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三代的青云路》 第一章 楔子 寒门难出贵子,这是一条在屌丝圈里公认的真理。 于春华自然也不例外。 95年出生于西南的一个十八线城市的郊区,25岁,大专三年,本科三年待毕业,兜比脸干净,身患除了穿越绝无未来的穷癌,非天降横财不可拯救。 “是是是,你能你有,我高攀不上你这富二代,老地方,限你半小时内到‘老地方’!” “春华,你想通了,我对你是真心的,我跟她不过是玩玩,那就是一个意外,就是那次协会活动我一不小心没有为你守身如玉——” “噗——” “半小时,多一分钟我抖音你——” “你不愿意不能阻挡别人满足我的正常需要,什么年代了——” “一,二——” 三年的时光也是哔了狗了,恋个爱对贞操慎重了点怎么就成了花心的借口了? “别介,别介,心肝——不祖宗,” 疫情不仅影响工业影响外贸影响娱乐业—— 最让95后们不可忍受的是影响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尤其是她和男友的。 学校忽然变成高风险区域,中秋国庆大长假的疫情追踪炸出了男友脚踏多条船的悲催现实。 狗男友人福建人士,家中两个海产养殖场,福州市区有房有铺,相比于上综艺的超级富豪是毛毛雨,对于来自大祖国西南边陲十八线小城市的于春华来说是标准富二代一枚。 英俊、多金、高学历,他一条不沾,忠厚老实的面相挡不住骨子里来自父祖的遗传,尽管听他高中同学说他花心,却没想到不仅当不了他生命中的第一个,连大学期间的唯一一个都成了笑话。 也罢,现代社会,谁的一生不要遇到两个渣男。 现代女性了,不就是三年的时光,咱损失得起。 打开茶花牌的手提包,戒指,项链,各式各样的储值卡,尽管她不要,恋爱三年因为经常参加他的朋友聚会,也被这样那样的塞了十几万的东西,。 就算没在社会上混也知道这些没用过两次的东西能换成红彤彤的人民币,但,输人不输阵。 “我就不信我这辈子挣不够这十万块了!” 还好的还好,不管狗男友送多贵的物件,自己的回礼都是各种手工艺品,随狗男友的三年各式花费钱款转来转去的养肥了自己的花呗借呗额度,过年就是毕业季,先去个工厂挣点生活费,最多三年的时间,一直苦就不信没有出头的一天—— “现在这社会没钱就是没资本,做生意人脉就是财脉,走别的路没背景怎么准备都不知道,怎么跟人家从小全能培养的人拼?阿华你自小志气高,不然也不能自己供自己上大学,听话,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我有的就是你有的,凭你的勤奋加上我的背景,你想要的经济自由很快就实现了,结婚生了孩儿不用你招呼,我爸说了费用他出,房子车子保姆都备齐了,生一个男孩奖励你一百万,以后结婚了婚房婚车都归你,只要你不要再婚,孩子都跟你,我家养——” “我——你——”尽管气的心肝脾肺肾都快炸了,但,唉,在社会上打临工的她清楚的知道,狗男友说的是事实,狗男友是名副其实的海王,开出的条件对于一个父母各自再婚跟姥姥长大的拖油瓶而言,是极具诱惑的。 不用为经济发愁,贫贱夫妻百事哀,弥漫在网上的当代邓文迪们是大家都羡慕的理想生活。 但, 婚姻只有生意没有爱情真的可以吗? 每天跟一群人共用一条黄瓜,不说别的,得病了咋整? 每天贴吧里层出不穷的手心向上的人的事迹挂着,说着违心的话,办着违心的事儿,那怕孩子日后常春藤当霸总呢,面对一个这样的寄生虫妈妈,真的能成为一个年轻有为的五讲四美三热爱,自己期望成为的孩子吗? 茶花牌的漂亮包包,她想要, 不用为钱发愁,她想要, 孩子上名校不被人轻贱,她想要, “不能否认,你说的都对,”于春花长长的乎出口气,“但我永远不想手心向上,我不想在工作中披着面具,对着最亲爱的家人还有话不能说,我不想二三十年后我成天算计着怎么从你身上扒下更多的钱,这三年,我也知道你尽力了,我很开心,但是,再也不见。” “啪!”忍住了砸手机的冲动,手机再不新也是自己花钱买的,当然也不是打狗男友,她一米六二的小身板对上狗男友一米八的大个子还是瘆的慌,万一成案发现场呢? “再见,再也不见!”砸完送的礼物,往对面潇洒转身,于春花也觉得自己很帅,但不能多看,看了那红彤彤的毛爷爷会勾人—— “阿华——”狗男友脸上动容,“我这辈子娶定你了——” 于春花往后挥挥手,想做个潇洒姿态,却不想—— “哎呀——” 不留神一脚踩马路牙子摔个大马趴,狗男友笑着提着东西候在一边,也不说话。 她和他知道,彼此说的都是认真的,她等他做出唯一人的承诺,他在等她退一步,步入婚姻。 “哇哇哇——”于春花就这样坐在马路牙子上嚎啕大哭。 爸妈离婚她没哭,姥姥过世她没哭,这些年打工小心赔笑赚父母不愿再支付的生活费她也没孬种过,对于这个呵护了自己三年,对自己体贴小心满足了她对于家庭全部幻想的男人,她却忽然觉得委屈的不行,这世道对于她太过于残忍,她相信她家境但凡好那么一丝—— “别哭啊,”狗男友也慌了,左右看看众人谴责的目光,双手抱着东西小心的走上前轻踢了她鞋两脚,“欸——” “都是我的错,我这辈子真的非你不娶,我是真不想骗你,但你知道我那样的家庭,我身边的人朋友都是那样,你太正常了别人说你蠢都不带你玩的,我真是改不了,要哪一天我改了我肯定娶你——” 于春华抬眼,只见一道刺目的光线射来,只见一辆造型奇特的玛莎拉蒂飞驰而来,直冲着人行道而上,下意识的一推 “砰——” 周围人惊叫起来,追着这玛莎拉蒂的警车围了过来,很多人围了过来,于春华看着交警记录的镜头,脑中只浮现出一句国骂,“靠!” 看着狗男友失去表情的脸,她对着镜头,费力的说:“忘记我,我不和解——” 视线一黑再说不出话,也不知狗男友能不能做主把坟修的齐整点,她今天花了两天工资买的那个哈根达斯还没舍得吃,再没有了意识! 第二章 农女春华 距离于春华穿越已经一个月了。 一个月的时间,总算让她打听清楚这个世界大概的样子。 当前的朝代是大宣,别问她具体的在历史上是几几年,她听长辈说是大夏历800年,去年年号神龙,今年为圣历元年,自今上登位,三十年来大宣朝已经换过十八个年号,今上今年六十八岁,后宫妃嫔数百人,为大宣历朝之最。 值得一提的是,大宣自曦月女帝始,传至昭明女帝,平定窦仙童、回鹘之乱,兴科举人文,建君主立宪,定嫡长继承制,立男女大学,建科举考试入学制。 昭明女帝留下种种传奇,依春华看来应该是穿越前辈或外星人,她将大宣整整往前拉进了一千年,大宣在危局中从战火中重生,从长安开始,同景平王率领卫国军南征北战,平定了大宣蜂拥而起的藩镇叛乱,建立了一党专政的中央集权,定以民为本的大宣宪法,为大宣打下了光耀千年的基础。 如今的大宣凡所侵者,虽远必诛,己所有者,寸土不让,国土幅员辽阔,边境仪仗天险,成为周边乃至整个地星最繁华强盛的国家。 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往日辉煌虽在,只是一百年过去了,因为历史的惯性,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尽管有昭明女帝的惊才绝艳,但其后经历了光和女帝,传三代至延康女帝,因其终身未婚,宗室诸位皇嗣兴起争端,各种复杂的势力在背后支持各个皇子,武德七年又现玄武门之变,今上登基,开南书房设内阁,整个朝野为之一变。 各种矛盾隐隐绰绰,自昭明女帝起的帝国盛世为之一缓,每当说到这一段,镇上的说书人都是一叹。 当然,这么复杂的事儿同洛阳城南小县的于家没有多大的关系。 于春花,祖辈上数三代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平民。 开宗立志的历史源于上五代的曾曾曾祖母于春,一位妥妥的卖力干活虽遇人不淑仍就化腐朽为神奇的奇女子,家族肱骨,她带领她祖父做到了御厨总管的职位,于家因此发家,家中但凡男子俱随曾曾曾祖父姓,女子随曾曾曾祖母姓。 买田置业立家当,历经两百多年的历史,当时名震洛南县的家业在不孝子孙的发扬光大下富过了四代,到于春这辈,许是耗尽了家族的福气,她们家里这一脉三房,不过守着洛南县家中的祖宅过活,大酒楼变成豆腐坊,原先的雇工奴婢散尽,像这样的大冬天,于春花这位于家的小姐化身小白菜,不得不洗洗涮涮,卖力操持家中活计。 于春华于家六房长女,年方8岁,上有体弱老母,下有年仅三岁的幼弟。 再往上,是她那悲催了外出行商被敲了竹杠撕票的老爹的亲娘,她的祖母,她们酒行街曾经的豆腐西施,做的一手好豆腐,有一技之长,早年守寡独自守着三个儿子长成的亲奶奶。 从几乎立志不婚的准社畜到大宣的农家女,于春华无奈叹叹,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古早观念有了她的施展空间,所幸,名字还是这个名,脸还是那张在整容脸弥漫的社会中仍显英气小清新的脸,这个混杂着封建、资本和一点民粹主义的社会关于女人,也有一条上升之路,就是考科举。 在扫盲班之后的考试合格的大宣公民,无论男女,都有权考科举,童生,秀才,参加各个学院的入学考试,从学院毕业,参加各行各业的入选考试。 当然,对于目前的大宣,最灿烂的一条路,是国考,暨每年举行一次的吏部试,能入选,就能加入福利优厚,社会地位最高的领导班子,为大宣的建设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当然,自今上起在三省六部充斥着数量众多的流外官,这些流外官虽然被学院派看不起,但因为他们的家境,人脉,血统,财富,还是占据着非凡的位置,复起的行卷之风让大宣百分之八十的女人越来越认可一句话。 每一位绅士必然有一位太太,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啐,”于春华念了一下大诗人屈原的一句诗,往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抡起大人拳头大小的斧头。 “哐哐!” 劈柴,穷是种病,会传染,换了个壳子也还是那条穷命,唉,认了! 家里的豆腐坊祖母做主,大叔、三叔作为主要劳动力,大伯家的大堂哥在堂祖父的酒楼里管账,大伯家的二儿子和二伯家的小儿子在念扫盲班,她和二伯家的大女儿一个人主外,(打扫、劈柴、喂牲口),一个主内,(切菜、炒菜,绣嫁妆)。 用一捧灯笼果贿赂了堂姐后于春华得到了一条关于自己的消息,祖母已经为自己定了同条街上车马行的少东家,那家见了一面后据说同意了,非她于春华不娶。 这恼人的魅力啊! 祖母和母亲说定了用她的嫁妆来作为弟弟进学的起始资金。 尽管操蛋,但于春华知道,这已经是祖母为自己找到的最好的出路了。 在2020年,仍就有学的好不如嫁的好的说法—— 但,不甘心呢啊! “哐、哐、哐——” 这北方的天,那是真的冷啊,尤其没有地暖的洛城,煤作为一种军用物资不曾大面积流通,众人取暖最多的还是柴禾、木炭,两斤木炭三文钱,于家奶奶是舍不得的。 在大好的上学时光,于春华不得不奔波在树林子里寻找合适的树枝柴禾,有腐烂的干木块,劈成小段是她最日常的工作。 手上是青青紫紫好了又冻的冻疮,真痒。 蹭、蹭、蹭。 “春华来,”刚从大灶上压完豆皮的祖母围着围裙从院子里出来了,看着灶房门廊下的于春华,招了招手。 “欸!” 于春华狗腿的跑过去,从满脸带笑的祖母手中接过一个烤的喷香的红薯,祖母摩挲着她的脑袋,叹了口气,拿出块有点金贵的姜给她,“苦了你了!” 于家祖母其实是很心疼这个小大人一样的小孙女,只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一个大家族里最最忌讳的就是不公平。 三儿子去了,三儿家三口人三张吃饭的嘴,三儿媳又出不得重力,她老了啊! “不苦!”于春华笑笑,叫苦就能不苦了吗? 最悲不过祥林嫂啊! “我知道阿奶的难处,别家我这样的早送丝厂做工了。” 资本最初的阶段总少不了又便宜又听话的童工的存在,她知道祖母为了她已经尽力了。 第三章 想读书 “于家那是街上不错的厚道人家,我二孙女有福,到时候奶奶一定给你准备一份三金做嫁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女人啊,这辈子难,你投到我们家也是前生造了孽,嫁到他们家里只要勤快肯干,生下个男丁,下半辈子就有靠了。”于奶奶怜惜的将孙女的手握在手里,用小块姜擦冻疮。 于春华知道于奶奶是好心,尽管心里吐槽,还是忍住了争执,长长的出口气,耳朵里都似火车鸣笛,肉眼可见的郁闷。 “我知道你不耐烦,去吧去吧!”于奶奶终究是于奶奶,笑着将握着红薯的她推到厨房外。 “那火我不烧了?” “把那堆柴码好!” “我走了啊——”叼着半块红薯,她也不再絮叨,这马上快到下午,这次病好后经过她不间断的磨,她每天干完自己的活儿以后有一个时辰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是的,大宣有两套时间,上工用官方的二十四小时制,精确,一般的民众还是习惯了看更漏听鼓声,有个大概的概念。 于家在酒行街西角,前面门脸是一栋砖木混搭的二层小楼,此时两个婶子正在看着卖豆腐,春华妈正在右边耳房里看着儿子练习走路,一边将旧棉衣拆开絮上些新棉花,于春华两个叔去周边收豆子去了,春华小心的从西厢一瞥,大堂姐绣着锦被,双眼迷瞪着,正打瞌睡,春华把窗棂一塌,巨大的撞击声将大堂姐惊醒—— “于二丫可仔细你的皮,看我下次怎么收拾你!” 于春华咬了一口黄糯的红薯,真香! 从猪圈旁菜地哪里的后门出去,是一条嵌了陶管的水渠,每家后面都有个小小的化粪池,这也是昭明女帝时传下来的规矩,后巷是一条砖铺的小路,后面是每家的菜地,做豆腐的人家地里,总是较他人家的地肥沃些。 此时还没上冻,地里的腊菜绿油油的,看着就喜人,顺着下水渠往东边走,过三户人家,就有一条小道,小道直通街上,街上人熙熙攘攘,往东再走两步,到街心交汇处,是一座重檐式样气派非凡的二层酒楼,酒楼招牌上写着黑底金漆的三个篆字,鱼味臻。 这是整个县城里味道最好的酒楼,他家最具特色的菜就是臭鳜鱼,装修好,味道绝,最关键是平价。 南来北往的客商都以到他家吃一次鱼为荣,县城的大户,办酒不从他家包红白案都不算是大户。 值得一提的是,老东家的女儿天生丽质,学识不俗,在农事院工作时,因深受当时的掌事王家老爷子的亲眼,嫁入豪门,一时传为佳话。 这也深深的影响了洛南县整个县城的人家对待女儿的态度,供女孩上学成了一时之选。 当然,这风潮跟幼年丧父的她没有多大关系,上过两年扫盲班的她在学里表现平庸,并没有被教授她们的老师推入蒙学,家里也没有多余的钱让她自费。 此时的她也只能抱着红薯在街上转悠,看可有什么适合她做的活计,如果她在交付定亲前的这三个月能攒够钱,才下学的她过蒙学试不成问题,一旦入了蒙学,有了学籍,那是在朝廷挂了号,在婚姻、求学方面听凭自愿。 是的,作为一个来自21世纪的灵魂,她即没有因为贪图安逸接受狗男友的婚姻交易,更不会因为一时的钱为整个家庭奉献上自己的一生和自己的孩子。 关于于春华的责任要尽,却不是这个尽法,若非有相对宽松的社会环境,她是宁愿出家或者女扮男装度过一生的。 如今有了这样一条科举向上之路,更不用提。 “小屁孩子滚远点!” “你要来也不打听一下这是什么地方!” 于春华看台上的神雕传比较出神,一不留神,被小二发现是进来混戏看的,被店小二提溜住肩膀,连同另外一个头发散乱的小女孩丢了出来。 “给你!” 女孩五官秀气,就是一双神似明星今晨的桃花眼带了几丝妩媚,同街上不少的混血一样,蓝色的眼睛有明显的粟特人特征,顿时出众起来,鹤立鸡群,可惜在这时不是主流的美人相貌。 于春华将攒在手心,红纸包的喜糖分了一块给小女孩。 “我记住你了。”女孩接过糖,嫌弃的看了眼被红纸印红的糖块,看于春华吃的很香,还是放在了嘴里。 “你家在哪里?” “萍水相逢,英雄不问出处,”虽然这女孩很可怜,但让于奶奶看她带一张嘴回家,非揭了她的皮不可,“你家就在附近?” “我家,我家在长——桥附近。” 显然这女孩子也没有说实话,两人不顾店小二的冷眼坐在酒楼台阶一角聊了起来。 这个女孩子身世很是坎坷,她母亲是一个大人物的良妾,生下龙凤胎后被大妇不容赶到乡下农庄,他弟弟被虐待死了,只有他忍气吞声活了下来,说起来简直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你的意思想要上学?” 女孩分享了她的秘密后惊讶的看着她,“我们很是有缘,看在你请我吃糖的份上,有缘今日且让我来渡你,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再生父母大恩人,他日你有了成绩后不要忘记回报,我看好你哟!” 说着女孩将靴子一脱,只见刺绣精致的丝袜银灿灿的,叫于春华心下一惊,再看他从靴子里一倒,一张宣纸包着五片金叶子,女孩将鞋袜穿好得意的将金叶子递给于春华,“我叫李贝,以后报恩别还错了!”说着拍拍衣服往街角招了招手,只见两个黑衣劲装的卫士拉着一匹矮小但神骏非凡的小马走到两人面前,女孩在于春华惊讶的目光中骑着马,摇头晃脑自以为潇洒的溜着往城北而去。 好家伙,自己是碰上王孙公女的微服私访了,穿越女的气运终于有所体现了。 自己在街面上巡回一月,连送报小童都有专人专职,自己百思不得其路的事情,却因为捡的一块喜糖轻而易举的解决了! 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将金叶子含嘴里咬了一下,好家伙,发达了! 于春华顾不上金子上的脚汗味儿,屁颠屁颠的一溜儿小跑往自家铺子跑去。 第四章 没有门 “阿奶,阿奶!” “都是大姑娘了,咋咋呼呼的像什么样子。”大伯母正在为戴黑头巾头发乌黑卷曲,绿眼睛的客人切大豆腐,转眼见了她,恰似大白菜开花,满是热络的招呼。 “二姑娘好啊,这段也不见你去找你姐姐玩,她怪想你呢!”黑头巾的胡人大娘含笑同于春华搭话。 于春华仔细的看了看,从记忆里扒拉出来了眼前人的身份,这正是斜对角拉面馆的东家,她有个女儿年纪和原来的春华相当,以前经常一起玩的,自前两个月春华爹没了,她去过两回,均被对方以守孝为由挡回来了。 真叫人开眼界,原来守孝也是分穷人富人的。 真想反口呛回去,但,于春华点点头,并不搭话,只是对大伯母说,“阿奶唤我呢。” 说着也不管三人,从案板下一钻,往后院而去,刚出门口,又调皮的杀了个回马枪,只将三个中年妇女挤眉弄眼的说是非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显然在说自己的闲话,“哎呀,落东西了!” “你这孩子!”还是大伯母反应快,“着急忙慌的,在自家还怕东西丢了不成。” “不怕东西丢了,只怕多了!” “历来只有东西少的,哪里会有多的!”她二大娘好奇的咋呼起来。 “多了闲言碎语!” 于春华说完,笑着扭头走了。 “你这倒霉孩子!”二大娘顿时气红了眼,在大伯娘们的劝解下停了下来,三人面面相觑,却也转换了话题,讨论起给大丫准备的嫁妆来。 对于确定高嫁的姑奶奶,她们本能的愿意给两分薄面,她懦弱是一回事,她既然在意并且会闹,那就不是她们好欺负的。 于家奶奶此时正在院里的厨房门口看着大堂姐炒菜,手里剥着蒜瓣子,于春华嗅了嗅,今晚的菜是红烧肉烧土豆粉条,但最近大堂姐要学做菜,还是做到了顿顿有肉,甚至偶尔还有臭鳜鱼,鹿肉可以吃。 “小鬼头!”“这么慌脚鸡似的作甚?” “我在外面捡元宝了!” “大白天的光想美事儿,做什么白日梦!”于奶奶摩挲了她的脑袋,“又看戏去了,赶紧的乘着天明将猪草切了,回头好吃饭!” “郭襄找到了杨过没?”大堂姐百忙之中没忘记追剧,自从定亲她再没出去过,上回看见的还是风陵渡一见杨过误终身。 “找到了,还看上了,只可惜杨过撩了她又跑了,果然小白脸靠不住。” “呸,姑娘家家的浑说什么!”于奶奶笑着啐了她一口,右边耳朵却竖着了。 “郭襄自和杨过相见以来,一直兴高采烈,但这时却默默无言,静听各人的说话。杨过偶尔向她望了一眼,但见她脸上微带困色,只道小连日奔波劳碌,不免疲倦,也不以为意,那想到郭襄因和他分手在即,良会无多,因而悄悄发愁——”(金庸《神雕侠侣》) 念着,于春华不由得诗兴大发,背出了上学时看网文听说,搜来看的仓央嘉措的《相思十诫》百度百科译文: “第一最好是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是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几人连同于奶奶都是上过扫盲班的,平日也听戏看诗,头回听这样情真意切的毫不含蓄的情诗,不免痴了,于奶奶更是触景生情,双目含泪,只是她情绪控制好,把蒜瓣子往瓷碗里一放,催道,“磨磨蹭蹭的,误了晚饭仔细你们两个的皮。” 说着也不管两人,转身往自己房间里去了。 大堂姐同于春华做了个鬼脸,往灶膛里递柴火,“你记着等会儿把猪喂了,别耽误了吃饭。 做豆腐的人家,猪食儿最是不缺,将剩的菜切好加上煮好的豆渣一拌,一盛两桶就是最好的饲料。 喂完猪,天色已晚,家家炊烟升起,街面上路过的行人少了,于大伯和于二伯也牵着骡车回家,前面的门板放下,两个婶子将下剩的两块豆腐和豆皮放在提篮里挂在院中的水井里。 一家子聚在厨房里,于奶奶是当仁不让的首座,于大伯在左手第一座,于二伯在右手第一座,其次是两房两个男孩子,两个大伯娘在桌尾,大堂姐和于春华守在末座,至于春华妈,寡居之人是不上桌的。 “开饭!”于奶奶一声令下,两个大伯娘筷子飞一般往菜上招呼,不一会儿两个堂弟的碗里都盛满了肥的流油的肉。 当然,于春华也不甘落后,她直接将自己的碗舀的满满的,在二伯娘的瞪视中,端着饭菜给自己娘送去。 在她定亲以前,她们娘三都吃的是剩菜。 三层五线的梅肉切的一指厚,大油入锅爆香,炒至微微起焦,锅里留底油,白糖炒至起鱼鳞小泡,加水,放八角桂皮香叶,倒入酱油,爆香的肉块,加入两碗水,大火炖煮至收汁,加入少许盐,捞出八成肉块,加入土豆滚刀块,大火炖烂,加入豆皮,大白菜,事先盛出的肉块。 这是一道于家传家的红烧肉菜谱。 吃完饭,他奶过来看小孙子,“你这棉絮的跟没絮的一样,下次记得得拉丝,”于奶奶挑剔的看着棉衣收口,“下次记得把口收到里面。” 她最不喜欢这文绉绉的三儿媳,手不能提肩不能抗,遇到事情除了哭还是哭,就跟人常说的温室里的花朵一样。 于春华在一旁斟酌了一番,收起得到金叶子的事儿,“阿奶,我前几天在街上遇到一个书院的教授,他考较了我一番说我能考秀才,要不——” “不行!” 不想于奶奶还没开口,于妈妈却大声叫唤起来,“我是说我爹你姥爷学了一辈子就是个童生——咱们——咱只是普通人家——钱家那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人家——” “别再说了,”于奶奶开了口,“春华你是个聪明姑娘,咱一般的人家,钱家那是咱整条街上整个县城都想嫁的人家,都是街坊邻居的,他家家风一直有口皆碑,就是那钱家小子,我也细细的打听过,人品敦厚,长相清秀,不过比你大五岁,也是前世的缘分他一见你就打心眼里喜欢,不怕你说,便是他的身体我都寻你舅爷家的女婿看过脉案,错过了这个村,咱这样的家境,你要再找到一个合适的,难如登天,家里收入你知道,如今全凭你大伯们,你奶就这一把老骨头,养活你爹他们已尽了全力,给你们娘三一口饭吃自不必说,要让你弟开蒙上学那是万不能够,何况于你,自当今继位,女学子多居闲职,未必就比得上钱府的少奶奶。” 于春华低着头,想反驳,组织的所有语言都显苍白。 如今不必21世纪,男女平等不过是个开端,那时的自己也算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第五章 有窗 一个晚上,于春华都躺在床上寻思,被于奶奶连同于妈妈一句话挡了回来,家境不允许,考学不靠谱,嫁人错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 于妈妈的难处她能体谅,于奶奶的宠爱她看在眼里。 但心里总有点不得劲—— 毛伟人曾说,人类之目的在实现自我而已。 出身于一个思想百花齐放,追求个***的年代,“我就是我,人世间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女性的价值早就不再是一个生殖机器,妇女能顶半边天,顶尖女科学家,首相,总理—— “不对啊,我不应该成为于妈妈于弟弟的垫脚石,虽然自己心理年龄25,但生理上只是个八岁的孩子,于弟弟是于妈妈的责任,于妈妈生存应该靠她自己,钱家虽好,但她连对方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喜欢一个八岁的孩子,想想都变态,古人都这样早熟?” 拿定了主意,对于妈妈们有责任,但这责任不是这样担,想要好的生活,但这份心甘情愿不是用奴颜婢膝来换的,不自由,毋宁死,不幸福,必丁克,这是她们这一代人刻在骨子里的不羁。 女人最关键的就是拎得清。 长长的呼出口气,睡觉,秋风从窗户的破洞里倒灌而入,平白觉得凄凉。 许是有意磨磨她的性子,第二天一早,鸡鸣三声,于奶奶洗漱好对着窗户唤,“二丫,起来磨豆腐。” “唉——”于春华心知肚明,自嘲的笑笑,这点困难不足以更改她的决心。 于家妈妈从对床掀起帘子看了看,许是觉得不过意,“你过来睡,看着点你弟,我来。” 又能说什么呢,在能力范围内,于家妈妈对她是疼爱的。 “你起来了又要多出两副药钱,起的早吃的饱,我回头给你和弟弟端两碗豆浆来,两勺糖?” 于家妈妈深深叹了口气,眼睛控制不住的渗出泪来。 “阿娘,有你姑娘在就不缺你肉吃!”说着,于春华再也不多话,不再管于家妈妈的每日一泪。 “嘶——” 初冬的洛南县真冷,尤其是对于自己这样没有大毛衣服,连棉衣也不过五成新,还需要天不亮就下冷水的小姑娘来说。 “大郎你今天再去休息会儿,一会儿还要再去卖两个豆腐。”于奶奶吩咐了,她的手下没停,正往石磨里加着泡发的豆子,蒙了眼睛的毛驴吱呀吱呀的推着磨,不时的放两个屁,拉下一泡屎尿,于二伯一边挑水,一边见缝插针的将粪便扫去倒在专门的桶里。 于春华从大锅里舀了两瓢热水,很快的洗完脸,用咬烂的柳树枝丫沾着清盐刷了牙,也不用吩咐,自己从后院柴垛哪里搬了两筐柴火,往灶膛里添。 没有煤,柴火不耐事,做豆腐必须有个专门的人来烧火。 于家是洛南县城的普通人家,城郊有两百亩地,一座两进的老宅子,县城里有这所一亩的门面,家境中等,但于家人口多,老老少少12口人,挣钱的花钱的各占一半,家里两个孩子上蒙学,分到每个人身上就少了,因此尽管这做豆腐是个辛苦活儿,一家人还是亲自下手干,泡豆子,收豆子,卖豆子,换豆腐,卖豆腐,家里多事如二婶,也是每天手脚不歇。 如今的大宣经济,就像是十七世纪的英国,20世纪的民国,于家这样的在当地也算乡绅,但面对越来越贵的人工,没有家族底蕴(奴隶),家人都很辛苦。 豆子磨好,于二伯往十字木架镶的纱网里倒磨碎的豆汁,于奶奶摇晃着十字架,雪白的生豆浆落入烧着开水的大锅里,一晃一晃,绞出的豆渣归在桶里喂猪,大火烧开,将豆浆舀大桶里加入石膏,不一会儿就成豆花,再一压榨,就是上好的大豆腐,几斤豆子出一板豆腐,这是严格规定死的,不然赔了的就是自己的招牌。 从鸡鸣到天光大亮,6板豆腐才算做好,大伯将两板豆腐装箩筐里,下乡,又卖又换,大伯娘们做好早饭,拉开门板开始做生意,过了早高峰,就开始洗涮自家衣服。 至于于家阿奶,从早到晚簸箕不停,滚出颗粒饱满的豆子泡上做豆腐,熟练到一拍手上簸箕,石子自动飞出,黄橙橙的豆子在簸箕里让它到哪里就到哪里,这是多少年的春秋练就的手段,大伯们没有长成之前,一个女人如何操持? 没有风月,没有惊心动魄,却是一场终生的辛苦,儿子成家还有孙,无休止的操劳维系着整个大家的和谐。 “钱家,有仆役有买卖有资本,里里外外上千人的营生,你去了只管观花修竹,只要你生了孩儿,便是一生的保障,起码,不用担心那天你生病了,你丈夫儿子生病了,无钱看病——” 这样说着,于奶奶的泪留了下来,不用说,泪水里藏着无从拯救的生命。 “阿奶,我只八岁,我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我不是为了嫁穷小子,我只是为了自己自立,我是为了学安身立命的本事。” 从古至今,学得安身立命的本领再没有赔本的。 “那也不需要退了这门亲事!”这是于奶奶最不能理解的地方。 “门当户对,奶奶,这么好的馅饼怎么就砸我们头上了,日后我若是受了委屈,男方势力越大我越被吃的骨头不剩,我若能考上秀才,何苦冒风险看别人脸色吃饭,人一日不过三餐” “你有大主意就看不上你奶了!”于奶奶见她软硬不吃,也失了耐性,东西一收再不理她。 一天,两天,三天—— 一个月后,于奶奶终于给媒人透了口风想解了亲事,不成想这边话还没传,那边钱少爷又看上了别人,于家终于安静下来。 当然,除了责骂,她并没有上成学,上蒙学需要监护人同意,正在她捏着金叶子不知如何是好,洛阳城中的隔房大伯家来人了,堂伯家一对龙凤胎考上了天一书院了,有两个书童名额可以让出来。 话一出,整个于家沸腾了! 第六章 名额有限 “你不去说我去!” 于家二伯娘当天就炸开了,“那是什么地方,天一书院,那是王孙公子扎堆的地方,那老岳家的闺女当初不就是托了一个贵人的福,去那书院里读了几天书,考出秀才来,这就嫁入王家了,那是天上的门户,上千年的贵人。” “你这老娘们,狗窝里爬不出老虎,家鸡里飞不出金凤凰,就你女儿这样的人品,嫁入女婿家那是咱祖上上辈子积了大德了,快消停些吧!” 于二伯娘先是听的要上前撕打,后面听丈夫讲完,又将脸涨的通红,半响似被戳破的气球,消停了,她虽然有各种贪吃爱比,但也有个常人没有的好处,很有自知之明。 她家姑娘在家能坐着就不站着,能吃肉就不动菜,一提起上学写文章,嘴巴打结吞吞吐吐,一提起看戏读变文,跑的比谁都快,让她做人丫鬟,怕不是结仇。 “我就说,阿娘的心在三弟身上,什么好事儿都想着二丫,她去了,家里这么多的活计不由还是我们分,三弟妹那话本子里美人灯似的,顶什么事儿!” 放下一份心事,她又操心起现实的麻烦。 “你个憨娘们,你自己瞧瞧春华那样,咱在县城里日日见的人,没有十万也有一万,有几个有她长的这样齐整的,三弟和三弟妹不过中人,偏偏生个闺女模样专挑好的长,那个眼,那个鼻子,那个嘴,就是年画上的童子也不过这样了,她又历来的聪明,说话做事也勤快,说不得就挣出份前程来,少不得咱们日后还享她的福哩!”于二伯说着喝了口自己私房钱打的酒,拨一颗花生米塞在嘴里,好不惬意! “那可怎么办,我这个月没少说风凉话!” 她历来看不上于春华明明又穷又苦,还天天一脸笑,万事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把她的大丫比的都没脸看了,偏偏嘴上不饶人,她说火烧旺了糊了菜,她就能顶大丫做菜费油不愿意备水—— 惹得婆婆一顿叱骂。 零零总总总不让她开心。 “你自己想去!”于二伯鄙视的一笑,乐得看自己浑家那憋屈的样子,这充分证明了他的英明神武,他知道浑家在意的这些事儿侄女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若放,就不会呛她了。 这边二房灯火不息,小院耳房里于家妈妈在给女儿准备冬衣,天一书院在长安城郊,坐火车要两天的车程,自己女儿不过小小八岁,这一去,又同丈夫一样一去不会可怎么办,这家里穷,可怎么办,留下她同路都走不稳的小儿子,可怎么办,她的命怎么就这样苦! 越想越觉得悲凉,脸上的泪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于春华劝解了两句,“妈妈,我的好妈妈,我这是去成才不是被卖,他日我为官做宰的你可是有诰命的,到时候袍挂穿着,俸禄拿着,那在县城都是这个!” 于家妈妈听了这话,心里总算起了些劲儿,“你这次出去千万小心,” 说着她起身从枕头里摸了又摸,竟拿出一根粉丝粗细的金链子,入手就沉,怕是有30多克,有自己这五片金叶子那样沉了。 “这是你姥姥临去给我的,本来是她给你日后弟媳的,我寻思着你出门在外怕是用得上,日后给你弟媳那只鎏金的钗算了,女孩子总要有点银钱傍身,听妈妈的,日后要是得了什么好物事,什么都比不上金子好使,咱不是那吃得上牛,穿得上绸的人家,那需要门路才能换钱的物事好看不顶用,我也不要你为官做宰的,要是能成,你把这金链子翻上几倍给我,我就是死了也不怕了。” 乖乖,真是真人不可貌相,自家妈妈成天哭哭啼啼的,也不见怎么做活,这私房钱可真不少,光这链子就顶十几个二伯娘日日戴在手上显摆的银镯子了,更别提她还有别的,除了钗,怕是还有压箱底的物件。 家里于奶奶务实,从不在穿戴上花费。 “你别这样看着我,你以为我就是多,你什么时候见了你大伯娘的私房才掉眼珠子呢!” 既然露了,于妈妈也不在自家闺女面前装样了。 “你出门在外做人书童的,记得不要拂了你堂姐的面子,你不是口口声声的要读书,把书读出来那可是你一辈子的造化。” “原来二伯娘才是最那个啥的!”想到一锥子戳不出几句话的大伯娘,于春华惊讶的发现,嘴巴厉害的二伯娘原来是全家最弱势的哪一个,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人生在世,全靠演技啊! 这样想着,她把怀里的金叶子又塞了回去,原本预备给于家妈妈的,但如今看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自己在外面挣出条路来才是关键的。 事情定下来,准备起来就分外的快,堂伯赶时间,在两位堂兄抽签决定好去长安的人,第二天一早,她同三堂哥同家人告别,两人各带了20个鸡蛋,一兜子馒头、点心,同堂伯坐上了前往长安的火车。 没错,是火车,昭明女帝的第二任丈夫,瑞景亲王发明了蒸汽机,后又同女帝改良了蒸汽机车,把它装到了轮船和火车上,后又主持修建了大宣的军用铁路,经过两百年的发展,除了火车机头皇家专营,铁路网络贯通了整个大宣,只有大宣! 通过严格的立法规定了这项技术的垄断。 女帝临终立法她死后五百年才可将这部分技术外泄,否则国运衰退,大宣皇族族灭,大宣子民为亡国奴,因女帝生前颇多神异之事, 皇族学者们面对如此严重的后果,并不敢外泄,因大宣朝乐善好施,只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在所有国家中公正、平等、注重人权,乐于为小国们提供帮助,全地星的大科学家都聚集在长安,长安成为了比前朝更繁盛的世界中心。 这个中心,辐射到了周边的地方,大宣朝十八陵为十八个方向辐射开,以每个皇陵为中心建造了十八所卫星城,这十八县城并称长安郊县,这天一书院就在昭明女帝和瑞景亲王的合葬墓,周围是大大小小的各种院校。 第七章 同人不同命 天一书院,顾名思义,它在小米一样多的的大宣书院中有那么几分地位。 首先,它牛逼的地方就是它的大门,整个的一座宫城城门,十二米,三个门洞,门口的保安就是金甲军,威武霸气。 “学院重地,闲人免进!” 刚到学院门口,堂伯同于春华她们就被拦住了。 “这位军士,我们是学院新生的家长,这不听说学院要配备伴读的书童,这才冒昧前来,还望通融一二。”堂伯说着将手中的一枚银子递给对方。 两名军士未动,一直抬头乱看的于春华却分明看到对方对视了一眼,嘴角上翘,却仍旧纹丝不动,做站岗状,不用说也知道,这是看不起眼前的土包子。 堂伯脸上涨的通红,他也不过是第一次来长安,在洛阳他虽算不上富贵,却也是殷实小康人家,在周边也认识些人,今日当头见了这番软钉子,更心疼自家儿女,但是,天下父母都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谁不是这样熬呢? 堂伯当即做了决断,领着背了大包小包的两个堂侄儿候在门边的石狮子旁。 不一会儿,只见车马簇簇,许多装饰精致的朱轮华盖车直接踏门而入,不受半丝阻拦。 太阳从斜视到直射,两个甲士正要换班,只见院门前来了一辆四匹俊逸白马拉车的大车。 交接班的两波军士都簇拥了上去,热络的同赶车的管事说,“我的菩萨爷怎么不多在城中玩会儿,如今院里冷清清的!” 管事的笑着同两人推推手,说,“山长去信,差事卸了二位若是去城中定请你们吃酒!” “哪里劳烦高管事赏酒吃,您那天有闲知会一声,我们兄弟来安排,必定叫你舒舒坦坦的吃着,再叫两个婆姨——” “不去不去,吃可以,其他免了——” “高升到书院了?” 这时只听车厢里传来一个童音,夹杂着女婢的说话声,几人顿时肉眼可见的头皮一紧,空气中只有秋风扫落叶的窸窣声。 “庆郡王福寿安康!” “罢了,”只见一双最漂亮的猪油凝成的童子手从五彩斑斓的车帘后伸出手,丢出一个锦袋,显然心情不错! 四人如获至宝的接了,“谢王爷的赏!” “我的事儿谁也不许漏!” “明白明白!” 说完,四人让开路来,华丽的车子往前开走。 四人相对挤眉而笑,似有诸多故事. “他娘的,老子娘能把老子生漂亮点就好了,哪怕卖屁股呢!” “兄弟慎言!”其中一个老道的开口阻拦,看了下于春花他们。 “我蒋老五敢做敢当,怕个球,左右全长安都知道!” “男的是这样,女的也厉害,生生的强了——还留了种,死也值了!” 四人顿时哄堂大笑,心照不宣的八卦起庆郡王的爹和母亲,还有那个名满大宣的男宠舅舅,今上不是女帝,是男帝,当时此事一出举国哗然,长安的臣民没少嚼舌根。 密切关注几人的于春华见几人换了岗,上前寻了稳重成熟的军士,“军爷,请问书院怎么才可以进,我族姐们在里面上学我们是作为书童过来的,因生病晚了一个月,不知哪里办手续?” 托前世的福,这一口漂亮的普通话让军士刮目相看。 是的,自两百多年前开始,普通话便取代了河洛话成为了大宣朝的官方语言,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至关重要,甚至可以凭这一手到偏远的小国当语言老师,薪俸抵大宣的官员了! “你们进门直走,顺着水泥路右转,过图书馆,有座小山,沿石子路上山,走到尽头下山,看到成片的平顶水泥房就到宿舍,你们应该知道那栋,去哪里等就行了!” “多谢大哥!”于春华同堂伯挥挥手,堂伯起身赶紧一步三谢的进了学院。 他们走的急没听到军士们的对话! “哥哥为何在意这泥腿子们,晾着他们咱们看戏岂不好?” 稳重的军士意味深长的一笑,“这能进学校的这时没背景,四年后少不得就有了,何苦添个仇家!” 对方方不吭声。 稳重军士才不会告诉同僚他知道的内情。 庆郡王是今上第四子唐王的儿子,他娘舅是如今权倾朝野的慕容铧,是今上最为宠幸的人,说一声地下男后都不为过,若不是为着男儿身份,封后也不在话下,他娘据小道消息当年看上了唐王,下迷药有的庆郡王,生龙凤胎时同女儿一同薨了。 这唐王又是朝野呼声最高的太子人选,庆郡王地位显赫,比天子的老来子们更甚一筹,在学里是有名的小霸王,常年不上学,不知为何上月安排两个学子进书院,正是龙凤胎,如今更回来学院—— 上学院的非富即贵,这丫头身为书童容貌出众,想她族姐更不会差,若是鸡窝里飞出只金凤凰,如何是好? 穷人乍富总是分外凌人,何苦惹这闲事? 这边于春华们下了山,只见宿舍区进入眼帘,久违了的筒子楼整齐规整。 天一学院是贵族学校,宿舍都是好看的六层小复式,每一栋有六层,每一层高5米,有十间房,每间房住两名学生。 房子是今上登基后推倒重建的,一改昭明女帝留下的六人间筒子楼,兴建的是更为漂亮精致的复式宿舍,每名学子还可携书童一名。 这次她在宿舍,却收到了超乎寻常的欢迎,到时只见舍管侯在一边,一见她,就满脸堆笑的问,“可算是来了,还提的动?女生宿舍男士免入,我领丫头上去就是。” 堂伯连连点头,春华同舍管上了三楼,“你姐姐已经帮你做了登记,日后若是有什么事只管找我,还需要我陪你进去?” “不用,您忙!”春华连连摇头,心里都是官司,一推门,只见屋里坐着个翘脚的小美女,仔细一看,竟是那日给她五片金叶子,微服私访的女孩,因为漂亮,因为给钱,她记的死死的。 “嗨?”庆郡王李碚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当即扑倒春华,将嫩红的小嘴凑了上来。 第八章 变态少女 春华一把堵住她的脸,顺势一掀撂倒在地上。 “小姐姐你好狠的心!” 李碚也不生气,就在地上盘腿一坐,双手扳着脚,和尚坐禅那样随意的坐着,下巴一抬,梳了双丫的头上束了金镶红宝石的发箍,上垂着两条金五彩丝攒花结长穗的发带,发带末梢坠着两个红灿灿的珊瑚小铃铛,中间是一颗小金猪,也不知是怎么放进去的。 再看她身上,带着赤金盘着龙的挂坠,身上是一件葱绿闪金光绣蝴蝶的窄袖衣服,外边是火红的狐皮或者是貂皮拼接成的对襟修身皮大衣,腿上是石青的绸缎阔腿裤,脚上是双黑色的皮靴子。 春华看得眼晕,寻思着自己要是能有这样一身衣服拿到当铺去卖,铁定能完成于家妈妈金链子翻五倍的期望,不用说,肯定不止五倍,五十倍,五百倍都是可能的。 穿越两个多月,在洛南县城里,她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衣服,就是后世她跟随狗男友见过的高定也没有这样光彩夺目。 “狠心么,”春华将自己扛着的包袱往房间里鞋柜子上一放,“我任由你百合下去才是狠心,你也住这里?” 想不到堂姐同这金嘎达女孩是舍友,不知堂姐反不反对她工作之余跑腿赚点外快。 “什么百合?”李碚懒洋洋的用脚钩过一个引枕斜靠着,双手放脑后,嫌弃的打量着春华臃肿的半新东北大红袄和沾了泥灰的棉靴。 “就是——磨镜”古时候是这个称呼? “你知道磨镜,知道龙阳之兴么?”李碚似笑非笑,看她一脸正常的说这种话,忍不住开口。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春华小心的将青石地板上看着就很贵的红线毯卷起一半,弄出条小路,手里拿着块抹布打量起这件宿舍。 “这里好漂亮!” 春华用眼粗粗扫了一下,这宿舍约莫80平,进门是白色的玄关,此时铺了织金的红线毯,旁边是一张四人的餐桌,往前是一组皮质长沙发,客厅墙是一个造型粗糙的壁炉,前面堆着柴,屋顶垂下一家水晶灯,上面零星的点缀着两个白炽灯。 旋转楼梯连着上下两个小房间,楼梯口是一个陶瓷洗漱台,往前直走是一上一下两个主卧。 这是她梦想中的房子,想不到现在不出一分钱能住上了,还能蹭学上,想到清华北大考上大学的小保安们,心里火热热的。 “学院里的卖日用的铺子在哪里?”春华一边后退着擦地上的脚印子一边问。 退到门口,又将地毯铺好,候在门边,这房子装修精致的她觉得放下自己带灰的包裹都是一种罪孽。 “在哪里?”李碚姿势不变的吆喝着,“葡萄,来?” 只见一个梳着单螺髻的十五六的女子从楼梯下的房间里出来,身上是湖绿纱裙,披着一条白色的狐狸比甲,头上几朵红宝珠花,耳上是一对金耳环,手臂上环着金臂钏,脚上是石青落花缎子鞋,腰间束着丝带,垂着一对金环禁步,行走间行动如风,跟聂小倩似的只见移动不见走。 好家伙,不知道这李贝什么身份,就这婢女的穿戴也比县里鱼味臻的管家娘子好。 当然,这一身也满足了于家妈妈的追求。 “主上万福!” 葡萄双手合十鞠躬行了一礼,弯下的背春华留意了一下,同桌子是齐平的,好家伙,标准! “这学院里贩卖衣食的地方在哪里?” “回主上,在宿舍之西一百米的地方有两层小铺。” 姿势不变语气平静,春华几乎以为她是机器人,不对啊,这《红楼梦》里主子身边的大丫鬟地位都不差的,各有特色,再牛逼的背景不至于这样制式化,不像丫鬟,倒像马爸爸身边的保镖大叔。 不及多想,只听楼下堂伯绕到侧边叫她买铺盖。 “我来了!”春华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笑眯眯的同李贝说,“有备用药匙吗?” “就不能有点别的!”李碚嘴上虽不客气,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多,就像是个刚拿到新玩具的孩子,“就这几把编着号的,丢一把叫不相关的人进了这间房,我剁了你的手——” 说着,就像唐人街张子枫那样对着春华笑了一下。 春华吓一跳,夺过药匙就不由把门关上,随后又觉得太窝囊,深吸口气又推开门,“大王你可要带点什么——” 里面端坐沙发上的李碚将视线转向她,随即一笑,“带,你有钱?” 说着随手从茶几下的小盒子里拿出个红色的荷包丢给她,“买点你觉得我需要的,剩下的赏你买点上台面的东西,” “我的狗穿的都比你体面!” “遵命!”春华求生欲很强的关门向楼下跑去,好家伙,这李贝气场真强,尤其麻烦的,是翻脸跟翻书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生气,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得罪她! 亲堂哥叫吴斌,此时他同堂哥吴斐亲亲热热的说着话,堂伯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三人一见春华,迅速招招手。 “你延华姐选的是英文系,她当时考学差了两分,托了岳家表哥的福进了天一,但她好强不服输,现在想补回来,为了能在末考有个不错的成绩,她每月隔三天就去长安外语学院外语角哪里练习口语,今天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到,就没有多等!” 吴斌连连推拒,说:“不妨事,都是一家子兄弟,情谊也不在这一时。” “她也特意嘱咐我领你们同阿父去买好在学里要用的东西,虽然名义上说是书童,但,”吴斐同父亲对视一眼,“我们都是一家子兄弟姐妹,凭谁过得好了都是咱老于家老吴家的造化。” “嗯!” “嗯嗯!” 春华两人顿时将心都放在了肚子里,“有堂哥这番话我们就放心了。” “只一句,我也是近来才听同窗说,这学院里近十年都是豪门大户的公子,豪门的贵子贵女数不胜数,麻雀变凤凰的,自本朝以来只有岳家阿姨天赋异禀,望弟弟妹妹们同我们一般定下心好好苦过这四年,为日后打拼一份前程。” 春华笑了,郑重的行了一礼,“诺!” 堂伯笑了,“这更好了,更和睦了!” 一行人说笑着到了小街。 第九章 堂姐延华 天一学院里的小街长两百一十六米,四米一家小门面,总数是一百零八家小贩,里面有卖各式各样的物事的,据吴斐讲是昭明女帝定下的数字,包含着宇宙玄奥的数理。 女帝厉害,人做的是大事,至于她,现在只能跟在堂哥们身后,两个堂哥抱着铺的盖的棉被,堂伯提溜着四个小巧的铜盆,同四套书童棉服,她提着两个陶瓷的漱口杯同两把猪毛牙刷,一盒各种药粉茶粉配的牙粉,和两块香皂,两条毛巾。 这生活水平比起洛南那是大大的提高。 这些小贩的买卖包含衣食住行方方面面,店铺全部是学校的,除了质量问题,全部由全学院师生评星级,低于两星直接淘汰,再招新的店主,是以价廉物美。 小街两边是商铺,中间是一体浇筑的钢棚群,做成亭子式样,有固定的桌子,凳子,配着每家小店门口的煤油灯,分外别致,倒是这大夏历800年好逛的一个夜市。 四碗水盆羊肉40文,一个麻辣鲜香的羊肉冒菜锅40文,十串美味颗粒大肥瘦兼有的烤羊肉串一百文,四枚水晶柿子四文,四罐凉茶八文,一顿很有几分像样的茶饭花了一百九十文,物价同洛南县相当,对于未来几年的学校陪读生活,春华多了两分别样的期待。 吃完水盆羊肉,将碗筷给旁边的店铺送去,这家店因价廉物美,味道一绝,在全校70%的师生许可下将墙打通,占了两间合计五十多平米,除了好吃的水盆羊肉,手抓羊肉,羊杂汤,还有好吃方便的羊肉冒菜锅。 堂伯将春华送到宿舍里,就同堂哥们离开,他会待到明天,同堂姐见面后去长安西市贩些难得的香料,药材,便会回洛阳去,他是堂祖家酒楼的大掌柜,并不能离开太久。 她到的时候,整间屋子里没有人,就像她中午时见到的人是一场梦。 门背后贴着一张规划精致漂亮的房屋平面示意图,上面潦草的行楷用红笔清楚的标识了势力范围,公共区域一分为二,楼下的小房间是葡萄的,靠近壁炉的大房间是堂姐的,自己同李贝同住楼上,玄关处的红线毯一分为二,客厅上的沙发,桌椅,柜子,属于李贝的都被她铺了红色的织锦,靠垫,引枕和批量的毛绒玩具,值得一提的是都是精致的用真的动物皮毛缝制的可爱玩偶,一颗鼻珠子都是上好的不知道名字的很好看的红宝石。 “绒毛控,强迫症,反复无常,爱红爱金”这是春华给李贝下的定义,可以肯定的是,李贝家庭状况虽然好,但家庭有问题肯定变态。 “咚咚,”刚将自己的东西大致放好,正铺床,只听远处传来钟声,学生们的声音由远及近,全部的宿舍楼亮起了电灯,坐在客厅的窗台上拉开窗帘。 可以清楚的看见不少学生骑着自行车,呼啸而过。 单车后座上的女生多数插着步摇垂着流苏,有穿胡服的直接站在车轮轴承上呼啸而过,有穿曲裾侧坐身姿窈窕的,有穿西式大摆裙披皮草的连衣裙,漏出半截手臂的—— 当然,出于大宣传统,更多的女孩还是充满朝气,身着高腰襦裙,穿着各种材质的小袄,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放肆的笑,独属于青春的笑,就像曾今的她。 不及伤感,只听门被敲响,有几个女孩子在门口说笑。 春华急忙打开门,只见门口站着三个女生,两个穿着学生服,一个穿着书童服,三人脸上都是笑,只见身材微胖,拥有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一头微微带卷的青丝及腰的女孩笑说,“你是春华吧,我是延华,很高兴见到你!” 春华心下一喜,错身让开,心里奇怪堂姐怎么没药匙,也没多问,忙帮着从屋里推东西。 没想到堂姐和她一样,也是今天才从旁边馆驿搬来的。 “我是作为鸿胪寺预备役,因外语保送的,学院里宿舍一个萝卜一个坑,今天早晨我才接到通知有了空宿舍,但先同朋友约好,所以今天没有同你接风。明天我请客,连舍友我们好好的吃一顿。” “何必空废时光,我早叫了外卖,我们把火升起来,一边烤一边吃。”骨架小巧,珠圆玉润的女学生笑着转向春华,“我是岳怡雯,这是从小同我一起长大的绮霞,外文系,你堂姐的同学,以后相处愉快!” 春华看她穿戴比堂姐更好,初时看她不言语,嗯——可以做个好基友。 “嗯——很高兴认识你!”文绉绉的话她实在不会说,时下文人一样吟个诗更是艰难,顿了顿春华憋出了这句话。 天一学院都是国之栋梁,学生的生活也是方便舒服,不仅有油纸包好的外卖烧烤,连木炭柴火都可以直接送达。 听春华简单的介绍了下李贝,她们并没有动李贝那铿铿有声的高级木炭,她们连客厅都没呆,直接将延华房间里的立式碳盆点燃,几人拖了椅子围坐在一起说话。 岳怡雯捧着一个瓷杯喝外卖送的奶茶,初冬时候点一壶奶茶置于火盆上,偶尔喝一杯热腾腾的奶茶,对于一个吃货来说是无上享受。 在绮霞的带领下,春华从夜市上花了堂姐给的20两银子买了两个铜胎带锦套的长柄古代暖宝宝,从火盆里拢了几块烧红的木炭,拢在被窝里,铺好床,从楼下锅炉中放了两壶开水,接过堂姐们倒好的奶茶,围着火炉聊天。 “你们这个室友李贝,我没有听说过,但能不守天一的规矩的,说来不外乎就是那几家的继承人或者嫡支。” “有劳小岳岳,”堂姐还犹可,春华先给岳怡雯奶茶招呼上,这种人家就是把她们姐妹弄死也不过是丢出两个替死鬼。 “咱学院汇集了大宣的顶级豪门,当然,这些家族传承最少也有数百年,家族上得了这学校的子弟无一不是优秀有礼,不会无故欺负他人,但,狮子再和蔼那也是狮子,就在去年有一个方腊来的小王子看上了一个三年级的学长,不过是在夜市上调笑了几句,你们猜怎么招?” “被套麻袋打了一顿” “被打折了腿?” “被开除了?” “你们真是不关心时政,今年年初镇国将军程清风领军出征,因方腊无故抬高进口的豆粕价格,擅自挑起争端,明年的地星地图上就没有方腊了。” 好家伙,大宣威武! “方腊被吞并了?”春华有点好奇。 “方腊本就是蒙腊的一部分,大宣支持蒙腊收回了方腊。” “这是一个调戏引发的血案!”这男学生也是蓝颜祸水啊! “也不全为这,方腊久有不轨之心,因朝中夺嫡,周边小国多有不轨,这也是杀鸡儆猴,只是若不出调戏之事,起码还会有方腊这个国。” “选送的王子这样,这王室也迟早被子民推翻,咱大宣不过是帮忙。” 堂姐延华是个道地的大宣吹,读书之余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这样又专又宣。 “这话是我表哥偷偷跟我说的,这事你们同外边不要传,注意影响。” 三人笑了,又将话题转到天一学院不得不提的十大姓上。 第十章 书童即贱民 第二天一早,晨练的钟声响起,春华还在回味昨天听说的十大姓。 李字当头,其次是程、刘,再次是岑、郭、王、杜、杨、安、康。 自本朝开始的入学书童制便是因为延康女帝终身未婚,今上又起玄武门之变,宗室们纷纷有了争位之心,积极推动了大宣教育资源的下沉,国子监为教育部,宗室豪门的子弟都从私学下沉到各个公立的学院,主子哪能没有保镖侍从? “早餐!” 绮霞将手里的煎饼果子递给春华,接过春华捧着的保温杯带领她去往书童等候主子的休息室。 说是休息室,其实是教室旁边的一镶嵌透窗的桌椅群,隔山涉水,观花修竹,牵藤载兰,服侍主子们上学了,书童们就享受起这一片地方。 书童们吃的同主子们是不一样的,要随时留意主子的使唤,云吞、拉面、烩面一类的自然吃不了,更别提昂贵的蒸点。 差一点的是两个炊饼,买好就着热水偷偷摸摸的吃完,稍微好点的,就多花两文来个煎饼果子,富的加肉,加蛋,加好肉,加好蛋,差的就是面饼子卷菜加大酱,三文一个。 这里一群哪里一堆,大家根据各自交情,主人间的交情,聊天,交换讯息。 “听说了吗,卿妍妍新出歌了《清平乐》——” “唱来听听,” 旁边的书童们素日都知道这名书童唱的好,纷纷鼓动她唱,正是古诗新唱,李白李太白的《清平乐》: “画堂晨起,来报雪花坠,高卷帘栊看佳瑞,皓色远迷庭砌。 盛气光引炉烟,素草寒生玉佩,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春华先前忙着打工,偶然看过长安十二时辰,今天又听身边人流行歌曲一样唱起,才惊觉这诗的美。 这是何等气魄! 这样的诗是大宣的流行歌曲,这是在近乎奴隶的女婢之间传唱。 春华听的如痴如醉,大家的八卦也分外有趣。 多的是关于大宣的冒险家们西行至阿福那罗巴,东行至新大陆的冒险发大财的故事。 其中有个年长些的是男雇工,手上在织毛衣,只听他劝解一个口口声声要自杀的朋友说,“我家在这天一县,上有老母,下有两个儿,老婆全职在家,有房贷,有消渴、痛风症,但我不会死,就算有人要掐住我的脖子弄死我,我也不会死,我是娘娘腔,我是打不死的小强,我要看着我的儿女长大成人安家!” 旁边一个同样相熟的女仆役拍拍他的肩膀,“咱做仆役一个月能挣十两,一年下来连年金能有一百二十两,咱们主家仁善让做私活,每天能打一件毛衣,就是三十文,一月多出近一贯的收益,够一家子生活,做上十年,儿女大了,房贷也清了,每年交上十贯的养老银,日后老了去江南置个小院子,不赖啦,不说远的,就是咱曾祖辈,那是想都想不到的好日子。” “可就怕这世道变,世道一变,上头想要做这地星的霸主,就天无宁日了。” 说这话的是一名五官立体极漂亮的金发姑娘,显然是从阿福那罗巴流亡过来的奴婢。 “不怕,这是大宣,距今立朝500年,咱有宪法,都200年了几时争霸?你来了咱大宣就把心安到肚子里,日后若是找个大宣男人,即便是个仆役,也有份穿金戴银的安稳日子给你!” 显然,这小哥是看上了这女奴。 “多看点书,少喝点酒!”他的同伴提醒他。 众人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 美貌在哪朝哪代都是稀缺资源,能跟随主人来上课的漂亮女书童,别人只有想想的份儿。 男书童显然知道的清楚,只将视线四处乱瞄,这一瞄,就将视线放在抱着本书啃的春华身上。 “嘿,那边那个,说你呢。” 春华见后面谈话,没了兴趣,正看从堂姐哪里借来的书,没有留意,忽然见面前有人挡住光线。 “说你呢,”那稀眉细眼的男书童挤眉弄眼的,看得春华一阵恶心。 “有事?” 上班第一天,咱没事儿就忍了吧! “个子不大,脾气不小,你叫什么名字?”见春华不搭理,又说,“咱家主上可是姓李的。” 挤眉弄眼在这里陪主上读书三年,什么样的书童没见过,虽然春华一件书童服同大家一样的,可她的鞋她的首饰,便露了怯。 “就是就是,都是一行的,女孩么,切莫傲气,这天底下的人是不一样的,背景有深有浅,有的水趟不了!” “一样都是书童,都是千年的狐狸,装什么看不懂聊斋,书童么,不就是来做服务的贱民,装什么好学生,还能考出文凭来不成?” 就连先前很励志的毛线女仆役,常年的老书童,也说,“人么,最重要的是认命,过得好,最要牢记的就是有自知之明,什么样的命,天注定,无谓的挣扎,看似鹤立鸡群,在鸡群里待着,突出就是第一个被杀!” 众人好似同仇敌忾,审查阶级犯人,纷纷当起大宣键盘侠,你一言,我一语的批判起春华来。 就连绮霞,也拉拉春华的袖子。 怎么办? 学陈胜吴广宣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精神上春华非常想,但,在社会上打工看人脸色的她了解这样一边倒的情况只能说明一个,这个挤眉弄眼说的是真的,他的主上起码在这一小堆中身份是不俗的,姓李,起码是皇亲国戚! 那是什么,这意味着他是米国总统家族的亲密朋友好下属,作为普通小民的她能怎么办,她又不是气运之子女主角身带超能力潜藏背景,是皇子! “阿加,你说啥,俺描花样子哩,你跟侬讲话撒,好滴呀,太高兴晓得你啦,”春华操着一口洛南乡下方言说着让众人眼晕的话,那谄媚的口气,扭曲的五官叫稀眉弄眼顿时大扫胃口。 春华眼见他皱眉,又双手一吐吐沫,学着乡下换豆腐的老妇人摸了摸头发,像要将头发摸服帖的样子,又一把拉住稀眉弄眼的衣摆,将口水浸在对方衣摆上。 稀眉弄眼虽然一个酒糟鼻,头发发油,但他的衣服旧却异常干净,这缎子花纹同李贝的抱枕相同,阳光下会变色,倒让她想起十二时辰里林九郎的穿着,莫不是传说中的蟒缎? 虽然大宣穿着不分贵贱,但有些面料不是一般阶层见得到的。 果然,稀眉弄眼立马心疼的退了回去,“你混账——给我——” “她旁边是岳姑娘的侍婢,王家,山长——” 他的同伴拉住了他,毕竟,春华没有什么过分的地方。 大家正嘻嘻哈哈的嘲笑着春华口音,忽然听斜对角教室里嘈杂起来,众人寻声望去,只见那间教室里笔砚起飞,充满了打斗叫好声。 “快,你主子鼻梁被打折了!” 一仆人衣裳上沾了几滴血,连忙将稀眉弄眼拉走了,好几名教员寻声赶来,压住了阵脚,众人不好言语,敛声静气的侯在一边,跟21世纪发生了命案一样。 下了课,大家同时松了一口气,绮霞同二人小声解释了,延华看了眼春华,当即拍板,“你先回宿舍,这几天避避风头。” “是!”春华应了。 第十一章 美貌难挡 上课期间的宿舍楼分外安静,学生们的课不是一起上,宿舍里不时有外卖小哥同书童进进出出,春华毫不突兀的上了楼,很意外的看到李贝尽然在宿舍里坐着。 一个人,下巴红了一点,今天的他一把头发编成了大大小小的小辫子,汇总到头顶用紫金冠系了,额上一根红缎子底金制花丝二龙抢珠抹额结一根大辫子坠了一溜儿红色的珊瑚珠,越发显出猪油脂的脸,福娃娃的容! 退是不行了,他显然心情不好,春华老实的卷起地毯往旁边走去。 “叫你不要丢我的脸你就买的这?”李碚看她像看什么脏东西,眉皱的死紧。 “放心,她们都不知道我们同您住一起,我原本在这天一没脸,不用担心丢。”春华有些没好气,就是再忍气吞声,见了李贝那张脸也得火冒三丈。 有本事叫学校不要安排住一起啊,德行! “你心里在说我,你说有本事不要住一起——” 李碚眼睛直直看着她,忽然又高兴起来,“东西呢?” “什么?” “你说我缺的东西,礼物,东西,给你钱买的!” “那个啊!”春华心下一紧,“我去拿!” 她同绮霞出去买汤婆子前看过那个钱袋,里面是厚厚一袋金叶子,小小一袋有半斤重,那算250克,换算成她来时金价算,差不多十二万,抵得上狗男友三年送的礼了,这样的人比贾宝玉还狠,她当时就知道这金子动不了,这样人的便宜占不得。 于是偷偷的肉疼的自己出钱买了个精致的彩瓷铜内胆的手炉,不甚出彩,上面却嵌了一句很好的王维的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花了一片金叶子,还好,羊毛出在羊身上。 李碚见了红布套,先是一喜,再看这素素的青花暖炉,显然是用了心了,便有些高兴,只是他不多言,“那么多金子你用这个打发我?” “您说笑了,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提钱,提啥钱,俗!”不要找麻烦那就万事大吉了! 李碚打开手炉,只见里面就是自己那袋金叶子,李碚顿时沉下脸,“东西有点意思,爷送的东西还没有往回收的,看不起我?” 春华眉头一开,好家伙,这小费要逆天了! “谢李爷的赏!”她主动拿起锦袋,心里琢磨下次有机会去长安好好给她买点什么,这一百多片金叶子拿着烫手! “走吧,记得,你跟你堂姐不准再带别的人进来,这次搬家就算了,再有一次我打断你的腿!” 不知为何,李碚又生气了,春华点头应是,开口便说,“我先上去了?” 读书才是最重要的,读书使人进步,读书使人有前途,书中自有黄金屋,她翻过堂姐的书,以她现在的水平,天一有点困难,但毕竟才毕业,底子还在,四年以后拿个介绍信考个一般的学院不成问题,要有人帮,考天一也不是不行,加油,握拳! 却不想她忽然眼前一黑,被李碚压在沙发上。 当时就懵了! 这是什么情况,一言不合就开亲! 然后夸张的是她竟然是混迹在女生宿舍的校方允许的一个老爷们儿!! 老爷们儿! 春华心下一惊,趁李碚不留神迅速往楼上跑去,迅速关门上锁,而李碚也被惊醒,惊吓一般跑回了自己寝室,惹得葡萄出来查看。 “主上!” “没你的事儿!” 外面再没了动静,春华躺在床上,厚厚的棉被蒙住头。 事情可以理一理了! 首先,这李贝是男的,还是个地位很高的皇亲国戚,地位肯定胜过稀眉弄眼的主子。 其次,这李贝竟然有点喜欢她! 可,为什么呢? 不是说她不好,当然,她于春华那是五讲四美的有志青年,但她如今才八岁! 八岁! 而李贝,虽然看着比他高出半头,但年岁同自己应该相当。 最多10岁的男孩子! 大宣宪法提倡晚生晚育,结婚登记男不得低于21岁,女不得低于19岁。 提这点只是要说明一个情况,一般这个年纪的孩子不会有这样的情况! 他究竟为什么会喜欢自己? 当然,她是个美人,现在是个美童,美妹,不然当年也不会在医美遍地的21世纪叫狗男友心系三年! 她长的是很出色! 她堂姐大而有神的凤眼,那样的眼睛,她也有,只是相对细致了些。 于家妈妈是彻头彻尾的绍兴那片的人,皮肤细腻,眉眼精致,带一丝妩媚,像阮玲玉。 她这张脸也算混血,南北混血,鼻梁高挺,眉眼轮廓清晰,又肌肤细嫩,她遗传了阿爸的眉眼,阿妈的唇和皮肤,且骨架纤细,虽高挑但肌肤丰盈,当然不是肌肉! 五官协调有英气,是个上镜的脸,拍个写真也能夸几句有林青霞的风韵。 但,李贝这样的身份,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怎么会喜欢才刚满9岁的她? 这不合情理! 从狗男友身上,她深刻的发现一个问题,凡是不合情理,绝对是有问题! 当然,她的想法并没有得到解答,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只听外边响起乒乒乓乓的声音,似有人在打包。 春华鸵鸟一样窝在被窝里,不一会儿,只听耳边响起敲门声。 开,不开? 春华在第二阵敲门声响起之前开了门,不敢啊! “你,”李碚一脸厌恶的说,“今天的事情不准透露一个字!”” “不敢!”春华犯错的小学生一样! “门口的东西,封口费,忘记今天所有的一切!” “遵命!” 春华不想这番乖巧的样子怎么戳到了李碚的痛点,又被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麻蛋,什么封口费,必须的! 李碚一脸厌恶的推倒她,疯了一样跑了出去! 春华跑到对面开着的主卧窗口,只见下面停着两辆华盖车,其中一辆她似乎见过! 第十二章 走了 走了就好! 春华心中一定,关上窗子缓缓神。 一转身,好家伙,吓一跳,只见一个十四五岁大,圆脸胡服,下巴有一颗小米大小的痦子的少女,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打量她。 比起葡萄,这个女子更有生活气。 只见她满脸堆笑,那笑似有深意,“我叫冬枣,姑娘安好!” “姐姐说笑了,”春华心下一惊。 冬枣笑着揽了春华的手说,“姑娘是不知道,咱家这位小爷,一时心劲儿上来了,有日无月的,凭天底下最珍贵的事物都如等闲,一时心气不顺,便是他的一根草也不许别人多看上两眼。” 春华不知道她的意思,为李贝承诺的封口费? 想到李贝顺便丢出手赏人就是10几万,春华以为自己明白了,“姐姐放心,我家中虽不富裕,但也是父母从小教养着的,不是自己的东西,一分也不愿意沾。” “呵呵呵呵呵!” 冬枣捂着头笑,拉着她走到走廊上,指着下面的一堆东西说,“姑娘误会了,主上吩咐了,这屋子里的东西尽归姑娘,只是,这是主上用过之物,除了姑娘,他人一概不许动用。” 纳尼? 春华看看沙发上的稀罕玩偶,尤其是那红彤彤的宝石狐狸眼睛。 都不要了? 要不要这么王子病! “记住,不能动用喔!”冬枣说着,就要走。 春华在她关门之前回神,从围栏上探出半个身子,“那,这么多东西我不要不可以吗?” “您不要,东西不会离开这栋房子。” 这意思是东西无论她要不要,没人收走,她仍就需要做好保护? “那——我是说,这么多东西,万一别人动了呢?” “但凡主上用过的东西都有标记,若是从别人嘴里听到只言片语,我们会收回您的听力,如果从别人那里看到,我们会打断您的双手,这点请不要怀疑。” 好家伙,这么多贵重东西让她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弄? 放在宿舍里,堂姐看到了怎么解释,人凭什么给你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你用什么换的,作为个女孩子还有以后吗? 再有给自己不给堂姐,李贝拍拍屁股走了,未来四年自己所有依靠就是堂姐,同堂姐的关系能好? 第三这些东西都不能换出去,还得保管,她一个小孩如何处理? 其心可诛! 还好,她不是一个真的八岁的孩童。 这不是让她抱着个炸弹吗? 怀疑,想到21世纪尚存的人口买卖,她并不怀疑。 “那——没有标记的我可以随便处置?” 费事帮忙保管清理,不收点利息多悲催! “嗯——”冬枣惊讶这个村姑反应这样快,“当然,主上给您的!” 这份赏赐这些年她头回见,尤其是主上那些价值连城的玩偶,绝无仅有! 但,今天一见了春华的长相,她就明白了缘故,心里有了决断,冬枣在内心隐秘的一笑,她并不羡慕。 关上门,她抬起头,收腹,嘴角含笑,充满自得往楼梯下走去,车子里的人在等她回话。 “回主上,奴已将您嘱咐的话尽数告知,于姑娘对您的一番馈赠感恩戴德!” “她没推拒?” “未曾,”冬枣想了想,又说,“有一事我不知当不当讲——” “说!”李碚烦躁的踢着车厢。 “于姑娘特意问了奴,不带标记的可能随意处置!” “走!”李碚愤怒的将手里的手炉举起欲砸,临了,还是递给葡萄,“收起来,别让我再看见!” “喏!” 华丽的宫车像往常一样嚣张的飞驰而去,留下一串清晰的马蹄声。 春华打量着整个屋子,有些晕乎,有些松弛,一晃眼,想起来了,忘记问她标记是什么? 她将目光放在沙发上那只白狐狸皮的小狐狸上,两颗眼睛是净度很高,火色明亮的红宝石,冷冽干净。 她走到矮窗上凑着阳光仔细看了看,光洁就像两滴红眼泪,连一个刻痕也无。 不管了,想到他曾在沙发上坐过。 缎子锦褥子,收起来,红线毯,收起来,桌上精致的玉花插,收起来,成套的带冰裂纹的茶具,收起来,紫檀刻了一套竹林七贤的茶盘,真重,收起来! 忙了一个早晨,但凡她见过的是李贝用过的日常用品,全部扫到小房间里先锁好。 连那水晶灯饰她也站在一个又一个凳子上小心的拆下来,简直可以演杂技了! 全部收拾好,东西收拾好。 “这家庭,若不是富贵三代养不出来这样齐整的王子病,果然有红楼梦里妙玉一样的人呢? 将门锁上,简单的洗把脸,瘫在沙发上休息一下,就见堂姐推门而入。 看着光突突的沙发和玄关,延华脸上带了丝失落,“搬走了?” “搬走了!”春华想想说,“还给我们都留下些东西!” “这样客气?” 但凡富贵至极的人物,免不了几分桀骜,尤其是二代,尤其是对他们这样的平民,再和气也透着骨子里的优越感。 “是啊,很有意思的室友!” 延华也觉得这约莫是富贵子弟突发的心血来潮。 “今早的事情——”延华顿了顿,看着她的脸,“你受委屈了。” 不管怎么说,她们是堂姐妹。 “我走这条路就对所有的事儿有准备。”她笑着同堂姐握拳,“没想到这些狗小奴这样霸道!” “都是为人书童服务人的,常人说,莫欺少年穷,何苦呢!” “是啊,何苦呢?”延华笑笑,递给她一个饭盒,“我在认识小岳岳之前也同你是一样的,你先避避风头,日子长了,等我末考进入前十,就好了。” 春华看着坚定的延华,心底暗暗的佩服。 “对了,也不知今天谁揍了那稀眉弄眼的主子?” 虽然不是为她,但好痛快,总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 二人坐在餐桌上吃饭。 “听说也是个姓李的皇族,说是出言不逊撞到狠角色手里了,” 延华看看她,不认可的微笑着,“春华,咱在这所学院里,知道的越少越安全,对吧?” 春华低头扒饭,再不言语。 第十三章 发达了 “你得罪那个书童虽然不在,但平日看他面子的人多,你自己多注意些!” 对于勤奋的小镇做题家是没有闲余时间的,吃过饭,她又给春华准备了两本书,准备去图书馆自习。 春华咬着饼,连忙帮她准备好背包,一罐茶,一个苹果,一沓裁好的草纸和小手绢三条。 “这是我给你挑好的启蒙书,你扫盲班毕业了看起来应该没问题,加油,努力!” 延华夸张的学着春华,笑着举了举拳头,挎着三公斤的专业课本出去了,刚走出两步,又想起来,转身交代她。 “你停会儿去集市上买些合体的缎子内衣,人靠衣裳马靠鞍,泯然于众人在你弱小的时候,也是一种福气,晚上我同阿爹约好了,在食为先吃饭?” “我会准备好!”春华敬了个童子礼,延华笑着走了。 收拾好打开书,忽然想起李贝郑重其事的说的那两个箱子,她跑上楼打开拖起来死沉的红漆箱子。漆打磨的很漂亮,就像纪录片里那种细致打磨的古董,光看都觉得是艺术品。 “好家伙,就这箱子也够资格做一份陪嫁了。” 打开描金的红箱子,当先进入眼帘的就是一个收纳盒大小的小匣子 打开匣子,只见里面,怎么说呢,漂亮极了,红色的火翡梳子,算得上冰玻种。两根一米长的,成条的金丝织锦的发带,三个嵌了珠宝的金丝发箍。 两件看着就很昂贵的,春华脑中浮现罪过可惜的大毛衣服,几件织锦的,眼看就没人穿过的金翠辉煌的衣服,家常织锦袍子,纱的,绸的,软缎的,睡衣,浴衣,半正式的晚餐服,骑马装,胡服各有一身。 “什么是贵公子,这才是贵公子!” 同一个世界的人的生活是大大的不一样的。 看着镜中的自己,春华脸一红,连忙将这件大红纱罗大衣从身上脱下,丢在床上。 又将衣服的肋下挂着的白缎子装香料的小荷包系上,整齐的装在箱子里,这一箱她是打定主意不动了。 再打开另一只箱子,只见大大小小的有近20只李贝曾丢给她那种小荷包,春华打开,果然是曾今收到过的金叶子,除了那个,还有20本装订精美的线装书,三个长条锦盒装着的三只毛笔,一盒十二锭香气浓郁的墨,两方砚台,和一个枕头大小的破旧的红绫小玩偶狗。 别的先不管,这狗却是奇怪,这料子虽是绸的,却不加绣,不加金丝,在这一堆金贵的物事里添了十分的奇怪。 好奇的将这只做工粗糙的布偶拿起来看,却见这小狗脖子上挂着一个菱形的小牌子,牌子上绣了两枝交叉的月桂叶,下面是一个篆体的李字,小牌子背后是一只狼眼,中间是一个潦草的草书,看不出来是什么字。 有了这个,再反过来找其他的物件,春华惊讶的发现,除了这只红绫小狗,两个箱子里面的物件再没有任何自带花纹以外的标识。 一想又能相通了,李贝姓李,又是个男子,今上是发动政变的男皇,执政六十余年,天下稳固,加之几千年的传统,男皇执政是肯定的。 李贝的吃穿用度如此不凡,定然是受宠的,那就是妥妥的九龙夺嫡中的龙之一啊。 他在有着大量各方势力的学生中,如何会有带着徽记的物件? “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难道我穿越就是为了和这大宣的皇子来场可歌可泣的恋爱故事?或者是要为大宣的前进创造什么奇迹?” “臣妾做不到啊!”皇妃,金丝笼里的鸟,做为一个一度痴迷《甄嬛传》而观看老电影《末代皇帝》的清醒农三代,她是真心不憧憬这种日子。 让侍女从头发丝伺候到脚指甲,做点男女都爱的事情还有人听房,那是毙了狗了! “你想的美,你至多不过是个花袭人真把自己当林黛玉了!”春华很快的鄙视了下自己。 自己是个美人,但也不到倾国倾城的地步,约莫是李贝像贾宝玉一样,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梦? 春华整理了下情绪,狠狠的揍了小破狗一通,有了准备。 她不是真正的八岁,她是二十五岁的老黄瓜刷了绿漆,这些东西,毫不客气的说,就客厅里的摆设变卖了就完全够延华的嫁妆了。 让堂姐知道这些东西,东西用于家族,从堂伯到堂叔,她顶多私留一半,意见不大。 但万一李贝翻脸,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万一呢,于家都得前途尽弃。 两个箱子里的东西那是一定不能动的,外边客厅里的东西也只能暴露一部分。 春华打开自己的小衣柜,用自己从洛南带来的旧棉衣将两件大毛衣服裹住,赞叹着咱也有一天视金钱如粪土啊! 又将两包罗衣用自己的床单包住,丢在衣柜一脚,将小匣子和笔墨纸砚,装在过世的于家爸爸用过的藤箱里,同自己的破鞋子丢在床底下,李贝那漂亮的缎面床单,蚕丝被卷到衣柜里,将茶具,花插,水晶灯,红线毯,锦褥子,瓷盆,装在两个大箱子里,想到了个主意。 她将箱子推到寝室外,快速的跑到楼下。 “舍管阿姨,我是305室的,有事求你!” “啊——喔!”上次接待春华的那个宿管当即满面堆笑的跑了出来,“是你啊,有事儿吗?” “那位要搬回家,有许多的东西不要了留给我,都是些大物件,我怕不好同我家堂姐交代,想处理了——” “这却容易,可巧,我有个朋友是典当行的。” 这宿管显然知道不少内情,且常做这个生意,连忙锁了门房的门,同春华上了楼,她简单的扫了眼整间屋子,包括春华的房间,想到眼前站的是个八岁小孩,只以为两个年岁相仿的小孩有些友谊,也不多想,仔细的看着箱子里的东西。 “东西都是好东西,就不知道小友是要留一些还是全置换?” “全部置换能换多少?” 宿管想了想,说,“这些物件好自然是上好的,不过也是市面上常有的,就这些用物来说,换两套咱天一附近那个新盖的锦华园的别墅还是可以的,只是,这其中有些毕竟是那位贴身用过的——” 宿管间对于这位自学院创立至今最为头疼的混世小魔王心有余悸,说的也是为春华好的话。 “什么?”换别墅,别墅,就是一套家常用的物件能换套别墅。 “小友别觉得少,而且这天一旁边的别墅向来有价无市,这些物件你也是想不动声色的换了。这不能显摆,自然价格就达不到古董的价格,只能以材质工艺来换——” “可是我才刚满9岁,不知可能买——我的意思家中还有幼弟亲人——” “自然是可以的,这个小友有所不知了,咱大宣自昭明女帝起有规定,不论年岁大小,只要是大宣公民,有证明人或物,自己挣的钱自然是自己支配,只要你过户当天本人签字画押就行。” 感谢女帝老乡! “那就换一栋吧!”春华脸上淡定的同宿管开始挑出李贝可能动用过的物品。 最后给宿管递上一袋十片金叶子,画押立契,标明数目数量,春华躺在李贝的床单上喜的眉开眼笑。 金贵的物件要还回去,但其他的她收的心安,一是对李贝是不值钱的小物什,二是李贝把她当货物,三是她想要爬高,爬到再也不用被算计轻贱的位置,也不枉穿越一场。 “若有一日将东西连本带利砸他脸上——”春华想着,解气! 第十四章 富养女 送走舍管和两个箱子,春华将这些李贝决计不会再要的东西堆在床上,从中挑出来几件不便于携带的物件准备同堂姐分。 一方一圆两张约合20平米的金丝红线毯,两个妆缎坐褥,靠背引枕,一条五彩缂丝绛纹蚕丝被并床单,一袭石青水墨撒花圆顶帐子,两个相对便宜的江牙海水三爪坐龙玩偶。 这些都是舍管告知她名称和大概价值的物件。 舍管家堂妹家中正是开古董铺子的,对这一行较常人熟惯些,饶是如此,对于这些在市面上不曾流通的物件,她也估算不出价格。 “这些物件只在特殊渠道中流通,你若说它值钱,便是黄金千两也不算多,若说它不值钱,这些物件莫说是我堂妹,便是宫中也不敢随意转借,你们自留着做个纪念,日后成家立业的拿出来也是难得的体面。” 春华也认可舍管的话。 也一一将这些话同回寝室的堂姐说清楚。 “你说的,我也知道,”延华不舍的摩挲着那眼神生动活泼的小龙,“只是我们毕竟是女孩子,怎能无故受人家这样的重礼。” 延华将一根直尺拿在手上,正视堂妹,准备同她来一场灵与肉的交流。 “我如何不知道这个!”春华求生欲爆棚,延华揍她她定然得生受了。 “只是我一觉醒来,就见门口只有一个圆脸丫鬟,她交代了这是那舍友的意思。” 春华想了想未透露李贝名字以免节外生枝。 “我当时就推了不想要,便是黄金做的呢,人家用过的,我再穷也不喜欢用它,偏偏那奴婢说了,她主上的意思就是怎么都要办到,无论我要不要,东西出了宿舍楼就唯我是问。” “好霸道的人!”延华脸色也变了。 “就是就是!”春华急忙点头,“这些东西对我们很珍贵,对人家指不定就是一枝花,一片叶一样,恨不得撕碎砸碎呢,既然这样,就当我们拾荒,好好的用它,也算是对得起这些东西,多漂亮啊!” “既然这样,也罢,下不为例,”延华想了想,又说,“我拿这两个坐褥,并一条地毯,其他的,既然是你接手,便交给你,好好用别糟蹋了。”。 “诺!”春华点头。 延华一边帮她收拾,一边说,“这些东西即是别人用过的,你年小,便当是个大姐姐送你的,也不要有心理负担,但用久了你就知道了,再珍贵的东西也只是东西,你要用东西,不要叫东西用你。” 毕竟春华不是小孩,一听就知道有故事。 延华一笑,“你个小鬼头!想来你知道的吧,咱们家五代祖母做过御厨总管!” 春华对这段记忆很模糊,原本的春华没人跟她说,于是她摇摇头。 “咱们的曾曾曾祖母曾经是昭明女帝手下的一员,虽不显赫,但为人勤快忠心,也时常的获得些赏赐,女帝节俭,物料并不嫌旧,日日替换,她们得的赏就多,有的人转卖了,曾曾曾祖母却留了下来,找当时最好的工匠做了百十套华服分给家人,专门给家中女儿穿戴——” “那不就是这样的物件!” “可不就是它,说是富养,我们家一直是这传统,我小时穿棉,后来上学后就各式华服不断,我也很是痴迷了一阵,其实最后你会发现,也就那么地,便是金衣,你身份不到,穿上也只是惹人耻笑,‘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这才是这些物件的用处!” 看春华一件咂舌,延华笑了,“你只管用,我当时也受过姑母馈赠。” “姑母?”她映象中没这人! 延华笑的更欢了,“曾曾曾祖母有两个儿子,战乱中活下来一个,曾曾祖父生有一儿一女,那姑母那一支就是洛南县的岳家,臭鳜鱼是咱家的菜传给那位姑母那一支!” 春华听的认真。 “曾祖父生有两儿,其中一位就是你爷爷,年轻时候迷上闯东洋,再没音讯,我祖父守着祖业,也生了一儿一女,这位姑母嫁的也是岳家人,正是岳怡雯的二伯娘,岳怡雯的大姑,就是嫁入王家的那位姑姑!” 至于延华他们家,有一个大哥吴斋继承祖业,吴斐同延华是双胎,所以她们家有三个孩子。 “怪不得咱家这样和气!” “身为女孩,生在这样人家是咱们的福气,只一点,这也是咱老太早前嘱咐我的,女孩儿这一生贵在和顺,为这一份和气平顺,走一步看十步,一步错漏不得,咱于家女儿必有一项立身之技,不食嗟来之食。” 延华说着,脸上散发着珍珠一样温润的眼光,让那本就出彩的眼睛越发显出醉人的风度。 “不知道什么样的技艺算立身之技?”春华也好奇了。 “衣食住行,我也不很懂,且行且看,你即有这天分,把书读出来自然就知道了,这也是曾祖母同我说的。” 出生在这样的人家,长在枝丫上,虽生活贫瘠,总是有希望的。 两人说笑着,延华尽长姐之责,从自己的衣柜里取出前两天刚买的一袭银红绸面对襟棉袍给春华穿上,双手用钗尾一挑一绑,就是一个很齐整可爱的揪儿。 “我怎么也绑不好!” 曾今的春华天天疲于奔命,哪有功夫练习这个,绑出来的头发松松散散,总是有一溜儿挂在鬓角上。 “多练习就好了!” 一袭民国风湖蓝学士长棉锦袍,一个单螺髻,一根简单的玉蝉簪子,一对珍珠耳钉,一双刚到脚踝的小羊皮胶底靴子,一串鲜红的石榴石长珠串垂在身前,因为信佛的关系,珠串中段还有些银制的小莲花。手上是同款的金丝楠木十八子手串,一对辟邪的和田青玉镯子。 “走吧,别的先不说,今晚我请了假,趁空我先带你去买点日常用的鞋袜。” 春华想到自己收起来的合计20袋黄金,一袋是一斤十六两,按后世换算成克,那是640克,总共合计12.8公斤,按当时她刚穿越过来的460元金价,那算是元,差不多快600万。 也就是说,她有近600万的信用卡额度可以用。 但,她忍住了没说,跟在堂姐后面往货市街而去。 第十五章 邀请 “每一个学院,作为一个想要学本事的人,除了各自的老师,图书馆是最最重要的一处所在,寻找志同道合的伙伴,找到有用的资料,咱没有别的学东西的途径,没有师傅长辈,书,是最便宜的一种获得能力的途径。” 延华这样说,见她引起重视,才从随身的火麻布做的书包里取出一本小册子,壳子是香樟木的,上面雕了图书馆三个字,还有天一的院徽,一个镂空的鼎简笔,中间是大篆体的天一两个字,右下角是学生编码。 中间是十几张宣城纸板做的卡,用的是湖蓝色的油墨,上面有借书人的入学编号,学院讯息,小册子正是延华的,不过一月的时间,卡已经用过一大半,春华扫了一眼,没有一本闲书。 “你要好好使用!” “那姐你呢?” “我有学生证,我的同学也不都要用这借阅证,你以为你姐来这学院一个月还没有一个朋友不成?” “也不知道宿舍里会安排一个什么舍友!”春华点点头,思路又跳到另外的地方。 “你以为呢?”延华狡黠的一笑,不愿说话,拿起挂在铁网上面的一套绢衣给春华比了比,她掐了春华的肩宽,刚合适。 “主家,多少钱?” “300文一口价!” “主家你说个实诚价,我这见天来你这边,前天才买了两身棉袍,还给你拉了好几个同学——” “哎哟,可没看出来是姑娘您,该打该打,姑娘今儿这一身,啧啧啧”店主手势大开,“漂亮,叫我晃了眼,一时没瞧出来。” 店主将衣服拿在手上,捏了捏,“这个真不管,您是行家,自然知道,这是上好的细棉绸,上到达官贵人,下到富商巨贾,谁家不是穿这样的寝衣,我这又是从宣城贩来的上好的布料,要1880文一匹,这样的寝衣一匹合十丈,合200尺,做一套寝衣要12尺,缝制、包边,就是挣个辛苦钱!” “谁不知道这天一属你家生意最好,分店开到这昭陵的十八所学校,光是工人足足百十个,原料省,做工省,挣钱哪里靠这一点?” “看您也是行家,这做买卖,也是有大的难处,也罢,给您500文算两套,再不能少了。” 延华满意的又挑了几套内衣,两双细鞋,付了两枚一两的银币,得了两条手绢。 一两银子能换2000文,一文钱的购买力相当于高于现代的一元,这延华眨眼就花了2000块,她吃穿又省,由不得春华不心生感激。 “这店主手底下百十人也这样随和,亲自守着这样大的铺子?”春华一边跟着走,一边好奇的说,八个店铺,百十号人,一年这生意怕是上亿,连个小工都不请! “你不知道这里面的事儿,她们家生意虽好,靠的却是这家店的名头,加上学院里颇有几个大宣的风云人物,衣装引领整个时尚潮流。” 那就是她那个世界明星一样? 春华停下来没再看延华买鞋,转身看着这街景,不时有衣着华丽的男女被人簇拥着呼啸而过。 她忽然觉得周围不真实的华丽起来。 她如今是身处何处? 和她曾经的那个世界的唐朝百般相似又处处不同,她也从一个社会底层屌丝女士混入了时尚发布会一样处处是名人的天一! “回神了!”延华好笑的看着堂妹,“就这样喜欢?” “说不上喜欢不喜欢,过的比从前好总是让人欢喜的。” “少年不识愁滋味,你呀,等你长大了又该后悔你今天说的这番话了。” 延华比了比靴子尺寸正好,让春华换上,付了两枚小螺丝一样的银角子,又领着春华出了学校西门,走过一条甬路,过一片银杏夹道,到了一座座两层小楼旁。 这里的人较学校内部少,是天一旁边的商业区,各式各样的酒楼饭馆,私人美术馆,古董铺子,是长安城里有名望的人聚居的文艺一条街。。 “这条街总不是学校——院的资产?” “曾今是的,如今不是了!”延华声音透着些遗憾。 “自200年前长安新建,所有的王孙公卿在长安城中的宅院全部毁于战火,所有的宅院是昭明女帝统一规划,除了皇城和宫城,其余所有的宅院统一称为公租房,凡在长安任职的俱可去住建司申请200文一月的公租房,最长的时限不过30年,长安大大小小的贵人们不再任职了,又不愿离开长安,便按例迁往十八陵购买产业,学院里的公产,自今上登基后便被陆续卖出,十不存一。” “这有什么相干?” “曾今的天一本身富有经费,所有的教职人员有研究成果,由学院专门的发展部门将成果推广出去,发明者入股,学成文武艺,货与全天下,赚来的钱从学院赎回专利,那几十年涌现了太多的发明创造,奠定了我们大宣独一无二的国力基础,只自今上登位,多有特设,呵呵——” 贪腐成风,有才的不能尽才,天一本身的实力被一点点挖空—— 果然封建害死人,没有理想和信念,除了让利,如何让人追随? “这却不与我们相干!”延华笑笑,“社会本就不公,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有勤奋的就有懒惰的,同样的背景结果也会不同,何况人生本就高高低低,咱生于大宣,已是难得的福气,若是生于战乱,成为那些沦为奴隶的人,才好瞧呢,知足常乐!” 这既是她讲给堂妹的,约莫也是她自己的信条。 走过三栋楼,便见一家通体朱漆,雕梁画栋的两层宅院。 刚到楼下,就见堂哥吴哥吴斌在二楼招手。 “春华,你今天真漂亮!”跑下来的堂哥不过十四岁的年纪,还是一团孩气,熟惯起来就变回了在洛南时候的活泼。 “你可知道,咱今天收到了什么!” 堂哥一边走,一边兴奋的咋呼,惹得走廊上的伙计都侧目看向三人。 春华习以为常的将两根手指竖在嘴上,吴斌识相的声音小了下来。 “王家堂哥给堂哥们送了三张长兴侯府冬至宴的帖子,我们可以去长兴侯府了——” 此话一出,便是周围侍者都露出了羡慕的眼光。 长兴侯府,大司马长兴侯年三十有二,为内军机大臣,是大宣举世闻名的美男子,从一介奴隶开挂一样晋级,成为左右朝纲的一方诸侯,尤其其妹是今上第五子,现存的唯一两子之一的唐王的侧妃,生育了唐王第三子庆郡王,后继有人,正是炙手可热。 第十六章 欺负的就是你 “宴有大宴小宴,有节礼的宴和私人亲朋之间的宴,礼节有西有东,还有大宣礼,若是别家,那大概是按照咱大宣,先是茶,必有茶食,干果饽饽,饭食点心,前菜,主菜,粥饭点心,应时水果点心之后,就是告别香茗,一饮一食,切莫贪吃,总出不了大错。” 堂伯一边说着,一边指着桌上的刀切茶食,示意几人茶匙怎么用,茶食怎么吃,特意冲了一回七宝擂茶,又解释了几种凉食。 “奶油菠萝冻一类容易脏了衣裳,轻易不要碰她,双色马蹄糕,芸豆卷一类又饱肚子或吃或拿,便是用手也可的糕点可以适当的吃些,至于饭食上的轻高面一类最饱肚子的吃食,且莫贪,这样的侯府的私宴,必然不是一时的一顿饭,少则半天多则三五天,从早吃到晚,若是贪食哪一个,到最后什么都吃不下,或是时常去更衣,便要见笑于众人。” “这真是吃饭不是吃饭,是受罪!”