼此都没受什么影响,反倒是一边观战的被波及了。 那边摘菜的李莲花眉角隐忍的跳了两下,“不是,你骂谁呢?” 方多病觉得好笑,“李莲花,你要不跟他过两招,让他试试你的剑到底钝不钝。” 李莲花没好气的瞪他,“我可以跟你过两招,试试你的相夷太剑到底练得如何。” 本来听到前半句,方多病还是跃跃欲试的,但后半句出来,他直接就偃旗息鼓了。 瞪大眼看他,敢怒不敢言,老实闭嘴。 笛飞声也没有再跟李相夷呛声,走到李莲花身边坐下,伸手去与他一道摘菜。 另一边十年前的笛飞声,则抱着一捆柴进来生火。 这一顿年夜饭做下来,几个人都没闲着。 日头缓慢偏西,楼内炊烟袅袅。 直到院子里都是昏黄的夕阳时,一桌菜才开始出锅。 李相夷有过包饺子的经验,一个个匀称漂亮,皮薄馅大。 几人围着坐下来,方多病抄起筷子挨个尝过,面露赞叹之色,“可以呀李莲花,你这是换了一双手吧!” 李莲花在他面前磕下一碗米饭,没好气横他一眼,“臭小子,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 这一顿几乎是李莲花恢复味觉以后,第一次在几人面前正经下厨,这几人都是受过李莲花饭菜荼毒的,如今这味道难得正常起来,俱是心下一松,安心吃饭。 要说有多好吃,那实在不见得,但李莲花的手艺强就强在,吃着不腻人。 吃饱了筷子一放,两个姓笛的又出门打架去了,而李莲花则如他所言,查看方多病的练剑进度。 夕阳西沉,院外两个笛飞声对刀,院子里李莲花和方多病比剑,刀兵铮鸣不绝于耳,交错辗转的身形在昏黄的余晖下剪影重重。 至于李相夷? 他没有动手,坐在屋檐底下看院里院外几人过招,身边趴着狐狸精。 说来也怪,他并不是什么多喜欢动物的性子,对上狐狸精的时候,却总觉得亲近喜人。 不过几个照面就混熟了,狐狸精这会儿正舒服的虚眯着眼,任由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脑袋。 第286章 番外:不沾尘5 李莲花不在的这一年多,方多病虽然一心寻他,却也不曾荒废武学。 如今再动起手来,已经比李莲花离开前更胜一筹,两人在院中提剑打得有来有回。 方多病是率真热忱的江湖少侠,尔雅是一把君子剑。 在他手里,相夷太剑每一招每一式都兼具力量与美感,只是空余气度,剑势偏弱了些。 李莲花的剑太快,几个回合下来,他便有些招架不住,被打得节节退败。 剑锋交错之间,银光闪烁,李莲花一剑横扫过去,快得方多病避之不及,以剑柄格挡。 第399章 一道剑气划过,削断了悬挂的剑穗。 叮的一声玉佩落地,李莲花停了手。 方多病输了剑,丝毫不见气馁,反倒神采奕奕。 “不错嘛李莲花,好歹有点剑神的样子了!” 心头不由得也是一阵松懈,看来这碧茶之毒,是真的解了。 那边撸狗的李相夷接话,“什么剑神,他现在是剑仙。” 李莲花一听这个名头就脑袋疼,甩了李相夷一记眼刀: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方多病捡起他的剑穗收好,“我说李剑仙,你功课抽查完了吗?这么久不见,我还想跟你喝两杯呢。” 李莲花这才迈步过去,抬手拍他的肩头,“行啊,既然方大少爷发话了,那自然得陪你喝个够。” 方多病哼了一声,进门找酒去了。 李莲花走过去挨着李相夷坐下,伸手摸了摸狐狸精的脑袋。 小狗左右看一眼,这边蹭蹭,那边拱拱,两边都亲近。 李相夷好笑,“你说,这小家伙分得清楚咱俩吗。” 李莲花挠了挠狐狸精的下巴,分出余光瞥他,“要不你自己问问她?” 李相夷低咳一声,“其实也不必分得这么清楚……” 片刻之后,方多病提出来两坛酒。 见两人坐在一块,笑着说话,便索性往中间一挤。 “来都喝点,大过年的,庆祝团圆!” 他笑着揭开封盖,左右各倒了一碗酒。 这酒是方多病从天机山庄带出来的,自是不可多得。 封盖一掀,香气便顺着风吹出老远。 方多病端着酒碗,与左右两人碰杯,仰头饮尽,抬手擦嘴带几分试探的问。 “李莲花,我这剑法练得如何?” 