吴斌忍不住抱怨。 “也不知谁一开始听了这消息兴奋的一夜未睡。”吴斐嘲笑着堂弟,其实他也是兴奋的,只是不多言。 “吃这样的宴,说是去发展人脉,但你们身份如此,不过是去凑个数,也别当真,只是注意些大概的关系,切莫失礼,叫人抓住把柄,成为别人的笑柄,于你们日后不利。” “就是,这大夏五千年,传到如今,谁家祖上都出过风流人物,便是长兴侯,二十年前又如何?保不齐日后我们也能紫衣金带,若是失礼被人记住了,保不齐就成了一辈子的笑柄。”堂哥吴斐最是好强,看的仔细。 “前朝的驸马王敦还因为一个澡豆贻笑大方。” “但前朝百年多少驸马,就一个王敦留名,纵不是多好的清名,但一介寒门,能娶公主,多少寒门敬仰佩服,有谁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春华这话一出,连堂伯三人都看向她,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然见识不凡。 “是真名士自风流!” “是啊,我们一介寒门,能到这长兴侯府上就算是成功。” 堂伯领着几人也不再纠结具体的程序,谁知道呢? 又有谁知道她们这些小角色? 然而,就是这些小角色,也少不了麻烦! 不过片刻,只见一个大饼脸,脸上开了染料铺,鼻青脸肿,身着锦衣朝靴束了紫金冠的十六岁少年踢开门,身后六个黑衣黑袍卷起胳膊的仆从手里各拎着一根木棒,“姓于的,你们是什么东西,我的人也欺负!” 稀眉弄眼的书童当先指着春华,说,“爷,就是她,她说你姓李算个啥!” “可不敢,小的算个啥,敢这样说您?”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春华几时见到过这个阵仗。 “你可是住在302室?” “我昨天才到那里,今天就只有我们一波儿,实在没见过什么旁的人!” 春华想到了李贝,想来,今天打这李姓的皇亲的正是李贝。 “好好好,连你这样的小东西都敢摆弄我了!打,给我着实的打!” 稀眉弄眼的当先就上前,左右给了春华两个嘴巴子。 春华那脸顿时肿胀起来。 春华顿时气冲霄汉,趁几人不备,一脚踢向稀眉弄眼的命根子。 抢到锦衣少年身前,双手扣住他的脖子,只将他脸勒的虚青,“要头一颗,要命一条,打啊,既然知道我是谁的人,打啊,再来两个嘴巴子啊,打啊!” “啪啪啪!” 这操蛋的世道,若在资讯发达的时代,这种我爸是李刚的人,总有地方给人一个公道。 “好囚攮——们,还愣着干嘛?” 几个仆从当先抢上来,却不想春华勒的太紧,甩不脱,其中一个抓住春华的脚,手里棒子眼见要砸到春华的手肘。 “小妇养的,动兵器了!”吴斐叫唤着,抡起水壶就将那棒子甩了出去,延华也踢到板凳,绊倒稀眉弄眼身上,抡起书包,一包书三四公斤顿时将这稀眉弄眼砸晕了。 堂伯本是大厨出身,抢过仆从手上大棒,手上都是劲儿,几个脑满肠肥的仆从再没想到这几个乡下的泥腿子敢反抗,好几个都怔怔的痴望着,几个回合下来,几个仆役被爷孙三人系数打到。 包厢外面的人见了这动静,也有称愿的,从四面飞出几个茶杯水壶打太平拳的,也有拍着手儿乱笑,喝着声儿叫打的,登时间声音鼎沸,大家里三层外三层的将整个包厢围了起来。 堂伯见不曾走脱过一个人,立马给吴斐使了个眼色,吴斐心领神会,从人群中挤出去,去寻王家表哥送信。 堂伯见吴斐飞马而去,心下一松,朝赶来的掌柜以及众人一躬身,朗声道,“不才洛阳城一味鲜东家,因儿女新近考入天一,来此聚餐,不想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有人竟然在这酒楼破门而入,携枪带棒。追打食客,我等不明所以,只得奋起反抗,不知掌柜可做得这证人?” 掌柜一抹汗,左思右想,见众人的指指点点,也知道这吴家一来无辜,二来做事有章法,也不是全无依仗,若是自己当着众人不做这证,日后在这达官贵人云集的昭明县也无法混了,只得陪笑,“尊客说笑了,这里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的真真的,确系这位客人带着人入门打杂闹事,大宣律明文规定,在公共场合打砸的,被害人可以施行正当防卫,昔日延康女帝当太子时因追打出轨驸马尚且拘留过15天,何况其他,这事儿,在我们酒楼出了,我们必然负责到底,今日尊客消费全免,以做压惊之费!” 堂伯顿时送了口气,同掌柜侯在一旁静待治安署来人。 紫袍少年见状,许是有其他的顾及,冲下属一努嘴。 稀眉弄眼一见,顿时仰头上前,红肿的脸有些可笑,“今儿这事儿你们若是要抓住不放,可仔细了,咱们爷是带双龙冠的,叫那小娘皮赶早的给爷跪下,赔个不是,事儿算完!” 跪是不跪? 看着为了自己同权贵对质的堂伯堂姐,春华牙一咬,就当在3演古装剧了,为了这样的亲人,值! 第十七章 穷是原罪 “且慢,”堂伯拦住春华,“不知尊客可是宋王王子,不才昔日也在洛阳见到过几位王子,也曾得唐王二公子英郡王亲眼,蒙他垂怜得去门上拜见,今日得见王子,素闻宋王仁厚之名天下皆知——” “什么王子,快些给我滚!” “事儿可能了?” “我说的,日后他几人是我李炻罩着的人,若在学院里被针对,唯我李炻是问!” “还不快谢过李同学?” “谢过李同学宽宏大量!” “谢过李同学!” “谢过李同学!” “我们洛阳也有几样特产他日必带谢礼向李同学致谢!” 堂伯恭敬不失礼的朝李炻一拜,李炻不在意的向后挥挥手,领着一众随从又雄赳赳气昂昂的朝楼下走去。 临了,稀眉弄眼高傲的扔给掌柜一个小荷包,掌柜的过后打开,是一把金叶子,据春华目测有十两金,一两金核十两白银,一两白银1000文,十两核十万文,足以抵消掌柜若是的桌椅碗筷了。 “他倒也坏的坦荡!”春华悻悻出声。 “跪下!” 在掌柜的新收拾出来的包间里,待没有了人,堂伯厉声斥责春华。 “你可知罪?” 堂伯惊讶于春华的胆大,对这个很能惹事的堂侄万分头疼,十分后悔,不过两天就能对王子还手,时间一长,胆子再大点,自己儿女很有可能被带累。 春华想了想堂伯的维护,略做挣扎,老实跪下,头却扬的很高,“不知春华错在哪里?” “阿爹,春华确实是无辜的,她先前对那小厮也是低声下气,谁知道今天不知道这主仆二人又是哪里烧的邪火,故意拿我们出气!” 延华看不下去,在她看来,春华不过是个小妹妹。 “你还没错,你出生不如人,这就是天下第一大的错!” “出生不如,堂伯又为何将堂姐送到这天一?我出生不如人,我比旁人努力百倍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一天比一天进步一点,总有一天能闯出一番天地。” “口出狂言,出言悖逆,你有本事且去闯!”吴辉是真的被这个堂侄惊到了,没想到她如此不服管教。 “你给我滚!”吴辉大桌一拍,双眉气的倒挂,脸涨的通红。 “春华你先去宿舍。”延华也看出了父亲真的生气了,连忙将春华推出门去,吴斌跟随在后,送她回宿舍。 “阿爹为何发这样大的火?”给吴辉端上杯茶,延华小心的询问。 “你以为,今天的事儿算了了吗?”吴辉一脸愁容。 “那宋王子不是说了,日后在学院里不动我们一根毫毛?” “那你们结业之后呢?”吴辉长长的叹了口气,“你们来天一是为了学历,日后出入官场能有个敲门砖,今上如今除了华盛公主是女子,只有宋王、唐王两个皇子,连我们洛阳的街头小儿都知道,今上只会立男皇子,宋王居长,皇位继承,立嫡立长,今上无嫡,虽唐王贤明,但这皇位十之八九在宋王身上,得罪宋王子,嫌命长么?” “但,春华是无辜的!” “女儿啊,春华是无辜的,但她的性格过于刚毅,刚过易折,今日她若忍了那两巴掌,原不会有什么事儿,唉!” “那为何爹爹你又出手?” “咱是谁家,是老于家,当年提刀追砍延康女帝的老于家!”吴辉说完,就似风吹过的灰烬一样由红转白,暗淡下来,“但如今是今上,一本《夏史》株连了庄家十族,皇权辉煌不可触犯,这六十年,多少显赫的大家族说灭就灭,我们算什么!” “何况,有宠的王子谁身边没有暗卫,如何叫一个小丫头近王子的身——” “阿爹你明明就是看不下去!”延华一语道破自家爹的小心思,“不然你大可看着春华挨揍。” “是啊,你老太说过,咱家不管是那一支,打断骨头连着筋,当年像我们一样的家族,还有谁家有产业?” 吴辉转眼明白了女儿的小心思,“但春华的脾气不能不磨,她比你的出身还要不堪,有这样的一副脾气,迟早要闯大祸,不如退一步,你大奶奶手里攥着钱呢,日后必然给她备一副好嫁妆,有咱们给她撑腰,总有一份安稳日子过。” “阿爹你不知道,春华是个难得的读书之人,这两日教给她的知识一点就通,若是科考,必然是个好大学的苗子,就这样送她回乡下,她同我虽只相处两天,却如真的堂姐妹一般。” “打虽然打了,但打宋王子的可是春华,我们若不处置,这事儿就一直不算完,这算是对春华最大的保护。” “但——” “世翁多虑了!”只见王家姑妈之子王萱推门而入。 “今日打人的,是宋王四子,其母为宋王侧妃,在他出生时就殁了,如今王府中是贾王妃当家,我家三婶正是贾王妃同胞妹妹,何况我本是荣郡王的伴读,历来同诸位王子有些往来,这位四王子虽爱惹事却不是个记仇的性子,同旁人不同,敢得罪他的他反倒爱同人相处,最是古怪的性子,他今儿即说了护你们周全,绝不再事后找麻烦的。” “有王世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此次小女得入天一,多赖世侄提携,今儿好容易能遇到,不如坐下饮一杯,以尽地主之谊。” “世翁说笑了,你远道而来,该是我接风洗尘才是,至于于家堂妹的学业,实赖庆郡王的力,王某虽有心却没有这个本事,堂妹只管安心学业,日后自有你的前程。” 吴家父女俱是一惊,不知道是福是祸。 “敢问世侄,庆郡王如何会出手,这当中的内情,可否告知一二?” “我从府中侍卫处打听了,只听说是你们于家的一个表妹随手帮了乔装打扮,体察民情的庆郡王的一个小忙,他投桃报李出的手。” 王萱恐吴家父女不知道这恩惠的重要性,又说,“庆郡王是今上最为疼宠的一个孙辈,其次是英郡王,若非唐王淡薄名利,这太子之位早定了,饶是如此,今上也数次同长兴侯言及此,欲立皇太孙,所有王孙公子唯他二人于宫内养活,可见隆宠。” “皇恩浩荡!”吴辉当即对着皇城方向一拜,又拿出些不咸不淡的话来同王萱应酬。 第十八章 结伴而行 冬去春来,洛南县的天光秃秃的,满街的榆钱树只剩稀稀拉拉的树枝,就像于家稀稀落落蜿蜒而出的人丁,看着不若杨树那样显赫,但扎根神,从树枝里都挤得出蜜来。 于家老宅还是那样热闹。 “这次我也从你奶哪里听说了,这个学咱能上就上,若是上不了,咱也不怕,有这一百两金子,咱能说个怪好的婆家,便是你弟上学有你奶呢,啊?” 于家妈妈摸娑着手里那沉甸甸的半公斤的金叶子,想要挤出点眼泪都困难的不行。 无形当中,对这样能挣钱的女儿多了几分疼爱。 一百两金子那是640克,算300一克那也是二十来万,可以在如今的洛南县城买套于家这样的小院子了。 “您就勤等着享福吧!” 春华不在意的笑笑,这才哪跟哪,好歹穿越一场,不做出点事业也就罢了,连几个亲人都养不活,那不如买块豆腐撞死也罢! 不,不行,院里过年用得豆腐此时冻的比砖头差不了多少,还是能撞死人的。 春华背着于家妈妈特意为她缝的牛皮双肩包,拿上装了小白菊和枸杞的菊花茶,亲亲可爱弟弟额小脑门,出门,再不回头! 豆腐店门口的马车边,大伯娘也在对吴斌絮叨着在学院的点点滴滴,从年节放假刚到家,大伯娘就对着堂哥一天三顿的开小灶,顿顿红烧肉,补的春华都胖了两斤。 从衣服的缝补到学院里同学书童相处的点点滴滴,大伯娘那是不厌其烦的絮叨。 “去了,好好上,给咱老于家上出个大学生来!” 于奶奶肃着脸嘱咐,积威深厚,两人连连点头。 临了,于奶奶一人给塞了一个小袋子,掂一掂重量,不用说,不会是铜钱,只怕是银锭,于奶奶破血本了! 同吴斌相视一笑,一挤眉,车子发动了, 一匹身强体壮的大青骡,拉着车斗快步向火车站奔去,不时的打两个响鼻,临了到半路,落下几个马蹄金,不时的有小孩子用破箩筐将马粪捡去,马粪一文钱一斤,除了专做这买卖的人,还有官府会补贴一文,算下来这些小孩捡一天,能赚个三五文,又够一个糖人,半斗三合面,拿回家,又少不得家里人夸赞。 如今的大宣国富民强,只要肯干,少不了饭吃。 这次有经验了,她们带的都是钱,只是火车上人又多,条件有限,供应的盒饭不很美味,少不得压岁钱更丰盛些的吴斌在车站破费些,买了几样好零食配车上的稀饭馒头就咸菜。 头一样,便是洛南县有名的卤牛肉,色泽红艳艳的,又耐放,包在油纸袋里,两斤牛肉合200文,两角银子,两只卤鸡同一兜子茶叶蛋,三只牛肉细粉烧饼,还有一小半袋子家里收的核桃和糖炒栗子。 火车行了两个时辰,叫好饭,刚摆开,就见堂姐同堂哥两人背着简单的藤箱随人流上了车,临开车,只见岳怡雯斜挎着个帆布包,姗姗来迟,绮罗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不紧不慢的随着移动的火车往座位出移动。 “你早就想吃的卤牛肉!”春华帮对她助力良多的绮罗将包放在座位底下,两个堂哥将箱子放在行李架上,几人刚好围着桌子吃起来。 “这牛肉,桂皮味儿重了些,甜了!”岳怡雯按照惯例挑剔一番。 “你这次过节又长了几斤?”延华不客气的嘲笑好友。 “高家哥哥说了,不在乎我多几斤肉!”岳怡雯不在意的笑笑,显然很满意男友的不在意外貌。 说来好笑,一个是天一的山长之子,一个是洛阳城的久富之家,二人同厨房没有多大的干系,偏偏都有一颗吃货的心,当时为争学院中的最后一只蟹黄包文斗武斗吃斗,以岳怡雯险胜对蟹黄年份的了解,从而不打不相识。 比起延华和吴斐,简直是身份互换。 “世界如此复杂,读的书会误人,认识的人会误人,唯一对人有好处的只有美食,难得糊涂!” 岳怡雯对自己的吃很是自豪,九死不悔。 “吃吧!”延华笑着将一壳剥好的核桃塞岳怡雯嘴里。 “到长兴侯府的衣服你们准备好了吗?”岳怡雯叫唤着,显然为好友做了准备。 延华此时显出老到来,也不叫破,着急的一扶额头,笑道,“唉,这洛阳我们回来就过节了,哪有什么好衣服好料子,纵有,那也到不了我手上,可愁坏我了,少不得,你将你去年同你高哥哥约会那件百蝶衣拿来我穿,总不能丢你的脸不是?” “那那行,那是长安一等一的豪门府邸,你穿那个去,被认成丫头被贵人呼呼喝喝可有你受的,唉,这可怎么办好,我爹娘只给我这一件,也罢,我总随王家表哥去过几回,总算识得几个人,这衣服让给你吧,只是,” 岳怡雯不舍之色大盛,“你千万仔细的穿,别叫碰破了,火星子点了,为这件衣服我同阿娘磨了整个年节!” “我的好姑娘!”绮罗放下手中的鸡爪子,扶头笑道,“好姑娘你真是年里螃蟹吃多了人也直肠子了,表姑娘逗你玩呢,你的还是王家少爷送来的,咱们家大姑奶奶做事向来周全,从他们家手里发的帖子,怎么会没有表姑娘的衣服?” “好啊你,又耍我!”岳怡雯转眼明白过来,“今儿我可不饶你。” 说着拿着油手往延华脸上抹,延华早防备着,岳怡雯抹偏了,一下抹在春华脸上,倒叫同吴斐们斗地主赢零花钱的春华唬了一跳,随后她也不甘示弱的抹起来。 吴斐笑看着几个小妹妹打闹,脸上带着温文尔雅的笑意,这份温馨一直延续着,温暖了日后的岁月。 “长安到了,各位长安站的旅客,长安站即将到达,请预备下车的旅客准备好下车。” “王家哥哥直接来接我们,你们赶紧收拾一下,注意看接站口的纸牌,长安人多,当心挤散了!”吴斐再次嘱咐了下弟弟妹妹们,同吴斌一前一后的护送着姐妹们下车。 第十九章 竹马青梅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几人寻声望去,直接车站口的杨柳旁,一位身材修长,眉清目秀的少年摇着折扇,吟诵百年前的大诗人韩愈的《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的诗。 清清郎朗,杨柳依依,阴雨霏霏,陪着面白无须毫不油腻的少年郎,春华也明白为什么古时候宫斗剧里面的帝王就是知道一些巧遇,也仍就愿意宠幸制造这些巧遇的人。 厮情厮景厮人,正是最好的一副图——《恰同学少年》。 看着这样的人,春华不禁有些怀念起自己那些充斥着小苹果的高中岁月。 当然,这个少年自然同春华脑袋里的粉红泡泡没有多大的干系,这是岳怡雯的表哥,长安王家二房的长子王葙,年方双十,同年芳二八的小岳岳正是天上一双的青梅竹马。 不同于精明强干,立志走生意场的王萱,在旅贲军任职的王葙不像哥哥反而像是弟弟。 “大哥你真是好样的,往日里说的多热闹,这不过才定了亲,就把我们都抛脑后了,去年说好的今年年节里一起去樘柘寺看我们放生的那条鱼然后扑雪人的,如今你倒是转眼就忘记了。” 岳怡雯见了王葙,先是一喜,随后就狠狠的掐了一下王葙的胳膊,显然是将事儿气到心里去了。 王葙的眼睛一直随着岳怡雯,见他恼了,连忙解释,“旅贲军负责长安的护卫,今年尤其的紧,三五日便是一次点兵,别说是我,便是我上面的果毅都尉,都只是一天天的看着闺女的小像发愣,便是我阿娘,也有一月没见我了,这不今天刚换防,我一听说你来了就马上过来了。” “这还差不多,好兄弟,讲义气!”说着岳怡雯朝王葙的肩膀比了比拳头,王葙配合的将一米八的大高个缩成一米六的小高个,同表妹比了比拳头。 “公子又难为小的,若是叫夫人知道了叫表少爷们淋雨,又是一顿《道德经》好抄,上次为了给你们买那樱桃毕罗抄手,小奴手肿了两天。” 王葙的小厮显然跟他们玩惯的,就这样嬉笑着引几人上了马车。 “就你忠心!”王葙瞪了心腹一眼,这才将目光转移到几人身上,延华同岳怡雯同岁,吴斐和吴斌都是一米八的大个子,“你们二人日后若是想从军,只管找我。” 显然王葙是见才起意,说好听点是求贤若渴。 吴斐两人连忙见礼,王葙点点头,绅士的将一团孩气,尤带着婴儿肥的春华抱上车,“这个小妹妹长得真好,有几分面熟,倒像是在哪里见过的。” “又胡说了,她自小在洛南,去年才到的昭明几个月,你从哪里见得?”岳怡雯忍不住嘲笑起王葙也开始口花花。 “我若说面熟,就当做老相识,岂不好,偏你又嫌这嫌那的!”王葙笑着顶了回去。 “煌煌有唐,巍巍长安,自汉有长安至今,已一千二百岁,尔等作为咱大宣人踏上长安,足可自豪!” “别听他瞎说,”岳怡雯笑着解释,“咱表哥正是这长安守卫中的一只,上到文武百官,下到勾栏瓦肆,但凡有刑民之事,当然是治安官管。” “咱家这位,你们抬头,看看看,看到那一座一座的望楼了吗?” 看着在整齐的房子中间高高的望楼,春华也不禁有些身临其境的兴奋,还有巨大城墙上白底彩漆绘制的昭明女帝远洋航行相写实飘逸,用整块整块的大理石雕好,拼接成立体雕塑群。 真真是穿越女的楷模,世人意淫的成就,写小说都不敢这样写。 “那望楼中的守卫就是他们,但凡城中有暴动,就是他们出动的时候,凡旅贲军出动必有大事。” “算你识货!”王葙一笑,“不过你说的没错,汉长安在渭水北,秦长安在东边,自隋唐选中这八水绕长安之势,水陆通畅,坐镇关中,可保咱大宣千年的基业。” “为什么这长安要搬这么多次?”像欧洲的巴黎,意大利的米兰,为什么这长安的选址要搬来搬去? 若不搬,到后世岂不是又一个硕果累累的古都? 王葙也不好说,只是捂着嘴笑,倒是岳怡雯笑眯眯的说,“当然是因为它臭啊,数百万人口的大城市,所有人的屎尿,就是有专门的人买卖,还是有不愿意交那一份钱的。 原来的长安,到了夏天,那叫一个蚊蝇漫天,不过自长安重建,不过按照原先大兴城的规划扩大了两倍,大修下水道,严格控制长安人口,修建公共厕所,这才大大的改善了长安角落里屎尿漫街的状况。 城市绿地,大量的草木灰从城内收集,在公厕旁边专门的地方做堆肥,又用这些肥料来养护树木。 如今的长安就好比是现代的伦敦,精致漂亮各有特色的古建筑,成片的绿地公园,政治中心为主,旅游业为辅的格局让长安充满了迷人的魅力。 她们自然没有入住大宣市政厅旗下的酒栈旅社,而是从新昌坊和升道坊交接处的火车站直接往西走第四横街,过两个坊来到永乐坊向北,走一个坊,就到了目的地,王家的大本营——长兴坊。 王家显赫数百年,枝枝蔓蔓盘根错节,家中文风最盛,每家或多或少都有能读出书来出仕的,是以这两百年来虽然有诸如萧、谢之类的豪门离京远走,王家却留了下来,如今这长兴坊又被人笑称王家坊,王葙家就在这长兴坊以西,就在王家主宅后廊上一座占地三亩半的三进宅院,王葙之父同王家家主是堂兄弟,王葙之祖同上代王家家主是同父同母的兄弟。 “到了到了!” 只见门口迎候着几个衣着华丽的插金戴银穿绸的丫鬟。 “老祖宗传令要见见几位少爷、姑娘!” “老祖宗传令要见见几位少爷、姑娘——” 几个四五十岁的婆姨簇拥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大丫环迎了上来,那丫鬟不经意的扫扫衣摆,见几人行了礼,笑道,“老祖宗听说几位远客到来,特意传唤,一起吃个晚饭大家热闹一回。” 第二十章 春日宴 穿花越柳后,在鲜艳红漆映照的煊赫王家,老太君同王大夫人和贾家二婶见了几个小辈,吴斌留在王家,春华同绮罗被丫鬟引到了茶房里。 几个大丫鬟看着她们说笑了一阵,问清楚来历,也便罢了。 其中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老嬷嬷候在一边,不时的跟绮罗打听岳怡雯的事儿,话里带刺,妄想扒开绮罗的脑袋,从中挑拣出岳怡雯的不妥好去邀功。 边上的人都不时的递过几个眼色,幸亏绮罗较岳怡雯更为机警,遇事只说平日不过跟自家姑娘学舍、宿舍、图书馆,三点一线。 春华不懂其中的规矩,她们见她位卑,她又年小,约莫是王老太君当做乐子来看,一人给她抓了把瓜子,细细解释了这瓜子的不同凡响,便将她略过了。 天色熹微,正在她将园中的仙鹤打量完,只见一个衣着红艳,头戴珠翠,王熙凤一样的人含笑送他们出来。 岳怡雯同春华们眨眨眼,便同王葙一同出了大门,走过一条热闹的卖夜宵小酒的小街,便是王府。 小巧的乌头门此时大门洞开,只见一个胡服高髻,肩下带着银臂钏的女仆候在门后,见了她们,先带上三分笑, “夫人听说你们今日过来,早烫了两坛上好的惠泉酒,买了一条尺长的黄花鱼,此时刚刚入味,吃起来最是鲜美!” “又讨扰姑姑的好酒吃!”岳怡雯双眼放光,“我阿爹同姑姑带了好些个土物,不日到递铺,我就只带了一张嘴,也不知道能吃上鱼不?” “姑娘莫恼,凭它天下顶顶好的物事,只要咱将军府有的,姑娘只管使用,才是正理。” “倒要心口一致才好!” “姑娘受委屈了!” 岳怡雯吐了吐舌头,笑的没心没肺,“有好吃的就没有不开心!” 说的话倒叫人不好接,大家见都是一家人,左右看看,一哄而笑,也就罢了! 在王府的日子总是开心的,堂姑姑、堂姑父公务繁忙,总是修了年假的王萱弟兄俩领着去见识了皇宫城门,曲江池,大小慈恩寺,去碑林临了贴,在小贩们售卖的木牌上许愿一样,仿照人家提名。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曲江池畔大大小小林立的酒馆一条街,不时有学者,不同党派的人在哪里开书立传,当店赠书,为的是传扬自己的思想和文名。 还有芙蓉园里大大小小的游园会,春华有幸参加两场。 年轻人的浮华热情,名妓,马球,各种小比赛,年长人的奢华,美食,人情世故的交锋。 值得一提的是王葙的未婚妻,爽朗大方,世故圆滑,虽然二人彼此少点什么,但合该是一对能过得很好的门当户对的夫妻。 岳怡雯倒不以为意。 有了这两场宴会打底,听说延华要参加长兴侯府春日宴,延华也多了两个一同去的小伙伴。 到三月三春日宴那天,天气晴的很好,虽然冷,但好一个姹紫嫣红。 蜀锦、吴绫,香云纱、流云锦,魏晋衣冠的高袍大袖,唐宣衣裙的富丽奔放,芙蓉园的门口,香气像寺庙里年节上烧的高香一般浓烈,候在门口等待进园子的车队将入口处三条街道占的满满的,浓烈的香浪冷风阻挡不住,四散开来,弥漫着漫天金币的味道。 “那是门下省谢尚书的孙女,她是当下最热门的英王王妃人选。”王家主支出身的王大小姐显然很在意这点,用团扇遮住半边脸,小声同延华普及。 正说着,之前前面有乐声,一队马上的仪仗一路逼让开人群,一架七宝宫车呼啸而至,不用多言,只听门口守卫报: “安逸郡主到,诸人避让!” 门前众人,包括那谢家的姑娘都躬身行礼,只见车上沙罗中伸出一只描了红色蔻丹的手,肤色白的刺眼,显然涂了粉,那手一挥,车子便扬长而入园中,人群又开始沸腾起来。 “这是宋王长女,贾王妃唯一的独女,宋王极爱此女,她日后,很有可能成为全大宣最耀眼的公主。”虽然王大姑娘脸上带着遮掩不住的不认同,但她并没有说什么贬低的话。 车子一点点往前面移动,接下来的人王大姑娘做了简单的介绍,都是整个长安城最炙手可热的豪门大族的王孙公子。 在这些人中,有春华见过的李碚、李炻,也有她未曾见过的英郡王李碹,俱是从车辇上一闪而过。 其中在她们前边六米远,有一个少年吸引了春华的注意。 那是一个身穿呢子格子文士斗篷,身着长燕尾服的十四五岁的少年,干干净净的脸,笑着同友人正在说话,脸上有两个酒窝,身形略有些单薄,许是感觉到了春华的注视,抬头对视两秒,便是友好的一笑。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正是这样的感觉,好明亮的少年。 “看上了?”王大姑娘一听,顺着春华视线飘去,捂着嘴笑,调侃道,“这是个好少年,只可惜,身份过于显赫,正是那安逸郡主极力想嫁之人,她去年刚入京城便放下话来,谁敢嫁她便是同她为敌。” “明月昭昭不是我等蚁民能想的,我嗑他的颜就好了。”这不是跟现代的偶像明星一样? “只不知是谁家的少年郎?”能得个手书签名也好啊! “嗑颜?”王家族姐又是奇怪的一笑。 但她有些喜欢春华不攀附的性格,为她解疑,“这是瑞景亲王的一只,虽然姓程,但也是皇族,只是他们这一支从来不热衷权利,爱好学术,正是昭明女帝的后裔一支,据说富可敌国,虽不是皇族,但整个大宣谁不敬他们三分。” 说着王大姑娘脸上还带了几丝敬仰,“当年延康女帝不愿结婚,还曾想从他家过继子弟入宫为皇,被当时的族长拒绝了,他正是那位族长的三世孙,当年若是他曾祖愿意,他也是妥妥的皇孙,让国之义,拥立之功,连圣人都礼让三分,他们家从来婚嫁自由,这一百多年也娶过平民,你若是有科技天赋,他日考入研究院,还是有可能的。” “真是宁静淡泊!”春华讪讪的一笑。 “嗯嗯,他家是整个长安大家都想嫁入的豪门!” 第二十一章 第一美人 第二十一章第一美人 美人绝色,倾城多娇。 春华作为一个也算是泡过吧追过剧的人,从没想到在这古代能遇到这样的绝色美人。 在芙蓉园里有九九八十一景,取九九归一之意。 就像平行世界后世的圆明园。 它既有高大的砖木结构的华丽煊赫的明堂,也有飘逸隐逸,遍植菊花的东篱,幽静旷达的以竹林七贤为主题的文会圣地群贤坊,临水质朴的诗圣草庐,险峻奇绝的湖心太白醉酒寿山石雕的陶然亭,西有慈悲圣洁的高达九米观世音金相,东有肃穆庄严的等大三清玉像,北有历代大宣皇帝的政史博物馆,南有全钢制造,极具现代感仿佛穿越的科技苑,这座皇家园林经过两百多年的修造扩建,占据近十坊之地,建筑大开大合,绚丽多姿,是一个博物馆聚合之地。 在大宣,到了本朝,除了获准允许的学生,这是平民难进之地,今天,当然对于这些被长兴侯获准的宾客是可以随意游览的,所有获得允许的人甚至每个人都在芙蓉园明堂东南角的如意苑和复道行空的长乐楼拥有一个房间。 长兴侯的春日宴一年一度,一度三天,是整个长安的盛世,一票若是能转卖,价值百金。 这场有着近两千人,连带奴婢近五千人的盛大聚会,主会场正是明堂,在这一座高290尺全砖石土木结构的大宣第一高楼里,从台阶上就铺了红线毯,整个一楼大厅占地7200平米,呈圆形。 金色宝象文的毡毯上,陈设着雅致简单的红木几同妆缎坐褥,左上角清一色的描金添漆捧盒,四周环绕着大大小小的木轴转盘,此时转盘上有上百名舞者随着屋角的乐队演奏的宴乐做胡旋舞,舞姿曼妙,罗纱飞舞,肤白貌美,浓妆高髻,就像敦煌壁画里的佛国净土。 众人陆续入座,春华跪坐在延华案几边上,侍从自然是没有位置的,甚至在大宴开始之前她们还必须离开,但不妨碍春华用那双眼睛当扫描仪,可能一生只有一次的机会。 整座明堂它展示的是整个夏人的历史,从开天辟地到夏商周春秋到如今。 “学士们将开天辟地以来天下都认可的仁人志士的故事都编辑成册,分作若干个小故事,由每年最出色的画师将感兴趣的故事雕版画制,二楼,三楼都供奉着开天辟地以来至今大夏的古圣先贤,所有的皇帝,有大作为的王侯将相,民间奇才,除了塑像,至今未完,这是昭明女帝主持修建的一项千年万年的大历史。”岳怡雯也算昭明女帝的小迷妹,忍不住科普。 “昏庸的皇帝也在?”延华好奇的发问。 “‘这些都是大夏的历史’,这是昭明女帝说的,‘一个国的成功不仅在一人,失败也不仅在一人,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当日的唐王侧妃的父亲本是外族,后带人来投,忠心为国,成为国之柱石,延康女帝当日因病去世,他更是在陵成之时自尽于墓前,成为流传天下的忠君佳话,因此英郡王虽有外族血统,却是今上中意的继承人热门。” “她们——”春华好奇的发问,“有男女之情吗?” 怎么就自刎了,殉情自杀? “天下是有这一说,但实际不是,”王大姑娘笑着说,“老国公母亲是外族的族长继室,举族做嫁妆嫁进去,结果没有几年人没了,族人饱受欺凌,老国公更是过的不如奴隶,没想到延康女帝待他不俗,福泽后代,毫无芥蒂,他们族里有为自己认定的主人殉葬的风俗,他们认为是荣耀。” 春华和延华面面相觑。 忽然只见大厅里喧哗起来,只见诸多奴仆包括一些小门户的客人齐刷刷的朝门口看去,只见一副花车上从甬路上徐徐驶来,上面是一个打扮庄重繁复华丽的女子微笑而立,身边乐声晴朗,呼啸而来。 “京城第一美人冯茜茜来了!” “果然名不虚传!” 众人热烈的议论开来。 及至将轮盘抬如大厅当中,只见冯茜茜引声而歌,歌神曼妙空灵,确实是后世歌手满天飞也能排入一流的好嗓子,更绝的是体态优美,舞姿妩媚,透出时下很流行的那种野性之媚同她本身的清丽面容形成鲜明的对比,形成一种独特的吸引力,更兼舞台、服装、妆容,她精致立体完美的五官。 全部加在一起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虽然人员众多,但大家自动把目光汇聚到冯茜茜的舞台上,仿佛自身带了聚光灯。 “不愧是长安第一美人!”延华赞叹着,春华拼命点头。 “这才哪跟哪!”却不想王大姑娘抿唇一笑,却不做声。 想要追问,只听台上一太监细声唱道,“圣人亲至,长兴侯至,无请柬者,退——” 仆役们收回留恋的目光,一一列队往门外退去,春华刚要走,不想王大姑娘拉住了她,“你忘了你也是有请柬的?” 是了,因为不曾注意是她们谁帮的忙,长兴侯府给两人都发了请柬,堂姑为延华和春华都准备了衣服,春华的虽不名贵,却也精致可爱,坐在席间也不突兀。 “我——”不属于这个阶层何必节外生枝?春华想退。 “你不是好奇为什么大家对冯茜茜都不怎么稀罕吗?”王大姑娘忍笑,说,“你以为我是会在意别人的外貌超过我而睁眼说瞎话的人?” “姐姐别说她,我也是这样想的!”岳怡雯笑着说。 “小岳岳你也是没见过真正的市面,你们等会儿亲眼见着就知道我为什么那样说了。” 王大姑娘招呼一旁的侍女又拿了个坐褥和碗筷过来。 一切弄好,不过片刻,只听外边九声响鞭,太监在上主持,众人俱拜服于地,春华透过身前密密麻麻的腿腿脚脚,只见到了当今皇帝明黄色的鞋子和袍子脚。 行过礼,皇帝说笑着,“你们只管乐,我今日因为天短了,不敢睡中觉,想起你们来了,也来凑个趣儿,今日到这里我也只是客。” 春华几人都没有经验,学着王大姑娘只是低头装摆件。 只听堂上想起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就似低压的大提琴压上了韵,听的春华心里像有把羽毛刷子刷脚底板,“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都是您的,什么客不客的,只是您抬举,这原本就是我们凑在一起,攒个份子,博您一乐,如今这话倒分了你我,莫不是金岁要布万寿节,为了免了臣下的赏赐,特做推辞?” “你这人,再不肯吃点亏,眼瞅着也是做人夫,即将为人父的了,还是这样的赤诚心性,我知你一心为我,年节上的礼,便是少了全天下的,也少不了你的。”皇帝朗笑。 底下的大臣心中有心病的,听了这话,都松了口气,便有谢尚书几个满头银发的老臣当先而出,一个个向皇帝敬酒。 酒过三巡,看了几支舞,皇帝便在长兴侯的护送下坐上御撵回宫。 显然,连春华也看出来了,皇帝出来这趟就是为了给长兴侯站台,事儿一了,也就没了兴致面对下面乌央央的一大群人,年轻时他喜欢彰显权利的盛宴,年过七旬的皇帝在这难得的假日还是想休息的。 第一天宴席主客已去,吃过花样繁多,材料珍贵的温吞菜,年长一辈的客人便同长兴侯上二楼雅室一聚,也就散了,留下来终席的小辈们有去指点舞娘的,有扎堆闲聊的,有拼酒赌拳的,至晚方散。 第二十二章 那个姐姐,你的鞋子掉了 对于所有没有后背可靠的人来说,选专业同嫁人娶亲是一样的,选对了幸福安康,选错了那是一辈子的事情。 当年出身小镇,她选的专业正是当年大热的电子商务。 可想而知,到这里,日后的生活是春华必须要考虑的事情。 学院是一定要考的,专业一定是她喜欢的,还得是有钱途的,这是件值得思考的问题! 进入芙蓉园,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不同于岳怡雯只去看自己喜欢的,从第二天气氛松散,她见缝插针的逛。 首先第一处自然是现代化的钢铁自然博物馆,整齐划一的博物馆不愧是博物馆,一群科技狂人,除了书还是书,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符号的书对于文科生来说压力山大。 不看也罢,正逢上午,延华两人在华严寺同遇到的吐火罗人沟通,了解吐火罗文法,沟通口语。 更多的人聚集在文会之中,将到中午,春华瞅个空从明堂的楼梯往上,她十分好奇整个大夏的历史同平行世界有什么区别。 在网络风行的年代,有价值的知识尚且要付费,何况如今。 许是大家对别的事情都比较有兴趣,春华上去的时候,除了入口处的两个守卫,并没有什么人。 二楼想比一楼小了近一半,不过也有近3000多平米的样子,一个足球场大小,四面都是连绵不绝的窗户,环绕一圈,隔十米有推开半扇窗户,采光很好,二楼很高,将近9米,布局不像一楼的大开大合,因为并没有在皇城的关系,不算正式,从楼梯口被隔断,一道道月亮门隔开成了三个大的空间,前面两进是各式各样的展台,浮雕围了一圈,自盘古开天、女娲补天开始雕起,到如今正是不知道有多少个纪元了,这样的历史,同课本上又是不一样的。 像极了史记,一个又一个的鲜活的人物将这些历史串联了起来,将平行世界的历史衬的似是而非。 本朝,则是从曦月女帝开始,历史的进程以光速向前奔,到如今,俨然是个有封建体制的壳,资本主义的皮的一个由帝王发起的自上而下的一个古怪稀奇的社会。 但,强大是一定的。 昭明女帝天生神异,发现新大陆、引领新文化运动,大力推进华严宗,军队里面****,如今的大宣是这个世界的核心。 为生在这样的社会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到延康女帝为止,几任女帝都没有过重的权利欲,一点点的将《大宣律》完善,并建立了上下议院制度,制定了不准废黜的《根本法》。 天是那样蓝,空气是那样清新,太阳是那样耀眼,世界如此美好。 春华不由得顺着路走到尽头,顺着窗子从二楼看下去,楼下的人和风景看的一清二楚,堪堪可以看到元始天尊那慈眉善目的微笑。 想起穿越前无缘得见的南海观世音,春华左右看看,不像有人的样子,她推开了第三区的推拉门,只见左右是相对的厢房,廊上铺有地毯,房间与房间只见有紫檀花架,修剪整齐的绿植,尽头推开的整道窗户,正好可以见到观世音的拈花一笑。 巨大的玉像带来的震撼一瞬间给春华了一种神奇的感觉,无所谓迷信,她也不能免俗的双手合十,祈祷着那些她在意的,在意她的人能够平安喜乐! 恍惚中,只听仙乐阵阵。 “天地也觉得我虔诚?”什么时候她有这样大的影响力了? 不对,应该是笛声,笛声悠扬,带着丝丝缕缕的哀伤,哀伤沉郁,不由自主的,春华想起曾经看过的末代皇帝的主体旋律来,一样的让人不由自主的震撼,随意笛声放慢呼吸。 定神一看,只见离地十几米高的窗户上依靠着一个人,穿着月白的衣服,头发乌黑披散在窗台上,像是最上等的披帛,简单的用红色的丝带束住了,衣袂是月白的绫,随着灌进的风飞舞着,对着远处的观音像,圣洁而美好。 才进来被那巨大的神像震撼了,未曾留意到这白玉神像化成一般的人。 不由的,控制不住脚步,心地一个声音撩拨着,好奇,佩服和单纯被这舞蹈一样的优美姿态撩拨着走上前像将这人影看清,了断这突如其来的想要拥有的旖念。 然而,近看更是难耐,高挺的鼻梁镌刻在温润的羊脂玉上,一双大而明亮的双眼此时安静的合上了,狭长的眼缝几欲入鬓,这样的大眼睫毛就尤其的长,长而卷翘,在阳光下发着光,嫣红,必须用嫣红的唇似樱桃,小而紧致,有着后世最流行的裸粉色,皮肤细腻,阳光下飞舞的灰尘也无法留影,身材纤细修长,然而线条流畅,可以清楚的感受到那里面蕴含的力量。 春华相信,她要是出现在她原来的世界,医美们有了完美的参照对象。 这位美人一只脚汲着履,一只脚光着,充满视觉冲击力。 “这位姐姐,你的鞋子掉了!”美人坐在窗户上,风这样大,一下子吹下去怎么办? 这样的美人,便是同为女性的春华也忍不住为她担心,这样可遇不可求的美人,对着她什么都不做她也能坐上一天,不,一年! 眼前的美人突的睁开眼,一双湛蓝的眸子闪了闪,似冰雪初绽,流出冷泉,转过眼直视春华。 春华忽然觉得脸热,手脚不知何处摆放,她头回发现宽袍大袖也能叫人穿出性感来。 然而,美人并没有说话,她就这样直视着春华十秒,忽的,脸上带着怀念的笑,嘴角弯了弯,一把将春华揽在怀里…… 好闻的很硬朗的味道充斥在春华鼻尖,春华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香料,直觉眼热,脸突的一红,前生今世头一次叫人这样拢在怀里,还是一个美人,她几乎忘记了自己带过来的恐高症。 “你你你——” 同对方所有的接触就普通烧锅时,无意中从火焰穿过一样灼热,外边是个萝莉,但内里实际的她是同眼前这个人相差不大,甚至大学时也曾跟舍友偷偷瞄过***的,和美人年纪相当的同龄人—— “这位姐姐,你的鞋子掉了——” 美人,不,是她的鞋子从窗口落到地面上,啪的一声,巨大的响声如同平地惊雷,奇怪的是低下的人不曾开口惊呼—— 美人似乎很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一个旋身,将春华放到地上,自顾自的将汲着的丝履抛掉,一双赤着的脚形状完美,洁白莹润,像是上等的羊脂,映着红艳的地摊,踩入了春华心里,不由的惭愧自己的形容粗陋,不能多些知识同美人再交谈一番。 人间绝色,今知已! “噗——”春华长长的吐了口气,揪着自己的耳朵,“于草草,争气点,这同你无关,你就是个来借读的蚁民,蝼蚁的蚁,加油,努力,先挣她一个亿!” 人间富贵花,普通人与它有关那未必是幸运! 春华小心的将美人的鞋子收拾好摆放整齐,嗅了嗅沾染了香气的手指头,“原来美人的脚不臭,还挺香!” 不过,再香也是要洗手吃饭滴! 她依依不舍的在楼上看了眼远处,整齐宽阔的长安,远处依着山势巍峨的皇宫,长安,我来了! 第二十三章 长兴侯 出人意料的,当春华光着脚下到一楼的时候,她那被摔的破了个口子的鞋子不仅被人拾了回来,甚至,破口处还被人简单的缝了三针。 真是受宠若惊,给人真诚的道谢,对方却语焉不详的招招手,正想再打听点什么,只听鼓声响起,侍女连忙跑到后面去了,今天是第二次大宴,却也可以说是主宴,是长兴侯主持的宴会。 气氛较昨天热络的多。 刚开场,就有百戏表演,皮影、杂耍,舞蹈变成了类似带情景剧的经变剧衍生的舞剧,音乐成了热辣妩媚的胡乐,一个大厅被屏风隔断组成了一个个有趣的小区域,就像一个广场,每个区域又有相对应的美食现做。 “这简直不是一个宴会,是一个庙会,不,比庙会还热闹!”岳怡雯也是第一次参加这样有趣的聚会,不同于往日的千篇一律的宴,乐,大家根据自己不同的兴趣扎堆,真正的是各得其乐。 “长兴侯那是整个长安最时髦的人,这样的大宴只有他敢,也只有他能这样做!”大宣礼乐当家不是一年两年,谁也不敢标新立异,违背传统,王大姑娘毫不吝啬的诉说着自己的赞美,显然,她是长兴侯的迷妹。 “经得起多大的诋毁,就受得了多大的赞美!”春华也不由得赞颂起长兴侯,在坊间学院关于长兴侯的花边新闻多如牛毛,不堪的也难以言说,但,显然,这是一个有趣的将悲剧活成喜剧的强者。 “你的话有趣,”王大姑娘认可的点点头,“还有喔,你们觉得冯茜茜是第一美人吧,那你们是没见过长兴侯,今天有机会了你们才要抬头看,什么是大宣第一美人!” “这样直吼吼的看着真的好吗?”延华的思想比较传统,对于一个身处高位的强者,直视便是不敬。 “这有什么,古时有看杀卫介,掷果盈车,美男子是天下人的!”王大姑娘第一个出言反对,“你看着吧,到时候看的不是我们几个。” 却原来,王大姑娘是长兴侯的颜粉。 “就是就是!”岳怡雯也不由得起哄,“反正我们人微言轻,也没人关注的角落看两眼又不缺块肉,这可是一辈子见一回的世面!” 这一次,岳怡雯是想见足够的世面的。 或者大家都怀着这一丝期待,到下午4点多的时候,百戏渐撤,众人并不曾早退,都在心不在焉的喝着酒,有意无意的看向门口,在夕阳凑向金黄的时候,只见一个立领高冠,身形高大有一米八左右,身材修长的男子从光影中走来,后边是一队侍从掌灯、提香、佩剑,端盘。 来人走至主坐之上,旋身正坐,刀雕斧刻的容颜带着一丝圣洁的笑,仿佛天仙临世。 众人都是瞬间的失神,再听长兴侯的话,“事业有如婚姻,久而久之,大家只觉得它有弊无利。但,最美好的,也是最痛苦的就是爱情,最大高贵的也是最低贱的就是婚姻和家庭。草率的婚姻少美满。婚姻,若非乐土,即是地狱!1” 众人闻言不由的收敛了脸上的热切。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2,我之宴,彼之宴,我之主,彼之主,今日无有大小、无有老幼,上承昭明之志,下得圣人之泽,人人平等,点到为止!” “自由、自由、自由!” 底下的人听了这番话都觉得血液沸腾起来,男的抛起帽子,女的手绢乱飞,像后世开演唱会一样,大家热闹的呼喊着自由,就像后世慢摇吧里的沸腾的人群。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2 话音刚落,长兴侯也将那高傲的紫金冠一抛,朗声高唱这首《诗经》串烧,肤如雪、眉如墨、发如锦,姿态如浮云,台下的众人彻底疯了,她们附和着自发做起和声。 五音不全,何妨,举止浮浪,何妨,何妨? 地上到处是璞头,假髻,钗环,最先从这宗教一样的巨星演唱会中醒来的却是经历过最大限度自由的春华,她抬头直视高台宝座上那个曾被她误认为女子的美人。 经过太多男扮女装偶像剧的春华如何不知男子扮的再像,喉结不能挡,而宝座上的男子的喉结却几不可见。 不知为何,春华想起曾经看过的一句话,你对我而言就像冬日里的阳光,看起来很暖却都是假象。 “你为何看起来如此悲伤——” 忽的,宝座上的长兴侯将视线对准了春华,打开酒壶仰头一饮而尽,奔驰的酒液洒满衣襟,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长兴侯唱了这首李白的《秋风词》,不知道为什么,约莫是冥冥中的感应,春华觉得那是唱给自己听的。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误逐世间乐,颇穷理乱情——” 随后,长兴侯唱了李白的《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 不知为何,听在春华耳朵里却是李白的《侠客行》。 春华看着一曲过后,仰天大笑出门去的长兴侯,左右看了看,乘乱擦去自己满脸的湿润,又抬起笑看向台上,我们终将生活。 气氛完全嗨起来了。 所有的王孙公子,公候千金,所有人都热烈的讨论着长兴侯,随后,冯茜茜登上高台,一曲五十年前大词人李清照的《鹧鸪天.桂花》。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气氛重新旖旎起来,也有胆大的闺秀上去对着情郎唱起《摽有梅》,台下知情的好友们善意的吹起难耐的口哨。 最为特殊的,是一个身着棉衣的少年,普普通通,直鼻权腮,看上去端正霸气,开口说,“我心中有一人,为娶他我将奋斗一生,” 在众人诧异中,清亮的高歌响起,“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在这样的场合,唱李白的《上李邕》,这个人好有勇气,是个人物,春华不由的撇去一眼,却见身旁的王大姑娘羞红了脸。 注: 1这段话以句号来分,按顺序分别是巴尔扎克、斯特林堡、莎士比亚和一句德语。 2《诗经》,蒹葭、击鼓、子衿、褰裳 第二十四章 春华之死 第二十四章春华之死 “你怎么能这样大胆!”曲江侧,草庐旁的竹林里,王大姑娘看着左右,一脸激动的看着情郎。 “你是我的生命之光,你是我一生的追求,我受不了你就这样同旁人定亲而我只能干巴巴的看着。”蒋藩脸上满是火热,“只要能娶到你,哪怕拼尽我最后的一滴血汗我都愿意。” “我又何尝不是这样!”王大姑娘泪流满面,“只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我自己,自然千肯万愿。从今天以后你改了吧,忘记我,你以后一定可以找一个更适合你的人。” “你是我一生的唯一,日后无论能否同你有个结果,我会如我所言,为你一生奋斗。” “一生太长,从此别过,你同我各自安好勿念!”王大姑娘掩面起身,简单的打量了一下周围,终于心满意足的往住处走去,那里,还有家中为她指定的未婚夫,今天的放纵是为了同她的青春做个告别。 出身豪族,貌美多金,在学校求学时还有倾心相恋的只爱她一人的情郎,日后是风光无限的风光大嫁,她的一生,若在春华看来是活在朋友圈里最令人羡慕的那群人。 然而,天下总是聪明人多,单蠢的人少。 凭借自己从一个落魄的农家少年到天一的风云人物,励志传奇,他从来都不是任人利用的弱者。 他抹去人性中最后的那一抹柔情,“终有一日,我要她跪在我面前为她对我的愚弄忏悔。” “天底下的聪明人总觉得比不上他聪敏的不算人,不过是人形生物,殊不知愚蠢的时候都能同你站在同一棋局,若有朝一日抛弃了那些可笑的禁锢,你又如何能再安然做棋手?” 一个磁性动人的声音从竹林后的梅树上传来。 “多谢主上代为解惑,蒋藩誓死效忠!” 想到为了心上人写的违心的文,说的自己恶心的话,失去了所有的坚持换来这样的结果,没有永恒的爱情只有永恒的利益,他蒋藩,终有一天将成为那个在长安执子的庄家。 “效忠?”那个声音嗤的一笑,“我不需要效忠,不过是各人走各人的路,我看好你的才华,作为前辈拉你一把,有何恩情,我不过喜欢这天下百花齐放。” 长兴侯慕容铧不在意的一笑,始终没有同蒋藩见面,人心呐,他要的不过是他最想要的那个玩具,至于忠心,至于这天下,与他何干? 自从9岁的他被皇帝看中,族长逼着他吃下成车的紫河车变成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他眼里便再没了天下,自从自小带大他的阿姐为了他不至于无路可走,拼死生下外甥,他眼里便没了感情。 生活,那是什么,能吃,他姐姐能够回来? 寥落的鹅卵石小道上,蒋藩踌躇满志的往交际场大步迈去。 湖心的陶然亭中,王大姑娘同岳怡雯端着鱼食往曲江里扔,“曜姐姐你真的要嫁给宋王世子做王子妃?” “王曜王曜,我有的选吗?”王大姑娘王曜脸上带笑的看向这个单蠢的远房表妹,今天心情好,多说了几句,声音带着岳怡雯不曾留意到的悲悯: “爱情自然是找自己心之所系,但结婚,就要位高权重的,早晨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你以为我嫁给蒋藩就能得到幸福吗?穷为什么穷那是有原因的,穷横穷横,如今他自然爱我如命,可以后呢,‘信誓旦旦,不思其反’,我日后年老色衰他万一出轨呢?同他成婚我首先要失去祖母宠爱,父母的宠爱,我或许能得到一副还算不错的嫁妆,但也就那样了,王家是不可能帮蒋藩的,在官场凭他再有才,不过是一个上不了九卿的小官,我如何面对昔日不如我之人爬我头上,何况,他爱我未尝没有考虑过我是王氏女!” 何况,唐王无意皇位,宋王的太子地位已基本确定了,她嫁过去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妃,甚至皇后。 “你们刚认识的时候蒋大哥确实不知道姐姐你的身份。” “衣着、举止、谈吐,小妹妹你想的太简单了,”王曜心下一动,却做了决断,“若不是他爱我这个人,我不会同他恋爱三年。” “你的三年是时间,但,蒋大哥的三年呢,若是不求结果,他年年拿头等奖学金,也能找一个志同道合的学姐,曜姐姐你不能就这样拿一个人当玩具,你——” “啪!” 王曜一巴掌制止了岳怡雯的话,“我是谁,我是王氏嫡长孙女,我抬抬手就是一个你一辈子的嫁妆,不过看葙弟的面给你几分面子,你以为你是谁,愚不可及,天地有公平,却不是给你们这样的蝼蚁准备的,不过是一个泼皮破落户的商家女,我教你个乖,野鸡飞上梧桐树也成不了凤凰。” 说着,王曜随后面带不悦的进入人群,也不知说了什么,亭中的众人纷纷对岳怡雯露出耐人寻味的笑,王葙的未婚妻更是过来指责,“我把你当自家的小妹妹来看,却想不到你竟对你表哥怀有私情,他是定过亲的人,你这样横刀夺爱,未免有失风度,我对你太失望了。” 随后,王葙的未婚妻拂袖而去。 延华顾不得新交的朋友,连忙围到表姐身边,“我信任你。” 说着,将岳怡雯带上船,也来不及知会为两人拿衣物的春华们,只能先去寻个避静的地方问清来龙去脉。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当她们两人刚寻到王葙们想同王葙未婚妻解释时,一个突然的消息将她们惊在了当场。 她们的小堂妹春华竟然死了,为一件简单的衣服,岳怡雯的侍女为勾引宋王世子,偷穿了自家姑娘的衣服,下药给宋王世子,不想被英明神武的世子识破,追逃之际,将春华推入水中,春华不识水性,一命呜呼。 “不可能,绮罗的人品秉性,我们自小一处长大,一同吃一同睡,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在四年后攒够赎身的银子,由我阿娘销了奴籍,嫁一个普通的人过上稳定的生活。” “现在,不只是绮罗的品性,那中间还有你的品性,春华是自由民,不是奴婢,除了定死绮罗,你难逃干系!”王萱冷静的拉住想要跑去的堂妹。 “不是影响,是已经身在局中了!”王葙一拳砸碎了案上茶碗,一只手鲜血淋漓。 “只是可怜了春华妹妹,受了池鱼之殃。”吴斐也很喜欢这个小大人一样乖巧的妹妹。 几人沉默了,这是他们生平第一次遇到身边的人的死亡,难以想象今早还有说有笑的大家。不过一个中午就生死相隔。 “从今后,春华妹妹的弟弟就是我们的弟弟!”延华的声音没来由的冷了下来。 第二十五章 婢女阿纯 阿纯,曾用名于春华,华国一名电子商务专业即将毕业的25岁大学生,因车祸穿越至平行世界农家女于春华。 特长从电脑绘画、做家常菜,到如今的知书达礼,端茶倒水伺候人到厨艺不凡,只需要两年的穿越时间。 自从一年前落水被人捡起卖给人牙子,她便遭受了与世隔绝的一年的培训,从一名二十一世纪的独立进步好青年成为一个以察言观色端茶倒水为本职工作的预备女奴。 大宣户籍制度管理严格,作为一个没有身份户籍的人,面对她这样一个逃奴。 “报官后,凡逃奴者,杖一百,晒刑三日,不负释籍,你们,生是奴婢,唯有忠心为主方为正道——” 负责教训的老妈子满目正色,喝了茶,威吓够了,又开始下饵。 “天下的人千千万万,人分三六九等,你生来是公主,你终身是公主,即便你是个自由民,生而为女,一辈子就绕着锅台转,想要精致的活出个人样,做梦,还好,你们有幸进我们伶人阁,相信、听话、照着做,总有你们成为人上人的一天。” 一边说着,她一边用戒尺在一群女童之间巡回,“抬头、挺胸、收腹!” 冰凉的戒尺直接贴在薄薄的素娟旗袍上,这老妈子打还专贴着小腿肚、腰间的软肉打,一戒尺虽不留痕,但疼是真疼。 寒冷的风吹过一阵又一阵,许多的少女打了鸡血般将下巴抬的高高的,就像屠宰场待宰的长脖子鸡。 春华到底较她们的心智成熟,从来都是按质按量完成的那个人。 时辰一到,便是晚饭,每人一小碗杏仁羊奶,一小碗九颗去了核镶了糯米的晚饭。 “阿纯姐姐,这生活,什么时候是个头!”舒雅小声的和春华抱怨着。 是的,她的户籍上的名称是李纯,旱灾中的父母无力抚养而转卖给伶人阁,若不是她心智成熟。连她都以为一年前的春华是个梦,李纯才是她的身世。 为方便记忆,从前的于春华随水而逝,如今的是李纯。 至于舒雅,人如其名,是一个长相温婉,五官精致,皮肤细腻的美人,五岁被拍花子的带走,卖到这里有两年了,也是春华这一年来处的不错的朋友,虽然三观不同,但舒雅人如其名。 “或者快了!”春华想到今天听到的两个管事讨论起缩减开支流程,“管事妈妈们说过的德容言功都教完了。” 说完,两人很快进入睡眠,她们是作为高门大户的奴婢培养的,每天的睡眠时间被控制在六个小时,其余时间是不停的学习学习学习和无处不在的考核。 显然,春华的推测是符合逻辑的,不过十天,她们很快的由轮船从广陵带往长安,仍就是从望春潭的渡头下,她们一行共一百名奴婢分作十车,有二十个管事妈妈带往长安城中的各个豪门大户。 春华掀起轿帘一角,看着车子经过三间的长兴侯府乌头大门,经后角门入侯府,有两个衣着胡服的管事妈妈掀开众人的围帽,时而点头,时而拉起手脚看,就像牛马市场里挑选牲口,甚至,还掀开她们的袖子看了胳膊上的守宫砂。 恍如皇帝选妃。 经过一番挑选,留下五人,平日训人如训牛马的老妈子们唯唯诺诺,一句声都不敢出,捧着一盘约合五十只金艇,后退了出去,自始至终未出一言。 她们又被两个穿绢的丫鬟领进二门,到了后厨,同头上裹着布的膀大腰圆的厨房张娘子做了交割,五人算是安定下来。 此时正值清闲时候,厨房里十几个女人婆子正在摘菜、和面、蒸面点,大家见了新人,总是免不了拿眼瞅着,时不时的耳语一番。 张娘子却又是一个样子,她厉声道,“不管是谁,既然来了,就是我大厨房的一员,自今以后都是一家人,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是长兴侯府的大厨房,日后做的好自然能得了恩典出去谋生,这段经历那是顶天立地的招牌,只一点,厨房当差,一戒偷奸耍滑、二戒贪嘴偷吃,三戒技艺不精,从烧火到洗菜到烧炖,你五人各领一样,安心办事,自有你们的好处。” “禀娘子,我等素日习学的是文墨之事——” “呸!”张娘子当即对着出言的绿瓶便是一啐,白白的吐沫就挂在她光洁的脸上,“我这大厨房不是长康坊,上等的事情不做专干那下九流的玩意儿,这里若不愿呆只管说,管饱叫你喂汉子喂个够!” 这一手惹得厨房内的人哄堂大笑,绿瓶本就高傲,她长相娇艳,往日最受老妈子们的喜欢,不堪羞辱,径直朝旁边的红漆柱子撞去。 “谁年轻时还不是个佳人!”洗菜的众人大笑,没有一个人去拉,只见绿瓶脑袋上肿了好大一个包。 “来呀,再来一次!”仆妇们一阵嘘声,也是,当奴婢的学了这么久的规矩,有节气的早没了。 这一个下马威顿时镇住了五人,春华想了想,上前扶起绿瓶,低声道,“领命!” “领命!” “领命!” “奴领命!” “早这样不就好了嘛!”张娘子顿时翻过脸皮,笑着唤来个十六七的丫鬟,“领她们先去安顿,顺便讲讲府中职责。” “诺!” 丫鬟领着她们往厨房侧边的一个小暗门,经过一条狭窄逼仄的两砖小路,便是一片低矮的砖房,砖房不高,每一间目测有而是平米,高三米左右。 “咱们长兴侯府人口近两千人,主子却不多,顶天的自然是侯爷,侯夫人、夫人的妹妹谢姨娘,尤其注意,侯府位高权重,时常有贵客到来,便是圣人白鱼龙服也是常事,你等且收起轻狂性子,一步登天虽好,却也要看你们有没有那个命享这个福气。” “咱长兴侯府还有另一位主子常住,正是圣人亲孙庆郡王,那位便是少了一点油皮便是我等的陌路。” 丫鬟说着,又将话题转到大厨房,“我们府里有内厨房和外厨房,各司其职互不相犯,但有出众的厨艺叫贵人赏识,便是最好的出身,终身有靠,你们五人各选一件屋入住,一会儿,就你”她指着春华,“同我去内账房领衣物、俸禄。” “咱侯府人人有薪俸的,日后做出成就有了出身,买份养老金,不用看人脸色,这才是人过的日子,你们切记!” “诺!”这次大家心悦诚服。 第二十六章 新工作 “灶上的活计,别小看这烧火,舍得放料,舍得放油,就没有难吃的菜,要好吃,关键就在这火候,火要烧的好,烧的稳,这鱼肉就嫩,这瓜菜就脆——” 带她的娘子是个灵活的胖子,眼睛小而狭长,鼻梁形状好,嘴却大,在一团发面一样的脸上,别有几分精明。 她是灶上的厨娘,一手好腊八粥年年能获得侯爷的赏。 同后世职场一样,进入大厨房,春华表明了自己就是来工作挣钱的,很是得了几分赏识,不同几个进来的同伴安排了做洒扫洗菜,她做的第一份工作就是烧火。 虽然脏,但像这位谢娘子说的,好歹同技术沾边。 细小的松针,刻小的筷子一样的松木,成块的炮桐树,杨树,耐烧的沉重的桑榆木块。 分别同谢娘子各装了一筐,大灶上的锅都是不搬起来的。 松针一烧,火起来了,雪白的白棉布一擦。 下锅的是盛在瓷缸里面的两勺茶油,油在将将冒烟的刹那,加入葱姜蒜爆香,下枸杞芽儿,加入少许盐,加黄酒少许,张厨娘的秘方就在手上那一抖,火苗窜出,顿时火焰流窜,加入秘制酱料,稍微煸炒片刻,就盛入徒弟拼好什锦河山的条形长盘,一旁厚着的小厮贪婪的吸了一口香气,飞快装入双雁螺钿玳瑁紫檀食盒,里面已装好了一道胭脂鹅脯、荞面勃勃,小厮跟在队伍最末,打头的是一罐野鸡崽子冬笋火腿汤,而后每个食盒三道菜,诸如烧鹿尾、酿倭瓜,烩银丝,糖莲藕—— 有春华叫得上叫不上名的,一色合15道菜,道道精美配雕花。 “咱们府里大厨房管着上上下下两千人的吃穿,咱小厨房专门为主子做,清一色水牌挂上,张娘子每天除了管我们小厨房里里外外52人,就是专门负责侯爷的日常吃食。” 谢厨娘一边说着,一边往灶膛里添了耐烧的木头,洗锅加入廊下撞门放在瓷缸里的水,“这是玉泉山的水,熬粥最好,晚膳做好,咱就得随时预备夜里主子的夜宵,咱们这里的火要烧一天,从现在开始加入粳米熬两个时辰,米花一开,再加入各式辅料,便是配各种炙肉的绝好配菜。” “好了,今天就这样,去大厨房领晚膳去吧。” 春华毕竟不同于其他小孩,她脸上带笑,“可需要为娘子带?” “不用,我的张娘子会帮我领,记住,我们侯爷灶的就是侯爷灶的,你拿这个碗去。”说着,谢娘子不再理她,只去取米。 春华没想通这中间的缘故,接过谢娘子给她的那个宝蓝色的大汤碗,跟随同房间的一同当值的普兰拿着碗从小厨房右边门过,走在一条青石铺地,种了一溜儿竹子的路上。 “普兰姐姐,这个碗有什么讲头?” “这个你问我就对了,” 普兰显然是张娘子带的徒弟,平日两个娘子都很严肃,且多是教训,如今听了春华这话算是挠到了痒处,“我们小厨房52个人,除了张娘子和谢娘子,共有6个厨娘,10个迎送的小厮,6个洒扫屋子的婆子,剩下的,除了你们这样的生学徒,6个扶手,我同普蕙几个学徒,其余都是杂役,偌大的侯府除了主子仆从两千多人,有差事的、外面跑的,人人职责不同,总不能人人吃一样的饭,我倒没想到谢娘子会选你,你只管跟着我。” “谢谢普兰姐!”春华想了想,问出了悬在心中很久的问题,“不知道我们可有休沐,可能出府?” 普兰大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一日为奴,终身为奴,便是你从前是公主郡主,除非圣人特赦,否则没有主人就是逃奴,你说有休沐吗?” 春华心中一沉,赔笑,“能入侯府,比起被淘下去的姐妹,已经很幸运了,只是同父母散了,不见一面这辈子都过不去。” “唉,倒看不出你是个孝顺的女儿,也罢,我今儿告诉你,你可不许说我说的,”家似乎触到了普兰的痛楚,普兰看了看周边,说,“不当值的时候在侯爷的观澜院,就是正北的那个大院子往东有条夹道,哪里有个守门的宋婆子,你报家门可以花一两银子请她代为打听,卖出了你就是断了亲,不如好好当班,日后虽是贱籍,但买断了贱籍文书,还是可以嫁给自由民的,若在府里学了一技之长,张娘子那样,去外面大酒楼有的是人等着请,日子且红火呢,就是平时,我们来吃大锅饭,她们却是侯爷允许的开小灶,多少龙肝凤胆的边角料给她们自己使用。” “我如今正是口袋空空呢!”春华苦笑。 “你这样小丫头一月还是有200文的月钱,当着差,吃住都是公中的,你不要像那些小蹄子一门心思往上爬乱花,不过几个月的时间。” 说话着就到了大厨房的饭堂,是一个一进的院落,堂屋里热火朝天的还在炒着菜,左右两侧厢房每边五个大铁盆,里面有汤有菜,每处两个婆姨往众人的碗里打菜,门廊上置了两个土灶,上面温着汤,左边的汤是胡萝卜羊肉,右边却是猪骨白萝卜。 普兰带着春华直接往左边走去,那打汤的婆子笑眯眯的接过碗,捞了稠稠的一碗,笑着说,“今儿姑娘来的可晚!” “谁耐烦吃这些肉,今儿侯爷在府上,自然忙些,我不要这个,你自给我打些汤,带上两粒枸杞,几片萝卜。” 说着将春华的碗递了过去,撇撇嘴,“你在长身体要多吃,我做主帮你打?” 春华接过这波试探,“承蒙姐姐关照。” 见她没有新人那些妖妖调调的矫情劲儿,普兰又喜欢了一层,带着她走到左边堂屋,拿了一个白盘子地给她,“能吃多少打多少,不能剩菜。” 普兰马上将她们的碗放在一张实木的长条桌上占住位置。 这边春华看向大铁盆,里面有红烧肉,炒青萝卜,拌鸡丝,烧豆腐,炸羊排。 都是扎实的硬菜。 看着春华每样都来了一点,普兰递给她半块馒头,笑道,“就是大肚汉也没有你这样吃的。” “我还小,长身体!”春华受够了这一年来的鸟食了。 “冲咱们这大食堂,多少人家的奴都舍不得走。” 对于自己的工作,普兰是满意的。 第二十七章 婢女选拔 这天,春华从宋婆子处回来,三次的打听,终于在今天有了结果。 原来,那年春日宴除了自己,大家都发生了很多事。 绮罗被陷害因妒忌杀死自己,贱杀良,罪加一等,听传闻当时岳怡雯力证她的清白,最后因为众多目击证人的一致指认,几乎要把她也拉下水说她善妒,不贤不惠,绮罗为证清白,当时撞柱,以死明志。 岳怡雯被拘留十五日名声散尽,她的品性遭到了天一学生的抵制,经过这件事也从天一退学了,不过还好的是,王葙退了婚,同她定下亲事,到了安西去守边。 这件事官方定性是一回事,私底下尤其是仆役中流传甚广,大家都有嫁人当嫁王三郎的传言。 至于延华她们,这次得到的消息,因为那次同李炻的冲突因祸得福,李炻放下话,为难她们便是得罪他,她们学业优秀,如今已提前一年到安西实习,不在长安。 这个世界的于春华无缘故的被黑板擦抹去了,于家的墓,奴籍上的图像,再回不去了,过几年即便她能回去,同老祖母,于妈妈她们,也只能是相逢不识。 不过是一场落水,正因为在芙蓉园发生的,瞬间改变了一众人的生活轨迹。 “快些回魂了,”普兰敲了敲锅边,“今儿可是中秋,府里上上下下添了百十张嘴,你倒松了下来。” “普兰姐姐你的手艺可是得过侯爷的赏的,一定能搞得定。”春华笑了,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火上,今天是普兰头回负责宴上的主菜——浑羊殁忽。 取一只鹅掏空胸腔,在里面填入调味的糯米和肉,装入羊中缝合,再做烤全羊,烤好后去羊吃鹅,这道菜倒不说多好吃,吃的就是个奢侈。 这正是春华的戏言,普兰却当了真,做出来后得了长兴侯的赏,从此在灶上一战成名,今日专供中秋宴上的主菜。 彼时殿上都是长安城中有名的名流,这一次做好了,日后嫁出去,算是一生不愁了,是以普兰很紧张。 普兰长长的吐了口气,学着春华的姿势比了个ok的手势,“加油!” 酱料熬好,普兰洗干净手,将馅料往鹅肚子里塞,塞好的鹅用铁签缝好,刷上蜂蜜,再塞入腌好的羊肚子里,用肠线缝好,串到铁签上。 春华加上柴,便开始生烤炉里的火,烤炉用果木烧制的木炭,烤这样的全羊对火的要求很高,特制的铁炉成鼎状,两端有装铜签的轴承,用手一摇,羊在烤炉上转了起来,两人这才有时间聊天。 “你听说了吗,侯爷要为庆郡王选丫鬟了,就从我们府里选。”纵然过了年纪,面对这样的盛事,普兰也不免八卦,庆郡王的母亲慕容侧妃当年就是宫女出身。 “那是一等丫鬟同二等丫鬟之间的事儿,同我们有什么相干。”权利,春华心冷,在这小厨房还不免被人嚼舌根,时不时的挖两个小坑叫你犯傻让大家取乐,这还是技术工种,那种全凭嘴和心机的工种,春华想不通怎么有人拼命去争取。 一将功成万骨枯,就像她当日看过的《红楼梦》,一个袭人的上位,一开始的茜雪,后面有名姓的有四儿、晴雯、芳官,还有各房的丫鬟之间。 如今的她就像毕业后的她,有一份安定(主要做菜)、收益稳定(月例按时发放,做好了有巨额奖金)、有前景(可以买断文书)的工作她不香吗? 实际上它真的不香! “我,我我娘叫你过去哈吃啊饭——” 刚要出门,便有一个二十七八岁,个子瘦小,头发凌乱,挤眉弄眼的人拦住了她的去路,身形佝偻,几乎要贴到她的脸,眼睛像是长在她脸上。 张油子,张娘子独子,年近而立,在二门上做看门的门童,心智有缺,偶尔打个叶子牌,据说同府里某个四十多的寡妇有过几段露水姻缘。 身家据普兰透露,有长安小餐馆一座,100平小房一座,保守估计价值千金,加上张娘子历年的体积,是一众小厮中为数不多的殷实人家。 当日初见面,本着不歧视残障人士的想法给过两个笑脸,这人就像是赖定了她,不过月余,普兰得了侯爷赏赐,忙了起来,她落了单,更是那那都有他。 “去吧,师傅今儿糟的好鸭掌,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个?”普兰朝她挤挤眼,小跑着往厨灶里跑,像她这样的主厨娘子,吃饭大家都是凑一处,虽不像张娘子们能挑好材料,但一人领一样,还是能吃很好的。 春华同普兰去过几次,但后边碍于其他同僚眉眼挤兑,话里敲打,春华就不喜欢去,吃饭还是去大厨房,但和她同一批的早就自谋去处,失了普兰她吃饭就落了单。 “话是这样说,但临近年关府里纪律严明,实在是不妥当。”春华也不管他,指着前面“那个——你等下——我有点事先走了!” 撒腿就跑,恍惚中听到一声嗤笑。 这事儿不用说了,这张娘子想来是看中自己这个儿媳妇了,可是不说旁的,她今年才十二岁,虚岁十三,这一年多吃的好,长的高有一米六二,但脸圆润,明明一张娃娃脸,分明就是一个孩子样,张油子多少岁? 这娘俩真让人恶心! 然而,怎么办,自己的职位掌握在张娘子身上,小厨房里那是她的一言堂,去其他的地方又脱不了身! 难办! 吃过饭,脑中灵光一闪,她忽然想到了婢女选拔,不,永远的失去自由,或者能成为宫女呢,宫女25岁可出宫? 或者缓缓,长兴侯近来似乎吃腻了张娘子的菜,听普兰说要换厨子? “你想都不要想!” 晚上收拾好厨房,正要回去休息,不想被张娘子拦住了去路。 “我的意思想必你都知道了,你考虑的怎么样?”初时她看中的是普兰,但从儿子见了春华就非要她,她冷眼看来,春华虽小,但善良,脑筋活,这一道菜就搏了满堂彩,一善良就做人有余地,想来她日后虽有什么,春华能替他为儿子守住家业,至于孙儿,可以先偷摸着典个妾,生下来就说是捡的。 第二十八章 有路无门 “我知道了,我记住了!”春华低了头,不发一言。 “究竟是个还没长齐的孩子,”张娘子看她身形高挑,蜂腰削背,鹅蛋脸面,乌压压的头发,高挺的鼻梁,秀美的唇,更兼那酥油一样白皙带着一抹霜色的皮肤,更兼富态圆润可爱,年画上的娃娃一样,更有一抹不同于其她女婢的自得之气,想到来日生下个乖孙,一扫她这几十年的腌臜之气。 “你知道你大哥眼见着该说亲事了,我这些年冷眼瞧着,这些女孩子里头,就只你是个尖儿,模样、行事、做人,心地善良,你先和你大哥定下了,等明天同夫人一说,到日子了咱出府去,店也有、房也有,钱也有,一般的咱也做个主子,在家使奴唤婢的,不比在这府里干熬着强?” 说着就从手上褪下两个冰种飘花的镯子要往春华手上套。 春华气红了脸,夺手不行,张娘子想她害臊,又说,“这虽不算好,却也是长安城里带得出门的,以后你给我生下金孙来,我自然还有更好的给你。” “《大宣律》男子二十一、女子二十方可婚配。” “可不是,正是这样你大哥才耽搁到这时候,但这些年可不一样,咱府里送出去的丫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若都按律,满长安的人都该发配了,不过是民不举,官不究。” “可,”春华想了又想,想不出什么既不得罪人又能脱身的法子。 难道你不愿意不成?若果真不愿意,可真是个傻丫头了,放着外头的正头夫妻不做,倒愿意做个丫头,两年三年的,在这小厨房里没有人脉,不过配个小子,还是奴才,便是得了天恩能赎了籍,一贫如洗的又上了年岁,安家都难,你可是父母亲友一概全无的。” 张娘子见她实在勉强,也不多说,“实话不怕告诉你,在这侯门大府里人人背后都是千丝万缕的,不然也坐不稳这位置,便是普兰自以为得计,你且看着,等她身上那几两小心思卖完了,留的是她还是我,你今日依了我还好,若是不依,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说完她将那双玉镯子放在案板上,自己回家去休息,像他们这样的管事,在府后面的后街上有一片大大小小的小院子,根据家中人口多少分配,张家因为职位,有一个一亩的四合院。 春华将镯子收拾好,一脑门官司的往自己住的小房间走去。 普兰正烫脚,普蕙头痒,正使唤普花给她通头,她的头发不旺,老爱出油,见了春华,就说,“我就羡慕你那一把好头发,成天吃什么好饭食,就这样好了。” “头发好,黑芝麻研的细细的调水吃。” “老余家的桂花油,生发也好!” 大家七嘴八舌的聊着,独有普兰留意到了春华的不得劲,泼了水,从春华手里抢过捐包,笑道:“新媳妇来了!” “真是好看!” “你当得真是好姐姐!”春华怒了,“我自认没有得罪你的地方,且不说成不成的,我李纯行得正做得直,从没有一点越轨逾距的,你成天拿没有影子的事儿来打趣人,定实了罪名于你有什么好,莫不是你从一开始就算计的我。” 普兰明白自己失言,左右看看,出言说:“天地良心,我从来只有对你好的,你从一个不入流的洒扫丫头到如今,一举一动如何不是我来带?” “妹妹就是,生气也不能将气撒到普兰姐姐身上,她往日待你的好都是虚的不曾,快些消消气,都是一屋子姐妹,你有什么不是说出来,我们虽卑微帮不了什么忙,却还能替你排解排解。” “就是就是!” 春华一听也就罢了,也却是普兰除了好揽个好名声,自己有大事小情的也都跑在前面,“姐姐对不住,今天我实在是心里乱。” 说着,她将今天的事儿都同几个人说了。 “其实,这门亲,纵有天大的不好,张娘子的姐姐可是咱们夫人的陪房,家里有产有业,男人么,灯一关,眼一闭,都是一个样!” “若这样,我明儿回了张娘子换你?” “我可没说!” 这张油子,实在猥琐,若一味弱智也就罢了,偏偏人还连赌带嫖,不是个好人样子,谁家姑娘跟了他,都是一场难堪,还无望。 “真真这人论理不该我们说,太猥琐了!”普蕙又说,“你既不愿,我倒告诉你个法子,咱府里如今正在招一批丫鬟,实话告诉你说,为的正是圣人有意开南书房,府里正要选几名年岁合适的丫鬟到宫里去,你的人品外貌年岁在这里,又是无根无基的,保不齐就入选了。” “只是走了这条路,同张娘子那是彻底闹翻了!”普兰忍不住开口。 “闹翻了又怎么样,咱这府里,夫人虽尊贵,到底尊贵不过侯爷去!” “我原是无依无靠到的这里,同你们也是朝夕相处到今天,实话不瞒你们,这人我是打定主意不嫁的,我虽是奴婢,若是我不愿意,凭他是张天王、张皇帝,拼着不过是一死罢了!” “总有办法的!” 普蕙们安慰着她,一宿无话。 可事情总有意外,不成想第二天一早,张娘子同她打了个照面就满脸笑,上来就要拉她往内院去。 “昨儿我回去同我妹妹说了,她说如今过了空正是好时候呢,今儿夫人便有空,走走走,我们快些去,迟了回事儿的人一多,就不好说话了。” 春华见她过来便拿紧手中的雕刻刀往身前一扬,“《大宣律》奴婢贱隶虽各有主,至于杀戮宜有禀承,奴婢有罪,不请官司而辄杀者,杖一百;无罪杀者,谓全无罪失,而故杀者,徒一年,我虽为奴,却是雇佣契,非下九流贱籍,你今**死人命,捞钱的职位是捞不到了,得了罪,你有多少财物都做不了主了!” 众人见她年小,便在张娘子眼色下连忙上前抢刀,“不能够,不能够,张娘子是何样人,这年头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奴婢多的是,怎么会强你,你若是不愿,好好说就是了!” “不管她,我看她敢,她若敢,我今儿算是服了她!”张娘子见势缓和,便又兴起威风。 只是话音还未落,只见春华手往下压,那雪白的脖颈上顿时就开了一条血线。 张娘子见了,气的浑身颤抖,一口唾沫啐春华脸上,“呸,作死的小娼妇,我们且走着瞧!” 说完,气急败坏的往院子外走去。 谢娘子一声叹息,见她放下刀,从自己的工作台上取了一个小瓷瓶,倒出些嫩绿的粉末给春华敷上,拿出一卷绷带给她缠上,冲众人吼道,“看什么看,还不干活去,耽误了午饭,仔细你们的皮。” 第二十九章 阴影之中 谢娘子操持完午饭,到下午,她看了看天色,将厨房里面的事儿交给旁人,自己沿着厨房小道,出二门,到了外书房小院外,看门的的小厮也不开门,笑着说,“你老人家哪里去了,今儿可听说你们那边闹翻了天,里头两三次叫人传呢!” 谢娘子听了这小厮的话,笑,“好猴崽子,还不开门让我进去,纵是闹翻了天,自然有上面的人出面,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知道了里面的干系,可活得活不得呢?” 小厮这才推门,笑说,“好婶子,你今儿做的好糕饼可还有的剩,侯爷叫我们分吃了,实在是清爽可口,我老娘进来吃什么都没胃口,你用得什么材料我今晚送去,劳烦您明儿空了烧一蒸笼,我要是见了什么新鲜的材料,还往日一样给您老送去。” “难为你一片孝心,这不值什么,倒是我前儿中秋见有人送了两筐带些绿意的面子,听说侯爷叫你们分了,若有给我寻两包来,做着好,我再开单子使人买去。” “那是茯苓霜,您老这鼻子再没的说的!” 正说着,只听门里向外叫,“外面的是谁,侯爷传唤!” 谢娘子听了,不顾和小厮说话,忙走至廊上,进二门,也不进房,只站在廊外石子路上,朝坐在回廊下褥子上的长兴侯慕容铧行跪礼,头叩地,“回侯爷的话,今日那阿纯同夫人陪房之妹张娘子起了冲突,以死相逼,奴不知如何处置,特来询问!” 慕容铧摩挲着手中两尺长的玉剑,手指捋过开了刃的剑身,笑道,“她真动刀子了?” “动了,口子有一寸,深处皮肉有溃口,确有死志,不知可要回护?” 谢娘子也不知道为什么高高在上的长兴侯要她回禀一个小丫鬟的事情,却又任她被欺负、压榨,排挤,她相信只要长兴侯愿意,哪怕点一句,春华的日子会好过很多,可就是这样的不掺和,不过问,却又要自己化作一双眼睛,每天在自己百忙之中抽空听一个小丫头片子的事。 如今这样,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活着,让她活着就好了!” “她——” “蒽——” “喏,奴领命!”自己不过是个勉强算线人的奴婢而已,谢娘子在心中鄙视自己。 出门往自家而去,临走,却见那小厮送出来一个药瓶,两人不敢多言,各自默默而去。 那边张娘子在家中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着院中的猫狗打架,显见的心情不错,一时间只见她姐姐走了过来。 “你也听说了这个事不成,谁的耳报神这样快!”张娘子连忙将手里的瓜子皮掸在地上,吩咐家里买的丫头上茶。 她姐姐瞪了她一眼,见她有所收敛,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夫人地位虽尊贵,到底这三年也没有生下一儿半女的,你若是逼死人命,该如何?说到底,这终究还是长兴侯府,别说如今谢家都巴着侯爷,靠她过活,便是从前在谢家,姑娘过的什么日子,我们过的什么日子?” “姑娘同侯爷如今厮抬厮敬的,可容不了你生出这一件事情来。将这个丫鬟养两年放的远远的也就罢了,你偏生看中了要做儿媳,她那容貌,同侯爷书房里的侧妃娘娘生生有七分相似,若是经了侯爷的眼,便是小郡王看见了,抬举起来,咱姑娘还没有身孕呐!” “无碍,要看见早看见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男人,若是放出去,那才是祸根,若是嫁给你侄儿,不过三五载反倒弃了,不是我儿我偏她,他这样人的妻子,谁看得上纳回去?” “那也不要弄出人命来,你是我妹妹,出点事便是见了个尸首,侯爷同姑娘闹起气来,怎么了局?” “无碍的,我自有法子!”张娘子胸有成竹。 “你且先说说。”她姐姐却有几分担心,如今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侯爷姬妾有名有姓的有数十人,在府里时间长没有放出去的都是有几分像慕容侧妃的,或是眼睛,或是鼻子,或是身段,不一而足。 当日若不是如今的谢姨娘,当日的谢府庶出三小姐长的有五分相似,如何就有她们姑娘嫁入这声势煊赫的长兴侯府,这可是有实权的有王子的侯爷家! 至于那些传闻,皇帝都说没有了,谁敢提,长兴侯本人又是世间难得的美男子! “但凡女人,尤其是好女人,要掌控她,一是使她失了清白,再不就是生个孩子,等几日叫她受些气,什么时候落了单,我再让油子去,入了我的眼,伤了我的面,我总要描补回来。” “总之,你自己多当心些,若是出了什么事儿,我同夫人再不管你的!” “姐姐放心吧!”张娘子点头笑笑,“姑娘这三年了,三姑娘如今怀孕也有七个月了,若是生下庶长子,她可是贵妾,我收拾好了她,就她这样貌,保不齐就有了用武之处,若是日后能借腹生个孩子,保不齐侯爷不疼。” “你仔细着斟酌吧!”她姐姐听了这番话,也有些触动,“你为什么偏偏要她?” 对于她们来说要找个身价清白的女人并不难,油子只是人猥琐,就这番身家,外藩说个破落贵族都有可能。 “我喜欢她,你别看她不言不语的,但你知道她就是个好人家的姑娘,读过书,识过字的。 但你把她放在那里她就像株草,冬天看着枯黄一片,到了春天发了芽抽了穗,她能发出一大片,当日若是我有她这股劲儿,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不用把自己的良心一片一片的丢茅坑里任它腐烂。” “左右是我们对不住你!”当日为了交换利益让谢夫人有她应得的地位,夫人同她眼睁睁看着妹妹将自己献了出去,换来了一招翻身,看油子就知其父,“还好,如今他早早的一病死了,你也算是慢慢的好过了。” “她若是成我儿媳,我会把她当女儿养,只要给我生个孙,家里什么都她说了算。” 张陪房叹息着随落日余晖而去,夜已然到来了。 第三十章 心有猛虎嗅蔷薇 “阿纯,对不住了,我实在有别的事情。” 春华微笑,“没什么的,别人不都在做。” 得罪了顶头上司,春华料到了会被刁难,却没想到这刁难来的如此之快,如此熬人。 马斯洛曾今说过,人的需求分为生理需求、安全需求,归属与爱的需求,尊重的需求,自我实现的需求。 张娘子自那天后,不仅撤了她的职,每天不过一粥一饭、倒泔水,夜间扫长街,最最让人难熬的,是隔绝了所有人的同她的接触。 每天清晨四点起床开始挑水,收拾完泔水到大厨房大家都吃完了,最多只有一个馒头一点汤,就这样过了一周,在她的据理力争(以死相逼)下,免除了很多重的体力活,接下了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夜间扫小厨房被分配的扫大路的活计。 每天夜间过十二点开始打扫,每天早晨四点开始睡觉,她似乎成了整个厨房的一个影子,大家,即便是大厨房的,见张娘子并无异常后也都站定了立场。 断绝所有的上升渠道,失去所有的援助途径,只有自己面对这无休无止的劳累。 可惜自己没有任何的金手指和武功。 退,春华不是没有想过退,但胸中一股热火,油子这盆冷水浇灭了她所有的侥幸。 “这种操蛋的人,这种操蛋的主人,总有一天要倒台的!” 春华往手心呸呸两口,将同她人差不多高的竹扫把舞的虎虎生风。 总有一天,她相信总有一天! 天地间不信就没有真理了! 一名三等丫鬟的月钱一月500钱,一个三等丫鬟的身价,她当日是一百两黄金。 “一百两合2000两白银,2000贯铜钱,相当于200万,一年12个月合六两,十年六十两,我怎么就值这么多钱了,可恨我自己还没有摸过我的卖身钱,若是叫我摸摸,怎么也要咬下一块来,单日怎么就买了100两黄金了!” 春华抓狂了,“我这样的怎么就卖这么多钱了,哪里值了,叫我扫大街,买个婆子她不香嘛!” “嗤嗤——” 忽然听到头顶一阵笑声. “谁?” 春华用她带过来的有100度近视的眼看向屋基,天上星光灿烂,只有一点月牙挂在屋基上。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默默念诵心经,见没有什么动静,春华这才安静下来,细细一听,只见府里专管宴客的沧浪厅中隐隐有歌舞传来。 “正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然而,什么时候不是呢! 看着还有近一公里的巷子要打扫,春华来了兴致,喝了一口自己买的烧酒,觉得暖和了一点,紧张的神经舒缓下来,不由摇头失笑,“我这才是可怜疲惫的神经。” 她打定主意去落水前自己买的房子里看看,赌赌运气,看自己藏起来的财宝可在,若在,自己在府中混一年,最多两年,等事情冷静下来,一定要赎身出去。 “我就不信你个混蛋能一辈子不娶,了不起姐一辈子不嫁了!” 反正这样的身份,到时候过了年纪,要找合适的就难了,姐才不将就! 想哭,然而,咱为什么哭? “不就是孤独,姐享受孤独,不就是苦活,姐乐得减肥,不就是熬夜,姐熬过的夜多了去了,这才哪跟哪儿,乐得清静,贼老天!” 春华又喝了一口酒,对着老天比了比中指。 “禁庭-春——昼——, 莺羽-披-新-绣—— 百草巧求花下斗— 直赌珠玑-满斗—— 日晚-却理-残-状— 御前闲-舞——霓-裳— 谁道腰肢-窈-窕—— 折旋笑得君王——” 身在长安,看着这样的月,她不亏,她定然有她的一天! 清唱这首同狗男友在ktv练出来的电视剧长安十二时辰中的插曲,李白的《清平乐.禁庭春昼》,没有任何时候让她更能体会这种意境。 “长安,长安,络纬秋啼金井栏……” 不免让她又想起长安十二时辰的另一首片尾,“白日何-短短——,百年苦-已满— ……富贵—非所愿——与人驻颜光—……” 越唱越开心,扫把挥舞的飞起,一口酒,一首诗,唱起李白《侠客行》,‘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春华的声音就像她的人,清澈,浑厚! 唱k 的都知道,越好越唱,她的音同《清平乐》最是贴合,唱的在抖音上有上百万点击,当日没少给狗男友争面子! 这歌谁都能唱,但唱好的不多! 是以她唱的十分可听,哪怕她不通音律。 曲终,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疲惫的扛着扫把,就跟扛剑一样,迈着大步朝宿舍走去,院门都有人守夜,她很小心没有再作妖! 月光如水流淌在屋脊上,像是最上等的绫缭一样披在慕容铧身上。 春华听到的声音自然不是幻觉,作为他最看好的一颗重要棋子,在衡量她的用处,测试她的潜力时,他并没有假手他人,借助自己曾为忍者的经历,经常行走屋脊之间,暗自观察。 不知何时,这几乎成了一个爱好,让他大半夜的远离喧嚣的宴会,躺在他院子的屋瓦上吹冷风。 作为一个弄臣出身的重臣,他自然有常人难及的能力。 他生来过目不忘! 此刻他什么都不想管,解下腰间的竖笛,轻轻吹奏了起来。 “长相思,在长安……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慕容铧自小即高傲又节制,因为异于常人的聪明,他连欢喜都较常人艰难,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别人看他都是冷静自制。 便是在他死去的阿姐面前,便是在那个千金想换他一笑的君王面前,他从来都是这样,你爱不爱我,与我何干? 在爱他如命的姐姐死后就更没有什么能牵动他的情绪。 却没想到,如今春华那野草一样的性格让他心里有一根羽毛一样,即恼且惜。 “她能完成任务!”他下评语。 夜凉如水,公子如玉,然而玉,触之微凉,唯有光能暖热! 第三十一章 先强后杀 北方的秋历来来的快,去的更快,转眼就入了冬,天一天冷过一天,洒扫的活计就越发的艰难了起来。 不得已,春华只好同谢娘子求了半日,得了假,到外面后街上淘了一身新棉裤棉靴,一坛子上好的烧刀子,几块散碎的杂毛兔皮做的坎肩,几斤上好的桂花糕,虽然花光了这几个月积攒的钱,到底有信心过下这个冬天来。 夜里的长兴侯府到夜里四点,除了几个倒夜香的,便是来送上好的玉泉水的人,那几斤桂花糕做了最好的敲门砖,这天她扫完地,便在更房同两个看门的婆子借光烤火。 “我说你个小姑娘年纪小小的倒吃得苦。”宋婆子笑着咬了口桂花糕,人上了年纪,总喜欢吃些好消化的糕饼,但到了这个年纪,总是忧愁身后事,哪能随意消费。 “吃得苦以后才尝得到甜。”春华也是老凡尔赛了,这种抱怨上级的事儿她自然不会对自己不信任的人说。 “好好!”宋婆子从碳盆的灰烬里掏出一个红薯递给她,笑道,“有这个心自然不用愁没有前程,咱长兴侯府,那自然是侯爷的侯府。” “不知婆婆可是知道门路?”春华笑着将剥好的红薯递给她。 宋婆子没接,示意她自己吃,只抿了一口酒,将太公椅摇了起来。 “宋婆婆不愿意说的话,没人能叫她开口!”送水的老汉笑着将葫芦里舀了半葫芦烧刀子,又兑了些泉水,喝口酒叼了一粒花生米。 “这长兴侯府是京中有名的乐善好施,府里买卖产业多不胜数,侯爷又精明,一手生意从无败绩,外面都传,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长兴王,说的就是这府上了,只要得了贵人扶助,发家致富不再话下。”老汉也可怜她小小年纪满脸笑,孤苦伶仃的做这苦役。 “可我得罪的人来头大,不知怎么破局!”难得有人愿意出言提点,春华坦陈的说。 “你这小姑娘,这样就好!”老汉就着煤气灯打量了她一眼,随即但笑不语。 旁边府上的更夫笑了,“我原是二门上该班的人,原来这府里没夫人,咱上上下下的各显其能,倒也痛快,自从多了这位镇上太岁,成天的恨不能把银子钱省下来堆成山,但凡得她意的,便是没本事也是好的,但凡不合她意的,便是好的也有限,如今合家上下,除了侯爷,没有不恨她的,只不过面子情怕她,估摸着有好事,她就不等别人说先把功揽了,有了不好的事儿或是她自己错了,她便一缩头推到别人身上,她还在旁边拱火,恨不烧的再旺些。” 说的热闹,送水的老汉也给他添了碗酒儿。 “别人是醋罐子,她是醋缸,这些年,但凡有丫鬟比她标致的,但凡侯爷多看一眼,她面上笑盈盈的,暗中是一把刀,就指示那张陪房寻个错处发卖了,且看着吧,侯爷心里明镜儿似的,迟早有一天!” “老二住口!”宋婆子一言一出,更夫笑笑闭口不言了。 他看了眼沙漏,笑道,“我该当差了,春丫头可要我送你一程?” 春华一看,四点,下班了,将扫把寄存在宋婆子更房里,笑道,“在府里不怕的,这路来来回回走了不是一次两次,婆婆你们明儿可要吃什么,我明儿当差带来。” “这个好,你还像上次那样带一挂煮好的羊连杆,多加些姜,这酒你日后别拿,我从我们村里带,这个酒三水七,你白花冤枉钱。” “好嘞,”春华笑着指了指身上的棉衣,“这月正紧张呢!” 