说着,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比划了几下,“不算辱没你剑神的传承吧?” 李莲花也是一饮而尽,闻言一拂袖放下酒碗,微微点头。 “挺好的啊。” 有了方多病这个传承,云隐山也算后继有人。 根据方才一方比试来看,方多病的剑法其实练得不错。 即便有问题,也是剑法的问题,不是他的问题。 这相夷太剑的招式,大多是李相夷在与武林各门各派强者搏斗之时产生的灵感创作的,要真正融会贯通,仅仅习得剑法招式是不够的,需要更多的实战才能掌握精髓。 这并非一日之功,以这小子的悟性,早晚会领悟。 这不,眼前他就对此已经有些迟疑。 “你真觉得好啊,就没什么其他要点评一下的?” 相夷太剑是好,但他修着,怎么都觉得发挥不出剑势的威力来,感觉总觉得差点什么。 李莲花慢悠悠的去给他倒酒,边上的李相夷倒是开口了。 “确实有些问题,但你让他来点评,不如找老笛多打两架来得实在。” 李莲花看得出来的东西,李相夷自然也不例外。 没等方多病说话,门外已经传来声响,“你要打,本尊随时奉陪。” 李相夷抬头,便见外头打得昏天暗地的两人不知何时停了手,一前一后推门进来了。 直奔酒坛而来,想来是被酒香吸引进来的。 李相夷抬手一摆,“不是我要打,我说的是他。” 笛飞声伸手提酒坛,抽空扫了方多病一眼,“他?” 他勉强地道,“算了,卖你个面子,陪他练练也成。” 方多病气得当场就要拍案而起,“臭阿飞你什么意思!” 好歹被李莲花给拉了回来,“好了好了,有天下第一给你做陪练,怎么都是赚的,跟他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方多病冷哼一声,“什么天下第一,等再过几年,本少爷一脚给他踢下去!” 十年前的老笛在李相夷身旁坐定,端酒倒上一碗,偏头瞧他一眼,“口气不小。” 方多病回头看他一眼,对着跟自己年岁相差无几的笛飞声道,“天下第一的传人,自然也是要做天下第一的。” 十年后的老笛则在李莲花身边坐下,随性的一掸衣摆,听他如此说,冷毅的面容倒是显出几分期待来,“行啊,本尊等着。” 说笑之间,五个人一条狗,就着两坛酒喝起来。 夜幕降临的时候,天空绽开了一束烟花。 紧接着,天际的烟花便此起彼伏的开始亮起来,遥遥听着,远处城镇的欢声笑语仿佛穿透山林落在耳畔。 月色慢慢亮起来,酒坛已经倒空了几只,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 这酒入口甘醇,后劲却绵长有力。 方多病喝得头昏眼花的,怀里抱着一只酒坛,一会儿看着李相夷傻乐,一会儿看着李莲花发笑。 又不知想到什么,愁苦的皱起眉,把脑袋埋在酒坛上。 第287章 番外:庄生晓梦4 李莲花抬手去拍他肩头,“方小宝。” 方多病没有回应,李莲花只当他是醉了,便伸手去晃他的手臂,“你进屋里去睡,幕天席地的容易着凉。” 方多病抬起头,醉意朦胧的眼底有几分迷茫的伤感,“我怕我一睡醒,你就不见了。” 李莲花愣了一下,又听他带几分醉意的声音传来。 “李莲花,你能不能别走啊,我舍不得你。” 这会儿喝得多了,小少爷倒是什么话都不藏着掖着。 第400章 李莲花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抬手灌了一碗酒。 方多病再接再厉,他继续道,“不只是我,阿飞也是舍不得你走。” 说着,还伸手绕过李莲花去推了边上的笛飞声一把。 笛飞声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李莲花,见他那张素来淡然的脸上,俨然几分苦闷。 他没有理会方多病递过来的眼神,只道。 “活着就好。” 李莲花像是笑了,端着酒碗与他虚碰了一下。 方多病不说话了,喝得混混沌沌的脑子难得回想起来,自己先前问过一次,李莲花是怎么回答的。 他有些无精打采的去看天上的月亮,还有烟花在燃,声音像是隔得很遥远。 “方小宝……” 耳边传来李莲花的轻唤,他回头看去,便见那人递过来一样东西。 他甩了甩有些迷糊的脑袋,抬手接过。 那是一块墨色的坠子,雕刻一剑破青莲的图案,衬以青色的流苏穗子。 “算赔你的剑穗。” 方多病看了两眼,收了起来,又在身上四处摸索。 很快找出来一块青玉,拉开李莲花的手拍在他掌心。 “这是我娘给我求的长生玉,保佑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他一边说,一边咧着嘴朝李莲花笑。 砰—— 天际烟花炸响,散开漫天绚烂的光。 外面的人欢欣热闹,小楼独立于山林之间,兀自隔绝出另一方热闹。 …………………… 方多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他睁开眼,短暂的茫然了片刻,从二楼的床榻上翻身而起,脚步急促的下楼寻人。 可楼中冷清寂寥,半点痕迹也不见得。 他有些怔愣的站了一会儿,像是回不过神,低低喃道。 “是梦吗……” 笛飞声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白粥。 “不是。” 他说着,撩开衣袍在桌前坐下,瓷勺舀着粥开始喝。 方多病不解的看他,便见他目光瞥向桌边放着的剑,示意他自己看。 那是方多病的尔雅,剑穗并不是先前用的玉佩,而是一块墨色坠子,衬青绿的流苏。 ——正是李莲花的莲花令。 方多病笑了一下,心头彻底松了。 他三两步上前,坐在笛飞声对面,“你哪儿来的粥?” 笛飞声道,“李莲花昨夜熬来醒酒的。” 方多病眼都亮了,“我也要喝!” 说着就要伸手去抢,被笛飞声端着避开,嫌弃的睨他一眼。 “自己去盛。” 方多病嘁了一声,撑桌起来往厨房去了。 ……………………………… 李莲花是从天工园自己下榻的那间房醒来的,他撑身坐起来,揉了揉有些刺痛的脑袋。 看着周遭的场景,难免有几分恍惚。 他翻身下床,推门出去,便见外头有铜雀台的人守着。 很快隔壁房间的门也被推开,一左一右两道人影走出来。 “我们怎么回来的?” 李相夷不解的开口问道。 院门口传来齐知源的声音,“铜雀台收到线报,说有人从我的密道出逃,我就知道你们出事了。” 几人循声看去,便见齐知源迈步上前来,身边跟着一身金绿色长裙的金三娘。 “三娘见过几位。” 她微微颔首,朝几人打招呼。 李莲花抱拳拱手,“金姑娘。” 那边的齐知源像是松了一口气,“醒了就好。” “我去的时候你们已经昏迷在了石室里,怎么都叫不醒,就先带回来,请了大夫把脉。” “大夫说你们只是睡着了,让我安心等等。” 安心是安心不了一点的,这一宿他实在等的提心吊胆。 这三人哪个单拎出来,都是江湖上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要真是在他这儿出点什么事儿,这江湖人怕是要把铜雀台翻个天。 李莲花尴尬的抬手蹭了蹭鼻翼,“可能……喝多了点。” 齐知源略带几分茫然,“啊?” 李莲花摆手,“啊,没,没事。” 他将话头一转,问起另一件事。 “老七啊,你可知这庄晓梦庄姑娘,驾车去了何处?” 提起正事,老七便正了颜色。 他道,“她去了一趟南巷的六月钱庄。” 或许是运着棺材太显眼,她连半点躲藏的意思都没有,一路驾着车就往南巷去了。 李相夷问,“那她现在人在何处?” 老七答道,“从钱庄出来,去了庄家在城郊的一处别院。” 李莲花面露思索,他们先前也是在万宝银庄把人擒住的,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是去做相同的事情。 李相夷显然也想明白了这一点,面上颇有些不解。 “她费尽心思逃出天工园,就是为了这个?” 李莲花却是眉头深锁,“不对,分明得了机会,却不逃离京城,就这么在你眼皮子底下落脚……” 他能想到这一层,李相夷自然也能,当即面色微微一变。 “老七,可有详细的位置。” 老七见他神色凝重,给了金三娘一个眼神,转身道。 “几位,随我来。” 第401章 几人提步跟上,很快便纵马从天工园出发,一路疾驰赶往京郊。 庄家的别院靠一处山峦,遥遥朝向南方,光线充足。 