说着她同几人挥挥手,更夫从北往南走,巡夜去了,她沿着夹道往宿舍而去,宋婆子当班可以休息了,老汉推着水车走甬道往大厨房而去。 天气渐冷,到夜间四点,便是府里的猫狗都歇了,整条穿堂黝黑无人,往正院去的门户锁的严实,只有向西的门未关,春华跺着脚握着红薯只呵凉气,忽见黑黝黝的一个人从门后闪出来,不管青红皂白,便如饿虎扑食、猫儿捕鼠一般,抱住春华叫到,“我的亲妹妹,等死我了!” 说着拽着春华便往屋里拉,满口里“心肝”“宝贝”乱叫起来。 春华先是一懵,而后气的满身乱战,一脚垛在那张油子身上,却没垛实,倒激起了对方的凶性,对方拿出事先备好的药水帕子就想往她脸上捂,春华知道后果,双手死命的抵住他的手,但成年男人的力气本就大,她所幸一甩手一侧,抓住案上的油灯往这厮脸上一泼,滚烫的灯油糊住了对方眼睛,对方当时就是两巴掌,帕子附在春华脸上,春华只能屏住气,凭着一股直劲将带尖的烛台朝对方身上捅去,一下,两下,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对方也软了下来。 人的一生,要怎样走过,春华不知道,所有的思绪委屈像走马灯一样从眼前划过,如果老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或者会向这个社会妥协,学着旁人的样子,同狗男友妥协,抓住钱和孩子,利用对方的平台让自己越来越优秀,好过无端被人像提线木偶一样操作着,做着自己同样不愿意做的事情。 忽然的,涩瘫的眼皮被薄雾笼罩的阴霾被一方洁白的丝帕抹去,帕子湿湿的,像是初春花尖上折射着阳光的那滴甘露,春华像是渴急了的鱼,伸出舌头舔了舔唇上的濡湿。 忽然,眼前的一切被拉开了,像是隔着一张玻璃,原先那个曾在她面前暴露过的美男子一张脸放大在他面前,他急速拉近,在同春华相隔一层水膜的距离,露出了一个天使入魔瞬间的笑,他什么都没有说,贴着春华躺下,像一个孩子一样依偎在春华胸前,还幼稚的将她的手横在脖颈上,像是刚找到母兽的幼崽。 “侯爷,请示下——” 门外传来守卫的声音,那个让耳朵怀孕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宣律》,诸夜无故入人家者,笞四十,主人登时杀者,勿论。” 说着,他起身,一把捞起春华,从属下手中拔出剑,一剑刺往地上人的胸口,终结了他还结余的呼吸。 第三十二章 阳光之中 第三十二章阳光之中 观澜院是长兴侯府的正院,四四方方的正院有十亩大小,恰是个两进的大院子。 长兴侯,位尊,这院的规制就不用。 整个地基有近十亩,走上台阶,左右都有近7米的附楼,整个正院分作三部分,三座巨大的房屋通过柱子相连,分为前轩后厦,加上第二层的楼阁,繁复威严,大梁架有七间,梁柱和屋檐间,巨大的斗拱和藻井,二楼是长兴侯的起居之地,巨大的屋檐通过繁复的斗拱延伸出去,像巨鸟的翅膀,庄重中不失轻灵。 巨大的内室四面有廊,门廊之中内室之外又是一圈内廊,内廊中才是正经起居的地方。 门口垂手立着两个侍女,四面亮着灯,因为天气不好,下起雨来,天又凉了几分,檐角的风铃因雨声,风声,缥缈清脆,比什么音乐都好听。 几人见春华坐了起来,当头的红衣侍女举着灯上前照了照她的脸色,笑着将灯放在边上,为她披上外衣,笑道,“可算是好妥了,也难为爷日日悬心。” “有劳姐姐了,不知姐姐姓名?” “我是侯爷贴身丫鬟,负责洒扫的,你只管叫我苹果就是了。” “苹果姐姐,不知道后面这事儿如何了?” “如何了,我也说不上来,总之你算是交了天大的运道,从今往后只管享福吧。” 正说着,只听楼下传来声音,“侯爷到了!” 陆陆续续的请安声,整栋楼连猫狗都安静了下来,春华也不由的被这种气氛感染,看向留着缝儿的门口。 “今儿好了,吃药了没有,今儿一日吃了多少饭?” 听了回复,一面摘了斗笠,脱了蓑衣,推门过来,也同苹果一样举起灯,一手遮住灯光,向春华脸上照了照,见春华脸都红透了,笑道,“今儿气色好了些。” “好了!”晕了晕了晕了! “我府中出了这等败类是我的失职,你只管安心养伤,这两日养好了,你日后就在这观澜院中做事,只要你本分,尽心,日后自然有你的前程。” “谢侯爷主持公道!”春华只觉得头晕整个人都晕了,试问一个介乎陈坤演的雨化田气质,精致儒雅如大明宫的薛绍那样的超级大帅哥就在你面前嘘寒问暖—— 所有的心里阴影几乎都要被这行走的荷尔蒙驱散了,但春华毕竟是个伪少女,“不知——” 然而,慕容铧是深谙洞察人心之术的,做到他这个位置,想要收买一个人的心,自然见一知百,不待人言就想好了处理,“按我《大宣律》,私闯人宅院,强掠妇女的,自然按律有他的结果,其中支招提供方便的主谋,也是犯了府中禁忌,现在已经影响不到你,你只管安心当差。” 春华长长的松了口气,她没有留意到旁边的苹果脸上的笑也加深了。 “不知——”春华不知道如何能得自由身,但侯爷已经说过了安心当差,自己再提赎身,常人说伴君如伴虎,如果惹怒了顶头上司,那种无人庇护的苦处她不想再来一遍,但—— 慕容铧一看就笑了,这样浅显的心思在他面前一如三岁孩童,只是她同样如孩童一样明净的心思让他多了几分良心。 世间聪明人多,蠢人也不少,聪明的蠢人占大多数,偶尔犯蠢的聪明人就比较惹人喜欢。 而这小丫头自然是最后一种,观察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丫头举一反三的能力强,记忆也不错,也知变通,更为难得的是始终很清醒! 突然的富贵,突然的贫穷,突然的扶持,突然的压榨,她就像一株活在岸边的茅草,始终做好自己的事,这点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不是一般的艰难,非得有格物致知的格局,而这出现在一个十二岁的少女身上就尤为难得,想到那个人,那个高傲的除了自己谁都不喜欢的人,这样一个同他长相有八分相似的讨喜的小姑娘,或者会收到奇效。 若是如此,那真是四两拨千斤了! 慕容铧看着她,脸上的笑越发的热,热的春华的心跳加速。 然而,有慕容铧在的地方,自然不会缺少脸红心跳的暧昧,从他的毫不在意到苹果的习以为常。 “你只管安心的当差,那张婆子毕竟是夫人娘家带来的,她的本意也不是杀人,如今祸首已死,我若是再追究,夫人脸上实在难看,你——” “不敢当!”春华跪坐住,“如今能得侯爷照拂安心当差已是万幸!” 按原计划赎身是不能指望了,谢家不倒,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离开长兴侯的院子除了死还是死。 至于长兴侯为了自己去对付自己的夫人,春华脑子坏掉也不敢这样想,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行了,扰了你半日神,你休息好了,”慕容铧想了想,“直接到我的寝室,你即是夜间洒扫的,便负责守夜!” “喏!”职责明确,春华安下心来。 刚放心的春华没留意到苹果那忽然睁大的眼和理所当然的觉悟。 随后长兴侯起身而去,他的寝室就在这二楼的中心。 因为长安不同于外地,这里楼房的高度有明确的限制,是以二楼并不高,而且为了防寒,做成了像古代韩剧那种隔间。 而春华所在的地方,正是长兴侯午休的房间。 她睡的榻就在房间的西面,北面是坐的一个巨大的有近十平米的胡床,上面的引枕上还有两本翻开的书,一本可以看到般若两个字。 东面是一个紫黑色的长条大几,上面林立着成山的笔,旁边一个青花的大肚子瓷缸,春华也不知道怎么叫,插着七八个卷轴,房间中央是一个鎏金大铜大鼎,罩着罩子,从孔眼里有烟徐徐而出。 从斜对角,胡床后面的屏风后面,是内嵌在柱子中做成八宝阁的从屋顶到地板的书架,隐隐可以看见一个木制人字梯。 果然,像长兴侯这样的人,学问怎么能不深? 在他那样的困境中坚持不断的学习,真是让人钦佩,而且他还这样好心! 春华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若不能安稳的赎身,那她可以一辈子做长兴侯的侍女,也不错呢! 正想着,只见隔壁传来了说话声,听那洗漱声,似乎是长兴侯的卧室,透过雕花的窗格,一个身着锦袍,长发披肩的男子身影像最美的剪纸贴在窗户上。 春华火星子溅到一样收回视线,脸发热,她双手抚住脸,眼睛却又控制不住的往丝窗上瞄。 第三十三章 贞静贤淑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照见五蕴皆空!” 默默背诵《心经》,春华抚住自己的脸,她是来做丫鬟的,攒钱活的很舒服的丫鬟,不是来做某人的小妾候补的,美色固然好,小命更可贵,在没有找到自己的执着之前,自己首先需要做的就是贞静贤淑。 贞,严守男女之礼,作为女子,经济不独立的奴婢,若是被人拿住把柄,或者再出一件这样的事儿,一辈子就交代了。 静,安静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要惹人注意多生事端。 贤,贤之一字,从古到今都是被人说的,也就是说自己要宽和待人,哪怕吃点小亏,想想自己用作人生宝典的《红楼梦》,被称为贤的最多的就是袭人,自己一定要注意套路和反套路,不知自己能不能做到。 淑,据《大宣大字典》的意思就是温和善良,这是春华最希望能做到的一个品质。 一通瞎想,春华打定主意,安心的睡了过去。 然而,谁都不是上帝之子,春华的打算,在第二天就遇到了挑战。 第二天天色不过刚到早晨5点,长兴侯刚走,苹果微笑着找到春华,帮着她将行李,用过的床单被子打成一个鼓鼓的包,在春华诧异的目光中将价比黄金的琥珀色广陵山水花鸟茜罗半臂当做绳子将这被子扎起,走在前面。 “咱们观澜院可以说是全府里最有规矩却也是最没有规矩的地方。 若是得了侯爷的喜欢,便是天下最珍贵的东西也不过是取乐的物件,若是惹了侯爷忌讳,因为一棵花、一株草被打死的也大有人在。” “这自然还要多靠姐姐指点。”春华连忙走上前,想要接过包袱,在小厨房里,大丫鬟没有帮小丫鬟做事的道理。 “行吧!正好我早上为爷梳髻,手酸的紧。” 说着她看了一眼春华,见她没什么反应,又说,“要说侯爷,那是咱们大宣第一美男子,喜欢他的人就像河里的鱼一样多——” “侯爷那就是那天上的星宿,能服侍他的饮食起居,那是天大的福气。” 想来这福利那是真的好。 “你——”苹果看了眼她的眼睛,“还是个孩子,也是我昏头了和你说这些。” 苹果说完,脸上又重新开心起来,指着主楼后的那一排厢房,说,“院里分为左厢房、右厢房,那边是太监居住,这边是侍女的住处,平日不当差,不可擅自进入主楼,违者驱逐出府。” “喏!” 说完,苹果看着春华将自己的床铺好。 “我还要去收拾,主楼中除了你,还有冬枣,杨梅可以进侯爷的主卧。里面的东西你一概不准乱动,晚上守夜,你话要少,若是传出一星半点关于侯爷的私事,外边的人议论开来,侯爷不过是个风流,你就是个死,切记!” 苹果正说着,只见厢房门口站着一个长相艳丽的姑娘提着瓜子,似笑非笑的看向苹果,“呸——” 她很不礼貌的将瓜子皮啐到苹果面前,一扭身走了。 苹果脸上的怒色只闪过一瞬,“这是宫里出来的绣娘杨梅,专门负责侯爷的针线衣裳,出身好,脾气就怪,你不要往心里去,咱院里还有你冬枣姐姐,荔枝姐姐是一等,另外院里的人都是侯爷的小厮,随从,没有必要切记不能同他们搭话。” “好的,多谢姐姐提点。”这份工作不像很好做的样子,春华默默给自己打气,要多做事少说话,这里不像是个安乐窝。 “不知我每月的月钱?” “你是侯爷的丫鬟,月钱自然是按头等,每月是二两银子,另有一套衣裳,两件配饰,你每天的吃食份例是肉一斤,米三升,蔬果两斤,衣服可以收拾好送到二门外给仆妇洗,若是要自己洗,衣服只能晾在屋子里的熏笼上,我今儿是不能陪你了,一会儿我让下边的小丫头芦苇来领你去账房领物件,你晚上当值,先休息下,你的早饭我一并叫人给你送来。” “多谢姐姐!”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大概是守夜,伺候长兴侯夜间喝茶? 要熬夜,不知道能不能带点书什么的去,不行,还得要点茶叶,不然头一次误了就惨了。 一边想着,一边将言语带笑的苹果送出门。 睡到早上十点左右,再睡不着,刚起身,就见一个身穿红色锦袍,梳了双丫髻的女孩端着一份菜进来。 “我叫芦苇,是院里的二等丫鬟,苹果姐姐嘱咐我给姐姐准备的饭,早晨因为你睡的太香,就没叫你。” “太感谢了!”春华笑着接过,是一大碗颗粒细长的米饭,一碗乳白带两块肉的笋汤,一碟炒青菜,一碟嫣红的调了醋香油姜蒜的卤肉。 饿了一早春华自然是狼吞虎咽。 “姐姐快慢些,若是不够还能去小厨房点。” “我就是习惯了!” 春华笑笑,再吃就见芦苇去铺床叠被。 “那个妹妹不用了,回头我自己弄。” “姐姐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这原是我们的差事,我们日后伺候侯爷也是要做的,如今正好借你们的物件练习,姐姐们的东西都是侯爷赏的,材料稀奇,我不上手也学不好。” “哈哈,我多话了你随意!”也是,像她盖的被子,里子是不知道什么棉,很软,面子却是很硬的加了金丝的织锦,若团不好,是会留痕的。 大大的吃了这一碗米饭,春华一边收拾自己的碗筷一边同芦苇搭话。 “不知道府里,是个什么情况?” “姐姐只管安心做事,夫人虽大,大不过侯爷去,你只要在这里一天,便是夫人也不能处置你,更别说若不是侯爷吩咐,夫人也不能进院子一步,你若是实在担心夫人,只管安心在观澜院里待着。” 当下是无碍了,也不知道日后,算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看来长兴侯同他夫人也是很有问题。 “这侯府大院是不一样,夫妻不在一个院里住!” “你不知道的还有呢!”芦苇也笑了,“真真要我说,这张娘子也太狠毒了些,不提这些,我们去领衣服,过了午饭,账房里忙的锥子都扎不进去,别耽误了你的事儿。” “好的!”春华也很快穿好了自己的外衣,正是苹果给她包的一件旧衣中稍微合身的一件,没办法,她自己的衣服污了,原本的衣服还在小厨房。 第三十四章 碎语闲言 府里的账房在二门处,是一个五间房屋的大套间,芦苇同账房说明来意,账房探究的目光看向春华,脸上的笑很盛,“姑娘可识字?需要签字画押。” “没问题!”春华点点头,简单的看了下账房递过来的本子,上面写着某年某月某日,观澜院一等丫鬟李纯领孔雀布两匹,素软缎两匹,一等宫装两套,秋版貂皮长短各一件,一等细鞋两双,棉鞋两双,皮靴两双,一等丫鬟首饰两件。 确认无误,春华签字,按手印,看着账房用一个花朵形状的押印盖了章,印文不是字,而是一个很漂亮的万字文为中心的宝象文。 签好名,账房抚着并不存在的胡子又看了她一眼,从一对的铜签中抽了半支递给她,上面写着长兴侯府,内院9527,并给了她一张盖了印写了物件名的纸。。 芦苇微笑着带她从大堂出门,往右边过一个穿堂,便是清一色的一片大箱大柜子,穿堂旁就是一个门厅,里面有两张大案子,一溜儿小柜子,案上堆着十几本出入账,一个四十些许的老妇女正在收对牌,发放东西,芦苇上前去做交接,春华看着院里几个人正在分拣小山一样的物件,院子里回廊下有好几个木梯子,许是今天恰逢季度盘点,梯子几乎被拿走了。 门厅里一个丫鬟拿着纸和一个类似服装店那种宽一米带篼子的推车进去,不一会儿,只见推车里面多了一个藤筐,外衣是清一色的琥珀色,还有一个小竹匣子。 库管娘子拿了竹匣打开,说,“阿春姑娘先看着首饰,这都是今天才拿来的,都是如今长安城里面的新鲜花样。” 一边说着,她一边拉着春华的手,上上下下的看,叹道,“真是好个美人坯子,平日里有闲了只管过来玩。” 春华笑着点点头,看着匣子里面有十只珠花,十对耳环,有金的,有银的,虽然喜欢金子的价值,但银质的都很漂亮。 “你看这个冠就很适合你。”库管娘子拿起一个金制束发冠,镂空的雕刻配着花丝技术,若是一对正配她的双丫髻。 几乎跟两年前她见过的李贝的首饰不相上下,绝对价值不菲,在首饰盒里是耀眼的存在。 “这个似乎于礼不和。”初时在小厨房顺风顺水的时候她好像记得奴仆不能用金饰,尤其是金冠。 “这有什么的,你们是观澜院的,自然不同,你姐姐们日常不都戴,那才是我们侯府的气派。” 库管娘子不由分说的给她套上,几个在门厅里的不约而同的赞起来,“正是好看!” “就是,这才是咱们侯府主君身边的人——” “是啊,这年头没有金饰,简直不配在观澜院里当差。” “就是,又不是谢姨娘,嫌这嫌那的!” 春华今天不是没有见到苹果头上那漂亮到爆的金镶珠玉宝蟾钗,透明的绿身子嵌了红色的红宝石,雕的圆润如真。 但,无依无靠的人最忌讳沾小便宜,后边往往是跟着很多意想不到的恶果,这是她行走江湖以及观摩无数恐怖片的经验,同时这也是春华做人的原则之一。 “我是谁,不过是运气好一点遇到侯爷搭救的小角色,那能跟姐姐们比,这个就好了!” 打定主意她拿了一对银嵌玉蝉的小发箍,并一对银嵌玉的耳钉。 “不识抬举!” “好心当做驴肝肺!” “狗肉上不了高台盘,也难怪只能做个丫鬟,连个侍妾都挣不上!” 旁边几个人不屑的议论着。 “好了好了!”看着春华青青白白的脸色,库管娘子一笑,拉着她说,“你们几个有本事自己观澜院去,咋咋呼呼的,等着前厅的主事老爷们罚么!” 说着,她拿着手里的皮袄对送过来的小丫鬟吼道,“这是什么,你把阿纯姑娘当什么了,这样半旧的袄拿来不是打我的脸?去,拿那个大红猩猩毡的斗篷来。” 春华还要推辞,库管娘子睁圆了眼睛,“再推辞就是看不起我了,这是份例内的东西。” 年轻人几人受得了奚落,几人受得了激?一而再的推辞,连春华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事妈了。 她在芦苇的艳羡中清点过东西,两人一起抬着竹筐往宿舍去。 这边库管娘子同几人相视一笑,到下了值,已是晚上五点。 从大厨房打了饭菜往家里赶,同一个侯府,不一样的世界。 她虽然是个库管,识字会算,但她当上这个职位靠的就是家中的丈夫有个做外庄管事的亲哥哥。 她大伯子虽然厉害,但丈夫却是嫖赌都占,为按住前几年的一个大窟窿,顺利的将丈夫送到乡下,她贪墨了两件汉玉的古董,不想被张陪房查到了,她也便成了谢夫人的一只关键的耳目。 她家的小院子里面原本厨房的张娘子早在坐了。桌上烧了好大的一桌菜,摆着个紫檀的木盒子,光盒子看着就价值不菲。 “好香的菜,今儿我算是有口福了。” 这样说着,她拿着手上的盒子斜着瞄了一眼,见里面都是好出手的金叶子,不经意的合上盖子,说,“有劳!” “自然事成之后,有你的好处。”张娘子有些阴冷的说。 “只是,事情只能是一件一件的坐,这姑娘年纪虽小,见识却高,我们几个又是怂恿,又是激,她始终很稳得住,只拿了一件斗篷,还不知穿不穿,不知道侯爷哪里——” “侯爷哪里自然有夫人,若是什么关键人物,我今天也就没法同你坐在这里说话,” 张娘子说着翘起左腿,双手抱在胸前很不耐烦的说,“何况你做的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不过是在同样的一堆东西里面,尽量给她一些稍稍违规的东西,不过是巴结下侯爷看好的一个丫鬟,有错么,若是有错,那整个府里一半的人都得清出去了。” “你说的是,来来来,喝酒,一切都在酒中了!” 张娘子吃过饭,略带些醉酒的余味走在街上,笑了! 对于一个没见过市面的穷孩子,最容易腐蚀她的就是华服金钱和众人滔滔不绝的恭维。 就像一滴水在碗里不显眼,十滴呢,百滴就是小半碗,长兴侯那样一个对道德有洁癖的人,总有一天会厌倦,厌倦了以后,就是她连本带利收回来的时候! 人的一生啊! 第三十五章 好学上进 当朝第一权臣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呢? 美酒、美食、美女,觥筹交错,宾客盈门,尤其,长兴侯又是那样的名声。 然而,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侯府的南院里每天宵禁后都是隔三差五的大宴,纸醉金迷,全长安有名的美人冯茜茜听说便是座上客,有她在,年轻一辈的王孙便拿这里当了家。 春华端着水盆跟在苹果身后,苹果正同长兴侯的随从,一个名叫小贵子的小太监侍立一旁。 苹果为长兴侯换了寝衣,小贵子端着一盘奏折文书。 这小贵子天生一副笑模样,长的却很端正,伺候长兴侯洗漱完,换了寝袍,二人也不敢多言,放下文书端着水下去了,苹果给春华了一个警告的神色,春华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月光投影在墙绫上,配着亮堂的煤气灯,所有的一切清晰可见。 长兴侯就在他寝室边上,春华有幸住过两天的房间的胡床上伏案工作。 作为军机处的辅政大臣,他每天需要从下属回报的全大宣各地的事件中挑出轻重缓急,有基本的准备来回应皇帝的询问,并了解事情处理的几种方式,选择最中肯也是对自己一方最有利的一种给皇帝作报告。 春华当差两天,她亲眼看着长兴侯每天早五点起床,晚上7点开始处理公务,每晚11点差不多开始休息,听芦苇说,便是举国休沐的节假日,他的工作却也不能少。 她可以理解皇帝对他的重用,背着这样的名声,不可能上位,好用又美,这样的另一半她也想要一沓。 想来长兴侯就是现代世人常说的精英了,每天休息4-5个小时然后第二天精神百倍的工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用他的优秀赢得了世人的尊重和众人的仰望。 “你不用每天这样看着我!”慕容铧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女孩看她那种满眼的佩服,可爱乖巧的模样,便是一个铁石心肠的玉像也会被取悦。 “啊?嗯,侯爷你说我?”大美人笑了,大美人看着我了—— “你可以取些书来看,我想你不愿意嫁人生子,了此一生,应该是想上进的,若有一天你通过了秀才试,我送你一场缘法,就算,就算是对你在我府里出了事的补偿。” 这是什么样的神仙上司,此时春华对于长兴侯那是绝对不掺假的感激,这是她近来最心心念念的如何改变身份的事儿,若是能过了秀才试,顺利的考入学院,最好能成为大宣的一名小小吏员,她一定会好好工作,重新做人。 “叩谢侯爷!”春华诚恳的行了拜礼,“但不知我的贱籍身份?” “无妨,你原本也不是奴籍,不过是雇佣契,这个主,我能做,你只管安心读书。” 不是奴契? 亏大了,若早知道这样,在路上她就跑了,了不起赔偿对方损失,本来自己就算是被拐卖的人口。 不,自己没有路引,就相当于没有身份证,就是逃脱也没有办法挣钱工作,至于回家,想到延华她们,死了的人再回去,不知是福是祸! 就是想破头,长兴侯是给了她一场造化。 “无妨,”慕容铧见她真的一脸感动,放下笔,起身扶起她,“我原本就是宫奴出身,我从不觉得谁比谁下贱,只要愿意学,总有一日是人上之人。” 长兴侯一脸动容,他随后领着春华走到书架旁,上上下下,一会儿就找齐了十几本书。 “这两本都是这几年秀才试各地州的试题和解法答案,想来你是识字的,先背着,这十本是今年大长安的秀才试专门用书,你看着,有不懂的地方随时问我。” 有人说,跟到一个对的人,他会让你越来越好,春华相信,慕容铧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如有差遣,敢不死尔!” 慕容铧平生听过的恭维话多如雨水,但直视她眼里的真诚,不免心里也有些动容,然而,他只是一笑,“你以后有了出息想到这一幕会后悔的。” 说着,他拉起春华,也直视着她的眼睛,“记住,你首先是一个人,一个属于你自己的人,然后你才是成为其他,这话你现在可能不明白,但记住它。” 慕容铧说完,去寝室为春华搬了一个小几,一个胡圈椅,就在自己案边,给了她一只笔,一本小册子,确保她随时可以沾到墨。 春华听话的坐下,久久看不清书上的册子,终究她不是个很能憋得住的性子,“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对你好?”慕容铧苦涩的笑笑,“或许是因为你长的像我姐,或者是因为你像曾今的我,谁知道呢,总之眼前的事于你有利,就做,世间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对错!” 春华红了眼眶,心里默默祈祷不管眼前的人经历过多少波折,愿他日后安好,她放下心沉浸在书册里。 大宣的笔同后世的铅笔有点相似,圆圆的,笔芯尖细,是毛制的,就像那种专门写美术字的钢笔,很考验笔力,但抄写起来却很方便,她一边模仿着书本上的字迹,一边小心的练字,从键盘时代来,她的一笔字是个硬伤。 当然,于公于私,她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她时不时的起身为慕容铧研磨,搬运公文,做些书童该做的活计。 时间在做事的时候过的很快,到晚上十点左右,苹果提着食盒送夜宵。 小贵子带着食几,摆好盘,是一盘箸头春,就是烤鹌鹑,一盘小天酥,就是鹿肉和鸡肉同炒,还有分甘同味,莲花包和一罐一品官燕。 “夜深了,侯爷多少再进些?” “再准备一套碗筷来。”慕容铧头也没抬的嘱咐。 苹果先是一喜,而后看到了案几上埋头写字的春华,明白了碗给谁,几乎没有掩饰住自己的嫉恨,红着眼,“这,恐怕于礼不合?” “你若是做不了这活计,自有做得了的人来!”慕容铧抬头看向苹果,眼中是没有遮掩的冷酷。 “侯爷恕罪,奴婢不敢!”苹果慌的连忙跪下。 “自己去领罚!” “诺!” 头一回见识了长兴侯的威风,春华心里打鼓,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惩罚,但显然是自己不想遇到的! 第三十六章 跟前红人 第二天不用说,整个侯府都知道了观澜院第一大丫鬟苹果被侯爷责罚,去戒堂领了二十戒尺的事儿,不少人都在切切私语侯爷的难伺候,更多的人将视线放在了同侯爷同桌吃夜宵的春华身上。 然而,外人不知道的是,每天春华除了和长兴侯一起吃饭,甚至成为了长兴侯子侄一样的存在,在观澜院里,慕容铧时不时的手把手叫她练字,为她解经,让她读官员上奏的条陈,甚至不避讳的跟她讲一些关于朝廷的大政、方针,政策。 慕容铧像种下一颗小树苗一样,只要是涉及的,将自己的所知所能不带一丝保留的交给了春华,饭一起吃,觉一起睡(一个睡榻,一个睡床),有好的东西除了庆郡王,他甚至毫不避讳的会给她留一份。 整个府里上上下下近2000人都知道,自家侯爷身边多了个红人,红的发紫的那种。 临近中秋,天气正好赶路,大宣的附属国大都选择在这时将朝贡的东西送往长安,皇帝的年岁已过古稀,就不是很爱动弹,长兴侯的职责就忙了起来,接受各种献礼,安排各种赏赐。 天气炎热的紧,这天春华刚吃过了西瓜,咬牙将五十年前司马光编着的《资治通鉴》背完十篇,她拿着一本《淮南子.揽民训》解乏,看的正是女娲补天: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滥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苍天补,四极正,**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 为了拯救子孙,炼石补天,驱除猛兽,扶正四极,这就是大宣的创世纪,同西方的男人身体里取出的肋骨做成的女人完全不一样的一种思想。 加油加油,耐着性子看了两章《贞观政要》,将今天的《大宣统治的重心小论文》做了草稿,春华觉得需要洗洗眼睛,再从书架上取了一本《诗经》放松一下。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念诵着,春华不由的抚着下巴,手下不知不觉的描绘出一个q版的人形背影来,长长的发,清瘦高大的身形,宽袍大袖的风度—— 烦躁的将宣纸揉成一团,又舍不得丢,摊开夹在笔记本里,不由想起曾今看过的电影《天山童姥》里的歌,《只有我自己》。 “曾今欢天喜地,以为就这样过一辈子,走过千山万水,回去却已来不及,曾今惺惺相惜,以为一生总有一知己,不争朝夕,不弃不离,原来只有我自己——” 当然,唱是不敢唱的,但从腰间取下羌笛来吹一段,春华却是敢的,难怪世人离不开音乐。 吹一段,心情又好些,把这些黏腻的心思装到一个记忆的细胞里,就像哈利波特的抽取记忆,用意念将它抽出来注入到那张揉皱的小像里,她还是她,只是那个同慕容铧投缘的小丫鬟。 人贵自知! 告诉自己,春华又开始更改自己的小论文,让辞藻更通顺连贯,清理错别字,如果可以,她希望日后能胜任长兴侯的秘书之类的工作,她有信心面对所有的诱惑不背叛他,也有信心从后世的一枝半叶的历史中给他一些中肯的建议,为他提供一种更全面的思路。 大宣是一个很复杂的政体,既有原本封建领主的政体,又有资本主义初期的经济体,因为上层的明智,资源的辽阔富庶,他们辩证和谐的统一在了一起。 “春华,夫人传你。”苹果微笑着上楼,尽管很久之前她被责罚,但她深知是因为质疑了侯爷的意思,并没有将那场责备错怪到春华身上。 “姐姐午安!” 从她成为长兴侯实际上的弟子,她便将自己用了两辈子的名字‘春华’公开了,大家只当长兴侯赐的名,未曾多想。 “不知夫人为什么传我?”一边收拾自己的书,一边将笔放到笔洗里泡30秒,简单的清洗了放在笔架上。 苹果并不敢收拾文书,捧着填漆盘里面的盘子同捧着笔洗的春华一前一后的下楼,说,“谁知道,约莫是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书童。” 春华听得出她话里的提点,点了点头,说,“想来是因为谢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快出生了,侯爷见我同先侧妃娘娘有些相似,侯爷为了提前演练一下怎么做父亲?谁知道呢!” “你怪好意思!”苹果啐了一口,“这样高的个子,说出去是侯爷的儿女,谁信?” 苹果虽然这样说,但脸上的笑还是深刻了两分,她是负责贴身照顾的,从来没见到侯爷同春华有半分苟且,“我就不知道我哪里不如你了,也不知道老天怎么就给你了这样大的福气,你可真会长。” 多个朋友少个敌人总是好的,“唉,我倒是想长的像姐姐一眼胸是胸,腿是腿的,一穿胡服,别人总看我像是个小子,哪像姐姐你一出院门,都有小厮为看你撞柱子。” 苹果的长相端庄,身材很好,像丰满的水蜜桃,在下人中很有人气。 “又耍贫嘴,”苹果说着不自觉的抚摸了一下她头上的金镶杂宝半翅蝶簪,蝴蝶的翅膀正是花丝工艺,颤巍巍的,随着走动上下起飞,灵动可爱。 “你既走顺便把这两筐胡樱桃带过去,你告诉夫人若是不够分这边还有,吩咐你也是一样的。” “我就这样举着两个大筐?”一筐在十斤左右,从观澜院到谢夫人的桂秋堂直线距离一里,顺路走近两里的路程,奴婢是不能骑马的,用走的,夭寿呐! 观澜院位置属于前院中心建筑,桂秋堂是后院中心,前院能跑马,后院奴婢是没资格跑马坐车乘轿的。 “你真不像我们院里的,”杨梅笑着从竹篓里捡出一盘卖相好的用缠丝白玛瑙碟子装了递给藿香,让她摆在楼下的隔子上,从篓里又抓了一把递给春华,同旁边的丫鬟们一边吃一边说,“你只管去,我告诉你个巧宗儿,你出门只管叫门口的婆子给你一辆自行车,你一边挂一篓骑过去就是了!” “这倒是个法子,我原想让你带两个婆子的,只是你可会骑?” 没想到这院里竟然有自行车,“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姐姐帮忙推来我试试。” “我今儿倒要瞧个稀罕,”杨梅放下袖口,擦了擦嘴,直接过仪门走到门房哪里果然推出一辆崭新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来,因她不习惯,扭手扭脚的。 春华如今虽然才13岁,但身材高挑,已是标准的一米六八的标准身材,骑上去还是可以的,就这样骑着在院里绕两圈。 “不错嘛!”杨梅酸酸的啐了樱桃核,嚼着樱桃肉,颇有几分赞赏的抱着手笑说,“你脑袋倒是灵光!” “灵光不灵光的赶紧的,这天色眼见着要吃午膳了,莫不是你想在桂香院蹭饭?” 苹果笑着嘱咐,同宝莲几人将两篓没开封的车厘子挂在后座上,帮着春华推出门去。 第三十七章 谢氏夫人 临走,春华忽然想起来她不知道路,在长兴侯住的云光楼上虽然可以看到桂香院的大体位置,但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走。 “要不还是叫两个婆子抬着去吧!” “哪有这样麻烦!”杨梅反驳,“谁不是多走走就熟了,出观澜院,往东边走,顺着一条光滑的三米宽的水泥石子路往东直走,往南进一道仪门,穿过石子铺地的大花园,过一个穿堂,便是内院后门,到哪里你不拘寻谁一问就是了,虽然带着礼去,叫两个人跟着一路招摇过去又叫人说嘴,何苦来!” 春华笑着点点头,“多谢几位姐姐照顾,我去了,今儿那龙须凤爪可给我多留些!” “去你的吧!” “知道了,都给你!” 几人苦笑不得,看着她顺利的将车子骑走,又回来一边吃果子,一边讨论着今天的菜单,每人按自己份例点了,让半莲去小厨房叫菜。 这边春华按杨梅说的倒是好找,不一会儿就到了倒厅,候在门边的一个中年女子见了春华,先是一惊,又堆下笑来,“可是春华姑娘?” “娘子认识我?”春华有些稀奇。 “您原是侯爷看重的人,虽没亲眼见到,这通身的气派是掩不住的。” 这娘子一边说着,一边很有眼色的帮春华将两个竹篓卸下来,“姑娘在这里略等一等,我去通传。” 她自己过了影壁,进了院门,另有两个婆子很有眼色的将两个竹篓搬到门房里,弄好,一人殷勤的说,“姑娘一会儿只管进去,我管保把这自行车看好。” “你知道这个?”春华有些好奇,这是侯府内院。 “庆郡王往日来府里就常骑这个”说话难免带上自豪。 说话间,前面那娘子引春华进院,院子是大房大院的大四合院,进垂花门,两边是勋爵人家才能建的雕梁画栋抄手游廊,过穿堂,走过一个向南的大厅,从厅中过,进院子,正面七间上房,两边是有斗拱的游廊厢房,堂屋设着古朴的铜鼎,牌匾,一溜儿方方正正的紫檀椅上铺着坐褥。 往左过一个博古架隔开的空间正是谢夫人起居的地方,临窗砌了暖炕,上面此时铺了凉席,一张梅花式样红漆小几,上面一个土定瓶,插着两株似开非开的荷花,放着两个建州窑的黑色兔毫文撇口茶盏,托盘里还有一个短嘴的注子,据芦苇跟她科普的,就这样一套茶具可以买一个她这样的奴婢了。 “夫人万福!”春华行了万福礼。 “好孩子,快起来!”谢夫人笑着对旁边坐着的妹妹说,“确实是个齐整孩子,也难怪侯爷偏爱,快,走上前来让我们瞧瞧。” “好可爱孩子,怪可怜见的!”谢姨娘看着她扎着两个揪儿,人长的自不用说,英气中带几丝孩气,看着就是没经过人事的样子,五官虽然长的精致,同庆郡王差不多大小,她们同长兴侯在一起快四年,自然知道对方是一个有道德的人,往日听说有谁纳了年纪小的姬妾甚至会贬对方官的,何况自己。 春华不敢多看,只垂头站在一边。 “你平日在侯爷哪里都做些什么?” “收拾书房,守夜。”任何人都不希望自己的另一半同异性有更多接触。 “还有呢,读什么书,侯爷进来身体如何,可有进补,补什么?”谢夫人却问的更细。 “我识得字有限,至于吃食,苹果姐姐知道的更多,贵大监和安太医在督察,我并不敢多问。”春华这半年只顾备考,倒没有留意,也是,慕容铧这半年的时间到后院的次数屈指可数,若说谢姨娘怀有身孕,但谢夫人却—— 不对,想到慕容铧没有的喉结,同妻这个概念忽然涌现在春华脑海。 该不会—— 堵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我也是糊涂了,问你这个做什么!”谢夫人随即一笑,看着谢姨娘,心下又平静了下来,不管怎么说,长兴侯那么大的家业,就像母亲说的,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容忍自己没有血脉相连的后代,就冲这,她迟早还有机会。 但,有个人走在了自己前面,还是贵妾,后宅之中,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你好好当值!”说着,谢夫人挥挥手让她下去。 “你闲时只管来我院子里坐,侯爷若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或者你发现什么对侯爷不利的只管告诉我,我同他是夫妻,自然是夫妻同心,你切莫因为胆小误了侯爷的事儿。“ 说着她转向一旁的陪房“转眼就是冬天了,你将我去年那件白狐腋的短袄一并给她,赏一等封。” “且等等,你即来了顺便将这个带去!”谢姨娘说着,朝身边的映月挥挥手。 春华接过映月递过来的东西,一个小小巧巧的花梨木盒子,上面绘了合欢花的图案。 “是!” “这个你也拿着!”那丫鬟又递给春华一个小袋子,入手就是一闪,这大小重量春华曾今经历过,不用说,又是一袋金叶子。 看来谢姨娘比谢夫人受宠不仅体现在有孩子,她还更有钱。 相比之下赏旧衣和银裸子的谢夫人就吝啬了。 但春华什么都没说,也没有看谢夫人的脸色,静静往后退去。 暖阁里谢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她不由的看向自己的庶出妹妹,对方长的艳丽妩媚,一看就是惯会狐媚子。 “你叫她拿去的是什么?” 谢姨娘嘴角一撇,不在意的笑道,“避火图啰!” “再怎么说你也要叫我一声妹妹,我当姐姐的也不得不提醒你下,对待下人不能手太松,你以后还有孩子,而且你也知道府里有那么多的小妖精,若是你日后你失了宠,下半辈子怎么活儿——” “姐姐不用担心,我姨娘娘家这月才给我送了一千两金子,侯爷对我也是爱重,虽没过来,却月月赏赐不断呢,我不在乎这几个钱,何况侯爷跟前的大丫鬟不过才四个,这个还是最受宠的,我若是不为我们姐妹考虑,外面看中侯爷的人那样多,若是有人用无子来要挟姐姐,我们姐妹不是要离散了?” 谢姨娘毫不费力的将话反给嫡姐,又不是真心为自己考虑,装什么菩萨娘子,不过是因为自己赏银高过她了脸面上过不去。 她就不知道了,当年因为嫁的长兴侯,父亲给她们姐妹准备的嫁妆够得上十里红妆了,虽然自己因为外祖家的添妆多些,但嫡姐掌了府中中馈四年了,捞的可不少,可还是那样吝啬,买人不动本,靠几句话,糊弄小孩子呢! “你,你——” “谢姨娘此言差矣,府中赏罚自有规矩,不过你也没管理过自然不懂,府里上上下下数千人,赏罚由心,便是侯府的家私折卖了都不够,你私传避火图的事儿于礼不合——”这是张陪房。 “是的,你传避火图置我们谢家女儿闺誉于何地!” “赏罚是你的事儿,我是妾,别忘记你这场婚事怎么来的,至于图,那是我同夫君之间的情趣,除非你泄露出去,我只找你们。” 谢姨娘也不乐意在这里劳神,说完起身草草行了礼也不待谢夫人回应就出去了。 “混账!” “夫人息怒,这是您最爱的茶具——” 谢姨娘捂着嘴打个哈欠,坐上步辇,往自己院落而去。 第三十八章 好酒好菜好福利 小盒子春华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没有偷看,喜滋滋的将那袋金叶子藏在书架上一个自己糊的《太平广记》书壳里,她们四人的房间是一个厢房的大通铺。 自从那次慕容铧不知从哪里听说她得的份例贵重她不敢穿,从大毛衣服到首饰,慕容铧就以女孩儿要富养为由,给了她很多的赏赐,有时候她直接从宫里回来,还会给她些价值连城的东西,诸如成套的留了王羲之墨迹的扇子之类的。 太扎眼,别的地方不好放,她就放在她同慕容铧能动的书房书架上,看着她小仓鼠一样的攒东西,慕容铧笑着说给她弄个橱子让她自己攒嫁妆。 橱子还没见,她自己糊了几个套书的匣子,东西都封在里面,不仔细拿在手里看,还真看不出来。 下楼去只见房间里面拼起来的大条桌上放着满当当的菜,几个人显然在等她。 “回来就往上跑,这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赏赐?” “谢姨娘嘱咐给侯爷带了个盒子。” 说着几人也不吃饭,芦苇和半莲笑着抢下了她手里的绢包,众人看包袱里面有一个锦袋,里面是两个银元宝,“请客!果然是红人呢,我上次给夫人送荔枝才得了几个银裸子,还不及你的一半。” “今儿发了一笔小财,想吃什么只管说。” “今儿我去小厨房正见她们送了那么大个的螃蟹,你只那这个备下一坛惠泉酒,今晚我们提前过节” “成啊!”春华不知怎地想起那个答记者问的笑话,如果你有一亿捐不捐,如今她荷包满满,乐得得个大方的好名声,她这样,也算是入了人际关系的入门课了? “这么多的好菜还堵不住你们的嘴,乐得消停些吧!”苹果笑骂。 “谁比得上姐姐你,来院里如今也有十年了,说句不害臊的话,就是夫人也没有你接触侯爷的时间久,身家自不用说。”半莲反驳着,一面将狐裘往自己身上套。 “我又想起个笑话来,那次咱院里莲花开的正好,姐姐唤我送了一碗莲过去给夫人,可巧那天在和谢姨娘翻箱子,找些颜色鲜亮的衣裳要赏人,见了花,夫人喜欢的了不得,也不找衣裳了,只说‘侯爷费心,一枝花也想着她’,说我怪可怜见的,生的单薄,当着谢姨娘的面赏了我一件灰鼠皮的大麾,给我了一袋银裸子,这可是再想不到的福气,衣裳钱都是小事,横竖年年都有,难得的是这个脸面。” “呸,好没见过世面的小蹄子,那是把好的给了人,挑剩下的才给你,你还充有脸呢!” 半莲一一不舍的将衣服脱下,捧起指着手里的短袄说,“凭给谁剩下的,到底是夫人的恩典。” “要是我,我就不要,若是给别人剩下的也就罢了,一样是这屋里的人,谁又比谁高贵些!冲撞了夫人,我也不受这口软气。” “除了春华,给了这屋里的谁,算了,即便是给了这屋里的一条狗剩下的,我只领夫人的恩典,也不管别的事儿。” 这笨拙的求生欲看的春华低头忍笑。 “骂的巧儿,可不就是给了西洋花点子哈巴儿了。”大家都笑了。 最后还是苹果自己忍不住站了出来,“你们这起子烂了嘴的,得了空就拿我取笑打牙儿,一个个不知怎么死呢!” “原来是姐姐得了,我不知道,我赔个不是吧!”半莲缩回去了,众人不屑的嘲笑着。 “少轻狂些吧,赶紧吃了饭,一会儿还得开始打扫呢,眼见着就要中秋了,不说装饰,总要干干净净的吧?”想到打扫,几人也不好说笑,加紧吃饭。 因长兴侯不喜欢叫外人入院,打扫就落在了众人身上,偌大的近一里的宅院,外面是小厮负责,院里上下近3000平的面积同上面的门窗、装饰都是她们十二人需要负责打扫的。 日常是每天擦地,五天多擦一次门窗,一月全部擦一次,并做保养,遇到年节工作量就繁复。 提着桶端着盆还有抹布,春华学着杨梅的样子头上包了块布头子,手上带着苹果给她的袖套,围裙里装上鞋套,同大家一起进了云光楼。 “春华你自己擦书架?” “好的。”春华跟在杨梅后面进了书房。 其他人各有各的事情,开始打扫,晾晒被褥。 沉默的工作时间过的很快,春华按杨梅说的先用鸡毛掸子扫过书架上的灰,再用湿布擦过大灰,洗干净,又擦一边,换水,擦到雪白的棉布没有灰尘,用换干布擦干书架。 贵大监领着小厮不停的将温水一盆一盆的往楼上传。 杨梅清理了大半地毯,见只有她们两人,笑着说,“你得的赏怕不仅仅是夫人的?” “姐姐何出此言?”春华回忆自己并没有多话。 “谢姨娘竟然差你办事,就没有空手的道理。”杨梅自觉拿到了春华的一个小把柄,这半年冷眼看来这春华自成一派,做事公道,确实是个好臂膀,她先是用话激半莲,将谢夫人的赏赐挑破,再在没人处点出这一出,只要春华认了,她就不可能同苹果走一路。 “还是姐姐心细,素日听说谢姨娘大方,不过使唤我一次,确实赏了我一个小绢包,我也没细看,左右不过是些金银,想来谢姨娘也不会僭越夫人。”春华维持着基本的警醒,然而不够。 “想来你也知道,苹果是夫人一派的,夫人前次找衣服正是给她的。”杨梅语出惊人。 “姐姐这话说的奇怪,我们不都是侯爷的丫鬟,哪有什么帮派,不过是伺候人的,各人做好自己吧的本分,不好么?”春华就觉得,这么好的位置,攒钱出去做自由人它不香么? “实话也不怕同你说,你以为今天你送夫人两筐水果真是侯爷吩咐的么,哄哄别人还可,却瞒不过你我去,苹果她三天四天假借侯爷名义去给夫人送东西,为夫人打压谢姨娘,但想来你是经历过的,她手底下都是什么样的人,这些年在府里,夫人她经手的每一笔账都揩油,这样的主母带坏府中的风气,我知道你深受侯爷宠爱,但你不要回报侯爷,任由她受小人驱使?” “侯爷是不在意这些的!”春华不由的出言驳斥。 “侯爷虽不在意,但我虽不识几个字也知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咱府里若是出现放高利贷、包揽诉讼,侯爷的位置有多少人盯着?”杨梅觉得她似乎抓到春华的七寸了,“若是侯爷被这些小事影响呢?” 只要有在意的人或事就有弱点。 “我知你爱慕侯爷,在乡下女子十六就成婚了,你虽然一身孩童打扮,但你的眼睛骗不了人,这所有的事儿你是明白的,实话也不怕告诉你,侯爷早就放话了,咱们四个大丫鬟,其中有一个是要挑出来做为侯爷的侍妾的,只有这个名额满了,外面的人才塞不进来侯府,这事儿能做主的除了侯爷,夫人,自然还有旁的人,如果你真为侯爷好的话,你要有立场。” 杨梅说完,上前推开窗户,炽热的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织金的红线毯像是地狱的曼珠沙华一样美丽。 第三十九章 理想与现实 “姐姐说的怪吓人的!” 春华并不信任杨梅,听她的话音,她既不是谢夫人的眼线,又不像谢姨娘的内鬼,联想她来历,宫里的? 她有句话说的对,她是肯定喜欢慕容铧的,他绝对有这个魅力,尤其是对自小缺少父母之爱的她来说,但,她自己知道并不是那种志趣相投非你不可的爱,就像她同狗男友。 比起爱情和做他小妾,其实两人心照不宣的选择了这种师徒之情将双方的好感延续了下去,慕容铧明显想维持现状,经历过爱情挫折的春华也知道,这比单纯的情人关系要更牢靠。 但这些事情不是能和杨梅说的,就不知道她这样说的缘由。 “姐姐服侍侯爷的时间比我长太多了,自然知道侯爷不是能被他人左右的人。” “但你是这些年来唯一能改变长兴侯习惯的人,侯爷从不叫人知道他的喜好,却同你同桌吃了半年的饭。” 杨梅止住了春华的反驳,对她而言,只要春华不倒向苹果就好了,那个名额,从使命到自己,她非要不可。 “约莫是没有比我更像侧妃娘娘的人,或者是谢姨娘肚子里的小主子快降生了,谁知道。” 说着,春华沉默了,继续手中的工作,她有些怀念起半年多前自己自顾自的工作的那段平静日子,不行,学习还要加倍努力才能摆脱这种命运由人的生活。 两人做完自己的活计,也没再多言,不约而同的讨论起一会儿的小聚餐来,世界上唯有美食和美酒不能辜负。 大家不过简单的吃过午饭,到晚上七点左右,门外长兴侯的随侍回了宫门已锁,长兴侯今夜确定留宫中饮宴。 几人脸上都是兴奋,只是按捺着,到掌灯时分,大家隔窗看见管事的提着一溜儿马灯进了院子,大家都出去迎了,当头的管事看了人不少,又吩咐,“别耍钱吃酒,放倒头睡到大天亮,我听见是不依的。” 芦苇同春华挤挤眼,听着众人笑说,“哪有那样胆子大的人!” 管事的上前又同苹果寒暄几句,同贵大监的徒弟交割清楚,“侯爷虽不在,大家看紧门户,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咱都有不是。” “你只管放心,横竖都是院里的老人!” 苹果这话一出,管事的说,“有姑娘在我们自然是放心的,请安歇吧,我们走了。” 这边杨梅几个忙命关了门,“这位婆婆哪里吃了一杯,叨三叨四的,倒编排了我们一通,她没来之前我们出过岔子不曾?” “她也是好意,时常提醒着,也免得我们出了圈儿不是?”苹果笑着拉回她。 一时间大家将一个大的炕桌都放在久没睡人的大通铺上,摆上酒果,芦苇和藿香用大茶盘做四五次才将准备的菜搬运完。 宝莲和宝绿烧热了炕,白芷和黄芷偎在火盆旁筛酒,半莲和薄荷在另一个加了铁丝蒙的火盆上烤羊肉。一个风炉上小巧的蒸笼上高高的温着五屉巴掌大小的螃蟹,杨梅端着蟹往炕上走,苹果和春华负责摆碗筷。 “天热,咱们脱了大衣裳才好。”半莲说着,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喜欢。 一时大家都脱了正装,卸了钗环,都只松松的绾了个鬏儿。 “要脱你们脱,有个万一不能一个守夜的没有。” 苹果转身见了这个阵仗,笑骂,“你们一个个的,侯爷再不拘大礼也不能这样散漫。” “便是宫里也还有三天的元宵好过,能别扫兴么?” 众人面面相觑,又不约而的笑了,苹果一天没挨杨梅刺都不正常。 倒是两个负责值夜的春华和宝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简单的做了个收拾。 春华索性用手耙了耙头发,绾了一个后世那种丸子头,用纱带将头发在头顶系紧,浓密的头发分两股扰麻花那样一卷,绕在头顶,用纱帯缠紧绑了一个蝴蝶结垂下来,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眼眸清亮如水,肌肤雪白透明似凝脂,高高的鼻梁红红的嘴,不过半年的时间,她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了。 再看她身上穿的是大红棉纱小袄儿,缂丝泥金云纹夹裤,高高的头,挺直的背,竟有几分长兴侯、庆郡王的样子。 引的众人笑道,“扮个小道士的样儿还怪俊,怪不得侯爷这样疼你,你同庆郡王倒像是双生的弟兄两个。” “侯爷这样疼郡王,这布料也没全送去,想不到还给你留了一份。”半莲还没饮酒就醉了两分,她天生爱穿戴,眼都红了。 “你那身量一个顶我这样的两,你要是真喜欢,料子我还有些,等你有我这尺寸就送你一条。” “啊呀呀!”半莲笑着,“也不要今天说呐,往日里不敢吃有味儿的,今儿好容易有机会了,你太狠毒了!” 那样真心可惜的样子逗笑了众人。 “先不划拳,才开宴,我们每人都吃一杯。”于是苹果为先,先端了酒吃了一杯,大家依次吃了一口,一一吃过,大家才坐成一圈儿,开始吃起菜来。 差不多三十个碟子,不过巴掌大小,清一色的汝窑青瓷,里面盛的菜,天南地北,精致可爱,更有当中一个小脸盆大笑的圆白盘上堆着小山一样的螃蟹,几人相视一笑,伸手向螃蟹抓去,人手一个,往日不曾吃的腥膻的菜报复性的想要吃个够。 当然,大家都身家丰厚,每个人都凑了份子,吃的也都毫不客气。 一大盘子螃蟹吃完,大家都有了三分酒意,就开始划拳猜输赢唱小曲儿,到夜里两点多,酒坛一空,大家才收拾洗漱睡觉。 苹果带着芦苇收拾了桌子,将剩下的菜并到一处,连剩下的螃蟹一并给二门上守夜的人送去,半莲几个人睡成一团,宝蓝同春华给她们盖上两床薄被,宝蓝去工作岗位守着了。 春华这会没理由进楼倒空了下来,她爱干净,端着水杯漱口,杨梅也有这个习惯,她将嘴里水吐干净,指着被子看向春华,“你的被子都是侯爷用过的。” 许是吃多了酒,她说话带了情绪。 “姐姐们不都是?” “我们得的,是底下人孝敬,他不用的,只有你的不同——”说着眼圈竟然红了,这是从来没有的事儿。 春华只有沉默,夜里风凉受不住时,她忽然想问,“姐姐你有理想吗,就是很想做的衣食住行之外的事。” “能吃还是能喝!”杨梅不屑的一扭头,走到自己床上倒头就睡。 第四十章 慕容小刀 春华侧着头看着天上清亮的月色,久久不语,并不很想睡,做人丫鬟生死有人,理想,能活着就已经耗费全力了,理想,那是庆郡王那样的人才有权利去追求的事儿,不是吗? 就是在现代,所有追求理想成功的国内外大总裁各种,即便是娱乐圈,除了行业初创时,谁不是来自衣食无忧的家庭。 农三代也好,穷奴婢也好,社会它就是一个三角形的结构才稳定,现实就是三角形比正方形,长方形,菱形稳定,你怎么说呢,抱着脚哭抱怨人生而不平等? 你就是有稀世之美的黛玉妹妹若没有满腹的才气谁理她天天哭? 就是大总裁们也有各自烦恼的事情,若是天底下所有的人天天为自己的事儿每天就是抱怨、哭、咒骂,这人类早就灭绝了。 归根究底,这件事是行不通的,我们能做的,就是一天比一天进步一点,和自己比,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活个知足常乐,心安理得。 打定了主意,春华不在茫然,她往日熬夜就多,白天起的晚,这会儿脑袋正兴奋,并不想睡,做点什么,她看到烧烤架子上半莲醉前念叨过十几次的一盘子肥瘦皆有,烤的椒香酥脆的羊肉串,想吃宵夜。 但火盆早就熄灭了,还好是初秋,须得有酒,哪里有酒,春华有了主意,她用油纸包了一把十几根烤羊肉串和蘑菇串,悄悄的推开门上了云光楼,想要拿酒,却见月色下慕容铧正拎着一个普普通通的酒葫芦坐在窗上,饮酒。 “你——” “您——” “你来了-” “您回来了!” 慕容铧笑着将葫芦抛给她,自己从窗户上下来了,席地而坐,坐在月光里。 春华识趣的将纸包铺在中间,坐禅一样,捧着酒葫芦慢悠悠啜了一口,这并不是什么佳酿,不过是市集上最普通不过的兑了水的烧刀子。 辣的春华眼泪都出来了,她一气吃了一串羊肉,并递给慕容铧,“喝这个酒,就着烤羊肉才痛快。” 慕容铧笑了,就像初见时那样,笑的眉眼俱弯,露出了嘴角旁的两个酒窝,他就着春华的手吃了一串肉,解开束头发的带子,整个人斜躺着,右手支着头,就那样温柔的看着春华,光洁的脚随意的搭着,配着月光是一副完美的画。 春华的脸登时就红了,他的笑也加深了。 “我总觉得你的身体里面有一个成熟的灵魂,你的想法总是出人意料,是我一直以来为数不多的调剂,今日我心情好,说说,什么烦恼要喝酒了?” “就是想喝了!”春华反驳,不想在他面前露了怯,“你呢,大半夜的在这喝酒,还坐在窗台上?” “啊,逃避不是个好习惯,我,我就是单纯的不想活了而已。” 这话似玩笑,倒叫春华不知道怎么回。 “你,有理想吗?”国泰民安、权倾天下,美人环膝,钱多的花不完? 可这些好像慕容铧都有了? “理想?” 但似乎又都缺点什么! 国泰民安,民众感谢的是皇帝;权倾天下,忙的脚不沾地;美人环膝,没有时间可能还没有能力;’钱多的花不完,没有花钱的地方! 这样的人生—— “是没什么意思!”春华说出来就捂住了嘴。 慕容铧大笑,“我的理想,约莫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有能力了让我喜爱的人有好的归宿,也罢了!” “你——你自己呢?我是说,我-大家,你喜爱的人也一定希望你能好好的——” “我不是个君子,我实实际际掌握大宣的日子有近十年了,你能-能想象我的手段,就这样的我若是要开心,得多少人陪葬啊——” 春华却不知道这话怎么接,脑子却盖不了嘴,“你不是个君子却也不是个小人,你让人陪葬定有那人该死的地方,纵然世界与你为敌,我都在你身边——” “你过来,”慕容铧说着,仍嫌不够快,自己依到了春华身边,将她拉倒在怀里,顿了顿,帮她将脑袋支好,两人头并头躺在实木地板上看着窗外的月光,月亮皎洁的时候,连风都温柔的多。 “说说吧,今儿怎么了,谁又给你气受了?” 这约莫就是所谓的爱,父母之爱、友人之爱、男女之爱,慕容铧觉得他对眼前这个女孩正是这样一种复杂至极的感情,他信无论因果对错,了解足够的事情后,她确实会站在他一边,他也会在改变她成为自己想要的样子前,忍不住为她撑腰,不想她受委屈。 “谁,没谁,就是一些散乱的的想法扰的人心烦,身边的人一个样,自己想要的又是另一个样,一方面同身边的人一样会让你轻松安心,一方面她们看不到但我看到了那种生活更能吸引我,我害怕,” 春华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在这个世界目前她最信任的人面前不再顾忌,“我想要说我想要说的话,做我想要做的事儿,有什么样的后果我都愿意承担,我知道这挺不容易,但我想,但我害怕,我怕失去现在的安逸,我怕和人争执,我怕要使心机算计人,我怕变成我自己都不喜欢的样子——” 咕哝灌了一大口酒,春华做了起来,万分的沮丧,她就是一个普通人! “阻碍普通人成为执掌天下的棋手的那股阻力,除了身家,财富,容貌,更多的是那股劲儿,与众不同的劲儿,鹤立鸡群,在鸡群里面的鹤本身就是要被看见被啄的,因为它可以轻易的攻击任何一只它想攻击的鸡,该怕的是她们,至于你,真、善、美,多少世人喜欢的东西你都带了几分,你生来就是鹤,你需要的不是考虑鸡怎么想,是如何保持你身为鹤飞起来的能力,至于旁的,你鹤肉鸡肉想来都吃过了,什么肉好吃?” “鸡肉细嫩,鹤肉多,但我就是一只普通的鸡,智力,情商!” “世间万物都有他存在的道理,就是平凡如鸡也有可取之处,鸡有多少,鹤有多少?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谁强谁弱不是过一时的,你生来平凡但少了爱恨,能更自如的做自己,这样难得际遇你要丢弃为了同他人一样?” “我就是我,人世间不一样的烟火——” 身在张国荣那样的位置难怪有这样的感叹! “喝酒!” “喝酒,吃肉!” 冷的羊肉串脂肪变白了,闻着不觉得,吃起来却有些反胃,春华喝了一口酒,辣,就可以再吃一口了! 第四十一章 千秋宴 第二天,才过天明,谢夫人处的烟霏、谢姨娘处的映月都来了。 进门看到她们一脸的没精神,映月稀奇的说,“你们这也是府里的规矩?” “我们是府里的典范,”敢呛声的自然是杨梅,因她宫里的出身,论身份,她是府里丫鬟中的第一等。 “好腥的味道哟——”映月捏着鼻子吆喝着。 杨梅可不是个好调笑的,她手从半莲的碗里抓了一吧,冷不蔫的走到映月身后,一下抹了她一脸羊油,“哪里来的乞丐婆子,百十年没洗脚了,去去去——” 映月唬了一跳,反手从脸上揩下油来就往杨梅上搞,“死丫头,我饶了你再不活着——” 说着去追她,杨梅哪里等她抹,早扰到苹果和烟霏中间。 烟霏笑着说对苹果说,“你也不管管,” 苹果只是笑,不想映月擦偏了,抹了她一脖子,她一反手拉住映月说,“死丫头,我的新里衣,你不赔今儿别出院子!” 烟霏捂着肚子笑,叫杨梅也抹了一脸,半莲和薄荷蓬着头从被子里爬起来打着哈欠伸头看,春华起床,一边收拾床铺,一时大家都笑了。 芦苇端上水来大家洗脸,烟霏一面搓澡豆,一面对着苹果说,“你们这里可好好商量着,这次夫人指明了你们院里带一个人去的。” “带人去,去哪里?”杨梅用绿豆面子搓手,正扣指甲缝里填进去的豆面子,忍不住接了话。 映月抿了抿薄荷递过来的口脂,对着镜子将自己额中心的花钿理正,一边用螺子黛修眉尾,一边说,“还不是上月先皇后的葬礼,侯爷在体元殿领宴,不知是冲撞了哪路邪神,唐王的岳丈非拉着咱们侯爷拼酒,一时不慎竟将满满一杯酒都泼侯爷身上,侯爷只好去更衣,那更衣的一看是侯爷,三魂去了七魄,一盏茶的事儿偏磨叽到了一刻钟,谁知道那房里就闯进去一个圣人的小常在,众人赶到的时候那常在正眼珠子不错的看着,圣人一听自然是大笑也就罢了。” “这就是咱侯爷隆宠了,若换个什么人,丢官罢爵也只在转眼之间,”烟霏上好妆接口说,“夫人就寻思着这次圣人的千秋宴还得带个侯爷的贴身丫鬟,若是出了纰漏,自己人放心些。” “可不,若不是我们时时能见侯爷,谁第一次不是被侯爷惊的魂飞魄散!”半莲笑着去泼水打水,准备梳洗。 “慎言,”苹果喝住了半莲,说,“我晚间我请示侯爷,看带谁,完事儿了我回夫人去。” “成啊,只别太晚,定了还要报到宫里好领门禁的。”见苹果答应,烟霏拿出怀表看了时间,连忙去了。 “我来也是为的这事儿,姨娘肚子沉,但圣人钦定姨娘去,你们把人选定下来,我好同她计划多带些姨娘的物事,入宫每人带的东西是有数的。”映月说着拍了拍杨梅的手,同苹果说。 苹果点点头,“我到时为侯爷准备两套替换的就行,尽量为姨娘留点地方。” 映月点点头,去了,一般来说,这差事肯定是负责长兴侯衣食起居的苹果跟去。 几人正商量着怎么吃饭,宝蓝急急忙忙的跑来了。 “姐姐们了不得了,昨儿夜里侯爷回来了呢,刚才我去门房里述职,见了贵大监在哪里喝茶,一问才知道昨天夜里侯爷就出来了,现在歇在云光楼呢!” 苹果连忙放下碗,洗过手,拍拍衣服,同芦苇往云光楼去。 “侯爷真是个有肚量的人!”半莲咂舌。 “吃你的面吧,这么多好吃的还挡不住你的嘴!”杨梅拿筷子敲敲碗,“若是让你见到还没成婚的侯爷,你怕不是要非侯爷不嫁了。” 半莲不理她,越说越来劲,“也不知道谁有那样好的福气,去见世面,听说从全大宣选了年过古稀的人,从上一个月就开始出发了,场地就在体和殿面前的大广场上,说扎了十几里的戏台子,从上月就从各地选召艺人,到时候那热闹,若叫我见了这世面,就是死了也罢了。” “场面大还不是吃饭,没见过世面的小蹄子,你要看戏,这会儿长安街上哪里不是戏台子,你瞅一天告假,带上贵大监的侄儿,管保你看上。”杨梅不屑的骂。 “这苹果姐姐能准?”半莲说话就急了三分。 “只要你不误了差事,侯爷反正是不管的。” “这个苹果姐姐还没挣上丫头呢,管的比侯爷都多!” “你这丫头,昨天苹果姐姐才张罗着吃了一顿违禁的,今儿嘴还没抹干净呢,倒编排起她的不是,我告诉她去。”薄荷捧着自己的碗去了。 “好妹妹,”半莲打嘴说,“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千万别告诉姐姐,你不是爱吃羊肉串,等改日休沐了我出钱,再去买,管饱叫你吃个够。” “我们呢? 宝莲也开始起哄,“你那几个钱月月花超了,还卖嘴呢。” “姐姐们绕过我吧,你们都是最最善良可爱的人,都知道妹妹我每月还要养家。”半莲求饶。 说到这个,却或多或少带到了大家的痛楚,她们都是大宣子民卖入侯府的,若是日子过的好,在当前的大宣,谁愿意做生死不由己的奴婢呢? 吃过饭,几人收拾好东西,杨梅拿着长兴侯的外袍绣前襟的起草八团排穗褂子,宝蓝也不睡,和春华凑在一旁看着这鲜亮的活计,杨梅特意跟他们讲了怎么绣这种凸出的针法,但她的活计既快又繁复,看的不很懂。 苹果微笑着进门了,她抬手一看几人都在,声音像雷暴,大了几调,说,“春华你过来下。” “圣人千秋宴的事儿我方才问了侯爷,事多繁杂,我得留守在院子里看着灯火门户,他的意思是你能胜任吗,若是你也觉得不合适,还叫芦苇去?” 春华低着头走过来,脑袋里面飞速的思考。 “我也觉得你从没当过这个差事——” “苹果姐姐,我去的,我愿意去,我会尽我所能将所有的事情处理好。”春华抬头看向苹果,转向杨梅。 苹果脸色酸中带柔,笑道,“可见是咱观澜院的水土养人,你们一个个自己长大了,咱们日后更好行事了。” 杨梅不屑的一笑,半莲几个惊讶的目光钟摆一样流连在春华和苹果之间,宝蓝手指上的顶针滚到青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大家心中都明白了,这院里面的格局从今天起是三足鼎立了,就不知道这小小的春华能立起来吗? 第四十二章 谁不攀高 大家都悄无声息的,有核对更换摆件的,有赶制大礼服的,有分装荷包的金裸子的,有剪书签的,有纳千层底细鞋的,有调制香料的,有排水牌准备给厨房送去的。 “阿春你等一等——” 春华将裁减好的慕容铧画的长安十二小景做的书签装在他自己雕刻的书签盒里,端着盒子往楼上去,才出院门,就被同样送水牌的半莲追上了。 “阿春,你能帮我同贵大监说说这几天我休假的时候出去外边看看街景吗?” 春华定定的看了眼半莲,“成啊,只是你不要一去不回就成。” “谁要出去呢,你尽说笑!”半莲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真的生气,示弱了,“可也怨不得你这样说,这个地方难站,因为侯爷往日从不管这些,除了在庆郡王身边的葡萄、冬枣,这房里除了杨梅,那个不是苹果拿下马的,月钱、份例、赏钱,那个不是她说了算,后面靠上夫人,那更不用说,一月里若有一两处得罪了她的,月钱是一点不少的扣,但薄荷,平日里做事也是一言难尽了,仗着苹果疼她,大家就捧着她们,你说可气不可气?” “也犯不着气她们,从苹果姐姐到我们,谁能守谁一辈子呢,不过三五年,大家各干各的了,那时你想起来还觉得怀念呢!” 这几句话好像说到了半莲的心思,她红着眼睛说,“昨儿还那样子,大家倒是像有长长的一辈子在这院里。” “心想事成总是个难的, 但这些年咱本本分分的做好差事,一月一两,每年积攒的衣服头面体积到年底变现攒成金子,买个养老金,买个小窝,日后有了小家只要肯干,日子总是不错的。” “总不会的,进了这个府,哪里还出去,便是嫁了府上的一个小厮,也比外面强十倍,我阿娘说了我在这里安心当差,等阿弟长成了安排个前程,日后再给我准备份好嫁妆,也能有个安安稳稳的家。”半莲说着,脸上满足平和的笑很能感染人。 “希望你如愿。”还能说什么呢,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路要走,不到最后,谁知道那种生活是幸福的。 但她是再不愿将自己的所有寄托他人的。 二人才分开两步,一阵风吹的沙子迷了眼,她右手环着托盘蹲在地上揉眼睛,眼光一瞟,角门上,只见薄荷赶上半莲,两个人热烈的说着什么。 顿时觉得没意思起来,再不留恋,抬脚往云光楼走去。 这时太阳晒了一个早,整栋楼里暖洋洋的,阳光透过开着的窗户直射到地面,热闹的灰尘在光影里飞舞着。 一上楼,从大开的门缝里可以清楚的看到慕容铧,头发简单的扎着,就像小龙女,一袭白锦袍,那冷着脸工作的样子都像极了书里面的角色,斜射的光打在他身上,光影里的灰尘像金粉,把他装点的像一尊神像。 春华微笑着欣赏着,她觉得能一生这样工作着也是一种幸福。 “在哪里干什么?”慕容铧头也不抬。 “你怎么就知道是我?” “脚步声,这院里除了你谁这样没规矩的窥伺我,你同我去?”慕容铧笑着放下一本条陈。 春华眼珠子左右转着,很有几分不好意思,“我想成为一个更有用的人,这是您的书签。” 她加紧几步走了进来,将盒子放在书案上,像平时一样翻开桌上慕容铧留下的功课,十篇字,两本书,一卷题,和一卷批改后的作业。 写字想要出锋可不容易,并没有什么捷径,只有临摹、根据慕容铧总结出来的笔画写法一笔一划的练习。 她静静的练习着,慕容铧却停下了笔,眼光不觉得将视线放在了眼前的人身上。 不过三年的时间,约莫是营养充足,眼前的人的躯壳同她的灵魂越来越匹配,将刘海梳起,花钿、俊眼修眉,特属于女子的柔润的线条因为身上的书卷气更显沉静,不知不觉间,从那个垂着双丫的少女长大成人了。 他不由自主的抚摸着自己仍然丰润的下颚,她们在渐渐长大,他却渐渐老去枯萎,难怪同僚中有些老头子,尤其是龙椅上坐的那人,会如此迷恋少女。 但,他,他看着回廊上窗台之间的那盆龙舌兰,笑了。 他不屑于被同动物一样的本能支配,他不玩则以,若玩,能玩的比天下人都有趣。 “你昨天拿过来的是什么东西?” “啊,您在同我说话?”春华描完最后一笔,抬头看向他,抬眼想了想,“您说的是那个小盒子,那是谢姨娘让我给您带过来的,为这,她赏赐了我一袋金叶子。” “你倒不藏私,”慕容铧笑着将那个盒子递给她,“我不用她,你留着玩去吧!” “想来是姨娘给您的心意,这不好吧!” “你过来,”慕容铧放下手里的东西,一把将身前的春华揽在怀里,拉着她的手摩挲着,渐渐由脸颊扶到下巴,停留在他喉结那个位置。 “我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是叫我姐姐是吧?你明白了吗?” 春华先是羞的通红的虾子一般,而后剧烈的一震,他知道,他知道她是于春华,在他主办的宴会上出的事情,所以他这样照顾她,还说还她自由身份,还有,最关键的,他这是在告诉她就是她想的那个样子,他就像泰国的人妖一样没有生育能力? 然后,然后的然后—— 谢姨娘肚子里的孩子难道不是他的? 春华忽然想起来这半年多的日子,除了去谢夫人房里,赏赐谢姨娘东西,慕容铧从没有在后院多做停留,众所周知的,夫人并不得宠,她也总不能抬着嘴到处去说长兴侯不举的事情,因为谢姨娘那大大的肚子本就是最明显的证据。 这也难怪了,他做了大宣十几年的权臣,纵然有点什么,年过古稀的帝王哪里就能完完全全的掌控他? 慕容铧含笑看着她的胡思乱想,环着她的身子不由的抽搐了下,空气里弥漫着一小股青竹子的气味。 女人呐,再聪明还是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第四十三章 鸡汤有毒 “我这满腹的心事也从来没有一个信任的人可以说,这些话我憋了几十年了,你——” “您勒疼我了!”春华笑着抬头,只能看到他的下巴。 慕容铧松开手,神色倦怠,好像狗男友那条判了绝症被安乐死的拉布拉多,不觉的,让春华心软了下来,她很痛惜那条狗,当然更关心眼前的这个人,若是可以,一个人这一生都这样了,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多少可怜?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这天正热,不如我们去澄院,那里清静!” 慕容铧起身,身后的架子上取下一件半家居的茧绸制的素袍披上,转身看向春华。 澄院是浴场,偌大的院子同后世的泳池差不多,还有冬天专门泡澡的小隔间。 这样炎热的天气,能泡在水里,那是个不小的诱惑,但这不是后世,男女授受不亲,除非自己不想嫁人,但自己目前确实不想嫁人。 “莫非,你看不上我,嫌弃我不男不女?” “我去。”其实听半莲说府里大宴的时候,男女确实隔着布帘子在一个浴池里,听说有偷偷潜过去的。 春华定定的看着慕容铧,心中思绪翻腾,想到这一直以来的帮助,为这个人,她愿意奋不顾身。 “你不用担心,只是找个说话的地方,想来你也知道,我这院子里主人虽然是我,但,谁又是真正的属于我,便是下属,也不过是利益往来,寻个清静说话的地方,我这样又能对你做什么?” “即便你要做什么,也无碍!”又不能干什么爱做的事儿,就是他想要一个拥抱和肩膀,她愿意给。 慕容铧大笑着,牵着她从二楼复道而下,过了个拐角,便是一个四面只有挡门的宫殿式样的楼中楼,楼中央是一个蓝田玉砌成的近一百平方的水池,围楼并不高不过简单的两层,都是用大片的玻璃镶的透窗,阳光直射在池子里,水池之上是露天的,正午的大太阳直射下来。 显然众人通过烟道给水池加温了,池水清澈,因为水而折射着碧蓝的天,真应了那句诗,蓝天日暖玉生烟。 慕容铧并没有食言,春华换好浴衣披上浴袍,直接下了浴场。 这同往日的游泳池并没有什么不同,她穿的还更多,纱衣纱裤配上棉质的纨绔,丝毫不用当心走光。 而且这里很安静,可以清楚的听到一只小鸟脚落在檐角上的喀嚓声。 所有的声响在整栋楼里无处躲藏。 她瞬间就明白了慕容铧这样修楼的缘故。 “你过来些。” 春华转向声音来处,阳光就像聚光灯,可以清晰的看到慕容铧落在夏布上的剪影,池子比春华想象的要周密的多,男池和女池贴着水面的地方用玉璧隔开,水面之上是夏布,显然,要直接穿过去是不可能的。 池水随着人的走动涌到隔壁池子,端的暧昧,若是夫妻或者情人,倒是撩人的心思。 “你吃点——” 话音刚落,只见夏布上一个巴掌大的绣边小布门被撩了起来,一个在阳光下绿色浮在水面上的阳绿翡翠盘被递了过来,上面盛着鲜红的荔枝和红毛丹,就是在铁路便捷的现在,这种保质期极短的热带鲜果也是有数的权贵能享受的美味。 “我出生于陇西慕容氏,我阿奶是少典氏部落的公主,以少典部为嫁妆,嫁入三苗部成为阏氏,这本该强盛的部落,毁于原本的阏氏之子同我父的争权,我父归顺延德女帝一系,拥立当时的宁王,我母就是宁王私生女,伯父同当今之父结盟,扶当今上位。” 几句话噎住了春华享受美食的心情,这里面蕴含的几代的争端绝逼是饱含血泪的,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一个部落中的小王子成为男宠? “我生来无母,同胞姐姐爱我如子,我父不甘平庸,通过伯父的门路将姐姐送入宫中做女官,我想的狠了,在9岁那年求入宫参选的堂姐将我扮做小宫女带入宫中,无意中被当今看见,阿父养我如煽马,十五岁见幸当今,到如今,已20年。” 春华咽了咽口水,将剥好的果肉又递了过去。 慕容铧大笑,“你同情我?” “没有,不敢,其实吧,”春华想了想,“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我们不能每天都沉浸在受过的伤害中,幸福是对比出来的,你就相当于是同当今谈了场恋爱,虽然你不情愿,不过现在这不是分手了吗,借由他的资源你的努力,你实现了从懦弱王子到权倾天下的巨大转变,你是奋斗二十年成为人生赢家,不到四十岁完成了天底下亿万男人的终极目标,你是这个!” 春华笑着伸过小布门,给慕容铧比了个大大的大拇指。 慕容铧舒心的一笑,头不由的往这只还带着孩气的手下一蹭,在春华要伸回的当口,抓住了,说,“叫我握一握!” 那语气之脆弱,似在说我很可怜,我很惨,你是我唯一的阳光。 慕容铧不由的添了一下唇,看着这只指甲修剪整齐可以直接触摸指尖的手,将果肉放在上面,调皮的一口含住,惹得春华一缩手。 “对不起,我——好痒!”难道曾今的侧妃娘娘是这样喂慕容铧的,慕容铧不仅有点猫的气质,习惯也有点像。 “我阿姐当年生了一对龙凤胎,只活了小贝,当小贝一天天长大有他自己的世界的时候,我开始向往一个家庭,我看到谢芜的时候,她有几分同阿姐相似的脸吸引了我的目光,她当时执着的为了她的爱情逃婚,我觉得她应该是个好女子,在她被抓回时我上门提亲,我当时给了她选择,她可以嫁我或者嫁给她的情郎,按她的要求,她见了我,然后答应了,因为她生母实在不堪,我娶了谢筠,我开始接受医师的治疗,但龙椅上面的那个人怎能放弃我这样好用的棋子呢,事情就这样僵持着,结果她竟然怀孕了!” 心上人爱上我的外在,怀了别人的孩儿想要霸占我的财产,这是什么神仙剧情。 “但你还不能说!”首先是丢不起这个人,其次,他需要一个孩子维持他的男性尊严,还有势力,再次,如此轻易的偷人,背后有没有龙椅上那人的影子? “是啊,人或者都是这个样子,或者这是我的果报,我走到今天手上自然不干净,就像是一个砚台,再好的美玉挨着我大约总是要带点墨迹的。”慕容铧满足的长叹,原来,同一个自己有几分喜欢的人这样亲密接触是这样让人沉醉的事儿。 但,越是美好越是不忍摔碎,他的人生就是拼接起来的碎神像,,虽然外观一样美好,但里面入住的却是孤魂野鬼,了解他的全部,就是最慈悲的佛也会掩面离去。 而她是那样善良、干净、纯粹、勇敢! 春华怜爱的反手抓住他的手,想要给他一些能量,尽管觉得自己多事,但她始终想要尽她所能温暖他。 “你很好,无论什么,我与你同在,我知道你尽可能的想做个好人,你对我,我们这些奴婢充满了仁慈,但世事岂能尽如人愿?” “我杀过人——” “我信你杀人始终有缘故,你也一定救过人,佛家还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我害过人,很多很多人,有老有少——” “我信你始终为了自保,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我们出生在这世界上就是一场修行,向好或者向坏——” 春华觉得自己被抽空,有一个单独的灵魂就在这躯壳里,她想,她约莫是信了一种邪教,以爱情的名义。 第四十四章 全府公敌 “我们走吧!” 春华惊讶于慕容铧情绪转变之快,有些不知所措,但她并没有多话,小心的起身,往更衣室而去,随浪而起的果壳飘过玉石围栏,红的像血,无端让她心中一凉,随之而起的风刺的她瑟瑟发抖。 “她们怎么没给你穿个外袍!”慕容铧愤怒的声音在二楼响起,顿时,更衣室里的哑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春华微笑着接过对方递来的衣裙,很快的换好,小跑着上楼。 “我们走啊——” 慕容铧叹了口气,笑骂了一句“蠢丫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事情不过过去半天,春华被带到浴场的事儿传遍了整个府里。 中饭她有幸分到了一碗煨的鹿筋,一碟光明虾炙,一份水晶冬瓜饺和一碗合欢汤,到下午慕容铧进宫当差,她仍就回到了厢房。 大家没来由的对她客气起来,不约而同的同她隔开了一段距离,就好像她通身罩着一块玻璃,唯有半莲还有一丝活气,“你怎么回事儿,澄院怎么样,是不是真的那样漂亮,侯爷宠幸你了?你怎么还是丫头?” 一些疑问一个接着一个,春华自己也懵着呢,听了好大的一场八卦,同慕容铧有了共同的小秘密,于慕容铧没什么,她却像是掉到糖浆里,虽然甜,但这样深的糖浆是会让人致命的。 “没有的事儿,你不要听人瞎说,我跟侯爷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不是那种关系,可又是那种关系呢? 尽管春华人情世故方面实在弱鸡,但她有种天生的敏感,她竟能清楚的明白,这些话她绝不能去问慕容铧。 他就是那样一个人,我若给你,天大的珍宝你都不能推,接过去哪怕丢了也可以,但若是不给你,自己来要,便是一根针,你要走了我也迟早要让你送回来,顺便狠狠的刺你一次。 “你就嘴硬吧,我也听说了,你们四个大丫鬟中有一个就是准姨娘,原本大家都觉得定了是苹果姐姐,没想到你后来居上!” 半莲捧着春华的脸,仔细的看了又看,“我今儿才发现,原来你真的挺好看的,平日藏的太严实了,把你跟侯爷放在一处,”她想了想,“比苹果舒服多了,苹果比较适合跟宋王那样的站在一起!” “你个作死的小蹄子,又在编排我,当心着别惹起我的火来,我非剥了你的皮叫你外面要饭去。”苹果进来正巧听了这话,脸上虽带了笑,话却不客气。 “夜宵夜宵,我去看看夜宵安排的怎么样了,万一侯爷又大半夜的回来,不愧是长兴侯,宵禁也能出宫呐!”半莲嘻嘻哈哈的跑远了。 “你——”苹果态度一缓,柔声说,“即是侯爷看重了你,你只管放心,夫人会为你安排做主,日后开了脸做了姨娘,又体面又尊贵,你又是个要强的人,真是天随人愿,不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细细和我说了,我好去跟夫人回话,也好为你做打算,侯爷这不言不语的,若是夫人不出手,你这一生就这样悬着不成,我们到底姐妹一场。” 表情撒谎,近十年的心思谋划瞬间翻船,杨梅那样才是正常,姐妹情深撒谎,这是刺探情报,夫人出手撒谎,如何应对,春华脑里没有足够的经验干货。 “姐姐说笑了,就像姐姐往日服侍侯爷穿衣一样,我不过是正巧在哪里要服侍侯爷洗浴,为他剥了一盘子荔枝,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传成这个样子,要不姐姐你为我做主去问问侯爷?” 慕容铧语录之,遇到别人不怀好意的打听刺探不知道怎么办,不要顺着对方,要将问题甩回去,永远不要将自己的真实心思、秘密交托给一个对自己别有心思的人手里。 “你还同我撒谎,那为什么侯爷,”苹果毕竟是个大姑娘,“褥子上流了那么多脏东西?” “啊?”什么意思? “你还和我装?就是侯爷见幸于你有什么大不了的!” 苹果作为贴身丫鬟的,又年事渐长,家中母亲同她心思一样,很是教导了她一番男女云雨之事,但服侍慕容铧十年从未见他有过旖旎念头,却不想她听说二人去澄院赶上去就见到慕容铧坐褥上那一团湿痕,心如刀绞,原来不是不动念,是动念的对象不是自己。 “啊?”坐褥湿了就湿了呗,不对,看苹果这样气急败坏的样子,忽然想起她看到的谢姨娘送的避火图,想来是慕容铧看了避火图心火旺,难怪要去洗澡哩,一是好说话,二是不好意思跟自己说? 难不倒快治好了,果然,谢姨娘不愧是慕容铧的初恋情人,白月光就是白月光,言情小说诚不误我。 “姐姐误会了,”春华笑着带苹果上云光楼,打开了案上自己正在描的避火图,厚厚一小本小画册,描摹极其精美,极写实的男女之事动画小册子,男主人公很有几分像慕容铧,女主角自然是像谢姨娘,当先的几页被春华画上了衣服。 “我上来时侯爷将这个递给了我,随后就要去沐浴。”她可一句谎话都没说。 慕容铧语录之轻易不要说话,事实可以选择性的省略了就好,不要用说谎将把柄丢给别人。 苹果顿时红了脸,看了几眼小册子,掷在地上,满脸飞红,捂住脸,“谢姨娘太放肆了,不是我说,也是个大家姑娘,这也太——” “我不管这个,你自己同夫人说去。”苹果捂住脸跑下楼,倒像是画上的女主人是她一般。 春华捧着小册子哭笑不得,其实现在网页上跳出来的小广告比这还撩人呢,古人就是害羞。 少不得又跑去跟谢夫人解释了一场,一路上捡着众人掉落一地的羡慕嫉妒恨。 她那边算过去了,但谢夫人却一把将茶杯掀在地上,“这个妖精,孩子都快生了还这样妖里妖气的,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争宠,果然跟她那娼妇娘一个腔调!” “夫人息怒!”张陪房较谢夫人冷静的多,“不管姨娘怎么做,侯爷的正室大房始终是姑娘,她这下贱手段有什么关系,倒是这个小丫头,不过入府半年,倒同侯爷吃过半年的饭,这次数加起来比你都多,而且,不管怎么说,这丫头眼见着长开了,倒比哪一位更像先侧妃娘娘,去伺候沐浴可是换了衣裳的,还是合身的衣裳,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巧合,夫人切莫对歪了枪头才是——” “枪头,什么枪头,夫人有兴致要骑马射箭不成?” “侯爷来了!”就有人打起帘子,烟霏捧了茶随后进来。 第四十五章 初提和离 “你们先下去,我同夫人有话要说。” 慕容铧却没有接烟霏的茶,他捧着手四处打量着这个院子,四年的时间,从一开始的雪洞一般,如今已是富丽堂皇。 谢筠忐忑不安的看着慕容铧,眼中是满满的痴迷,她也不知道她这样普普通通的闺秀怎么就成了长兴侯的夫人。 往日那些对她不屑一顾的闺秀谁到了她面前不要战战兢兢,变着法的讨好她。 只要她说一句不好,便是往日贤名最盛的娘子也会被他人指责,这一切都源自眼前这个男人。 但,她怕他,比她的陪房想象的都怕,她太害怕这种名不副实的状况,她太清楚眼前的人对她实如路人。 虽然有那些记忆,但那更像一场梦,但那种记忆总不像儿时见到的庶母言语中流露出来的那些,甚至,她手腕上的守宫砂还在。 她同侯爷和庶妹同侯爷之间的气氛是不一样的。 但这最羞耻的一面便是对自己的陪房乳母也难以启齿。 “侯-侯爷有什么话要说?”她小心的将茶端到慕容铧旁边。 “我厌倦了我府上有好几个做主的声音了!” “我,我不曾过问过侯爷的前院——”谢筠几乎是用嘶喊的声音,但她刚出口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连忙将声音压小。 “苹果呢?我这些年很给你面子了,你确是还算称职,但你也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我对你并没有夫妻之间的想法,我很肯定以后也不会有,我会为你物色了几个不错的人,你从中挑选一个,我会以亲戚身份安排你出嫁,你这些年在府里的积蓄都可以拿走,我还会为你准备一份嫁妆。” “侯爷,我不,我不要离开你,从见了你我这一颗心就是你的——” “这话说给你自己,你信吗?”慕容铧突的冷了脸,一把掐住她的下巴,将她的目光直直的同自己对上,“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嗯?” 眼光冷的像冰碴子,谢筠抖的浑身乱颤,脑袋里浮现出那些被慕容铧断手断脚的传闻来。 听说她的公公就是被慕容铧挥刀自宫,活活疼死的,但,好不甘心,“就为了给妹妹让位?她如今肚子大了你就迫不及待的想要丢开我,我是给你解闷的玩具儿——” 慕容铧双手勒住她的脖子,直接将她提了起来,一米八的大个子将她举得老高,脚不停的乱蹬,“是我叫你嫁给我的吗,不是你自己眼红搀进来的,算计我好玩吗,耍我好玩吗——” 语气里的阴寒能生生的冻住玻璃。 慕容铧终究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将她摔在地上,地上一片濡湿,慕容铧不屑的一笑,“念在你对我还算忠诚,再有下次!” “不敢了,我不敢了——”谢筠沙哑着声音,从没想过死亡离自己这样近,周围的风声,奶娘的谈笑声水一样浸入进来,她活过来,脑袋又开始计算运转,好不甘心。 “侯爷,我也曾是你枕边人,为了妹妹,或者还有那个丫头,我收回所有只守住这个位子也不行吗?” “我的身边从不需要人,不管是谁。”就这样守着个人过日子,他也很不甘心呢,人人为这天下疯魔,但不过就是个玩具而已,慕容铧转身离开,徒留地上的谢筠又哭又笑。 正院的风波自然没有波及开,晚间临睡,春华捧着下巴,小眼神眨巴着左右看着慕容铧,想问又有几分不敢问。 “做什么吞吞吐吐!”慕容铧含笑塞了一颗大樱桃在她嘴里。 “你,你,我——”算什么?“府里都是我们的传言,但你不会容忍背叛的样子,所以,” 她后来一回想,慕容铧看了小册子动情的对象,应该就是她才是! 慕容铧敛起笑,却不言语。 “我知道你知道我的意思的。”若要叫一对男女打破界限拉近关系,共同洗个澡或者睡一觉都是差不多的方式。 “乖,你跟着我是毁了一辈子,你不过是现在接触到的人少,跟着我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我都能做你父亲了。” “那就有人心就长的老,我若是按心理年龄可小不了你几岁,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以她对他的了解,若是今日不说,今后这件事就会沉入海底,她不愿意! 春华就想赖在他身边,拉着他的袖子,“跟那些小屁孩有什么好聊的!你眼前算单身,我也是,就试一试不行吗?” 不由想到同龄的李贝和堂哥吴斌,对他们下嘴她那不就是老牛吃嫩草? 慕容铧宠溺的摩挲着她的脑袋,就像抚摸一只小猫,“我知道,乖!” 却再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春华恼的抠他手心,挠他咯吱窝,但显然慕容铧的忍耐度不同旁人,根本不为所动。 她眼睛一转,想起白天苹果的话,由不得学着无意中浏览到的小广告,一舔嘴角,直接亲在了慕容铧的喉骨上。 果然,滋味特别的好,白皙的肌肤很q弹。 她清晰的感受到了他的味道,除了以前闻出来的玫瑰和辣椒前调,隐隐流露的醋和盐香还有橙花薰衣草,尾调是沉郁的广藿香和雪松。 在这点上男人同女人有着天生的不同,她就像小狗抢食儿,慕容铧反手拥住她,低口含住她的唇瓣,唇齿相依,相濡以沫,手四处点火划过她的脸,她的脖子,流连在腰线上,腰部不自觉的开始研磨。 春华是个很好的学生,她很快的学着他的样子,轻抚着他的胸口,四处点火,脑中四散的烟火撩拨着她的神经,她只能随着本能动作, 这一切就像是个开关,一下子给慕容铧的神经上了弦,他一把捞起她,“你需要冷静一下!” 下一刻,春华出现在了浴池里。 “你还小,如果你真的想要我,可以,但我身边还有夫人,还有谢芜,还有你说的我分手了的前男友,我们停留在这个阶段对我们彼此都好!” 春华将脑袋埋在了水里,自己好不要脸,这是上赶着做小五小六,虽然到古代了自己的原则就可以抛诸脑后了? 是啊,关键还有谢姨娘和无辜的谢夫人,还有圣人那疑似变态的占有欲,他们纠缠到一起,对彼此都不好,在一起,眼下的她只能困于内宅,总不能占着位置不出力,当别人不存在? 不能持续成长的她能和他完全匹配吗,是不是也是七年之痒? 这种感情若不认真要它干嘛,若要认真本是众人痛苦之源,何必开始? 慕容铧笑笑往回走去,春华将脑袋从水里探出来,她几步上前从后面搂住他,半响,说,“慕容铧,你记得,有个叫于春华的人爱过你!” 说着,自己先跑了。 