别院的大门是锁着的,两道清晰可见的车辙一路蔓延进后方的树林。 李相夷勒马停下,低头审视片刻,一夹马腹上山去了。 穿过茂密的丛林,一路沿着车辙,几人的马匹停在了一处平缓广袤的山崖上。 阳光亮得有些晃眼,一阵风拂过漫山遍野的山茶花,送来淡雅的清香。 那辆车就停在花丛里,马儿正低头四处吃草。 四下并不见人,只有一副棺材格外醒目。 李相夷翻身下马,红色的衣摆拂过开得绚烂的重瓣花,一步步往那边走过去。 李莲花与笛飞声对视一眼,也跟着下马。 李相夷站定在棺木之前,稍稍顿了片刻,才抬手提气,推开棺盖。 目光落在棺中,神色有短暂的怔愣,却又似乎并不意外。 他低叹了一声,搭在棺木上的手垂落下去。 李莲花观他神色,心中便有了大致的猜测。 他上前几步走到李相夷身边,低头看去,果然见里面躺着一个人。 ——正是昨夜从天工园出逃的庄晓梦。 她已经换下那一身黑衣,着一袭妃色长裙躺在棺材里,双目紧闭,两手交叠,神色安详得像是睡着了一般。 怀里抱着一个匣子,还有一封信。 信封上有几个字,字迹修理欣长,写着「李门主亲启」几个大字。 李莲花伸手进去,抵在庄晓梦颈侧探了片刻,微叹一声摇了摇头。 体温已经散了,怕是走了一阵了。 他将那封信连带匣子取出来,递给李相夷。 李相夷接了过来,拆开信封。 信上短短几行字,便是庄晓梦对人世最后的道别。 她自知罪孽深重,死有余辜,如今大仇得报,本也无心苟活于世。 唯有一愿,希望李相夷替她完成。 那棺中黄金已在钱庄折换成了银票,请他送往薛庄,助薛宁开设女子书院。 薛宁是一个有心怀善念,有抱负有理想的女子。 她在救下服毒自杀的庄晓梦时,便与她说起,想开设一间收容江湖孤女的书院,或习文,或练武,教她们自保,为她们谋生。 大仇得报,支撑庄晓梦多年的恨散去,她本已存了死志。 可薛宁的确说动她暂且收了自尽的心思,盘算着将她娘的嫁妆取了出来,只希望能帮得上薛宁几分。 如今她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从这几日的接触之下看来,信得过李相夷,这才将遗愿交托给他。 毕竟对庄晓梦来说,这里就是她的家,若是能选择,她自然想魂归故里。 李相夷翻开那个匣子,里面厚厚一叠银票,码得整整齐齐。 粗略扫视一眼,一万两的银票,约莫十张。 “她折腾这么多事,就是为了换这些银子吗?” 笛飞声开口问道。 李莲花叹息一声,“她折腾这么久,是为了让这银子有个正经的来路。” “干干净净的送出去。” 李相夷没说话,将棺材盖回去,赶着马车往外走。 李莲花牵着马走在边上,开口问他,“还查吗?” 李相夷牵着缰绳,破开开得挨挨挤挤的山茶花一路下山。 他闻言摇了摇头,“该查的都查清楚了。” 他原本以为,庄晓梦背后还有其他人。 但根据这几日四顾门和铜雀台的消息来看,她身后只有一个庄家。 他不清楚庄家是否知道她有心复仇,但这些年教她识文断字,教她习武,都是庄家收养她之后尽职尽责的表现。 又或许,本就是庄家有意培养她复仇,但这何尝又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庄家能让她远赴他乡孤身复仇,自然不会插手此事。 如今庄晓梦身死,于公于私,她犯下的诸多罪行都牵连不到其家人身上。 先前他觉得,庄晓梦激怒他是为求死保全身后之人。 可经过昨日一番对峙,他有些明白了。 细细想来,其实那日庄晓梦言辞尖锐激怒他,并非求死,而是在怨他。 怨他管得多,怨他为何不早些出现,怨昭昭公理来得太迟。 有风过,漫山的山茶花摇曳出细碎的声响,山间很静,只能听到转动的车辙声。 ———— 第288章 番外:端阳(大结局) 青山秀水之间, 矗立一方木屋。 一道暗红色身影坐在廊下,边上一只毛绒绒的小黄狗蹦来蹦去的挨着他蹭。 笛飞声伸手拨开,小家伙不屈不挠的又贴上来,奶声奶气的汪两声。 这狗是李莲花上次从京城回来的时候捡的,从这个颜色来看,笛飞声大概是认得的。 接触得多了,慢慢也就习惯这毛绒绒的小东西在他面前拱来拱去了。 