第四十六章 情人,宴 “好个美人,真是个沉鱼落雁了,你天天做这轻狂样给谁看,你干的事儿,打量我不知道呢,明儿回了夫人,仔细揭你的皮!” 春华自己心乱,不想正跟苹果打了个照面,只见她满脸的喜色,“姐姐有甚喜事,这春色都飞到眉眼上了!” “你不知道吧,”薄荷头一扬,分外的得意,“方才贵大监来传侯爷的话,苹果姐姐如今是咱们侯爷正正经经的妾了。” 天子一后四妃,公候一妻两妾,按法理是这样的,苹果上了册子,这长兴侯府的妻妾位置算是占满了。 几人看着湿漉漉的春华,不免掩唇而笑。 春华心里虽知道,但脑子也不免一炸,“我是侯爷的丫鬟,便是夫人也没有越过侯爷处理我的道理,我是不留神跌池子里了,但你一个做姐姐的,不说细心安抚,只管在这里嘲弄,这样小心眼的主子,我只盼你永永远远的高高的站在那枝头上,不会有让人打落下来的一天。” “放肆!这就该打嘴,你们都是死的吗?” 众人面面相觑,但亲眼见的,春华同侯爷却有不同,打她可以,但似乎不是她们的事儿。 薄荷一见这情形,苹果这才上位,便是贵大监也要另眼相看,何况别人,何况春华言语冲撞已经是妾的苹果,是有错的。 见众人都不动,她有意乘势做脸,讨好苹果,一步上前,右手搂着苹果的包袱,左手一拉袖子,一巴掌打春华屁股上,嘻嘻笑道,“叫你个不听话,打你个不分尊卑的家伙!” “妹妹你走吧,春华往日同姐姐不都是这样玩笑的,别架桥拨火的——”半莲来拉她,一句话没完。 只听“啪”的一声,薄荷脸上早挨了春华一巴掌,“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不分尊卑,我放了错还有侯爷,有刑堂,你二等的打一等的,你分的好尊卑了?” 春华知道,爱情无望,若是不想成天去哭哭啼啼祈求照拂,今儿这下马威她就得靠自己抗过去。 她恨的很了,“你是丫头,我也是丫头,叫你一声姐妹,就分尊卑了,院里谁不是各司其职,天天仗着资历老些,这个也说,那个也罚,全院的钗环俸禄还要从手里过一遭,亲的好三分,远的克扣三分,如今越发了不得了,你所幸对我动手动脚的了,你打量我无依无靠的只身到了这府里就好欺负了,就错了主意,我光身子一个人,拼着这条命了,你们谁再上来动个手试试,要头一颗,要命一条,来啊——” 她上前攥着薄荷的手,“来啊!” 半莲想拉住她,被她甩开了。 苹果见越扯越多,连忙上前扯过薄荷,口内说,“妹妹这是为我高兴喜事冲昏了头脑了,快出去,别再讨没脸了!” 又忙劝春华,“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素来言语不慎,都是姐妹,同她计较些什么,你自己气了伤了身子,倒划算了?” 春华冷笑着朝苹果作揖,“以下犯上是我的不是,我一会儿就回侯爷,然后去刑堂领罚。” 薄荷听了这话自己往后一躲,“罢了罢了,好心当做驴肝肺,我也是给人台阶下,可见这好人当不得!” “吵啥,也叫我听听?” 众人一听,不知道什么时候,慕容铧到眼前了,谁都不敢再多言。 春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众人,终究咽不下那口气,狠狠的看了一眼慕容铧,转身走了,当着众人将门关上。 气的浑身乱战,但,她要活,要活的比旁人都好! 忍着气将大麾披在身上,红中带黄的鹤麾在灯光下耀眼的热,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春华五体投地,恭谨的行了叩拜之礼,“以下犯上,请侯爷责罚!” “都给我滚!”慕容铧不知哪里来的大气,一喝,回身走了。 留下的众人面面相觑,四散开来,最终,半莲叹了口气,从送苹果的队伍中出来,扶起春华。 春华抬眼对她一笑,“领我,去刑堂受罚!” 半莲定定的看了她两眼,叹口气,“你这个死丫头胆子怎么这么大,那是侯爷,杀过的人比你吃过的桃都多,在外面小孩哭闹一提他的名都害怕的不行,你就看他和和气气的就小看他了,我怕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要头一颗,要命一条!” 半莲拧着她的腰肉,“你又疯疯癫癫的,活着多好,那么多好吃的!” 春华笑了,笑的很开心,“活着是很好,很好很好!” “我刚才一气,后背一紧,都是汗,风一吹,这会儿头疼的厉害!” 头疼的厉害,再领一场罚,害一场病,病上十天半个月的,就能顺利的从一线退下来了,春华觉得,或许她可以找同样失落的杨梅学点好手艺,那才是安身立命的资本。 她领罚的当口,侯府的马车出侯府,直接往北,从第一横街过崇仁坊,永兴坊,经延禧门入东宫。 “您来了!”贾王妃身边的首席大宫女烟波早候在一边,“从早起听了您的信儿,王妃就——同王爷备了上好的惠泉酒,拌了上好的羊皮花丝等着你呢!” 慕容铧闻言一笑,伸出个指头挑起她的下巴,定定的看得她双颊含春,“好丫头,不成想你如今越发会说话了,要不我同你主子讨个人情,你跟了我去,可好,我哪里正缺贴身大丫鬟呢!”。 烟波脸上顿时血色褪尽,连忙说,“爷说笑了,我对王妃娘娘忠心耿耿,这辈子得在王妃身旁,已是福气了。” 慕容铧大笑着用绢帕擦了手,大步往前走去。 烟波拾了帕子左右看了看,袖在手里,脸上顿时一喜。 此时天晚,暑气全消,正是乘凉的好时候,热浪一阵高过一浪,在东宫新修的自雨亭中,贾妃正在独自饮酒,宋王依靠在侍妾身上,已然是醉死了睡在东边胡床上。 两个丫鬟在收拾榻上宋王吐的酒菜,见慕容铧站在哪里,贾王妃由不得自己起身往鼎里撒了把苏合香,给了侍妾和丫鬟两记眼色。 “你来了!” 慕容铧拉开门,站在风口处捂着鼻子,闷闷说,“来了。” 因丫鬟要去处理秽物,姜侍妾去倒茶,无人在跟前,贾王妃不住的拿眼瞟着慕容铧,含笑铺了座儿,说,“哪里脏的很,坐我这里吧。” “你的王爷还在旁边呢,”慕容铧却不坐,只在上风口坐了,只是拿笑看她。 亭门开着,贾王妃又不好造次动手动脚的,便搭讪着往腰间摸了摸,说,“鸡舌香荷包忘了带了,弟弟若是有,赏我一口吃。” “香料倒是有,只是我的爱物从来不给人吃。” 贾王妃便笑着紧身来拿,一番推搡发髻也松了,衣裳也乱了,慕容铧笑着拎着她贴身的红绫秀凤肚兜,说,“这可是我一生的把柄了?” 贾王妃拿着他的荷包,捡了半块吃剩的香口胶吃了,又将剩下的都揣了起来,“若是有那一日,我若为皇你为王,我才不像旁人那样小气,只你家那个憨憨的夫人——” “无妨,已定了,你只不要反悔了就是。” “我反什么悔,我比你长八岁,如今的年纪哪里还能再生,我这一生不过就是安逸一个,你同我一样都是没后的人,除了富贵权势,还有什么趣?”贾王妃躺倒在慕容铧身边,金色的丝罗半臂垂在一旁,露出偌大一片雪白,若是宋王此时醒着又得痴迷。 慕容铧拿着拨香料的玉签子往那抹雪白中探了下去,贾王妃自己抚摸着脖颈,早已不堪其情,嘤咛出声。 “矜持些,你看起来真是旷了太久了!”慕容铧大笑着丢了签子,两手搭在胡圈椅上往后一搭,双脚往案几上一靠,抬头看向外面。 “你每每经过我身边我就在想你不穿衣服伏在我身上的样子。”贾王妃直接去拉慕容铧的手。 “啪!”慕容铧啪的把她的手打落了,起身拍拍衣服,说,“上一个被我压在身下的是九五之尊,等你有那一天再说吧!” 说完就走。 贾王妃捂着嘴笑,嘴里将那香口胶啐在地上,起身站在房门口,“我当你答应了啊,若有那一天我给你自由,所有的自由!” 慕容铧并没有回身,只是不在意的摆了摆右手,大踏步的往自己的车马走去。 小贵子诧异的从茶房出来,伺候自家主子上车,由不得惊讶的问,“怎么这样快?” 慕容铧清冷的说,“宋王、王妃喝醉了,谈不了事儿。” 他将那肚兜塞在一个车上取出来的荷包里,又从车上取了一件衣服换上,从他的破葫芦里倒了烧酒洗手,笑道,“走,去洗洗眼睛?” “啊?” “回府!” 小贵子突然醒悟慕容铧说的是什么,想到方才的情形,笑,“这小丫头不仅同庆郡王外貌像,穿上那样的斗篷,发起脾气来也像,道恍惚是小王爷在跟前呢,也不知道圣人放着那么好的王子不立,偏看中这位!” 宋王的荒唐懦弱,被王妃玩弄于鼓掌之中,这是除了皇帝大家都知道的事实。 “为什么?圣人的意思,谁知道呢?”左右不过是嫌弃唐王的两个同他相关的皇子,一个是他亲侄儿、一个是他堂侄儿,都流有他看不上的下贱血统而已。 但是,天子就能为所欲为? 这天下没有公道,他自来给自己一个公道,那人若是知道他爱逾性命的东西不过在他是一个可以随手送人的玩具,怕是要活活气死呢? 想着就痛快呢! 第四十七章 九成熟的少年 如他所言,天子不能为所欲为,他自然也不能例外。 慕容铧试做小宠物小玩具的春华理所应当的生病了,这一病,就是近半个月。 这天立冬,距离千秋节不过两天。 “快快快,上好的猪肉饺子。”半莲推开门,呵了呵手,“这里面按你说的加了油知了,芹菜,香菜,好吃还不腻,这一出锅我就吃了大半碗。”半莲将炕桌拉过来,从食盒里拿出一碗冒着热气的饺子和一碟油醋一碗饺子汤。 见春华不为所动,半莲不由的说,“你这是怎么了,大夫说了,吃猪肉补脾胃,你这是这一个月喝药喝伤了,整个人瘦了一圈儿,虽然这一瘦眉眼都出来了是个美人样子了,但我怎么看怎么心酸呢!” “怎么她们也不来叫我挪出去?”虽然退到正院外,但这一处还是观澜院正经的二等丫鬟的屋子,一人一间的小单间,被半莲规整的挺温暖。 春华吃了一口,这味道只放了简单的盐和秋油,没有大厨房那么多的蘑菇粉,香料素,一般的不够精致的形状,她顿时有些感动,这肯定是半莲做的,她不由的开口吃完了一碗。 春华见她也比先前瘦了,不免也是心酸,“我几天没仔细看你,怎么你下巴都尖了?我大好了,你别挂着我。” 在这时生一场病不是小事,这病刚生她就病的迷迷糊糊,本身过去的半年一直熬夜,身体看着好实则虚,一病就尤其难好,应该是感染了肺炎,一直喝药,加上半莲寻来的方子,见天的川贝炖雪梨,才算大好了。 “谁有那闲工夫操你这份闲心,这院里走了苹果和薄荷,芦苇先替补了苹果的缺,她如今还叫苹果,你空站着个位置不干活,又没补进新人来,我这纯粹是累的!” 半莲见她喝完她的汤,收起碗筷,要走,又叹了口气,回转过来坐下,看着她,脸上是难得的正经,“我刚进这院子,我阿娘特特的嘱咐了我,侯爷虽好,我的前程不再这上头,咱院子里丫鬟足足十二个,春花秋月,谁不是各有各的好处,但侯爷只有一个,我娘虽只是个厨房的二厨,但在府里也有8年了,这院里铁打的贵大监,流水的苹果、芦苇、冬枣,这些年轮换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就是如今,苹果还不是换做原来的芦苇?” 看着她还要辩解,半莲接着说,“侯爷待你特别,但侯爷本就是温和的人,平姨娘、杨梅姐姐为什么那样死心塌地,若说丫鬟,你同她们有什么两样?她们不比你丑,尤其是平姨娘,为人处世,整个府里上上下下谁不夸一句贤良,你再矫情下去,只怕府里再没你的容身之地,你可还得想想夫人,谁不知道你不受夫人待见,一旦你跌出观澜院,只怕你会被吃的骨头不剩。” “我想静静!”春华一头蒙住自己。 “你自己想着,贵大监让我问你呢,后天去不去,早去回。” 半莲叹了口气,留下话悄声走了,谁都有过这一遭。 被子里的黑暗给了她瞬间的宁静。 说来好笑,她按心理年龄至今长到25岁,如今身体年龄13岁所有的感情经历就是狗男友同慕容铧两人而已。 上学期间不过看看湾湾的小言,张爱玲郭敬明匪我思存,当时她能顺利上学就不错了,哪有时间你侬我侬。 在她的观念里,恋爱然后婚姻,做点不可描述之事,过个二人世界,几年之后生个可爱的孩子,然后幸福的过一生,至于慕容铧的那些事儿,后世的伏地魔、霸道总裁言情小说不都是这样身世悲催的大反派吗,她来时那网文不是正流行攻略反派吗? 说一千,道一万,她是真的喜欢这个性格带灰色的人,尽管世人眼中他是个权奸、兔儿爷,但她就喜欢他那个忧伤的调调,那个撩人的风情,那张比她美很多的颜,那个天上地下唯你不同的感觉! 更加上他对她是真的好,衣食住行都是其次的,好歹无所谓,但他是真的很为她用心,花了很多的时间和精力来让她变得更好更独立,她没法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想到他不再理她了跟别人生活了将所有的一切给另一个人她就觉得喘不过气。 没人说她也知道,这事儿透着邪乎,或者就是简单的他拿他当死去的侄女的替身,是自己脑补太多,那要真是这样,那自己这段时间岂不是神经病! 没脸了没脸了没脸了—— 有人扯被子。 “半莲,你让我静静!”这世界,那是顶头上司,那是同事,那她不是当着所有的同事的面吃了一顿大大的飞醋,让我死了吧。 扯被子,扯什么被子,她想静静,她单纯的就想要静静,她还真巴望有个人能像段子里那样也给她一巴掌,这狗带的人生。 “莲儿,亲爱的,小心肝宝贝莲,我不活了,让我静静,我真的就想要一个静静!” 慕容铧看着眼前这团被子,好看的眉眼抽了抽,那撅的很高的是屁股吧,如果他现在踹一脚是不是她会跌个狗吃屎? 为什么每一次他准备要同她深沉一点,交交心,但她总能把他的思维带到其他古怪的地方? 他有那么一丝想忘记自己的过去,忘记自己的计划,就这样单纯的试一试这日子,但他磨炼了近三十年的理智告诉他一时的放纵绝对会让眼前的这点欢愉都变成梦魇。 但是,他抬起脚,脚一推,春华圆润的翻倒在床上,他心里有个小人在摇旗呐喊,但他脸上仍就不动声色。 “我忍你很久很久了!”春华大笑着抓住被角,翻身一甩将身后的‘半莲’裹在轻的只有两公斤的蚕丝被里,直接骑在‘她’身上,反手锁住‘她’的手,“你服不服?” “我若是不服呢?” 春华的笑冻在了脸上,垮塌的笑像鬼一样,哈,该怎么面对这悲催的人生。 这是下人房吧,不出声的是他吧——好吧,不服,不服就不服呗,能怎么样呢? 委屈,父母抛弃的委屈、狗男友出轨的委屈,错爱上这狗男人的委屈,这操蛋的社会! 她脑中的小人就像被挤着水的海绵宝宝,青筋直爆,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眼泪就像开着的水龙头,她看着身下掀开被子露出半张脸的慕容铧就自发启动了。 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想要挤出个笑,却挤得脸皮肯定像钟楼怪人一样。 “别哭啊,你想骂人想打人都容易,何苦哭呢?”慕容铧烦躁的将她扔在榻上,转身离去。 春华就这样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看着帐子上绣的各式各样的草虫,脑袋木的容不下任何思绪,半莲进来了,或者没进来? 天色亮了或者没亮,她睡着了或者没睡,或许是同狗男友只是牵牵手,谈谈心,没有这样深入的介入到彼此的生活,如今要一点点抽离需要一点力气,允许她再懦弱一天,明天才是新的一天。 “从今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这样的吗,谁知道呢!她就乐意这诗这样。 “什么?”福贵皱了皱眉头,这小姑奶奶关键时刻若是忘记了路线走错了出了个闪失可怎么办,只有在这小丫头面前主上才有点人样!无量寿佛,罪过罪过,心出狂言了,“你可记清楚了?” 春华回过神,掏出个小本子同贵大监福贵复述今天的行程,“上午9点,圣人升座,在体元殿畅音阁同唐王府的崔玮女史等候侯爷更衣,下午13点,准时吃饭,下午15点开大宴,在体仁殿后廊等候侯爷更衣,可以欣赏些许歌舞,晚上七点到含元殿西广场集合等待侯爷回府,守卫好鱼袋,袋在人在,袋丢人亡,我都记好了写本子上了,大人放心。” 她始终觉得福贵听到这声大人更开心。 “你素来是可以的,即这样,咱家就放心了,小福子,可要好好的照顾好你春华妹妹。” 福贵的干儿子福利点头应了。 长兴侯的车架在皇城里也还是畅通无阻的,守皇城的金甲卫掀开车帘看过慕容铧,检查了金鱼袋画押便挥手让几人进去。 春华跪坐在褥子上,眼睛从窗帘缝隙里偷窥着这宽敞的皇城,车旁有身着红衣的太监前后跑着看着队伍,每队都有一个束玉带的紫衣大监领队,共同朝那修筑于十米高台之上的巨大的体元殿行去。 很快,进了仪门,就是长兴侯的车马能进的最深一处,当然,他自然有不一样的待遇,所过之处众人纷纷行礼,一律九十度深鞠躬,他自然不管这些,贵大监一路喝着,‘免!’ 到大殿门口,早有御辇在候着,一流水的八抬大轿,偏偏长兴侯穿的是酱红色的蟒袍,春华看着贵大监口渴的咽咽吐沫,想笑,看着长兴侯坐在没有轿厢的轿子上一身红衣,这笑再也忍不住,从咬着的牙缝里冒出几丝。 慕容铧看着春华不同众人的制式表情,贪婪的看着她不自觉的流露出的那丝笑,他比他们所有人都知道这具躯体里有一个多善良鲜活的灵魂,心里按捺不住的不舍。 版舆抬入体元殿配楼,就有太监迎了上来,慕容铧入室,更衣毕进体元殿。 院前的大广场上此时香烟缭绕,花彩缤纷,四面升起的宴乐同一时间汇成一股,声势震天,所有的人,春华目测有近两万人同时安静了下来。 大甬路前百十个太监喘吁吁拍着手,一对对龙旌开路,十二对销金提炉焚着御香,然后一把曲柄九龙黄金伞过来,又有执事太监捧着拂尘、漱盂等物,一对对过完,后面是六十四个人抬着一顶金顶金黄绣龙版舆缓缓行来。 “圣人登御!”首领太监嘹亮的声音从皇帝身前的台阶层层往外传开,只用了几秒,响彻十个足球场大小的体元殿,近两万人同时行礼,山呼万岁! 没有什么比这更能体现皇权的威严,当你身临其境的时候,你会深刻的明白什么叫做九五之尊。 这是一个执掌太平盛世五十年的皇帝,尽管他已到古稀之年,但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能力,近一千年的礼教熏陶,半个世纪的说一不二,在当下的大宣,这个皇帝当众要你死,任何人都逃不过,哪怕是慕容铧,除非你造反,可这样的盛世造反谁跟着你?。 大宴很意外,吃的是火锅,上次那样的事件毕竟是偶然的意外,长兴侯并没有要换衣服,春华跟着小福子找相熟的太监蹭了饭,就有个同小福子相熟的小太监凑了过来,两人嘀嘀咕咕的说的极热闹。 “走,带你去看百年难得一见的好戏!”小福子兴奋的脸都红了。 “什么?”春华并不很敢。 “大笑话,唐王一家为圣人贺寿,要歌舞呢,快快快,混世魔王扮成了个女孩样,可漂亮了!,上了台就看不见了。” 小福子比春华还小一岁,忍不住,将东西交代给侯府的另一个大太监,拉着春华往后殿跑去,只见哪里人头垒人头,里里外外挤的满满的,小太监叫了两个身形高大的侍卫将他们三人举了起来,只见侧殿里通草绸绫罗纸绢依势做成的杏树上,正是红衣的李贝不爽的吹着笛子,恶狠狠的踢着女式披帛,朝这里飞了几个眼刀。 众人正要躲闪,只见一个高挑身着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的少年凑到了李贝身边,温和的一笑,和他说了什么,李贝转眼又喜欢了起来。 春华不由怔住,这杏花光影里面的小青年倒有几分面熟,倒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小福子却连忙低头了,他的同伴看了看春华,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同英郡王看着有九成相似?” 这话一出,众人都将目光收回,都稀奇的将春华围了起来。 第四十八章 谢姨娘的肚子 大家正指指点点,但正是当事的时候,连王子皇孙都要彩衣娱亲,何况他们,还没嚷开,就有一个大的身穿五品彩衣的大太监领着一队金甲卫过来将院墙遮的严严实实的,大家呿了一声,在大太监皱眉之前跑开了。 “我说呢怎么平日里看你总觉得眼善,府里人人都说你长的像侧妃娘娘,倒没人往小王爷们身上想,今儿凑巧放在一处,没成想你这收拾好,倒同英郡王这样像,可是天大的福分了!” 福利说着,很是羡慕,“我要长的你这个样子就好了,你还记得你家在哪里,家里有什么人?你怕不是什么龙子凤孙?” 福利一面说,一面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左看看,右看看,又是抓耳朵又是急的直搓手,他怕不是要立一个天大的功劳? 慌忙解下春华背着的衣服包袱,“这样的事儿哪里还需要劳烦姑娘你,以后有我的地方,这些重活累活只管给我就是。” “龙子凤孙,那我只怕要是侯爷的侄女,谢姨娘的外甥了!”要不是她有着两个世界的春华实实在在的记忆,她都要以为自己正是长兴侯的外甥女了。 “哪里就这样像了!”福利嘴还硬着呢! “古时还有孔圣人和阳虎年岁样貌一样呢!”春华不以为然的一笑,“可能是因为咱侯爷的收集癖,说我像,谢姨娘同侧妃娘娘还有几分相像,她可是父母俱在,跟脚俱全的。” 福利嘴里还念叨着,“那也没有这样像,今儿这出出来,旁人不说,你在小王爷面前只怕要一飞冲天了!” “小福弟弟这怎么说?这其中有什么缘故?”春华自己抖了一抖鸡皮疙瘩。 “春华姐别这样说,怪不自在的,”福利瞅了瞅天色,千叟宴结束了,还要举行各府女眷也参加的夜宴,这一个多小时都很空闲。 “咱们府里庆郡王是唐王最小的儿子,唐王妃是永昌侯府嫡二姑娘,正是咱们侯爷的堂姐,英郡王正是唐王妃的第二子,自小生的英武非凡,很受圣人宠爱,长于宫中,12岁封王,咱们侧妃当年生小王爷没了,小王爷是王妃养大的,两位郡王自小同吃同睡,除了侯爷,但凡英郡王多看一眼的,小王爷那次不是巴巴的送了去,你长这张脸,旁的不说,日后在小王爷面前,啧啧,真个是吃香喝辣,无所不能了!” 啊,原来是这个样子,竟然是这个样子,自己竟然是个替身? 春华心中剧震,所有的一切变化,都是从自己见到李贝开始的,不,不是自己以为的李贝,是李碚,还有冬枣其实是侯爷身边的大丫头,莫名被邀请的春日宴,死去的绮罗,自己作为于春华的痕迹被磨灭,奴隶的身份,恰巧被选入侯府,百般撩拨后,在自己爱上他后又推开—— 根本不是不舍得,是从一开始自己就是被选中的一颗棋子吗? 可为什么呢,一模一样,能做什么,男女有别,让自己被李碚喜欢然后控制他,不像,这半年她亲眼见证长兴侯对李碚比亲儿子都爱,做英郡王替身?身量根本不够? 或者,一切都是巧合? 她只是恰巧长的像引起了一些注意,当年落水挺正常的?! 他同她说的那些阴暗的过往确实不像是假的,如果不是巧合,对一个棋子泄露这些,为什么,既然是棋子,总不会信任爱上一个棋子? 是吧? 春华克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她从来认为这天很蓝,这世界有很多好的人,很多好的事儿,她真诚待人、乐于助人,她要求不多,知足常乐,没有什么太大的欲望,没有那么太多的能力,她这样的人,纵是要设计什么阴谋,她也办不到啊? 皇城里鼓楼同时响起来,只见黛青的夜空礼炮齐鸣,先是七十响礼炮,随后是弥漫在整个皇宫中的烟火照亮了整个天际,尤为惊艳的,是出现了那种悬停的烟火,天空中飘飞着光影组成的红色小玉佩,红底金光,好似祥瑞,整个体仁殿成了欢呼的海洋,大家不约而同的山呼万岁。 光影落幕,宝座上的大宣统治者此时志得意满,大宴刚完。 “你们直接出宫去吧,自然外头还有还有大臣们候着,也不可轻忽了他们,叫他们各自散了。” 皇帝一边嘱咐唐王,一口服下方士进献的金丹,情绪又高昂起来对身边的慕容铧说,“今年的烟花颜色不够艳,只最后那如意牌有点意思!” “历来看的烟花多了去了,就不知道这如意牌他们怎么弄的,怎么就能停在空中……”宋王也瞪大了眼睛,显然眼前的景象超出了他的想象! “父王文成武德,千古一帝,连带着底下的人也聪明了起来,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贾王妃笑着搭话众妃附和着。 皇帝脸上笑的很是和煦,不发一言。 “什么强将,是强皇才对!”宋王成功的让皇帝的脸色黑了下来。 “往前上数一百年,他们几辈子的人,也做不出个新鲜花样来,这低下人听了是为贺千秋节,正加班加点呢,不成想一个小学徒心慌意乱的多放了点旁的料,谁承想做出这数百年没见的新花样,可见是圣人福泽万民,这小小烟火都能在千秋节开出祥瑞来,到十年后的千秋节,怕不是要龙凤呈祥呢!” 慕容铧的话一出,皇帝大悦。 几人同时静下来,宋王一脸懊恼的样子叫皇帝看的发堵,“你们小夫妻家家的,早些跪安吧,夜也深了,我这里也要散了,旁的事有长兴侯在!” 皇帝一出口,说他们是小夫妻,他们不是也是,贾王妃深深看了慕容铧一眼,转身领着宋王府的人都告退了。 “至尊至贵,至孤至寡,往年我只与你会上几个妃嫔过节,也觉十分热闹,忽然一时想起他们父子生疏不能一处,没有兴致,到今年全部人都守在我身边,又不便同你们说说笑笑,可见天下事总难十全。” “以天下供养一人,圣人这一生,青史留名,唯有秦皇一二任皇帝可比肩。” “人总没有个知足的,我从延德女帝手中承袭江山,至今五十余年,河清海晏,天下归心,创万事难有的盛世,我无愧祖宗黎元!” “圣人圣明!”慕容铧叩首,脸上闪过不屑,再抬头是一脸的敬佩。 皇帝是知道慕容铧的衷心的,将军政大权交给他距今已有二十年,他从不邀名要利,天下人只知有皇帝不知有慕容铧,还没有子女,许是良心发现,想到宋王,皇帝又软了声音,“我——听说你那个妾有了身孕?” 皇帝自然有自己的情报来源。 慕容铧又亲入席为皇帝换了暖酒,却不说话。 “我这一生,终究对你不住——” “圣人吃醉了,我这身子骨这个样子原是我亲爹做的,你待我比我爹都好,有什么对不住,左右是我没福!”慕容铧不在意的笑笑。 “听说你新进喜欢上个女娃子,同阿碹倒有九分相像,若是喜欢只管收了就是,要诰命,要地位都容易,只要能让你欢喜!”皇帝试探性的说。 “这小贵子,真养不熟的白眼狼,又做耳报神,那不过是个孩子,我看着同小贝一样的,何况我这身子何苦耽误人家一世?”慕容铧脸上就带了些怒气。 “我总是希望你好不是?”皇帝也没有否认,乐得慕容铧同福贵有矛盾。 “当日我阿姐生的还有一个小女孩,若长成,怕是同这女娃大小一样,女娃子宠爱些也无伤大雅,倒也能解我膝下荒凉,只可恨姐姐同我都是没福的。” “若说天下奇事虽多,若真是,那是我孙女了。”皇帝脸上带着丝意味不明,“倒是做得女帝也未可知!” 当下众人都摈气凝神,福贵更是脑门上豆大的汗珠欲滚不滚,他一直在慕容铧身边也没想到这一点。 “今儿原是你生日,我让着你,你还越来越来劲了,”慕容铧‘啪’的将酒砸在几上,掀了食案,一旁服侍的众人脸都绿了,跪在地上一声不敢出,恨不得地上有个缝儿躲出去。 “放肆!”皇帝酒爵直接砸向他,首领大太监连忙挥手,众人都下去了,暖阁中只有皇帝和慕容铧两人。 顿时暖阁中酒香四溢,五颜六色的酒果撒的到处都是,有的没入地毯中被慌乱的宫人踩过,将线毯粘成一块一块的。 “我就放肆了,我一天睡三个时辰为你将这里里外外的江山社稷打理的妥妥帖帖,这磨还没磨好,就杀驴了,你杀啊,我早就不想活了,你所幸再杀了我全族,我到地下我谢谢你,也省得那群老匹夫吃我的喝我的还天天诅咒我不男不女!” 说着没慕容铧抽出腰上的小刀,直接插皇帝面前的案板上。 “你,你,你——” 慕容铧的气势盛了,皇帝的气势罕见的软了下来,“我不过问问你,若真是我的孙女我好安排不是,你又发这样大的火,还在下人面前这样,我这皇帝怎样当?” “你杀了我威势就足了!”慕容铧说着拔起刀子在自己的手腕上比划着,哪里还有两道蚯蚓一样分红的疤痕,显然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个样子了。 第四十九章 愚蠢的摊牌 “主上你还好?”富贵钦佩的看向慕容铧,这是一个让皇帝都让步的男人,生而卑微,万人唾弃,但,慕容铧活成了自己想都不敢想的样子。 “无妨。”慕容铧往前走着,脊背挺的笔直,但那半握着的拳头还是显示了他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平静,这一关是过了,但下一次,还能这样顺利,那是皇帝并不是那个愚蠢的小春华说什么都信,对于皇帝这种生物,只有被掌控才是值得信任的,而他们的疑心,只有一次和无数次。 “毕竟是从阴谋中走出来的帝王!”慕容铧在心底对自己说,他沉默着,这些年为了取得皇帝的信任,他连发展自己的实力都是虚无,就像大唐那个李林甫,只是在满足皇帝本身愿望的同时,他并没有放任自己的权利欲,他更多的是暗暗推动法治代替人治,他真正核心发展的是生意,是皇帝不很看中的钱财,为他代理这一项的正是凭他势力跻身豪门的谢家。 如果让春华来概括,慕容铧其实更多的像是历史上的和珅。 而皇帝对待他的态度,则和历史上大多数的皇帝没有什么区别,人好用,威胁小,处理成本低。 而慕容铧也并不是对皇帝百依百顺,在同皇帝关系最好时也不曾恃宠而骄,而后,一路也是克己守礼,即便是清除异己,他更多的是选择通过暗网的那种方式,用钱来说话,是以民间才会流传着他是天煞孤星,同他作对的人都会死于非命。 皇帝始终认为,只要整个大宣还在,不曾天怒人怨,他就是说一不二的。 清除一个弄臣,只要操作得当,能控制在很小的范围内,至于慕容铧,他那样的出身,让他成为皇帝之下第一人已经是天大的殊荣,几辈子的荣幸。 两人之间是一种心知肚明的状态,皇帝不愿意在这样的年纪还继续去接手政事,重新去寻找一个权利欲低又有能力让大宣正常运转的人,没有十年八年他也找不到培养不好。 慕容铧,因为他的出身和大宣良好的社会环境,他不能去起义,即便起义成功,被推上皇帝宝座的也绝对不会是声名狼藉的他,所以他乐得维持这个状态。 但,这一切因为谢姨娘的怀孕或者还有别的什么,打破了局面。 皇帝或许开始思考他或许还是有可能有后裔,人有后裔,野心自然会出现,而他也厌倦了皇帝搞平衡,为了掌控权利将宋王扶上位压制明明从一代到二代都更适合皇位的唐王。 眼前的短暂平衡做到了,皇帝似乎是很感慨他的‘真性情’,但三五天过后甚至更早,他相信皇帝一定会着手开始寻找合适的替代他的对象,他需要什么样的方式来破局? “侯爷万福!”春华还是同来时一样,在慕容铧上车后进了车厢,仪仗卫队之中,福利取代了马夫的位置,福贵在车驾上拿出一杆烟斗来抽。 “我要换一下衣裳。”慕容铧在脑中继续推敲自己所有的计划的合理性。 春华小心的为他揭下外袍,没想到背部的里衣尽然更水洗的一般,丝绸本身不吸水,一出汗,虽然透气,但汗量一多就难免湿,这皇宫中还有什么是慕容铧会紧张的? 或者,是那暖阁太热,或者—— “您是生病了吗?一会儿需要传太医?”不管怎么,就冲这半年来手把手的教导,于公于私她都不希望慕容铧出事。 刚生过风寒的她比谁都知道如今感染肺炎的难受和可怕,慕容铧比她更没有时间休息。 慕容铧定定的看了她一眼,缓了口气,“我是没请太医的资本的,一会儿回府你为我偷偷熬一碗姜汤就好。” 春华很尊重他的隐私,点点头,他活的就像一个时时刻刻被狗仔队盯梢的明星,他这张极具辨识度的脸让他偶尔想要微服私访都很困难,更别提那永远不会消失的工作。 “多少糖?”她记得是姜汤最好加红糖,加蜂蜜似乎会中毒? “停会儿您在巷口停一停,听说平康坊里有家酒酿做的很好。”许从10岁就开始常吃御膳,慕容铧挑食的毛病她们院里的人都私下调侃过,这也是为什么半莲这个吃货上位的真正原因,“您不愿意张扬,最好连院子里都别说,我是喜欢吃桂花酒酿甜汤的。” 酒酿解酒,甜汤里有米有马蹄有鸡蛋,是很暖胃的东西,何况不管慕容铧怎么遮掩,摆盘的甜水果总是减少。 慕容铧看了她一眼,很有几分肯定她做事能力长进了,点点头。 就这样,马车从宫城里一条百年前特意修建的夹墙直接入兴庆宫,从兴庆宫经第一横道入平康坊,慕容铧没有继续回府,还是在第一美女冯茜茜的楼中待了一宿,第二天坊门大开,踩着晨光回府。 然而,回府第一件事,却狗血的犹如言情剧。 谢姨娘小产了,苹果,现在的平姨娘指认了春华随身携带的衣服有问题,不是侯爷衣服,谢姨娘的大丫环查出东西的主人正是谢夫人。 “我才愿意大家将就着凑活着过去也就罢了,偏她们一个两个的把我素日的威风都闹脑后去了。” 才同谢夫人闹开了,慕容铧如何不知道谢芜的小产是怎么回事儿? “福贵儿,你去刑堂领一百人来,将三个院子系数围住了,一个人不能走出,一个人不得走入,全部人不管谁,一个个给我审,所有的事儿,桩桩件件,我要这长兴侯府没有一件污浊之事,这三个院子,全部人都给我垫着煤渣子跪在太阳底下,茶饭一概不供给,一日不说便跪一日,互相结发,但凡有一点违规的全部喂了哑药发卖到西北去,揭发有功的一条发卖时少卖十里。” “可她们有的是良家子,还有谢家——” “良家子也有《大宣律》,罪证确凿你持个帖子去长安令领个户曹来不就行了,你门户给我锁严实了,罪证俱全,谢家若有怨言,自然还有王家、李家,老了老了,你莫非老糊涂了!”富贵低头称是,依言出去了。 话一完,慕容铧散着头发,提着剑往后院走,走到谢姨娘的熹微院,谢芜的奶妈们正训练有素的指挥人将一盆盆血水往外送,见了这样的慕容铧,众人脸都吓青了,谢芜的奶娘自己有鬼,抱住他的脚哭诉,“侯爷我们姑娘可怜啊,你要为姑娘做主——” “唰!”雪色的剑身挥过奶娘的手,还好她反应灵敏退的快,只削大拇指的一角。 “妈啊——杀人啦——”都是后宅中过来的,几时见到过这个阵仗,奶娘当时就吓得屎尿流了一地。 这声叫喊激起了慕容铧的凶性,他生平最恨被人玩弄,他挥剑一刺,当时就向奶娘刺去,被带人过来的福贵挥剑隔开,紧紧抱住他的腿,“小王爷还等着你呢,主上,不值得——” 当众无故杀人,被他的政敌利用好最少就是流一年,流放一年,他还不被人撕成碎片? “侯爷先要杀奶娘不如先杀我——”谢芜起不了身,顾不了体面,今日事情再难善了,只能隔着门大喊。 “杀你又如何——”慕容铧那剑甩手直接从窗户飞入扎在拔步床的隔板上,剑因为颤抖响起嗡嗡声,里面顿时尖叫声遍地,都是打翻水盆推倒架子的声音。 “都给我滚!” 里面的仆役连忙翻滚着爬出,好似后面有恶鬼在追。 众人平日见慕容铧都是一脸笑,谁知道这位脾气大起来比活阎罗还凶,大家这几年顺风顺水,这才明白慕容铧对外那活阎罗的名声是怎么来的。 “快去把春华找来,不要走漏一点消息。”福贵连忙吩咐自己的干儿子,一面挥挥手,他带来的百十号人不过两分钟就将院里上上下数十号人都拘在一处。 大家一声不敢发。 “侯爷儿好大的威风!”谢姨娘自己披了大麾,本就卸了装饰,脱了大衣服,松松挽着头发,大红袄子散散的披着,露出葱绿色的抹胸和两碗雪白浑圆的胸脯,脚上绿裤红鞋,鲜艳夺目,此时若是换了别的男子,早将一腔心思放她身上了。 可惜,她面前是慕容铧! 一个风情、美貌,甚至此时的气质都在她之上数倍的人。 不仅没有被她镇住,反而不屑的一笑,拔剑砍断她扶着的床柱子,对着跌坐在地上的谢芜不屑的说,“你做的事儿不过是我玩腻了的把戏,你过去的想法、现在的想法,包括你未来的想法,对于我不过是一碗米煮成一锅粥一样略略想过就明白的事,我想到你算计,我却没想到你为了权势连自己腹中的孩子,都在蠕动的孩子都拿出来做棋子,为你这样的人动心是我慕容铧这辈子最大的耻辱,你看低了我,你看高了自己,我不是那些连身上二两肉都管不住的怂蛋,你这样的我见多了!” 谢芜从来是个聪明人,一听就知道自己所有的算计已被眼前的人识破,她嫁给他四年如今才真正的明白自己嫁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不能和解,但尊重呢? “哈哈哈,身上二两肉,你那二两肉有用吗,人人说我嫁进了福窝窝,谁知道我嫁的是个真太监,假男人,我不是谢筠那个蠢蛋,是,我是偷人了,但嫁给你这个假男人一无子二无爱凭什么对你三贞九烈,我是个人,不是你的玩具——” 见慕容铧脸色略略和缓,她掌握了主动权,“我只不过是想拿回那属于我的东西,当年不是谢筠这个贱人挖出我阿娘的出身,我才是名正言顺的侯夫人,和你并行的那个人本该是我,这个孩子本就是个意外,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和他睡到一处,我只是想拿回我的东西守在你身边,哪怕没有夫妻之实也无所谓,我只是想站在你身边——” 慕容铧轻轻抚摸着她的脸,略带痴迷的说,“当年你这样在绝境中挣扎的样子多让我痴迷,像极了我阿姐决定逼李绍的样子,我一度是真的想要同你过一生的,这张脸,” 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的下巴。 “多么可人,妩媚、楚楚动人——” “便是把你献给龙椅上的人,也能在后宫挣出一席之地。” 慕容铧不屑的收回手,直直的站起身子,“你充满了权利欲想要弄死我的样子真丑!” 不知道怎么睡到一处,谢筠有可能,但谢芜不会,不过是一出将计就计的好戏,那个向皇帝告密的背叛者很显然就是眼前的谢芜。 侯夫人不过是第一步,接下来是怀孕必生子,在不远的将来必然是自己一点点削弱而死,然后谢芜子凭母贵,然后有皇帝做靠,她或是改嫁,或是男宠,做什么不好? 能为了利益放弃爱情就能为利益放弃所有,有了一个叛字,凭她有什么好处也不算了。 第五十章 中选的宫女 第五十章中选的宫女 “我没有,从见了你,我心里眼里都是你,我只是急——” “你有没有你心里没有数?”见过了初生孩子的笑才知道什么叫天真无邪,真喜欢一个人,该是春华这样不计后果得失一心一意只求他好,眼前这个,呵呵—— 谢芜眼见慕容铧软硬不吃,心下发慌,脑子飞速的旋转,想一条脱困之路,“我——” “你再说一句谎话我立马结果了你——” 慕容铧手抚过剑身,那种愤恨咬牙切齿的神态同平静不屑的表情在他脸上交替着,显然他心里在寻思着这事情怎样做了解。 他是个自负的人,像谢筠这样不在他心上的他反倒不计较,但对于谢芜这个自己当时上了心又背叛了自己的人,难堪的不仅是男人都在意的绿帽子,他在这方面看的很开,他最最不能容忍的是他的骄傲遭到了践踏,他不能接受的是自己曾今看上的是一个连无故胎儿,已会动的孩子都拿来做棋子的人! 这是不是说他从来看人的是有问题的,谁是真的,谁是假的,他笃定的真的可靠吗? 这世界还有任何可以相信的吗,他对这世界如今唯一在意的是李碚,但李碚同他并不是一条心,甚至因为他劝他将心思放在权位上,已有大半年不曾到长兴侯府。 皇帝翻脸的压力,来自周围的不确定,对自己眼光价值观的反复因为这有一件事全部引了出来,果然这个恶心的世界应该让它毁灭,善的不会做表面功夫早早逝去,恶的有手段就可以翻云覆雨,掌控权势,这样的世界就是地狱,心底自小积攒的戾气喷涌而出,他想要毁灭这一切—— 谢芜看着眼睛越来越红的慕容铧,心底此时才流露出真正的害怕来,手脚不由自主的抽搐着,一动不敢动,她只能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手脚就以那种半跪的姿态僵在哪里,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后背的冷汗浸透了衣裳。 很快的,门外的响起了动静,一个瘦削的身影焦急的走了进来,谢芜能从模糊的视线中看出这是一个极美的女子,似曾相识,想到府里的传闻,是了,这定然是春华,那个极像庆郡王的丫鬟,不过半月不见,她也瘦成了美人模样,瘦削的肩,纤细的腰,线条分明的鹅蛋脸配着简单的古怪的单螺髻(丸子头),不施脂粉而唇颊粉嫩,正是一朵菡萏初开的时候,脸上带着的笑,好像天底下没有什么事儿是让她伤心的,但眼睛明亮,眼光狡黠,你又知道这不是一个蠢人。 她偷偷挪动着僵硬的脖子,微微的转了5度,眼角上翻看着慕容铧松了肩膀,她心下一送瘫坐在地上,她知道她得救了,起码暂时是这样,不管怎么说,她的性命是保住了。 “我在,我一直都在——” 春华走上前小心的将搭在谢芜身上的剑推到一旁,一根指头一根指头的将慕容铧的手弯起来,同自己十指相扣,她轻轻的依偎在他怀里,左手像母亲抚慰婴儿一样抚着他的胸口,只静静的,一下下的顺着气,一遍又一遍,脸上是一如既往的那种信任的新生的婴儿一样的信任的笑。 “嘶——”慕容铧深吸口气,好似冬眠的蛇刚进入春天,从冬眠中醒来,他渐渐的回过神来,眼眸重新有了温度,他反手抓住春华,拉着她往外走。 “侯爷,我——”这是她从来不曾见过的慕容铧,谢芜真的后悔了,眼眶被眼泪浸湿,“我知道错了——” 四年前的一幕幕不断闪现在眼前,当时的她不愿意听父亲的安排嫁给父亲上峰的儿子,去找表哥,却发现表哥见私情败露已经逃跑了,在被抓上花轿的刹那,正是眼前的人像一个天神从天而降,从那天起,她的生活扬眉吐气。 虽然没有姨娘讲的那些亲密的事,但在那些点了迷情香之外的时间里,他们也曾抵足而眠,也曾说过情话,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是了,是自己奶娘滔滔不绝的开始灌输男人有权有势就变坏,没有儿子一旦长兴侯变心,她就还会变回那个任人宰割的小庶女,在那次上香时自己半推半就的和表哥有了情事,怀有身孕之后就更在乎得失—— “道歉有用要差役干什么?”春华环住又要吵架的慕容铧,反口就怼,“他的世界太沉重,你这样沙子做的城堡是守不住的。” 她固执的拉着慕容铧,认真的捧着他的脸,“你值得更好的,一心一意的,你没错,有错的是他们,是这个世界,你是最好的,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 无论他们之间有什么,但她坚信慕容铧的人品,能把一向温和的他逼到要犯神经病的份上,对方犯的错必定不可饶恕。 慕容铧心下一暖,犹如拔云见日,大大的嘴角咧开,脸上带着两个小酒窝,可爱的就像一个刚过九岁的孩子。 从来没有人对他这样说过。 阿姐说他受委屈了,皇帝说会爱护他一辈子,堂姐说会保护他,但眼前的这个人,这个小小的不足六尺的人说出了他最想要听的话。 他没错,他一直没错,他是个强者,所有的一切并不委屈,他不需要爱护,他能保护自己,他不需要保护,他有那个能力保护自己,他没错,有错的是这个浮躁的世界。 自小他天赋极高,熟读四书五经,过目不忘的记忆成就了他的自傲,他认为他生来是会有一番作为的,他自小几乎以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天给他天赋他要争气。 然而,父亲扭曲的权利欲毁了他,就像把一株白莲折断养在水缸里,天知道多少努力才重新生根发芽,但接触不到泥土的莲经不起风雨。 而今,春华便恰似那方泥土,无论他扭曲的根是何种模样,但她始终能包容她,全身心的接纳。 “走。”他反手将春华的手紧紧握住,他暗暗发誓要对得起这份爱,是的,就是爱。 “谢芜谋害主母,罪证确凿,圈禁,终身不得出熹微院,一应供给如常。”慕容铧吩咐福贵,随后大步离开,他还很忙,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事情就这样,在春华刻意的回避中,三天后她听到了半莲为她传递的消息。 谢姨娘谋害主母,致主母自戕,已在三司挂案,考虑到她的诰命身份,得以圈禁在侯府。 平姨娘构陷主母,被发还本家,同她一起被放籍的还有薄荷,两人成了一对主仆,被送往琉球,余下的众人都在自己签字画押的口供上各有惩罚,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全部或公或私,有了各自的去向,便是一直以找茬闻名的御史台这次也没有找到丁点错处。 这一切对于春华来说,似乎和眼前一样,但似乎又有些不一样,一样的是她还是那个侯爷最宠爱的大丫鬟,不一样的是,他们之间的相处更为自在闲适,慕容铧对她私下里的距离却更远了。 “所以,夫人是真的死了吗?”她并不很相信侯爷夫人就真的这样死了。 “我不需要夫人,所以侯夫人当然死了。”慕容铧嘴角含笑,在奏呈上用专门的朱砂仿造皇帝批阅奏折,自那次大寿后,皇帝成功的失去了味觉,更显苍老,更加无力处理政务,为了维持基本的尊严,奏章直接交给慕容铧代理。 “那么,谢筠呢?”春华狡黠的一笑。 慕容铧抬笔在她眉心画了一点,在她气恼之前说,“她,嫁人了,一个琉球的武官,她脑子不好使,就适合直来直去。” 这是什么样的神仙前夫,听福利的碎碎念,陪送了挺大的价值万金的嫁妆呢,想当年谢筠才入侯府不过就有百金的嫁妆,那还是看她是侯夫人才给的,因为一她使的手段,二她在娘家婆家都不受宠,当时谢家给她的嫁妆很面子,只有表面的面子。 “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婵鬓,美扫峨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冤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春华笑着读着话本里面这段从敦煌流传过来的放妻书,也就是后世的离婚协议。 “就你皮!”慕容铧笑着捏了下她的鼻头,继续手边的事儿。 春华小心的凑过去研磨,磨研的满了,她下定决心,“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个名分?” 作为现代女孩,在这方面都有些虎,慕容铧如今的样子不是为了她吗? 可以毫不客气的说,眼下整个大宣,和慕容铧关系亲密的女子就她一个,他还特意和离,好害羞—— “听话,你的结果不再我这里,前儿唐王府来选宫女,两个郡王爷指明要你,我已经准了。” “我不要离开侯府。”春华叹了口气,“你果然不明白我的意思?难道我平日放在你身上的心思都用错了?我信你说这话不仅我往常白费了心,连你平时待我的心都辜负了。” 此时慕容铧听了这话,心头过了几遍,竟比自己心里掏出来的还要恳切,心里有万句言语,不知从那一句说起,只是怔怔的瞅着春华。 春华同他对视半天,见他眼睛里只有平静、恳切,眼中泪只流下来,回身便走,这已是她仅剩的自尊。 也好,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也好! 第五十一章 初生的太阳 从长兴侯府出府,往北直接过两个坊,经第一横街,道路两旁修剪整齐的万年青簇拥着刚吐丝的鹅黄嫩柳,让人从心底里开心起来。 往东走两个坊,走到整齐的水泥砖墙高十余米的砖墙面前,就是永嘉坊在直连通化门的那一面开坊墙建府的,正是今上的现存的唯二的年长皇子——唐王。 唐王性格淡泊名利,好音律,三间的乌头门描画着清漆,紫檀漂亮的花纹昭示着府主人并不平凡的身世。 奴仆们要走的自然不是正门。 唐王年近五十,成年的两子一女都已成婚,府邸就买在唐王府以西,除去搬走的前大司徒家安家,这永嘉坊几乎都是唐王之地。 唐王最长的一个儿子已近成年,唐王府扩了又扩,近一坊之地,三米高地基上筑了结实的砖墙,在靠东的通化门城楼上巡逻的金吾卫可以清楚的看见院子里的亭台水榭流畅有韵致。 春华同温雅就这样被领到了唐王正妃慕容氏面前。 慕容王妃拉着两个小丫鬟左看右看,笑着对新晋生了一女的蒋侧妃说,“果然还是阿铧会调教人,瞧瞧,这一个一个的,看着倒跟两把子水葱似的,瞧着就喜人。” “这就是王妃的娘家人了,别说是这样锦衣玉食堆砌出的大丫鬟,就是小猫小狗都比别人家的有气势,瞧瞧这通身的气派,不像是个丫鬟,倒比往常看那些官宦人家的闺女都更有气度,少不得要为三郎开个口,求王妃娘娘割爱了。” 唐王第三子之母侧妃蒋氏开口。 侍妾窦氏是唐王成亲前就侍候在身边的,默默在一旁,既不开口,只是一个劲儿的赔笑,她出身窦氏侧枝,世代武官人家,很弄不明白这宅门里面的弯弯绕绕,但她还是基本的知道,眼前虽然是一个小丫头,却不是只有一个儿子的的她可以肖想的。 看眼前的两个丫头,蒋侧妃拉着温雅的手,上下细细打量了一回,又问年岁,不像是问丫头,倒像是说儿媳妇,温雅二人一听,脸红了半边。 一会儿吃茶,三个人也随口说些千秋节的如何辉煌的话,一来是常人一生也难得经历一回的体面,第二也是为了找角度恭维王妃。 “我上月请脉还听卿太医说谢孺人肚子里是个姑娘,可惜了,果然,玩玩也就罢了,要结婚还是要找好人家的姑娘——” 说着,窦侍妾一个不小心没收住话头,竟然将话转到了这件事上。 “那也是她没福,再好的人,心坏了就不算了,”蒋侧妃瞪了她一眼,“只要能怀一个,就迟早有第二个、第三个,这也没什么可惜的,往日大家只是,”她又看了看王妃脸色平顺,“担心长兴侯日理万机,嫁过去没个结果,如今,我倒是要同王妃探探口风,我娘家有个侄女,年岁虽然不长,今年刚满十九,正是适合婚配的年纪——” “我们姐妹这样想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的事儿,阿铧的主意——” 话音刚落,只听院子里一阵脚步响,宫女进来说,“二殿下回来了!” 春华一听不由的将视线一转,二殿下不是英郡王?余光瞄着门口,只见进来了一位年轻的贵公子! 年轻,不过十六七岁,还带着未出校门的稚气。 贵气,紫金冠,八龙团排穗褂,从头发丝到脚指头都修剪的精致干净,就像从电影里走出来的卡尔,就是脚上的鹿皮小靴子上的一个针眼都绣着云纹。 公子,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果说长兴侯是一轮直逼着人不敢直视的太阳,那眼前的这人就是月亮,光洁的保养的晶莹剔透的手指甲修剪的很干净,弹钢琴的郎朗的那一双手保养好拍照也不过是那个样子。 而且的而且,这个人,据说同自己长的有九分相似,多么的满足她一个屌丝小女奴的虚荣心。 起码,在整个大宣,没有一个人指着说她长的不好看,要是她去平康坊做个清倌,想来也会比冯茜茜更火更不会受欺负吧! 自己这点出息! 鄙视了一下自己,将心思全布凝聚在眼前的对话上。 已经见过礼,其他人都识趣的告辞了,李碹坐在高腿的胡圈椅上,左脚搭在右脚上,身子往后一靠,拿着一个苹果抛起,接住,抛起—— “今儿学里怎么样?”慕容王妃喝着茶,见了儿子这样子,不由有些无奈,儿子哪哪都好,就是同他爹一样,对权利没有一点欲望,当时人人传他要当皇太孙他是这个样子,如今宋王入主东宫,他要成为一般王爷他还是这个样子。 “还是那样,安逸真不像我们家的姑娘,姑娘家家的,别不是报错了,就是一个村姑,咱家里一个丫鬟都比她矜持,成天缠的程易程安之,啧啧啧,一个从来不曾发过火的书呆子恼的生生在学里砸桌子,赌气回家去了。” 在自家母妃面前,李碹从来不讲什么政事,同他父王一样,他们都很迁就文化程度不高的母亲,母亲一问,他也拿她感兴趣的家长里短来搪塞。 慕容王妃一听这个,还得了,那明艳美丽的大眼睛顿时就亮了, 兴奋的只擦自己袖子,终究按捺住了,皱着眉说,“这孩子,实在是太猖狂了,安之那样的好孩子,同她,实在是不般配。” “您说的太客气了,就是一朵鲜花差在牛粪上!” “就是!”慕容王妃不由的左手拍右手,激动的只拍腿,随后不自在的咳嗽了下,看了看左右,掩饰的说,“按说安逸实在——是被宋王妃娇宠太过,自小但凡她要的,就是你们的东西都必然想办法算计给她,一个女孩子,从三岁上打架就没有输过,又是咬又是掐,打不过还让侍卫上,真真不知道叫我说什么好,偏偏圣人中意他一家,我是不懂了!” 这话说的一言难尽。 “那不过是我们大家让着她,同她一般大的身份没有比她高的,依我的,按着私下里狠狠的打一顿不要露了尾巴她就老实了,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货,那次皇爷爷问我们功课她不是缩在李炻后面,就敢欺负地位不如她的,比她小的,我瞧她不起。” “你这个性子也要忍一忍,如今宋王眼见的要被立为太子了,我们各方面要小心些才是,不要叫人抓住把柄,还不知道这往后的几十年怎么过!” 想到往日她在众位王妃中,从身家到丈夫到儿子,从来都是人羡慕嫉妒恨的对象,逍遥了大半辈子,如今快五十岁的人了,倒要缩着尾巴过活,就一阵憋屈,但为了丈夫儿子,忍呗! “怎么过,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李碹不在意的笑笑,“你有父王有儿子们呢,这大宣人人都按《大宣律》办事,只要没被她们抓住把柄,要求一个公道还是不难的。” “你还小——”这时候,唐王妃这几十年的阅历就拉平了同儿子的距离,“世上人心难测,你读书骑射上进,总是条路,让你堂舅给你安排到一个实权部门,当你像你舅那样有能力的时候,便是你皇爷爷也不能想怎么处理他就怎么处理,除非他想做个破国的——不说了不说了,总之,你要记住,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听阿娘的!”李碹笑着起身,“儿子同友人约好了今儿出城围猎去,明儿早您别等我吃饭!” “打猎打猎,不过是个围起来的山庄,有什么好打,有本事打个熊瞎子哩,就是成天的变着花样的玩!” “像我外祖父一样英勇那还不是这样练的!” “我等着!”慕容王妃笑着说,“可记得带齐了人,跳围栏的时候仔细着别跌了脖子!” “欸!”李碹甩了甩手,咬着苹果往外走。 “回来!”随着李碹起身她这才看到一旁的春华,慕容王妃这才回过神来。 “殿下回来!” “殿下回转!” 慕容王妃索性起身拉住春华走到门口,同回身跃进来的儿子撞了个满怀,“这是你舅给你送来的伴读,他平日也是同对你们一样对待,可别欺负了她去。” 一面说着,一面不由的摩挲着春华的手,这才仔细的打量着春华这张脸,真是越看越爱,“哎哟喂,真像,要不是我生你的时候醒着,我真以为这丫头是我生的!” 任何人看到一个同自己儿子有九分相似的更年小的可爱的女孩子都会喜欢,这是爱屋及乌! “从来外人说你都是有一无二的,便是阿贝长的比你好看你还不服气,说比不上你英气,这边看看人小妹妹,鼻子还是那个鼻子,脸还是那张脸,怎么愣是比你好看呢!” 她一边打量着春华,一打量着自家儿子。 李碹笑着依在门口,那双圆而大的杏眼此时也带了七分稀奇,“阿娘不就是想夸我长的好嘛,我知道了!” 说着他上前拉住同样小心的好奇的没有惧怕的打量着自己的春华,笑道,“这个妹妹我认下了,阿娘放心,停几年管饱给你生个一样的孙子!” “放你娘的屁!”慕容王妃笑骂,“什么事儿等你娶了王妃再说!” 终究只是个丫头,再喜欢,也大不过儿子的终身。 她这个儿子,那那都好,就是生来自有一股侠义之心,更是满心怜惜那冯茜茜身上,为此不惜同他皇爷争执,好容易她托堂弟找来的春华。 若能将这心思分一分安定下来,停几年或许又是一番天地,屈居贾王妃之下,她也不甘呢! 第五十二章 春华的一个梦想 男孩子的性子总是粗糙的,大宣的男孩子从来缺少绅士风度,一路提溜着春华到了院子,李碹只将她带到自己卧室里,门一关,一边写功课一边训话,像一只大尾巴狼。 “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名叫春华,春华秋实的那个华。”春花什么的,怎么自我介绍怎么觉得羞耻。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女人了,我说东你不准往西,说南不准走北,听见了没?” 春华心里一阵好笑,心里不由的吐槽,毛还没长齐呢,倒是有几分花花大少的样子,只是装的不像,只是好笑,“小的是你的丫鬟,自然会尽忠守则。” 说完,她顺手接过笔架上的墨,一捋右手袖子静静的研起墨来。 梨形的砚台水因春华滴的刚好,饱满的像一块半圆的墨色果冻,散发着调和过的松树香气,一看就是常服侍笔墨的人,这在服侍的人中很罕见。 “你识字?” “上过蒙学,些许认得几个字,”这几乎算得上是后世常用的一个梗了,春华不由的没藏住笑。 眼见春华并不像其他丫鬟对他嘘寒问暖,殷切体贴,李碹抬头下死眼看了她两眼,随后正色说,“你这样很好,要一直这样好下去,也不怕同你讲明,我是有心上人的,我这一生认定了她,男人嘛,要爱其所爱,才是我李宣皇室的节气。” 春华心里的小人就像美人鱼里两个大笑的警察笑弯了腰,脸上却不动声色,随着他的情绪一脸认真的点了点头。 “小王爷说的是,我心里也是有人的,在忘记这段感情之前,我也不会开始一段新的情感,成为您的丫鬟是我的荣幸,我也觉得人之所以为人,不是什么机器、物件,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情感。” 或许正因为春华生于底层,长于草根,活着已属不易,平凡的生活中最动人的宝珠正是心底那极渺小极伟大的爱,不管外边风水雨打,只要没有孩子,她大可按自己的想法做一个自己想成为的同样爱其所爱的人。 空对着山中高士金银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只要没有孩子那样的责任,尽心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要伤害他人,人人都应该有爱和被爱的权利,这是从连人心情绪都层层算计成学科的后世而来,对于春华来说最通透的领悟。 这大概就是李白、杜甫之所以千年之后依然感染着众人的原因。 腹有诗书气自华。 同慕容铧相处的将将一年,春华忽然发现自己所得的最大的收获不是那一匣子金圆券,而是那满屋子锦绣缠绕后对世俗富贵的举重若轻。 有也好,无亦可,本分做自己的事情。 做不了参天大树,就做路边最不起眼的那一株小草,但这一株草也有自己的世界,这个世界光明澄澈,爱其所爱、所行当执,为自己的坚持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没有惧怕、没有利弊! 一念起,万年生,一念生,万年止。 不过转瞬之间的片刻,春华如草抽芽,核出壳,她一笑,觉得被慕容铧屡次拒绝抛弃的甚至算计的事儿也无关紧要了起来。 人生有这样的经历,也是一件奇事,接下来,就是做哪一个更好的自己。 她自进长兴侯府时就绷着的肩膀放松了下来,终日僵着的肩胛放在了一个更柔和的弧度,让人一看就觉得自在。 看着那张九成熟的脸,比自己更狭长的眼泛着桃花,春水一样明亮,那一种天然而然的妩媚风流,比冯茜茜更含蓄,李碹不觉呆了片刻,好在他也是见天的看自己这张脸,更兼自小养气功夫过人,很快的回过神来,“格物致知,你能有这样的心,正是成人了。” 原来李碹自小生的金尊玉贵的,周围所接触的人,即便是圣人、宋王,也对他真心喜爱,养成了他那一种随心所欲的脾气来,加上他聪敏好学,面上看着是最亲切怜贫惜弱的,但骨子里自有一份天潢贵胄的高傲在。 凡入他眼的,引为知己真诚相待,不入他眼的,便是尊贵如安逸公主,他也是冷嘲热讽毫不客气的。 “高威——”他朝外边招呼了一声。 “主子寻我?”只见一个十七八岁身高一米八左右的大高个子英俊少年,篮球王子一样的太监走了进来。 “这个——春华,母妃赐的堂舅送来的宫女,以后咱出去带上她,很有意思的一个人,说大人话的小丫头,你领她下去安排住处。” 高威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低头行礼,“诺!” 随后将她过正房,经穿堂过角院,直往后罩房而去。 “这后罩房一共十二间,除了殿下的库房,都是有品级的贴身大宫人的住处,你既然是王妃给主子的,自然是一等的待遇,这些房间里都是两人一间,你就算特例,住丙号房,我就住在前院的配房,平日里宫人们都是各有差事,分做两班。” 想了想,高威接着说,“你既然识字,也罢,从今后你专管殿下出门的差事,记得同汀兰熟悉殿下出门的各样礼服,打点齐整,我会将每次迎送的宾客名单送来,偶有错漏你能留心最好,若不能,也罢了,有问题?” 春华打量着这个有足球场大小的院子,看着终于走到的角院两米宽一层三米高的大门,点了点头,这种行政秘书工作对她来说,“没问题!” “咱们都是侯爷送来的人,我听说你做过侯爷的大丫鬟,想来也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多听多看多学,有不懂的时候自己别瞎琢磨,只管问我,咱自然是一心忠诚殿下,但香火情还是有的。” “多谢大监照拂!”这里面话中有话,不知能信几分,对于基本的人情世故,春华从来都是认可的,这是立身处世基本的规则。 见她不是一味的眼高于顶,高威笑了,领她进了后罩房。 只见一溜儿狭长的歇山顶氏厢房前面是一个小庭院,同正殿隔了一睹三米高的砖墙,庭院里两头种了一排桂花树,有一张石桌石凳,一个四方的葡萄架,甚至在院里墙角还有一座三角形的秋千。 亭子里一群衣着艳丽的女子或坐或卧,似是在讨论绣品,见了高威,都叽叽喳喳的凑了过来,为首的一名容长脸,约莫双十年华的高髻女子笑着迎了过来,“大监所来为何?” “这是王妃娘家送过来服侍殿下的大宫女春华,日后负责殿下的外出,就住丙号房,你跟她交接下。” 说完,他又转向春华,说,“这是汀兰,殿下屋里的人事安排都仰仗她,是圣人钦赐的正五品女史,以后,你们就是同事了,要互相帮扶。” “诺!” “诺!” 两人目送高威离去,汀兰笑着拉着春华的手上下打量,一群人里里外外的将她围住,指指点点,叽叽喳喳的问东问西。 春华礼貌的一笑,笑着扬了扬手中的包袱,都是大宫女,她并不预备接收汀兰她们的下马威,试问一个公司的小职员会拦住部门经理问东问西? “不知道我的房间在哪里,这景平院可有小厨房,可有合适的时间我今晚做东,请各位姐姐妹妹们小叙?” 不卑不亢,倒让头戴步摇的三名大宫女相视一笑,还是汀兰开了口,“妹妹一路风尘,接风洗尘的事儿自然是我们做姐姐的做主,你只管安心休息,旁的事儿我们晚上长谈。” 春华笑着应了。 汀兰说完,示意一旁一个双环髻的小宫女将春华送到了她的房间。 终于一个人了,房间约莫五十平米,进门是堂屋,左右用月亮门隔开两个纱橱,躺在右边的榻上,抱着包袱,春华终于可以缓一口气了。 今早四更刚至,慕容铧将她带到面前,给她讲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他对她不是男女之情,而谢芜如今有些疯魔,此时的她或疯或死都将是他政敌的一个把柄,在这个夺嫡的关键时刻,对他是致命的。 因为谢芜的事儿,谢家手中的权柄已经全部被收回,但谢家作为他的钱袋子已经有五年了,谢家只求善待谢芜,他答应了。 谢芜则提出了一个要求,必须送她离开。 看着慕容铧的挣扎,离开是她自己的要求,但以什么样的身份离开她能生存下去,这是个问题。 况且,因为贾王妃的风评,当今皇帝极恶女人当权,已明旨下大诏令,禁止第一代商人、奴婢入官场。 也就是说她没有办法再像以前想象的那样考大学,离开长兴侯府,她该以何为生不被寻仇? 当然,靠慕容铧在他的庇护下蜷缩在一处小院子也是一种方式,但做回古代的宅院淑女,却不是她最想要的。 她不想在若干年后叫他看不起自己,她的喜欢不是谋利的筹码。 不管他接不接受,她就想站到一定高度,光明正大的争取一次,让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觉得有这样一个她喜欢慕容铧不是一个桃色新闻,而是一份值得尊重珍视的宝贵感情。 她不廉价,她的感情同样! 于是她忽然想到了府里正在选拔进入唐王府的宫女,大宣的宫女同平行世界的清廷宫女一样,也是选自长安的居民,她们自有一套升迁的途径。 宫女五等,到正五品是个台阶,可以凭借学识、能力考宫中女官。 若成为宫中御书房的掌事,若有立功,在前朝甚至有机会直接平调入门下省的工部,这是遍览大宣三百六十行,她唯一找到的她有可能占优势的行业。 只是,一如宫中,生死由命。 但憋憋屈屈的长在大宣某个宅院的一角更是她厌恶的,她决定放手一搏。 十年的时间即便不成功,到时今上或许也不在了,那时凭借这份香火情,她也能背上行囊,带上足够的俸禄走遍大宣的山山水水,完成后世她没有条件完成的一个梦想。 第五十三章 被共同讨论的心上人 春华心神恍惚,情思缠绵,朦朦胧胧间睡去,自己在一间空屋子里,怎么叫喊也没有半个人来,隐隐约约的听到慕容铧同谢芜在窗前悄声说话,想要努力听清却一脚踩空,摔了一跤,吓了一跳,原来是个梦,再也睡不着。 起身随便的洗漱了,将小匣子用自带的锁拴好,就有个丫鬟来敲门,打开门,她就倒核桃一样一车话,一边拉着春华往外走: “春华姐姐好了嘛?汀兰姐姐说了,明儿入腊月了,转眼又要过节,才刚从二门上接了拜帖,明儿几位殿下要去打猎,过了腊八就开始年前各府的游宴,都不得空,少不得择日不如撞日,备了上好的八蒸八凉八热的席面,咱们清谈一晚,也是姐妹间的意思。” 推拒别人的好意,无功不受禄,对自己不曾熟悉的人给的人情避之唯恐不及,这是农三代的思维。 但慕容铧是这样告诉她的。 交际交际,同人来往才会有情谊,不管别人是好意歹意,躲避只会让自己处于越来越不好的境地既然同你凑到一处,总是有原因的,还得起的好意自然可以受,不愿受的好意只有接触才有推出去的可能,他当年初入官场,打开牌面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人借钱,一次次的借还开辟了他的朋友圈。 春华让她侯了片刻,披了外套,简单的做了个布置,赶去赴宴。 “主客来了!”这一席,汀兰做东,安置在她们房间的熏笼上。 临床的炕上安了一张炕桌,地下两个火盆,春华一眼扫了扫,不多不少十二个丫鬟,门口炭盆边,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在小几上烧水点茶。 见了她,当先的汀竹先拉她坐下,“今儿即做了姐妹,旁的不说,吃这一盏茶先!” 春华左右看看,大家都不做声,将视线汇聚在她脸上,玩不玩得起,是不是假清高另有目的比如做侍妾侧妃? 当然不! 春华豪爽的将约莫250毫升的抹茶一饮而尽,一抹嘴,说,“今儿吃了你们的茶,大家都是姐妹了。” 汀竹当即先喝一声彩,“好爽快,对我的脾气!” 众人随即放松的开始吃吃喝喝起来。 春华释放善意,委婉的表示了自己做女官的志向,众人松一口气之余,开始交流各自知道的小道消息。 原来,李碹是个很不一般的主子,如果说贾宝玉是一个极端,从小到大周围围绕的都是女孩,那李碹就是另外的那个极端,他从小周围使唤的都是小厮,便是宫女像他们这些左右服侍的,也需要像田螺姑娘一样,他走的时候去工作,他回来之前回到这里。 这十几年过去,在慕容王妃忧心忡忡的当口,这个极度直男癌的李碹自己开窍了,一眼就喜欢上了唱歌名扬长安的冯茜茜,并扬言非她不娶。 冯茜茜属于教坊司,但她毕竟是一名歌姬,做王孙公子的情人可以,但成为正式的姬妾,那就让人倍感怀疑李碹的自控能力和智商情商。 慕容王妃忧心忡忡的又打又骂又禁足,不仅没有打消他的念头,反而叫这件事情在长安上流社会中流传开来,没奈何,只能随他去。 对于日后将在后宅中出现这样一位女主人,侍女群中是忿忿不平的。 “终究感情再好,若是得了急病死了,这天下的男子,都可以很快的有个新人,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若是找夫郎,能寻咱王爷那样的,这一生也罢了!” 女人在一起不免的提到婚姻和爱情,这事古今皆同。 “便是王爷同王妃之间不也隔着慕容侧妃,这也是情深的了。” 在人手底下评论顶层上司的八卦,可见唐王府的气氛和缓,春华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微笑着看着她们讨论,只偶尔的为她们递上一杯茶,传过一盘菜。 说说笑笑的时间过的也很快,到散场的时候,汀兰给她发放的铜怀表已经指向晚上9点。 她拉住了收拾茶果散给外头小丫鬟和婆子们的汀兰,笑问,“姐姐借一步说话,不知道明天殿下要带些什么?” 汀兰回身上下打量她一眼,说,“原本这出门的事儿却不是我在管,外出的事儿都是殿下身边的小厮在管,既然殿下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你明早只管去就是了。” 春华笑着应了,侧头收拾,无意中却看到汀竹不知道什么时候看向她们,脸上的笑带着轻蔑。 然而,此时多问就是打汀兰的脸,她按下心中疑问,收拾好东西回到房间。 意外的看见自己份例里面的衣服,鞋袜都已经放在自己房间的桌子上了。 春华心下一惊,这个房间别人竟然可以随意进出。 进房间看了下撒在红地毯上的水粉,乳白色的粉末留下了一个小脚印,她做的这个防盗小测试充分证明了唐王府不是一个乐园。 作为一个没有家人的丫鬟,她若是没有自己带把锁将体积锁起来,那随身带的一个小包袱就会被进来的这个人摸的清清楚楚,那所有的底牌暴露。 一来是目前是她全部身家的这些金圆券可能会引起他人的贪念,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二是日后的月钱、赏赐对于丫鬟们来说都是透明的,在堆满珠玉的后宅,背后的靠山比钱重要的多,后宅丫鬟衡量恩宠的的东西是各种赏赐,这个她真没有。 离开就是离开,到了唐王府后除非到了25岁被放出,否则人身自由都受到限制,就算四五年后慕容铧还愿意庇护她,他们彼此的身份犹如云泥。 观澜院外的人只知道他是慕容铧的一等丫鬟,长兴侯府的人只知道曾今的她是府中受宠的大丫鬟。 但对于侯府外的人来说,她不过是一个被长兴侯丢弃送出去的丫鬟,即便她想要依靠,但谁为她送这个信? 就是一个府里,晴雯被撵出时没人通知贾母,贾母也不过是尘埃落定后问上一句。 至于旁的赏赐,不管是慕容铧真的忘记了还是有意的避嫌,既然她随身的包裹只有这一盒金圆券和两身里衣,那就只有这些。 有这些钱已经是天大的帮助了,何况过去的这近一年的相处,慕容铧交给她的诸多技巧对她来说才是真正无价的东西。 所有的这一切让她定下心来,想到汀竹的别有含义的笑,她推门而出,拿定了主意。 出门往东,隔壁两间屋子门都关上了,但都亮着灯,里面也很安静。 出角院,守夜的婆子在门房里洗脚,看见她,连忙汲了履,笑道,“春华姑娘,这时都下了匙,哪去呢?” 看来晚间串门是不合时宜的,但,“原本也没有旁的事儿,只是今天高管事嘱咐了我,我有事寻他。” 今天一番八卦,府里别的院子管内务的都是大丫鬟,只有这个院子高威负责了所有的事儿。 “今日之后同姑娘就是旧相识,还望您在高管事面前多为我美言几句。” 守夜的婆子听了高威的名儿就像见了真佛,连忙将门拉开一条缝,小声说,“我上面还有两层人,我给您老留着门,您可得快些,高管事可不会在这时候传人。” 显然是特意卖给春华一个人情。 春华点点头,出角门,只见一溜儿金吾卫才从正房走去,院里高高低低的修剪整齐的球形万年青,隔四五十米有一个瓦斯灯柱,堪堪能看清路。 她细瘦的影子倒影在地上,她双手搓了搓冻的起鸡皮疙瘩的手臂,于奶奶和半莲的笑容从眼前划过,抿了抿唇,露出个倔强的笑。 “明天是新的一天,今天暂时不去想它!”一想,她就没有力气去过好现在的日子。 过两个路灯,是东配殿,听说是李碹的练功房,隔着一个玉兰花圃,就是狭长的厩院,院子里面已经落了锁,巡视有金吾卫。 院子里面大家还是有一定的自由度,远远的一个手里揣着烤红薯的小宫人年纪看着比春华大几岁。见了春华,笑着迎了上来,“夜里风冷,姐姐来作甚?” “有劳,我是今天新到的李纯,寻高威管事。” 小宫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应了,领着她往西走,到垂花门西边的耳室前,敲了敲门,“大人,院里新来的漂亮姑娘求见。” 屋里的灯亮了,只见高威散着头发披着黑色的大麾走了过来,惊讶的看着春华,“进来说话,外边冷。” 小宫人很自觉的坐在抄手游廊上吃红薯,春华进门却没关门,站在门口说,“明儿原是我第一次当差,敢问大人,明天殿下的衣饰可有什么特殊安排?” 若是去文会总不能带骑装,去爬山不能带高冠长袍。 “这个你似乎不该问我!”高威笑了,抱着双手。 这算是越过汀兰上眼药? “我从长兴侯府出来,第一件差事唯恐有错坠了王妃和侯爷的名头,虽然同汀兰姐姐询问再三,但殿下的事儿,没有什么比您更了解的,能做到十二分,我自然不能只努力到十分。” 高威见她丝毫没有抱怨汀兰,不由的一笑,听她话里拿这层香火情说事儿,不禁想逗逗她,“这府里王妃同几位殿下的丫鬟小厮,十个有八个是侯爷安排的,若是人人同我讲这层关系,我怕是不用做事了。” “但不是所有的人都是殿下的大宫女!” 高威听说,一笑,“你很聪明,你明早只管来就是!” 高手过招,多的话不用讲。 第五十四章 进击的庶妃 社会本来就是个染缸,谁能逃脱呢?你想前行,就要有取舍! 第二天一早,将自己回忆整理好的服装搭配场合和心得小册子锁在自己的柜子里,看了下荷包里的碎银子和十两的金圆券,腰牌,掸掸衣服上的灰,看了看手上的怀表,六点半,春华推门而出,锁门是不能够的,一会儿还有小丫鬟来打扫房间。 慕容铧很大方的给了她万金的金圆券,大的面额百金,小的十金,一本书大小的首饰盒子里都是这种特殊的金丝织成附纸带密码的金圆券。 经过两年前的事情,她怕了,就算是外出的宴会,她也要将特意要的去大宣的海路之地鲁照的路引和两百两的金圆券贴身缝在内衣里,有备无患。 狭长的院子里就就乙字房亮着灯,春华敲了敲甲字房的门,敲门声在清晨格外的响,然而,出乎意外的,门并没有开。 可以听到隔壁的说话声,但昨天还热烈的喝着酒的同事西梅们并不曾出来,春华心下一跳,抬头正好见昨晚守夜的那人正往院子西角的下水道口泼水,她左右看看,几步抢上前去,笑道,“不知娘子贵姓?” 那娘子一看她,面有难色,春华一下子就明白了,反身到门后,从荷包里摸出一个二两的银锞子,趁推门的功夫反手塞到那人手里,笑道,“不知道汀兰她们几时出去的。” 那娘子左右看看钟,交班的人还有些时候才来,左右眼睛一转,并没有直接回答春华的问题,“当值的姑娘们往日都是五点去洒扫侍候。” 已经迟到了。 五点当值,没有一个人同她说,春华放下了原本在长兴侯府养成的互帮互爱的念头,这是汀兰同院子里大宫女们给她的第一个下马威。 第一天当值就迟到一个半小时,想来所有李碹出门的准备也是没有准备的,春华一边小跑着往前院走去,一边脑中极具的思考如何善后。 从前因为大家见她就顾忌慕容铧的宠爱,都帮扶让着她,这才是真正的职场。 在李碹身边的大只有四个名额,得宠的更是艰难,所有的人战战兢兢的博取本来就稀少的注意力,这个岗位不是安乐窝。 出门她却没有直接去李碹屋子里,幸亏昨天厚着脸皮找了高威,她权衡着,专管出门,以后她更多的接触的还是高威,而今早,她直接去找高威,应该不会出错,若是出错,不知道会不会回炉重造。 她脚步不停的往厩院走,不过刚到,接过昨晚的小太监给她的一个20寸行李箱那样大的一个皮箱,就见一众人打着煤气灯簇拥着李碹而来。 刚上马,李碹打着哈欠看她也骑马,手里的鞭子指向她,抚着脑袋,笑,“你是——对了,你是堂舅给我的宫女,你怎么还跟着?” 显然他将昨天自己的交代忘了。 “殿下你昨天吩咐的以后她专管你出门。”高威再次检查了随身携带的备用麟符和金鱼袋,跟着解释。 “是了!”李碹扬起了马鞭,自己昨天是见到了春华就想拿她当挡箭牌的,以后谁再给她送女人什么的,他打算学堂伯一样,春华就是标杆,起码送他一个七分像的人,小爷就是自恋! 春华在心里吐槽了眼前的李碹千万遍,在慕容王妃面前是个贴心大暖男,原来骨子里却是个直男癌晚期,难怪院子里一个丫鬟没有呢,他这样表里不一,他未来的娘子知道吗? 工作工作,专心工作。 王孙们没事喜欢往长安城外跑,但长安中心的中心,在大明宫中的含元殿前的一天却是分外的不同,工作的氛围比宫外人想象中轻松了很多。 十年前开始,过了六十大寿想要退休享受的皇帝除了培养了一代权臣慕容铧,他另外的一股仪仗就是禁军同宫中的一套情报系统。 而这套情报系统,名义上直接负责的是慕容铧。 暗地里为皇帝汇集讯息,在这两年皇帝更为倚重的,却是他十年前宠幸过的贴身大宫女崔如意。 在皇帝身边除了首领太监,最受宫中人瞩目的就是这个被称为帝王喉舌的崔尚宫,朝中大臣对于这位出身御书坊的女尚宫,私下除了忌惮还是忌惮,因她常作为草拟诏书的人,大家暗里称她“巾帼内相”。 崔如意年三十有五,十年前被那时的皇帝看中,自然长的别有特色。 婷婷玉立的身姿带着浓浓的书卷气,她的长相极其端庄,最最吸引人的是她的身材,这是宫中少有的能完美诠释丰乳肥臀的女人。 上身是丰满的两个大葫芦,下半身是打了丰臀针一样的两瓣水瓢,更奇特的是,她如此丰满,腰身却不知道怎么维持的,细的像蚂蚁的腰。 蜜蜡一样的皮肤包裹在半透明的亮红色汉式曲裾宫装里,小蛮腰随着步子往前摇着,那颤巍巍的风情叫身边三尺之内的男子面红耳赤,包括宦官。 此时她颤巍巍的端着点心走上栖凤阁。 此时的栖凤阁里等候召见的两位王爷身边围绕着几个宫人,不过一刻的功夫,宋王已是难耐其情,喝了一壶茶,“不知父皇何时召见?” “陛下昨夜同两名贵人求仙,今儿最迟也得到十一点,殿下有事不妨先去!” “无妨、无妨——”宋王擦了擦头上的虚汗,憋出一个窘迫的笑,“容我我去更衣。” “殿下这边走。”崔如意偏头打量了宋王两眼,见他脸色红涨,舔了舔嘴唇,像是口渴,“四喜你领殿下去恭房。” 见人走了,崔如意看看天色,陆续的使唤着几个宫人去准备午膳,她一边为唐王添茶,一边随意的说,“看来陛下不过午是没有时间见两位殿下了。” 崔如意话刚说完,闭目养神的唐王睁开眼,有些诧异的看向崔如意,惊讶她今天一反常态的搭话。 崔如意左右看看,一把拉住唐王的手,唐王惊讶的想抽开,却被她惊人的力气牢牢的锁住了,崔如意更大胆了,“您这时叫唤,奴不过是个死,殿下就是猥亵后宫!” 崔如意一言出,止住了唐王所有的挣扎。 “你大胆,本王是陛下的亲子。”唐王毕竟是男人,挣脱了束缚。 “本宫,是陛下的女人,陛下信您还是信我?”崔如意不在意的笑笑。 “男欢女爱,又不是第一次,您有什么吃亏的,我怎么说也是个人人垂涎的美人,您与我有鱼水之欢,我保你人皇之位!” 唐王惊的跌坐在椅子上,脑中飞速的消化她的这番话。 是真是假? 用鱼水之欢做底子,若是败露,便是死,崔如意不敢有假,她是父皇耳目,外有长兴侯,皇位确实如探囊取物,但—— “父皇毕竟是我的父皇——” 若是在意皇位,他就不会宠爱慕容王妃,他的子女,五有其四都出自慕容氏,见多了父皇为了皇权同祖父,同兄长的搏杀,他只想做个贤王。 至于阿锘,想到那个美丽直率勇敢的女子,他的心酸的停止了跳动,“放到你手里任你摆布,我李绍乃至我全家可以去死了,突发咳疾,告退你随意!” 说着李绍饮了大杯茶不知怎么呛到了发出震耳欲聋的咳嗽声捂着嘴退了出去。 “哎哟喂——” 李绍刚走,慕容铧从帘幕后笑的捂着肚子走了出来,他一手指着崔如意,一手揉着肚子, “慕容铧!”崔如意不由的低声怒喝。 “我早叫你对那李纪下功夫,你偏偏自信你能搞定天下所有的事情。” 慕容铧不在意的蹲在胡圈椅上,从怀里拿出个鼻烟壶倒出些鼻烟嗅了,大大的打了两个喷嚏,用帕子捂住口鼻,显然是受凉了。 “我就想不通你为什么放着好好的亲侄儿不扶,偏成天为那酒囊饭袋开脱,就贾氏那个样子我就不信她能迷住你!” 崔如意跟在慕容铧身后出了栖凤阁,他们一同站在十六米的高台上眺望长安的市井繁华,颇有天下我有的豪情。 “父不父,子不子,他支配权力还是权力支配他?”慕容铧喝了口酒,不在意的笑笑。 “有权力就是好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看着那些家伙巴结讨好的样子我就觉得半生的痛苦泄干净了!” “你高兴就好!”慕容铧不在意的笑笑,那股不在乎的劲儿透着股儿难言的魅力! “若不是你实在跟脚俱全,就是冒着杀头我也想推你上那个位置。” 若能在权力巅峰有他陪伴,做个小女人也好! “昭明女帝泽被李氏!”有昭明女帝,李氏一族的皇位当有千年,慕容铧笑的神秘似乎有些危险的东西蕴含在这一笑中。 没有人想到他究竟在下一盘什么样的棋,这种事情,真是想起来就开心的事情。 “我不管你了!”崔如意迈着她六亲不认的猫步往大宣最高统治者的寝宫而去,“我不仅要活着,还要活的很好!” 这个进击的没有名号的庶妃定然要在大宣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祝你万事如意!”慕容铧笑道。 大家都要如意才好! 第五十五章 失踪的王妃 “崔尚宫,英郡王同庆郡王下午一点同程安之,王易、岑今,杜雪岩、郭淮聚首,在平康坊吃过晚膳,携冯茜茜等十名伎人经金光门出长安到了王家在山林的一处别墅围猎。” “我们的人都安排好了?”崔如意不在意的笑笑,长安人口虽然几番精简,但掌握权势的人多如牛毛,每天汇集的讯息是多之又多,她只能挑其中最关键的一些过问。 “跟去了五个乐伎、两个马夫,三个仆妇,不会放过任何一条有用的消息。”内监徐文捧着一盘条陈追在她身后,一边说一边介绍了京里面需要核心注意的几个人。 “都什么时候了,还没有买通他们中的任意一个人。”崔如意不满,都是些仆役,能拿到什么好消息。 徐文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这已经是大宣最高端的年轻一辈交际圈子,圈子里面的人即不缺钱,又不缺名,更不缺女色,他实在想不出他们能够拿什么收买? 办不到却不能这么说,他不是什么不能替代的角色,不过是个忠心嘴甜记忆好,到他们这样的地位,除了长兴侯那样天赋过人,谁不是这样,这时候,考验的就是打太极的功力了。 “侯爷上月训话时教导我们,嘴巴会说谎但行为不会,如若不然,这冯茜茜我们动一动?” “你是把这大宣百十年养育的几个绝世天才当傻瓜吗?” 如果可以,她早就做了,冯茜茜身负长安第一美人名号,一举一动饱受瞩目,动她,这步棋就废了,连带周围的棋子也都得报废,在这一点上,她还是认可慕容铧的。 “别偷奸耍滑的,仔细你的皮,他们圈子里外每一天多一个相关的线人,亲戚也好,师友也罢,能攀上关系的只管去,要钱要人只管去做。” 崔如意说着,两个肩膀一抖,天马皮的大麾往后一落,准确的飘入殿门口的一个太监手里。 她掸了掸袖子,对着皇帝寝殿门上反光的玻璃调整好自己的笑容,随后左手朝那个太监招招手,太监不露一点声音的进去,随后出来冲崔如意摇了摇头。 显然,皇帝还在午睡,过多的丹药和女色消磨了皇帝太多的精力,但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夕阳已至的帝王最后的疯狂会波及到多少人。 崔如意悄无声息的跪坐在金鼎旁,正午的太阳光透过门缝射入屋里,她不由的抖了抖,等候的时间还有很长,够她把所有的计划在脑子里推演几遍。 同样的一片天空下的阳光,对于李碹来说却很热,很热。 这一片林子属于皇家禁林,除了圈养的虎豹,很有一些可以追逐的猎物,大家都爱的,莫过于奔跑灵活的鹿。 在一片少有人行走的林子里面追逐一只鹿,这可不容易。 发现鹿粪,分头追逐,跑一圈,李碹拿过地图来看了看,包围圈还有500米,还没有人射中。 “喝水休息一盏茶的功夫我们乘胜追击。”他接过春华手里的鹿皮银芯水囊喝了一口,鞭梢子弯成个圈抵了抵春华的右肩,眼里满是赞许! “你小子,不错!”显然,他将春华当做了一个不错的小弟,随后他也没有多言,一挥鞭子,高威一众侍从左右对视片刻,众人按方位四散开朝林子中心走去。 树林里满是各种藤蔓的枯枝,偶尔有两个瓜蒌红彤彤的果实,像极了一个个小灯笼挂在树梢,此时还没有后世普天盖地的入侵品种紫茎泽兰,除了碰的一头一脑的灰,并没有什么黏在身上去除不了的种子。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李碹他们提马牵狗往林子里奔,春华同程安之的丫鬟尾随在后,打猎是主子和爷们的事儿,庖厨还是她们做的多,这个名叫墨石的丫鬟可是个手艺很好的厨师。 她们两人结伴走马,这冬日的太阳暖熏熏的,墨石也有了好兴致哼哼,当然,声音不能很大,惊了鸟雀就不好了。 忽然的一瞬,前面五十米的地方响起了剧烈的欢呼声,只见一个容貌俊秀似二月柳叶的美少年一身红皮甲从前面飞奔而出,一只公鹿从左眼上插着一只箭,垂头挂在少年身后的马上,鹿的脖子已被人割开放过血,少年唇色艳红,显然是生饮鹿血,透着股子邪气。 他马飞跃过两人,随意的瞄了她们一眼,在春华以为她要离开的时候,他对着春华笑了,高俊的漠北汗血马打了个响鼻,惹气喷在春华的驽马脸上,叫马受惊的退后,他圈起鞭子指着春华,朝后面一马当先同众人说笑的李碹说,“二哥哥,这个宫女给我了。” 李碹先是一顿,随后双手抱起,抬头同李碚对视,“小弟,这是阿娘安排的,你是要抢我的东西?” 从小长大,但凡李碹喜欢的,李碚从来都是双手奉上。 “二哥哥,你莫不是不喜欢我了,这只是个有意思的宫女。”硬的不行,李碚从不在意来软的,在别人的一片嘘声口哨声中软口撒娇。 “小贝听话,这是阿娘同舅舅的意思,原因,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李碚的任性,但李碚不能有个女奴王妃! “哼!”李碚转向春华,“我是不是曾今在哪里见过你?” 这问题究竟春华应该怎么样子答呢? 她倒是因为李碚的身份将李碚认个八九不离十,但她现在的身份在这里,若是揭露了,将打乱于家的生活,一家人可能卷入更多的风险。 还有慕容铧,不管从哪里来说他对自己不错,他那样的身份查不出自己的来历? 如今的过程就是变良为贱还送入宫廷,这本不是什么大罪,但在夺嫡白热化的这个时候,他不能有一丁点弱点。 “我生于楼兰,想来殿下是认错人了。”认识对他们彼此又有什么好呢,她所有的困难和变化的来源就是他的一时兴起,这样也罢,本就是三面之缘的陌生朋友。 “楼兰,”李碚转身,“我曾今认识一个同你很像的友人,可惜你不是她,那是一个有趣的朋友,若是有什么困难可到景阳院找我。” 同二哥哥这样像,像另外的人也正常。 时隔三年,他还有映像的就是那个女童活泼到眼珠子没有一刻消停,眼前温婉沉静的少女同她确乎是两个人。 春华看着那个曾今张扬任性像个龙虾的少年走远,三年时间,他经历过的事情不会比她少,大家都从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中走了出来。 出门在外野炊,春华跟在墨石身后,看着她熟练的将兔子用一根棍定住,剪子一剪反手一剥,血淋淋的兔子掏出内脏,春华接过,闭眼往冰冷的溪水里搓搓,惹来墨石的窃笑。 “习惯了就好。”穷人的孩子,没有那么多的人可怜食物。 “严格意义上讲,草也有生命,花也有生命,弱肉强食。”春华看了看远处锦障里面在唱歌跳舞陪酒吟诗的女伎,同墨石一笑,觉得还是眼前的事情比较适合自己。 春华皱着眉头,将洗好的几只兔子放在铜锅里,又帮墨石在另外的大铜锅里拔野鸡毛,至于那头死不瞑目的鹿,早被几个贵族少年开膛破肚挂到火堆上烤全鹿了。 少年们出来郊游,带的丫鬟都是有用的,他们自己做的东西也就混个新鲜,至于味道,不过是做熟。 这时就需要巧手的厨子。 但会带着歌姬的少年,需要红袖添香吃烧烤的对象自然不会是肥头大耳的粗汉子。 一会儿,将旁人拔好毛简单腌制的鸡,从铜锅里舀拌好的糯米填到野鸡肚子里,扎好腿脚,用专门的铜针扎住,外层涂上蜂蜜包上泡发的干荷叶,糊上黄泥,便是上次没有吃够的黄泥叫花鸡,这是大家指定的菜,数量自然就多,十个宾客每人一个。 将泥团埋到挖好的土灶里,埋好锅灰,点燃柴火,将砍好的野鸡块放入吊着的铜锅里,加入姜片葱结,倒入上好的一勺惠泉酒,倒入带来封存的一罐玉泉水,撒入盐花,便从从容容的准备烤兔子,再爆炒一个麻辣兔丁,晚膳就做好了。 大家嘻嘻哈哈的收了酒令,一边赏乐舞,一边饮宴吃饭。 春华端着一大碗绿粳米饭,看着上面快要堆出碗的麻辣兔丁,对着憨厚少言的墨石一笑,咧开一嘴白牙,看了一眼天边昏黄的日光,开吃。 日光照在永寿殿的檐角上,山上的天色昏黄,高踞长安至高处的大明宫天色光亮。 崔如意看着被抬出来的两名昏迷的低阶庶妃,菲薄的白纱罩不住被鞭笞的血痕,她忍不住心底啐了几口,曾今那个还算英伟的帝王,原来也不过是个老迈昏庸拿弱者发泄的疯子。 至高至独,至孤至寡,常年的纵欲早就掏空了这个帝王,庞大的帝国,近半个世纪的歌功颂德,虽然是以天下供养一人,但皇帝还是在八年前失去了男性能力,他开始沉迷于长生之术,从去年模糊了视力,就更是变本加厉。 这样的想法不过是片刻,她还有属于她的硬战要打。 大宣的帝王披着衣服走了出来,他端坐在宝座上,喝过一碗补汤,将视线转向了跪在地上的崔如意。 “朕听说你下午在栖凤阁做了些不妥当的事儿,” 皇帝声音低缓阴沉,崔如意心下一惊,她的人里面还有钉子,皇帝知道多少? “圣人明察,奴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鬼,奴是主动要生殉的人,不信我反听那起子小人挑唆,是谁,我倒要和他当面对质,莫不是看陛下信重奴,想要在这时节挑起争端,他有什么好果子吃?”崔如意哭的梨花带雨,她起身往柱子而去,“奴莫不是以死明志,以证清白!” “快拦下来!”崔如意是在殉葬诏书上的人,若没有他发话,他死后就是承继之君,一个孝道便迈不过去,除非他发话,否则谁都保不住她。 何况谁不知道她这些年做了多少脏活,他能信任的人不多。 “今日金甲卫的人来报,你无故去栖凤阁,不多时唐王失礼而出——”自己的儿子,他知道个大概,能将守礼的李绍逼成这样,可不容易,眼前的人有什么阴谋? 莫不是商量好了要联合唐王逼自己逊位,就像自己对父亲那样? 崔如意心下一惊,脑里飞速的越过各种利益得失,如今同自己撕破脸,皇帝知道的肯定不止说出来的这一点。 “奴死罪,奴接到线报,唐王妃及侧妃行巫蛊之术诅咒陛下,不得已,奴婢前去试探一番,谁承想哪个不醒事就冤枉奴,我一心为了圣人日月可鉴!” “当真?” “奴不敢欺瞒圣人!”崔如意心下一定,不再多言。 “啪,她们是打量我老了不曾!” 薄如蛋壳的天青色汤樽砸在地上,橘红的汤汁像未出壳就夭折的鸡仔。 “去,传朕的话,传她们二人进宫。” 他相信崔如意不敢拿完全没有影子的事情瞎说,看来他这段时间是太仁慈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动歪脑筋。 第五十六章 幽禁的岁月 夜里篝火重燃,一片平地支了十二顶青庐帐篷,春华按高威的吩咐在帐篷内帷先撒了一圈石灰粉,在四角挂上驱虫的香包,就有两个侍卫在竹席上铺旧羊毛毡,又铺了一层洁白的芦席,又添了一层红线毯,在中央燃了碳盆吊上热水铜壶,同春华打了招呼便出去。 二十平米左右的空间里放着两张榻,一个熏笼。 春华将带的铺盖铺好,又在熏笼上铺了狼皮褥子,从吊壶里倒了开水在汤婆子里,在三张榻上放好,左右觉得不自在,在自己小榻上坐了坐,还是不自在。 “职业无贵贱,就是曾今大家同学会为省钱去网吧熬通宵不也是男男女女一屋子?” 但她终究还是坐不住的,左右刨了刨开包的行李,又翻出来一小包橙红的粉末,是雄黄,显然是上次夏秋时带出来避蛇虫的东西。 她想了想,拿着一个银制的小斗,禁林里没有农户,避蛇虫的东西多少都不嫌多,但屋子已经收拾好了。 她披上半新不旧的灰锦绵羊皮斗篷往帐篷外走,这也不知道上一任主人是谁? 虽然唐王是亲王,但唐王府主子也多,为避嫌,唐王的收益同长兴侯相比,好比亿万富豪同世界首富。 如今她的待遇,才是真正的丫鬟,穿着不知道多少人穿过的可能对方还没了的衣物,无声无息的穿行在权力边缘。 “不管怎么说,要想办法弄件新斗篷。”这斗篷浆洗的不知道怎么形容,上一任主人那浓烈的桂花味,熏的她脑门疼。 被惯坏了啊,看着夜空中星星点点的灯火,春华不免又想到慕容铧,过去的这一年就像是一个梦。 是梦总有醒的时候。 沿帐篷撒硫磺,只听两个声音从前面林子里隐隐约约的传来。 “你这一向可好,我这段时间又攒了些月钱我明儿换了金圆券给你送去。” 这是英郡王。 “我几时缺这些个,你也不用哄我,只把人搁在哪里,出不得出,殿下是贵人,我出身寒微,又入了教坊,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又何苦招惹我,叫我除了身世凄苦,还要受这相思折磨!” 嗓音清甜柔美,没想到这两人白天隔的要多远有多远,众人起哄也是各自守礼,私下还有这些往来。 “我若是有这个念头,叫我不得好死!” “你又说这个话,我若是不信你,也就不叫给管事的闭门谢客,受那些闲气了。” 这话说的,春华心里感叹这对小鸳鸯演的就是一出活脱脱的李甲和杜十娘。 忽的一笑,忽然一惊,快速的撒够一圈,悄无声息的进帐篷。 她猛的发现,自己竟然有如此多的优越感,真当自己是世界之子,气运女王了吗? 可是自己哪来的优越感处于这样的位置点评自己上司的感情? 知道这些情况,当大boss慕容王妃点名询问时,她也像袭人那样做她鄙视的眼线,还是来个善意的欺骗,站上司一边? 他们如此不避人,万一有其他王妃的眼线看见,知情不报能躲得过? 处于一个这样的身份,想做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人,比平行世界的自己还要难上数倍。 她是被慕容铧宠昏了头。 做一个自己看得过眼的人—— 凭一个没有独立财权的奴婢身份加上随身带着的相当于人民币一千万的金圆券? 上一次她这样身怀巨款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半年之后她在这个世界的合法原生身份就被抹杀了。 这一次凭这些,够资格吗? 春华心再次平静下来,默默的拿出自己随身记录工作日志的小册子,翻到最后一页,开始默写慕容铧曾经让她背诵的《春秋公羊传》,从随身的小荷包里拿出墨石给自己的一块自制的花生牛轧糖含着。 不管世界怎样,她要活下去,活的尽量让自己自在,知足常乐,生而为人。 她心里的火逐渐稳定,越烧越旺,忽然的,外间嘈杂起来,一队身穿金甲的卫士直接包围了整个营地。 春华收起自己的小册子,跑出帐篷,只见到来的天使大声的宣旨,“圣人有旨,圈李碹、李碚于慈荫楼,即刻出发,不得有误。” “不知大监为何故?”李碹拦住了想要鞭打人的李碚。 “殿下恕罪,请别为难老奴。”为首的首领太监挥手制止甲士,深深的看了李碹一眼,同他对视片刻,说,“圣人圣明,就是天大的事儿,您二位都是天潢贵胄,此去性命无忧。” “自不敢为难大监,不只知我阿舅可知晓?圈禁的有几人?”李碹的政治觉悟自不用说。 首领太监微笑着说,“唐王殿下无碍,长兴侯自然也知道的,不日就会去见殿下。” 李碹长长呼出一口气,挤出一抹笑,搂了搂弟弟,朝着有人们拱手一鞠躬,笑道,“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二郎应诏!”长而响亮的声音磊落的让人为这少年可惜! 大宣的军权是掌握在皇帝和议会手中,尤其本朝皇帝经营半生,凭借严密的谍报系统掌握着整个军队的升迁。 可以毫不客气的说,只要皇帝不做什么为害天下的事儿,他享有最高指挥权,何况这圈禁的是他自己的亲孙子。 最后看了冯茜茜一眼,坐上了首领太监带来的宫车,一一同友人告别。 春华心里自有一种石头落地的荒谬感,果然自己就是霉运缠身! 已经是李碹登记在册的宫女,不像原来的于春华,跟随是情分,不跟是本分。 此刻她又在这个地方,除非以后不想混了,少不得,得混宫里去了,她暗恨自己带的钱少,想到王府里面的钱,悔的肠子都要青了,再有下次,一定要随身带着。 她随后跑到帐篷里,将李碹的随身喝水、铺盖,常服简单的裹成一个大包袱,“高大监候我一下!” 春华在众人的目送下,上了高威身旁的马,卷着的大包袱就像一个蜗牛的壳,在明明灭灭的篝火映衬下,随首领太监们往南走,直入大明宫。 冬藏春回,夏暑秋收,四季更迭,又是一年元宵节,站在慈荫楼檐嘴上眺望院外的延趣楼的走马灯,十米高的走马灯心思灵巧,传递出来的正是寒冬已过,春回大地的景象。 春华坐在屋脊上贪婪的用一个巴掌大小的小望远镜看着远处检阅灯楼进度的那个身影,转眼,已经是她到这慈荫楼的三年,她从一个还带着孩气的少女正式长成了她长到18岁就没变过,穿越来时的样子。 皇帝不愧是兵变起家,对于唐王,他充分的诠释了什么叫天子之家的无情。 一夜之间,因为某种禁忌的原因,皇帝直接将唐王妃、唐王侧妃非人道毁灭,至今三年,唐王多方打探仍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为了钳制儿子,他更狠的,将唐王至今仅存的四个儿子全部圈禁在这座慈荫楼里,三年不准出房间一步,至今没有放出的迹象。 “好了,你快下来,换我看看!”李碚抓住她的脚,头上梳了两个双丫髻,穿着一身女子的衣裙。 春华不舍的缩回楼里,简单的束发,披衣,就是一个俊俏的小郎君,李碚顶替了她的位置,拿着望远镜朝远处观望。 皇帝自然不会关注春华这样一个小小的王府宫女,侍卫们看着长兴侯和唐王的面子也睁只眼闭只眼,只要李碚不离开楼,上房揭瓦只当是小宫女所为。 这倒成就了春华的独特价值,一些独特的消息,在这一个个的节日中用一种类似摩斯码的方式传到了院里,让他们圈禁的这三年不至于一无所知。 春华不以为意,因为这份特殊,时常转换身份,加上她本身就没有多大的奴性,配着这份忠心,她同李碹们不似兄妹胜似兄妹,倒有几分康熙和韦小宝的意思。 “舅舅怎么说?”李碹在他的房间里面画画,孤绝的华山、湍急的瀑布,一天比一天更自然的云海。 三年时间,骤然失去母亲和自由,这个原本斯文儒雅的青年城府一天天加深。 “东宫已立,宋王承嗣。” 这是慕容铧曾今特意让她背诵的一篇千字文,文章记载的全是典故,像今天这样看到走马灯上的画,对应的句子全部写出,再根据画的内容排序,就出现了一个字一个字组成的情报。 春华也没想到玩笑一样背的文有这个用处。 长兴侯同唐王一样,除了三年前刚被圈时送过一回物件,并没有看望过自己的侄子一次。 而让春华翻译密码,也藏在送来的几样物件中,几样东西第一个字就是“春花密信”,就这样,春华成为了他们之间传声的纽带。 李碹笔画都不错一丝的将画最后的一笔收好,爱惜的将画烘干,卷起来递给春华,“按老规矩办。” 说着拿出长兴侯送进来的米粒,用从当年春华带进来的打猎时携带的,另一个望远镜拆下的镜片做成的放大镜,观看这月的邸报。 春华不可察的叹息,将画的完好的画卷投入外间的火盆里,不一会儿,一副精彩的画儿就化为灰烬,一点点带不满和怨恨的东西他们都不能传递出去叫皇帝知道。 将烧化的纸屑包起来投入香炉,确保看不出来是烧的纸,拌了拌纯白的灰烬,春华推门而出。 大厅里唐王长子李砚正手把手的教导蒋侧妃的儿子,10岁的李砇演奏着凤首箜篌,这是唐王特求皇帝御赐的乐器。 这三年的时间,他们传递讯息靠曲子,接受讯息靠画,每月的时政更新靠每月一送的雕字大白米。 “天快亮了!”春华笑着同李砚寒暄。 李砚温润的朝她笑笑,“是啊,但总要守岁的。” 这个唐王世子最像唐王,是春华见过的最寡欲最君子的男子。 第五十七章 太子定 早晨时分,天光刚入,慈荫楼里响起了紫云回的声音,十岁的李砇也能熟练的用箜篌顺利的介入几个乐章。 高威向春华使了两个眼色,春华笑着将手中的玉笛挂在腰间的蹀躞带上,李碚喜欢拉着她变装,换的频繁了,就懒得换,悄声从李氏王子组合中退出来,走向高威,虽然也是一起进来的,但几个贴身太监自然不敢放肆,僭越的常常只有春华一人。 “那个——”高威涨红了脸,“你还有金圆券吗?” 春华了然,就在半年前,皇帝正式册封了宋王为太子,立嫡立长,是大宣至今大多数人都认可的真理。 从唐王妃被诬陷失踪后,为避免儿子对皇帝的复仇,唐王便失去了登基的可能性,经过这几年的清洗,朝野中若不是还有长兴侯,慈荫楼会比现在寥落三分。 就在三月前,皇帝失去了味觉,所有的大臣都只能见到崔如意宣读圣旨,皇帝便正式的将监国的正经差事交给了太子,宋王一系顿时水涨船高。 曾今作为帝王候选人的唐王一系处境就变得艰难起来。 虽不至于被作践,但不知道犯了什么罪但就是有罪的李碹他们被人有意的薄待了,冲着长兴侯的面子,王子的份例是有的,就是每次送来的衣料不会那样鲜亮,送来的饭食不会那样合心意,或者是温吞菜。 当然,这都是一些不入流的小手段,李砚的侍者就像他,不曾留心,倒是李碹训斥过李碚两次,暗自将自己贴身的不打眼的东西前后交给高威打点,但东西虽好却扎手,没人敢要,倒是春华拿出来的金圆券起了不小的作用。 今天加一道通花软牛肠,明儿加一道龙须凤爪,后天每间房添一个冰盆,这钱花的流水一般,不过三个月,钱花去了千金。 然而这钱本来就是慕容铧给的,花他外甥身上,再妥当不得,春华没有什么剖腹藏珠的德行,这几个王子好了她才好,她笑着说,“有,你要,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拿出来不是。” 春华推开门换了衣服,从匣子里拿出一叠合计一百两金圆券交给高威,同他一起往外走,高威看着手里繁复华丽的缂丝织金券,忍不住有几分眼红。 “你倒是天大的运道,得了这么些赏钱。平日里,几个主子就是比这再多十倍、百倍,何曾皱过眉头,往日里谁见到我不叫一声高伴伴,可见世人势力。” 初被圈禁时唐王送过两次东西,但毕竟是圈禁,不是享受,除了贴身用物,书砚都是另赐。 值守的卫士检查了王子们的,一个小宫女的带锁的就卖了个人情,就没多做检查,就这样在局势突变的现在成了几人的救命稻草。 “世人本就是雪中送炭的少,锦上添花的多,你要活,别人也要活。”在春华看来人人平等,忠心只是相对的,位极人臣如慕容铧也认可,算是给永恒的利益这句话盖了章。 “你说,我们能出去吗?”历史上从来没有圈禁的王子,别说活着出去的少,即便出去了,想要再获得权利那是妄想,来来去去就这几个人,三年多近四年的朝夕相处,高威不由的将自己的忐忑给春华交了低,“我六岁上就跟着殿下,我从未见殿下像前天那样颓丧过,你知道吗,李矿如今是冯茜茜的入幕之宾。” 宋王,不太子,存活于世的儿子有两名,世子李矿是早夭的侧妃所出,宋王今年已经五十,如今已没有能力再生,贾王妃是长安出了名的悍妇,这唯二的两个王子就精贵了起来,李矿,真正是家里有矿,家里有王位继承。 但, 兄弟妻,不可欺,李矿这一举动,涉及的不仅是女人,更是尊严和地位,这算是把李碹的颜面丢在地上摩擦。 “殿下毕竟是殿下,还是一如既往的英明神武!”春华感叹,她不爱跟人八卦,若不是高威今天这样说,她还看不出来,她今年算心里年龄可是三十岁的人了! 三十而立,身处复杂的皇宫,不知不觉间,一般的道理,往日看过的书都同现实一一对应起来,她看一般宫女、侍卫的情绪波动就如大人看着幼儿园的孩子讨要糖果。 啰嗦这许多的并不是想显摆什么,她只是想说明一个问题,猛然面对以往生活的撕裂,李碹竟然一夜之间就待之如常,如此不动声色。 这项技能前世今生她花了三十年也不过面对异常能微笑以待,短暂抽离,像郝思嘉一样在另外的时间崩溃。 果然这世间是有天才的。 “有朝一日,蛟龙入海——” “高大哥慎言!”春华微笑着示意高威看向前面。 高威顿了顿,舒展开眉眼,脸上又是那个看着极真诚的笑,“柳侍卫你今儿脸上可带了春色,眼圈都红了,可是家中有什么喜事?” 柳侍卫笑道,“我娘子刚给我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昨儿弄璋之喜,被他们拉着硬灌了一肚子,不成想今儿脸还这样红。” “我们倒想要这样的喜事,只是这辈子不能够,修来世吧。”高威的自嘲,说的顿时大家都笑了,气氛松了下来。 “就是现世三妻四妾的人家,在正当年的时候就后继有人的也少。”春华说着。 一众侍卫左右挤挤眼睛,都笑了起来,大家心照不宣的知道春华这话是内涵宋——不,太子,行伍之人大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居多,最看不起的就是怕娘子的没用男人,显然宋王两者都占。 “可惜我们不凑巧,不然非要去柳哥你家里讨杯喜酒喝,这是我的一点点心意,万万不要推拒,下了值了也摆桌席,叫咱慈荫楼当值的兄弟们都给你贺贺。” 高威说笑着,将一张一百金的金圆券硬塞给柳侍卫,柳侍卫顿时脸红的像关公,不知道如何是好。 “莫不是兄弟嫌弃我是一介阉人?” “拿着吧!”还是当值的头目笑了,拍拍柳侍卫的肩膀说,“就冲高兄弟对咱们的关照,谁家有个什么大事小情都帮衬着,就知道殿下的恩德了。” 柳侍卫眼前一亮,憨厚的摸摸头,终于知道同僚为什么说慈荫楼是肥差,还特特调班让他守在这里,当然,一百两金子,这不是自己一个人能吃得下的,但,也很能给儿子置备一匹好小马或者一柄好刀了。 “我们行伍里谁不知道英郡王的恩德,当日若不是殿下一力清查,我们哪能按时领到俸禄,他日高兄弟有了事只管差遣,我柳大成若是皱皱眉就不是人种做的!” 众人哄堂而笑,高威对着柳大成推推手,便领着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往膳房而去。 “你个憨憨!”头目喷笑,“那是英郡王兄弟一样的掌事大监,比你品阶还高三阶,给你个梯子就上房了,今晚平康坊,不去是孬种!” “可那不是圈——” “有侯爷呢!”头目拍了这傻货一巴掌,“想想圣人”登位—— 这不是家里一亩三分地,想想这二十几年来军里被克扣的粮饷,头目意味深长的说,“这太阳才出了三分呢!” 显然,这太子位定,历来的皇位坐稳的谁不是德才兼备,天之子,唐王同样是天子的儿子,“叫那样的女人骑在头上,呸!” 皇帝乾纲独断定下的太子显然不能叫人服众。 慈荫楼归属的这一处膳房身处皇城,却在太极宫的一处偏苑,靠近玄福门,在西内宫之南,东宫东北角。 春华同高威到了膳房,便熟门熟路的各自办事,高威去寻他八竿子打着的老乡塞钱。 至于春华则去盯着送的菜有没有什么异常,这事儿若叫高威来做,便失了李碹的面子,让宫里不熟没牌面的她来做却正好。 径直走向厨房的管事,拿出高威给他的食单,“今儿天气倒好,不要昨天那样重油的,要呛肚丝——” “没有!”只见一个面生的嬷嬷挺身而出。 “就是这样尊贵的人也不知道么,这宫里明明白白的规矩,宫里几时有郡王的份例了?便是一品的宰相、二品的尚书相公来这皇城里不都是给啥吃啥,要想好的,便是回家一天吃一个熊掌也没人挑这个理不是,今年江南水淹了多少地方,成天肥鸡大鸭子的还没有个知足——” 这不是挑刺,这是明摆着插刀! 这往后一退,以后就有守不完的宫规。 昨天定下这个菜单,便是先打听了厨房昨天送进来的新鲜菜。 “这位娘子说的有理,我们王爷昨儿倒不要稀罕的,要的豆腐如何就馊了,我们想着不给圣人添麻烦,想这膳房管着东宫上千人的伙食,一时有人拿错了也未可知,今儿挑些不易错的,虽稀罕些,不过是随着福郡王的例,这也有错了,莫不是孙儿在爷爷家吃饭,有一样的菜还得分桌另做?” 她这一通话,尤其最后两句说的又多又快又急,虽清晰,一时间不容易弄清楚。 “你既然知道我们是专做东宫饭食的,就理应知道规矩,什么事儿不得先紧着正经主子。”这老嬷嬷先听恭维就缓了劲儿。 “这位娘子话差了,您来这膳房里当差的时间短,怕是不知道,福郡王并不爱吃这肚丝,上面竟然将慈荫楼的膳食挂靠在东宫,郡王便是在东宫做客的,在叔叔家做客点个哥哥不爱吃的物件都不成,想来爷爷也算不得什么了!” “你少扯你娘的臊,我几时说过这话了。”再老迈也反应过来了,老嬷嬷恐惧的看了看左右,手里的瓜子落在地上,瞪大了眼要掐春华,被旁边的管事宫人拉住了。 “你手下的事儿话里的意思不就是这个,众目睽睽,青天白日的,便是你们串口到慎刑司几番盘问下来,不是说的做的也有对不上口的时候,我只问你,敢做可敢担?” “这位小姑子也莫太要强了,不想你也要想想你后面的主子。”一个老成些的主事出来了和稀泥。 “如今太子爷太子妃娘娘都是贤良淑德的人,不然也做不上这位置,我家王爷受了委屈从来不准我们言语半声,可这大热天的一时吃了不洁的东西闹坏了肚子有个什么闪失,圣人对自己孙儿也是心疼的,对外有唐王殿下满朝臣公在,担责任的也是我们这些伺候的不是,大家和和气气的把各自差事担好了彼此两利。” “甄管事快些按这宫人说的去准备。”高威身旁一个年老的老长史笑着吩咐下属,那娘子被友人拉回去了。 “小姑子好硬的钢口。”老长史笑笑,从袖子里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小小的奶油蛋糕递给春华,拍拍高威的肩膀,颤悠悠的走了,曾今的英郡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太孙,这老长史也是那时候提到这东宫膳房总管的位置。 “我这样没问题?”无人处春华有些忐忑的问高威。 高威摇摇头,颇有几分悠远的说,“无妨,你且嚣张些,有你这张脸谁都不敢动你,有些人是忘记了曾今。” 高威并没有告诉春华新近流传在宫中的传言——春华是唐王的私生女,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第五十八章 太孙亡 膳房里面的消息翅膀一样飞出去,当然,这同春华没有很大的相关,领着一队小太监往慈荫楼而去,迎头却见到那个熟悉的车架从东宫出来,正往承福门而去。 “哎呀!” “怎么了?” “不小心踩空了脚。” 高威摇头笑笑,还是个孩子,“可以走吗?” “我稍微缓缓,”春华笑着说,“顺便透透气。” “仔细冲撞了贵人,早些回来。”这是皇城,连他都偶尔会出来透口气,高威并没有放在心上。 春华后退一步,见他们走远了,转身爬上身边的阙楼,上午温暖的阳光是带着温度的,她就站在一角,看着慕容铧的车辇缓缓变成一个点,出嘉福门。 如今她还不能察觉她的所有的经历都有着慕容铧的操纵,那就是真正的一蠢货了。 但, 说到恨,谈不上,说到爱,自己都觉得是笑话,他对自己是手下留情的。 混混沌沌的从到这个世界至今,已有五年快六年,可以想见的是接下来她还有很长的一段,可能几十年的时光要在这里度过,人生追求的意义,活着或许才是最重要的,所有的人生意义和价值所有的一切前提都是自己活着。 阳光照耀在她的睫毛上,闪耀着一种奇异的荷上露珠拆解出的七色光晕,她身上有这一种让自己看着淡淡的哀伤的东西。 李碹舍不得喘息的手不由自主的描摹着,笔下一个坐在屋檐瓦脊上的胡服身影教人看着不免有些哀伤。 极简单,却更有一些说不出来的深沉韵味,不悲不喜、无忧无怖,一种宁静祥和的表情又透着麻木的认命,与释然。 忽然,屋基上又多了一个人影,不知何时李碚又蹭到了春华旁边,李碚又开始日复一日的斗嘴,春华脸上渐渐的鲜活起来,明明是很小很小的一个小小身板脸上却挂着宠溺的慈母笑,李碹的心情不由的好了起来。 低头看着案上的画,他眉眼开释,终于找到了该给皇帝的最合适的寿礼。 作为一个从小真正一度以皇帝为榜样的直视的观察者,他对皇帝的了解远远的超过了很多的人。 “高威,将我的这幅画裱出来,我要献上去做祖父千秋节的贺礼。” 皇帝思考的一直是他的权威不受侵犯,但李矿的行为,贾王妃的张扬爆出来,为平衡只会是另一个样子,他知道,他们的机会即将到来,而这张画,将是俯首陈臣的投名状。 皇权,极端的皇权,总是一压一捧,只是听说皇帝陛下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不知一个没有明天的人,还能弹压得住下面的人? 太子名分一定,皇帝在位与否也就不像从前的那样要紧,但,他知道皇帝陛下必然还有后招的,就不知道太子殿下接得住否? 假如,假如有那一天,他有幸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他一定要活的像个人样,一定不叫权利把自己吞噬。 李碹随即摇摇头,他看向李碚,他们兄弟自小感情不错,若是一母同胞的大哥,那么,或者他也愿意做个贤王。 事情也正如李碹猜想的。 皇帝坐在御座上,首领太监捧上来一份礼单,“太子殿下的贺礼是南海寿山石三清石像,长兴侯是紫檀的大插屏千里江山,唐王殿下的是手抄的十二卷《孝经》——” “三清像,也罢了,把那个大插屏抬上来看看。”皇帝不在意的歪在胡榻上支着下巴看,越发老迈越是不想看外边的人,他人老脑袋却没老,懒得生气。 这大插屏是紫檀做基底,一共十二扇,开篇是皇帝七十岁的千叟宴,结尾是大宣的千里江山地图,中间是白描的大宣最负盛名的十城黑白灰街景素描,若是春华在,就知道类似于《清明上河图》。 “赏,长兴侯开府仪同三司,这件摆在我的寝殿,等我腻了,送到皇陵去。”显然,皇帝是想要这个做陪葬品了。 “吾皇千秋万岁,既喜欢,让侯爷再多废事儿做一副就好了。”首领太监闻言劝慰皇帝,花白的头发也已老迈。 “我老了却也还没老糊涂!”皇帝脸上带着奇异的笑,又说,“可还有什么稀奇的物件?” 想到唐王,这个儿子,皇帝终究是有所亏欠的,当时虽然一怒之下将儿子的王妃杀了,挫骨扬灰,但,过后一想,终究是有疑点的,不过是两个布偶,但,天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也是为稳宋王的位置。 “阿宝呢?”皇帝想了想,又说,“有几年了?” 首领太监面上一僵,“如今已满三年,也可算四年了。” 当年的李碹,连读书识字都是皇帝手把手教的,除了早逝的先太子,只有李碹有这个待遇,也难怪众人把他当做未来之君来看待。 “殿下却有贺礼。”首领太监连忙传人,将李碹的寿礼从一堆皇孙的贺礼中挑了出来。 皇帝看了看李碹画的图,画中仅有一个檐角,檐角之上,是胡服的李碹和李碚在眺望远方,李碚还是那个样子,但李碹,却满含孺慕,沉重和释然。 皇帝笑了,随后摇摇头,慈荫楼这个檐角,对着的是大明宫? “正是。”首领太监仔细的辨认了,点了点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想来殿下也明白圣上的意思了。” “可惜了!”皇帝叹息,若不是长兴侯在,他更愿意立的正是这个更像自己的孙子,重情重义,聪明灵秀,“宫里对他可有怠慢?” “郡王殿下诰命在身,自然——” “你这老奴说话也不干脆了?” “圣人明鉴,”首领太监跪在地上,心下早掂量了两个来回,“毕竟是圈禁之人,一些小小的委屈圣上儿时也有经历,只是老奴听闻福郡王将冯茜茜养在了宣阳坊。” “啊,可是那个歌姬,朕恍惚记得阿宝要纳她为侧妃,叫慕容氏以死相逼劝住了?” “正是。”冯茜茜的名头太大,根本瞒不住,首领太监也不由的为福郡王捏把汗。 “好大的胆子,真当我死了,查,将他进来的踪迹和所有的资料都给朕呈上来,朕能赐自然能收回。” “诺!”首领太监心里寻思着怎么将新收到的佛像退回去。 一路往崔如意在的符望阁走去。 他的干儿子追在身后,小声的探问,“爹,我的亲爹,又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小崽子!”首领太监揪住自己干儿子的耳朵,笑骂,“记住了,在御前,不该你问的不能要问,不该你拿的不要拿!” 说着轻轻的拍了拍干儿子的脸,疾步跑去,嘴里念念有词,“不过是个奴才,真当自己是盘菜了,老了老了,可糊涂不得。” “我的亲爹唉,您这说的是什么啊?”小太监真不懂这神神叨叨的话,在他眼里皇帝眼见的没几天好活,太子已经立了,说句难听点的话,就是皇帝立时驾崩了,或者太子将皇帝给杀了,只要没有抓到证据,都不算是个事儿。 “你都明白了,还要我做什么?”首领太监笑了,他跟了皇帝到如今整整四十年了,皇帝的心理约莫能猜个三成,皇帝是个很有能力很自负也很能猜疑的皇帝,他如今,是将先前对唐王和长兴侯的怀疑成功的转移到了太子身上,躺赢的太子有难关要过了! 皇帝说要查一个人,对这个人有恶感,那下面办事的人,就算是没有事儿,也必然要找出点自圆其说的政绩来,这不,在各项资料的汇总中,崔如意还真正的找出了两点。 福郡王同其姐夫某年某月某日在平康坊冯茜茜的私宅中饮酒,福郡王抱怨了圣人对宗室的严苛,手头紧,崔如意如何的有钱,弄权,同宋王暧昧(崔如意同贾王妃交好),顺便讨论了些皇帝这些年的挥霍,颇有一丝不满。 好了,崔如意眼睛一亮,皇帝一查,这可不是她们搞打击报复了。 同贾王妃一样,崔如意看中的太子继承人从来不是已经成年的李矿。 在东宫赏花的宋王正在同姬妾饮酒,他是当今的第三子,原本这皇帝之位是怎么也轮不到他的,但谁成想他老爹的超长待机熬死了多病的大哥,熬反了英明神武的二哥,他作为老三竟然坐到了这个他想都不敢想的位置上。 漫天神佛在上,他日他登基必然为长安的佛爷们普渡金身,但是,悠哉过一年,如今他正式作为太子参政,但太傅和长兴侯辩论的羊主案是什么?为什么要搞银行?这班人提出的股票是个什么东西? 他不发表意见是不是很没面子,但,几次之后,他发现自己发表意见才是很没面子。 贾王妃说,长兴侯才是一心为国,一心为自己的人,源源不断的钱,所有冲撞自己,不听话的人,自己弹压不住的人都被长兴侯收拾的服服帖帖,好像,王妃说的有道理。 那就这样子吧。 他每天保持早起去父皇寝殿外边跪一个时辰打卡,吃过早饭,拿上小本子去含元殿侧殿对长兴侯所有言行做笔记,有不懂的地方,崔如意,那个很美很温柔胜过自家霸道太子妃一万倍的女子会为他解读长兴侯的言行,再给他十年,他也能做个皇帝,合格的皇帝,他想。 然而,老天不会轻易叫人好过,尤其是他这样生来顺风顺水的人。 “福郡王妄议帝王,罪大恶极,圣人命您处置。” 太子尽量按捺住自己的手不要动,但袍子下的脚却不由自主的抖起来。 他想到了大哥约莫是被病死的,大姐是嫁给功臣被打死的,他还记得吊唁时见到的她那张清灰的石膏一样的脸,至于二哥,他记得是被弓弦勒死,没死透,听说又赐了毒酒。 “我不想死——这个害人精,从小到大他就是个害人精,”贾王妃歇斯底里起来,都快要成功了,这遭瘟的李矿。 “殿下,安逸才几岁,我嫁给你这三十几年,何曾享过一天福,你莫不是要我们全家人给她陪葬?” 李纪捂着脑袋趴在案几上,半响抬起头,弱弱的问,“若是父皇对我的处理不满意——” “当年先太子殿下最威风时也不曾辱骂非议过圣人。” “给他留个体面!”李纪瘫坐在地上,就像是绢袋里装的一坨面。 “诺!”崔如意心里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退出去了。 第五十九章 谋初定 长安城里柳芽刚出,福郡王,不,福庶人的死已经过去三个月,正是长安城中春日。 唐王府的华盖车走在朱雀大街上,他们去的是长安城西,西市旁的一家酒楼。 酒楼就在群贤坊里的一座两进大宅里面,整个酒店的特色是曲水流觞,围绕着客房的是人工修建的水渠,从厨房到客房,打开窗子就可以从飘着的小船里面取菜。 宴会是由王易牵头,参加的都是英郡王曾经的小伙伴。 这次,正是为皇帝解除圈禁后的第一次饮宴,为接风洗尘。 “大风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里胥夜经过,鸡黍事宴席——” “席帘高卷枕高欹,门掩垂萝蘸碧溪——” “溪阴寸寸生——” “错了,喝喝喝!” 门内是几个少年公子行酒令,春华等这一波饮完,挂着专业的笑将门拉开,几个人拉着李碚灌酒,他平日最喜欢骑马射箭,在诗学上没有捷才。 此时脸通红,喝的显然不少,见了春华,他死皮赖脸的猴在春华身上,扬言要出恭。 几人不屑的嘻了一声,开始下一轮饮酒。 春华拧着他腰间的软肉,扶着龇牙咧嘴的他出门,门一关,一把甩开他的手,“这不长劲的脾气几时改,这再有两天成婚了也是这样?” “我乐意,”李碚大笑,跳着走开,不一会儿解决完生理问题,回来了。 手贱的拍拍春华的头,当时被圈禁前他矮她一头,如今已经是一米八九的大高个,猛的站出来,还是很能忽悠人的。 “我说二哥哥又不喜欢你,你不如从了我得了,爷有钱,有很多钱,想干嘛干嘛,哪里需要伺候人,走哪里也是大把下人,保管你连穿鞋也不要自己动手。” “好啊,那个我看上米襄阳的那副春日赋,你今晚买给我,我在你房间等你。” 对于李碚日复一日的口花花她已经麻木了,经过这四年,他们就像是一个宿舍的死党,熟的不能再熟,这样的调侃早不算事儿。 “你这个大财主还来压榨我,别了,我今晚和王易约好了要去飘香院,要不你包养我得了,你个富婆!” 外人难以想象,春华才是他们中间的小富婆。 经历了中年丧妻,差点失去所有的儿子,如今的唐王清心寡欲的就差一个度牒就可以做和尚。 对于这些年随儿子们圈禁的侍从们,放下话,升职,就是春华垫上的一万两黄金,如今也翻倍成了两万两。 甚至,因为春华的长相,唐王收了她作为干女儿,若不是春华坚持,她可以提前步入大宣贵女的吃喝生活。 李碚他们的封地,吃的干股都被唐王收回,预备二人成婚后再交给二人,如今只发月例,每月二两金,有意锻炼二人的能力。 “别打量我不知道你上月在飘香院的好事,我要找的郎君,必得一心一意只爱我一人,以我为荣为傲!” 知道他怎么也不会害自己,春华也爱瞎聊。 李碚上下打量她,像是第一次见她,发现新大陆一样说,“你怕不是史前来的。” 就是安逸郡主怕是也不敢说这个话。 “除非你不要你的钱,不然就是你嫁个赤贫的人,他也会用你的钱养两个妾嘞,不要不信,男人,管的住自己下半身的一只手也数的出来。” 李碚一脸的过来人,“你不知道,那种事儿,食髓知味,你有过几次经历就知道了!” 从这点上就知道李碚是真的把他当做哥们了,也是,圈禁时李碚嫌弃李砚正经,李砇太小,李碹不搭理他,他难过也好,悲伤也罢,都拉着她讲话。 “谁跟你一样像个牲口!”春华不屑的说,“我不嫁人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儿,以后做道姑也自在,三山四海,比什么都自在!” “小小年纪什么都还没经过做什么道姑,脑子坏掉了!”李碚给了她一个脑嘣,“人这辈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吃最好的菜,睡最美的女人,走最远的路,这才是人生,女人也要那样。” “吃最喜欢的菜,睡最美的男人——”春华复述着,忍不住笑出狗叫声来,点点头,“好志向!” “你们显见的是好姐弟了!” 正说着,只见闵高璐一声大叫,一下梭开门,里面的众人将视线都放在两人身上,“放着好酒不吃,逃席出来干什么?” “自然是为我的好姐姐找个合心意的男人了。” “这个,”闵高璐一下子语塞,看了看梳着单螺髻的春华,眉目如画,“贵姐是个美人,但小的心有所属。” 对着同李碹过于相似的脸,闵高璐自发的立正稍息。 “我倒有个好人选,”闵高璐毕竟是巨富之家,做商人,脑袋转的尤其的快。 “杜若不行,脾气硬的像块石头,成天舞刀弄枪的,我姐多么柔弱,王易也不行,他的女人比我还多——你说笑话呢,哪里有合适的人。” 闵高璐心里腹诽,若是牵这样的线,他会被兄弟群殴致死。 他直接推开门,笑着将春华推到一个正在盯着房间里颜体字画研究的青年身边,青年不防,扶了春华一把。 微笑就像是大明宫词里初见太平的薛绍,五官皎皎如阳光下折射着彩虹的雪山。 “这是怎么说?” “我们不是说定了要结亲么,我们商量好了人选就是你们了,郎才女貌,天作之和。”闵高璐喜不自禁。 青年程安之脸色顿时就红了,温和的扶着春华,“咱们男人们之间的事儿别牵扯到小姑娘。” “你不就是因为牵扯到小姑娘才做这个决定的么?”作为好友,大家都深知程安之被安逸郡主逼的满京城没处下脚的事儿。 “齐大非偶,我虽只是个平民宫女,这道理也还是明白的,各位公子就不要拿我取笑了。”稀奇的看着脸红的程安之,春华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大家都不说话,只有闵高璐笑着回了句,“妹妹放心,这少年是咱长安有名的好儿郎,正妻是科学,做为管家婆,你绰绰有余。” 程家富贵百年,是唯一不在乎出身的豪门。 “婚姻是两人的事儿,若不是心上人,再富贵也是无趣,我已经有心上人了。”没有解决好自己的感情之前,她并不打算再继续下一段关系,不是不恋爱,但绝不为门第物质将就。 这倒叫程安之意外了,作为贵女圈里有名的童男子,代号唐僧,可见他是个什么状况了,头次见这样身处卑微的也有自己独立思想的人。 “你好,程安之,很高兴认识你!” “你好,李纯,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三十年后想到他们的第一次见面,谁都不会想到他们竟然像戏言一样走到了一起,走过了风风雨雨的几十年的日子。 “行吧,日子还长,叫了曲,大家听曲。”李碹笑着打断他们的寒暄。 闵高璐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也将视线放在眼前的宴会上。 话一出,众人应和着,显然大家在这短短的一场宴会里达成了某些默契,自发的以李碹为首。 春华眼皮不由的跳跳,有种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感觉。 这场宴会买单的很意外的是李碹,几人交头接耳,似乎在众目睽睽之下达成了某些交易。 第六十章 清君侧 从那天起,好似打开了一个新世界,李碹变的尤为忙碌起来,今天这里游会,明天哪里马球会,有时一天的行程能有两三场,有不太严谨的,可能会遇到冯茜茜的场合,会让李碚携春华代替他去。 这让春华也会遇到些有意思的事儿,比如现在,一场宴会的一个客人在她出来透气的时候尾随过来,正面急切的拦住她的路,“殿下,您听我一言可以富可敌国。” 春华打量着眼前的人,拼凑的名牌礼服,不合脚的靴子,不是一色的蹀躞带上玉色不纯,然而,这人的眼睛极亮,里面有一种光,虽千万人否定而吾往已。 春华记得曾今在哪里看过,是了,是曾今的自己,以慕容铧为信仰时的自己。 春华眼眸半转,回风流月,打破了往日不开口的忌讳,“你有五分的时间。” 她忽然想帮一帮眼前这个人。 朱光脸顿时就红了,声带失去了他的左右,难怪长安城里流传着一句话,三十岁以上看长兴侯,三十岁以下看英郡王,眼前的人眉目如画,气质高华,让人心折,“我——” 春华好笑的看着眼前这个中年男人显出迷弟的样子,好像自己瞬间接通了起点男频文的任督二脉,一言出,万法随,“你还有4分半!” “我是说如今大宣的经济繁荣昌盛,但市面上的金子大都用来建造宫殿、塑像、首饰、大家珍藏密敛,没有节制,市面上的金子是有限的,出现了大量的假金币,贵族很少有机会花金子,平民没有金子,大宣的钱和金是一定的,不会增加,平民穷,就不会花钱,不花钱就没有能力离开每天的劳作,虽然平静,但牧狼跟牧羊是不一样的,十年、百年、甚至千年是没关系的,但千年之后呢,一滩死水的王国是不能千秋万代的,活水才能养鲸鱼。” 春华惊讶的看向眼前这个五官扁平,长相平凡的男人,真想说一句,哥们你是穿越的吗? 然而,她此时是李碹,她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的解决方法?” 她一脸平静的说。 这份平静也打破了男人的自信,他结结巴巴,语气越说越弱,“我认为——国家的信用也是有价值的,我们可以发行纸币,不是现在市面上流行的合同一样的交子和金圆券,是一种真正的专门用来交易的,国家公开发行,负责通兑的钱。” 这哥们的牛逼刷新了春华对于天才的认知。 “你有什么具体方法?”春华追问。 看春华接受了自己的说法,男子眼光重新被点亮,那种智慧的光让他乏味的五官形成了怪味胡豆一样有趣的东西,“以大宣的名义开设一家银行,印刷一种加密的纸钱,可以有编号,加上金子,然后由您定下它的价值,让她在银行进出的时候发行出去,发动大宣的子民用金、铜来兑换,这些金铜可以来做别的东西,或者存起来,,做一些更有用的东西——” 不用解释,印钱,春华不用第六感,也知道这将是一个划时代的东西。 “你明天到唐王府来,就说我的意思。”春华解下腰间的一块佩玉递给男子,如果可以,这家银行若是成功她当然想占一股,金手指使她暴富? 男子脸顿时亮堂起来,他大笑着一遍又一遍的亲吻手中的玉佩,好像他的前路从此光芒万丈,如果不是春华警惕的看着他,她可以肯定对方还想把她抱起来欢呼,那就有些难看了。 春华大步离开男子,脑袋里开始规划这次可能的暴富。 金本位制约经济的发展,需要转化到国家信用为本位的货币体系,这在后世是司空见惯的常识,这一切是可行的,而且也是有必要的。 如今的大宣是一个这样庞大的经济体,眼下作为国际通用的货币的黄金确实是作为装饰品的意义大过它货币本身的属性,自从穿越老乡后,这个平行世界的各个大陆之间的交流很频繁,从慕容铧那里她也能高屋建瓴的了解到一些东西。 但大宣本国的自古以来就是个喜欢居安思危的国家,皇帝们享用着大宣的供奉就已足够,贸易的需求越来越萎缩,大宣拥有世界上最大的黄金储备,而这些储备皇帝并不想流出,这无形中确实制约了贸易和创新的发展。 她有生之年能坐上飞机吗? 有时候这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在她脑袋里烟花一样绽放。 结婚,生子,如今的她不在乎,至于自己的生命,如果是为了自己认可的东西,那么也或者活着与否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但,在这个世界走过一遭,总要留下点什么,她在的位置,她的知识、她的见识,似乎,能够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甚至,能给她带来一笔颇为可观的财富。 钱,不管是谁,总是感兴趣的,钱的自由可以实现太多的东西,衣食不用说,情感、婚姻、甚至价值观的自由,从平行世界来的她生活的世界,是个连三岁小孩都隐约可见的真理。 那么问题来了,眼前的这个人是可靠的吗? 他的能力能够承托自己的野心吗? 再加上她呢?心跳的越来越快,多巴胺迅速的分泌着,她的神经兴奋起来,她脑袋快速的从储存在记忆盒子里面的讯息中挑挑拣拣,看有没有合适的知识。 然而,这是枉然,作为前世今生的两个彻底的农三代,经济是个渴望但不懂的问题,在她那个世界,这也是极少数世界顶端的精英们玩的游戏。 但,人始终就是三角形的结构最为稳妥,后世近500多年的世界革命史也不曾真正改变的世界凭她掀起丝浪花都困难。 但,慕容铧此时在她面前他会怎样干呢? 春华回忆着。 对于这样陌生的情况,保持着所有人所有事之间的可控联系是必然的,她将联系方式给朱光是第一步,接下来的一点,就是如何说服李碹。 为什么是李碹? 这么复杂的为题,这种需要举国之力来操纵的事儿为什么不去推销给慕容铧? 尽管推销给他就像把米倒入电饭煲做饭一样简单,但人要廉耻! 何况,以她的眼光来看,这件事最终走向一个更光明的地步,不是圈钱就不管,沦为某些人骗钱的工具,那个最合适的人选就是李碹。 按吩咐作为他有时候的替身,尽管自己控制自己不要介入到某些核心机密中去,但以她被后世无数宫斗剧权斗剧培养的敏感和作为局外人的眼光,李碹在做一件很特别的事儿,就像历史上很多的阴谋家一样的事情。 屋里传来李碚同众人一阵又一阵的拼酒声,大家熟悉李碹的习惯,除了愣头青朱光并没有人再来打扰。 庭院里的鸟在夜色下塌拉着肩膀,丹顶鹤的头埋在翅膀下面,上面是一柄芭蕉叶,十分的可爱,春华折了枝嫩竹子突然的一掇,那鹤也不恼,抬头看了看春华,将屁股扭过来继续睡,显然并不怕人,惯常由人喂养,连一个鹤也失去了它的机警。 春华不禁有两分警醒,她的出路只在她想过千百遍的路子上,坐在秋千架上默背白天看到的文章,不管可不可以,总要考出个女秀才来再说。 遥遥的厅堂又响起人声,寻声看去,只见连续的有三驾步辇进去了,打头的正是长兴侯那个合欢花中带狼眼睛的标记。 春华目光痴痴的看了两眼,一跃从秋千架上跳下来,摇摇头,拍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趁众人的不留神,踏入厩院,同府里李碚的小厮高达打了个招呼,“就说我先走了。” 这本来就是个针对商人世家的聚会,带的人不多,她本来就是提早出来的,如今见面也无妨,至于传递消息,在现在这个时刻,慕容铧才不能当众给他们任何独处呢,至于任务,她今天并没有接到命令。 “好歹等一等主子,您若是出了什么差池!”高达满头是汗。 从送她至唐王府,她从来没有跟慕容铧出现在同一个场合,这种状态在她明白他的算计后也想要继续下去,至于慕容铧的栽培,她如今为他们冒的风险也偿还得过了。 春华眼睛一转,小声的说,“你知道,我每个月总有这样几天!” 高达脸红了,“成吧,多带几个人。” 来姨妈是女生天生的好帮手。 有惊无忙的从这座平康坊中的私宅走出来,打马走在夜市街上。 一条夜市十米宽,路边垂着煤气路灯,治安署的警备厅就在街道两旁,很安全。 她按原本的约定进了红袖招,从暗门进入约定的房间,换了衣服,上了红妆,同时下常出门的女郎一样梳了个简单的丸子头,戴上那种英式纱帽,穿了今早出来时的珍珠蓝高腰襦裙,腰上系了玫瑰红的盘金彩绣宫绦,外边是一件金丝织成的比甲,妆缎做的千层底镶珠花缎子鞋,一个精巧的镂空银熏球垂了梅花络子挂在手腕上,同在楼里的其他贵女没有区别。 梳好妆,才要出门,却听见隔壁的房间传来轻微的说话声。 她在的房间是李碹的,用的上好的红木,隔音是不差的,寻声望去,只见声音是从屋角落靠墙的一个宫灯中传来,灯设计的很巧妙,约莫是利用了小时候常完的土电话的原理,只要这个房间不出声,可以清楚的听清隔壁,就像现在这样。 “若是不能调动禁军,所有的一切都是空谈,万一康侯反水?” “刘毅析已经说服了他家老祖宗,这数十年的冷板凳他家也坐腻了,禁军里的中下级军官都是他们家调教的,总还有一份香火情,何况,殿下是禀了太子手书的,只为清君侧。” 春华放轻呼吸,手脚僵在了哪里。 第六十一章 嬉笑宫宴(上) “话说到这里,切莫走漏消息,正月十五月上梅梢。” 听刘毅析说完这前后不搭的话,就听见隔壁多了几个人声。 李碹笑道,“你两个这里幽期蜜约的在这里可说的好体己。” “说定了今年正月十五我们一起去太极宫看梅花,想来殿下与我们是一路的。”刘毅析说的很小心。 “自然的,若没有我带着,你们能掏到那只蟋蟀才怪哩。” 春华自然知道李碹话里的真假,他对李碚玩蟋蟀讨厌的什么似的,这话似乎是黑话。 “那——那更好了!”刘毅析的话里简直能挤出快乐来,有些买到宝的愉悦感。 “只是,殿下兴致好,这织笼子怕不是要自己动手。” “自然,我心中有数。” “这是犯禁的事儿,总要人心甘情愿才是,不然怕是难得圆满。”这是程安之的声音。 “你有更好的办法?这本身就不是我们几个人的事儿,谁不是有家有业的,若是此时再顾忌是否违背道义,用了手段,老实趴在家里不更好?”李碹反驳。 “咱们谁对于宫里的人不是小角色?咱们都这样,何况其他人,要想玩的好,一点不付出那行,若是那人助我们夺得头筹,我的那一份收益分她一成。”这还是刘毅析,不知道想要捉弄利用的是谁? “话说我们说了这样多,也不知道周围有谁听去了不曾?” “苏格拉底说过,未经审察的人生没有存在的价值,权谋我知道如此,但将权谋手段用在无辜的人身上,真是我们日后能问心无愧的吗?” 程安之试图再挽回些什么。 “没有人天生下来就想做个恶人,我舅舅曾今跟我讲过一个故事,在遥远的西疆曾今有个很普通的村子,里面生活着一个老人,他从不跟人来往,每天守在村口的大槐树哪里看人来人往。虽然他生活的很清贫,但村里人从来不敢小瞧他。”, “为什么?”这不合常理。 “村里人人都知道他有一个宝藏,” “一天同村的人因为赌博输了,打起他的主意,几人商量好了找到了他藏在桌子下的盒子,他们一心以为要发财了,谁知道里面不过是一匣子信封” 几人顿时听住了,连饮茶的杯盘碰撞的声音都消失了,一片安静。 “那是一箱情诗,他这一生年轻时收到的所有的情诗,盗贼们觉得收到了愚弄,气急之下,其中的一个想烧毁,回去揍老头一顿,但自身理亏,其中最为狡猾的哪一个想出一个方法,他们将所有的情诗套用不同的名字一封一封的寄回去,老头最后的日子,每天搬着个凳子等在村口,期待着自己都记不清名字的情人寄来的信。” 理论上来说这是不可能的,这该加上多少邮费? 但这个故事里面其他的很多层意思,初心是坏的结果未必坏,老头没有任何希望的寂寞死去跟有着期待的死去,那个更好,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 想来老头聪明的话,应该是知道这件事情的缘故,只为失而复得的记挂开心,自己一个人不跟人接触,不去期待不存在的爱情这应该是个喜剧? 谈话的几个人也为这个故事所迷,对于他们,面临的情况更多更复杂。 “不管怎么说,这是我们理应承担起的责任,即用了无辜,该负责起码的责任。” 李碹的故事说服了程安之。 “咦,有敲门声,似乎有人回来了,殿下,那是你的房间?”闵高璐的声音惊讶中透着不和谐。 “不会啊,我同小贝约好的时间是半小时后。” “这事关乎我们所有人,不能走漏了风声。”刘毅析也加大了分贝。 春华惊讶的看向敲门的高威,瞬间明白了程安之话里那个无辜之人是谁。 想来自己成为了一群白羊中被选出来欺负的那只黑羊。 春华不由的右手抓过自己的半边脸,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灌了一口酒,两鬓沾了些酒气,微笑着说,“高总管您寻我?” 说完春华打开门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一脸酒醉刚醒的样子。 “殿下寻你。”高威惊讶的看着她,“今天怎么想着喝酒?” 春华心念一转,想到了自己被撞死的那个刹那,“我,今天去的人比较多,有一两位那么不想见到的人。” 高威看着眼前的女子一脸遗憾的样子,心里了然,尽管春华从未讲,但他和李碹自然都知道春华对长兴侯的单相思。 不过,喜欢长兴侯的人多了去了,她算那个牌面上的人? 被送出来失了庇护,这就是长兴侯的态度了。 想到她一直以来的忠心,周全,高威在过道上不由的起了恻隐之心,“殿下是愿意看护你的。” 春华惊讶的看着他,顿了顿,脑中不停吐槽,嘴上的笑越发的标准,“谢总管的提点,对于殿下的恩德,我铭记在心,为殿下抛头颅洒热血亦是我的荣幸。” 高威满意的点点头,春华低头小小的啐了一口,唾弃自己的言不由衷。 走过两个过道,就来到一间房,同红袖招所有的房间的装饰大同小异,此时,李碹端坐胡榻,程安之、闵高璐、王易、刘毅析、杜若都在左右两侧的胡圈椅上端坐。 高威将她送进去,随后将纸门关上。 春华趁转头的功夫,将一圈人的视线扫了一遍,行了礼。 李碹随后将她扶起来,对着他一揖,“如今天下安危系于阿春你一身!” 所有的一切,这么长的时间看来,全在春华的心甘情愿。 僭越,绝对的僭越,这件事情的爆发,所有的人都有脱罪的后手,唯有春华,若露出丁点的蛛丝马迹,没有人会承认这欺君之罪是他主使,只能是她自己的心血来潮。 欺君背主,在当下的大宣,唯死尔。 她愿意装傻充楞等日后的报复,还是担上这风险图谋日后的回报? 春华惊讶的扫视了一圈,见众人脸上都是郑重,咬牙忍住嘲笑这荒谬虚假的一笑,叩首,“为殿下,为大宣,我九死无悔!” 如果她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大宣人,为李碹,九死无悔! 但她是春华,于春华,不是什么李纯,她同李碹是同样的娘生爹养的人,她没有义务为李碹奉献自己的所有来完成他的野心。 她屈从的,是她的理想,有所作为,活好,做自己所喜欢的事儿。 李碹定定的看向她,其他人也将自己的视线一样探照灯一样仔细的搜索着春华脸上哪怕一丝一毫的不愿意。 然而,这是枉然。 他们惊讶的发现,春华是真正的愿意为李碹冒死。 李碹被震撼了,不同于身边其他的女人,哪怕是冯茜茜,都从没有像春华一样,在过去的六年里表达了自己的爱憎,她有一根折不断的骨头支撑着她莫名的骄傲。 所以,她的这份效忠让李碹震撼且疑惑,难道她真的对我有意?虽然她真的很好挺不错,日后若是有个结果,还她一个一世安稳也罢。 “事成之后,我必定禀报圣人给你请功!” “若有可能看到殿下振翅高飞,还请殿下完成我的一个心愿,”春华心里一转,有了主意,若是这次能成,她要求一个身份,拿着手边的2万两黄金去江南,去广陵,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见李碹面有难色,想到倚天屠龙里面的一个梗,马上补充,“这个要求不会叫您违背原则,也不会叫您为难,更不会叫你去做猪做狗——” “你都不需要知道什么事情吗,就这样答应?”李碹微笑着,脸上有了玩笑的兴致。 “能叫殿下们这样费心面有难色的事情总归不容易,对您可能是为难,对我想来必然是九死一生。”春华不在意的笑笑,对于她而言,既然决定做了,就不再想困难不困难的事儿了。 “好,痛快,一言为定!”李碹举起了右手,举手投足间是对春华的赞赏,首次将她作为一个人而不是女人来看。 “驷马难追!”春华笑着举起左手,击掌为誓。 “具体的事情,殿下同阿春姑娘细聊,我们就先出去了。”闵高璐第一个起身,众人陆续退去,程安之顿了顿,拍拍春华的肩膀,也出去了。 李碹拉春华坐在他的对面,亲将自己面前的茶捧给春华,春华接过茶,在他的注视下喝了一口,一脸专心的看向李碹。 “当今朝野,圣人已有三月不曾临朝,宫中却有奸佞干政,祸乱朝纲,淫秽后宫——” 所以呢? “我受太子所托,出京领神武军来清君侧,这期间,你需要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扮做我的样子,参加元日的宫宴,我将在元宵宫门大开时领军入长安,勤王,拥太子登基。” 李碹的脸上,在春华面前,明明白白的闪现了对太子的不屑。 直击核心,那么所有的一切都明白了。 如今皇帝的身体大概率不行了,宫中是皇帝的新宠那一派想要夺权,太子个人怂,加上号召力不行,而李碹本人不怂,但名不正则言不顺,虽有太子手书,但不得不亲自去领军,担责,才能调动金甲军之外的另一支武装部队来保证皇位的继承。 自己则需要麻痹如今掌控着皇帝的那一拨人,掩盖李碹不再的表象。 全天下却是唯有自己是最合适的,长相化妆后九成像,还熟悉李碹的举止,生活。 事情虽险,但成功的几率极高! “我不同意!” 两人只见大门洞开,李碚出现在两人面前,他定定的看向李碹,“哥,你还是那个侠义为本,顶天立地的哥哥,让个小女孩替你去厮杀,算个什么汉子?” 第六十二章 嬉笑宫宴(下) “殿下,我也是人,是个人,爹生娘养顶天立地的人!” 春华抬起头,心头涌动的愤懑有了一个出口,刹那间喷涌而出,然红了她的脸,提亮了她的声音,饶是李碚,也吓了一跳。 “扯淡,我这是好心当做驴肝肺!”李碚愤怒的甩鞭子抽断了门框,火烫一样快步离开。 还是李碹大度,忍住笑,说,“小碚就是这样,他当时认可你了,嘴上也不让人,你过年的那十天我会往宫里递折子请太医,只要少说话,也没有大碍,他们都会为你打掩护的,事成之后,我若有天下一百,必与你半分。” 春华并没有被这条件吸引,但她仍就是满脸的激动,“为殿下,为大宣,纵然我是个闺阁女子,也是情愿出一份力的,总不能叫社稷倾覆,大宣乱于奸佞之手,重蹈窦史之祸,我虽没大读过书,也知道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殿下切莫挂怀。” 这是春华的实话,就是在科技发达的后世,叙利亚的战乱平民有多悲惨,托科技发展的福,当今皇帝花了半个世纪巩固的皇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能被个人左右,皇权交给幼子,绝对是由盛转衰的开始。 “懂本分,明大义,你很好,很好!”李碹抓住了春华的两个肩膀,很是用力的拍了拍她的双肩,他心里一直有这样的一个念头,但自小受的教育在哪里,自己不知道怎么形容,倒是被春华完整的说了出来。 对,他的行为不是为了单独的个人,是为了李宣的天下不被小人所祸,是为大宣的子民不受战乱之苦。 他视线聚光灯一样打在春华脸上,不曾躲避的视线,抬头高挺的脊背,难怪大家都觉得她完全可以替代自己。 他头回发现,女子也并不一定都是柔情似水,守于闺阁。这样的她,是可以并肩作战的伙伴,难道是因为像自己的缘故? 不等他多想,春华又想到了一件事情,“殿下,今天在最后那场聚会上我遇到一个叫朱光的人,他提出了些很有见地的想法,我觉得您不妨见一见,也是怕他暴露了我的踪迹,给了他信物,约定他明早到王府。” 若是往常,李碹不会多问,只会点点头,或者叫李碚见一面,赐金,他贤王礼贤下士的名声大都是这样来的,但今天他很想听听春华的看法,他从注子里为茶壶续上水,烹茶,让春华在她面前对坐。 春华自然体会到了这番尊重,一面感慨李碹天生的领导者,一面在这如沐春风的氛围中将朱光的想法,自己的一些浅显的意见对李碹托盘而出。 注子里的茶填了又填,李碹盘算好,最后拍了拍春华的肩膀,“这事你去跟进,去了解,所有的契约给我过目就好,你放心的去做,这生意有你一成的股份,我会去找堂舅拿下这特许经营权。” 这个世界的第一家国家银行一成的股份,哈利路亚,圣母玛利亚,如来佛祖,她齁不住,对她是催命符。 “我认为这第一次可以分成一万股,甚至更多的股份,朝廷掌握绝对的70%,余下的让更多的人来入股,购买,这样也能更大程度的吸纳黄金储备,这样的钱才更稳定不会贬值。” 银行金融出现了,股份的出现也是必然的吧? 朱光,就是那个有理想继而将改变自己的人,那自己呢? 春华自嘲的笑笑,人生想那么多的意义干嘛,过于高深的知识和运作,对于李碹是吃饭眨眼一样容易,对于她确是秘籍天书,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 与其想着改变世界这样的大事,不如着手为下一代或者徒弟创造一个更理想的学习环境,人家十几代的努力确实不是自己一个人可以改变的,除非气运之子。 握有这世界第一个银行那么一点点的原始股,那也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了。 取得特许经营权,那么接下来需要关注的事情,选址、人工、账房、最核心的是管理体系,扁平式、交叉式,多点式,阿里式、facebook式、微软式? 这些她全部不懂! 过去的二十几年她究竟学了个什么鬼? 但不管怎么说,最具创新的体系还是阿里,虽然不稳定,但几个对大众生活的改变算是跨世纪的。 阿里的管理,她草草了解的不过是一个合伙人式,ab股制,能回忆起来的就是该退休的退休! 哈,书到用时方恨少,若不是在大宣属降维打击,她这样的算是无才补天了。 还好,她脸皮厚,活到老学到老,成不了阿凡达,学成泰坦尼克也好! 李碹好笑的看着眼前的人,这会儿不用思考就这样静静的呆着的感觉对他一刻不得闲的神经是很好的调剂。 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这个美丽的人,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能清晰的解读她此时的情绪波动,好单纯又很聪明的女孩子。 若说世故,她虽不大通,却也有数,从来不曾越界。 她是怎么维持这中活在自己世界中的,单纯无知是蠢,她仅仅是对于情感有点蠢! 正常情况她不该是好好的巴结下他的吗,怎么就真的只考虑事情该怎么处理丝毫不顾虑上位者的情绪? 还好,她这个小傻样只在他们面前,对外就如一只乌龟,只要一点水就好,很不起眼。 春华若是知道他的想法,怕是要啐不要脸,她能卖才华谁要卖灵魂? 不让她做事,损失最大的是他自己,反正她一花一酒一江湖就够了—— 接下来的这段日子,春华忙碌的都是这些事情,为了更好的适应,她跟李碹替换的时间越来越长,在陌生的场合,她同李碹都表现出了惊人的演技。 为了不显眼,他们两人同吃同睡,兴致来时,李碹也会化作女装,潜藏在大宣的贵女社交圈的边角打探那些有可能成为他妻子的女人,而春华,借由这样的身份,从一开始的冷脸相对变成应酬自如,甚至会适当的表达自己的情绪。 对于他们的演技,关键的一次小考就在今天,若是无差,李碹就要以春华的名义去西疆寻根。 元日,宫中大宴,这是皇帝准备东迁前的最后一个春节,长安城中烟火此起彼伏,在辽阔的含元殿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 皇帝如往常一样由首领太监宣旨后略略出现一面便回寝宫,太子同太子妃为尽孝道去每日一跪。 宝座上端坐的是皇帝的老来子,不过三十的康淑妃端坐在宝座上,崔如意在她身旁的小几上,左右各空了两席,正是太子和太子妃的座位,康淑妃所生的十三皇子坐在左边以下的第一张椅子,然后是唐王,为此李碚涨红了脸,几乎要大闹。 右边第一张椅子坐的是慕容铧,然后是三省的丞相和六部的尚书,还有朝中五品以上的公卿。 这些年慕容铧越来越专注工作,上朝之外,接受的宴饮屈指可数,似乎在等尘埃落定,各方势力因为他的权势与中立的立场而静默着,直接的结果,就是夺嫡与他并不相干。 但从月前就拿下的特许经营权来看,他似乎并没有全部放手,而是充做李碹夺嫡的后援。 春华坐的是左边第四张桌子,她代表的李碹是现存的皇孙中有封号的最年长的一个,他左边是大哥李砚,右边是李碚,然后是太子的庶子李炽。 那个曾今暴躁易怒的少年也因为岁月的洗礼,显得越发温润,其他的皇子王孙春华就没有见过,并不熟悉。 此时她的脸上挂着应酬的笑,因为风寒,她穿了高领的大毛衣服,束了高高的紫金冠,越发的显得剑眉星目,脆弱的像是松树上挂的雾凇,但挺直的脊背又让人不敢小觑。 菜已三献,时过初一,太子同太子妃友爱的送康淑妃和才八岁的十三皇子回宫。 白天太子们更是做了大年礼的祭祀,年已五十的他送年长的王孙公卿们都陆续出宫。 年轻一辈的大家百无聊赖的候了一会儿,安逸郡主当先开嗓,“走,我请客,去飘香院?” 飘香院那是长安城中最顶尖的一座会所,里面包罗万象,就像是后世的海天盛筵。 “那那都有你,你这个样子,太子妃可知道?” 李碚当先就怼她,他很惊讶安逸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或者,为了保密,根本就没有告诉她任何事情。 “知道什么,本郡主的事儿我阿娘从来没有一个不字,至于旁的什么人,有资格说我么!” 吃喝玩乐包小倌,斗鸡赌马五石散,就没有她没有见识过的,她虽然读书上一般,但在整个王孙圈子中却是风流人物。 从上到下没有她结识不上的人,她认同她阿娘的观念,权利在手,政务找能做工的人就好了,就像慕容铧,不就很称职。 关键的是人脉,她生来就是吃这碗饭的人,送人送钱送爱好,这些方面没有人比得过她。 更何况,李碚同她本就是一路货色。 “咱乌鸦别说老鸹黑,怎么,不给面子?”安逸光棍得很,她这样也是她阿娘的一个意思,她阿娘就她一个亲生的,以后她是要做女皇的人,只要生下一个继承人,她日后就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又怎么样? “哪能啊,给谁不能不给您面子啊!”李碚咬牙切齿的晃悠着手里的鞭子,“走吧!” 太子妃私下是众人公认的爱记仇,谁不怕秋后算账? 李碚虽然自己光棍,但他是有爹有哥的人,总有天要把你们压在脚下,他心里暗暗发狠,也更认同李碹的话。 众人一溜儿骑马往平康坊去,有好这口的,有磨不过面子的,一溜儿马车才出太庙,打头的车架就到了飘香院门口。 两层的建筑占据了一整条街,近一亩的大堂到处垂着纱幔,厚厚的地毯上铺着锦褥,春华在李碚的提示下像往常一样坐在靠窗的一处屏风隔开的雅座处。 圆形的大堂中央是个一米的高台,晕黄的灯光打向高台,上面是衣着火辣的胡姬在跳着胡旋舞,近乎没穿的衣服挂着各式各样的流苏,随着舞蹈上下翻飞,倒有几分后世肚皮舞的样子。 程安之几人将桌子坐圆了,院里的姑娘们从没一次性的见过如此多的衣着华贵的人,见他们颇为朴素,这桌又不热情,就空了下来。 这样昏黄的几乎泛着仙气的场面,春华兴致勃勃的看着舞娘,很有几分没见过世面。 因是安逸郡主做的局,大家都比较随意,三首舞曲过后,音乐变的空灵而静谧。 为求正常,大家给春华一个眼色,随意散开,昏黄的灯光下,一屋子都是慵懒的肢体交叠隐在层层叠叠的纱幕屏风后。 春华自然不能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只能当做电影来看,但显然安逸脑袋不够用,这就寻了过来,右边是清一色美女,左边是广袖长袍的小倌,这队人身后,是梳着妇人头的冯茜茜被揽在一个年约四十的军汉怀里。 旧情人同现任找上门该怎么办?在线等—— “这是承恩伯——”此刻唯一还留在身边的程安之小声凑过来说。 第六十三章 投名状 “碹二弟今儿怎么就这样清静了,感情是嫌小妹的安排不够周到?” 安逸看着眼前的男子,素日里她同母亲闲话,这一众姓李的唯李碹是个对手,朝野上下谁不夸一句贤,但一样是花钱请客宴饮玩乐,怎么她就是纨绔,李碹就是贤王,莫不是就因为她是女子,不服气,是以她违背了母亲的指示来撩拨他。 “论理,不该拂了逸姐的面子,只是近来身上不好,逸姐有这个兴致,我们不妨同饮?”反复练过的,压低压低压低,含东西一样,尽量从胸中提气发音,配上两声咳嗽,还是像那么回事,有三分微醉的安逸并没有认出来,也没有往这个角度去想。 至于两年前才从礼部提上来的承恩伯,更是陌生,以为李碹本来就是这样的声音。 倒是冯茜茜多看了两眼,但她也不能确定。 他们之间已经有五年没见了。 “你、你、你,坐下,这可是你们飞黄腾达的机会,好好伺候。”安逸找回面子,却也不在意,本身她喝了不少,“恕我不能多奉陪了。” 说着拿着当先那小倌的手往一边走。 “请入席,有话慢慢的说,莫不是看不起我。” 承恩伯却不愿意了,安逸这一走他还怎么坐下,随时随地关注着李碹动静的他自然知道李碹身边有个相像的婢女的事儿,手握金甲军,但皇帝的身体在哪里放着,成功的前夕,哪里都不能出错。 “还不给舅爷灌酒来。”安逸如何会得罪他,连忙招呼着,给左右使眼色。 她身边两个唱曲都是熟惯的,忙都跪下奉酒,扶着承恩伯的左右,一面撒娇的左右依偎着,“您老人家别生气,看着我们两个罢!我们师傅教的我们,见到有权势的就亲近,您在哪儿我们在那儿!” 说的大家都笑了,承恩伯一面伸手接过酒来,一面说,“看你们两个怪可怜见的!” 说着一抬腿,两人便爬在他腿上,顺势爬起来,拿着撒花绢子,托了承恩伯的手,把那钟酒喂在承恩伯的嘴里。 冯茜茜自发的坐在李碹边上,安逸搂着一个同程安之有几分相像的小倌坐在末席,拉着那小倌的手,对冯茜茜说,“你把那体己新鲜的曲子唱个给我听,我吃一缸,如何?” 冯茜茜只得拿起随身带的琵琶,唱,“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安逸同承恩伯虽手上不闲,却都不露声色的将视线都放在春华脸上,仿佛狩猎的狮子。 “您喝一坛子罢了!” “不值一坛,再唱好的来。” 春华没有再沉默,“这样滥饮,易醉而无味,我先喝一大海,发一新令,有乱令的,连罚十大海,到席外斟酒去。” 连安逸都点头应是,承恩伯出身是礼部的一个世袭五代的八品小吏。 大宣凡五品官及以上都享有不同的恩荫的名额,传闻承恩伯的学历是他人替考。 “前后相接,要带上长安两字,说完了,喝门杯,酒面是个时令小曲,酒低要同席上的一件东西相关,不管是古诗,风雅,旧对、成语、俗话。” “我不来,这竟是要捉弄我!”承恩伯察觉了春华的一点刁难,站起来要走。 “怕什么,这还亏您天天吃酒呢,同殿下们对应,难道连我都不如,说得上了也罢,说不上,不过罚上几杯,哪里就醉死了。你如今乱令,倒吃罚酒下去倒酒不成?”冯茜茜连忙起身拉他坐下。 春华诧异的看向冯茜茜,惹来对方一个玩味的眼色,安逸拍手,承恩伯无法,只得坐下了。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春华笑着吟完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喝了一大海酒,唱了一首时下最流行的李白的《侠客行》,指着席面上的鱼,“鱼跃龙门翻波浪,虎跳凤阙起雄风” 众人先是一愣,惊讶于春华那犀利带几丝不羁的言行,惊讶于她大胆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想到近来的传闻,承恩伯难免起了些压下他的心思。 “不好,该罚!” 几人问缘由,承恩伯笑道,“不老实,且他说的我全不懂。” 几人大笑,冯茜茜拧他一把,笑道,“快想你的吧,回头说不出来,又该罚了。” 程安之听完春华的话,一听她的对子,就是一惊,在冯茜茜、安逸说唱完了后,想了想,念出:“长安何处在,只在马蹄下……” 说完喝了一口,又唱“飒飒西风满院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日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这是唐朝起义军首领黄巢的一首诗,说完又念了一个含桂花的对子。 这首诗别人唱是反诗,独他家他能唱,唱的又用河洛话,除了心里有事的春华,不学无术等着看承恩伯笑话的安逸并没有听出来。 承恩伯见他们都完成的很好,也急了,又听春华二人念出来的都是桀骜不驯的话和歌,想到近在手中的荣华,一时间不免得意,脱口而出一首对于大宣人来说最熟悉的黄巢的另一首诗《不第后赋菊》,“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想来这承恩伯也是久试不第中的一员,无人之时也没少念叨这首诗,就像后世吐槽一般。 冯茜茜也是一惊,安逸的酒也醒了,玩味的看向承恩伯,顿时鼓起手来,叫好! “痛快,今天大家都是自己人,无妨,就是有些什么,有崔尚宫在,无妨!” 承恩伯出口就后悔了,不想安逸如此捧场,想到日后,面有得色。 “我也十步杀一人,无妨,不过是喝酒。”春华笑着给承恩伯倒酒,“若不是皇爷爷不愿意,我还想做这天下之主呢,这诗,长安城中谁不知晓。” “就是,你的权势当得起,”冯茜茜拿起琵琶,弹起来这首曲,“我们闲时几人也弹这个,这里超不过六人,莫非大人还怕我们几个小角色?” 承恩伯哪里经得起这番挑拨,再说大家都说了过激的诗,他所幸就着曲子唱起来,看着春华、程安之、安逸、冯茜茜这些三年前将他踩在脚下的人充满仰慕的看着他,他膨胀了,就着曲子又唱了一遍, 几人都热烈而殷切的劝起酒来。 程安之惊讶的看着春华同冯茜茜竟然半真半假的喝起交杯酒。、 这是两个女人吧? 彼此都约莫清楚对方的身份,就这样头对头的喝起酒来。 真是电解了水,电转化了磁,这是什么样的逻辑? 这是他难以理解的,大概女人,长的越漂亮的女人越是这样? 可为什么,看着她们两个那腻歪的样子,他嘴上惊讶,但心却没有节操的跳的越来越快,他想他不正常。 有这样感觉的人不止程安之一个,在三个他往日央视的人的注视下,他穷人乍富一样膨胀起来,一把推开身边两个女伎,拉住冯茜茜的手,脸凑了过去,“昨儿你还叫我好哥哥,今儿便抹了脸不认识了不曾?” 冯茜茜脸上顿时只顾滴泪,只拿一双秋水一样的眼看向春华,倒想一生都系在他一身,其中的那种婉转哀思,就是一般老到的人,铁石心肠的大和尚,也要动心的。 这是考验演技的时候了,春华想象着眼前的美人就是慕容铧,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左手食指和中指挑起冯茜茜的下巴,哺了一口酒,不点而红的唇,水晶晶的顿时对着冯茜茜亲了下去。 程安之睁大了眼,咽了咽惊讶的口水,连忙低头喝了一海酒,却因喝太急被呛的不轻,安逸同她身边的人吆喝着,承恩伯紫涨了脸,愤怒的咆哮,“殿下莫不是看不起我?” 春华学着右手搂住冯茜茜的腰,将她抱起,左手拿丝帕,低头认真的擦拭冯茜茜唇上晕开的口脂,听了这话,不屑的抬起头,投名状已经有了,她若怕事,今儿就过不了这一关,“你把她带来,为的不就是羞辱我,你怕不是忘了,这大宣是李家的大宣,这皇帝是我李碹的亲祖父!” “你是要同我为敌了?”承恩伯不怒反喜,如今在崔如意的支持下,他们兄妹掌握金甲军和皇帝,还是头一次在这长安收到这般挑衅,他家上位要从这李碹身上开始了。 “你若不法,为敌又如何?” 春华始终没给他留话柄。 “圣人有言,欺辱我兄妹就是轻慢圣人,你要抗旨?” “圣人是我祖父,让我被人欺辱,那是辱没我李家的列祖列宗!”春华一脸被气笑了,“你的话等同圣旨?” “你等着!”承恩伯抬头看了高自己一个头的李碹,还是怂了,恶狠狠的将佩剑插在案板上,锋利的宝剑将桌上的烤全猪连同苇帘钉的死死的。 春华一把将冯茜茜抗在肩膀上,一脚踢翻案几,只见一众金甲卫越门而出,凌冽的盔甲将昏暗的灯光照的发亮,惊起一地野鸳鸯,明亮的煤气灯顿时亮了,众人尖叫着,场面顿时一发不可收拾。 “怎么回事,谁惹恼了承恩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只见一个极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响起,春华揉揉眼,只见慕容铧信步走来。 第六十四章 领头人 “哼!”承恩伯愤怒的双手一拍双膝,犹嫌不解气,愤怒的小手指向春华,又愤怒的跳起来拍双膝,全面的发泄了自己的情绪,体现了中原地区的愤怒的老妇女无可奈何的撒泼精神。 “阿碹,说说,你怎么得罪国舅爷?” 承恩伯听了认真的点头,就像被老师撑腰的小学生,显然酒醉和愤怒腐蚀了他的理智。 春华不由自主的偏头看向慕容铧,捕捉到他嘴角的那一丝笑意。 将冯茜茜拉到身后,顶着脖颈说,“哪里是我得罪他老人家,‘又是黄巢的不第诗’,又是抢我矿二哥曾今的未婚妻子,又是说祖父有言,‘欺辱他就是抗旨’,我就不知道了,我同小安正喝酒,承恩伯在我面前作践冯茜茜,我一没骂他、二没打他,他亮了兵器了我领人走这便是抗旨不尊?” 承恩伯酒顿时吓醒了,看了看插在桌子上的宝剑。 “殿下,说话要讲证据,咱说起来大家都是一兜子亲戚,嗯?” 春华还想要定死承恩伯,却不想慕容铧正对她,拦住了承恩伯的视线,“啪!” 一巴掌让承恩伯顿时翘起了尾巴。 “李矿是逆臣,是你哪门子的二哥,承恩伯这是教你认清法度,错了没?” 眼泪瞬间就汇聚在眼眶里,慕容铧,我草你八倍祖宗,还认为他对你有意是弱智加傻缺加——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认,想想李碹以后的志向,自己这短时间的辛苦白费了,还可能将所有的视线汇聚到自己身上,认,李碹日后还能在权贵中登顶? 春华拔出承恩伯的宝剑,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奉起宝剑捧过头顶,单膝半跪在慕容铧面前,目光直视慕容铧,“李碹认罚!” 慕容铧惊讶的看向春华,心底是妥妥的赞赏,也是一丝孩子终将长大的失落,“李碹亏礼废节,谓之不敬,其罪幽微,少年义气,功过两抵,于府中圈禁一月,可服?” “李碹领罚!” 承恩伯听了还想说点什么,慕容铧肃着一张脸看向他,“我作为长辈罚了自己晚辈,承恩伯若还有话,不如我们大理寺见?” 想到与他为敌的都死于非命,想到自己方才的诸多不敬之处,承恩伯秒怂,“我是觉得罚郡王的太重,咱们都是一家人,这样丁是丁,卯是卯的就见外了不是,不如免了!” 去大理寺,自己才是真正的大不敬的那个人,自己又不是脑袋坏掉。 慕容铧客气的笑笑,做了个请的姿势,承恩伯识相的领着随从离开,安逸从他冷下脸就跑了,众人麻雀一样,顿时清场,只有程安之守在春华身边。 “我的意思你懂?”慕容铧看向春华,眼神同曾今一样温和多情。 “您帮我扫除隐患,懂!”慕容铧处理了她的不敬并没有处理承恩伯的,这时不处理不代表以后不处理,承恩伯自己没看出这意思来注定要被坑。 “但懂并不代表理解,在我看来人心比什么都可贵!” 春华说完,拿起剑,起身离开,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哪怕是肩负天下,也不能对爱自己的人肆意利用,毫无尊重,你若视我如草芥,你在我心中便如草芥。 是蝼蚁就注定要被欺负,但她也可以不做这里的蝼蚁,可以毫不客气的说,富贵于我如浮云,从来是时势造英雄,不是英雄造时势,没有她也有冬华、夏华去替代她原本的位置。 骑马出门,愤怒的想要尽快找个地方待着,然而戏还要演完,正愤怒,只见一匹枣花马跟了上来,却是程安之。 他一声不吭,只是跟着,小跑了一段路,春华将酒葫芦递给他,“你跟着我做什么?” “实话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跟着,大概是看你难过也未可知?”程安之微笑着,皎洁的像头顶的星。 春华跳下马,爬上一旁的坊墙,依靠在光秃秃的坊墙上看星星。 旁边的侍卫驱散了围过来的坊丁,程安之嘱咐了他们几句,跟着跳上了坊墙,学着她的样子躺在一尺宽的墙上,看星星。 靛青的夜幕上,星星多的像灰尘,但却又美,就是有密集恐惧症也不觉厌烦。 “你可怜我?”终究是春华打破了沉默。 “你可怜吗?”陈安之反问,“健康的身体,聪明的头脑,美丽的容颜,你比天下百分之七十的人聪明。” “还有那百分之三十呢,你吗?”春华气笑了,这人安慰人都带着地雷。 “我知道你总是喜欢听真话的,我确实比你聪明,当然,这个聪明的人也包括李碹、长兴侯,我们就是天生过目不忘!” 好气哟! 春华闷闷的喝了一口,心底鄙视程安之的低情商,他这样的理工男八辈子也娶不到老婆,好老婆! “但你也有你的好处,你的情绪过于激烈和外露,你还善良,虽然不够聪明,但也能举一反三,还是胜过不少人。” “呵呵”情绪外露是夸奖?直接说她烂泥扶不上墙不就好了! “反应太快,其实是件很痛苦的事,明知道犯错还做那是一种不能允许的愚蠢,往往我们也就难免顾及不到一些不理性的方面,尤其是情感。” 春华不由的将话听进去了,这是安慰。 “我们这样的人喜欢的就是你这样的,不够纯粹的情感就像酒里兑了水,我们知道,你是有温度的,所以你很好!” 程安之大大的饮了一口酒,不留神,呛的直咳嗽,脸涨的通红,他两下跳下墙头。 “欸,你跑什么?” 春华笑得直不起腰,看向疑似告白落荒而逃的程安之,果然开心了起来。 没有什么伤心是一段新的喜欢替代不了的,不是说取得什么利益,只因单纯的,有人觉得你不错,是值得喜欢的,是一种肯定。 就这样,接下来的十天,春华老实安分的圈禁在唐王府中,看看书,写写字,练练题,知足安分。 但长安城中却有一股暗涌喷薄而出。 不仅是皇位,更有的,是思维之争。 当今皇帝发起的军机处凌驾三省六部之上,尽管开始时有人 反对,但有能力反对的人都是后来的军机大臣。 三十年后的今天,尽管也有不少得志的贵族们偶有怨言,但大宣是世界的中心,任何人不否定当今的文治武功。 几经替换,随着近几年出现的几件贪腐大案,越来越空虚的国库,庞大的军费开支。 更有甚者,是小冰河时期层出不绝的酷寒引发的连年灾害:水灾、20次,局部旱灾16次,雹灾39次,蝗灾11次,地震12次,霜雪12次,瘟疫10次。 这些都动摇着当今宣称的君权神授。 若非有新大陆的物产,早动摇了皇帝的权威。 开放了近两百年的风气,部分掌握着底层政权的女性也越来越反对相夫教子的社会环境。 更有蒸汽机的流行带来的空气污染,因为权利的腐败而更收敛不住,恶化的环境污染。 贪腐、自然和人为的灾害,女权运动,这些隐隐发酵的内部矛盾影响着大宣的对外关系。 在新大陆,大宣扶植的代言人不得不开始被动的发动战争来维护新大陆的秩序。 这所有背后的力量都汇聚成一股汹涌澎湃的潮水,急需一场革命来找寻更妥帖的领头人。 终于,在这年元宵节的这一天,一场由当今太子发动的政变被英郡王李碹执行下来,在长安最有名气的一个地方,玄武门,发动了大宣历史上的第三次政变。 李碹带领着玄甲军攻破大明宫,细数承恩伯康家和康淑妃的十宗罪,清君侧,首次登上历史舞台。 十五的灯楼还像往日一样热闹,徐文将狼皮袖筒递给自己的干儿子,额头太阳穴上的两根神经像蛛网一样明显的鼓胀着,青而紫。 他低着头急忙赶路,他身后的玄武门上血淋淋的挂着一排人头,首当其冲的是近年极为煊赫的承恩伯,还有以承恩伯为主心骨的几名酷吏。 十三皇子同康淑妃已经被赐死,也有传说被送到了新大陆,谁知道? 徐文不在意这些,他快步赶路,头发微微濡湿,但他管不了这些,可以毫不客气的说,承恩伯掌权大半的底气来自他同他背后的崔如意。 而今皇帝吊着气已无知觉,他的出路在哪里? 从玄武门往西进内院,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大大小小的宫苑里面皇帝的妃嫔们,哭的不能自己,皇帝下诏退位,所有宫中无子的嫔妃都有明旨发往皇陵旁的明光寺清修。 在宫中虽有各种不好,但毕竟是宫妃,各种俸禄用度皇帝从未克扣。 是以承受力低些的小庶妃们哭哭啼啼的,有胆子大些的甚至闯宫。 但这些都被金甲军们劝退了。 崔如意原本不在这批名单之上,她是自请修行。 此时的她安安静静的坐在条案上饶有兴致的练字,徐文惊慌失措的进来时,正在临两百年前唐朝大诗人王维写的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慌什么?” 她不屑的瞟了徐文一眼。 “杀了,都杀了,承恩伯的那人头就那样血淋淋的挂在玄武门上,还滴着血,我们——” 十三皇子都杀了,他们这些经手的怎么可能逃脱? 崔如意并没有回复自己这个手下,她只是将自己的字拿起,吹了吹,又提笔写下另一句: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写完,她慢条斯理的吹干墨迹。 “我滴姑奶奶欸,都什么时候了!”徐文忍不了。 “现在不杀就不会杀,我毕竟是太上皇的妃嫔,不过是清修,你急什么?” 所有的事儿她只是煽动,自始至终她不曾在明面上争权,她手里掌握那么多的机密。除非有确凿的能吃定她的证据,否则便要小心她的反咬,起码这几年是。 何况,她从不曾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承恩伯果然是个废物,皇帝疼爱幼子,兵权交给他,都已经御笔写下传位诏书了,还能叫人拿到把柄,浪费她的精神。 徐文不是傻瓜,她这一点,忽然明白过来。 看着崔如意从笔洗里沾了几滴水滴在写的字上,顿时想起崔如意同曾今的宋王,如今的太子,不,嗣皇似有若无的露水姻缘,顿时喜笑颜开。 连忙上下帮着打点行礼,“崔姐姐,不,崔娘娘,您这真要出宫?” “圣旨下了自然要出宫。” 崔如意不在意的笑笑,将书架上一套锦盒装的一部竹筐大小的《地藏经》放在皮箱里,然后是一个小小的锦盒,装满柜子的珠宝首饰一件没带,另一个皮箱箱里只装了半箱里衣,和两件大毛衣服。 “您这些——”这一屋子是众人十几年的孝敬,不客气的说比太子妃的私库都厚实。 “命里有时终须有。”崔如意笑而不语,在决定争位时她就陆续将好变卖的东西换成金圆券、钱、金子存放在京郊一个小院子的地窖里。 她手握数万两金,最珍贵的就是这用秘法写就了所有珍贵情报的《地藏经》,至于这些首饰,从来不在她的眼里。 “你与其在这里叽歪,不如去收拾东西,今夜所有该走的人都必须离开皇宫。” 若不是他还算好用,崔如意都不愿搭理他,不过,聪明人有她一个就够了。 “谢娘娘不弃之恩!”徐文好歹没有傻到底。 第六十五章 新皇立 蚂蚁要成巨无霸,中间需要一个阿里巴巴。 春华自然没有阿里巴巴,所以她此时此刻,正在大宣边境一个远之又远的望海市海事学院的宿舍里拆开长安送来的一封信。 自从新皇登基,她就让李碹信守承诺,为她安排了李纯的出身,抹去曾今作为奴婢的那段,经过大宣的秀才试,成功的考入了位于大宣东北的滨海海事学院。 光荣的成为一名普通学院的大学生。 春华同以往的自己做了切割,将新近在长安兴起巨大风浪的大宣银行的一万原始股以8万两黄金的价格变卖给李碹,连上自己原本的积蓄,成功的套现了10万两黄金。 前面的两万两是自己这六年作为特殊人才冒特殊风险立的特殊功劳(为承恩伯添加一条罪状)的酬劳,在普通人看来多,却是权贵诸如英郡王两年的出息。 后面的八万两金则是全凭自己的眼光和能力,从说服李碹到选址,凭超前的思维提供了很多创新的点子让朱光和李碹频频肯定获得的技术股权套现来的。 以当时她来时的汇率,一两黄金相当于20两白银,一两白银的购买力等同1000元,换算成人民币相当于2个亿,若仅算黄金的重量,一宣两相当于40克,那相当于十几个亿。 在没有社会动乱等各种因素的情况下,不要浪费、不要投资、不要炒股够她自己舒舒服服的活到下辈子,当然,前提是不要结婚不要生孩子,维系一个家庭,那是多少也不嫌多。 以投资回报率来算,春华离家的十年,除了失去亲人和身份,高风险高产出。 作为春华时买的房子和那一屋子东西都由延华转交给了于奶奶,对于她们,自己并不能做的再多。 在重获自由之后,春华就选择了考秀才试,因为有资料的关系,加上这几年没有荒废,尽管她不够聪明,还是考上了万里挑一的学院。 但毕竟是自学,加上没有家世背景特别补习,她还是上了一所类似二本的学校。 新朝初立,有贬官的,有升官的,春华命运两济,没有花太多的功夫,花了2万两金在长安延兴门旁的新昌坊青龙寺后托关系购买了一个三进的小院,这原本是承恩伯夫人名下别人送的一处私宅,因春华考上了秀才,四年后不论大小都可以授官,不用花钱也有了购买资格,在别人反应过来前拿下了。 她花钱托付给牙行,又付了百两金用速生的大灌杨裁板,里里外外隔出20几个亭子间和两个50平的两室一厅小院子,统一修了地龙,花钱置了锅炉,学着青龙寺的样子做起了来往读书考解的举子的生意,但无权无势,她也是直接将生意托付给牙行,定了契约,抽六成的租金,左右是个出息。 剩下的,她在长安城郊,洛阳之间的卫星城项城买了一片地约莫10倾,同样是承恩伯公卖的私产,修了一座新近流行的攻防一体的汉氏阙楼,积蓄这就去了一半。 在上学之前她同相熟的牙行推荐的佃户定了契,佃出去八倾,下剩的连在一起的2倾地她种了一倾牡丹,一倾玫瑰,一个是种药材,一个是做馅料和香料的常开花,有资本,虽然有贪腐,但这产业大概还是赚钱的。 八万两金投下去,她每年能得到一万两银子左右的出息,但总算是有家有业,她带着银行的存折和一万左右的金圆券,一身普通绢衣上了学费全免的滨海海事学院。 这已然是开学的第三个月,她从传达室拿了信封和一个脸盆大的锦盒,腰间携着洗干净衣服的盆,走到自己的寝室门口,穿堂的风冻的人手脚刺疼,她踢了踢门,舍友徐华咬着一根糖葫芦开了门。 “这样大冷的天你洗衣服这样勤,后生可畏!” 徐华连忙将门关上,厚实的实木门很好的阻挡了来去的风。 这几年,男多女少,尤其在东北的滨海,几经调换,女生还是十之一二,所以学院里面女生都是双人间,近二十平米的宿舍,两人有足够的空间,一开学,春华就随大流的同舍友去二手市场淘了些同学们手工制造的二手柜子,里面摆放着春华从学校图书馆淘来的,小书摊上淘来的各种各样的书籍。 同徐华将自己的衣服又拧了一遍,将衣服挂在供暖的铜管上,两人开始各自吃饭,两个保温桶,里面的饭菜是白萝卜炖羊肉和米饭,还有一份凉拌的海带丝。 “你的米饭我照旧给你分出去了一半。”徐华睁大了眼故作大惊小怪的架势,一边看手里的绘本,一边吆喝,“瞧瞧,这胸这腿这腰肢,都瘦成这样了还减肥,身体是工作的本钱,你这样的要是在滨海工作,一阵海风就能把你吹跑。” 春华快速的吃着汤,一小碗米饭两口就吃完了,她听了这个,一边喝汤,一边笑,“不知道是谁说的想要减肥来的。” 身材这种事情,维持到一个度上就只想她更好。 “肥什么肥,我这叫壮硕!走海运的没有我这身板哪里行?” “行,你继续壮硕的准备工作,我去看书了。” 徐华根本没有听进去,显然是又沉迷在小说当中了。 喝完汤,身体暖和起来,擦干净碗,洗干净烫了烫,春华带上自己的书包,笔记本,和刚收好的信往图书馆走,临了嘱咐徐华,“晚饭我给你带!” “有劳您嘞——”头仍就离不开小说。 春华摇了摇头,曾今的她也是这样,但如今心理年龄过三十,更明白想要的东西只有靠自己去挣,对没有后台的人。 宿舍的分配,在每个班级的班主任手里,为避免太大的麻烦,老师往往都会安排家境相当的学生住同宿舍。 春华披着半新不旧的灰鼠斗篷,脚上是一双垫了羊皮鞋垫的牛皮靴,身上是同大多数学生同样的细棉绸棉衣,外罩一层皮草,手里是个铜胎手炉,这零下15度的严寒也没有那么难熬。 此时偌大的学院里一片白茫茫,当然,只要还能成长的地方,总少不了一些逆风而行的奋斗者。 远远的,只见约好的同年级文学系新生孙庆芳在同她挥手,春华紧了紧领口,快步迎雪而去。 “你前次说的那个事情真的可行,按你的思路我们做了一个策划,安雅去询问了出版署,或者我们真的可以做一本在学生间流传的校刊。” 孙庆芳等不住,直接上前挎住她,一边往阅览室走一边说:“你手真冷,来我给你暖暖,我周五生日,我爹娘为我过生日,你一定要来啊!” “好啊!”