只是他少有伸手去摸的时候,怕不小心把这东西捏死了,李莲花得跟他急眼。 院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喧哗声,是几个孩子谈话的声音。 院门被人推开,方多病最先进来,兴冲冲的往这边跑。 “狐狸精,想我了没有啊!” 他把那土黄色的小狗抱起来,在怀里一顿顺毛。 第402章 苏小慵跟着快步跑进来,与他争着抢着要摸,再后面进来的是风明萧,身后跟着关河梦。 “阿飞,我师父呢?” 方多病一边撸狗,一边朝笛飞声问道。 笛飞声瞥他一眼,“你问哪个?” 方多病听他这么说,眼中迸发出明亮的光,“相夷师父也来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厨房门被人推开,白衣红绸的青年迈步出来。 “师父!” 方多病难掩激动三两步跑过去,却又规矩的停在他面前,没敢造次,“我好想你啊!” 李相夷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在莲花师父这玩得开心吗?” 方多病咧嘴一笑,没顺着他的话说。 “很开心,但我可没有只知道玩,每天都在学东西!” 李相夷有些好笑。 不过随口一问都要小心避开漏洞,看来平时没少跟李莲花斗智斗勇啊。 “这么认真,那我晚些可要好好验验你的学习成果。” 方多病的笑僵在了脸上,努力维持笑意。 “好的……” 里面的李莲花推门出来,对上他这张强颜欢笑的面容,有些无奈。 “行了,大过节的,别折腾孩子了。” “让你找的东西呢?” 李相夷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被支使出来干活的。 方多病连忙接话,“要找什么,我来找吧!” 李莲花也正有此意,方多病来得多,比李相夷更清楚东西归置在哪里。 “正好,你去把门背后晒好的麻线取给我。” 方多病蹬蹬蹬几步窜进屋里找东西去了,风明萧这才上前两步问道,“楼主,需要我帮忙吗?” 李莲花摆了摆手,“不用,你坐着吧。” 他转身进了厨房,方多病很快就带着东西跟了进去。 厨房不大,李相夷没再往里去,抬手拖了一张躺椅在笛飞声边上坐了下来。 他看着笛飞声,多少带点不爽,“不是,你怎么三天两头的往这跑?” “你们金鸳盟这么闲吗?” 他处理完弦月山庄的事,回了四顾门又是堆积如山的内务,虽有阿娩从旁协助,也很是忙了一阵。 现在看笛飞声这么清闲,多少有点子嫉妒了。 笛飞声煞有介事的点头,“还行,比不得李门主日理万机。” 又淡淡斜他一眼,继续道,“离得近,往来不过半日行程,想来就来了。” 边上抱着狐狸精的苏小慵面露恍然,“我知道!” “这叫,近水楼台……” 话未说完,就被关河梦捂住了嘴。 “小慵,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 厨房里,李莲花广袖挽过手肘,将泡好的绿竹叶叠了几层,卷作锥形,抓取糯米填充。 又压实包紧,衔着麻线一端捆得结结实实,一个漂亮的粽子便在他手里成了型。 “李师父,你好厉害啊,什么都会。” 方多病坐在边上,时不时帮他递筷子,递剪子。 李莲花闻言只是笑笑,“你要是想学,我也可以教你。” 相比其他菜,这包粽子的确有几分难度。 同样是包,李相夷觉着包饺子不难,便觉得粽子也不难。 但他在厨房折腾了半天,包出来的粽子却没一个能看,最后还是李莲花嫌他浪费材料,将他赶到了一边。 依稀记得,这是他做李莲花的第三年开始学的。 那时候也是刚刚把狐狸精养在身边,恰逢端阳佳节,萝卜刚种下尚未收成,又添了一张嘴,手头拮据。 便与村口摆摊卖粽子的大爷讨教,学了好几日才掌握要领,包了粽子去集市上出摊。 “哎?” 方多病好奇的靠近过来,将李莲花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他取下李莲花腰间挂着的玉坠,又从自己怀里摸出来一块青玉。 两相对比,发现一模一样。 “这不是我娘给我求的长生玉吗,怎么……” 李莲花心下一顿,却面不改色的捆好手里的粽子,这才伸手将那块玉取回来。 “这是我一个朋友送的,可能与你娘在一个地方求的,所以长得差不多。” 方多病却摇头,满脸的不解。 “这玉是我娘求来之后请人改过的,天底下绝不可能有第二块。” 原本是两只仙鹤,他娘让人加了一棵老松,取松鹤延年之意。 李莲花屈指弹了一下他的脑门,“世事无绝对,哪有那么多不可能?” “去叫阿飞进来生火。” 方多病看他轻描淡写的模样,心头虽然还有疑惑,却也信了他几分,没有再多言,转身出门去了。 李莲花这才松了一口气,低头去看那枚青玉。 这是点燃不沾尘那一晚,方多病给他的。 如今的十年后,没了李相夷,也没了李莲花,仅余下一块莲花令。 应当足够,让牵挂他的人放下了。 思绪流转间,笛飞声进来了。 李莲花将那青玉收好,撑身站起来。 …………………… 木屋上方炊烟袅袅,与村落里的其他人家相差无几。 院子里关河梦坐在石桌边翻阅医书,风明萧在边上时不时指点几句。 第403章 苏小慵跟方多病坐在台阶前与狐狸精嬉闹,氛围说不出的平和。 李相夷仰躺在躺椅上,檐廊正好遮住阳光,晕出几分热意令人困乏。 他虚眯着眼,看炊烟升起,又散入晴空,没由来的一阵身心放松。 他大概知道笛飞声为什么总爱往这里跑了。 这方小院有一种奇妙的能力,仿佛只要踏足进来,便能隔绝所有的江湖风波,远离世俗尘嚣。 与李莲花这个人一样,闲适又自在。 李莲花端着粽子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 他泡了雄黄酒,一人倒上一杯。 当然,苏小慵面前没有,她还太小。 李莲花沾了雄黄酒在狐狸精的额头上抹了一下,寓意祛病除祟。 苏小慵见状也凑上来,指指自己的额头。 “楼主哥哥,我也要。” 李莲花只得拿筷子蘸了一下,点在她的眉心。 小姑娘格外高兴,一双眼笑得像月牙。 今日端阳,李莲花只包了粽子,其他的菜都是从大集上买来的。 一行人围坐在一起,举杯欢庆佳节。 苏小慵剥开一个粽子捧在手里,白白胖胖的有些烫,边吹边咬了一口。 一边吃还不忘一边夸,“真好吃,楼主哥哥你好厉害,怎么什么都会!” 李莲花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小丫头的嘴甜,夸起人来是毫不吝啬。 然而下一句话出口,却叫李莲花一口酒喷出去,呛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说:“等我长大了,能不能嫁给你啊!” 李相夷和风明萧一同被她逗笑了,连笛飞声都有些忍俊不禁。 关河梦的目光一下就犀利起来了,去瞪李莲花。 李莲花赶紧摆手,“童言无忌,咳咳咳……童言无忌……” 方多病怒了,也瞪苏小慵,“我把你当朋友,你居然想给我做师娘!” 苏小慵嚼着蘸糖的粽子,哼了一声,含糊不清的道。 “我做了你师娘,你以后就什么都得听我的了!” 李莲花只觉得脑仁一跳一跳的疼,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两个小的就这么掐起来了,这个看中一块肉那个要抢,连伸筷子夹萝卜,都要争上一争。 李莲花薅着方多病拽过来,风明萧提着苏小慵的后领拎走,好歹算是把这两人分开了。 不然这顿饭,可别想往下吃了。 风明萧给李莲花夹了一块香酥鸭,予以慰问,“辛苦了,楼主。” 李莲花只是笑笑。 笛飞声则在问李相夷何时能与他一战,李相夷也不作答,只往他碗里添菜。 方多病和苏小慵在桌子的最远两端,时不时相互瞪上一眼。 关河梦敲开一个鸭蛋,剥得光滑整洁放进了苏小慵的碗里。 一桌人的氛围很轻快,热闹却不吵闹。 李莲花端着酒,含着笑意与风明萧举过来的杯盏碰了一下。 从前端阳,他总是一个人。 吃了粽子,再喝上一杯雄黄酒,便算过节。 如今不同了,无论大小节日,身边都有人陪着他。 不如以往清净,但也不错。 ———番外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