春华笑。 孙庆芳家里是滨海的,家中两子一女,有两条货船,两个哥哥花钱过了蒙试就回家中帮忙,只她一人一路考一路学成了她们家唯一的读书人,周到、博学、长袖善舞的读书人。 虽然不想去,但,这是孙庆芳头回开口,两人算是朋友。 “我为你准备了裙子——”孙庆芳小心的开口,左眼上移,带着明显的试探。 “不用了,”春华虽然不耐烦,学习数年的规矩很好的管理住表情,她需要朋友圈。 孙庆芳只是察觉到了什么,探查自己的经济状况,衡量自己有没有进一步交往的价值,成年人的世界里,真挚的友情往往难得,这也是一种约定俗成的共赢,“安雅会去吗?还有其他的同学?” “学院里面我请了班上的几个同学和几位老师,到时候有专门的马车,这,也是我的及笄宴。” “安雅,”孙庆芳眼珠子转了一圈,“当然当然,地点就在滨海宴,三楼宴会厅,是自助餐。” 自助餐,自己的朋友和一些小辈都有专门的位置,家人说了由她安排。 “好啊。”春华微笑着点点头。 孙庆芳显然心里在想事儿,愉快的沉默到进5号阅览室,此时靠近壁炉的地方围了一圈人,大家正在争论《论语》为政篇‘攻乎异端,斯害也已’的解释。 安雅同她们招了招手,她们小声的从人群尾巴处凑过去,仔细聆听。 在新皇登位后,这个由军机处发起的争论迅速的席卷了整个大宣有思想的地方。 1、学习歪理邪说,危害很大。 2、批评歪理邪说,它的危害就会终止 3、指责不同思想,是有害的。 目前站在临时拼凑起来的课桌上,从三皇五帝引经据典的阐述历史上的异端带来的种种为害,借以验证自己观点的学生蒋帆,最后做着总结陈词,“我们学界,应三省吾身,不要去接触,禁止那些异端邪说,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修身正己,匡扶天下,这才不负家国教育之恩!” 大家热烈的欢呼着,春华看着众人热闹的样子,同孙庆芳二人微笑示意,“我去自学了,先生的讲义还未完!”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修身正己,匡扶天下!” 安雅同一众同学挥着袖子欢呼,蒋帆往后一倒,整个人躺到了人群之上,同先前作为笑话摔下桌子头破血流,坚持解释三的同学形成鲜明对比。 春华在窗角的桌子上打开书《声律启蒙》,里面是今早刚收到的信,她拿出墨水瓶,一边对着火盆烤冻的起冰碴子的墨,一边看收到的信。 ‘见信如唔: 寻月不见,未知安好? 上次同你说异端一事,按你的说法去考究了些时日,古今所有原文,凡看所有文均逃不开作者原境和整书之意,《论语》一书,通观全文,行文好前后呼应,孔子生世,诸子昌盛而儒门式微,孔子弟子多有兼研别家,同意你指责不同思想是有害的这一含义。 当今朝野沸腾,我研习之数理之学世人多讥为旁门小道,未知芹意,望回,切切! 今成琉璃曲颈蒸馏器一套,安心使用!’ 春华看完,神情一松,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学校实验器难得,程安之就送了这样一件时下难得的东西。 对于他信里提到的问题,春华提笔写道, ‘日安,微笑脸:人性是不可能没有缺点的,人们喜欢对不理解的玄学的东西付出崇拜,既然选择了远方,就只能风雨兼程,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愤,冬雪还没有消融,忐忑成了春天的常态。’ 对于这场自上而下的为集权而发起的政治文化运动,春华自认还没有资格指手画脚,就算喊破喉咙,从封建到资本,从资本到社义,这是一个历史的必然。 然而,面对程安之充满善意的信,这份理解万岁的友谊,她是珍视的,秉着说一次少一次的态度,她是真费了心的,她相信程安之能明白,或许这真应古人的话,倾盖如故,白发如新? 这场由崔如意崔贵妃发起的崇儒运动,不知道处于漩涡中的那些故人如何? 但春华不会多问,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在他们发来消息之前,就当曾今是一场穿越的梦,梦醒了,生活还要继续。 第六十六章 往前一小步 看完信,春华开始抄写《大宣百科全书》,除了学院,这样昂贵齐全的套书在坊间不曾流通。 加上年纪越大,精力越分散,她天生智力又并非高人一筹,面对自己课业之外的学习,静不下来心,只有通过抄写来加深记。 她在学院的专业,选的是她感兴趣的经济学,数理化她上大学以后就丢完了,知道的一些粗浅公理,除了给程安之这样的天才提供一些类似‘网购可以搞‘这样的思路,没有它用,她连蒸汽机的原理图都画不出来。 但经济学正是她前世想学没有资格学的东西。 人最可悲的,莫过于人活着钱没了,人生绝大多数的问题,没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若有,,那是钱不够,尤其,在这个资本开始主宰世界的时代。 “阿春,看什么呢,这么专心?” 春华不用抬头也知道,说话的是安雅,孙庆芳已经在她前面翻动她的书了。 “怎么样?结果如何?”春华放下笔,双手抱胸看向两人。 “那当然是我们的蒋大才子舌战群儒,你没见安雅,眼珠子都快黏人身上了。” 孙庆芳脸上带笑,嘴里话却不客气,一边说一边拿出自己的《标准西语通典》来记单词。 “那有这样夸张,我就是佩服蒋学长,平民出身却能当选学生会长!”安雅一边说着,将原本桌子上的笔和铜墨盒放在熏笼上,开始做习题。 三人中,孙庆芳有家人,春华有运气,唯有她是需要为学业和职位倾尽全力! “你们说攻乎异——”她终究不甘心。 “我学西语别问我!” “我学经济看不懂。” 安雅挫败的将脸埋在课桌上的书里,一篇词典的时间,“姐妹们,校草榜记得给我老乡投票!” “谁管这种无聊的……” 春华拍了拍孙庆芳的手,见对方看着她,说,“好的!” 安雅显然不像面上表现的那样对万物都很洒脱,虽然见面不久,她对蒋帆,有种邪教般的执着。 “说到这个,你倒是可以将校草评选纳入我们的新杂志我们先做一百本,就在学院里的夜市上先做赠刊!” 春华瞬间将两人的兴致都汇聚到了她们共同的理想上。 安雅拿出已经排好版的杂志样册,一共有36页,全手绘,每篇两个小故事,主体是安雅写的一本青春伤痕小说。 春华负责写策划,排版,孙庆芳做插画销售,安雅负责核心的文字编辑,杂志的名称是花火。 对于一般普通的学院生,有什么来钱又不影响学业的门路吗? 除了码字还是码字。 各行各业,除非家里有王位等继承,当然后世的财经系的有炒股的,现在的她觉得课业还是能够负担起一些额外的事情,什么都不做吃喝玩四年,让自己所有的优势清零,她又不是脑子坏掉了,五十岁之前,钱总是越多越好,对于她,创业要趁早。 “赠刊,卖什么呢?” 她们一听,也觉得小规模的送刊看看效果最好! “我们的主要对象是学院学生吗?”孙庆芳看完,问了一个直接的问题。 安雅编辑的内容,同质化严重,趣味性太低。 春华也接过来看,所有的内容充满了青春期的那种浅浅的伤感,文章大同小异,不够丰富,就像她来之前看过的一本写的很无趣的网文《农三代的青云路》。 “不管怎么说,我们先卖了试试,我争取在三天内做好排版。” 春华看了看安雅红彤彤的脸,抬眼同孙庆芳对视,对方也似乎明白了春华的意思,顿住了即将开口的褒贬。 “我今晚把插画给你。”孙庆芳收回自己想要辩驳的心,不知道为什么,李纯那举重若轻的态度总能影响到自己,就像家族中掌舵的伯父一般,承担这个后果和失败的是安雅。 再说若是结果不好,在接下来加量的印刷中自己的话语权是上升的,这对于自己而言似乎是好事。 春华不是孙庆芳肚子里的蛔虫,倒没有意识到话语权的问题,只是单纯的敏感的发现,安雅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样自信,若是再否定她,她或许会更偏执的坚持自己,倒不如拿到市场上看看。 从以往来看,安雅并不是个知错就改的人。 “正事谈好我们不如来说说阿芳你的生日宴会,蒋帆学长会去?” “重色轻友!”孙庆芳吆喝着,“我先走了,这里太冷,颜料调不开。” “期待你的大作~!”安雅点点头,对春华说,“她这样一个人,怎么也俗了。” 春华扬了扬眉毛,看向安雅,带着难以言说的疲惫,然而,这就是生活,大家都没有老狐狸的道行,说话做事都是漏洞百出。 “庆芳的生日请你了吗?” 安雅笑的很开心,“请了,听说蒋学长也要去。” “你想好要送她什么礼物了?” 安雅惊讶的看向春华,脸上明显的写满了‘你怎么会说这么俗气的话’的样子,“礼物,大家都是学生,我为她绣了一个小物件,我想她会喜欢。” “我想你是用羽缎?”在滨海,羽缎就像是大龙虾一样很寻常的稍微贵些的特产,春华担心安雅没有经历过那样的场合,只怕送的东西会惹人耻笑。 “啊?”安雅也聪明,她惊讶的看向春华。 “滨海宴竟然以滨海为名,只怕是一个不穿正式就没办法进去的地方,我们送的礼物也需要比日常使用的正式一些。”春华斟酌着措辞尽量不挫伤安雅的自尊心。 “你多想了,我就没有这样的想头,我想阿芳要是这样的人,她就不会叫我了,她不是个势力的人。” 安雅睁大了双眼,三分惊讶,七分恼怒。 许是针对春华看穿了她的窘迫的恼怒。 春华不在意的笑笑,这些年的城府不是一无是处,“你觉得好就好。” 谁都不能为另外一个人负责一生。 “那个地方是需要穿礼服的,不如一会儿我们去街上看看?” “不用了,我还有一条我阿娘为我做的襦裙。”能供得起一个大学生,自然家境不会差到吃不起饭。 “好的,如果有需要你可以跟我说。”春华笑着点点头,拿出雕蜡版开始刻字,安雅继续写自己的论文。 努力的时候,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晚间晚饭时候,学校的钟楼敲了六下,春华同安雅穿好外套,一同迈入寒风中。 “今天真冷。”安雅不自觉的被冻得瑟瑟发抖,就像个无辜的小白兔。 “你帮我拿一下,我一会儿要拿饭盒,”春华笑着将手里的手炉塞她手里,当先在前探路,一个下午的功夫,雪已经下的脚脖子厚,她的靴子新,不怕水,不怕踩到泥里。 “你应该踏踏实实的找个南方的学院,怎么想到来这里?”一般的女孩子,就是读书,少有跑这样远的,滨海这样的地方,关是御寒,每年都花费不菲,据她所知安娜是庶出,生活费全靠母亲的刺绣收入过活。 “看腻了家周围那一亩三分地,总想要离家远些。”安娜轻描淡写的说着,她并不想让人知道她的母亲对她的管控有多严格,多窒息。 “别人或许是那样,你么——”春华一笑,“怕不是因为你的宝贝学长!” “都把你当正经人,这样笑我!”安娜耳朵尖瞬间红了,恼怒的一跺脚,抓起把雪往春华身上砸去,两人就这样一路追一路闲话,不一会儿到了地方。 排版,印刷,宿舍里都是油墨的臭味,蓝色的墨印在米黄色的纸上,好看的卫夫人小楷清秀而精致。 “悠悠流年,致我们终将消失的青春,蒹葭有君——”徐华抓起书来就读,作为一个文艺爱好者,无书不读。 一目十行,转眼,一本三十页的小册子她就扫完了。 “怎么样?”安雅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连徐华都察觉到了。 “好啊!”徐华本能的带些小动物的敏感,“文辞优美,情感真挚,你们谁写的,比世面上印的书还要好!” “也没有啦!”安雅笑了,笑的脸色如春风中的麦苗一样舒展。 “我们快些走吧。”大大小小的三十本小册子用书包一卷,三人来到了学院里图书馆往西的一个小山坡上。 山坡的另一边是宿舍楼,山坡上有个小广场,此时燃着大大的篝火,舞蹈社的人围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大大的一百人的圈子在跳竹竿舞,声乐社的有的对歌,其中蒋帆长身玉立,一管长萧吹的飞起,周围簇拥着十几个同样学萧的同学。 在火堆边上,三三两两的学生往往卷着一块夏布将围巾、手套、手炉、一些东西三三两两的放在地上,俨然是一个小集市,这个集市的发起人,正是蒋帆。 安雅当时就围过去了,徐华守在春华旁边,看着远处的热闹,说,“好家伙,真热闹!” “摆吧!”春华寻了个偏僻的地方笑着将小册子一溜儿摆开,将事先准备好的小立牌立住了,上面写了几个大字‘暖手宝15文一个送杂志!’ 杂志这样高大上的东西,怎么可能随意摆摊呢? 但15文一个的手绘玻璃瓶暖手宝就不一样了。 第六十七章 退后一大步 手绘小瓶子,来自江南一处养生堂的小陶瓶,这是人定做成小酒壶的,许是商家的想法落空了,三文钱一个,五文钱两个,就在学院外街上的步行街小礼品店一角,距学校1公里,雪天步行一个半小时能走一个来回,春华花了一百文买了45个。 小册子一共是三十本,所有的工具置全,所有的走流程、聚餐流动资金算下来总共是一百两银子,春华定了契约,她出了80两,孙庆芳零花有限,出了20两,安雅技术投入,她占股61%,孙庆芳占股29%,安雅占股10%,她们一起去衙门市舶司做了登记。 “走一走,看一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限量暖手宝,15文一个!” 在一众含羞带怯的温吞学生党中惊现一个亭亭如野鹤闲云的道袍式样眉目如画的丸子头女郎当街叫卖。 恰如雪碧中放入的一枚深水炸弹,周围方圆10米的地方都将视线投入而来。 “啊,那不是经济系的系花吗?” “那个,那个,那个美女我见过——” “她在卖什么,她卖的东西肯定好,限量——” 一圈人很快的将春华的摊子圈了起来。 “快别抢!”,春华早有准备,笑盈盈的将东西一包袱卷起,“限量,15个,卖完即止!” “来一个!” 15文,对于学院里面的学生来说就是吃个水盆羊肉的钱,别说,看着别致,保暖还挺合适的,系花同款,值! 就这样不过三五分钟,东西叫人一抢而空,众人那热闹劲儿,直接拆散了蒋帆圈子的小小角落。 “还有吗?” 许多小女生看了别人都有还可以都追着问,春华笑着捧出手上厚厚的一沓杂志,“有有有,免费的,就是需要做个调查问卷。” 说完她一示意徐华,徐华连惊讶的后知后觉的将她们自己印的杂志往大家的手上一本杂志一张表的送过去。 “大家领了杂志的都请多费心,下周还是这个时间我们这里凭问卷调查的表格兑小礼品,数量不限,先到先得!” “肯定来!” “要来啊!” 众人善意的笑着起哄。 春华朝众人笑着拱拱手,拉着呆愣的徐华和惊讶的围过来的安雅从人堆里挤出来,回了宿舍。 蒋帆意味声长的看着人群散去,眼珠转动间被激起了深深的兴趣。 “阿春,你太厉害了,我都没反应过来就卖完了,我还以为要都拿回来呢!”徐华赞叹,似乎发现了新大陆。 “这只是个开始,”春华见事情这样顺利,脑中对于接下来的推广已经有了大概的计划,想到计划,不免又想起了对她助益良多至今难忘的人,心里又起了一个点子。 没有什么比歌曲流传更迅速的,滨海人天生就喜欢俚语小调。 她想到来时正风行全国的《你好,李焕英》里的小调。 安雅的文风同后世那几个很流行的潮流巅峰的80后很相似,再有调查问卷的完满,内容同时下流行的画报截然不同,很有可为,算是市场盲点。 说到就去做,她迅速的做了一份简单的活动文案,将小调写出来,在徐华捧腹大笑中试着回忆起那个很二人转的调子。 “月亮它照墙根啊,我为你唱小曲儿啊,看你睡啦,我心里美滋味儿啊,我活着是你的人啊,死了是你的鬼儿啊,你想咋地就咋地啊,太阳又升一轮儿啊,映透了窗户纸儿啊,看你醒啦,我心里没滋味儿啊,日子长啊,我为你擦眼泪儿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怎么听着听着就哭了!”徐华诧异的看着春华,正是笑着笑着揉着肚子却流出了泪。 “啊,大概是因为这说的不是王孙公子是我们每天的自己吧!”春华笑笑,“别说了,这个女音你来吧!” “鸡毛儿啊,蒜皮儿啊,那都是我的事儿啊——”徐华唱着唱着就又开心的揉着肚子笑了起来。 又是一周活动日,这次春华几人都学更费心思了,直接手绘了一块大大的有一米宽两米高的立板,摆了两张课桌,桌子上是两大筐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有药匙链,小发钗,小玩偶,都是雅致又花不了几个钱的东西,却又很得大家的喜欢,众人你说一句,我添一句,不一会儿,挺有用的讯息,诸如“诗歌专栏、扉页广告、笑话——”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点子和意见很快汇集了两大本。 最后的最后,在蒋帆的干涉下,演变成了一个全学院的小联欢,众人一只热闹的锅庄舞过后,大家围着篝火,陆陆续续的有人上去唱歌。 安雅当仁不让,直接对着蒋帆唱了“越女歌”。 纤细的少女,清亮的歌声,真挚的感情! 大家瞬间安静了下来。 “好好听,这是谁?” 一时间,现场的一千多人瞬间化身八卦小能手。 “没想到文学系的系花喜欢的是蒋学长!” “我的心碎了,寻寻觅觅,凄凄惨惨戚戚!” “我的爱情才出现就逝去了——” “原来是蒋学长,只能是蒋学长!” “答应答应——”蒋帆身边的人甚至开始起哄。 但,喜欢蒋帆的不止一个,他每年要面对这样的事情不知凡几。 “小学妹的歌唱的真好,我们大家记住《花火》了,大家说是不是!”蒋帆一句话就将这番表白化为表演。 安雅抿了抿唇,红着眼眶微笑着点头,举起手中的物事,正是一个小旗子,上面写了两个字,《花火》。 “安学妹一曲惊人,接下来还有谁为我们今晚的活动助威?”蒋帆一句话就将今日的轰动全部转为学生会的策划,“不如我抛砖引玉!” “蒋学长,来一个!” “蒋学长,来一个——” 周围的观众都开始自发的呐喊,很快人群越聚越多,就像是后世的抗议集会,人瞬间将整个小广场团团围住。 蒋帆,自然是蒋帆,他一挥手,只见人群中自发的有二十几人都越众而出,乐社的开始演奏,小广场上响起了响亮的百年前老歌,《男儿当自强》。 “豪气面对万重浪,热血像那红日光——愿我百点热,耀出千分光——” 整个小广场瞬间成了演唱会本会,本来就是下课的功夫,尤其有带着女友的,更是纷纷自发和声,硬是将这歌唱的地动山摇。 “这届学生确实优秀,很有自己的理想!” “是的,我们就是为了大宣要推选这样的人才。”学院的院长笑着对身边的男子说。 他真没想到,这尊大神会忽然到他们普通的滨海海事学院来。 若能得到他的支持,他们学院少不得青云直上,笑傲学界,是以刚得知这消息,他就吩咐自己的得力门生蒋帆做筹备,如今,正是发光之时。 “来一个!” 大家的兴趣都被调动起来,又有几个社团的正要推新吸纳人员,纷纷上场,可惜众人被蒋帆气氛、场合、声势都很足的表演拉高了胃口,纷纷不满,嘘声一片。 孙庆芳脸红的像是二月的桃花,不安的拉着春华的袖子,“这个,我不上了,太丢人了!” “要是被嘘,这接下来的三年可怎么活!”她平时最是要脸,好了不妨碍,若是跳的不好叫人记住了自己这次的窘况,多不好! “可惜,这倒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徐华悻悻的说,她心直口快,就是没有什么城府。 “连这个都怕,那以后怎么办呢?”春华对两人说,也是对自己,“就是比原本的计划多了点聚焦,人还是那些人,说两句又不会掉块肉,若是火了,咱以后省的可是真金白银!” “没事儿,当大家不存在就好了!”安雅也开口安慰,有过一次开口的经历,还挺成功,对舞台就有了些信心。 “我们几个都是女孩子,打扮的美美的,这世界,美是稀缺资源,总不会被起哄。”春华笑着,搬着个凳子走到火边,众人窃窃私语着,大部分人传递着消息,安定下来。 而这千把小年轻对于看过登基大典的春华来说,毛毛雨啦! 白色的兔毛斗篷遮住了女子的脸,炽热的火映红了斗篷,像极了心底的那抹朱砂,飞卷的青丝用鲜红的缎带系住了,随着火焰旁的热浪飞舞,手里的琵琶奏起,一个亮相干脆利落的漂亮,就像泛着寒光的利刃划过流泉的瀑布。 美! “老妹啊,等会儿啊,咱俩儿破个闷啊,你猜儿啊,我心里儿啊,装的是那个人儿啊!” “噗——” 大家大笑起来,极具反差萌的表演顿时抓住了大家的眼球,由于春华的郑重其事,柔美清亮的嗓音和禁欲系的表情,大家都强忍住了。 “太太太有意思了!” 大家怀着这样的心思确定是个喜剧故事,乐乐呵呵的专心听这从没有听过的曲子。 “或许可以叫儿儿韵——” 还好,徐华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却是一个大事上靠得住的人。 “美女儿啊,屌丝儿啊,他俩整不到一块堆儿啊,啥人儿啊,就啥命儿啊,咱俩儿就凑一对儿吧——” 顿时全场哄笑! 然而这不是乡间的堂会,大家下意识的就开始留意到种种不同。 显然,春华唱的是男主,徐华唱的是女主,男声女气,女生男气,带着两分痞味,叫人耳目一新。 接地气的歌词抓住了大家的注意力,简单的旋律让人很容易跟着唱起来,渐渐的,整首歌的曲子变得平淡而温馨,随着最后的副歌一响,大家默默的都静下来了,“日子长啊,我为你擦眼泪儿啊——” “言简意深,虽然鄙俗,倒是有点意思!”院长悻悻的看向慕容铧,这曲子村的叫他说不起嘴,唉,这些学生,就不能给他长回脸儿啊—— “回吧!” 清冷的声音像是融化了的晶莹剔透的冰水,在曲子里的人自然能感受那份叫人心中一暖的真心,原来真的有爱,原来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叫你看见听到就心里热乎乎的—— 风吹落了黏在睫毛上的剔透的雪花。 “您,这就走?” 随行的人中当即走出来一个斯文俊秀如白桦的男子,见慕容铧要走,忍不住开了口。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借口往前面走,只留下两人,风吹落雪花如三月春分洒落的桃花雨—— 有的人,越懂就越希望他能不要那么悲伤! 慕容铧看看程安之,同他对视了一瞬,接住了一片雪花,任由雪花在指尖融化,伸出舌尖将这一抹冰凉含入嘴里,那一抹温柔随风化入空气: “有的,一生能有已经足够,再美的雪花落到泥地里也就化了,但同雪花在一起就不一样了,那才是景,”他小心的将落到眉毛上的风雪,用雪白的狐毛围脖包到旁边的火红的梅树上。 “替我照顾好她——” “她不是雪花,而我,”程安之自信的一笑,不再说什么。 第六十八章 女郎当俏 “学院里物理系来了位绝帅的特聘教授你知道不!”徐华一边八卦,一边吃饭。 “嗯——”春华读着手里的投稿。 自从上次推广后,《花火》在他们学院就有了知名度了,改版后的杂志第一批300本以一本5文的价格顺利的在学院书摊一售而空,随着第一期杂志出去,她们开始接受别人的投稿,校对、刊印,三人每天忙的脚不沾地,还要兼顾自己的学业,实在没有功夫去管学院里的八卦。 第一本顺利了,第二本就由为关键,需要有别于其他纷繁复杂的杂志,立下标准。 “好吧,好吧,你这忙的我连闲话的对象都没有了。”徐华几口吃完饭,“看稿、写稿、印刷,吃饭在看稿,上厕所在看稿,咿呀呀,就是寺庙里的尼姑也比你活的有意思。” “我不介意你爬墙——”春华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自己知道自己在做对的事情,但面对别人略带几分鄙夷的劝解,谁都不喜欢听。 “别介,我认罪伏法!”徐华举起双手认输,“我以前羡慕你的生活和美貌,但是同你在一起久了真不想要成为你,每天节制、节制、努力努力,你在为你不知道在未来哪里的恐惧积蓄什么。” 不愧是万里挑一的学院生,春华也很佩服徐华偶尔闪现一下的巧思和锐利。 “难得糊涂,你这样,很好,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当你老去的时候,不会为你虚度光阴而悔恨,不为你愧对自己而羞惭,就很好!”简单的生活着,是一种福气,春华笑。 徐华挠了挠头,有几分不好意思,“我这样好吗?” “你很好,乐观,善良,热心,聪明——”春华笑着将她推到一旁,马上变脸,“干不完这些活儿你的工钱减半。” “你这是血汗工厂!”徐华笑闹着,快速的在蜡板上开始印刷。 一边印,一边浏览着这个春华提供构思的故事。 随着在学院里风行开的歌流行起来的《依兰爱情故事》。 故事讲的是一个女孩子穿越到父母的时代改变他们悲剧的故事。 故事的模板自然不是贾玲的,而是春华自己的,她以不存在的女儿的角度,结合寻秦记,写了一个狗血的拯救傻白甜男主的故事。 女强的,在这时的大宣还是很稀罕的,起码在这群单纯的象牙塔中的少年中很稀罕。 《花火》有别于其他杂志的就是她是大宣自古至今头本以学生为绝对主角,以学生的生活工作来写针对学生群体的纯情连载小说刊号。 安雅的《惊梦记》更是以梦的离奇方式写出了深闺女子向往爱情勇于追求爱情的勇气,开时代之先,发行后至今在学院里大家课后谈论最多的就是这一个故事。 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女性表达过自己的美,自己对情感的追求,大众的观念里都是女子静静的美美的被动接受就好了。 搞定,定稿,两个故事主导,夹杂着学院里蟹煲黄的广告,5篇讽刺映射皇帝的小笑话,一篇诗歌专栏的两首诗,两页美术评论,完美! 因为在滨海海事学院流行开来,大家最近的段子都是阿儿韵,也算是初步的有本钱到滨海的其他学院的书商哪里推行,推完一轮,接下来就是慢慢的优化内容,让它的口碑慢慢发酵,因为是有证的,到最后就可以很顺利的等待出版商的联系发行,自己到时候找到办公楼和办公人员,一个小型的自媒体杂志号就运营起来了。 不管毕业后做什么行业,有一个能为自己张目的媒体喉舌,作为普通人也能更多的得到正义的眷顾。 春华捧着书稿乐的不行,只见安雅推门而入。 “你怎么还没化妆!”安雅身穿对襟立领双蝶白兔绒蓝海松茶云锦襦裙,梳好的双丫髻上坠了两条坠银铃铛的红罗发带,耳朵上一对金嵌红宝丁香,脚上一双细棉绸细鞋,娇娇俏俏的脸上两弯细细的柳叶眉,薄施粉黛,绛红的唇珠显露了些许锋芒。 “看来你是有备无患!”徐华打趣她。 然而脸上粉底比较厚,因安雅买的粉不够好,略有些脱妆,浮在面上,但十八的姑娘一枝花,原不需要多少装饰。 “喜欢学长的人多如牛毛,我若不费点心思,直接学你在宿舍里看两本书她不好嘛!”同徐华熟了,安雅吐槽的就尤其的厉害。 “我是天生平凡的人,哪里同你们比!”徐华乐得做废柴。 “好了!” 两人顿住看向春华,只见她穿着红桦色洋缎灰鼠斗篷,里面是蜜合色西洋式束胸百蝶穿花缂丝长摆裙,腰间束了豆绿的宫绦坠着一块比目鱼佩,腕上是圆形满花的小香囊。 微露的香肩被月白的花边笼罩着,隐隐可见一条银底镶满绿翡翠的梨形项链,耳上是同套的耳钉,乌黑浓密柔顺的黑发像流水一样半编半绾,简单的用一个翡翠发叉别住了,脚上一双简单的米黄色方头跛根小羊皮鞋,手上拿着一个带扣的晚宴手包和一个锦盒。 修剪了眉头,染红了双唇,细腻雪白的肌肤连粉底都不用打,简单,干净如植物系今年新培育的蕙兰一样清丽。 “哇呀呀,这,几时这样漂亮了!” “我喘不过气来了。”徐华夸张的说着,“美人,给大爷笑一个!” “我为什么就要道姑一样去呢,何况,你永远不知道长安城里戴假首饰的人有多少!”春华白她一眼,打扮为什么不是给她自己看,现在有这个条件,人的一生青春是有限的,“要野姐也能是最靓最飒的仔!” 徐华闻言捂着嘴笑,又眼馋她脖子上的首饰,艳绿的翡翠在灯光下发出的盈盈宝光足以征服所有女人,“这个要多少钱?我一辈子有这样一条项链就知足了!” 这叫人怎么回答呢? “好好干活,会有的,若是到原产地买,你工作了几年以后肯定能买,”这些高端的奢侈品往往都是有价无市的,她这几套首饰也是临走时李碚身边的冬枣送来的,一共十套,从雕工到材质,确实不是凡品。 “我以后一定努力工作,努力减肥,我要是减下来十公斤你一定借我这条裙子穿,让我也当回小公主!” “你减下来我给你做一条!”这也是这些年学会的一门手艺,制版、打样,缝纫。 “啊,不用你给,你教我我自己做!”徐华笑着,看了看墙上的钟,又催促,“快些去吧,快迟到了!” 春华笑着将手上的盒子递给安雅,“我做盒子的时候顺便给你做了一个,生辰礼物更需要惊喜,你看需要吗?” 安雅看着这个漂亮的竹木贴锦的小匣子,很精致漂亮。 “世人多是一双富贵眼!” “谢谢你!”安雅笑着将荷包里的帕子装了进去,又看向春华颈上,“这么漂亮的首饰真的是假的吗?” “我也不知道,”春华只是为了不失礼并不想要炫耀,“这是我以前共事的上峰送的,跟我们一样大的男孩子,他往日女友人多,常送这个,要不你给你也拿一根?” 相对于这样的场合,安雅的着装是太素了,只怕宴会上的侍女都比她像个宾客,恐怕会被一些势力小人为难,选做宴会上调侃的那一个人。 安雅没抵挡住诱惑,“真的可以吗?” 春华想了想,从自己的梳妆盒里取出了一个红木条盒,里面是一条镶碎钻的璎珞,坠子是圆形的天空一样蓝的翡翠弥勒像。 “我们还是学生,有这样一件点缀就够了。” “真美!”安雅对着镜中的自己,饶是她自幼懂事克制,也忍不住赞叹! “这该不少钱吧?” “如果是天然的是有价无市,但若是用工艺处理的,10金左右就够了。在长安一个当红的贵妇每天要参加至少一场宴会,每场宴会若是款式重复,宴会后就有人说嘴,但哪里找这许多珍贵的宝石,就有人带处理过的,够美不失体面就好了。” 看她们咂舌,春华忍不住引导她们往这方面去想。 “左右这样宴会不是我们这种身份的人天天去的,今天你只负责美美的去,就好了!” 春华说着取了一件白狐腋皮的小披风斗篷给安雅,“这也是那个上司给我的,一开始他见别人穿喜欢,做好了又不要,都给我们身边的人分,我跟他身量相当,得的就多!” 徐华抚摸着衣柜里这几件泛着宝光的衣服,啧啧有声,虽然是一个宿舍,她从不曾留意春华的东西,她拿一件大红羽缎的斗篷披在身上,“管他穿没穿过呢,这衣服太好看了,这件借我穿一次,好看,真好看!” 安雅脸色也缓和了,将斗篷披上,皮毛的保暖效果终于让她脸色红润起来。 “谢谢!” “是的,我们都应该谢谢我的好上峰,让我们美美的暖暖的!”春华笑着说,“我们努力,总有一天,我们会成为别人的好上峰!” “会有这一天的!” “为了这些好衣服我也要再努力一点!” 三个女孩相视一笑,脸上都带着追梦女青年那一往无前永无畏惧的神采! 第六十九章 涌动的青春 在滨海这样一个国际大海港,城里名流的宴会会是什么样呢? 春华起初有想过,今天也算是刘姥姥进大观园,长见识了。 穿着华服,她们从学校坐观光火车到滨海市中心最高的一座六层建筑旁边的巷子里,搭黄包车到滨海宴前,门前铺了红地毯,不时有衣着华贵的男女从酒楼前的骑楼下四轮马车,男的大都是各样的宽袍大袖的长衫儒服。 女的穿着就更多花样了,蕾丝、昂贵珍惜的羽毛和花朵,当然还有各种各样繁复精致的珠宝,被众人簇拥的,还有戴几公斤重的宝冠的贵妇。 这样一来,就显示出西式礼服的便利了。 有准备,她们的着装并不突兀。 进了华丽宽阔的大厅,验过请柬,有侍者领着她们上了三楼。 宴会厅繁复华美,两侧都是乐队,采用的是西式的自助餐,她们来的有些晚,此时中央不时的有一对对的男女在跳这两年重新流行起来的交谊舞。 这里面90%以上的人,她们都不认识! 春华领着安雅左右看了一眼,孙庆芳身穿繁复的公主裙正被父母介绍给几个长辈,按理说此时应该有的接待她们的人并没有出现。 春华心下有了想法,左右吃好喝好玩好! “听说她们家的海鲜做的很地道。”春华微笑着看向安雅,领着她往餐桌走,取了盘子取了白灼龙虾,一个蟹酿橙和一块黑椒牛柳,两颗冬日罕见的草莓,拿了一杯香槟,一边等候安雅取餐,一边搜索合适的位置。 参加这样同自己阶层极其不匹配的宴会,真交际那是犯傻,最多混个脸熟,若不是为孙庆芳,她是绝对不会来的。 但既然来了,总要让自己过好,只要不失礼,你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了。 “我去年也是在这样的场合做着侍应生的工作,没想到今年有幸来一场cosplay!”看安雅脸红着久久夹不起肉,春华将自己的盘子递给她,偏头同她说,一边熟练的取了肉,“还要其他的?” “一点草莓就够了!”安雅耸耸肩,“幸亏你为我准备了项链,做侍应生能有这样好的报酬,能开阔眼界,有机会我也会想试试。” “你不会想的,”春华看了看她,将两支香槟杯勾在手里,对她做了个男士的请的姿势,领她往窗台走。 “那个世界充满了交错的权势,身处其中,吃穿一般的贵族也就那样了,很容易迷失自己,像我有个小姐妹,成了侍妾,永远将希望寄托在别人的施舍怜悯上,奋斗的目标是一场永远不会实现的迷梦,有些层次,美色不过是种点缀和调剂,美貌会让你容易一些,但背后的价码昂贵的超出你的想象。” 将盘子放在窗台上,春华看着远处的灯火,呡了一口香槟。 “但那个世界是彩色的,是梦幻的,底层的险恶同顶层的险恶并没有什么两样,起码,最后,你可以说,没有爱情,我还有钱,我的孩子也还有个保障。” 安雅背靠阳台,呡着香槟看向大厅里跳舞的男女们,“像这样一块牛肉,约莫要寻常人家一个月的开销,它是这样的美丽,美味,一辈子若没有几次这样的体验,那是多么的可悲!”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春华笑着品橙,“她并不是一个过于清高的人。每个人的性格都是天赋与际遇造就的,但不管怎么说,同样的蛋白养出来长在身上的肉是一样的,既来之则安之,今日愉快!” “今日愉快!”安雅笑着同春华干了一杯,仔细的用眼睛开始封装整个大厅的场景,这对她的写作有益。 “两位美女躲在这里做什么呢?”说话间,只见一个长相斯文留着一抹小胡子面色发黑同孙庆芳有几分相似的人走了过来。 安雅面对陌生男子带着这个时代小家碧玉们惯有的羞怯,只是转身看向春华。 “您是孙家哥哥?不知道接下来是什么安排?” “好利的眼!”孙二哥脸上的笑越发无害,“让我猜猜,想必你就是李纯,你是安雅?” “见到你很高兴!” “见到你很高兴,但再次请问您接下来有什么活动,你知道,学校里有门禁,我们不能活动的太晚。”孙庆芳没有把她们介绍到父母面前,这里没有她们的保护者,若是自己不懂保护自己,她们这样的身份就是那块送到狗嘴边的肉骨头。 “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吗,小野猫,我喜欢。” “我并不喜欢口上过于花花的男人,”春华直直的看向孙二哥,面上已带有三分威严。 凛然的气势是对于自己的绝对自信。 孙二哥显然不可能在自家主办的宴会上做任何出格的事儿,孙庆芳今天一早就再三拜托他照顾自己的两个朋友了,但常年在海上跑的汉子怎么可能是绵羊? 他有意在两人一进门便没去迎接,安排,有意给了一个下马威,然而看两人有惊无忙的把这里当做自家的后花园一样闲适自在,他起了兴趣。 或许可以在她们之中选择一位做女友,或者以后可以做妻子,他的家庭需要这样一位女主人,而她们作为妹妹同学的身份也足够。 恰恰,两人很美,一如蕙兰,一如玫瑰,美貌也够,气度也在,这样的美貌一出场就吸引了在场50%的男人的目光,剩下的50%不得不慌忙安慰女伴。 “这样的西式宴会,总是这样轻松,吃吃喝喝过后就是跳舞、跳舞、跳舞——” 陆陆续续的,年长的宾客开始离开,春华诧异的问孙二哥,“及笄礼已经过了?” 孙二哥这才开始正视春华,“虽然我们家是城里有名的暴发户,但家考在发达后还是修了宗祠,今早小妹起来已经拜过宗祠,焚过纸马,” 随后,反应过来春华想左了,他笑着解释,“你们是小妹的客人,这是小妹正经的及笄宴,我们孙家还要脸呢,就是一个年轻人结识聊天的机会,愿意多认识些朋友也好,不愿意也可尽情吃喝,旁边已经安排好了住宿,尽管放心,再说是化妆舞会,无碍的。” 春华听他话里的诚恳,也便收起了浑身的尖刺,福了一礼,“这世道对我们女子原本更严苛些。” 孙二哥见状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样子,像看自家小妹一样笑着说,“只管放心。” 随后,为两人引荐了一群他的世交友人,这宴会便热闹了起来。 热闹的宴会宴请的宾客自然不少,孙家虽然只发达了两代,但因为背靠海运,在当地也属望族,孙家三代唯一的女儿,还是极出息的大学生及笄,有意联姻的,有意做生意的,有意凑热闹的,挤满了三楼宴会厅。 及至年长的人们都怯酒离席,热闹的伦巴响起,那整齐而轰鸣的音乐直接透过天花板,震动了二楼的聚餐。 一听是孙家小女儿的及笄宴,程安之来了兴致。 “倒不知道要什么样的邀请才能赶这一场热闹。” “这是年轻人的流行化妆舞会,我的学生蒋帆恰好收到了请柬,程教授你有兴致,直接上楼寻他就是了。”吴院长一边笑着说,一边早嘱咐自己的得意门生去安排。 “却之不恭了!”程安之但笑不语,仍就不是很感兴趣的听着吴院长和慕容铧聊着最近的时事。 “学而优则仕,我在任上一十九年,自以为积累了些许经验,很想往长安去,常言说的好,不到长安非好汉,就不知要烧那一注香才是。”吴院长说着殷勤的为慕容铧斟酒。 慕容铧饮了一口,手指敲击着红木的桌面,似在打拍子。 半响,才如梦初醒的回了一句,“不知你要去那个部门,依你的资历自然是不惧吏部试的,我虽不才,在长安也识得几个人,你若有意,去时我让家中小厮领你去,你们细聊——” 吴院长看着他果然如传闻中那样淡泊名利,微微有些失望,但仍就不想放弃,虽然如今慕容铧辞去中书令之职,只领着个开府仪同三司的虚衔,但全大宣没有人敢小瞧他的能力,在滨海这样商业习气浓厚的地方,他隐隐知道全大宣最挣钱的生意,就没有慕容铧没有涉猎的,说他是大宣第一富豪毫不夸张,尽管他也是天下第一大善人,但,捐款也是抵税的一种方式。 “当下朝堂,崔贵妃同贾皇后争权,长安勋贵十去其七,就不知道烧那柱香能碰到门路。” 若不是两宫争权,还真没有空缺的职位给他这样一个外来的和尚,富贵从来险中求,他都这个岁数了,不拼一把,他的儿孙处境艰难。 “当今宫中,两月凌日,唐王被禁,我为避嫌不得不远走天涯,说指教你,真谈不上,但我总觉得,大宣从来不是一家人的大宣,若是,两百年前的高史之乱就亡宣了。” 此话一出,众人都如含了一个千金中的橄榄,细细揣摩他话中的意思。 大宣不是一家人的大宣,那是谁家的,慕容家? 不像! 没有后裔的慕容家没有谁敢拼着全家人的脑袋去支持。 还是单纯的说长安要有权利争斗? 慕容铧说话会这样简单? 但在坐的都是人精子,慕容铧有一点是说的很清楚的,他也并不满意当今皇帝,没有人怀疑他的能力,若是他愿意,就是他坐上皇位都很有可能,尤其是当今登位的时候,他可以说掌握皇帝册立之权,当时他没动作,现在呢,他想推的又是谁? 这是一个大型押宝现场,众人心口火热,若押对宝,那可是从龙之功。 “老师您唤我?”这时只见蒋帆推门而入。 第七十章 项链 “你来了正好,上面我看是孙家的宴会,你看给我安排一张邀请卡?” “没问题,”吴院长话一出,蒋帆简单的衡量了一下,随后就确定这对于自己不成问题。 “不知道这会儿就去还是?” “这会儿当然好!”程安之站了起来。 “原来是程教授!”蒋帆有点惊讶,程安之自入学院后是学院里有名的宅,除了上课,神出鬼没的,少有学生能拦到他,在学院中激起强烈水花的,是他批改的课业论文,不管是那个年纪的,但凡学生给他发论文的,他都认真的回复比学生论文还长的内容。 这不是要标榜他多平易近人,而是充分说明一个问题,他教授的这门课选修的学生足足上千,一月一篇论文,那是整整的两千多篇,分到每天,他一天要看66篇,还要讲课备课,还要进行自己的研究。 以蒋帆自己也算自小有名的神童,他做不到,起码做不到这样大的工作量之外还有交际的时间,这样的程安之会跳舞吗,又是为谁去的,或者说这宴会上有他想要见的人? “喔,既然这样方便,不防我也凑凑热闹!” “您——”吴院长惊讶的话一出口就后悔了,随后欲盖弥彰的笑,“那当然没问题!蒋帆你替我照顾好两位贵客!” 那种慎重他从未在自己老师身上见到过。 “两位请随我来。”权贵的怪癖咱也不了解。 “今儿就这样,我也累了,大家都散了吧!” “成,明儿一定给我个机会尽尽地主之谊!” “明儿一定再聚!” 众人连忙相邀,心底都打定主意要仔细的了解下孙家的姑娘,想来是程教授看上了孙家姑娘,那也是滨海有名的名媛。 怀着这样的心态,蒋帆满怀疑窦的领着两人上楼,“程老师您同小孙相熟?” 此时不问更待何时? “没有见过,只是比较好奇这种舞会,在长安还没有过。” 长安的宴会多如牛毛,权贵也是,为了防止刺杀之类的事情,没有人敢安排这个。 蒋帆睁大眼睛点点头,不再说话。 到宴会厅门口从侍者手里拿了两个普通的男士专门带的银色羽毛半脸面具给两人,叫过了孙大哥简单的说明了吴院长的意思,孙大哥连忙将人迎了进去。 此时厅里的气氛极其热闹,欢快的舞曲回荡着,大厅的中央有进二十对男女在跳小步舞,搜索一圈,慕容铧在左前方两步远的一对舞伴身上看到了自己曾送出去的那枚玉佛。 同临时起意的慕容铧不同,程安之从今天决定来就是知道了春华的这一行程。 半年多的鸿雁传书,使他对于春华有了足够多的了解,了解的越多就越想靠近,这约莫就是爱吧,但他那理科生式的严谨逻辑做不出轰轰烈烈的浪漫! 他只是一点点的加强联系,申请到春华所在的学校任教,然后,就是不直接开口说的想要看看一本正经的工作之外的春华那多变的样子会是怎样的有趣。 事实和他想的一样。 在会场垛了两圈,他很快的锁定了目标。 “这样闷恰恰的舞,又不是炫技的工匠!”孙庆芳站在竹马身前拉住了孙二哥袖子,“二哥,我的好二哥,这可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及笄礼,这过的同她们一模一样,我同那个谁打赌了的——” “不是改了化妆舞会么?”华丽的面具挡不住孙二哥的白眼,“戴面具,你瞧瞧这乱的,这滨海城里独一份儿了!” “都独一份儿了,不如再来个终身难忘嘛,哥,你可是我的亲哥哥,我把春华递给你了!” “李大妹妹别见怪,这就是个人来疯!”孙二哥笑对着春华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阿春,削他!”孙庆芳猖狂的大笑着给春华鼓劲,“叫他瞧瞧我们滨海学生的厉害!” 春华笑笑,脸色因两杯香槟而晕红,但理智还在,“你们兄妹高兴就好!” 孙二哥大笑着去找乐队说了,乐曲响起,是慢调三步舞,这是新近从西洋传过来的舞曲,滨海宴的乐师也略有涉略。 孙庆芳同男伴一马当先。 旋转、跳跃、永不停歇—— 每小节三拍为一组舞步,每拍一步,第一拍为重拍,三步一起伏循环,通过膝、踝、足低、跟掌趾的动作结合身体的升降、倾斜、倾斜、摆荡带动舞步移动,使舞步起伏连绵,舞姿华丽典雅,因为身体的舒展,带来一种由内而外的自 由的感觉! 这种叫维欧塔的西洋下层人的舞正是春华熟悉的华尔兹。 孙庆芳同舞伴一下子成为了舞池的中心。 “天哪,疯了吗,背宗忘祖就算了,怎么可以身披轻纱四肢放松的跟着舞伴快步如飞,不留下一点男女之间的神秘。” “我们滨海仕女与众不同的庄重含蓄的优良传统遭受了如此严重的歪曲,真叫人够受了,我要找她母亲纠正这种放荡的行为。” “谁给她的权利在这样正式的场合跳这种四肢纠缠、身体紧靠的色情舞,这种淫秽的表演局限艺伎和淫妇范围内的舞,它现在竟然被受人尊重的社会阶层中不肖之徒强加于上流社会,我们有责任提醒家长不要把自己的女儿送到如此致人死命的瘟疫中去——” “难道以后夜里出去过的人都要怀着不安的心情看到我们的姐妹和妻子被陌生人抓住,遭到任意拥抱,围着一个小小的房间慢跑的情景” “我不能呼吸了!” 然而,年轻人总是热衷于冲破管教。 一对、两对、三对、四对、渐渐的,带着面具的年轻人们凑足了五队在舞池里,而喜欢这中音乐的敢于推一把的想要成名的乐师也加了一把火,渐渐的由慢变快。 春华听着四周纷繁的议论,一口饮尽杯中酒,扶正了面具,将手放在孙二哥的手里。 华尔兹,是现代大学生广播体操一样的存在,春华为同狗男友出入一些地方,自然学过。 宴会厅陡然燃烧起来,渐渐的,切切私语的声音被赞叹声盖过,参会的人开始有了新的声音。 “这好像还不错!” “好美!” “下次或许我可以试试!” 心中有意中人的已经在暗暗的记住舞步,准备以此为名义同心上人练习。 而人群中,善于记忆的人大有人在。 两曲过后,孙二哥自去陪女伴,春华拒绝了两个邀舞的人,隐晦的擦过汗,捧着香槟解渴。 “美丽的小姐,能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谢谢你的邀请,但我扭伤了——”看着场中不停的有男宾和女宾被踩,春华才没有兴致做好老师。 “你就是这样对待远道而来的老朋友?”程安之的声音不自觉的带上了撒娇的语气。 春华难以置信的扯下他的面具,“你怎么来了!” 这人不是应该在长安吗? 他不是他们家族的下一任族长吗? “看来我长的还是不够好看,不足以让你忘记一切,”程安之半抱怨的说着,“我这样是不是有点丢脸,不如我们边跳边说?” 春华配合的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我的荣幸!” 方步,左转90度,右转90度,侧行并滑步—— “难道长安现在也流行起这个?” 唐德拉交换—— “总有人一看就会!” 方步,右转90度,左转90度,后退顿滑步—— “来了!” 侧行并滑步,o.p式右转,后退顿滑步,重倾斜,自然旋转,并脚式自然转,纺织步,电纹式左转。 程安之微笑着站在灯光下拍着手微笑的看着,春华饮下的酒发酵着,微醺着,这种不卑不亢的包容欣赏让人沉醉。 她飘了—— 长长久久的压抑急需宣泄的窗口,这音乐恰逢其会,春华忘情的随着这音乐跳起当时为减肥苦练的恰恰,她最喜欢跳起来最开心的恰恰! 一群人彻底目瞪口呆,原来一个人的舞还可以是这个样子。 自在,舒展,充满了野性的美! 踏踏,恰恰恰—— 渐渐的,乐师随着这舞步变奏,大家都零乱了舞步,不约而同的静下来做个欣赏者。 半曲过后,有舞艺高超的开始尝试性的跳,其中,一个戎装长皮靴的身影加入进来。 两支舞合成一支,指尖接触就有触电的感觉,只一瞬,春华就知道了眼前的人是谁! “听说,长安这时的气候变化莫测,在长安待着的人向来安好吗?” 音乐晃悠了一个来回,春华的话说了个寂寞。 但就此放弃那就不是她了,抓住每一个凑到一起的机会—— “这位兄台你衣服真好看,这是什么花纹?” “这位老兄,你年岁不小?” 这都能忍—— “听说长安有个叫慕容铧的家伙很喜欢一个小姑娘,偷偷摸摸的尾随人家,你认识他吗?” 一直不说话也挺好的,就在春华还想继续下去的时候,那个熟悉的嗓音响起,“你跳舞的时候一定要说话吗,你不觉得这个样子同一只叽叽喳喳的麻雀没有什么区别?” “啊,麻雀呀,我想在全大宣作为一只慕容铧喜欢的麻雀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终于自己的坚持会得到想要的那种结果吗? 两人走到了一边,正要说话,安雅却走了过来,脸上都是焦急,“阿春,你给我的项链坠子不知怎么掉了。” 春华笑着拥抱了她,“没事儿,那只是一串项链,你等等,我回头同你讲,我现在有点急事。” “我会还你的,我一定会还你!”安雅做了个决定。 “你看着安排就好,我先出去一下,”眼见慕容铧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春华急切的追了出去。 第七十一章 直面的惨淡人生 如果有一本小说,她以她为主角,那必定是一本诸人吐槽万人嫌弃的古早言情无脑受虐狂女主。 然而,春华花了很长的时间,费了很大的力气,在他突然出现的那一刻,还是没能改了痴狂的追着他的无耻嘴脸。 她中了一种叫慕容铧的毒,她知道。 她所有的爱人的能力维持着这种痴缠。 “你给我站住,”她不想在这样,所有的一切必然要有一个答复,“你这次走,我就——” 有什么能威胁他的,甚至她都弄不清他是否在意她的生死,她曾今享受的那些特殊与关怀,究竟是她的梦一场,还是一场棋手与棋子的较量? “我不跟你玩了!”春华怂回去了以死相逼,手段,欲擒故纵什么的,没玩她自己就满满的罪恶感。 终于,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一辆满足了所有女孩少女心的南瓜马车停在了她面前。 “上车——” 春华顿时破涕为笑,还像九年前的那个孩子一样不知道用手绢,扬起袖子擦完眼泪。 车厢里的煤气灯亮如白昼。 慕容铧看着眼前的人,身体里闪过一抹久违的微醺的闲适,就像是劳累的旅人从沙漠出来得到了一杯甘甜的西瓜汁。 “这么久不见还是个孩子的样子!”她若是了解全部的自己终有一天会因厌恶、憎恨改变对自己的态度,那样的后果对于他将是比现在更毁灭的打击。 他的人生算什么呢? 无时无刻不是处在谎言之中,别人骗他的,他骗别人的,他是谁,没有爱就没有背叛,他背叛了多少爱的人才到了如今的位置,让所有的事情朝着他想要的方向行进。 她爱他,毫无疑问,大概是越缺少什么越想要得到什么,他渴求着一种全盘包容的爱。 但他这样一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多少人对他喊打喊杀,权奸是他的代号,兔儿爷是他的出身,谁会一直爱上这样的他,一个曾今的情报头子,这些年用过的手段,他手上沾染的血腥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若不能一直得到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在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 这样对他们彼此都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可是,他不是机器,理智是一回事,但情感和身体反应是另外的一回事。 不记起来还好,一记起来总是不由自主的靠近。 天知道他花了多大的理智让他们保持一个双赢的关系。 双赢才是最好的关系。 同他一样,春华又何尝不是纠结? 从经历到教育到网络上学的各种套路,对于慕容铧这样的渣男本渣又何尝不想分开? 但,他虽然从来没有说过爱她,但他做了所有爱她的事儿,除了感情,他从来不曾伤害过她。 但就是感情,也仅仅是不接受而已。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他怕害她,但越了解越心疼,他就是一个像伏地魔一样的有一个烂苹果一样的人生,但他比伏地魔更善良,他从来不会主动攻击一个人,对每一个见到他的人如沐春风,对他好的人有恩必报,哪怕是敌人也报恩再对决。 其实他通过对自己的压榨几乎做到了一个世人眼中的君子,不是众人交口称赞的伪君子,是真正的‘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在这个黑白分明的大宣,这样一个处于灰色地带的人,有谁会背弃自小受到的所有的教养、家庭而单纯的发自内心的喜欢他一个? 这样的他还没有孩子,满天世界没有一人陪他作伴,多么可叹? 她还见到过他手腕上那一次又一次的割痕,失去了这世界上所有的联系,他还会存在吗? 然而,想到长安那个将表演课融入生活的社交圈,春华就是一个寒颤。 “你——” “你——” 真正的四目相对,春华自然的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样子。 “我——” “我——” “听说你最近在办一个杂志?” “啊,嗯——”春华红了脸,升起了一种女生生理期被发现的羞耻感。 “如果你想要钱,入股银行不是更快?”多想为她打点好所有的一切,然而他知道她有自己的自尊和坚持。 “钱多少都不会嫌多,我大概只是单纯的不适合那个圈子,圈子里的朋友每天讨论的不是身毒的红宝石就是南非的金刚钻,每天嘴里都是成千上万的黄金,在一起久了我会失去对自己的准确判断,同他们并不是一个牌局的人,不想迷失自己。” 喜欢钱没错,只要取之有道,喜欢名利没错,只要不违背良心,必要的手段都是实现理想的应有之意,没有什么卑鄙和不卑鄙的区别! 只是,每一个人都是一抹不一样的人间烟火,家庭,天赋,际遇,所有的这些不一样造就了这个世界大家多彩的理想,每一个理想都值得尊重! “很好!”每次同她交流自己都能得到一种灵魂上的放松,多想把她变成一个小人偶就这样藏在他的袖子里走一步看一步握一步,不自觉的将她左额散落的头发别上去,指尖触到她的肌肤,过电的一样。 “您呢,为什么跑到这样偏远的地方,听说您辞官了,”春华打量着他的自在的表情,“皇帝怎么敢把你这样撒出来?” 如今的局面看来是他主动要的,为什么?春华真的好奇了。 “两宫争权,”慕容铧低头自在的捋了捋自己的袖子,那种得意毫不掩饰。 “当今继位半载闹了多少笑话了,这天下在他手中,不是官逼民反——”春华顿住了,她惊讶的看着慕容铧,瞬间明白了他的打算,难怪当时群臣请唐王登基,他一力支持宋王。 “您的打算是英郡王——”预先取之,必先予之,宋王作为太子名正言顺不说,当时并无劣迹,若是唐王登基难堵悠悠众口。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两宫夺权,任人唯亲,皇帝本身却常犯“何不食肉糜”这样的错误,安逸公主同如今的东宫李炻夺权,还有子承父妾,当今皇帝用实力诠释了什么叫无能昏君。 还有如今,有那个人不显,没有这个人事情才出来,罢朝的慕容铧终于让世人明白了他的能力,现在官方邸报不时的就发追忆慕容铧执政的文章。 “你这些年是有长进!”这样的她才能让他安心放手。 “失去了权利的您怎么保护自己?” 同样的问题,有权在手跟无权贬官可不一样。 “如果没有足够多的权,有足够多的钱也是有用的。”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朴素的马哲总是那么直达核心,在纷繁复杂的学说中为我们写出最容易看清的角度。 “是啊,这是一个很透彻的想法,你总是叫我刮目相看。”慕容铧毫不客气的夸赞着她。 车厢里停留在一片静谧而安详的沉默中。 “你的学院到了。” 春华惊讶的看着他,静默的收敛着所有的情绪,嘴上牵起一抹笑,“再见——” 下了车,看着马车缓缓而去的瞬间,恍如永别,她猛然的觉察到似乎会永久的失去某种东西,那种源自性灵的不安,让她放下了所有的矜持,她快步跑向马车,追了200多米,那梦幻的马车才终于停了下来。 上车,依然是微笑的慕容铧,“要随我去长安?” 春华仔细的辨认着他的每一丝情绪,“是的,我想去你想去的所有地方。” 慕容铧笑了,笑的释然而真诚,那是春华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的样子,脸上的每一寸肌肉每一个细胞甚至连唇上的胡须都沾染了笑意,那种初生婴孩一样让他回到儿时的笑是那样的醉人和震撼。 “可惜了,我自己也不去长安,这大宣的天下,我要一一丈量,或许在数年之后,走过这一圈,我会回来,或者不会,但我会永远的记住你现在的样子。”慕容铧觉得他的人生有了圆满,很多曾今经受的伤害或许真像书中不入地狱,不知极乐。 春华环住了他,像拥抱一个三岁的孩童,“那你要早点回来,不然我不能确定有没有那样大的耐性。” “你的耐性从来不好!”慕容铧笑着反驳,“赶快成长啊,这世道的艰辛,你几时才能全部体会。”想要她洞悉万物,却又留恋这一抹天真。 “我只看我愿意看见的,我的世界很小很小,只容得下我爱的关心的人,一念天堂——” 慕容铧看傻孩子一样的看着她,想说什么,终究没说,不忍说,他也想要在这污浊的世间为她筑一方小天地,让她自由成长,不垢不净。 “这世界若有什么能创造奇迹,我想只有爱,若没有爱,活着有什么意义,锦绣堆积的一堆程式?” “这话说的像傻子了,万中无一的傻子。”慕容铧概叹着,真是看小孩做梦了。 “若不稀缺,要它作甚!” 春华的反驳苍白而幼稚。 春华发现现代人同古人的最大区别就是一个我字,自我,哪怕是一坨屎,坚持那独一无二的自我是一泡独一无二的屎! “你且看着!”春华用尽全身的思绪只想出这一句话,纵然世间再多风雨崎岖,我原用一生坚守这一执着。 “痴儿,我痴长你近二十载,我终将离你而去——”越是珍爱越是靠近越是伤害。 “你放心——”有这一份独一无二足以告慰生平,感情不是全部,纵然你离开,我也能怀着这份爱意充实而丰富的生活下去,就像泰坦尼克号的萝丝,所以为爱牺牲本身就是个伪命题,除了爱还有责任,每个人来这世间的寿命也是一种因果。 “快走吧,又是这样不爱惜自己,看冻着,不是玩的,”说着将自己披着的貂颏满襟紫绒斗篷给她披上,换下了那沾染了泥水的二手灰鼠褂子。 春华撒娇的吊住他的脖颈,含羞带怯的擒住了他的唇,狠狠的盖了个章,“说定了我不管了!” “你快走,聒噪!”慕容铧用尽毕生演技,推开她,避而不回。 春华心满意足的下了车,一溜儿小跑闪入宿舍,慕容铧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满脸不舍的泪水,成熟与天真,理智与情感在他心头交织。 春华没想到,这是她平生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慕容铧。 一个人幼年的经历对他能有多大的影响,一个没有爱人能力的人,再聪明绝顶,总是容易把自己陷入绝境,春华没想到,她的爱越纯粹,慕容铧越是怕一切消失越不敢触碰—— 这是一个迷失了自己快要成为人工智能的强大非人! 这约莫是一个可笑的悖论!所有美好的爱情,最难得的就是人、时间、现实的刚刚好! 第七十二章 落英缤纷 春天是一个万物复苏的季节。 过了三月,进入四月,滨海的气候渐渐的好了起来,一切开始步入正轨。 四个月的时间,《花火》从滨海海事学院发端,先是周边,而后慢慢的扩展到了滨海其他的学院,又从学院下沉到各级蒙学,从最开始的200本,变成了现在的两万本每月。 一本15文,成本三文,发行的和经销商的利润扣完,每本书能挣5文,一个月下来是10万文,折合成银子是一百两,刚好是她们刚开始合伙时候投的钱,按股份分红,她每月这本杂志的营收是60两,拿出一半作为流动资金,现在她们存下来的流动资金不多不少,刚好一百两,虽然这不过是滨海城中一等闺秀一月的月钱,但它不是用了就没有的,是源源不断生机勃勃不断扩大的,足以让人自傲了。 “喝茶!”徐华为春华倒了茶。手里是一封投稿信,“天底下还有什么职位是让人上瘾的嘛,这就是了,这简直是书虫的福音!” 从开始为春华打杂到现在按月开薪,奉命读书,徐华竟在无意中实现了自己的价值,自小她就是一个文艺女青年的苗子,虽写的不如安雅,眼界不如春华,但她独特的天生的敏锐的触觉刚好挑出了最适合的爆款文章。 虽然文采不浓,立意不深,徐华挑选的却是大批学生最喜闻乐见的文章。 “可见天底下的人都是自个耽搁了自个,只要肯努力,站在风口上,猪也能飞上天——” 安雅调侃着,她写完稿,将自己的东西收在简易的布包里,准备去外面打工。 因为弄丢了春华项链上的佛像,她从那一夜哭过后开始,便在学院图书馆勤工俭学,现在是假期,更是寻了份送报和餐厅侍应生的活,咬着牙工作了两个月,受够了刁难,她的脾气倒是渐小,颇有几分外圆内方的意思。 “其实没关系的,你不用有那么大的压力,左右也是别人送我的。”说来可笑,真正的往那个圈子的顶层走这样一遭,春华对于奢侈品的态度确实超然。 她被慕容铧养刁了眼界,颇有几分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豁达。 就像日常穿的一件衣服,朋友无意刮破了,自己是不会不依不饶的,朋友在她心中自然更重要。 “你有你的豁达,我有我的坚持,”安雅换上侍应生的衣服,披上校服,“你也是这样小心谨慎十几年得来的薪水,我真正的去做了这件事才明白你的不容易,实话说,我感谢这次遭遇,它让我从书本的空中楼阁落到了地上,生活本就是吃喝拉撒,精神超脱还须虚怀若谷,我是追求一个更好的我不是旁人眼中的才女。” “这更好了,更和睦了,”徐华拍手笑,“你们可知道现在同学们怎么称呼你们?” “你又有什么舌根嚼?” “说什么?” “说我们是——”徐华拿着水瓶开门,“是修道f4,你们品,你们细品——” 说完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春华同安雅相视一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们知道她们要的是什么。 “蒋学长打听到了有一件相似的玉佛,对方很喜欢我们的杂志,听说是我要,愿意用十金的价格卖给我,我可以免息分期付给他,说不定今晚我就可以还给你了,届时无债一身轻。” 十金是200两银,如果杂志的境况再好些,说不定她一年就可以还完,“希望不要差你那块太多。” “好啊。”春华珍视安雅的心意,决定不管东西怎么样她都会很喜欢。 “我先前很讨厌你的周到,”安雅也复制了徐华的动作,扒着门说,“但我现在明白这是你对于我们的一份尊重,感谢你的这份尊重让我变成更好的自己。” “你开心就好!”春华笑着拥抱了她,安雅回抱了她,同她挥挥手,往宿舍外而去。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安雅坐在蒋帆的自行车后座上,显然,经过这些事情他们两人的关系进步很快,未知福祸,但安雅脸上真切的信任和开心,却是春华从没有见过的。 “春天来了,桃花开了——”打了热水来的徐华顺着春华的视线望去,见了蒋帆的车尾,顽皮的说,“像不像一首诗?” “啊?”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ˉ▽ ̄~)切~~”春华还以为她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来。 “切什么切,你瞧瞧你的生活,似沉睡的古墓一样呆板单薄——” “好啊你,笑话起我来,看我不给你个厉害!” 春华伸手咯吱她痒痒肉,徐华闪身避开了。 “回头我们大战三百回合,”爬上自己的床很快的换了一身松花撒花轻容纱抹胸裙,梳了双丫髻,红妆染腮,金钿映眸,正是双十少女最天真烂漫的年华。 钟声一响,她急急忙忙的汲上蝴蝶落花鞋,披了茜红的宝相罗披帛,对着宿舍墙上方形的水银镜子戴上她珍藏的钻石耳坠,倒了些桂花油理顺了翘着飞散的头发,完美! “今晚不用留我的饭,我们话剧社约好了聚餐。”大学生活怎么可能没有各式各样的聚会,有安雅这样日日打工的,有孙庆芳这样除了上课都在校外的,但更多的是徐华这样家境尚可,除了学习还有生活,正常的按部就班的大学生活,人常说,大学是半个社会。 至于春华这样的,向学院里已婚妇女们靠齐的少之又少,人称灭绝师太。 “自己注意安全。” “安啦!” 徐华趴阳台上看了两眼,朝楼下挥挥手,顾不得春华,飞快的跑了下去。 宿舍里瞬间安静下来,除了钟声,依稀可听到炭笔划过蜡板的刷刷声。 还是太寂寞了啊! 如果能有个孩子还好些,但这样对孩子又何其不公? 或许,她应该养只狗,但十年,二十年之后应该怎么办? 不管了,先看书,一个人一辈子要吃的苦是有数的,不在这里就在那里。 还好,同她一样心有所属的人还有很多。 做定下一期的选刊,暮色渐合,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饭时候,一个人吃饭最没意思。 看着徐华摊在床上的几套纱裙,春华自己来了打扮自己的想法,不管怎么说,有钱是个很好的事情,她可以带来不少的快乐,她需要找些乐子来弥补情绪上的寂寥。 浅苏芳鸾色的修身西洋重工大摆裙,穿上修身的纨绔,配上短筒靴子,带上一把小型消音左轮枪,一个零钱包,永远不变的身份证和备用金,带上一顶千鸟格的贝蕾帽,披上斗篷,骑上徐华淘来的二手自行车,游荡在校园里。 滨海的春天来的晚,去的也疾,但这满城的花憋了整个冬天,开的就尤其的艳,即便是海棠、桃花,也有不输红梅的艳丽和热烈。 春风一过,落英缤纷。 春华不自觉的带上笑,喝一口酒,捧一卷唐诗,看一阙宣词,所有的喧嚣都得到了治愈。 “啪” 忽然的一阵闪光,只见纷飞的落英深处,身着西式燕尾服的程安之从花影深处走来,夕阳的光透过斑驳的树荫散落在他脸上,春华恍然想起原来在很久很久以前第一次去芙蓉园她就见过这个少年,当时只觉得阳光帅,没想到现在成为了朋友。 “这是相机?” “相机?很有意思的名字,我们就叫它相机。”程安之微笑着走到她旁边坐下,自然而然的拿起酒壶饮了一口。 “我们两的爱好挺相似。” 春华有些不自在的收过酒壶,倒出些洗了洗瓶口,用没用过的杯盖子为程安之倒了一杯,递给他,笑,“这可不一样,你是有理想有抱负的有为青年,我,只是一个俗人,挣钱,挣闲,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她若是有为,就会想尽办法回忆记得住的所有一切来促进大宣的科技发展了,而不是偏安一隅,混吃等死。 程安之怡然一笑,“有趣的说法,但众生本就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若人人像你,也许就能达到老子说的无为而治。” 春华对自己的评价太低,他眼中的女子聪明(懂太多,穿越福利)、豁达、如花解语。 她能理解这世间所有的不平,善良而纯粹,看似柔顺谦和实则内含傲骨,不流于世俗,这在当下的女子中独树一帜。 “你夸的我自己都觉得脸红了!” 程安之顺眼望去,只见眼前如菡萏一样精致清秀的女子满脸染霞,正是风荷初绽,清艳绝伦。 心跳的飞快,忘却了言语,他掩饰的低头饮酒,顶着所有的家族压力顺势出来,也成了此生心中最正确的选择。 时光沉浮,此生此时有此时光,生而无愧! 漫天红霞在上,遍野清芳流雪回云,知己一二,闭眼听声,那年那月那日那花那霞那对青年在漫天落花中静静饮酒,那种闲适安宁抚平了世事的崎岖。 终究,春华挑破了这种春风沉醉的感觉,“你是不是在追我?” 程安之惊讶的看着她,搜索着她脸上所有的表情,终究失望而平静的说,“是啊!” “可是,对不起,我有心上人了!” “我知道,我还知道我本身也是你的朋友!” 春华也惊讶了,程安之一点没有贵族子弟那样的骄傲。 “爱情,对于我们每个人,只是生命中的一部分。” “喝酒!”春华是认可这种说法的。 第七十三章 新的路程 为一个克制,那天夜里过后,许是觉察到两人之间过于浓烈的化学反应,两人相约着将彼此的联系停留在书面上。 春华做的很多事情都是新的具有颠覆性的,安雅太嫩,孙庆芳太世故,一些长久的规划的事情需要她独断专行。她毕竟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心思很细腻的女人,这些时候她就需要一个精神上依赖放松的对象。 同样的,作为程安之,他自幼的境遇使他超越同龄人太多,从事的又是科技最前沿的工作。 说是前沿,做什么东西,成千上万次的实验过后很正常的要将原先的立意彻底推翻重来是经常的事情。 他也需要一个合适的对象来聆听他的思路,若是能提一些建设性的意见,再好不过! 虽不见面,就以彼此的工作论,被动的,主动的,他们日复一日的通信让他们在四年的时间里迅速成为了最了解彼此的伙伴。 “难以想象的无耻行径密布在长安上空,越来越多的善良的名士,被情报部门无耻的利用他们的善行诬陷,造谣成**幼女,猥琐少男。有不从者,本为助人的善行被伪饰成蓄谋的恶行,又有上流社会的不肖者证伪,无知的民众发起一起又一起的讨奸抗议,轻则出入臭鸡蛋盈门,重则车马倾覆,一月中伤亡数人。期间意志不坚定者不得不屈从恶臭的阴谋家,作为整个阶层的告密者,整个长安,十士九离,未离开的,被投放在昭狱,生死不知——” 两宫争权,得位不正,面对已经成型的世族势力,势必要发起一种挑战,但面对要钱有钱,要人有人的世家大族,力量从何而来。 “事物总是具有两面性的,就如曾今你所说的那样,两宫上位,科举大兴,三省六部下级官员多出其间,整个大宣呈现从所未有的积极一面,百业俱兴。诚然,任何时候,任何目的,用攀诬构陷的方式来陷害善行从来是一种无耻的行径。然而,历史从来是在前进的,你所从事的能极大的解放生产力的行为势必将使更多的人从机械的密集的劳动中解放出来,人多智广,愚民总是随着历史的前进而逐步减少,自秦汉至今,寒门小户也能出有学之士。” 春华停笔,程安之信中他认识推崇的人被两宫为首的东厂、西厂构陷,臭名远扬,整个长安掌控着政权的人若不是寒门,便会被攻击。 “自李宣立国,未有劣迹,天理昭昭,自有可期。” 想到慕容铧,想到英明神武在安西驻扎执掌西北军权的李碹,春华隐隐有种暴风雨欲来前的感觉,只是不知道这把火从何而起。 “走了,你又成天的只在宿舍里生蘑菇。”徐华身穿学士服从洗漱间出来。 “走吧。”春华将吹干的纸折好,塞在贴好邮票的信封里,戴好书本一样的学士帽同徐华一起往学院图书馆广场而去。 如今是大夏历815年6月,春华来大宣已然有15个年头,如今的她实岁22岁,心理年龄31岁,大宣滨海海事学院学士毕业,毕业考下来了,她来大宣的第二份正式工作是大宣洛阳城南的洛南县县令。 当然,这是走了关系的双向选择。 如徐华,则是回了老家做了一名学政。 这当然是以后的事情,现在的她们还是一名毕业生,正在学院的广场之上拍摄毕业照。 没错,就是毕业照,四年的时间,程安之发明的照相机成功的推广开来,成立了第一个生产照相机以及配套的显影液、底片的店铺,并且由于显影曝光底片需要极其复杂的条件和技术,其在长安的店铺成为了奢侈品中的奢侈品。 作为独一门的奢侈品,其利润也是丰厚到难以想象的。 当然,这都是闲话了。 现在的她们正在愉快而开心的享最后的学院时光,从今天起,她们就将离开学院,走向天南海北。 “咱们的《花火》就全权交给你了!”春华同徐华、安雅举起酒杯敬孙庆芳。 杂志画报,在大宣除了朝廷的邸报,没有任何一份报纸能在全大宣国土之内发行,但这只是她们几人的副业,就像网络小说和主职,在副业没办法提供足够多的保障之前,大家都是兼职。 如今的编辑是安雅和她的两位同学,内容都是学生自己的投稿和安雅三人连载的故事,以后的运营,就全靠孙庆芳这个地头蛇操持。 “《花火》也是我的事业。”孙庆芳也有些感伤,因为将大部分的盈利用作慈善,《花火》的收益相当一般,同她一两个月的月钱没有什么两样,但其间总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让她同周围的朋友有那么两分的不同,更像活着。 “谁也不知道这日后会是什么样子,惟愿我们永远的记得此时此刻,友谊地久天长——” “友谊地久天长——” “友谊地久,天长——” “谁都不能忘了彼此,一定要联系。” 四个女人在学院角落的烧烤店点了一桌子的烤串和烧酒,喝的一塌糊涂,哭的脸花成一团,最后更是哭笑不得的抱到了一起。 作为家属,自然不会让内人们被打扰捡尸。 就在相隔不远的大堂一角,三个男人端坐在一桌,桌上简单的摆了煮花生,绿毛豆和一壶菊花茶。 蒋帆热爱场面,热爱结识人,当先端起茶,饮一口,笑,“作为内人,我们彼此也要常联系才是。” “一定。” 徐华的男友是她家乡山长的公子,天下有名的白鹭书院,也是她的堂姨表哥,为人谦逊,待人真诚。 “自然,”孙庆芳的未婚夫想法也很开明,“大家今天竟然坐在一个桌上吃饭,那就是旧相识。” 生意人家的公子,再反叛,从来不怵应酬场面。 不用多言,也可以看出,徐华是跟随他堂姨表哥考入的学院,孙庆芳则是尾随她未婚夫。 而蒋帆,作为一个耕读人家出生的小地主,在这个学院里作为风云人物,可见其才智! 此时他也主导了整个场面。 “闲时常听安雅称赞孙同学为人豪爽义气,想来路同学日后也是四海闯荡,日常见闻多是我们生平罕见的,可有什么新闻?” “倒没有什么新闻,”路珏看了看孙庆芳,见她们喝的尽兴,“海路上每年出的异世可大可小,倒是新近有一件,在东大陆出了个于姓大富豪,原是个走投无路的穷书生去赶考被强盗冲散了,一路乞讨到了滨海,赌得了一张船票。人家要贩海货,他耗尽了身上的铜板换了十筐熟的快烂的橘子一同带上海船,不想在一个闲逛的海岛上,叫土人赏识换了十个大龟壳,里面倒有几十颗明珠,一下海船叫他无意中发现了,置下好大的一片产业,又在一场动乱中得东海岸的豪族赏识招为女婿,现在已是东丰的国主。” 这话,叫两人都听住了。 “海外这样一年一出的发财记真叫人不知说什么好!”蒋帆嗤之以鼻,但转眼,他又描补,“可是真的?” “如何不真?”路珏笑道,“我家在那边就有生意,专门收棉花来滨海,十船货倒有五船是他家的出息。” “倒不知道他可曾回来寻根?”徐华表哥倒是更重感情。 “说来倒是好畅快,如何不寻,只是他停妻再娶,叫家中老母打出去了,他那在家的妻子倒是温婉贤淑,先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前些年死在长安,后有一个遗腹子,如今长到十七八岁,虽没有他,倒因为他那早逝的女儿发了一笔小财,也是金尊玉贵的长大,如今在长安国子监附学,大家闲时还笑这父女两人都是发财的命,可知是真死了还是在哪里做着王孙公主!” “听来这一家子倒是有情有义,也算是积善之家,留有余庆。”这话,连徐华表哥都听住了。 “世间万事都有缘故。”蒋帆脸上带了三分不屑,七分好奇,他鄙视天底下所有的不劳而获,在他看来,所有的财富和权势,只要有足够的际遇,总是探囊取物。 “正是这话,万人都是这样说,人家数代的积累如何就比不上你一人的努力?”谁又比谁高贵,谁又比谁少多少,他路珏也是由自小的天才一路长来。 蒋帆随即笑道,“好也罢,歹也罢,只管算别人家的账,你们也吃一杯才是正事,此一去,正是天南海北,也不知下一次再聚又是何等局面。” “‘聚散苦匆匆’,‘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相逢就是缘分,我们也随李太白,且莫做小女儿态。” “小女儿态,小女儿态怎么了?”却是散场的徐华接过了自家表哥的话,“‘妇女能顶半边天’,当日女帝勉励女官的毛诗人的话,你又看不起生你养你的妇女了!” “我错了,我自罚三杯!”徐华表哥拱手,笑着扶过女友。 “来,奖励一个!”说着,喝大了的徐华当众对着小书生表哥啵了一口,大堂里的众人大笑着吹起口哨来。 三人拉着各自女友快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走出十几米,几人对视哄笑,都有了些二十出头天之骄子的意气。 “糟了,春华!”还是孙庆芳酒量好,当即发现了不对,今日春华心情不好喝的最多。 “我们去送她。”孙庆芳当即就往店里走,只是走的八字乱摆,她未婚夫不得不拉住了。 “我去看看,”蒋帆将默不作声的女友放到店铺旁的椅子上,刚要折回去,就被徐华表哥拉住了。 “你看——” 蒋帆寻声看去,只见一个绅士戴礼帽,披斗篷的男子将斗篷解下给春华盖上,公主抱了她,往宿舍楼而去。 众人先是一静,而后爆发了响亮的议论声,正因抱人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神秘至极,百撩不克的程教授。 “春华这个大骗子,她什么时候认识程教授了!”徐华大叫着,惹来众人此起彼伏的口哨喝彩声,原来经济系系花同化学系教授是一对,怪不得两人四年不曾谈恋爱呢! 第七十四章 久违的洛南县 “你们真的不是一对?”同春华坐在同一个车厢里,徐华尽管从上周到现在问了上百遍,快要分手了,忍不住再次开口,要是真的,那话本里的故事不是发生在她周围了,她不是女一,起码可以做路人甲,以后老了,可以对儿孙说《我与某某某同居的那些日子》。 “真不是,想来是他刚好在,你不是说他最是负责温柔的教授,他是大家的,他的征途在星辰大海——”春华笑着打趣。 “唉,没意思!”徐华无聊的啃着车上贩卖的卤鸡腿,火车上没有好吃的,馒头、稀的像粥的米饭配上泡菜和卤制食品,已经是很奢侈的。 从牡丹江发车的这班火车沿途历经大宣南北99个站点,历时月余,带的食物就不会很丰富,铁路属于大宣的国库运营,分管的程家恪守祖制,不会出现西洋那种一个包厢占据一个车厢的状况,软卧也不过是一个隔间两个人,带了门,相对的有个私密空间。 当然,这半个世纪以来出现的有爵人家的专列是例外。 吃过饭,两人照旧的看着书,临近洛阳,徐华看着车窗外列车避让一辆金箔装饰的王室小火车,粗大的心终于有了几分离愁,“你,千万记得要去找那个师爷,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选择做主官,但你有你的想法,我除了支持还是支持,以后千万别不回信,要记得主动联系我,切切,要好好的!” 春华闻言心暖暖的,她将整理好的行李箱放在包厢门口,回身拥抱了徐华,“你也是,别太专注自己的事情,你家内人很好,但好的婚姻要好好经营,都好好的,休沐的时候我们再聚!” 四年的时光,同徐华的朝夕相处,她是她在这个世界关系最亲密的朋友。 “安啦——”徐华毕竟是徐华,她笑着将春华推到门外,当着男友和春华的面将门拉上了。 “见谅,一路顺利!” 徐华表哥提着春华的箱子到门口,春华微笑着点点头。 “你们彼此这样温暖的人世间少有,她不足的地方你再生她的气也想想她好的地方!” “明白,她不止一个娘家嘛!”徐华表哥笑着说,并没有责怪春华的交浅言深。 下了火车,春华站在站台上凝视着车子远去,久久,在车子发动的瞬间,徐华探出了头,拼命的挥手,眼睛红的像兔子。 春华笑了,摆摆手,微笑着看着她同火车消失在视线里,然后提着同车站一般旅人差不多的皮箱走在站台上。 洛阳是大站,车站已然有后世车站的样子,甚至因为钢筋水泥的普及,很自然的有了地下出口,天南海北的旅客熙熙攘攘的随着人潮往出站口走去。 “你好,有兴趣做演员吗?” 一个衣着斯文披着西洋绅士斗篷的男人笑着拦住春华,脱帽致敬! 眼前的女子胡服皮靴,简单的玉冠束发,玉并不出众,同一般士人一样,但周深的气度同她的衣着不符,像是个离家出走的大家闺秀。 “谢谢!”春华没有多言,在火车站这样的地方,一个单身女子总是不安全的,在长安、洛阳这样的大站,不时有私奔的小情侣一下车就被卖入城中青楼,春华打扮的尽量随大流,没想到还是因为稍作停留被缠上了。 “别误会,我是个正经的商人,我家世代在洛阳贩铜镜,你这样的姑娘想来是要撑起一片天的,但世事难料,我家二叔正巧是个剧院经理,你这样的容貌气度,年入百金不过是转眼的事儿。” “不需要的谢谢!”春华见他没有恶意,缓了缓,露出一个标准的笑。 显然,这个在李碚看来虚假至极的笑晃花了男人的眼,他掏出一张名片大小的烫金名帖,这就是一枚金卡,上面用银丝简单的嵌了一个花体的冯字,上面写着一个简单的宅子的名称。 “别急着拒绝,你到洛阳可以打听下,我堂姐是安西王侧妃。”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冯茜茜的亲属,而当时那个在长安极其边缘的小商人家庭竟然在短短四年发展如此。 “冯家,是妥妥的准豪族,嫁给你,是个诱人的决定!” 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冯茜茜和英王的过往,那是英王的初恋,李碹当年能为了冯茜茜数年不婚,封王后能直接纳委身过他人的冯茜茜为侧妃,还生了两子一女,至今仍就活着一女,他日若是李碹登位,冯茜茜就是板上钉钉的贵妃。 李碹对冯茜茜有种说不出的执着,而冯茜茜也是一个极聪明的女人。 总而言之,这洛阳城里,有大把的小家碧玉甚至大家闺秀会哭着喊着嫁给他,便是孙庆芳,也算高嫁。 “谢谢,”春华指了指自己的头冠,这是正插的莲花冠,起码是道家正式的弟子才会戴的。 “对不住!”他喜好女人但并不下贱。 春华笑着迈开了脚步,她出惯了门,随身的皮包只是两套棉绸换洗衣服,夏天的衣服并不占地方,一包梅花点舌丹,紫金锭、就任的文书和慕容铧留下的大麾,其他的东西托了可靠的镖局直接发到县衙。 出火车站,验过鱼符,扎眼的龟符用皮绳戴在脖子上。 从荷包里取出一枚银元,叫了一辆人力车往车马行而去,街上都是热浪,不一会就汗湿了内襟。 “客人那去?”黄包车夫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话里带着浓厚的乡音,都想多点生意。 “马车站。”春华用河洛话答。 “客人也是上洛人?” “我家是洛南的,家中世代做生意。”略带冷淡,一个单身女人在外多说自己的信息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儿,叫人知道你是本地人总能少些麻烦。 “我才到这洛阳,刚租下这辆车,您下次来洛阳只管去来升车马行寻我,短途、长途,做包月都可!”朴实的脸上带着充满理想的朝气,叫人的心思也明朗起来。 “自食其力总是条出路。” “是啊,我再跑这个月就能买辆新车,凤凰牌的,再说个媳妇在洛阳活下来,生个娃,就扎下根来了。” “你老家是哪里的?”春华有几分兴趣打听。 “正是洛南曹镇的,家里只有寡母,这三年先旱后涝,没了头路,家里的半亩薄田养不活一家人,也没了老娘,就卖了田宅出来挣条活路,也算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春华静静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讲着曹镇的状况,车夫也是从没见有人听他说这些没价值的故事,打开了话匣子。 曹镇是洛南县于家靠北的一个大镇,在赵黄河支流北边,连续的两年干旱植被冲尽,又是一年旱灾,在大平原上无遮无挡,十室九空。 偏当今朝廷争权,无人关注,家境稍微差些的自由民都破了产,有门路的搬家远走,没有门路的或是自卖自身,求个活路,或是像这车夫,自认有些力气,到洛阳当起洛漂,期待着有一天出人头地,能结婚生子。 春华看着这个宽眉大眼,一脸正气的青年,带着些许悲悯,曾今在现世的她也是这样孤身一人在完全陌生的城市飘零着,她运气好,能读书,而眼前这个青年,没有去做强梁,而是踏实的凭本能做着努力,这样的人多些,这世道也能更清平。 曾今的她是他们中的一员,现在的她或许能为这“同志”做些什么。 “日后若是在洛阳待不下去,你去洛南县城寻我,别的不敢说,让你这样的生存下去还是可以的。”春华笑着将洛南县衙的地址写给他,起身进了车站。 “怎么,那个小姐看上你了?”旁边有人酸言酸语,正是他的车友。 “没有的事儿,人是正经人!”车夫憨厚的摸摸头,鬼使神差的将纸条塞在兜里,旁边的车友想再说些什么,碍于他的体格,不想过于得罪他,反身兜揽生意去了。 然而,从车站出来的乘客瞥一眼车架,都纷纷将目光转向车子擦得噌亮的车夫。 在车友愤恨的目光中,车夫拉着客人走了,向着他以为的美好生活而去。 然而,个人的努力很难撼动整个社会的大局,当潮流向下时,个人的努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当然,这是后话了。 春华坐在四轮马车上,从洛阳这样的大都会到洛南县是有管道的,旁边植树的八米石子水泥路,噌亮的四轮马车一辆跟着一辆在路中央行驶着,旁边刻线两旁,是一些乘坐自家马车的小车队,偶尔有一两个乡人背着山高的背篓在路上行走,偶尔拿出一个三合面的馒头咬一口,喝一口葫芦中的水。 石子路虽然年年检修,但毕竟是一百五十多年前的路,偶尔有路面石子稀疏坑坑洼洼,但路基据车把式说是先下了一米的大石头又下了两米的石子才修的路,路基始终是平的。 不时的有总角的小少年背着小背篓拾取马路上的马粪,他们笑闹着并不见一丝愁苦。 春华佩服着穿越老乡的政绩,她虽没有这样的能力和机遇,但她想踏踏实实的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实事,就算日后没有子嗣,但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她也会留下一些属于她的温暖世人的痕迹。 她无所谓圣母与否,在自己能保证生活的情况下,尽自己的努力做于人有益的事儿,她愿她想,胜过衣着锦绣,也不知那时候做到了的她可能将福报转给下一世的自己和她爱着在意着的人! 不想了,春华唾弃自己,施恩不望报,她只想活成她想要成为的样子。 第七十五章 洛南县调查日记 洛南县,大宣中原洛阳下辖十区九县中位居末流,地域气候北方惯常的气候,吃馒头,惯常是一把杂粮熬的稀饭和自家腌制的咸菜,每家跟前养着几只下蛋的母鸡,周围都围着树,绿油油的小麦抽穗,时不时的有穿着黑黑衣服的孩童挎着篮子挖野菜回来。 春华同自己新契的仆从田业、耿亮骑行在乡间的路上。 对于当好一个县上万户人家的家,实话说,她并没有什么头绪。 按部就班的在县衙里等候有人告状听凭师爷安排判冤决狱,处理文书准备好上缴的赋税,打点好各级人员的关系顺利升值? 这似乎都不是春华想要的。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从基层做起有所贡献才是她想做的。 在决定考官走仕途,她就给自己做过个简单的规划,天可怜见,她算是上面有人,大可放手去搏。 想要造福一方,作为地方长官,她能做的是什么呢? 首先,发展经济是肯定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然后就是科教文卫,这番规划并不难,难的是在这个官僚体制中如何做到这一点,她没有老师,没有旧友来教她护官符,左思右想,她挑选的第一个突破点同历史上所有变法的先驱一样,从丈量土地开始。 丈量土地,明刀明枪的开始只怕是嫌自己日后的阻力不够大,任何一个经过现代教育的人都不会小觑乡土大宣的宗族势力。 她现在就是作为一个大宣最常见的游学的儒生四处历练体验,亲做丈量。 宋小楼庄村西田向东匀速骑行15分钟,向西骑行10分钟,向南直行5分钟向右偏离30度骑行10分钟,向北骑行15分钟。 刚要往西田去,只见从村中跑出一只大黄狗,略有藏獒血统的狮子头,看样子40公斤左右狗。 “谁的狗?”看着越来越近的狗,田业两个一米八高的大汉也不由的脊背发寒。 “谁的狗?” 春华大叫了一声,田业两人迅速的举起手中直刀同狗对峙,狗停了下来,围着三人做绕圈。 现在可没有狂犬疫苗,春华见始终没人出来,由不得心中光火,放任这样凶猛的大型犬在马路上闲逛,后世也是要拘留的! 敌人太凶狠,这样的事情这半个月的时间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春华拿出猎枪,瞄准这狗,“再不领走我就开枪了!” 养这样的狗,在村里必是一霸,但任由狗伤人也非养狗本意,狗主人必定在附近。 然而,这情况并没有超出春华的预期,只见一个小个子男人走了出来,弯折躯干,像个猴一般的机警,一边走一边凝视左右。 “尊客哪里来?” 春华凤眼微眯,就像李碹当日领军时候的那样傲慢。 “我去何处自有官府文牒,并不由您干涉!” “不才正是这小小庄子的保长,身负守卫之责,敢问尊客可有名贴?” 春华向左右示意,田业两人上前喝止,“我们公子的身贴也是谁想见就能见的,”说着,田业拿出自己的照身贴和私传。 “不得无礼!”春华见对方气弱,开口喝住田业,“老丈休怪,我等是洛阳人士,于我科举前游学,行至此地还望给个方便。” 照看过田业两人路引,瞅了一眼春华腰带上的金玉龟符,只当是那个贵族公子在巡游,不敢怠慢。 当即喝住大狗,向后吆喝,“牛二,快寻你阿奶去整治饭食,贵客到来!” “想来尊客还未有吃晚饭,不如今晚就在我家盘桓?” 她们这一个多月就是这样过来的,白天简单的记录,晚上整理到小册子上,做她的洛南县志。 是以春华同牛保长往村里走。 “洛南是大县,民风淳朴,物产丰富,想来今年又是一个好收成。” “是啊,圣人高悬,我们下面的也算是赶上了好年景,这几年新修了房,置了田,也算安居乐业。”牛保长见春华捧他,顿时就有些抖起来了,话里话外有两分牛气,有意显摆下自己的威风,顿时将村里人口说了个大概。 春华时不时的接上两句话,不一会儿就到了村中最高的那所四合院面前,四方的土墙垒的高高的,院墙顶部插满了锋利的碎玻璃,院门就是一道大杨树的木门,涂了黑色的漆。 院前的墙根下放着码的整齐的柴垛子,像是买的,很齐整大块,大门旁边就是厨房,小小的四五个平方的样子,是茅草的屋顶,此时土垒的烟囱冒着青烟,红砖垒的灶台上有两块石板,里面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在烧火,一个长相标志微微富态白皙的女人正在大锅中炒菜,见春华看过来,忙将脸埋到灶前,分外羞涩,竟是个很文雅的女人,同村里面的女人大大不同,显然,又是一段故事。 规制在哪里,财力也有限,整个院子不过200多平的样子,堂屋里放着漆了红漆的八仙桌,有一个小少年在伏案临帖。 见了两人,少年连忙起身行礼,男人将少年推到身前,充满自豪的说,“这是我儿子,过了童生试,要入蒙学,要不是当今圣明呢,日后他也能选官了。” 对于一般人而言,能选官,那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光耀门楣的大好事。 然而,春华却知道,这其中并不容易,她简单的扫了一下少年的课业,不过是一本《千字文》,对于一般乡民,能识字已经是文曲星下凡了。 像他这样的家境,没有教辅真题,没有人帮着解题、破题,想要从众多识字的蒙童中脱颖而出,几乎不可能。 “俺们村偏,三不管,地里也不出息,就一个师傅还是童生,公子若是见到我们知县老爷,能否求求他老人家,我幼时听我老太讲咱们村百年前也是有过大儒老师的,能否像百年前那样每个蒙学都有秀才坐镇。” “这,”春华语塞,“这还是需要两厢情愿的事儿。” 曾今的学院生是有抱负和信仰的,自从先帝上台后就变了,中央集权分化大族势力,推行愚民政策,有高学历的寒门秀才们都致力于做官,谁还静心守在乡下的破学校里教村里低素质的鼻涕娃? 女帝推行的大宣英才培养计划就这样流了产,修剪的漂亮整洁的校舍也渐渐的为荒草掩埋倒塌。 当然,所有的事情都是很复杂的,变量很多,但乡村若是衣丰食足,人人斯文有礼,环境闲适安逸,想来还是可以吸引很多陶渊明、杜甫一样胸怀天下又无心官场的人的。 “那个还能不听县太爷的话哩?”牛保长话很霸气。 “饭好了!”只见保长媳妇站在门口唤了一声。 “贵客快请!” 饭菜陆续的摆了上来,如今正是八月,瓜果蔬菜都很丰盛,青椒炒的笨鸡蛋,小鸡炖蘑菇,凉拌土豆丝,一小筐三合面的馒头,一碗农家自酿的米酒。 在一般人家算是很丰盛了。 “我等自有碗筷,郎君请便!”说着,田业拿出两套木碗和一个银碗银筷子。 这是曾今大瘟疫盛行,昭明女帝传下来的规矩,牛保长也没有多言,只是将春华的身份又高看两眼,下了决心要巴结。 “来,喝,虽不是名酒,但我家的酒,我每年特意挑的最好的麦子高粱酿的,醇厚不上头,客人快尝尝。” “保长客气了,我初来贵宝地,承蒙你照应,只是身有酒疾,多饮咳血,先干为敬!”说完,一扬脖将杯中酒喝完了,一扬酒杯。 “这莫非看不起小老儿——”牛保长瓮声瓮气的,脸上闪过不悦。 “喝酒,某家的事儿。”一直不吭声的耿亮大马金刀的将擦的雪亮的刀放在桌上,从腰间的蹀躞带上解下随身挎着的酒囊,大笑着退过酒杯,只将舀汤的土碗取了两个,倒了两碗,大笑,“喝这娘们兮兮的酒算什么好汉,这是西北的烧刀子,谁不喝不是爷们。” 牛保长眼睛一闪,大笑,有些干瘪,“好,喝!” 说着,两个人拼起酒来,不过三碗,牛保长只觉胃里火辣辣的烧的慌,喝完,醉在地上不吱声。 田业挑起看看他脉细,取了一粒解酒丹交给那小孩,同耿亮扛猪仔一样将牛保长丢到正堂旁的东厢,笑着对厨下的妇女说,“大嫂子,大哥喝醉了,你将那药丸化水使他喝下,我保他明儿生龙活虎的,比吃大补丸还见效。” “啊,好的。”一家子人惊慌失措的,还是那妇女有些见识,点头,赶紧为丈夫打水洗漱,让老婆婆嘱咐女儿去叫回找人帮忙的小孙子。 然而,小姑娘的脚程赶不上他哥哥。 不过转眼的功夫,只见十几号人围了过来,手中拿着各种菜刀、长刀,当先的一脚踹开门,打虎的李逵一样吆喝,“是谁招呼我牛哥,是谁,给我滚出来!” “老二,休得无理!”妇女喝住了那胡子炸开的大汉。 “嫂嫂,莫非你,你怎么对得起我牛哥!我要——” “你要,放你娘的狗臭屁!”那妇女当即上前揪住他的耳朵,拉到东厢看见呼呼大睡的牛保长,“你大哥喝醉了,客人带来的酒好,你哥同客人喝酒醉倒了,客人留了药,瞎吵吵啥!” “嫂嫂莫要被骗了,我牛哥的酒量那是村里少有的,哪里三碗就倒了——”莽汉身后一个穿长衫斯斯文文有几分黑瘦,留着两撇胡子,梳了道士髻的男人眼珠子乱转,显然是有别的想法。 第七十六章 野有刁民 春华的眼光自然没错。 正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 这里是哪里,这是整个洛南县最穷的一个村子。 旱三年,涝三年,不旱不涝头一年,可以想象,这个村子里留下来的都是什么人。 然而,穷的地方,吃没有穿没有,这样的地方也没有人才出外带来收入,光靠着压榨村里面的穷佃农,能压榨出个花来? 不过是多收三五斗。 多收三五斗是个什么概念,牛保长也不过是偶有酒喝,还是最差的浊酒。 至于上面,连救灾款都是层层下扣的最后的那年每人分到一麻袋米糠,都不管他们死活,怕个什么,若是怕,早死在前面五年自然灾害中了。 穷疯了的人,没有那么多的想法,看到门口的三联蹭新的自行车,车上藤箱里绑着的精致的物件,若是全部吃下来,乖乖,一辆自行车三十两金,一张好的宣纸也要一文,他们村里还剩下六十户,每户一年全部的收入是20两银,折合成金子不过六十两,刨除吃喝拉撒,总不能叫人都逼死了,逼死了这么多田不耕种他们吃什么? 一来二去的他们一伙人不过是多抢占几个姑娘,多睡几个媳妇子,每人年根下不过分个三五两,连一头猪都买不上,更别说去县里吃个花酒,赌个前程。 唯一来钱的外快莫过于讹诈过往的行商。 今儿牛保长没有额外的吩咐,总是他喝了人家酒醉的不省人事,就是县太爷来了也是他们有理。 他们有理,怕个锤子! 他跟左右的人对了一个眼色,一个猴子一样弓着身子的邋遢小个子顿时就潜了出去。 他们的想法,就是叫几个会来事的婆娘缠住两个壮汉,中间那个小鸡崽子一样的主事者若被抓在手里,那还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田业当时就感到了不对劲,上前将春华护在身后,耿亮撸起膀子,大马金刀的立在人前,雪白的大刀在日光下闪着雪光。 “你们干嘛,练家子就可以仗势欺人了,杀人啦,防火啦,乡亲们都快出来啊!”道士髻吆喝着。 “太岁面前动土——” “欺负我们宋小楼没有人了!” “打,咱百十个人打不过他们三个!” “打啊,打过了大家吃杀猪饭!” 村民七嘴八舌的吆喝着,一会儿就有百十人将这小院子团团围住。 耿亮几人同他们对峙着,额头上隐隐有汗。 顿时就有几个涂脂抹粉的三四十岁的女人探着探着抢上前来,试探着要夺刀,眼见着就要摸到耿亮的左手肘,耿亮反手一劈直接劈散了那老妇女的头发。 “杀人啦——”老妇人抚着头上头发吓的杀鸡一样怪叫。 所有的变故只发生在短短的一分钟。 春华惊讶的着眼前的状况,嘴角抽搐,她听过刁民难缠,想到过就他们三人下来肯定会有事,却没想到这事情会夸张到眼前这步田地。 眼前这群人显然做这种事儿不是第一次。 大意了。 双拳难敌四手。 自卫是一回事儿,若是杀了人又是另外的事儿,这个古今皆同。 三人拼杀出去是行不通的,眼前的人是为了什么? 自己的打扮加上这些天的餐风露宿,来人只有求财,少不得舍财保命。 若是三人就这样被留在这地方,是不是只会是个失踪? 亮明身份,只怕也是个一不做二不休,可恨自己已经发现不对了,仍就失了警惕。 “砰!”春华从田业身边挤出来,托起枪对着道士髻就是一射,四年时间练习的射击技术在此刻有了成效。 道士髻的髻瞬间爆开,所有人都顿住了。 春华手托着枪直接在田业身后对着道士髻,“有说话算数的吗?” 显然,道士髻是他们中的二号人物,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在操作。 他直接吓尿了,半响并紧双腿,他视线紧紧盯着春华手中黑黝黝的枪口,“大家都停下!” 场面终于稳住,农庄的人有的咂舌这火器,有的直接跪倒地上朝拜,院子里只有厨房锅里沸腾的声音。 “第一,牛保长就是自己喝酒喝醉了,明早就见分晓,第二,我们来这里并不是一个人知道,我既然买得起这自行车就不是你们随意能吃下去的人,第三,你们想要吃下我们三个,想要人不知鬼不觉,你们就要留下几条命来,是你还是你——” 春华指着道士髻,道士髻一僵,指着黑炭络腮胡,他也挠挠鼻子往后退了半步。 两班人对峙着,谁都是只想好处不想担责。 “笑话,我牛大哥是谁,一天没有一斤酒就过不下去,如何三碗就倒了,这酒有鬼,即便他明天醒了,谁知道会不会有后遗症——” 众人像是得了佛偈,纷纷附和。 “就是,谁知道是不是慢性毒药——” “要是不喝能活一百年,喝了只能活50年怎么办?” 耿亮被气笑了,“总之是我同他喝了酒,我就要管他活过一百岁,你是傻子还是当我是傻子?” “老耿退后!”田业喝住了耿亮。 “事实在这里摆着,我们就是贱命一条,但也没有低贱到地上的泥一样一文不值,就我牛大哥这样十里八乡有名的能干人,若是他好好的,一年下来,就你那样的自行车,不说多,百十辆车还不是玩的一样。” “你那脸皮,你娘生你下来怎么不塞尿桶里淹死,百十辈子的老脸都得丢光了——” “你说话客气点,做主的可是你家公子——”道士髻脸色青紫,谁都受不了这辱骂。 “闲话少说,你的意思,我们三辆自行车都得留下。”春华思考着如何平稳的脱身,东西留下了,真的能顺利离开?她很后悔没有亮明身份,这乡下不是她穿来之前的农村。 “少爷敞亮,车和东西留下,你们随意。” “这么多东西,总要让我们想想,你们退到院子外面。” “成!”道士髻在思考要不要直接来一个关门灭口。 春华同田业商量,“只能是舍财免灾,但怎样能顺利的将消息递出去?” “打出去,怕他个龟儿子!”耿亮愤愤。 “老耿,大人不能有丝毫闪失。”田业考量的更多,他读书识字,签身契的时候多看了几眼,自然知道春华是女儿身,但一月行来看她丝毫不娇气,又是一心为民,只有佩服没有二心。 “就算我们舍了东西,他们少不得要根除后患,我们怕是走不出这个庄子到不了镇上,守在这里,饮食,下药,又没人来,他们怕是会起黑心,我们必须要有人去带人来,还怕是要留个人质——” “公子不可——”田业惊道,“我留下。” “我意已定,我写个文契,算是对这场招待的酬谢,没有后患,他们也不会狗急跳墙,耿亮身手不俗,你就佯装去县里领人做文契,我们守在这个院子里等你过来,这院子墙高,里面又有人质,我们能守两天。” “不妥,不如这样,大体按公子的意思,我们去昨天盘桓的那个村子等候,他们这种邻村的,常年累月的对峙着,每个村子都有过人之处。” “成!”春华点头,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名声总该顾忌两分。 片刻后,春华同道士髻对峙着,“车子可以给你,我们做个文契,算是赠与,车上的东西都是些不值钱的纸墨,你不能动,但要过官府的文契,必须得我们的人找,你们必须送我们到隔壁张家庄。” “你个鳖孙,若不是我家公子在,你耿爷爷叫你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睛。” 道士髻一惊,心下有两分慌乱,肯了三分,又有七分的顾虑。 “老黑你去叫三叔公来。” 道士髻命络腮胡去请来族老,族老说和,“大宣以诚信立天下,契约留档就必须落实,可行。” 他们也常销赃,衙门里自然有熟人,只要有签字画押,这么多的证人证明没有胁迫做酬劳,不过多花一二两银子存档。 “成吧!” 签字画押,几十个人看着春华他们将车上的几卷纸拿走,不由自主的摩挲着车驾上的明晃晃的金属,欢喜的同过年一般。 彼此戒惧着走到隔壁村子,春华三人直接走到昨天投宿的保长家。 后面陆续的可以看到有两个女人盯梢,见他们进了张庄的村长家,并没有离开。 见此,春华知道,这事儿是没有善了的余地了。 他们不仅想要财物,还想要三人的命,如今没有动手,一是他们失了远行的工具,在他们的追击范围内,二是他们有还手的力气,想要放松他们的警惕,也是担心他们有后援。 “大祸已至矣!”张里正见了这阵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此话怎讲?”春华虽然心里忐忑,但多年的养气功夫还是绷住了,她看出了张里正话里有诈他们的成分。 “公子可知,三年前我们这里大旱,我们张庄的都远去逃荒,周围十里八乡只活下来他们韩小楼这百十口子。” 能走的都走了,活下来的,春华眼前浮现史书上那苍白的几个字,‘大旱,民或易子而食,号米肉。’ 吃人肉留下来的人,还算人吗? 从后世的记载中所有的先民或许都有过活祭的传统,但,韩小楼的人显然是大灾打开了他们的潘多拉盒子。 第七十七章 管与放 当然,这并不是摆在春华眼前的问题。 眼前的问题是,她想要放弃那三辆自行车,但韩小楼的村民似乎并不认可,他们料定了她会翻旧账。 而张庄呢? 春华后心一阵白毛汗。 据她这些天来的调查,周围几个村庄都是联络有亲的。 韩小楼是那个样子,以他为邻的张庄会是什么样? 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怎样才能更稳妥的解决这件事? 首先,自己县令的身份是万万不能暴露的,若是暴露,只怕真是不死不休,就算回去,只怕后续还有其他的麻烦。 这样一个恶名昭着的村庄为什么能堂而皇之的存在,这本身说明了这里的吏治有严重的问题。 底层,她脑袋里的红楼世界你来我去的口水杀人早飞到九霄云外,最最底层的地方,那是水浒传一样赤裸裸的肉搏。 她大意了,真是在国外方知祖国的好。 一时间她也想不出来别的法子,只能千里奔袭连夜逃跑,跑得了百十人的以逸待劳? 至于援兵,那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怎么办? 春华忽然灵光一闪,“还请张老救我!” 她工整的向张老鞠躬,一拜。 这张老满意的点点头,也不卖关子,说,“我们张庄,小小的不过百十公顷地,为何能家家殷实,户户有礼,就是因为我们这里自秦汉至今就善商贾事,我们专做药材买卖,我们张姓族人远在粤东,北在吉辽、滨海乃至全大宣都有人,自然,我们这样的大族他想耍赖是吃不下的,上面自然有人于我们张目。” 春华微微放松精神,果然,毒物旁边就有克星。 然而,这样的他们为什么要放任韩小楼这样的村子存在为邻居?这一大片都是他们张家的不香吗?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古人诚不欺我,请张里正指点。” 姿态,只能这样低了! “这事儿,可大可小,若要大,那是天大的人命官司,官府里办事,若是事事插手,便是再多百十倍的官吏也解决不了这样多的纠纷,自然是讲究民不举,官不究。若要小——” “小如何?” 张里正笑而不答。 春华想起为什么他昨天不提醒自己,原来在这里等着,原来这韩小楼的人就是张庄养的一条狗。 “里正有什么用到某的地方请直言。” “小也好办,就说你是我的一远房外甥也就罢了,坐一起吃个茶,你做个东道,明儿牛大醒了,在我这里也就化解了,只是,我这毕竟是有违圣人之言,为你张目,损害的是我张家的利益,少不得我要欠那牛大一个人情,若是遇到前两年那样的灾荒,少不得要搭救一把才不失道义。” “我这里还有些银子——” 张里正连忙推手,“这是小看我张某了,某虽不才,区区几两银子还不在眼里,只是昨天见公子你心思巧,做的画,不如给某抄录一份?” 狐狸尾巴终于露了出来。 原来,这偌大的洛南,寻常乡民谁会成天走访,一般的学子谁能抄录如此齐全,有这样一份记录,全县的势力范围如数眼底,他大可扬长避短,徐徐图之。 好容易有这样一个愣头青撞进来,花费如此巨大,冒这样大的风险,偏偏心思也巧,做的一手好记录。 “这是我老师三令五申要做的,原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物事——” “莫不是我一个人情抵不上这样一件不重要的物事——嗯?” “成交!”决定之后就不需要再多言,“只是交接得我说了算!”。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的多。 张里正家里摆着上好的八荤八素席面,张里正坐主位,醒酒后的牛保长同春华一左一右,田业同道士髻作陪。 热热闹闹的农家四合院大瓦房里鸡鸣狗吠,倒是一片现世安好的样子。 “昨儿是下属莽撞,倒是惊了牛老哥了。”明明恨不得将这样的人扔到戈壁去,偏要同桌相敬,认自己根本不曾有过失误的事儿,春华以为这事情很难,但真正到了那个时间,她发现自己竟然能做的无比流畅。 面上表情的拿捏,丝毫不输这些场面上的豺狼,但她依稀可以清楚的看见,身体中某种认知被这超出预期的世故而扭曲着。 原来,这就是慕容铧他屡次三番说的她不懂吗? “无妨,咱也是不打不相识,倒不知道你是我老叔的侄儿,若是知道,怎么也不叫你受这番委屈去!” 他曾今是不是也吃着这样不想吃的饭,说着这样严重违心的话对着自己从来看不上明知是罪犯的人出让自己的利益,还得一脸笑的收敛着自己的不满。 “哪里的话,正是不打不相识,今儿算是同牛保长你交个朋友,以后自然还有麻烦你的地方,多个朋友多条路。” 她回去,定然要将他们这蛇鼠一窝清理干净。 “这倒是,不说别的,就说在洛南这块地方,我牛大还是有几分面子。” “倒不知道牛大哥在这洛南城中是谁家亲眷?” 田业及时说话问出了春华的疑问。 “别的不用多说,县尉大人同我是一个桌子上喝过酒的朋友。”牛保长说着,头扬的高高的。 “在洛南这片地方,蛇有蛇道,鼠有鼠道,每个人能过的比别人好,站在一个好点的位置,自然有他的道理。”张里正出言挡回了这话。 牛保长也是一顿,“来来来,喝酒,吃肉,今日我们不醉无归。” 一顿酒肉过后,张里正家的丫鬟上了茶来,这才说到戏肉。 “老朽今儿就做这个和事老,我这侄儿也深觉冒失,这事儿对牛兄弟你身体的损害不是一言两语说得清的,他也愿用这三辆车子做看病之资,契约文书在这,便是整个洛南县,便是知县老爷也不能空口白牙的抹掉,至于别的人,也不再牛兄弟你眼里,” 牛保长听着,按住了道士髻的手。 “至于说旁的什么事儿,既然在我的地方,我的侄儿若是出点什么事儿,那我张家百十年的脸都丢尽了,便是我愿意,张家庄上这上上下下几百户人家也不会同意,再说我这侄儿也即拿得出这许多来做日常使费,便不是没有根基的人,这事儿老儿我说了算,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儿化了,以后侄儿你也说不得有用到牛兄弟的地方,牛兄弟也未必没有求到我侄儿的地方。” “一言为定——” 春华安耐不住,只觉心底恶心想吐。 “您老说的有理,三人抬不过一个理字。” 又是一阵寒暄,张里正看着春华三人乘坐马车消失在马路上,脸上有着神秘莫测的微笑。 第七十八章 此僚非友 这一路总算没有其他的波折。 这同后世所有国家的法律都一样,除了刑事,民不举,官不究! 春华拿着辛苦搜集来的数据,端坐在洛南县衙后堂窗明几净的衙门里。 ‘见信安:我自出生从未想到有一天会因为没有。本不该发生的威胁,又或是世界本就如此,我曾今鸵鸟的埋在沙堆里不曾细想。 曾今的我视华服如炫耀,视排场如装逼,然而,我如今深切的明白了礼制、制度它最大的能力是尽可能的让权威更权威。 今春雨水丰沛,麦芽抽穗良好,院中桃树挂满了小小巧巧的桃子,厨娘说未必是好事,最好修剪,一枝上只余三两个,方有好桃吃,但我觉得,蜜桃诱人,却不如毛桃量多,至了,怕是仅仅能尝毛桃滋味,但我欲做个实验,修剪一半,实在有够恶趣味。’ 春华看了一眼自己写的信,草草扫了两行,不忍再看,写的都是什么,然而,她并不预备更改,如今能发写过就发不必斟酌用词的信的人,不知不觉间只剩下程安之一人。 不过三、四个月的功夫,孙庆芳出海去东大陆了,音讯全无,徐华在家中长辈的安排下已经结婚在备孕,安雅是踏实的事业女性,如今正闭关想要写出一部流行与载道兼而有之的代表作。 至于另一封信,没有寄件人同邮票,这次只抄写了进来看的《谏太宗十思书》,像以前一样装在匣子里,或许在久远的老年时代,她也会像李碹曾今讲过的老人一样期待那个盗贼偷走再发给她,她愿意支付报酬。 做一个合格的管理者,放手或许是她如今最需要处理的一课,当然,如今的洛南县和整个大宣的官场一样,因为先帝近半个世纪的中央集权,封建气息浓厚。 春华想起《红楼梦》里凤姐理宁国府这事儿来,《红楼》竟然这么多人精子都说世情练达,自有过人之处,自己根基全无如何理政,先前按自己的想法已经吃了大亏了。 ‘头一件,遗失东西,第二件,事物专责,临期推诿,第三,需用过费,滥支冒领,第四,事无大小,苦乐不均,第五,家人豪纵,有脸者不服约束,无脸着不能上进’。 这不仅是宁国府的事儿,大概封建的体制的痼疾就是如此。 这小小的洛南县,县库里实际存在能用的能有几成,造桥铺路,莫非全靠自己填坑不成? 至于后面四条更是条条都中。 她私以为,孔子所说大同世界,就是一个地方从精神到物质都富裕起来。所有的政事顺利的进行,拉动这辆破车,恐怕第一件,她还得学王熙凤,至于王熙凤差的地方,外政,或许她应该学探春和宝钗,开源节流。 她今年的政绩,她得想办法学白居易,第一,先推动全县的水利设施的修建,洛南是个看天吃饭的地方,这几年大旱大涝,若是有很好的水利设施,很多的灾难是可以避免的。 当然,利益既得者是不会轻易让出她们的收益,没有地主愿意所有人都被县令一个人收买。 春华的想法是后世最流行的一种思维,取代你的,不一定是你的竞争对手,可能是其他行业的发展。 这个还需要在斟酌,头一件,立威,从哪里开始。 县衙后院靠西同这时所有的庭院一样,造了景。小小的一个山坡上一个亭,亭外是菊花圃,如今圃中红红白白的,开的都是碗口大小的朱砂红霜,花瓣纤细修长。 田业娘子手里掐了一把菊花,从厅中往下看,只见家中的二门处,一身黑衣戎装,玉冠束发的县令用随身带的小匕首正在抠桃树上的小毛桃。 他家相公正从前衙穿门而入,县令闻言,拍了拍衣裳,立起身可以看到长及一米的剑立起。春风吹动了她的衣袂,她顿了顿,同自家相公往外大步流星的出门。 “你说,县尊大人这个样子,以后可怎么是好!” 耿亮娘子是个娇娇俏俏的江南美女,说话温温柔柔,黏黏腻腻,叫人无端的想歪了去。 “怎么是好,横竖你家男人又不往跟前凑,你操心个什么!”田业娘子怼回去。 她年长,如今是三个孩子的娘,田业在外踏实,在家老实,她能有什么样的想法,“县尊大人看上你家男人,你怕不欢喜的跳起来,今儿吃肥鸡,明儿吃大鸭子,只是你也不抬眼瞧瞧,咱们把全身的优点都割下来,凑到一起可有县尊一半的好看,她这样的,怎么又是咱们这样子的小门小户能养得起的,你快些把心放在肚子里,你不是喜欢芍药,今儿你领着人快些把那边地收拾出来,我今年冬天就给你种!” 芍药可是一味好药材,县尊大人把园子交给她打理,她势必要做出个样子,整个府衙后衙四十五口子,到明年定要供给自足,自家主人这见天的混在男人堆里,若是再没有钱,可怎么说个好婆家。 田业娘子这边操着心,领着除草采野菜的人快步往庖厨去准备午食,她家三个调皮鬼正从后院角门下了车,跳跳闹闹的叫着。 “阿娘——” “阿娘耶!” “娘!” 声音一声大过一声,自在的就像是屋檐下啄土的小麻雀。 见了这样的孩子,就是耿亮家的娘子也抚着自己的肚子带上了微笑,领着几个才留头的小丫鬟挎着小竹篮带着往园子旁边去挖草。 今儿天气大好,这草一拔,经太阳一晒,多有几回,地就干净了。 不一会儿,青烟直上,这个点儿,厨房正在剁鸡斩羊,热闹的准备饭食。 春华看着眼前蜜色磁盘上一道青黄相间的炸野菜丸子,喝着厨房里特意为她熬制的燕窝羹,用筷子夹起一块黑胡椒烤羊小排,咽下嘴里的烤胡萝卜,脑中的想法丝毫没有停止。 方才去县丞那里拜访,想调取近十年洛南县的仓库、粮马和文书档案,不想连去三趟,被攒典挡回来了。 县丞下乡镇安排收税去了。 顶头上司到任月余还没能见到副手,这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软钉子。 然而,县丞虽然是她的辅佐之官,但大都由地方推举的恩贡、拔贡推选,虽然是她的下首,却是吏部选派的正八品吏员,加上这庞县丞在洛南县经营有一十二年,同地方乡绅来往是他的主要职责,更是在洛南势力惊人。 州府官员三年一任,年年考核,州县官员五年一任,五年一考,过去的六年,洛南县十室七空,前任洛南县令早已身首异处,庞县丞却仍旧中堂高座。 这眼见的是一种能力,也眼见的是一桩罪恶。 但,春华却不是一无所知的,任何事情只要做过就有痕迹。 贪腐与否,不是万民伞就能掩盖的,任何一个现代人都熟悉的一件事就是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 当然,用这条没有的罪来定死庞县丞是痴人说梦。 但,从中寻找蛛丝马迹找出给他提供金源的打手却是一条捷径。 眼下的她还需要蛰伏,时间还很长,任期前面的几年,只要能不被栽赃陷害下去就是胜利。 春华在算计庞县丞,庞县丞又何尝没有在算计他。 此时的春华绝对不会想到,她三度拜访都不再的庞县尉正在她刚离开几个月的张庄里正家里看她冒险画下来的地图。 “想不到你家竟然还有这样的人才。”庞县丞随手翻看了手上的地图,这些图包含了附近三镇实际的田地河流村庄状况和大概的人口状况。 在没有卫星云图的现在,知道所有的田地讯息能够最大程度的推算出全县的年收入和隐田人口,从低下人的口中能更清楚的知道整个县大概的势力划分,甚至能自己编撰一本本县的“护官符”。 人会说话,事儿会被隐瞒,但数据不会说谎,当然,这得是真实的数据。 “那都是您治理有方。”张里正自己也留了一手,自家有人才,庞县丞在下手要钱的时候,也能掂量掂量。 “这个也不是甚要紧的事儿,你只管动手,冯瘸子是越来越嚣张了!” “就是,他也不想想,要不是您在后边筹谋,他就是土里刨食的耙耳朵而已。就算他有个名动洛阳的女儿,但那都是无根的浮萍,府台大人见过的人多了去了,不过是一时在新鲜劲儿上。”张里正人端正,说出来的话却惊掉了人的下巴。 庞县丞没有接话,只是嘴角带了一抹奇异的笑。 “今年的税还是老样子?”每年他们总要将税抽出一成变卖成黄金或者奇珍异宝在庞县尊家里有大节小庆的时候孝敬,这是大宣官场的不宣之密。 庞县丞笑了,“一成哪够,最少三成,反正今年是丰产的头一年,你赶快些,淘些有趣的玩意儿,是人就不会没有爱好,钱、权、女人、琴棋书画诗酒花,总有一个嗜好,有嗜好就不怕。” 张里正也笑的微妙,“也不知道这新来的县尊是个什么路数。” “什么路数,不过是滨海那边孙家出的力,一个安西平民,家里人都死绝了,人长的倒还可以,只是那冷冰冰的寡妇性子,在府台哪里是不如眼的,只要入了扣,倒也不是不可以留着做个花瓶。” 只要有把柄在手里,怎么摆布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只是我听说县尊颇有家资,也不知道上钩不上——” “不能用,一个娘们而已——”庞县丞笑着将案上的菊花踩在脚底,不在意的说。 第七十九章 有能为 春华骑车游走在洛南县城的小巷里,青石铺就的地板上,一辆拉粪的车摇着玲从街北往南走,不时的有人从自家门里提出马桶往拉粪的马车上倒,说来好笑,这城里的首富不是别人,正是人称粪霸的庞彤,听名字就知道同庞县丞关系匪浅。 春华从街边不起眼的小门脸中走出,这家店也有上百年的历史,小小的木头门脸不过两米宽,挨着菜市巷街道,后面是民居,摆了张活动的桌子,此刻支着两个桌子煮面,炸油馍,卖烩面。 小巷子里仅能过人,靠墙放着的条几上坐着满满的人,有做买卖的,拉车的,做生意的,偶尔有两个蒙童,穿着丝织的文士长衫讨论着长安最新的八卦。 一般而言,街边小店,店里的人最多的一般味道都不会差。 吃过一碗素烩面,鲜甜的菌子汤鲜的人牙齿都要掉,上面舀上一勺番茄,一勺焯水韭菜和香菜,一早的营养都够了,吃面食,还是北方的劲道。 “店家你这买卖做得!”春华笑着搭话。 “还好,不过做个温饱,总算是有事情可以做,不干闲着。”店主看春华一脸笑模样,这会儿有点时间,也乐得跟他搭讪,他们这样偏僻的地方,靠的就是老熟客,总是和气生财。 “有你这样的心劲儿,日子总能过的不错。” 春华笑,她从前最渴望的就是这样一份简单的小生意,然而,对于生世凄苦的人来说,这样一间地理位置优越的店铺是可望不可即的。 这种小生意,要么时机,要么位置优越,要么有本钱做前期投资,承担前期亏损。 总之,一间生意红火的小店铺,老板一家必然是洛南的中产,家中必有顶梁之人,这种人正是一个地方中间力量,正是春华要团结的人。 她这话,恰恰说到了店主的心坎里,“可不,人人都瞧我这店小,这一碗面平均下来十文,我一个早晨卖200碗,就是两千文,小店是自家的,不要租金,刨除人工和食材,总算够一家人吃用,偶有结余,年节上一家子去洛阳、长安转转,这辈子也算是圆满了,只是这生意慌人。” “可不是,这样生意,闲时真闲,忙时真忙,总不得空,就是老牌子,歇息十几天,这生意就黄了一半。” “可不是,我看客不像是行商,倒是对行商的事儿分外精通。”店主往随另外的一个客人加了一勺荤的浇头,送上面,双手一甩,开始拉另一位顾客点的拉面。 “说不上精通,就是平时喜欢看杂书,什么都知道些。”后世所有的朋友圈最普遍的讯息,一种是女权,一种就是各种各样的怎么挣钱。 加上春华自己从高中时就常打工,做过几十家店和公司,老板们看她年纪小,通常不会特别避她,她懂事嘴又严,大家有什么烦心事都爱跟她讲,她了解的自然就多。 “像你们这样,平日里不交治火费么?”春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交,如何不交,原先一月不过一两银子,紧一紧也就算了,如今县里来了能人,正是不知他怎么算的,每月倒要缴上两成,如今不过是活不好,死不了,若不是房租是自己的,少不得要涨价了,但日日来这里吃的谁不是一个铜板掰做两个花,唉!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春华听的心里一亮,税费、治安、军马,洛南地处中原正中偏北,经济虽然不差,但也绝对不富裕。 庞县丞要捞钱,税费年年他上缴的最好最齐,算得洛阳城中第一,治安、军马上的人是另成体系,他够不上,她一直在想,庞县丞钱从哪里来—— 今天算是知道了。 小商小贩抽税,朝廷都不管的事儿,他立了个以庞彤为首的行会,以行业监管为例,收缴管理费,无伤大雅又极符合大宣人重农轻商的思维。 “不交会费又如何?” “他们有的是人,有的是送席面的帮闲,清一色大小伙子,你若是不交,他们有专门的人就在你店铺里坐着,也不吵也不闹,就是一个邋邋遢遢的人,坐在桌上弹泥弹,咬跳蚤,兴致来了唱一段莲花落——” “岂有此理,不报官——” 旁边书生模样的青年说出了春华的疑问。 “官,报,如何不报,遇到脾气好一点的给你登个记,这边报他们那边人比你先得到消息,治安官先一步走了,一次,两次,三次,于情于理官府如何管?” 这是另一位拉黄包车的车夫。 都是一人一身来县里闯荡,惹得起谁? “说来,这在任何地方都是相通的,是好是歹,看的还是上头,上头管的好,下面日子逍遥,上头天不亮,咱能忍则忍,不能忍只能搬,听说长安地界是天子脚下,百业兴旺,事事公平——”书生说着,话音里都是向往。 “吃你的面吧,这样好吃的羊肉还挡不住你的嘴!”他的同伴笑骂着。 帝都居,大不易,尽管有十八座卫星城,但大宣是全世界的中心,那里常年居住着千万人丁,集中着全世界最富最贵的一波儿人,吐口唾沫就砸到一个贵人,升斗小民惹不起。 “世间哪有极乐世界,我阿爷活着时说能像如今这样顿顿吃上白面,就是佛国,守着这个小生意,一家人和和美美的,闲了不说学大诗人李太白,便是能有两天武侯的阅历,就是我梦里的日子了。”摊主笑着说。 “世间贵人是有限的,人人都想做主,那不是乱了套,拉车的去种地,做买卖的去拉车,这地不得荒了,凭良心说,自从庞县丞在任上,咱虽然月月要交钱,但这洛南也是一天好过一天。”车夫成天在县城跑,见过的路也多些。 “咱这位,是个有能为的,他在任上,年年考评咱洛南不是大洛有数的优等县,若不是他老人家不是科举出身,这府台都得他来做。” “越说越没谱儿了!”只见一个光头夏裳的老者摇着蒲扇,“人生两出悲歌,一为踌躇满志,一为庸庸碌碌,难得糊涂!” 春华一听,只觉话中有话,忍不住攀谈,“不知老丈这话怎么说?” 老者上下打量了他两次,点点头,说,“小友,难得糊涂!” 说着,从腰间挂着的破荷包里摸出两枚铜钱递给摊主,摊主恭谨的接过,给他的酒壶里装上一壶酒,目送他走远了,才叹了口气,继续煮面。 “请问这位是?”春华更好奇了,这样的人物按说不该活的这样落魄。 “你不知道他,他是我们巷里的能人,二十年前也是为官做宰的,听说是一言得罪了了不得的大人物——” “胡说!”摊主笑着止住了车夫的话,接过话头说,“这是先帝时的大儒,姓谢,正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那个谢家不知道几代的传人,两年前独子一家被贬时遭了土匪,新生的小孙孙都没保住,老夫人一气没了——”摊主说着也是惋惜。 “他老人家做主散尽家财,如今就守着他谢家一屋子牌位过活,他每天只吃一碗面、一壶酒,我家小儿幼时承蒙他看中教授学问,如今考去天一,我欲供奉他,他硬是从族田的供奉里每天坚持付钱,钱不在多少,他老人家若是抠唆,日日黄金做菜也吃得起,这些旁支也是没心肝,那样多的祭田,出产从每月十两金到每月两百文,不过吃先生个豁达!” “那是,谢老当年可是咱洛阳的探花郎,乌衣巷那数十座牌坊旌表都是赫赫功勋,谁承想这说败就败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众人唏嘘着,春华连忙付了饭钱,推着自行车走到她方才见老者走入的街巷。 只见从莱州拉来的大理石汉白玉旌表排开的一条街尽头一座乌头门前,那光头老者正捧着酒葫芦喝酒,身后的院子里柏木森森,在关中,非寺庙坟地不可种柏,一看就知道这院子中埋着逝者。 没有人打理,原先的黑漆木门被锈蚀了,门框还在,门扇缺了半边,一条毛发失去光泽的老獒趴在门洞里,偶尔抬起看一眼自己这个陌生的来客。 “小姑娘你来错了地方。” “老丈好眼光!”春华没理他的拒绝,只捧着自己的酒壶席地而坐,饮酒。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这位谢大儒行事仿照陶渊明,气度很有几分摄人,但春华知道这只是表象,若是真的心如止水,不会有酒,不会在人境,钟南山的道观、寺院才是他的归宿。 盘桓在这样的地方,无非就是为恨。 但,老者是个善良理智的人,连恨,表现的都是这样斯文可爱如文人骂街。 “你来我这破落地作甚?”许是太寂寞,许是心有挂碍,一刻钟后,还是谢大儒先开了口。 “敢问先生难得糊涂何解?未尽之事为何?” “呵呵,”谢大儒饮了口酒,朗笑,“你个女娃娃这般聪明作甚,即知糊涂,还不向上爬,等着这污浊的世事来消磨你最后这口气?” 许是春华踩了他的痛脚,谢大儒的话犀利起来。 “如今寒门行科举,人人行文事,王谢飞入寻常百姓家,天下大盛,缘何不妥,您为何而恨,莫不是流传天下数千年的谢氏俱是心胸狭隘之人?” 春华不知道眼前之人可能用? 但洛南她一无所知,迫切的需要一个知根知底的智囊,她无人可用不妨一试! “脑袋进了水不要紧,带着这样的脑袋上街就是你的不是了!”纵然谢氏倾覆只余他一人,却不是人人轻慢得的。 “您说的对,敬您,为谢氏如此!”春华的脸皮早不是十年前的她,面对辱骂,不过微笑着举起酒杯,反讽回去。 “谢氏如此,全是一片丹心对天下社稷,我当日若是有一分为己私心,我谢氏,我谢氏——”谢大儒气的满脸涨红,不住的咳嗽着,酒掏空了他的嗓子,咳个不停。 “小的李纯,正是此县县令,敢问先生,这科举兴学,莫非还有不妥?” 谢大儒上下看了她一眼,浑浊的眼里精光一闪,终究绽放出两星火花,“你,有趣!” 第八十章 想象的共同体 “有点意思,但一个县令,还不够格,知道的越多越是痛苦,不如庸庸碌碌的也就罢了!”谢大儒再不肯说一句话,只是喝酒。 春华听他话虽然难听,但话里还是留有善意,非从世事中过了一圈的人听不懂。 这正是一个有见解不装逼的人。 “我不够格,”安西王、长兴侯——话音未落,春华的心气就又落下去,她是想做些事,凭自己的能力。 人生在世不过成王败寇,既然眼前的人流落如此,必然是有他没做到位的缘故,但春华再傻也知道,这样开口,这事儿就黄了,她想要用他,起码听听他未说完的话,这似乎对她很有些启发,从来没有听过的言论。 这似乎是慕容铧甚至李碹他们才有的那个层次关注的事儿,从未有人从这个层面讲过。 “您说的对!”春华起身,在老者果然如此的目光下骑车而去,到衙门里打个卡,特意从街上花了100文买了两只李金记烧鸡和一坛惠泉酒,悠悠走进那条街。 正午的阳光将乌木门照的如黑曜石一样,透着岁月的质感,从门洞里可以清晰的看见铺地的青砖上还雕有牡丹,院子里虽然破败却很干净,正堂前照壁前一个青铜大鼎里燃着香,几株侧伯围着一座装饰齐整的新坟,不像住家,倒像寺庙。 她相信了摊主的话,若是老者愿意,他能顿顿吃黄金,但人毕竟是群居动物,那破败的半扇门,或者不是因为拮据,为的是不同这世界失去最后一丝联系? 门口的老獒看了春华一眼,那种了然的目光让春华一下子来劲了,她将包烧鸡的荷叶打开,一人一狗面前各自放了一只,开始解决自己的午饭,喧闹中的宁静让她暂时放下了所有的思绪,整个人竟有种在旅游中的放松。 这一趟是值得的! 酒足饭饱,她笑看眼前的老獒,就算是一条狗,却也很有风度,不曾过来抢,只安静的吃自己的份,春华下定决心要从这谢大儒哪里学到东西,最好能为她所用。 是人,都会有缺点,但凡读书人,琴棋书画那是嗜好,对谢大儒这种级别的人并不会附庸风雅。 那会是什么呢? 春华独坐在深巷里,手不由的扶到腰上蹀躞带上挂的小玉笛,看着这萧索的景色,不由的吹起小调,《沧海一声笑》,啦嗦咪瑞多,米瑞多拉索,记得旋律就能复制。 就像这小院,这样不起眼谁能想到这是煊赫上千年的谢家嫡支最后的归宿。 ‘沧海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知多少,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人同人的经历各有各的不是,但面对人生中的境遇的感受却是古今相通的。 这首火遍大江南北各个阶层的歌真正的脍炙人口! “特意拿来的礼,客人不来就吃开了,没礼貌!” 春华惊讶的看着眼前的谢大儒,她也没想到这么小的笛声,谢大儒竟然听到了,她顺着他的视线往院子里面搜去,只见柏木环绕的坟墓旁摆着一双细丝履,那酒葫芦也在—— “看什么看,没见过活人睡石房子的,少见多怪!” 谢大儒伸出长长的食指和中指嫌弃的从春华吃剩的烧鸡上撕下一根长长的鸡爪子嘬着,就着酒坛子倒了满满一碗酒在酒盖子里,仰头就喝,香气四溢的酒液洒满衣襟,倒有几分魏晋名士的样子。 春华瞬间明白了,感情这谢大儒也是牛,他学的古墓派住的活死人墓,这墓按说该是埋了他妻子,睡在他死去的妻子旁边—— 牛! 难怪人说天才和疯子只有一墙之隔。 “收起你的大惊小怪!” “来——”谢大儒提着酒坛子进门,春华咽了咽口水,跟在身后,刚接受了贿赂的老獒,许是因为寂寞,只抬起眼皮看了眼二人,又继续趴在门槛上晒太阳。 院里没有春华想象的杂乱,整齐干净,除了正堂密密麻麻的乌木灵位和供桌,没有任何的装饰,东厢是雕刻繁复的月亮门,里面堆砌着香烛纸钱。 谢大儒径自上了一炷香,带着春华坐在东厢的胡床上,倒了两碗陶罐里的凉开水。 “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人生两出悲歌,一为庸庸碌碌,二为踌躇满志,当今,缘何踌躇满志无结果,如今朝廷科举最大的弊病何在?” 谢大儒听了这话,眼睛一亮,脸颊因激动微微泛红。 “你师从何人?”这话非有大格局大见解不能说,唯有长长久久的同体力劳动脱离,才能务虚,去专心研究这些,总之,不是权贵三代的人就是天赋过人,这样的人,既然做官又何须从小小一中等县县令做起? “每个人有每个人不愿意提及的事情,科举何病?”现在刚刚开始的科举能有什么问题,比起洛南县能借助的力量和需要清除的力量,她如今更关心这个! “科举,寒窗数十载,一朝成名天下知,确实是提拔了大量的人。”谢大儒脸上显现出不屑的笑。 “你记得唐时科举大兴,举荐制真的就毫无可取,许敬宗这些人就真的可担当国事?” “唐时版图为汉人有史以来最广,国势最盛,气度恢弘,若非科举大兴,有这样的盛世?”这也是当下朝堂争论最多的一个议题,如今以崔贵妃为首的当权派于公于私都极力开科,甚至在今年开了武举。 “盛极而衰,莫非你也懦弱的将盛世怪罪于一个单纯的女子?” “自然不是!”所有大的历史事件都不仅仅是一个人能完全左右的,只有时势造英雄,没有英雄造时势,关于唐朝安史之乱的原因,中学时学古代史偶尔的小考还是要考的。 “武后乱政,是唐时必有之意,但武后要掌政,公卿虽不能抵挡,但怠工是可以的,武后推科举让大量寒门十数年培训就可掌握简单的为政技巧,但尚武的精神却不是这样简单的培训能养出来的,这是常年耳濡目染熏陶的,如太宗,身先士卒,勇武堪称军魂,一个田家小户的子孙从三岁开始学文立志,穷文富武,长到二十岁去领千军万马,压服众人将身家性命都交给你,可能吗?不过是纸上谈兵之辈,战场局势瞬息万变,转瞬即是生死,如长坂坡之赵子龙数千年有几人?若是三十岁往上,如何打战?”谢大儒说得气愤。 “所以唐玄宗时汉军立国的根基关陇世家十不存一,为数不多的两个死于宫斗,不得不重用胡将,因而外重内轻,国破家亡,这才有了李宣的立国,”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朝为战俘,暮为大将,呵呵——”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大宣百族同为一家——” “那就要有一个更大的超出部族的概念将大家的愿景整合起来——”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思考的问题,只可惜还没结果,就家破人亡,如今有人跟他聊,说到痒处,不免话多了些。 “想象的共同体,民族国家!”春华这才明白了曾今的‘中国’的提出是多么的有远见卓识。 “共同体!”谢大儒恰似得了一枚千斤重的橄榄,喃喃自语,“民族国家——” “一群有着共同生活习惯、信仰、爱好各种的人聚集到一起选择一种自己认可的国家制度,并为之奋斗不已——”曾今嗤之以鼻的大学思政教育当同现实联系到一起,春华发现,原来有些事情是那么的深刻,难怪一直宣传‘人类命运共同体’。 她当时的老师要是有这样深刻,她一定上课不看小说。 她忽然真正的理解了谢大儒的话。 全大宣的学院大大小小上千所,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各个教授有自己的意见,但困于这半个世纪的向君王靠拢,并没有多少人真正的去研究学问,连教授自己都不知道,还教什么? 而世族就不一样,他们生来不用为吃喝婚姻发愁,可以更多的去研究这些超脱的学问,他们很小的时候接触的都不是为一只鸡,一把粮吵个一塌糊涂的乡民,是唇枪舌战为了自己的主张、信仰吵破天,不停的去研究的人,自然比乡民阅历丰富,再根据自己的需求,在贤者指导下去学习,自然更容易出成果。 原来,难道现世创新比不上西方其实是因为贵族太少? 试问,一个尝试过人世浮华见多识广的人,同一个穷的连老婆孩子都讨不起吃喝不上的人,谁更有能力更有勇气去有谋略的搞建设? 前者是李世民,后者是李逵。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价值。”春华对谢大儒也是对自己说,却发现谢大儒早离开了,院中央的墓碑洞开,洞门口是一双木屐。 春华咽了咽口水,往里面看了一眼,只见石墓璧上悬着煤气灯,墓室中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味道,相反,还有春华在宫中闻惯了的苏合香驱虫香的味道,这谢大儒只是特立独行,并不变态。 不知这墓室是否是黄药师的桃花岛,还是林朝英的古墓派? 春华摇摇头,摸了摸老獒的头,将门拉过,今日受益匪浅,或许,明天还继续来上课,午休时间已过去半个时辰。 第八十一章 眼见的圈套 “大人,您可来了——”耿亮难耐的擦着袖子,“这一段时间见天的闲着人蛋疼,空唠唠的,不知道怎么好!” 别看蒋亮人高马大的,却像是个大号哈士奇,她正是春华雇佣的捕头。 “这怎么说,什么事儿?”春华也很好奇这送上门来的事儿,在如今的大宣,民众畏官府如虎,民告官,先打三十杀威棒,民告民,自有乡里里正。 “正是呢,”耿亮说着眼睛亮的像两个灯泡,“打死人了,正是街面上的糖饼王家的娘子偷人,叫他看了个正着,他一气病了,不想一病死了,他有个兄弟在外走镖,回来说是他嫂嫂药死了他兄弟,一气将人同奸夫都杀了,特来自首。” 但凡男人,听得这样又是杀人又是绿帽子又是复仇总是有三分热闹。 “那可真是个汉子,大人你可要从轻判!”蒋亮说着还推手,很有两分郑重。 春华沉默不语,径自走到后堂,换过冠服,走上前厅,只见自己的师爷田业已等在这里。 “大人,这是卷宗!”田业将卷宗递给春华,等春华看。 事情很简单,就是蒋亮说的,卷宗里多出来的是这个王成自己搜集的一些证人的证词,包括王娘子偷人气病丈夫,死者尸骨有砒霜,王娘子偷人中间人的证词。 事情很简单,似乎按律来查办就好了。 但,不知怎么春华就想到了《水浒传》里的武松。 尽管没有看过书和电视剧,但依稀有映像同学说过武松就是个杀神,‘杀人者,打虎武松也’,因其痛快利洒的有仇报仇,是同学口中水浒第一英雄。 “若按律,王成不属义愤杀人,且连杀三人,当处绞刑,但其有悔过表现,且证据确凿,当刺配三千里,流放到安西或辽西与披甲人为奴。”田业熟悉大宣律法。 “你的意见呢?”春华考的吏部试更大概全面,一县主官主要是过问一个县的大政、大案,具体的细节就得依靠自己的师爷幕僚。 “某不知当讲不当讲?”田业很意外春华的老辣,她竟能知道自己有未说出口的话,而且如此诚恳的听取自己的意见。 “你但说无妨,所有的决定都出自我,是好是歹我来担。”这也是慕容铧说的,一个领导人若是怕担责,绝对办不成事儿,带不了兵,打不了战,对于自己的手下,想要人尽其才,就要有担当。 “大人您看,”田业从手中卷册中抽出一张纸,“这事儿按律,王成流放也就了了,这只是明面上,但看这几人身份,那就是另外的事儿。” 春华看了手上的纸,上面是涉事的人包括死者的籍贯。 王成大哥是一个普通的小贩,其貌不扬,应该是天生侏儒症,被无故毒死。 其妻曾在洛阳一个大家族为婢,貌美,卖与王成大哥。 奸夫是洛南县有名的大药商,早年靠妻子发家,性好鱼色,有一妻五妾。 但其人无家无族,不过是一根独木。 “首先,这事儿,毒死的糖饼王与其妻成婚于礼不合,《大宣律》良贱不婚,其妻有外族血统,这王成也算是主杀奴,因其嫂杀人在先,其罪又减,杀嫂罪责杖四十。” 春华很惊讶的看向田业,在她看来田业一直是很专业的,他今天也像一般百姓一样有倾向性? 作为法律工作者,这不是好习惯。 “再次,这奸夫一家并没有人来追究,只有其妻遣了一个管家来打探了一番,我接到消息同那管家略套了几句,这奸夫家中如今正闹分家,妻子财物四散,药铺也易主,这恐是案中案。” 有理由怀疑,这是一场针对这大户的杀猪盘? 若是背后有人算计,那这场阴谋的目的是什么,单纯的为了大户的家产? 还是有些别的什么? 后者不好说,就前者而言,那所有的死者成了幕后黑手的棋子,秉公执法就真的公平? 这点,就需要去了解这对出墙的死者究竟是怎么认识的,凡事做过就有痕迹。 但,这不是侦探小说,她有足够的时间去查探吗,真的能留下足够的痕迹? 王成已经将中间人都杀了,周围的人于情于理会出来作证? 就算你知道事情的缘故,找不出证据,等于零。 “其次,这管家点名大户背后的依靠正是府台大人,府台大人于公于私都得有个脸面,但王成很聪明,这案子物议沸腾,若是判他过重,大人您日后在这洛南县怕是难以服众。” 春华没有说话。 法与理,当何执? 没想到这天来的这样快,还有自己的立场和利益,自己肩负的不仅是他王成一条命,还有自己的身家性命,选择了自己的田业和耿亮一众人的。 “无妨,先依律过堂。” 春华同田业同上大堂。 春华一拍惊堂木,左右喝令,春华深吸口气。 “《宣律》,诬告人谋反及大逆,主犯处斩刑;从者处绞刑,诬告人处反坐,纠弹之官,如果挟私弹事不实者,受刑,诸诬告本属府主、刺史、县令者,加所诬罪二等;诸投匿名书告人罪者,流二千里,诸教令人告,事虚应反坐,得实应赏。” 念完这一套流程,春华平静了下来。 “堂下何人?所犯何事,从实招来!” “好官威!” “县令大人好相貌!” “大人今天去我店里买过烧鸡。” 公堂外旁观的民众熙熙攘攘的议论起来,不仅有对囚犯的,更有对这女县令的,比他们想象中的威严。 当然,春华并不会在意这些,她只一眼不错的盯着堂上的人。 这王成是个身高接近两米的壮汉,披头散发,巾带被躲,所谓的八块腹肌马甲线,看这身板应该都有,但白色的里衣沾染着鲜血,剑眉星目的脸上也仍有血污,若是一言不合,她很怀疑左右的衙役能挡得住他的暴起。 今天是受审,不过走个流程,她不认为能出个什么结果。 “某名王成,家住洛南县菜市街东一百单八号,因家中嫂嫂伙同外人将哥哥药死,愤而杀之,特来领罪!” “药死之证物何在?” “有嫂嫂奸情中间人画押口述口供,药堂掌柜买卖砒霜账目及脉案,仵作勘验我兄死于砒霜画押文书。” 王成此时才将头抬起,直视堂上眉目如画却过分年轻的女县令,闭紧双眼,肩膀所幸放松,遇到个纨绔世家子,还是女子,再无生还可能,还好,兄长大仇得报。 “王成义杀三人案,大历四年八月初十日于洛南县立案成诉,大历四年八月十三日初审宣判,公告三日,有怨诉期间陈诉,退堂。” 关于这个案子,见了王成这人,春华心下打定了主意,她要保下这个人一命。 司法官员徇私舞弊,制造冤假错案或重罪轻判,都要惩罚(《宣律》第487条)。 “大人你的意思?”田业不由的觉得春华行事过于草率,这是她到任的第一案,还是人命案,区区三天就宣判,取证都困难,《大宣律》对被告拷讯不得超过三次,每讯相隔二十日。 “无妨,王成行事缜密,所有物证确凿,你们追一下进度,核实后我后天宣判,不耽搁。”既然死者背后有府台,那自然是宣判越快越好,在府台派人来之前。 田业马上明白过来,诧异的问,“判决结果还要上呈三司,若是量刑过轻,恐见怪于府台。” 即便春华想网开一面,但背后还有府台。 “谁说的我要量刑过轻?”春华笑道,“人命关天,他连杀三条人命,纵然三人杀人在先,但他取代官府判案,替天行道,往小了说是杀人,往大了说是谋逆。” “这背后物议——” 春华摇头笑笑,“田业,你,过于看中声名,我办事,只求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至于外人如何看我,若是拿得出证据,大可罚我,若无,关我何事?” 春华不再多言,今天要加班了,她也不换衣服,直接吩咐耿亮备轿,仪仗摆开,一众人直接往身故的权大官人家行去,惹得街上行人纷纷驻足观看。 都簇拥着县令的轿马,浩浩荡荡。 “果然官官相护!” “呸!” 有看不过眼的直接当街骂开。 “灭门的府尹,破家的县令,不想活了!” 有年长的制止着,纵然知道这女县令趋炎附势,但他们也更知道这样懂得官场规则的县令会在他们这里待更长的时间,得罪不起。 权家却没有众人想象的那样煊赫,虽然号称是洛南县排名前十的富豪,但权家的煊赫都源自权大官人一身,他一死,就树倒猢狲散,这灵堂还没搭建好,几个小妾就各领着人在府中搜刮值钱的物事。 乱糟糟的,眼见县令来了,都如被驱散的鸡,纷纷往屋中避去。 “大人勿怪!”倒是权夫人身边的老管家迎了出来。 “无妨!”春华笑着推手,“死者为大,只是尊府中突逢噩耗,正是用人之时,强人已去自首,为走流程,也未祭奠亡者,本府走这一趟,不知夫人何在?” “夫人正在灵堂之中!”老管家自认脸上光辉,有了县令的拜祭,不管怎么说,这对权家是好事。 “来呀,封锁命案现场,任何人不准进出,耿亮随我去祭拜逝者!” 耿亮眼珠子一脸,大声唱到,“得令!” 第八十二章 借力打力 权夫人看着春华,头上带着洁白簪缨官帽,穿着江牙海水白鹤青松补子官袍,腰间系着碧玉蹀躞带,带着银八事,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是雌雄莫辩的秀丽! 若是自己那个冤家还在,想来又要闹出更大的风波,自己这正房娘子也做到头了! 不过,想来她这样天仙下凡的人如何会屈于他之下,但,幸好他没了! 只是,他人虽没了,但自己也节制不住府里的小妾,原本那两个对头借着宠爱不服管束,这马上联系了冤家的手下,这家产不知还能剩下几分? 春华上前,权夫人赶快从自己的情绪中走出来,她亲手将香递给同为女子的春华。 “夫人节哀,逝者已登极乐,生者还有前程。”春华看着这个不过三十岁的善良温柔的夫人,不成想权大官人那样的无赖却有一个小家碧玉似的妻子。 也是,这世间总是好汉无好妻的多。 权夫人也不是全不通世事,她也明白冤家同县令从未见过,不存在什么交情,对方不会无缘无故的上门。 “还请借一步说话。” 权夫人径直将春华引到灵堂旁边的穿堂花厅,丫鬟上茶。 春华打量了整间房间,这是一般商人的家,清一色的紫檀家具摆放的并不很合适,但摆的满满当当,隔开的博古架上摆放着众多的古董,但全无章法,甚至冥器同礼器摆在相邻的位置—— 不管怎么说,是很够有钱。 这权大官人果然很会捞钱。 “不知大人所为何来?” “想来夫人也知道那王成去县衙自首的事儿,不知道夫人对这事儿怎样看?”苦主的谅解也是很关键的一点,不管府台是什么想法,苦主不追究,判决很难被驳回。 “这也是前世的冤孽!”权夫人生性温和,很难昧着良心说自己那个冤家一点错都没有,“但就这样将人杀了总是不对的,对吧?” 既然将糖饼王的人命当儿戏,那权大官人杀的人自然不仅这一例,她虽不知道具体的经过,但隐隐绰绰的也知道些。 “如今这事儿,闹的沸沸扬扬,这杀人的王成自不可惜,我今儿见了嫂子,却为嫂子日后捏把汗,你这样一个菩萨一样的人,日后如何面对这沸腾的民意?” 如今的民风,民间的人对王成俱是同情居多,上千年的封建禁锢,半个世纪的特权压榨,大家或多或少都会有被欺压的时候,王成就像那个幻想中的自己,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何等快活,何等肆意—— 除非背井离乡的离开洛南,不然没有权大官人的权夫人只怕会被人背后指指点点。 这还要看她自己的能力,她若能守住这份家业,还愁不到哪里去,但权夫人显然不是。 春华见权夫人面色微动,再加把火。 “说来,这原也是宿孽相逢的冤孽,就不知夫人你期盼的是一个怎样的了局?” 权夫人没有说话,平静的闭着眼眸抬头沉思,脸上踌躇的青筋显出她的挣扎,她生来只听过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但,冤家他先杀的人家至亲,按理说,在王成杀上门前就应该被杀才是,但,她是自己的依靠是自己的丈夫,对自己很不错的丈夫。 “昨贫今富人劳碌,春荣秋谢花折磨,生关死劫谁能躲?问道说,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 看权夫人一脸的举棋不定,春华吟哦一样念出《红楼梦》中写惜春的一段,惊住了权夫人的心,她不自在的摩挲着手上的十八子手串。 “大人信佛?” “我是道门俗家弟子,我不信佛,我信因果报应,我信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同为女子,恕我多有打扰,敢问大人若处在我的位置——” 春华摇摇头,止住她开口的话,“任何一个人,都有自己决定自己人生的权利,哪怕是女人,听从你的内心——” 权夫人痛苦的捂住自己的头,“我生来无子,这后半生不过就这么着,得饶人处且饶人,不知那王成可能死刑?” 春华惊讶的看了权夫人一眼,她低估了权夫人,差一点真拿她当傻白甜了,“王成事先搜集了其嫂和权大官人的罪证,按律当判流刑,为的不是权官人的死,是其藐视王法。” “说来也是我家那冤家有错在先,那王成也是个可怜人,还请大人网开一面。”王成不死,她是见过杀进府来的那凶样,若是来同她寻仇,叫她一个弱女子怎么活? “夫人良善!”春华笑道,“这还请夫人出具一个解怨文书,早知权大官人同府君相熟,我等同在府君治下,可有什么能为夫人效劳?” 春华到这里的第一个目的达到了。 “倒不劳大人操心!”权夫人自己也在思考是不是有什么见怪官府的地方。 “我同夫人同为女子,女子独身一人在这世上安身立命本就艰难,比方说夫人,这偌大家业要支撑也难,这官府要立女户,这店铺要过契,若有这些烦难处,不如我今日一并办了,省的夫人来回奔波。” “我一个女人要多少钱财作甚?”权夫人先是一疑,后是一松,她还有什么可算计的,店铺往日不是她在经营,今天冤家的下属带来了账册,店里所有的亏空早已资不抵债,她所有不过是这一所大宅子和嫁妆。 “不管多少钱,总要打算好自己的下半生。”几句话间,春华便对权夫人的财政情况有了个大概的了解,她恐怕对她的丈夫一无所知。 “若是夫人愿意,不妨我做你这个娘家人,这生意经营你作为内眷不很方便,不如留住田产地契做个长久的打算,库存的货物一并折现,岂不好?” 就因为弱弱善良就活该被人算计失去自己应得的东西? 不如双赢! “只是,家中主事的今日回复,店中买卖资不抵债,不值得大人费心,大人要管,所得银钱,就帮我散出去,也算是为这冤家积德。” “官不与民争利!”春华啰嗦这么许久的目的正是这个。 她想过了,她在任上所有的目标就是修路,全洛南没有难走的路! 路修好了,大家能更轻松的来往于各地州,这个地方的经济才能真正的好转,钱从哪里来,从赋税中扣是杯水车薪,她的想法就是富人捐款,兴建优质的半公有的企业。 但一个地方的富豪各有各的来钱路子,各行各业一个萝卜一个坑,她今日主动前来权府周旋,一是为了绝了背后可能有的人的算计,出一口恶气,二是借这个口子盘下药铺,实现她的计划。 却没想到,权夫人这样上道,还给了她一大笔意外之喜。 当然,她不是权大官人那个黑心的下属。 “所有事情,夫人既然全权委托我,我定给夫人一个交代。” “仰仗大人!” “听闻府中有几位妾室?”春华受不了别人对她太好,决定投桃报李。 “让大人见笑了,正是!” “夫人可知大宣法理上庶人只可一夫一妻——” “但——” 春华连忙推手,“自然,民间有民间的常情,但我来之前也曾听说过贵府许多事,一事不烦二主,权大官人只有你一位妻子,其她的奴婢若是有什么僭越的地方——” “无妨,”权夫人拍了拍春华的手,这是真把春华当做自己人看,“都是可怜人,郎君死后她们都有意改嫁,各人拿齐房中东西,随她们去吧。” “夫人心善,只是,不知府中可有底单?”什么年月,没有锋芒的善良只会任人宰割。 “并没有!”权家一切都是草创的,没有规矩就是最大的规矩。 “无妨,我知晓洛南县里一户中等人家的闺女出门的嫁妆一般在两百两,几位每位按两百两送还身契或从府中发嫁也就是了。” 想到几人除却李氏进门都不过是一人一身,倒是死去的王氏有些钱财,权夫人点点头。 春华随后亲笔写了解怨文书,权夫人签名画押,并将春华所要之物一一齐备,将春华送到大门口。 “夫人糊涂,怎可这样将身家托付给才见一面的陌生人?” “我又能失去什么呢?”权夫人笑笑,往灵堂去了,不管怎么说,春华未曾染指她的财产,又是光明正大来的,势必给她个交代,她又有什么好怕的? 何况,她能感觉到春华的正气和善意。 权府声势浩大的继续料理出殡事宜,因大树倾倒,颇有几分外强中干。 春华这边回到县衙,换了常服,同耿亮一同到了县衙临时关犯人处。 白墙黑瓦下的囚室装了铁栅栏,一旁的桌子上两个衙役正在喝酒闲聊。 看守室里的王成道士一般盘膝而坐,闭眼并不曾多话。 “大人!”对门的衙役看见春华一行人,连忙招呼了同事,起身相迎。 “不必多礼,你们也辛苦了,这里有耿捕头就是,你们且去休息片刻。” “地方——” “是的大人!” 其中一个衙役很是上道,拉拉同事,快速的往走到监护室门口守 着,脑袋里有着各种各样的联想,这王成是个美男子啊! 第八十三章 一力强十会 自然,春华不是这样的人。 她来这里,不过是想再做确认,王成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是单纯的义气聪明还是一个冷血的杀手。 “王成何在?” 王成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好屌! 春华心里吐槽,但嘴上还是官话。 “王兄弟,大人来了,还不快行礼!”蒋亮看不下去了,以为他睡着了,略作提点。 如何破局? 春华斟酌着心中文字,“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救求死之人。” 春华心下白眼一翻,虽然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但原先想为他准备些盘缠发还其嫂卷走的财物的想法是没有了,刨除丧葬费做慈善多好! 不,咱还是应该按规章做事,但按规章这笔钱无人主张也没有不是,算了,给他准备路费。 就在春华二人的脚步快要踏出房间,王成脸涨的通红,不愤的叫出一句,“能活着谁想死,活就要活出个人样!” “什么是人样,看你的样子,也算懂法,你既有证据,早早递上诉状,即是你兄弟被二人合谋杀死,中间人共谋,按《大宣律》,谋杀者,徒三年,已伤者,绞,已杀者,斩。教唆杀人与主谋同实施犯受同样处罚,元谋屠杀,仍为罪首,虽不施行,合斩,共犯从绞,我是不是可以说你是恶意抗法,以武犯禁,以炫耀夸能?” 春华紧紧的盯着王成的所有面部表情。 “你今年贵庚?”王成不屑的抽动嘴角。 “你这样的出生懂什么叫世情冷暖——” “不管你遇到什么,你不可能拿一个模子去套所有的人。” 世上总是很多杯弓蛇影的人。 “原本你遵纪守法,可以至少获得一半的公平,你甚至可以去直谏,面圣,死都不怕了,还怕这个,你的傲慢与偏见让你现在在这里受我一个你眼中的愣头青的审判。” 你值吗? 这是春华很好奇的地方,人不都应该趋利避害吗? 王成直直看向这个还带着稚气的县令大人,没成想,他还能听到这番公平的话。 “哥哥是我仅剩的亲人,我自小被他带大,情同父子,他勤快、诚恳的对待所有的人,就因为他生有残疾,就活该被毒死?我见过太多的人,我抱着物证去告,仵作可以说胁迫,那刁妇随时反口,县令要看府台的面子,姓权的有足够的钱和声名去胁迫每一个知情人,纵然直谏面圣,又是什么结果,只有姓权的王八蛋死了,冤情才有昭雪的一天,不然,至好的结果不过是那贱妇担了所有,那姓权的王八蛋指不定怎么拍手笑呢,若不能为兄长伸冤,我是孬种!” “公然抗法,连杀三人,你罪责不轻!” “听凭发落!”为这公道话,为这份理解,王成长跪叩首。 “你的学识武艺哪里学的?”春华有点好奇,他的师傅定然是个厉害角色。 “洛阳南山无量山太乙春花门,熊道长。”王成苦笑,“谈何学识,不过些许认得几个字,学了些粗浅武艺。” “耿捕头,你能同他打一场吗?” 王成玩的是心机还是自己主动自首,只为负责,春华觉得这个很重要。 不知道她现在学武会太晚吗,学不成武,能学点防身术也是好的。 “不要误会,若是可以,我也想拜个师。” “大人说笑了!”王成抬手撕下内衣领口上的包边,反手一包就扎了个高马尾。 “王兄弟,承让!”蒋亮眼睛发亮,早就打开牢门为王成松了镣铐,深深的做了一揖。 “咭!”王成有意卖弄,只是站定,双目紧闭,放松身体,立起双耳听着周围动静。 见状,蒋亮也不由的有了两分火气,也不退让,当下拿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猛的朝王成快步奔去,顿时带起一阵狂风,卷起满地灰尘,脚尖一点,飞身朝王成扑去。 王成心下一惊,脸上却没有动静,耳边听得风声,只一个闪身,旋在蒋亮背后。 蒋亮当即前臂一撑,腰胯一掀,几次想抓他脖颈,却都被闭着眼的王成闪开。 整个看守室因为两人的争斗掀起的气浪只将灯笼的烛火闪的明明灭灭。 蒋亮不免有些羞恼,左手一剪,只往王成左肩招呼。 王成见蒋亮恼了,双手握起铁拳,尽平生力气,只一抡,从半空劈下,堪堪要直接打到蒋亮手臂上。 蒋亮下盘虽然不稳,却是虚幻一招,他早耳闻王成天生力气惊人,有西楚霸王之勇。他左脚往墙上一蹬,生生将方向扭转,恰好两只手似铁钩牢牢锁住王成肩胛。 王成双手使不上力,也不讲招式,屈身一缩头往上顶,恰好顶在蒋亮下巴上,一下下似铁锤顶钉,砸的蒋亮吃痛,涕泪横流。 蒋亮也是久经战阵的人,如何就肯放弃,也顾不上武德,左脚一个弹腿就往王成裆下踢,待他一个闪神,紧紧揪住王成腰眼上的肉。 王成吃疼,咆哮起来,右脚一踢,把脚下爬起一堆泥,端的是天生神力,随即右脚一蹬,就似腰上的肉不是自己的一般,偷出右手来,提起铁锤般大小拳头,尽平生之力,只顾打。 一拳拳就像钢锤,砸的栅栏乱摇,靠西的第三根栏杆直接被踢弯了。 这样的铁拳,蒋亮自然只有避的,跳开几步,仗着家传的身法左支右绌, 然而,天生的力气凭你怎么打也有本能在,家传的身法总有用尽的时候。 “好了,两位都是好汉!”春华大笑着,给两人就着桌上的碗倒了两碗酒,端给两人。 王成一仰头喝了碗中的酒,江湖豪客一样将碗往地上一砸,不在意的用袖口抹了嘴角的酒渍。 春华不在意的微笑着,倒是蒋亮惊讶的瞟了一眼,见春华无话,他只默默站着,今天他算是知道世间总有一山比这山高。 见春华没动静,无羞无怖,王成不自在的将擦嘴的袖子往后掩了掩,他头回见这样磊落爽朗如男子又不显得跋扈泼辣的女子,一时间跟葫芦锯了口,先前的狂傲倒似小孩子在大人面前耍兵器一样可笑,倒不知道要说什么话化解这份尴尬。 “王壮士先休息吧,你的情况本县知道了。” 这王成倒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也属于有能力逃走而主动承担责任,倒是有几分担当,春华知道该怎么判了。 “有劳大人。” 半响,等春华几分起身往外走,王成才恶狠狠吵架一样说了这句和气的话,那不要命的态度也收起来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是个很晴朗的天气,天约莫5点半就大亮了。 田业写一道申解公文,当堂将各人供状、招款念了一遍。 春华审录一遍,把赃物并行凶刀杖封了,发与库子收领上库。 将武松的长枷,换了一面轻罪枷枷了,下在牢里。 第三天,天气晴朗,整个洛南县城街面上的人家都请了一二人来相看。 第四天,春华当堂宣读决议:“据王婆生情造意,哄诱通奸,唆使本妇下药毒死亲夫。又令本妇赶逐王成,不容祭祀亲兄,以致杀伤人命,唆令男女故失人伦。拟合凌迟处死。犯人王成虽系报兄之仇,斗杀奸夫人命,亦则自首,难以释免。脊杖四十,刺配二千里外。奸夫淫妇及经手人,虽该重罪,已死勿论。其余一干人犯,释放宁家。文书到日,即便施行。” 众人拍手称快,王成下在牢里的日子,倒有他的街坊将他兄长的财物变卖了,换做银两交到衙门里,蒋亮做主叫他封存。 衙门里众人都敬他是个仗义烈汉,又是送酒,又是送肉,倒叫人哭笑不得。 及至两月后,朝廷大理寺明旨降下,从牢中取出王成,开长枷,打了脊杖,上下公人看顾他,四十下只有五七下着肉,脸上不免刺了金印,春华做主,发配安西敦煌。 这却是后话了,至于王成出于义气帮了她天大的一个忙,那更是后话的后话了。 春华这次办案,情理兼顾,法德并举,倒一致得了县里民众的爱戴,走到东街买烧鸡,不要钱的烧鸡硬往她车上挂,更不要提这个塞的一把枣,那个送的一壶酒。 倒弄的她上街跟偷东西似的,只好将购买东西的大权,尽数交给田娘子。 她这里弄好,又帮权夫人接手权家的生药铺子,新开了一家权氏慈善基金,收取了权氏生药铺子六成的股权作为基金的活动经费。 随即,权夫人接替春华成为了洛南县城人人称赞的大善人,时时送东西,邀约的人不断。 这天权夫人的车马刚过酒行街,后边尾随的孩童一散,在鱼味臻分店吃鱼的庞县丞不耐的皱了皱眉头。 张里正朝牛大使了个眼色,牛大慌忙将窗户关上,推开门,走下楼梯寻店家,“楼上天字一号包厢加冰盆。” “好嘞!”春华的堂伯吴辉答应着,一面从柜台里取出一碟子茴香豆。 显然,吴辉也知道这几个老熟客的习惯,若是牛大下来,必然要待一会儿才上去。 “也不知今年乡下收成如何?”从收粮食的官吏打听,最能知道当年的粮价,若是高了,他今年的草就要多种,肉价必高,他家连年价格不涨才是红火上百年的缘故。 那准行市,他这生意一年到头才能越滚越大,叫儿女能放心在外闯荡。 曾今堂侄女的死叫他看清了小富即安的悲剧,他立誓,要尽他所能不叫子女能好好往上爬,唯有权和钱才能得一份平安。 “自然,这两年风调雨顺的,这麦虽吹倒了,今年种的药材却不受影响,若是拿下权家的铺子,他家别的不说,前几年买下的百倾药田,这县里就这么点土能种牡丹,倒叫他的乐趣,可恨,到手的肥鸭子竟然飞了!”张里正愤愤的说。 很让人意外的,这起案子中牵线搭桥的,被王成杀死的中间人,开茶馆的汤婆子,正是他在城里的姘头。 第八十四章 泰然自若 “慎言!” 庞县丞瞪了一眼张里正,他从来不喜欢自己的清名有损,在他看来,作恶也好,行善也好,只有在治下的百姓口中人人称颂才是一等一的好官,他尤其注意自己的清名。 “大人,那县令交代下来的养路银——”这也是张里正今天特意来城中走一趟的缘故。 这县城再好,有名的馆子都是有数的,这鱼味臻的鱼吃多了也不过就是那么个味,至于其他的,不过也就是那个味,哪有他在乡下做自己的土皇帝来的自在。 “养路,那自然是好,要致富,先修路,这是天底下最好的事情。”庞县丞挑剔的翻了个面挑了鳜鱼的右眼吃了,悠悠的又说,“只是,这世上哪里有这样多的有钱人呢,不过是这家两文,那家一文,就是偶有两个三文的,谁不是倾尽了家当。” 庞县丞嘴角的笑正如春日清风拂过的春水一般荡漾开来,这李县令不过是个平头百姓,真当自己是盘菜了,没有上面愿意拨款,她这钱从何处来? 话都说出口了,传遍整个洛南,若不做出些成绩,她就是个活脱脱的笑柄,所有人把她的话当做耳旁风,这洛南就还是他的洛南。 “别说倾尽家当了,就是劳役,这十里八乡的不过才过了不到一年的好日子,今春这麦临近秋收还倒了,都不知道这日子怎么过,能掐把野菜晒的,出去打两天工的,谁不是拼尽了全力,谁不知道路修好了那是好,可谁有那个空闲啊!” 张里正拂过他长长的胡须,笑的满是得意,可嘴里的话却满含毒汁,这是让春华连抽调苦役的路子都绝了。 两人商量一定,相视一笑,对饮而尽。 喝完,两人互相客气着往楼下走去,牛大笑着同庞县丞的侍从发包装精致的烟卷,两人目送庞县丞的车马转过街角,张里正立在鱼味臻的门口笑眯眯的看向来往的客商,遇到熟悉的人,顺便打着招呼,一会儿,牛大赶着车马到门口。 “再歇歇?”吴辉笑着将打包精致的剩菜递给牛大,“这里面还有一盒为中秋做的好糕饼,您尝尝,有合心的我回头给府上送?” “成啊!”牛大头直的高高的就像他的名字,“我到时候倒是要定些个,可是要老规矩!” “管保料用的足足的。”吴辉笑着说,顺便给牛大同张里正发了两根烟卷。 张里正拿起烟看了看,笑道,“这是东洋的烟卷?” 吴辉连忙将烟给张里正点上,“可不是,您来这里哪能不备好的,还是我家姑娘从西边发过来的,军里特供的,有时倦极来上一根,最是提神。” 但这烟卷却是对身体有害,若不是遇到打战,延华并不喜欢多备,有多的,就托寄铺转给老爹,供他应酬。 “听说岳家姑爷又升了?”张里正深深的抽了一口,眼睛半眯着,话里话外却是打听。 “总是套口饭吃,说不上升,不过是受了安西王的赏识,平调到身边,如今已是从三品县伯,说来,他的食邑正是在咱洛南县南边。” 千年的狐狸谁都别装听不懂聊斋,吴辉素来很知道张里正和善的面皮下怪有几条人命官司。 “倒是你教导有方!”张里正说着,心里虽有几分嫉恨,但嘴上却越发的和善,就是那不时看向左右乱漂的眼出卖了他的不甘。 “您来了?”吴辉却不很在意这些,说着他同两人摊手行礼,招呼小二给二人上热毛巾,桑叶饮,又去招呼另一位熟客。 张里正将冰镇过的桑叶饮一口饮完,上了马车,马车一路往城外行去。 庞县丞的马车往南迤逦行去,不多时,就到了洛南县衙,挺正规的三间乌头门,当中的门关着,两边的门口狮子旁两个衙役各自站立,旁边是一座有磨盘大小的大鼓。 门房里一名衙役做着登记。 “您来了!”当班的衙役见了庞县丞,连忙上前牵缰绳,一边递上了一瓶封口良好的竹筒凉茶,竹筒上清晰的刻着红颜坊三个大字。 庞县丞笑着接过,“你们只管喝你们的,我们的昨儿早得了。” 说着往侧门而入。 “那是!”另一个年长些的衙役乐得看这热闹,只巴巴的牵着马车,替代车夫将这车子送到厩院去。 “您可算回来了,今儿那位到您哪里跑了可不是一次两次。” “是啊,最近,可算是急的,鞋子都跑秃了两双,若是早来请教你,那这么多事——” “可不是,要说能力,在洛南,您才是首屈一指的,若不是你,这赋税的摊子可叫谁接过来?” “就是,今儿咱们县里不又得评个优等,瞎操心作甚?” “慎言!”庞县丞瞪了下属一眼,“咱们县尊那是一心为民,虽然,年轻些,事儿急了些,到底干的都是对洛南百姓好的事儿。” “又不是这洛南只有她一个,把她能的!” !! 时间略久,县衙里的人见春华和气、只一心办事,除了公务并不太搭理他们,一腔心血无处投报,不知不觉的升起一阵怨气,到庞县丞!回来,都将那满腔的热血都投向庞县丞。 然而,庞县丞并不是什么人都愿意搭受,一般的也只喜欢用些套话来搪塞。 “能不能的,她总归是你的上司!” 说完,他也不多做逗留,径直往后堂的议事厅而去。 整个县衙除了威武的五间房的大堂,在后还有一溜儿议事厅,他的书房也便设在哪里,同他相邻的自然是春华。 他回衙门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掀起春华书房的湘帘。 里面的春华正拿着纸笔计算,做个简单的施工流程。 庞县丞看呆了片刻,不曾想这女子男装也有种别致的风流,心里也便软下两分,放缓了声音,说,“大人真是勤于政事。” 春华迅速的将计算好的数字在稿纸上填了,在划到的数字下画了一笔,抬头见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单子,对外边叫到,“上好茶!” 随后,用一张白纸将东西盖住,用镇纸压住,起身将侍女送来的茶放在圆形高几上,同庞县丞左右坐下,笑道,“您可算是回来了,你若再不回来,我真不知道往哪里上手!” “县尊大人说笑了,”庞县丞连忙起身,双手捧住茶盏,见春华坐下,才跟着坐下,诚惶诚恐的说,“自从上任县尊大人先去,我们洛南就陷入群龙无首的局面,若不是您来,我们还不知道要如何干一番政绩。” “这衙门里大事小情的,说起来,还真是多,却是要时时向你请教,您毕竟是我的前辈,又对洛南熟门熟路。”春华这才忽然发现,自己竟是说错了话,方才的话听着没啥,但从上司口中说出来,却是隐隐含着警告了。 “指教说不上,总是互相扶持着将这洛南治理的政通人和,便是万死莫辞。” “您这番话,倒叫我肃然起敬,少不得要敬您,合作愉快——” 庞县丞被春华的笑一闪神,但这也只是瞬间的事儿,随后,他说,“无妨,若是洛南的事儿,大人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只管开口。” 说完,他起身只往自己的书房而去,作为洛南实打实的二把手,更多的政务是在他手里,春华主要是负责大政和影响恶劣的刑事大案和朝廷诏令的执行。 这一忙,又是十几天,临近重阳,还是那个书房,此时的客人却不是庞县丞,而是田业。 “世面上所有的商铺和市民都做过动员了,凑齐的捐赠不过是一千两银子,其中八百两来自公私合营的权家药铺,但如今眼见的要入冬了,药铺里也需要大量的进货来做好冬日的储备,但捐款既然受了,不做出个样子来,只怕很快参您贪酷敛财的折子会集中出现在州刺史的案头。” “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多凑些银子,以工代捐的事儿怎么说?” “从乡下收来的,您这边不算在正式的赋税里,县里大小人等不过一家一户,多的十几文,少的一个铜板,凑齐了就那百十两银子,够干什么的?” “出工的,一听说不可以抵税,一个比一个刁滑,我稍出言,就有几十个老娘们跟我嚷嚷死了的前县令还不差饿兵。”蒋亮说着,一脸的怒气,就差没有将我很生气贴在脸上了。 “今岁入冬之前,路是一定要修的,起码要一条,若是不够,先从我这里拨,明年若是投成的商铺盈利了再按律返给我就是了。” 若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在这个县里的话语权将被压到最低。 这算是个极大的经验了,日后若是不确定,不多拉拢几人,这事儿真不好先做宣传,一直以来从她前世今生接触到的人来说,村里民风应该淳朴。 但,她忽略了一点,如今的她不是村民中的一员,托前任的福,村民对她是抵制的,不少的人更愿意庞县丞接任,要致富,先修路并没有像平行世界一样深入人心。 “丫头,今儿的红烧肉掉狗肚子里了?” 正苦恼着,只见书房门口来了个冠带博衣的老者,正是谢大儒。 第八十五章 端水大师 “先生您怎么来了?” 春华连忙将人迎了进来。 “不来,看着你生生的被恶狗吃了?” 谢大儒自在的做在圈椅上,从酒葫芦里喝了一口。 春华笑着示意田业退了出去,亲自捧了茶,为谢大儒点了一盏。 “先生说的是谁?” 谢大儒上上下下的看着春华,直到她脸上的笑自己凝住了。 “好吧,不管怎么说,现在我能顺利的接手手上的政务,人家出力匪浅,虽然我也从一些侧面听说是同庞县丞交好的乡绅联合起来不愿意修这路,起码是不愿意我修。” “然后你预备自己那点子家当填进去?” “修路已经说出去了,不能不修,修好了路那地方的特产运到旁的地方,也能尽快把我垫进去的赚回来,若是想要洛南长治久安,连我卖了也未必就能够这个钱!” “满脑子钱钱钱,你的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 “你要吃的红烧肉要钱买,路要钱去修,如今的世道什么不需要钱您举出一样!” “你!”谢大儒被一堵,腮帮子气的的鼓鼓囊囊的。 “你以为你经手的这些人,包括你的下属能锁死所有的痕迹,你从修路中获利的事儿你就能保证不会成为你贪腐的罪证?这叫与民争利!” “不是以我的名义——”似乎真是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 “当你的敌人想要对付你的时候,是不会去探究你究竟有没有做某件事,你没有听过一个词叫罗织吗?在罗织的时候,你素未谋面的一个人一生的不幸都会因你而起,你曾今一个不经意的甚至别人引诱你做的事情都会成为审判你的刀,何况这是你的亲信你的手下做的事儿,如何能不是你指示的?” “谢先生,请问我该怎么样好?” 原先考虑的或许没有这样到位,或者是习惯了后世那相对直来直去的方式,又一直在学校,在王府宫中也是各有仪仗,自己渺小到不值得攻击。 她从来不曾想到这个,然而,谢大儒一说,她随即明白这是有90%的可能发生的事儿。 但,事情似乎不能不做? “现在知道愁了,早干什么去了?” “先生教我!” 若不是有解决的方法,谢大儒如何会登门多话? “你知道,人活一世,若是亲友断绝,也是一世无成,起码,在大宣是这样。” 谢大儒见她若有所思,顿了顿,随后手指一点,在桌上就着茶水画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洛南省简图,“你的洛南之旅,不过是你人生的一个开始,你需要的不管是正义还是政绩,选择修路,是一个很好的着眼点,但,修路涉及到的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在这块小小的地界上,修的起整条路的不仅仅是你一个,何况你那区区的万两黄金,这是大宣,洛阳是附都,不说别人,就是这县城中心的一座饭店的身价都是你的数十倍,你若是自掏腰包修路,可算是惹了众怒!” “我倒不知道,有一天做好事还会被针对!”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想要道路大通,你若是修畅了路,各处来往方便了,他砧板上的鱼肉跳到了别人的砧板上,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那这路就不修了?如今的大宣还容不下几个真正想要做事儿的人?”春华虽不解,也没有很激烈的反对,十数年的磨炼抹去了她情绪化的神经。 看着春华瞪大的眼,就像他的狗子,谢大儒一笑,“修,自然修,这世间哪里就有恰恰好的事儿呢,不过不是处处都修,总要咱挑拣着,有愿意出钱的自然需要的多,先修者,扶持着,自然这富裕起来了总有人羡慕,见贤思齐,贤者,钱多者也!” 还有这种操作! 是啊,自己原先的想法是哪里有需要修哪里,可自己的力量确实如谢大儒说的,没有那么大的能量,愿意多出钱的地方自然愿望就强烈,自己再稍加推动,立个招牌,就像吕不韦的一诺千金,自然不愁别人不懂,那这样同既得利益者斗争的就不是单独的一个作为外来户的自己。 “古今都逃不开人情世故,果然是天下老鸹一般黑。” “小小年纪,这么愤世嫉俗的作甚?”谢大儒脸上是进来这里的头一个黑脸。 “在东洋、西洋她就能离开人情世故?人生来就有父母家人,如你所言天生的人有四肢俱全的,有生有残疾的,莫非就因为别人有残疾就要自断双足,你莫不是被民粹论冲昏了脑袋,生而为人,每家每户或盛或衰自然有他的缘故,作为一个担起数十万户民众的一县之主,忠孝节义仁义礼智信,大节上不亏,已是难得,且莫邯郸学步,贻笑大方——” “学生受教!”春华心中微震,若是她当日的品德老师这样教,她也不会有这些困惑了。 “世间本身就没有绝对公平,凡事有因有果,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正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谢大儒听了这句话,倒痴了,随即苦涩的又哭又笑,起身拂过春华探出的手,挥挥袖子,临了,叹道,“世间多些你这样的,或可盼望吧” “呀,这不是谢大先生来了!” 只听门口传来一声热切的问候,却是庞县丞满脸堆笑的走向谢大儒,好似谢大儒本就是他的客人。 “这我可要生气了,” 谢大儒素着脸,正当众人以为他要来一番教训时,他那周正的脸上笑起了褶子,“谁说这样的话你小庞都不该这样说,我备了好茶好酒要请你小庞却是不容易,莫不是品阶不到,这宴你是不屑赴的?” 春华目瞪口呆的看着谢大儒一句话就以反客为主打败庞县丞的反客为主,表演了一个叫倚老卖老,直接用只看品阶,讽刺了一番庞县丞的势力,叫在洛南几十年顺风顺水的庞县丞脸从脖子涨红到额头。 就在春华以为两人怕是要开始唇枪舌战的时候,只见谢大儒朗笑,跟老友相见一样,对着庞县丞行了一礼,连忙拉他坐了上座,对着春华吩咐,“还不快来见见你庞师兄,你庞师兄也算你师祖传过道的弟子。” 春华没有多言,懵圈着走过去行了一礼,只见庞县丞惊讶的看向谢大儒。 “不敢,昔年受您恩惠良多,如何敢对您的弟子称兄道弟?” 一介流浪儿如何上位成举人,没有贵人是不可能的,谢大儒,正是自小可怜他资助指点他学习,资助他衣食的那个人。 这是多少人都知道的逃不开的因果,初入官场,这层自己硬蹭的弟子身份曾今是他出入官商豪族宴会的立身之本。 然而,如今,他再不是那个卑微的寻求庇护的孤儿,而眼前的那个他曾今引为天神的高大身影不过是个浑身沾满了老朽之气的衰败老头子,一件半新不旧的黑布袍,一个擦洗泛白的酒葫芦,一身僵化的老年斑。 不自觉的拂了拂腰间的玉带,这条蹀躞带上面镶嵌的是从安西过来的最温润的羊脂玉和蓝紫色的青金石雕刻的鹤,只觉心中一大快慰。 “说笑了,自古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你若不是困于出生,西行科考,必是榜上有名!” 庞县丞脸上溢出的得意都没遮挡,然而,只是一瞬,若不是一直观察着,春华还真的没有发现。 只见他连忙推手,一脸谦逊,“能做得这一方父母,照拂乡邻,是庞某生平之幸。” 能做鸡头,不做凤尾,凤尾的风险多大? “洛南有你这样的父母官,真是黎明黔首的福气。” 就这样,二人你夸我,我夸你,竟是分外的和谐,若是将那好话刻成石头字,大概能拉满一节火车车厢。 最后,谢大儒同庞县丞依依惜别,定下晚上的一顿饭,谢大儒转身又是一脸生无可恋脸对春华说。 “还不拜师!” “我有师傅!”这是春华自己心中的坚持,“你若是愿意,当然是我最尊敬的长辈。” 看着谢大儒顶着猪肝一样的脸色,春华有些惊讶,方才这水端的多好,怎么会这样沉不住气。 谢大儒苦恼,自己半生苦苦寻觅,好容易临近进棺材了,遇到个对眼些的,想降低标准,没成想人家不愿意了。 世事无常,确实可笑! “你叫什么都好,晚上你只管来赴宴,你这路便修成了一半。” 春华瞬间明白了谢大儒的良苦用心。 自己方才嘲笑他端水,却是为自己而端。 自己这些天冷眼看,若不是庞县丞点头,其他人都不敢真的松手,甚至是松消息。 而谢大儒帮自己定下的这顿饭,只要传扬出去,不管怎么说,别人都知道,起码她做事庞县尊是不会生气的,那些游离于洛南县的中间势力会倾向于自己想做的事儿。 “先生您为何帮我?” 谢大儒不在意的笑笑,“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明白了,有些东西比利益得失更重要,那是一种人生的信念,追求,理想——” 却原来是价值观相同! “长辈所受,敢不辞尔!” 春华下定决心,非要在这洛南干出一番事情,起码,这路一定要修好了! 第八十六章 利过人情亡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尽管谢大儒在几年前还是当朝首辅级别的大官,但此刻的他,号召力还不如她这个现管的架空县令。 “大人,这菜上了吗?” 鱼味臻包厢外店小二小心的询问着春华,春华摆摆手,思考了一会儿,进去见谢大儒。 “先生,现在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刻钟了,还继续等待吗?” “我总是惯于把人性想的太好!”谢大儒挥挥袖子,不在意的说,“去拿一张大大的红纸来。” 虽然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春华还是听他的将红纸和笔墨拿来,因为这家饭店时常接婚礼,这种东西是常备的,很好找。 只见谢大儒挥笔一写,几个苍劲有力的字跃然纸上。 县丞庞坤答师宴。 “去挂上,再请一班小戏来门前吹打。” “先生,其实没有这些也没关系——” “无妨,”谢大儒不怒反笑,“这天底下哪有欠账的不害臊,被欠的羞于启齿的道理?” “我躺平的日子够久了,厌了,倦了,既然这世上还有人需要我这把老骨头,说干就干!” 不多时,这街面上就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鱼味臻门口花梨雕花的立牌上清楚的写着“县丞庞坤谢师宴”。 来往的见了这番热闹,有的没有的,大家都提携着往楼里走,都不知道方才还清冷的街巷怎么瞬间就多了这么多华丽的马车。 一个才到洛南的富商惊讶的看着庞县丞在门口迎候,诧异的说,“倒不知道这庞县丞竟然是谢家传人,难怪在洛阳城中也能时时听到他的大名,我几个从这去的朋友都说,来洛南宁可不会县尊,也要到他家拜见,不然就是卖个冰糖葫芦都有可能吃死人呢!” “可不是,这县丞大人师从谢家,博古通今,这天下的事儿就没有他没有涉略的,若不是他生性不爱名利,就是到长安城中也是出类拔萃的,到洛南能同他吃一餐饭,听他指点几句,你十几年的生意都能无忧了!” 他的同伴煞有其事的说,两人走到门口,连忙将自己装了金圆券的红包附上,由门口的一个师爷模样的登记了姓名。 “今儿整个洛南有头有脸的都来了吧?” 随后给小二附上一支香烟。 “里面都坐满了,二位可有请柬,若是没有,还请往大堂走,哪里有专人招呼。” 两人相视一笑,只见穿堂下面的拉了六张桌子,此时人都坐了半满,大家饮着小二送上的茶饮正说笑着认识彼此,间或谈一谈自己同庞县丞的瓜葛。 楼上主厅里庞县丞一路饮了上来,脸因酒精泛着惊人的红,满满的志得意满。 “老师,我敬你,没有你就没有我庞某人的今天!” 昔日匍匐在他脚底下的烂泥如今长成了参天大树,好生痛快。 当日人人说他不过是个流浪儿没有资格读书,他感激着给他一线生机让他附学的谢大儒,但在他满怀希望求一纸谏书去科考,又是这个人对着众人说,他心术不正,不堪社稷之重,生生断了他高升朝堂的路。 迂腐! 这大宣朝堂上尸位素餐的人浩如繁星,他虽然贪酷,但也到一任富一方,求个双赢有什么错,他们王谢堂前的门楣上不也是用这些野心搭建起来的,想赢有什么错! 所以,今天,站在这厅堂上众人仰望的人就是他。 这一切比黄金万两都好,比什么醇酒佳人都美,超过南洋传来的迷幻之花—— 他带着胜利者的微笑看向那个微笑淡漠而衣着普通如腐朽老者的谢大儒。 那股神气仿佛在嘲笑,‘你王谢子弟又怎么样,不也跪到我这个父不详的私生子面前——’ 然而, 一切都是醉酒后的眩晕。 他静默着看着那个曾今傲岸的身板平淡的在春华的扶持下在他面前自然而然的低下头,颔首,那么云淡风轻—— 那种他曾今渴求的目光没有给自己,他只是像曾今那样看着。 心底涌起的那些荒凉似委屈似不满似惆怅—— 他多么希望自己的身份真是谢大儒的儿子—— 然而,他有幼时的记忆,他的老爹不过是终日泡在酒坛和赌场的一个白相党,他的生存不过是谢大儒对昔日小妹妹的怜悯。 不公啊—— 他自求公道。 她不是取代了自己最渴求的那个位置,总有一天,他会叫谢大儒承认他错了,自己才是对的,他才是有宰辅之才。 “酒多伤身,你且少饮些。” 谢大儒看着眼前这个故人之后,心上很是感慨,约莫是酒多了的关系,或是他故意的,透出了一丝委屈。 这是个聪明绝顶的小孩,可惜幼年际遇坎坷,根子歪了,成天想的就是升官发财。 但他不是不适合做官。 他是太适合了! 天生犹如变色龙一般很有城府,博闻强识,但,他这样的人,走到了至高处只会弄权,迟早把自己和周围的人都带向灭亡。 就像他掌控的洛南,不过短短的十年时间,从洛阳不起眼的一个下等县晋升为上等县。 但太快了,他为政只看利益,不重文教,重法治国,德行有愧,手腕很好却伤阴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不是春华这样的主政人带领,再富裕洛南也只会成为一个阴沟里到处浮现尸体的暴戾之地。 人人只要钱,有手段,有关系就能枉法,这样的地方戾气如何不重? 自己养他十二载,却没成想只是不写一纸谏书,就被他当敌人看待。 “不就是要修路吗,来,谢先生,这桌上的酒,你喝一坛修一条,如何?” 庞县丞一挥手,手下当时就抬上来了一溜儿上好的惠泉酒。 一个坛子都有两斤酒。 上好的惠泉酒虽香,但这一坛子也伤身,尤其是谢大儒这样一只脚踏在棺材里的人。 “谢大儒上了年纪,这酒我来替他喝。”田业脸上一白,决定豁出去了。 然而,面前的庞县丞在这个小小的包厢中失去了往日的礼贤下士,桀骜一如一尊冷面的雕像。 “你不够格!” 终究他还是想叫他好好的活着,眼睛看向一旁的春华,勾起的嘴角只半边,满满的挑衅,完全泄露了他日常的笑容有多标准虚假。 “拿什么来证明?”春华抬眼看向他,眼里是满满的狡黠。 “我庞坤说出去的话一口唾沫一个钉。” 他如何做没钱的买卖,但这不影响他找个乐子。 “你的唾沫哪里够桌上这十坛酒十个钉,调令写来。”春华随即让田业从随身的小册子上撕下一张纸,简单的写了某年某月调银多少两交付田业作为修路款项。 “可以!” 这样一坛酒,便是个西北烈汉也只两坛的酒量,他倒要瞧好了。 “无妨,你越长越回去了,为难个女娃子。”谢大儒阻拦,手附上酒坛,“没有张屠户还非得吃带毛猪不成,我们走!” 春华没有走,她直接手拿坛,对瓶吹。 一坛,酒香不错。 二坛,怎么房子在动? 她记得自己算好要修几条来的,两条还是三条就可以让她相中的那个地方富裕起来做个好榜样来的? 不管了,再喝一个!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 几个大男人在较劲,转头只见春华抱着个酒坛子在地上呼呼大睡,旁边是三个空了的酒坛。 “胡闹!” 纵然不是烈酒,这酒喝三坛那是个铁打的男人也受不住。 “快些,带她去医馆!” 谢大儒恨铁不成刚的看了庞县丞一眼,他没想到他这样绝情。 田业伸手想扶她,谢大儒瞪了他一眼,“男女授受不亲,何况你是个有家室的人,去,叫你家娘子带两个仆妇来,顺便拿我的拜帖去街上寻王一针来。” “诺!”田业一想也是,连忙去了。 谢大儒随后将包厢里所有的人都撵了出去,同庞县丞坐在隔壁的包厢等大夫。 “你知道你同她的区别吗?” “啊,”庞县丞也多少有点不再状况外,他确实不明白,自己这个上峰他知道,不缺钱,家境好,秀才出身,又是女人,长的不俗,前程大好,何必为了一个小小的洛南县的一两条小路这么拼,疯子! “她这样的傻子比较少!”庞县丞撇撇嘴说,这样的傻子,连眼前的谢大儒年轻时也没这么傻,为不相干的人拿命拼。 如果这样,他还是有些庆幸自己没有拜入谢大儒门下。 这世道,这两个傻子多好的背景都要求自己不是? 奇异的,心底的怨念少了不少! “一个人只有心系百姓才会是一个真正的好官,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这世界不是生来都是你们这样含着金汤匙出身的人,只要靠餐风饮露就能活下去了,我们这样的人,只要能上去,哪怕是一条爬满了蛆的绳子,只要能爬出这个粪坑,我爬,若是你生来处在我的位置,你做的未必有我好,起码,如今洛南县里有育婴堂、福救院,是整个大宣都陆续开始风行的救死扶伤的善举。” “她同你一样,你可以看看她的手,手上的伤并不比你少,这世上总有些人会做些特别的事儿,这是我们整个文明源源不断往前的动力。” “我不信你这些老掉牙的傻话!” 庞县丞推门而出,大批的随从簇拥着他的车架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中。 第八十七章 傻子县令 “这条路是这个村里的主路,今儿修到了,还是上好的水泥石头路,按理说合该各退三尺,但这毕竟是私人的地,就有那么几家不是很愿意,总觉得自己吃亏,这地往后退些,家里风水什么的就不好了。” 田业一边跟春华介绍着修下来的路新近出现的问题。 原本村里听说县里免费的修路都挺开心的,但春华为日后考虑修的是四米五的大主路,就难免的占到了村民的地,大家都不愿意相让,这修路的事儿就耽搁了下来。 若是绕道,所需的花费就得多近三分之一,若是还修三米的路,蒸汽机车根本避让不开,那就无从带动当地经济。 退或是不退? “若是退一步,那路能顺利的修起来,可以修单列的,电车的运营是没有问题的,不如下一条路再修四米五宽的?” 田业满头是汗,这几天他头都是大的。 大宣的女权还算平等,这等胡搅蛮缠的事儿,每家都有一个老娘们或者老爷们几千只鸭子呱呱呱的叫,听不进去话主意又多,他算是服了。 “这必定又是新县令的新招,今天修一米,明天修一米,这一路的地基就全废了,她再低价收了去,好家伙,好精致的算计!” “就是,修路就修路,成百上千年都是那宽,不过是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真当自己是天子了,要走八马开道的大路,也不看看她配不配!” “就是,一个二十二都嫁不出去的老女人,指不定心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念头,尾巴一翘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这些各种闲话,还有零星的骂娘声和吐口水的声音,春华听了一路。 然而,她什么话都没有说,这同样的,对她也是很艰难的事儿,没有人喜欢帮忙还被人指着鼻子骂! 所幸,她有个天生的好处,遇到事情,越是大的事情她越不会去在意外界的声音,她一直想的都是这事儿怎么解决!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春华敲着临时收拾办公的十里亭上的条案。 “县尊大人还在发愁?”庞县丞看着厅中发愁的春华,但笑不语,一旁捧起手上的茶碗,笑着对蒋亮说,“对这些刁民,抓几个也就算了,比什么都管用。” “我也是这么说,娘希匹的,这些笨猪脑袋哪里知道县尊大人为他们操碎了多少心,若是换一个,早抓了,就是我曾今的那几任上峰,我也是头回见到县尊被几个乡民指着鼻子跳脚骂的一塌糊涂的,真他奶奶的丢我蒋某人的脸,憋屈!” “这话还不好对县尊大人讲,她够愁的,还是年轻,不知道这世间的人心险恶,同我年轻时一样,若不是吃几个亏,哪里就能像如今这样如臂指使,我们当下属的,关键时刻也得特事特办,少不得为上峰分忧解难。” 庞县丞看着涨的满脸通红的蒋亮,又想添一把火。 钱拨给春华,看着她规划的以反季蔬菜来带动洛南城父镇的经济,他也有些心动! 不说别的,就洛阳的贵族富商多的一塌糊涂,长安还好,八水环绕,天下的物产都能送到。 但,能吃上的毕竟是有数的那几个,有新鲜改样的菜,尤其在冬天,这真是个无风险稳收益的路子。 同时,也是个偌大的好政绩,当然,人力是有限的,若是真将这路修好,白天黑夜都可运送—— 用想的都口水直流,他这个好上峰还是很有几个不错的点子。 既然好,她做不下来不如自己来做! 于是他来怂恿蒋亮这个直白的武人来做破局的小卒子,若是他闹开了,这事儿就立马回到自己手上。 春华脑中并没有停止思考。 钱是一定的,这条路要修到朝廷的官路上才行,她已经同大宣铁路局的拿到了批文,只要能自己修好,将城父镇的轨道并轨,夜间可以调给她们一个时段,让她们送菜直达洛阳、长安。 古往今来,安土重迁的大宣人是怎么迁的皆大欢喜的? 春华抬头忽然看见十里亭新砌的画柱子,有了。 有谁不喜欢新房子呢? 或者,她可以做个房地产商。 不,大宣很早就有房地产商了。 她只需要找一家靠谱的房地产公司,选一片好的地址,盖一个小区,她看着周围这些不过两米高的小土院子,心里做定了计划。 “不修路了,咱建房!”她越想思路越清晰,“田业,你迅速帮我成立一家装作房地产的牙行,我要收购这一路的地皮。” “这——” “土地换房,新房,两亩的青砖大瓦房四合院。” 她所有的在洛南的田庄正巧就在这边不远不过三里地的地方,当时在这里置产就是有这方面的考虑,地方都有了,只是,这还得有一个靠得住的人。 她马上想到了程安之,说做就做! 田业也是个精明强干的人,随即立马反应过来,眼睛一亮,“不知属下可能参一股?” 他当然是知道春华的全盘计划的,作为春华所有政事大部分的经手人,自然知道这件事做好了前景多好。 “这不是个小数目,你要将注押在我身上,我怕嫂子河东狮吼!春华笑,很惊讶,在她看来,田业是一个很老成的人。 他宦海沉浮如今四十年,他快五十岁的人了,最少拿出一万两金,几乎是他全部的家当,甚至还需要借贷,但事情成不了,所有的投入必然会打了水漂。 “我前半生就是顾虑太多,即便不成,跟着大人你,吃喝总是不愁的。” “走,我们马车上说。” 田业驾马车,春华同她隔着一个帘子,前方,是骑着高头大马,冲众人像马一样喷气的蒋亮。 “我始终觉得,如今这朝廷拨款的办事效率太低,层层刮皮,真正办事的钱又是很有限的,不如仿照西洋的方式,建一家公私合营的商行,公账入股,每年往衙门上税,税额可以高些,百之四五,但指定育婴堂、扶老院、养生堂,我还有意增开女子百技堂——” “若真如此,洛南百年无饥馑矣,虽不能挣钱,想来浑家也是愿意的。”田业眼睛亮的像星星。 “只不知上面的意思——” 若是上面无人,这还算不错的想法只能是一时的空想。 “前次同权夫人的合作,我以明文呈上,上峰应承洛南可作一试验田,事急从权!” 田业睁大眼睛看向车帘,马车一顿,他倒不知道春华背后竟然有能定策的六部大佬。 非六部尚书及以上下不了这个批文,这相当于将洛南县交给春华做玩具,由她去规划。 “怎么了?”春华掀起帘子,顺着田业的视线看去,只见蒋亮同一队车马撞到了一处,他正揪着车夫的衣领,周围都是民众在起哄。 “前面来者何人?” 大宣自然是有交通法规的。 只是比起平行世界多了那么丝特权意味。 《仪制令》凡行街巷者,贱避贵,少避老,轻避重,去避来。 来人车马上悬挂金龟符,显然,是合该春华避来者的。 然而,蒋亮此时心气不顺,同来人起了冲突。 春华同田业连忙几步抢上前去。 “不知尊客为谁,家下人冲撞了贵人,还请见谅。” 若不是在宫中待过四年,春华还真没法适应这礼制层层的封建社会。 她这次事来压阵的,带了全套车马仪仗。 这条小路上往日很少有华贵的马车,但今天偏偏就有了。 还是勋爵之家,自己一个六品县令,金龟符,从三品家眷,车马另一边琉璃灯笼上一个烫金的崔字,仔细一想,很快的,春华知道了来人只怕是当今崔贵妃的嫡系亲友。 那是在平行世界算得上武则天的亲友的人。 蒋亮今天太莽撞了。 “大人,小人正依礼避让,这车夫他却出言不逊,说您的诨名——” “我新近得了什么诨名?”春华笑着转身问田业,还好,虽惹不起,但如今的崔贵妃并非正宫皇后,她的家人是精明强干的。 “傻子县令。”田业想到春华的点子多的就像这旁边榆树的树叶,想到这个诨号就是好笑。 果然世人总是明事理的少,更爱人云亦云。 “还好,没有伤及家人。” “尊客在上,某正是这洛南县令,今为公干,但彼此都有失礼之处,不如各退一步,小事化好,还请您给个面子。” 这样大的阵仗,若是一味的退,丢了这个面子,对她的威望自然是不用说的。 民众只会服从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而不是阿谀奉承屈服权贵的软骨头。 “上一个让我退避的,还是长安令,如今他在哪里——” “在刑部大狱。”正是那个出言讽刺的车夫。 原来,这拦人的人正是崔如意的侄儿,人长得艳丽俊秀,人称呆霸王,自十岁就被崔如意接到宫中,很受当今皇帝的宠爱,在宫中长大。 据说同安逸公主交情极好,酷爱男风,因受不了姨母的逼婚,特地避到这里,新近能玩的玩厌了,正找个消遣。 因听人说了洛南的县令长的俊秀,既有男儿的爽朗,又有女孩的温婉,最是个风月场中稀罕的长相,有意来调戏一番。 第八十八章 加入 崔小伯爷掀开帘子仔细的看了一下来人,一身黑衣紧身武士袍,头上用一根紫檀簪子束发,却只束了一半,脑后的头发披散着,因为汗湿略有卷曲,关看身形,已是个难得的尤物。 若是她做自己的小妾,或许可以答应姨母的,接受安逸的联姻,人常说,人无绿帽不发,若是他当了这个驸马,日后他的儿孙不就是皇帝了—— 想着心头火热,崔小伯爷即便跳下马,如得了珍宝,忙趔趄着上来一把拉住,“我的兄弟不姐妹,你往哪里去?” 春华听了,顿时火星乱蹦,这是哪里来的活猴,一把甩开手,正要厉声质问,只见崔小伯爷一个踉跄脚崴了一下,双手捂住眼睛,一副春华难以入目的样子捂着眼睛爬上马车,“你快滚!” 崔小伯爷腰间还有上月被安西王朝贡时踢的暗伤,喝了好几口脏水,他抚住腰悲愤的暗骂! 乖乖哩,那个龟孙给小爷使的计,小爷是喜欢这样长相,但长的像安西王那个阎罗大煞星的谁要谁拿走。 “你们怎么办事的!”崔小伯爷只觉不能忍,“快走,快点给我走,走的越远越好!” 他的车夫见了活龙一样惊讶,连忙驾着车子沿着旁边的大河弯弯曲曲的跑远了,来同走一样让人一头雾水。 “这怎么办?” “继续走!”崔小伯爷那个鬼样子,想来是在李碹哪里踢过铁板了,看着一众跟随的下臣惊惧的看向自己的目光,尤其是庞县丞那深思的目光,春华黎然一笑,“走!” 想不到,这操蛋的长相还有一天能够吓跑渣渣。 崔小伯爷的一日游除了给春华添点谈资,增加点威仪,倒没别的用处。 这倒误打误撞的解了她的燃眉之急了。 点子到位,钱到位,地位到位,做起事来,就分外的容易。 开始虽不容易,一幢幢修建精美风水不俗的安家宅院成为了修路眼线村民们人人羡慕的拆迁户。 除了少有的七八个钉子户,这条路已然是成了。 路再修,有了政绩,春华在洛南县的局面算是正式铺开了。 也渐渐的有了各式各样的需要人情来往,迎来送往的宴会。 婚丧嫁娶,了不得总要碰上,就在权夫人的大女儿出嫁的婚礼上,庞县令端着酒杯拦住了藏在屋顶上的春华。 只见月下的她还是那样一件黑素色的长锦袍,料子隐隐有银丝,也就这么地了,头发还是一根檀木钗绾住卷翘的头发,不像个大家闺秀,约莫像个山间的隐士,或者是唐时话本里的侠客,十步杀一人,千里不流行。 唯一让女人成羡的,约莫是那样不施脂粉的月光色一样的肌肤,正是何处玉人教吹箫的朦胧华美。 不知道眼前的人有什么样的奇遇,似极贵极简,极贱极玄中化生而出的一个精灵,或许就是屈原楚辞里的山鬼,倒是和寻常的女子是两个样子。 正是同男人一样做事的样子,原本他以为这样的女子心也像山石一样坚硬,却不想也有这样极女性极脆弱的一面,倒不知道她这样闲愁的样子是为了谁? 那肯定是个分外开朗像太阳的男子,或许只有那样的男子才能获得那种传说中比翼双飞的感情。 庞县丞摇了摇脑袋,今晚是被水注了脑袋,不过是女人,他今天特意寻过来不是为了别的,只为了能加入这个他一开始走了宝的项目里。 “你竟不能特意享受为应和你而举办的宴会?” 春华看着天上的月,难得的享受这片刻的宁静,却不成想还得面对屋檐下的不速之客。 她知道他什么样子,他自然也知道她的,此时此刻她不像抛费脑汁,随口而出,“你不也不享受你的宴会。” 在这之前,整个洛南的宴会他是绝对的座上宾客,所有的宴会节目,比如他喜欢昆曲,就不会有秦腔,他喜欢海鲜就不会少鱼脍。 “是啊,我永远记得我自己的身份,我就是那个在失去价值后被无情的扫落在街角的落叶——” “这可不像你!”春华只觉得脊背发痒,好假! “你是那个别人刺了你一刀你会刺你更深然后反手夺过刀反杀那个人置身事外的人,小可怜永远不属于你。” “我竟不知道!”庞县丞不再装了,只是挂上了高深莫测的笑。 “这样的为了旁人一直努力到没有自己的生活你过着开心吗?” 对方的一句话,像长矛直刺入心。 “啊,或许吧,不管怎么说,做对的事儿,我的结果不会太差,至于开心,自己没有能力让自己开心,那周围的人都开心不也挺好的。” “你说的你信吗?”庞县丞想了想,补了一句,“听说你这次事将自己所有的家当加上了,赌这么大,为什么不找人分担下这风险,我以为我们这样无依无靠的人,钱才是最可靠的,不管做什么,起码应该保证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想不到他会这样坦白。 “我挣钱是为了我能掌控钱,不是让钱的增多来管住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对于你这样人口众多的大家子来说或许是难以理解的,我信我自己。” 文凭在手,她只要不结婚生子,求口饭吃是不成问题的,这是她穿来十多年兢兢业业学习的底气,现在就是夺了她的官职,她也能养活自己,然后努力挣钱,买个小房子和养老保险,丰富的过了自己这一生。 “所以,你看,为了我自己苍老无奈的后半生,我也期待着这社会变的更好些,做些不伤害自己的利他的事儿,最终也还好,感谢我没有太过复杂的际遇。” “你这样的,藏是藏不住的。”庞县丞感慨着,这样的她在洛南这样的地方还好,若是步步高升,怕是要被折翼。 “你太理想化了,这大宣九成的官员并不这样想。” “只要有一成,从我开始,那这大宣不是更平和,更何况不止我一个,哪怕是你,不也做了很多利他的事儿。” “我不过为政绩——” “行善了是事实。” “好吧,那我可以加入你们?”庞县丞就是庞县丞,他不放过丁点利益,说明了他找春华的原因,想要入股,钱他从不嫌多。 “我们缺口不大——”春华想都不想就想要拒绝,她毫不怀疑,这庞县丞只要加入进来,不出两年,这生意只怕就是他一个人的天下。 “你先别拒绝,钱到位了,事情不过才刚开始,我听说你去钱柜抵押田产了——” “我会考虑的——”不知道那个大嘴巴,绝对不要这人掺入进来,太厉害了! “大人们在这里,快快,宴会上没有尊者,权夫人请县尊大人!” 正说着,大批宾客像苍蝇闻到了西瓜的味道一样凑了过来。 两人却相视一笑,安静的日子没有了。 第八十九章 厚颜无耻 秋高气爽,骄阳似火,热浪一阵涌过洛南的大地。 经费有限,人手有限,谢大儒在身后做好了整个的运转规划设计,每一砖每一瓦,从哪里取土,从哪里回填,从哪里选材,田业跟进所有材料的选购,做好抽查和谈判议价,蒋亮则跟着春华自己游走在工地上。 所有做这些工程的人都知道,做工程旁的不怕,最怕的就是出现安全事故。 兜兜转转小三月过去了,再水灵的小白菜经过这番折腾也得掉一层皮。 春华捧着一块西瓜啃着,眼睛不放过现场的每一寸,修路不比修房子,若要结实,地基就需要打的尤其的牢靠,只要不平整,这路就用不长久。 忽然只见远处浩浩荡荡的几十人簇拥着两人走了过来。 只见当中的一人身高一般,大着肚子,脸上因汗水而显得油腻,旁边两对仆役提着一队攒盒,不时的取出还装在冰上还带着霜气的茶汤给主人。 蒋亮朝春华努努嘴,挤眉弄眼的,嫌弃的看了下春华,那嫌弃的意思表露的没有比这个更明显了。 “怎么,是不是重新发现你上司我的气质高华?”春华不在意的笑笑,领着蒋亮朝人群走去。 “瞧瞧人,瞧瞧你,您再这样,真真是嫁不出去了!”观其言,见其行,蒋亮对自己这个比他小了十五岁的上司自然是当做小妹妹来爱护,时不时的刺她几句,希望她稍微注意下自己已经掉落到地上的女神形象。 他们是希望春华能真的人如其名,灿烂若华。 “卑职见过大人!”春华同尾随的洛阳府正五品的州长史身边。 “你们这里应该再留神,被耽误了今年的麦种——” “大人英明,在您的带领下,这件事情必然会上一个高度,五六十年间,洛南县无饥馑矣!” “事还要你多费费心,你是小王,不,小——” 洛阳长史王大人终于将视线转到尾随的春华身上。 “县尊大人姓李!” 好大的一个难堪,众人由不得都瞅着春华暗笑,忍的蒋亮双目涨的通红。 “小李是吧,你这样年轻,有想法肯干还是很好的,只是成也年轻,败也年轻,为官理政,还要向你的前辈多学学,他在这洛阳百十个县丞中是有数的。” “大人过誉了,某愧不敢当!”庞县丞嘴上虽这样说着,人却没有退后。 这还能说什么呢? 这古今中外不都是一样的问题? “您说的是!”她说什么,都不会是眼前的两人,不这群人关心的。 “庞县丞就是才华卓绝,有他在,大人只管高枕无忧。” “就是就是,这洛南县年年出类拔萃,若不是有庞县丞这两只膀子撑着,哪里就能政通人和,百业旺盛了。” “我提议,这路修好了,这种植菜的事儿还得交到庞县丞手里,他年年收税,对农事的熟悉,这洛南县他称第二,就没有敢称第一的,大人明鉴。” “李县令,下面民意如此,你怎么看?”州长史终于将今天特意来这一遭的话给撩了出来。 “李县令最是大方不过的,近来又最是操劳,定是愿意的!” “有州长史做主,便是谁都只有感激的,她初来,人头又不熟,才不知道这下头的刁民难处,若不是个素日有威望的坐镇,这好好的事儿都得给搅合的稀烂!”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几乎就要将事情在州长史面前过了明路。 “大人明鉴,”春华脸上还是带了两分笑,但这笑,未免有些勉强。 有谁能直接拒绝直属上司安排工作呢? 想到以后穿不完的小鞋和糗不完的脸色,饶是春华也不由的头皮发麻。 “大人您是知道的,这事儿我不过是个经手的,底下出钱出地的都在后面等着,牵扯的不是我一个人,不如我今晚回去将所有的事儿具体的写个条陈再与您定夺。” 若是没背景,这事儿做成了也只有乖乖被摘桃子的份儿。 然而,州长史怎么会放任她就这样糊弄过去,若不是碍着程家有人插手的缘故,不过是使唤人传递消息的事儿,那需要他大张旗鼓的跑一趟? “我即在这里,你直接回报就是,莫不是这些都是你手下做的事儿你这个当主官的倒不清楚其中的缘故?” 看你能顶得住多少? 现场几十上百人,除了蒋亮,剩下的都在盼着春华说出那句话,将接下来的事儿都交给庞县丞。 “就是,年轻气却不能盛,为官一任,当为一方父母,哪有父母贪工妨碍孩子前程的!” “就是,就是,这段时间嘴上说的多好听,都是为了当地的百姓,实际啊,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弄权而已。” …… 然而,春华毕竟不是被吓大的,这却也激起了她天性执拗的性子,她转头看向那名说她弄权的主簿,也不多言,只向蒋亮使了个脸色,厉声喝道,“谗言犯上,掌嘴三十!” 当面都不敢反驳,那以后说她的人可就止不住了。 原本她从来不愿意同人吵吵闹闹,但,眼下的情形是官逼民反,不得不反—— 蒋亮从来忠心,早想教训那人,听了春华的这话,正摸到痒处,一把拽小鸡的一样拎起那主簿,左右拍烧饼一样的瞬间就打完了。 “放肆!” “长官面前,动用私刑,反了天了——” 大家在蒋亮打完才反应过来。 春华脸上绷住一份威严,正色朝纵容一切发生的州长史行礼,“李某一心为国,自任上至今兢兢业业,考评、政绩不说出众,自认钱未贪墨过一文,事儿未被追责过一件,洛南的上上下下没有指着鼻子骂我弄权的,若是于国于家于洛南百姓有一丝好处,这身冠服谁要只管拿去,至于这事儿,起初牵头的时候没有一人出头,我即领了事儿,受了人的嘱托,便要忠人之事,就是天地神明面前也必要争一争,让我就因为这样的小人两句话就将信任我的人推出去,李某拼了这官不做也万不能够!” “请大人责罚!” 州长史先是惊讶,后连忙脸上带笑,扶起春华笑道,“李大人言重了,古语有云,盖棺定论,这顶主簿说话欠妥,许是今日天气炎热他吃多了西瓜脑袋也变瓜了,晚上一桌子上吃饭叫他好好的给你陪个不是。” 这样的愣头青州长史如何没有见过,他连消带打,就想三言两语将事儿抹过去。 但春华如何会听不出其间的坑? 她的性格让她做八面玲珑的变色龙是不够格的,如今对这官场首战,这人,她罚定了,这事儿她绝不让,少不得,日后步步小心做个纯臣,还好,她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第九十章 硬杠 “长史大人说的是,只是国无长法不盛,法无威严不立,人无法度则朝败国危,顶主簿对下无尺寸之工,遇事推诿,自我上任半年以来事儿无一件考评优选之处,对上搪塞,巧言令色,在日常抽考中论事言语浮夸,胸无点墨,更有横征暴敛,巧立名目,以卖豆腐须在菜市为由,竟将城中十数家豆腐作坊聚于他亲戚之地,小民苦不堪言,怨声载道,黄发孩童呱呱而嚎,白发长者掩面而泣,几欲寻死。此等于国无望蠢如猪狗,于家无望贪如硕鼠,于民无望弃如狗屎者有何颜面立于人前?” 春华转身,田业随即从随身带着的箱子中拿出一个小册子呈文,转身对州长史一拜,“求大人为黎民做主,罢黜顶主簿吏员出身。” 众人听她的话一口气跟说相声似的,呱唧呱唧先是一笑,预备看二人对嘴,不想春华忽然拿出真章来,脸上笑意刹那退散。 乖乖,正是会咬人的狗不叫,谁知道这李县尊竟然在做事的同时默默搜集了众人的罪证。 大宣的国魂便是以民为本,在乡下十里八村的不都有一个豆腐坊,虽然小有脏水,但处理得当,同家旁多一公厕无异,但如今虽是盛世,一般老百姓要添点蛋白,豆腐是最便宜廉价方便的东西,将所有的豆腐坊聚于一处,这等靠人工辛苦赚几个养家钱的事儿,如何经得起层层盘剥,一家子有几个闲余的壮劳力每天一同行进几十里卖豆腐? 这就是断人生路! 何况如今又不是后世房子鳞次栉比,乡下谁的一家子不是间隔数米的大院子? 过分是过分了,众官员心中默默点头认可顶主簿做的过分,但大家心中却都认为罢黜吏员资格有些过分了,这是人家几代的营生。 唇亡齿寒,众人将视线统一汇聚在庞县丞身上。 庞县丞自然不是蠢人,尽管心里他甚至比春华气的还狠,自己手下怎么有这样又贪又蠢的人,但他在洛南如鱼得水的根基便是这班乡绅,他从升斗小民到如今实际上的县首富,早年也不是无把柄可抓—— “县尊大人说的是,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顶主簿自来任上,对他本职虽不太通文墨,但街道清洁,疫病不起,民间也不是没有拍手称快之人,只是不知变通,日后黜了豆腐坊这项也就罢了,罚他一年月俸就很恰当!” 有理有据有节,春华很佩服庞县丞的口才和应变能力,但,她忽然明白了她同庞县丞的区别。 庞县丞遇事有私! 这样的人能活的很好,却不应该是当官之人,为官确实应该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廉洁奉公—— “何为官,何为民?官出于民而高于民,小小一个豆腐坊,污染不过是一茅厕,却能养活一家四世同堂十数口人,做豆腐想挣钱都是辛苦钱,自古有三桩苦差事:打铁、撑船、磨豆腐。起早贪黑,起五更、爬半夜,几乎没有空闲时间。豆腥味儿、豆腐水味儿、酸豆腐渣味儿,所有的一切臭的当头就是他自己,却是在为这个社会产出,而周围不愿出力懒散帮闲的无赖的几句抱怨之语,便要打压勤勉之人?还是在场的诸位觉得豆腐这类强身健体的便宜物事合该被禁,那日日五谷轮回的造粪机器,都应该丢到深山老林里自生自灭。” 庞县丞一听到造粪机器,忍不住一笑,随即正色说,“县尊大人你好好看看身边你这群人,谁不是勤勤勉勉,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做人也莫太孤寡了。” 春华惊讶的看向他,没想到他竟然还会提点她,但,同在场的所有人为敌? 妥协大家和稀泥似乎也并不影响自己做事情—— 不用说,春华也发现了自己做官从这件小事到了人生的分叉路。 是做大官还是做自己想要做的官? 看着周围这群衣着华丽大腹便便的体面人,她退缩了。 她没有那么大的非要兼济天下的志愿,这样的圈子她真不想有朝一日自己变成里面的一人,做人,当有所当执,她就那么大点能耐,还是做自己想做的官吧。 “若项主簿不是直接断人生路让小民破家欲寻死,我也能体谅,我手底下没有使人破家的小吏。” 春华忐忑的说出心底的话,再不看周围,只一拜到底,“求长史大人批复。” “这本是你权责内的事儿,你自己决定就好!”州长史同庞县丞对视一眼,大笑,“你好,你很好!” 说完,就有人扶着脸色有些灰白但仍就带笑的顶主簿回家。 走完流程送走州长史,庞县丞淡笑着凑到春华身边,笑道,“一板一眼做的事儿就真的最好?” 规划好,人做事能像机器一样肯定对做事是最有利的啊! 春华不以为然的同他告别,“那当然,办事依照规矩法度才最有效率——” 现代企业管理制度,这是刻到春华骨子里的管理法宝。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跌倒过——” 庞县丞笑笑,上了马车,车行了两步,他停了马车,掀开帘子,对着春华笑的狡黠。 “你知道吗,当年我才到这里办的第一件案子就是项主簿为一位老妇主持公道不惜得罪谢家长子身边的奶娘,当初到如今,最有公平法度的人就是你今天罢黜的这个人,济贫院也是他一力主导,不公,不过,他不过是没有身家没有背景。” ‘见信如晤,我从没有想到,一个如此理想主义的人为什么堕落的如此之快,他背弃起道义来比一般人要狠的多的多,我近来也十分迷惑这人世间的中庸主义——’ 春华喝完炖的嫩的像果冻一样的鸡蛋羹,提笔继续写道: ‘这项主簿自幼由老娘带大,侍母至孝,年长后由其母回禀我的前任,从族人手中活活的夺过家中世袭的位置,有了出身,他生平最恨对母亲不孝的人,年长走投无路的长者总能从他手下得一条活路,所创立的济贫院承担了鳏寡孤独的身后事,虽不能改善多少政绩,但对于年老者的幸福度和临终关怀,竟有奇效,我竟不知我所做是对是错?’ 第九十一章 坚持 被所有的人抵制,总归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一件对百姓有利的事儿,不说出钱,总归每年服徭役的时候总要调拨一部分吧? 然而,这一切,春华同他的工程都没有。 洛南再好,他不过是个县城,虽然作为大宣的子民,每天想要活的好,一家人也总是能拔草就绝不站着,能挣一文总不躺着。 每家每户都从年长者到年幼的蒙童,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作为一个以民为子的良好官吏,总不能用逼迫的,春华总是情愿自愿为主。 凡事儿,尤其是对于不明白这个官的民众,按他们的心理和想法见识,总是习惯最守旧的,最依靠权威者。 这时候,在各个乡村宗族就开始流传出一番话来,春华修这条路是为了将这边所有的地一点点的收过来,她要做生意,要算计走大家赖以为生的本钱。 当下的大宣,就是个五岁蒙童都认为卖地就是败家子。 “不行,要过就要从我身上过去。” “答应的是我家的败家子,又没有人同我老婆子说。” 春华远远的过去,只见施工现场再次被一圈又一圈的人围住。 十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年人结队侯在路基上,不允许他们往路基上倒浇灌好的混凝土,扎好的钢筋笼子上被泼了粪水,臭的一塌糊涂,所有的工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围成几个圈子看状况。 “围起来!”蒋亮一声令下,县府里来的十几名衙役将带头闹事的围住了,明晃晃的唐刀在阳光下泛着寒光。 气氛刹那一静,随后,像是试探一样,一个满脸横肉,眉毛稀疏皱成三角眼的老者一抬手,“杀人啦——” 试探着就要上前按住刀。 “乡亲们,上啊,这是把我们这些老实巴交的乡民当流民看呐!” “活这么些年头回见这样蛮狠的县官,这还把我们当子民看嘛!” “我倒要瞧瞧,有种你们照着砍,脖子掉了,不过碗大的一个疤!” …… 周围哨探着的乡民也开始吆喝起来,不过区区十几个衙役面对上百名带着锄头菜刀的惹事乡民。 蒋亮一看情形有变,望向十步开外的春华,春华点点头,蒋亮连忙厉声喝道,“修路的兄弟们,砸饭碗子的来了,今儿按住一个涨十文,拿住一个奖一两银子,有特出表现的准许入户分房。” 修路的都是春华招募的社会上的流民、乞儿、不良人,一听了这个,都打了鸡血一般,他们平日在街面上什么样的事儿没见,如何不知道这是地被占住的乡民故意闹,大家都是从野狗手下抢饭吃的,如何不会打架? 当头的一吆喝,“小的们,上,酒肉管够!” “好嘞!”一个个奋起,有揪头发,戳眼睛,掏三阴,踢要害的,瞬间将周围的青壮都撂倒大半,中间衙役围住的老者就有两三个拿起拐杖就朝蒋亮身上头上砸,其中两个身体健壮高大的顿时几个箭步抢上春华面前。 说是迟,那时快,在蒋亮抽刀削掉当头老者的一块头皮的同时,春华掏出的袖珍左轮枪顿时响起,只见那两个青壮不敢置信的捂着被射穿的膝盖,半跪在地,从手中飞出去的飞刀险想的擦着春华的发钗飞走,削落了她左右各两缕发丝,要不是她有意识的低头一躲,只怕凶多吉少,起码也是个毁容。 所有的一切发生在十秒之内,见血了的阵仗刺激了整个场面,所有的闹事的和守卫的都打出了真火,出手都开始朝要害下手。 “嘭——” 春华一颗子弹直入抢上来的一个狠辣的不在意自己腿上的壮汉胸口,只听他临死转头还吆喝,“小娘皮的,她不死我们今儿落不了好!” 春华不再犹豫,直接扣动扳机,螺旋形的子弹在她视线中慢动作一样洞穿了那名男子的太阳穴,带出一溜儿血线贱落在地,就像她在于奶奶手下杀的第一只鸡,终于消停了。 她迅速的给另外一名匕首砍向自己右手的男子补了一枪,厉声喝道,“匪首已死,降者不究,违者属十恶不义之罪,皆斩!” 众人如何没有留心这边,见春华一个弱女子面不改色的直接一死一重伤两名高手,都知道今日奈何不了她,由着局势做了降将。 “你,你,你——”春华见众人终于安静下来,顾不上首次杀人的恶心头痛,直接指出当先的几个闹事者,“你三人谓杀本府县令,十恶不义之罪,笞五十,褫夺巾带,锁入县府大狱候审。” “诺!”蒋亮带着平时最贴心的两个兄弟,一手捏一个,只将那三个闹的最凶的提出来扎猪仔一样收拾好,丢到一旁。 现场总算安静下来,只听得见风吹过土地的沙沙声。 “呸,不过区区修路一死一伤,论老娘的罪,且等着吧!” 臀杖一下下打在被夺了巾带的三个闹事者裸露的屁股上,又是羞愤,又要找回些颜面,当头的老者仍旧在歇斯底里的呐喊着。 春华没有理会,只是皱着眉头一下下的看着犯人被打的血肉模糊,直到最后一下都打完,她朗声说,“令行禁止,执法必严,违法必究,不服者,来战!” 一圈扫视,她犀利的眼就像探照灯,当场的人全部噤若寒蝉,不敢同她对视,有对视的,又都不自觉的讨好的一笑,点了点头,以示诚服! “得令!” “威武——” 蒋亮带着一众兄弟大声吆喝着,这段时间的憋屈今天一战而胜,大家吆喝的尤其卖力。 一时间,现场跟庆典一样热闹,人都是从众的,周围摇摆的,胆小的,也随着吆喝开始附和,现场终于变成一个调子。 春华双手一摆,演奏家一样收住了所有的声音,她朝现场挥挥手,指向现场的负责人,蒋亮也便安排三个人将人犯押送上车,列队跟在春华身后。 “现场是你们几人做主,规矩章程都是一条条反复强调过的,我再重申一句,执法必严,违法必究,若是你们当不了这个责任,有能者居之,” 春华看着其中一人仍有些勉强,想要强辩,又加了一句,“你们当中有人很有能量,今天的事情背后的人也很有能量,但你们今天也看到了,在背后的人的能量起作用之前,我能决定你们所有的前程,若有下次,主管者同罪!” 作为给工人们具体发工资的人,这几人肯定是有能力的,但任由事情发生到这种程度,他几人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眼前她手底下能办事的人很少。 少不得得杀鸡给猴看了! “你,就是你,正是你负责现场的围栏,”春华回想了下想要强辩的人正是负责现场围堵安保的人,她转向场长,“他明天不用来了,什么时候将现场的钢筋清洗干净什么时候结算他的工资。”、 “大——”场长收到下属的眼色,才开口,就收到了春华的死亡一瞪,看看地上躺着的死者,收起了轻视,这不是个女人,是个会杀人的铁疙瘩,“喏!” 春华不再停留,斗胜的公鸡一样领着一队人马雄赳赳的往县衙而去。 “大人,你今天太威武了!”蒋亮赶着马车,兴奋地描述着春华刚才的战绩。 “闭嘴!”春华闭眼靠在车享壁上,想到方才那一地的混乱和鲜血,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第九十二章 夫妻闲话 “大人还是吃不了肉?”田娘子拉住了丈夫的手,关切的问。 历时一年时间,春华主持修建的第一条路顺利通车,冒着巨大风险投入全部身家的田家也有了自己的产业,第一个月的分红顺利的采买了一个十亩大小的小农庄。 新鲜的蔬菜瓜果和庄子上养的鸡鸭鱼顺利的出来了头茬,卖出后最好的一茬儿她特意送到了县衙加餐,为春华特意炖的珍珠鸡汤手擀面。 难得见到了两天没见的丈夫,有意询问下。 “无妨,还是老样子,鸡蛋羹配上一杯煮沸的牛奶,一个馍就行了。” 田业正在看账册核算这一季的收入,洛阳是大城,常驻的人口有足足两百万,是整个当下世界第二大的城市,城中的人富庶安逸,大大小小的庄子虽然能供应20%的主子的吃用,但大量的中层普官小吏们的菜篮子常常是空的,有限的。 春华这条路正好整合了以往大家不曾注意到的中下层的菜篮子需求和城父镇多山少耕地的资源,因地制宜的做了一个对接,第一茬由程家牙行以12文一斤的价格全部采收,一亩地一个月亩产两千斤青菜,一亩地收购价就是两万文,抛出人工和肥料种子农具耗损,一亩地一季收入在一万五千文,核算成白银在15两,够一个五口之家一年的收益,还仅仅是一亩。 这比得上往日直接种粮食一年的收入。 每家每户算下来足足多了三倍的年收入。 而这笔收入,现在需要由田业做好一个核算,做一个审计,避免其中的贪腐,另外还需要他做一个统计,整理好这季各种蔬菜的供应量,在明年种地时做好分配,避免下面农户无意义的加大种植量来年又卖不上价。 “你说,大人真的不预备再嫁人了?” 田娘子说着,顿住了手上的活计,她也在记账,简单的几个简化字记的流水账,如今家里有多余的闲钱了,她也将日常的针线活包出去给外面的裁缝铺子。 田业停下喝了口茶,停下用手帕沾湿了些许茶水,牵起妻子的右手一点点擦拭着她沾在虎口上的墨迹。 “这些年也辛苦你了!”妻子的家境虽然一般,比起天煞孤星的自己却好太多,难得她从不嫌弃自己,“随着大人,再等些时候将小二送到天一书院去,咱也请个年假,同大人一同去京里述职。” 见妻子又换了个家务不再追问,他又提笔开始写写画画。 他并没有讲春华的私事,妻子没有同春华一天到晚的待过,不知道其中的事情,他眼中的春华并不是一个女子,当然也不是一个假男人,而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上司伙伴,值得交付性命身家的主公。 她显然志不在婚姻。 从早晨起床跑一圈打一遍拳,然后是一个时辰的阅读时间,吃过早饭,便是一早晨的批阅公文,吃过午饭,到谢大儒哪里读书问问题两个时辰,便是三个时辰的各处查访,晚上吃过晚饭,又是跑一圈打一遍拳,她显然已经提前过上了道家修士的生活,那一种自在闲适,或许,她根本就是个同妻子不一样的该存在于话本里的奇女子。 “你别岔开话题啊,”田娘子将自己的账本收好,拿出丈夫的寝衣开始缝制,见丈夫迟迟不回答,她反手抓住丈夫腰间的软肉。 “哎哟哟,疼疼,这是肉,货真价实的人肉!”田业疼的龇牙咧嘴的叫唤,这婆姨下手越发狠了。 “说吧,谁打听的——” “到底瞒不住你!”田娘子笑的挺自豪的,“大人不应酬,这逢年过节婚丧嫁娶的我就成了场面上的主家,这崔家的少爷,贾家的族亲,府君的亲侄谁见了我不是热情的受不了,若不是我自己还算明白,知道自己是那个牌面上的人,那吹捧可真叫人飘飘欲仙——” “都是些什么样人?”田业顿住了笔感兴趣的说。 “这世人,谁不讲究个门当户对,”田娘子说着也不由的收了脸上的笑,“崔家的少爷酷爱男风,贾家的族亲有名头的小妾有五人,府君的亲侄,倒是好个斯文模样,只是我被这些人弄怕了,着意叫蒋亮的小舅子去打听,你知道,他样样都好却是个牌场里的常客,外面在田庄里还养着一个青梅竹马的外室,正是这样才将主意打到大人身上。” “世人总是愚蠢的多过聪慧的,肤浅的多过有智慧的!”田业一听也直皱眉头,这都是些什么人! “要我说咱大人,人长的美,官职又高,还善商贾事,偏偏就是个六亲无靠的,不然以她的条件,就是做个皇后也能服众的,可知这世间的事儿总是不能齐全,癞汉配好妻,到底大人如何耽搁下来的?” 如今这世道虽然开明,但女子若是20岁未婚是要被官配的,就算有职位的官员例外,总是要耽搁了后半生,若是家庭不能美满,官职当的再大也不是世人眼中的美满姻缘。 “这样的事儿你管问我么?”田业无语,随后看妻子脸色虚青,又描补一句,“我看大人无心婚姻,但追求她的人只怕超乎你想象,你切莫张罗,大人这两年理政果决,育民有功,做的事儿挡了多少人的财路,虽然有些磋磨,到底是办下来了,再会行事也没有这样顺利的,何况你看大人像是会行事的吗,她身后除了滨海的孙家,至少有一位尚书。” “六部尚书?”作为一个小县城的小吏妻子,出身农门乡绅,六部尚书那是天上的文曲星一样的人,田娘子咂舌,“我不管这个,你老实安心办差,我理好府中的事儿,千万对大人恭谨些!” 田娘子知道丈夫从不扯谎,说话都是实打实的,真有这样的关系,她一定要伺候好了,她的儿孙的出身就都在大人身上了,她这个丈夫哪哪都好就是不会来事,十多年赋闲,想不到老了老了还有这样的福缘! 第九十三章 月夜来人 田业的院子相隔两个院子的县衙内院,春华坐在屋檐下盘腿看天上的星星,左手里是一本《宣律疏义》,右手里拿着一个泛白的桃子,桃子咬了一半,她看着夹在书中的信,思绪陷入往日的回忆。 时光如水一去不回。 如今据她毕业都过去了两年,曾今那些在漩涡中的记忆更是恍如隔世,转眼已是六年多。 尤其是过去的这一年,做出了太多她不愿意做的事儿,连人都杀了一个,她付出了这许多的代价,势必要做出个样来,这条路以及路上所有的一切神挡斗神,佛挡斗佛。 一番厮杀,周旋在多股势力之间,如今终于守得花开。 今年洛南县城父镇的人均收入翻了三倍,她关于经济方面的政策终于不再像初时那样难推进,一拳打开百拳来,如今不说修路,就是她要这洛南县的谁将自己的祖产拿出来都轻而易举。 这巨大的新利润增长点就是她的底气,看着数百上千户的人因为她的政绩生活变得从容,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成就感,更胜过她在钱柜里面的金圆券再翻十倍,当然,越来越有钱是一种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因为这个商行的收入是持续不断的倍增的,她现在每个月都分出十两黄金来做扶幼院的慈善。 做过那么多的事情,她越来越深刻的明白凡事有因必有果,除非是天降横祸的无可奈何,真正最值得帮忙的还是无依无靠的孤儿们。 当然,得益于昭明女帝,做慈善自然也是能抵所得税的,大宣的商业极其发达,得益于东大陆和南大陆的发现,全大宣在这两百年间的跨国商行如雨后春笋般常见,不同于前朝的重农抑商,昭明女帝大力发展商业,当然,这并不是没有代价的,商业的抽税极其庞大,对全大宣月收入百金以上的大商人们抽税高达45%。 当然,这庞大的税收是定向用于国防和教育,为了避免过于尖锐的矛盾,昭明女帝也设立了一个灰色的地带,就是50%的所得税可以用于慈善冲抵,所以大宣的各种大大小小的慈善基金多如牛毛,因为基金会运行费用不得高于10%,所有的项目花费账目必须公示,因此这些基金会很是做了不少的善事,春华也有意识的将自己的这部分钱交托给已经有两百年历史的程式基金会,定向将自己的捐赠用于贫困儿童的受教育。 毫不客气的说,她如今在当官的同时,她占股的商行每月最少能帮助一百名失去学业的儿童继续读书。 多么有意义的事儿,比同龄人衣裳上的宝石珍贵多了。 至于家庭,who care—— 婚姻如果没有爱情,那就是一坛装在罐子里的死水,没有莲子,如何能开出花来? 穿越一次还不能随自己的心而活,活的舒展自由,那不如买块豆腐撞死。 得之我幸,弗得我命! 当然,看着手中安雅的信,难免有些落寞,同学们都有自己的家庭,甚至有了可爱的孩子,而自己,找个说话的对象都需要半个月的等待。 不是没有想过谈几场娱乐身心的恋爱,然而,一见杨过误终身,你知道有这样一个人你若是背叛他不会怪罪但必会绝望,所有关于爱情的话题自动从春华自己的生活中清零了。 好在,生活不止是你侬我侬的人生狗血,在爱情之外,还有很多能实现人生价值的东西,情场失意,工作得意,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所有的账目她可以清楚的知道,看着经自己手一个个衰落低矮的破房子替换成青砖瓦房四合院,那种成就感会让人着迷。 接下来她的两年时间她会持续的跟进这件事情,她心中对此有个明确的目标,就是要将洛南打造成下一个自产自销有自己独特育种基地的农产品繁育基地,还有耐储存营养丰富的用于远洋航行的罐头加工。 这些事情全部做到位了,洛南这块向来平凡的地方能得到至少数百年的发展,仓廪足而知礼仪,那时候再规范蒙学教育,推动男女平等,公费自立大专和大学,物尽其才人尽其用,做好这一个地方足可告慰她这一生,她这里能做成一个华西村,想来慕容铧他们能在整个大宣复制出一个又一个的华西村,这又是上千年的领先。 注重水土保护,中原不要退化,晚婚晚育,提高人口素质,一些现代深入人心的观念若是在大宣得以推广,不比多一些闪耀的珠宝,脚下跪满没有思维的奴隶来的好吗? 为什么非要叫理想埋进土壤? 人为什么为人,为什么就不能理想主义,人为什么非要繁殖,女人就一定不能做英雄不成,这条命死都不怕为什么屈从于平庸? 当然,理想区别于空想的唯一区别就是自己有没有实现的能力,慕容铧虽然没有同她你侬我侬,但,他始终是自己做这些事情的后盾,他懂她,像惯着一个赖皮的小孩一样让她在洛南这片土地上尽情挥洒,出格就为她拓宽执政的界限,正当防卫就不会被变为防卫过当,背后的阴谋鬼蜮因为这一棵通天的树退回结界之内。 进则锐意进取,退则浪迹天涯着书立传,总不要叫一世白活。 不怕苦,不怕累,不怕孤独,不怕能力不足,不怕失败犯错,知错就改,朝着理想大踏步的走,哪怕挥刀亮剑! 这样想着,所有的烦恼都消散了,春华沾了沾笔墨给好友们陆续做了回信,又专注于手中的《宣律疏义》,既然打算做一个为生民立命的纯臣,这本书是必须牢记融汇贯通的,甚至,其中几点自己日后若能完善才是善莫大焉。 “大人,程府来客!”春华的贴身侍女推开门拱手侍立在前。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身着月白文士衫,同她一样戴了莲花冠的男子站在她面前,虽带着风尘,却梳洗的很精致,新修建的胡茬很干净,同月光一样亮洁的下巴一样构成了满月一样完美的一幅画。 “你来啦!”春华很有几分不好意思,这两年两人通信频繁,有时候探讨的问题深入而放肆,知己以上,恋人未满的暧昧,眼下人直直的出现在面前,厚脸如她也难免的有两份羞涩。 第九十四章 鸡鸭同讲 程安之也顾不上搭话,只是一双眼睛贪婪的看着她,经年不见,她越发的清减,宽宽的侠士袍就像是穿在衣架子上,较上次见,瘦了整整一圈,可见煎熬,好在,精神却好,双肩更显松弛,“许久不见,你出脱的越发超逸了!” 话里不由自主的带上了丝心疼。 “即吃不下饭,饭可以多吃几餐,我带来两筐茯苓霜,每天用牛乳冲了喝一碗,比药强。” “难为你费心想着!”春华心里也觉得满满的温暖,人生能有这样的知己,很幸运。 “不请我喝一杯“” “当然!”春华连忙起身朝侍女吩咐,“煮两碗杏仁牛奶来,今天不是有老乡送的西瓜,洗一个来,用两把勺子,我自己切。” “这多不好?”侍女朝程安之努努嘴。 “要不我自己来?” 侍女吐吐舌头,不再八卦,依言下去了,将空间给了主人两年来拜访的头位男客。 府里上上下下的都在猜测程安之的身份,甚至,几个爱笑闹的在门房下了赌注,看是否是春华常常通信的那个人。 春华领程安之过了外书房的月亮门,只见雪白的芦席上有好几个奇形怪状的像猪一样的玩偶枕头,一个梅花样的小几上放着文房四宝,竖着一个小小的灯笼,墙的三壁都是打的三米高的大书柜,里面同他想的一样,密密麻麻的都是各种书,书的种类既多且杂,显示了书房主人那反复多变的口味。 初时程安之还能维持正坐,然而看着四周软软的各种很容易依靠的垫子,他也渐渐的踞坐着,斜倚着枕头,脑中反复着主人平日的起居。 春华端进小食案,只看了一眼,也便靠坐在胡椅上,斜倚着佩琪玩偶,找一个舒服的姿势,准备彻夜长谈。 聪明人不用虚雕。 “这里足够隐蔽,你这次为何而来?” 在春华的印象里,若非是出了十万火急的事情,程安之应该安心的在他的实验室中继续着他的一千零一验,如果说她把所有的时间给了工作和提升自己,那程安之就是把所有的心思给了追求真理。 他是真的热爱科学,热爱去追逐一个又一个奇特的他不懂的事情,学神的日常她这样的学生是不懂的。 程安之不说话,只是贪婪的看着春华那副神采奕奕褪去了世故严肃的永远对事物保持好奇热情的样子,她真如水晶般透明,从十七年前头回见她就是那样。 初时因为同好友的面孔极使他关注到关注到那个神采奕奕四处张望的小女孩。 明明是还没张开的孩童模样,却有着成人的成熟豁达,干干净净的眸子里只有对万事万物的好奇与热情与善意。 再见世事变迁,她世故,她圆滑,在某些世人看来的危机时刻,才会偶尔一闪那刻在骨子里的侠义与善良。 这是一个他怎么看也看不明白的生命,套用他所知的任何一个公式也求不到培养方式的一个自由的独立的生命。 这是一个善良的美好的就像清晨荷花上的清露一样的女孩子,她知道所有的一切仍就不计得失的固执的坚持着自己的道路。 他能做会做这么多吗? 不,他很聪明,聪明到不许自己去犯傻,那样愚蠢的自己是多么让人讨厌,但是,他就像所有身处黑夜中的人一样从天性里追寻光明。 当然,他追寻的光不能是月光,骄傲的他只需要足够聪明热量足够的阳光。 如何捕获这团能够温暖自己的阳光? 他心里不屑的掠过几个人的脸,这些愚蠢的人类。 能量守恒定律,真心只能真心来还。 “听说你要上京述职,我要将实验室迁回长安,一同去也能有个照应。”不错的味道,程安之不自觉的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这才三年你要升职了?”这是从滨海学院的教授升到长安了,程安之主持国子监?或者天一?这对天下学子是个好事,但他怎么可能把时间花费在世俗的应酬上? 程安之心中暗暗点头,这波反应足够灵敏,他受够了同其他女孩沟通那无休止的猜测试探和解释。 “滨海太偏远,交流起来很费事,长安很有几个有想法的同僚。”虽然他足够天才,但这世间的天才足够多,他竟然同一个叫莱布的用不同的方式解出了微积分,若是搬到一起随时聊天,应该还有许多奇特的想法。 还有眼前的这个人,她脑中的一些奇思怪想很有启发性,也正是她的提醒他才会想去解微积分这样一个东西,这是一种很有意思的算法,能解决很多有意思的计算。 “是的,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人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这些各式各样的想法。”对于这个正在计算电磁感应的牛逼好友,她维持着前世一贯的对科学家的崇敬。 她没有多想,同程安之做了两年的笔友,她深知对方不是一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 “喝茶——” 两人捧着牛奶同看这落地的老藤编制的月亮门从廊檐下透出来的天光,天上月明星稀,正是最好的赏月时候,屋檐前的榆钱树投下斑驳的树影,树枝摇曳着,舞蹈一样美丽。 这平淡的闲暇时光虽平淡却很惬意。 “几时上京?” 喝过茶,总要说些什么—— “我这边总要安排好一些实际的事物。”实际在做事情就会明白什么叫计划赶不上变化,目前春华正在盯着的事情正是如何做好城父镇的产业升级。 专业从事蔬菜种子研究的人,这世道要去哪里找? 大学里面,农科所涉及到的也不过是植物学,并没有专门的农科,能看两本《天工开物》、《齐民要术》的人都是少之又少。 学而优则仕,有真本事的人至少同她一个品级,如何能跑到这偏远之地屈居她之下? 目前是她同谢大儒带头,寻了十名落第的童生来做这件事情,做好整个镇各种作物的生长记录,挑选其中长的更好些的留作种子培育。 “我也听说了你的壮举,如今有许多地方在效仿你们的做法,修路建暖房,整个大宣富裕的人不少,若是没有什么独门的东西,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成功最容易复制,这就是为什么技术只有不断前进才能独占鳌头。 “当然,”同他一聊,她忽然想到一个东西,这事儿真的只有程安之才最能轻松的做好。 “能否你们开设一门,”春华想了想用词,“课题,我们可以投入做科研经费,有结果了我们可以直接用,这可以直接到县衙写契,有特别特出的成果,可以技术入股——” 春华忐忑的看着程安之,这中间有个缺口,若有特别的成果,对方直接用技术自己单干不更好? “是个不错的想法!”同商行合作开课题,是个很好的方式。 看着春华脸上都写的清清楚楚的她在占便宜,程安之眼睛一转就明白过来。 “这是基本的契约,本就是学习,若没有基本的绅士风度和契约精神,这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具体的我明天同你把契约定好。” 春华点点头,笑的很是开怀。 第九十五章 贵族名门 再小的地方都有名利场。 在洛南这个地方,平时若无事,大家十天都不能见一回,有喜欢社交活动的都在长安、洛阳,直到每年农忙时候回来收受一年的出息。 然而,程家少家主却是长安社交场上颇受关注的明星。 安逸公主对程安之的追逐成为了整个长安城最具有轰动性的新闻。 人人都知道,权倾天下的,有一半可能成为下一任女帝的安逸公主的驸马位置一直为是他程安之的。 崔贵妃同贾皇后屡屡提及都被程氏族长以命格不宜早娶为由推拒了。 作为桃李满天,名满大宣的科技名门,程家底蕴深厚,专出高知,是比作为皇族的李氏更为显赫的贵族。 有想要做生意的,有想要求学的,有异想天开想要拉投资的,有单纯的想要求这帝都之草一夕之欢的,都汇聚到庞县丞举办的晚宴中。 “听说李县尊见识卓绝,同程公子学识不分伯仲,果然天才都是成堆的,你我这样的用尽全力,也过着平凡的一生。” “你听说了吗,咱们这县里当时考取状元的华明珠被天一退学了,如今疯了只知道吃吃傻笑,被她家人送到钟南山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里,如今沦落到拾荒,原来的童生稍稍用点力气就能在城中谋一份不错的差事,如今除了医学和算筹学的专才,如今找份养活自己的工作都难,真是读出无用,还不如当时街边的流民,就因为听了县尊大人的话,如今一人一座宅子一块地,不过是侍弄一下几颗菜,赚的倒比一个算筹学的还多!” “大家都在同一高度,那就是拼,拼你个人的能力,拼父母,拼家人的能量,这就是现实。” “不如躺平,若不是家中父母实在恩深,我欲剃了头发隐居钟南山去,梅妻鹤子,不失为人生一大乐事!” 几个县学里面的优秀学生在一隅切切私语,不想被他们的老师听到了,摇头失笑,说,“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你们就是没有享受过真正的奢侈,没有体会到零点孤苦的委屈才说这样话,不管你结婚否,到了四十岁时才知道人生两个字。” 正说的热闹,只见门口喧哗起来,所有在场的人都看向门口,只见身着天青色云缎起草云团排穗褂,腰系挂了金八事的蹀躞带,郎朗如月,眉目清秀如庐山秀色的县尊同一个男子并排而入。 来人装扮几乎同县尊是一样的。 都带了式样相近的莲花冠,竖插簪,一身素净,穿了景泰蓝的云缎萱草团龙排穗褂,倒同县尊似孪生的一对兄弟。 在场的三百多人应声而停,都将视线转向入口处,只见在整个县城里说得上的望族都像等待喂食的小鸡一样将两人围住了。 这老师才领着几个心爱的学生想要过去找熟悉的庞县丞引荐,便是素日在洛南说一不二的庞县丞此时也只是静静的守在一旁听着崔小伯爷同程安之寒暄。 “啊,那个,那个不过是京里人以讹传讹而已,都是宫里娘娘们的意思,公主同程安之并没有见过几面。”崔小伯爷不自觉的交叉着双手,摩挲着左手上春水一样艳丽的扳指,他一次又一次的盯着程安之的动静早就出卖了他的言不由衷。 同样的作为安逸公主的驸马候选人,他显然不像传闻中的那样不屑一顾,甚至,隐隐的,他在同程安之较劲。 庞县丞自然不会戳破这些,他点点头,很是诚恳的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依靠在妇人之下,纵然是公子王孙,有何意趣,能选公主驸马的,谁不是京中数一数二的男子。” 崔小伯爷一下拉住庞县丞的手,“就是这样,谁比谁差多少呢,你叫庞——回头到了京里只管去找我,我领你在京里好好转转。” “卑职庞坤,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京中能有伯爷你这样的朋友,真是三生有幸。” “庞坤,我记住你了,认识了小爷我,不是三生,是你三十生都烧了高香了,你满京里打听打听,长安城里除了公主,便是太子爷未必有我的人脉广,这天下,有什么是人脉圈子解决不了的麻烦,没有!” 崔小伯爷一高兴,将自己的名剌给了庞坤一张,他也不是纯粹的不学无术,他来时就听人说过庞坤的能量,崔家的封地在这洛南,县令会调走,对这里实际的主事官,自然有三分的客气。 “那是,我就是听陈公说,平生不识小崔王,便到长安也枉然,我一听您这两天要走,紧赶慢赶的,总算将帖子交到您手上,今日得见你,生平幸事!” “什么幸事不幸事的,今儿认识了,大家都是朋友。”崔小伯爷欢喜的拍了拍庞坤的肩膀,两人拉着探讨起城中哪处风景该赏,那处寺庙灵验,那处馆阁的姑娘有风情。 庞坤转头见了县里的书院的老师同几个学子等在一旁,也便招招手,同崔小伯爷介绍起来。 崔小伯爷同他们聊了几句,便明白他们的来意,笑道,“这本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我原也不是专门干这个行当的人,少不得费些心里替你们找个合适的人!” 庞坤连忙给这老师使眼色,这老师立马明白过来,笑道,“这是自然,这种小事哪能麻烦大人,他日有了消息,学生们同他的家人自然不会忘记伯爷的大恩大德。” 崔小伯爷高傲的点了点头,只要明白就行。 他每月的月钱就那么些,虽然有崔贵妃的赏赐,但贵妃总不能将皇帝的国库都搬给崔家,他平日的花销又多,钱从哪里来,都是从办这样那样的事儿来的。 几人还要寒暄,忽然见远处的程安之朝崔小伯爷望过来,偏着头点了点,崔小伯爷顿时高兴的抓耳挠腮的,连忙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朝程安之两人走去,走两步,他又回头学着程安之的样子朝他的小圈子点点头。 庞坤当即明白,拉了拉那老师的袖子,“事情还在那位身上——” 老师如梦初醒,连忙给几个学生使眼色,小跑着跟上了庞坤的步伐,老母鸡溜鸡仔一样一串的朝程安之行去。 第九十六章 宴会 崔小伯爷看着眼前这两张他心心念念的脸,尤其是春华,脸上满是复杂。 他生来是个玩咖,自他出生崔贵妃就手握重权,虽然他们崔家原先不过是洛南城里普普通通的一户平民,但他从三岁起就可以比肩城中的豪门。 因为他天生俊俏,又身处官民之间的灰色地带,天生便是男女通吃,今上登基后又受皇帝宠爱,生平遇到的有好感的男人只在程安之和安西王面前吃瘪。 想不到避到这犄角旮旯还能遇到,果然,难缠的人总是扎堆的。 庞坤看着机灵的崔小伯爷小心的恭维着程安之,往日不羁的狸猫一样骄傲的人在这程安之面前竟然乖的见到了山长的学生一般乖乖听训。 心里重新评估起程门的价值,不显山,不露水,却是执掌了整个大宣最宝贵的学习资源,说起来,程家原本就是皇室的主支,自昭明女帝开始,每一朝的嫡子除继承皇位的嫡长子,余者皆改为程姓,虽然没有帝王的煊赫,但在大宣人心中程家的人都是不慕名利的贤者。 他近年来自己的家族生意越做越发现,程家实际上掌握着大宣的命脉,所有最挣钱最前沿最涉及国计民生的生意背后都有程氏基金会的影子。 尽管程安之是春华的靠山妨害了他的利益,但听他多说一些话似乎对自己的生意和为官都是很好的信息源。 所有的一切刷新了几个学生的认知。 曾今他们认为高不可攀的偶像莫过于庞坤,白手起家,乐善好施,谢门立雪,他所有的一切用春华的话来说可以完全的写一本起点种马权谋小说。 然而,但他们眼睁睁的看着他用各种熟悉又不熟悉的话恭维着在他们眼中鄙视着的,除了出身一无是处的崔小伯爷,不时的用撩拨姑娘犹嫌肉麻的话来恭维程家的事迹,本朝的伟大。 所有的尴尬就像是这场宴会上做的脆皮鸡那白皙的鸡皮因为冰而激起的疙瘩,(⊙o⊙)… 原来没有什么不同,所谓的白手起家,所谓的奋斗在千百年的门阀面前都只是个笑话—— 然而,这是决定他们命运的一瞬,他并没有时间多想,他的同学正尾随庞坤的世故随着他们的话题找些话介入聊天。 他的导师着重推荐了他,姚重。 “你提出的复式记账法,很有创建。” 姚重看着程安之微笑着看向他,同身边的县尊大人叫唤了几句话,很是亲切得到同他谈论他最擅长的事情。 他脸上带着同样的笑,类似千里马遇到伯乐,从外观上看同庞坤的没有什么不同,或者,也还是有不同的,起码他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利,是为了自己的才华得到肯定? 庞县丞准备的宴会如何会无聊? 春华同程安之在歌舞起来时相视而笑,前后脚躲入花园中。 “我想我永远不会适应这种皮笑肉不笑的生活,我就是一个妥妥的土鳖!”能埋在自己的雾里,她就能同世界装一辈子的哑巴。 “你就在哪里已经是一道独一无二的风景,藏是藏不住的。”程安之也觉得这样的社交太浪费自己的时间。 但,人是社会性的动物,他的理想需要这些,那就只能去适应,但过于聪明的直接后果就是所有的人在他面前一开口如同透明,他喜欢给自己找点乐子,如果一直有能完全放心的她在身边,没有这么难熬—— 两个人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孩子,相视一笑,从花园出寻了一条小道往宴会厅外的庭院走去。 同样的闲暇时间,有的人喜欢被人簇拥着享受美食美酒美人,有的人喜欢独处。 因为程安之是今晚的主要宾客,不好马上就走,想要安静就只能自己寻地方。 “现在的京中是什么情形?”往年刻意忘记的事儿她从未在信中问过他。 “崔贵妃联合左相执掌中枢和弹劾之权,皇后娘娘独得皇帝信任,朝廷一分为二,崔贵妃领袖寒门,贾皇后受世族倚重,各有胜算,安西王镇守安西,是宗室领袖。” 程安之答的随意,但话里的讯息都是妥妥的干货。 在这山高水远的小小县城还在以皇为尊的时候,太极宫中却是乌云密布,存在着三股势力,一是崔贵妃,一是贾皇后,一是安西王。 皇帝是妥妥的被架空了,若不是李宣王室素有威望,皇帝早就是个傀儡了,然而,就算是这样,崔贵妃同贾皇后只要找到合适的借口。完全可以取而代之。 崔贵妃是要做武则天啊,可惜她跟着当今时,当今的年岁太大并没有皇子。 然而,这样有能力有权谋的一个可能的女帝,完全的寒门当政,会不会又是一个弱宋? 穷文富武,刚刚手握重权的寒门,就像是凤凰男刚傍上白富美,杀妻案的贪婪者屡见不鲜。 善于打战的大将军,从汉朝开始,霍去病、李世民,如今复杂的战场环境和兵器,越来越严苛的参战条件,不是耕读人家能随随便便培养出来的,最顺利的情况,培养身体素质十年,领兵十年,升官十年,三十岁后还有多少战斗力? 从平行世界的盛唐转到弱宋,那难以割舍的不仅仅是天下第一的盛名,而是在整个世界历史上最斗志昂扬的那股兼容并包、海纳百川的豪迈之气。 无数国人为之叹息! 若是没有安史之乱,唐朝不灭,整个世界是否大多数人坚持的都是人性本善? 完全的中央集权早被历史证明了是一条行不通的路,大宣的政坛该何去何从? 然而,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县令,如今她奋斗近十五年积攒的那二十万两金资产已经全部换成了这个蔬果合资公司的七成股份,今年刨除做的儿童失学救助金,她是没有任何分红的,这样的她有什么样的能力去左右整个政局? 靠一个人改变整个朝堂近半个世纪的施政走向,无异于螳臂当车。 然而,不甘心呐,她现在是没有后代,但如果慕容铧脑袋一抽相信她了,有后代,真不想他们生活在越来越封闭窒息的世界里。 “你有什么打算?”春华不由的晃着腿,此时的他们端坐在院中的梧桐树上。 “我们程家流行着一句话,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我,约莫是做着我能做的事情继续过着我乏味的生活。”程安之出于习惯,并没有对时事多做评论。 是啊,这世界,能因为我有一点点向上的改变,已经不虚此行了。 程安之总是这样直接的一针见血,这也是两人舍不得用简单的男女之情来替换掉这份难得的知己之情的原因之一。 春华没有在多言,同他一同安静的享受此刻的静谧,今天接近十六,天上的月尤其的大,似乎伸手可得,庞县丞的这处会馆建在洛南近郊区的一个小山岗上,视野开阔,可以很好的看到县城的万家灯火。 丝绸一样的暮霭升腾而起,像最柔和的轻纱环绕着这天地,偶尔的一阵热浪配着厅堂里响起的乐声,倒有几分《青蛇》里的怪异美感。 尽管是夜晚,天仍就热,驱蚊的香包起了一点作用,但春华那粉嫩的ab型血仍就吸引着盘桓在两人附近的蚊子,眼见的蚊子叮在她手臂上。 “啪!” 程安之忍不住出了手,白的发光的手顿时红了一块,他忽然反应过来,从随身的蹀躞带上褪下自己的花露水递给春华,甩了甩发麻的手,这从未有过的感觉—— “蚊子真多!听说长安蚊蝇泛滥——” 程安之笑笑,扶着她下树,为她拂了拂衣服,进了宴会厅。 第九十七章 行路难 程安之包容的看向春华。 他对春华同春华对慕容铧是一样的。 一方面,他希望春华能同其他的女孩一样,因为他的温柔博学、聊得来就同他有进一步的相处。 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春华改变了这样的关系很庸俗,他寻寻觅觅好几年就为了这样的条件相当而将就? 这样他完全可以找一个更合适的人,更适合做他助手的门第相当的人,这样的人偌大的长安有,甚至不止一个。 但他隐隐觉得人生似乎不仅仅是这些,他向往着远祖昭明女帝同瑞景亲王的那样相互扶持,相扶相依的爱情或者说夫妻关系。 幸而,他生在程家,他们家里这两百年里并不缺少他这样的怪胎,两百年的历史,终身不婚的工作狂不下百人。 有喜欢航海的,喜欢科学的,喜欢地理的,喜欢人文的,喜欢学医的,喜欢操纵舆论的,喜欢从军的,喜欢养马的,喜欢养花的,喜欢混迹秦楼楚馆的,在程家一夫一妻制的铁规下,没有继承人的不要太多。 太多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汇聚成海量的财富,若是此时有一个财富榜,他称第一没有人敢称第二,哪怕是天子,天子的私库珠宝虽多,但论起真正的价值都比不上他们程家府库。 海量的财富带来的是自小同皇孙一样的享受,作为一个从出生就被十数个各有特色的美人环抱的男人,他经历过的诱惑足够谱写一本书,长安闺秀们不少人为了生个孩子绑定他而各有算计。 更不用说生活的享受。 现实身体的欲望已不能太动摇他的心神,他也看不上那些被下半身绑住的男人。 他追求的自然是精神的契合。 谈得来,看入眼,想到一处,有同样的操守,寻觅这些年,许是他见的人少,仅仅有春华一个年龄相当,想到一处,说得上话。 这样的他看春华自然是样样都好。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春华有心上人,就像所有的实验结果总有上千次的重复,水同油是不会相容的,这点他并不担心。 宴会是围绕程安之的,他所在的地方就是绝对的中心,两人才踏入会场,就有庞坤几个围了过来,有终席的,有不终席的。 第二天,春华带着程安之去新开的石窟散了散,交换了些最近学业上的心得,吃过县城里的烧鸡,在谢大儒的草堂里喝过茶,带着谢大儒批改过后的策论同程安之走上了前往长安的火车。 盛夏的长安认真说起来,并不好待。 他们到的时候正是下晚,出火车站,青石铺地的街面上是雨水溅起的污泥,人潮像潮水一样涌出车站,车站门口耸立着大大小小的告示牌,有接人的,广告的,住宿的,春华目测了下有十几种文字,因为管理的超前,同后世八十年代的车站没有太大的差异。 春华同程安之各自拎着两个16寸左右的拉杆皮箱子,惹来周围人潮的瞩目,程安之的随从簇拥着两人从专门的vip通道出去,惹来两声难耐的口哨。 这次同她记忆中的那次同延华们的旅程自然不同,虽然不奢侈,却也有一节单独的车厢,到站迎接的自然有人。 通道尽头,等待他们的是五辆很精致的四轮镶玻璃马车,车头灯上小小的挂着一个牡丹花的走马灯小灯笼,一个简单的篆书程字简单流畅,很漂亮的书法。 身穿制服的车夫的技术显然很好。 有个同后世电视剧里很不一样的地方,在大宣,御车的技术,就是车夫,其实是一门很有技术有前途的职业,他们都有专业的考试,这并不是昭明女帝的首创,是华夏自古就有的要求。 考核标准称为五御,鸣和鸾,车子装饰的铃铛必须稳定,匀速,发出悦耳的声音;逐水曲,能沿着弯曲的河道通过;过君表,车头与障碍物仅隔五寸要安全通过,舞交衢,交叉路口长距离行驶并控制转弯;逐禽左,赶车的同时追赶禽兽并射杀,秦时四次考不过就失去了考试资格,还要做四年徭役,在大宣需要持证上岗。 总之,在长安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养着这样养眼的车队,可见程家的豪富。 当然,平等的交往自然不能上赶着沾便宜,原本春华同洛北的一个同僚约好了到长安就同在平康坊的四时邸店见面,一同寻人脉路子附学以便适应接下来十月份的吏部试,但, “是朋友就不会拒绝来自朋友真诚的关心,你从来不是那等酸腐之人,你有你自己的理想要实现,要证明你自己的价值,但从你上月蔬果大卖,整个洛阳出现了不下十家专门贩卖蔬果的商贩,你没有再多的时间去周旋长安官场,还有你想要的农学资料,我想天底下没有比我家天一阁更周全的藏书。” 程安之的话打消了她所有的顾虑,除了常规的吏部试,要做好自己的蔬果商行的产业升级,春华自然得深造,当然,专业的知识可以托付给专业的人才,但作为一个做规划的领导者,很多的东西春华自己本身必须有一个大概的规划,知道当前大宣最先进的农学技术,转基因蔬果见效快,但在这时有人能做出来吗? “莫非你要因私废公,多少人等着看你这次改革的成效。” 程安之这句话彻底说服了她,若再拒绝就是矫情了。 她这次做的最核心的一件事就是公私合营的改革。 她创造性的将一个新型产业通过个人同官府合资的方式建立半公有的商行,这些商行带有半公益的兴致,既要承担吸纳提高当地经济的责任,也要有足够的能力生命力同市场上真正的商人们周旋斗争。 周旋斗争,这不是春华的强项,但先进的生产力的构思在她脑中,这个时代最有能力实现的人自然就是眼前的这个人,这也是他们的关系持续不断又渐渐升温的更功利的原因。 当然,这也是程安之的理想,为大宣的长治久安,民众福祉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用他家一位老祖宗的话来说是能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 尤其是在当今,因为先帝近五十年的排除异己,暗自打压和他祖父的痴迷神学,整个大宣有退回君主专制的倾向。 他父亲立志恢复众议院的权利,但,既得利益者如何会让更多的人上车,不过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维持着一种巧妙的平衡,他的理想是成为瑞景亲王那样一个扶持一个再创盛世的开明帝王,在如今的皇室中,他暗暗支持的人正是安西王李碹。 城门入由左,出由右,凡行路街巷,贱避贵,少避老,轻避重,去避来。 “好久不见——” 能挡程安之的车马的,在长安城中宫外没有几个,最嚣张肆意的莫过于眼前的人。 出于对她的过于熟悉,出于自己这张脸,春华小心的缩在马车的角落,像个书童一样小心的点茶。 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安逸公主简单的扫到她那标准的侍从礼仪,只是简单的一点头,她的视线火辣辣的毫无遮挡的晒向程安之。 “小程,几年不见你还是这么俊俏!” 第九十八章 论权利的动物性 “小程你一走都没了兴头,这一遭好歹坐一坐,就算是疼我了,如今你刚回来不知道,满京城里打听打听,如今凭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儿,交给姐,你只别忙,有你这个姐,你要封王拜爵都容易。” 三年不见,程安之的风采更多了几分成熟,更见风韵了。 见安逸公主如此露骨的把他当做轻薄小人,心里气的只想抽人,然而,程家虽富且清贵,但却只有一个世袭的公爵虚职,上议院中的一个位置,并无军权、官职。 尤其这一年中,连天子都君权旁落,何况他这位天子的五服亲戚? 贾皇后同禁军统领打双陆,当今皇帝在旁边数筹码,可见贾皇后的权势,而安逸公主虽不是太子,却是当今的嫡长,在崔贵妃同贾皇后的努力之下,如今的长安并不像先皇在时那样排斥女帝。 程安之看着安逸公主身旁明晃晃的金吾卫,眼眸一转有了一计,“你真心和我好,假心和我好呢?” 安逸只是从手下听到了程安之的行踪来试试,却没想到有这意外之喜,这两年绝色的美男子,美女,文雅的士子,清高的学生,圆滑的官员,整个长安20岁左右的男子,但凡有名有姓的长相周正的,就没有她没有考较过的。 只是这两年迫于她母后的压力,她需要一个婚姻需要一个继承人。 也就是在昨天同崔贵妃的族弟定下了婚事,但,终究有两分不甘心,今天收到未婚夫的讯息拦到了她心中丢不下的程安之,她便早早的在这里苦苦守了一天,还好,等到了,还有意外之喜。 看着郎朗如日的程安之,安逸有些羞涩的,喜的心痒难挠,斜眼忙笑道,“好安之,你怎么这样问,我若是假意,立刻死在眼前。” “即如此,这里不便,我们且去前面邸店里坐一坐,我先走,你随后出来,跟我到我的地方,我这里还有两个绝好的孩子,从没出过门的,你可连一个跟的人都不用带,到了哪里,服侍的人都是现成的。” 安逸公主听了这话,欢喜的同手同脚,“真的假的?” “如何,神仙也要吃饭,人拿真心待你,你倒不信了?” 算来,自己考较的贞洁烈男不是没有,安逸连忙回,“我又不是傻子,怎么有个不信的呢?你先去,我哪里去找你去?” “我那地方在春明门外面,你可舍得家北门外面住一夜去?” “有了你我还要家干啥?” “即如此,我在春明门桥上等你,咱们席上且吃酒去,你看我走了之后你再走。” 在安逸公主的金吾卫开道下,他们直接招摇着到了平康坊的红颜坊。 “快看,那是程家的马车!”一个年轻些的学生看到程家的族徽忍不住开口。 “想不到程家也弯腰低头了!”他身旁的同学一脸过来人的表情。 “莫谈国事!”一旁年长些的喝住了两人的声音,“忘记前些天发生的事儿了,如今的昭狱里关着多少人?” 行走在街道两旁的人,电车上的人陆续从电车上下来,看着前面在夕阳下闪着金光的车队往平康坊而去。 整个长安过第四横街以后是不允许电车通过的。 春华同程安之摇了摇头,便同安逸公主的主簿被送到了能看到大厅中的一处隔间。 红颜坊的侍从们陆陆续续的上着各种制作精美的美食。 犀皮漆的捧盒里当头的就是二十四节气馄饨花形馅料各异凡二十四种。 整场宴会上的人就他们十人而已。 而这样的桌子,在他们前后还有近十桌。 春华上来时留心看过,这红颜坊的一桌三等席面10两银子,这席面单从前菜的丰富程度自然是第一等,足足十两黄金一桌,十桌就是一百两,安逸公主自不用说,他们坐的包厢有包厢费,单点了歌舞乐伎,以一百两算,这一顿饭就是两百两金,折合穿越前的汇率保守估计1600万—— 就是在现代也让人咂舌。 当然,这样的席面也不是天天有,红颜坊的对安逸自然有折扣,半卖半送,也要数百万。 想到她不曾特别留意的邸报和洛南县商人说的安逸公主生活豪奢的传言。 一天数百万,一月有算有四次,一年豪掷上亿在泡男人身上,真有后世刘姓富豪的手笔。 但是,作为一个传言中即将登上权利巅峰的人来说,真的靠谱吗? 民众真的不在意这样的领袖吗? 还有程安之,真的是因为拒绝不了才赴约? 搞不懂,但很反常,只有自己多加留心,她并不想卷入到任何的政治斗争中,目前,她只想做好自己手中的事儿,做好第一个公私合营的商行,她觉得改变经济基础才是最好的实现理想的最靠谱的事儿。 像是嫌弃自己的名声还不够臭,临出门,只见一名丰满艳丽的胡姬上前抓住了安逸公主的鞋子,显然,两人是旧相识。 “公主,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如何就背弃了我们的誓言?” 一言一出,顿时整个街面上鸦雀无声。 “叹人间,一群风流唯少年,醉花间,几回梦中忆风月——” “这不是范楼里的花娘子——” “当年一曲红绡堆满楼的花娘子——” “花娘子不是听说被人赎身了,却想不到是做磨镜去了——” 当年见到的,不见的,都热热闹闹的开始谈论着安逸公主的私生活。 “还有新升上去的御史台中大夫蒋帆,”这是熟知内情的酒客,也凑了把火将事情烧到自己的同僚身上。 周围的同僚却不敢接话,几人挤眉一笑,都压低了声音。 “胡说什么——”安逸公主本正高兴,也不用人灌正喝了一坛子惠泉酒在肚子里,谁想出了这事,不容分说,一脚踢翻在地,啐了两口,骂道,“死娼妇,你这会子做什么来撞尸游魂?” 那花娘子着这一脚只见倒地哇的吐出两口血来,倒有几分周星驰电影的效果,春华心中疑惑,面上却同众人一样纳罕。 “不过是个妓子得了失心疯,何必计较?”同春华一桌的主簿很快的发了话,几个人上前就要拉住那花娘子,只见那女子反手拿出一刀,反手就将自己的头发割了,划花了自己装点精致的脸,外面的红绫锦袍一扔,衣裳低下是一袭花田格的道袍。 众人就像看舞蹈片转换成了惊悚片,顿时惊住了,倒是一个熟悉的身影分外的警觉,便是蒋帆,他原本就落后安逸郡主一步。 他连忙上前,同两个金吾卫将花娘子锁住,清冷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屑。 倒是安逸似乎想起了什么,挥挥手,上了步辇,“不要难为她——” 金吾卫护送着安逸公主的步舆回崇仁坊的公主府,程安之带春华回了道政坊的敕造瑞景府。 “公主会去赴约吗?” 显然,花娘子确实同安逸公主有超乎寻常的关系,安逸公主似乎有所触动。 “狼会关注同他做过伴的狗的死活吗?”程安之轻声长叹,“极端的贫穷会造就一个人极端的恶,极端的放大自己的欲望也是同样的道理——” “都同样的会放纵自己的动物性的一面——”都不能称之为人,人类的情感也就不能以常理来论了。 “是这样说,所以,先祖立下族规,凡入程门,永绝皇位。” 是啊,春华,忽然反应过来,眼前的程安之虽然姓程,却是地地道道的李宣皇室的宗亲,最纯正的皇族血统,若说同昭明女帝的关系,则比当今圣人还要近,若说同开国皇帝的关系,若说男女平等,他同安逸公主并没有什么不同。 安逸公主缠着他只是单纯的男女的喜欢? 第九十九章 连环套 “当然不是——”安逸大笑着,我新近听一个小调,“明月万年无前生,照见古今独行人,公子王孙何必问,和光也同尘。” 程安之饮茶,春华在一旁点茶,只听安逸公主继续说: “自古至贵之人千万亿人中不过上百,自然界中最稳定的结构不正如太傅所言的三角形?我是谁,我府数千年来最昌盛历时最久的皇室之人,我母祖上世代公卿,富甲天下,我生来就比那些蝇营狗苟的小老百姓高贵,我是这天底下最显贵的血脉独一无二的继承人,这天下本该供奉我!” 程安之这个以自己血统为傲的人听了安逸这番大言不惭的说辞,气的双手食指虚空弹钢琴,气氛一下子沉寂下来。 春华看了眼程安之,凭着对他的了解,她无疑又卷入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件当中,但,若不是没有合适的,他不会卷入自己,这是属于知己的默契。 “数十年的寒窗苦读怎么就应该抵消人家几代人的经营!” “就是这样!”安逸一拍手,笑的痛快,指着男装的春华,“你看着倒有两分眼熟,你真是个好孩子,就是这样,我阿娘是个什么样的人,明艳,端庄,大方,做一国之后绰绰有余,当时嫁给我父亲这个白蛋——子不言父过,也就罢了,家族生她养育她,但我父亲这样一个糊涂虫,我阿娘多贤良淑德,他竟然睡了个宫女,生生的将我成了型的弟弟糟践了——” 显然,安逸公主喝高了,她拉着春华的手,絮絮叨叨的,“你说他多蠢,元宵节放全部宫女出门,结果三千人只回来三十个,成为朝野上下的笑柄,他以为他是谁,是先帝,是昭明女帝?他不过是个管不住裤腰带的废物,说好的将这天下江山让我继承,转眼就立了那杂种为太子,”安逸公主的嘴抽搐着,显然对于这点有千万分的不满。 然而,这种八卦并不适合再继续听。 安逸顺着春华的手轻轻的抚摸着,甚至还掀起她的衣袖,顺着她带着檀木佛珠的手往胳膊肘抚摸着,“你这用的什么香脂,这膀子跟那羊油似的,倒是好摸,漠北,苦啊!” 说着埋头哭起来,跟个疯婆子似的。 “茶好了!”春华抽出手整个人身上一层鸡皮疙瘩。 “我说你是个再不失信的,春宵一刻值千金,这天下有什么值得动点情绪,不过是这身上这二两肉。” 说着,她一把抽掉春华的簪子,大笑道,“今儿咱们牛汤下杂面,你吃我看见,所幸吃个双钟。” 春华听了这话先是不明所以,随后沿着字面意思一想,一阵脸红,生平第一次见识这样混乱的男女关系。 “你也不要觉得不好意思,你如何知道,那些一本正经的老大人们在妓子面前的狂态,这天底下,这朝堂中,男盗女娼的同那乡野没有任何区别,今天是他的夫,明天是他的妻,不过是姻缘凑巧大家一处乐呵乐呵,便如那蒋大夫,不过入过我几个场子,如今是从四品下的中大夫,你若是有才,逗我欢喜,他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是啊,”那些多多少少,包括现代隐隐绰绰的韩国娱乐圈的传闻,揭露的,不揭露的,何其普遍。 “出卖自己的肉体,今天侍候的是父亲,明天就可能是儿子,若是名扬天下,保不齐就收编了前任的孙子——” 春华说着,只见安逸像是想到了什么,捂着肚子踞坐大笑,“你真是个秒人,说定了,明日就给你谋个好位置。” “但人没有伦理道德,就如同蝼蚁一样追求生殖器的欲望,又何尝不是渺小如蝼蚁,我不是蝼蚁不是猪不是狗生而为人,不正是要活出个样子来给自己看?” 因为大道理就能幡然醒悟,那就不是安逸了。 这话直戳她痛脚,相当于指着鼻子骂,“你相信吗,我回头就能将你用麻袋拴上石头沉到浐河里去。” 春华看向程安之,脸上虽然在笑,却是真的生气了,这算什么? 程安之就是这样对待信任他的朋友的? 自己眼睛喂狗了? “民不惧死,奈何以死屈之!”不过一身一人,二十年后最好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这地狱般的人间。 “公主她说的原本就对,”程安之惊讶的看向同安逸正面硬杠的春华。 她不是不会圆滑,对卖烧鸡的小贩她都能恭维着回应对方的恭维,也是,若不是知世故而不世故,又如何能赢得那个人的尊重和喜欢? “我此番进京,可是听说了不少的传闻,西宫娘娘的三姓家奴——” “也只有我那个可怜球父亲同那个傻的一塌糊涂的太子被同一个女人吃的死死的,一个如同妓子一样的女人,这人就是蜘蛛,男人不过是她的食粮——” 安逸收到了程安之的话柄,所幸放开了话袋子,将她憋在心里连同母亲说都要被骂的话一扫而出,至于春华,在她眼中已经不算活人,她怎么生活不是这种小蝼蚁能指着鼻子骂的。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等她上位,首先就要将那个恶心的女人活祭她那个傻父皇。 当然,说着,程安之附和着她的话,劝他喝酒,同她饮酒,又说了太多崔贵妃同太子李炻的桃色新闻。 程安之糊弄着将人灌醉,糊弄着安逸吹灭了灯,一个同他身形相当的替身悄悄进门,抚上了安逸公主的手臂,安逸公主轻车熟路的将来人压在身下,嘴中喃喃自语,“安之、安安、我的小志志,你终于是我的了。” 春华脑袋一盆宽面条线,正要开口,昏黄的月光下,程安之早知道一样抚住了她的唇止住了她的疑问,只见他按了下机关,只见隔墙的密室中端坐着一个中年美妇人,来人身穿胡服宫装,正是一簇鲜艳欲滴的海棠。 不用说,春华也猜测来人是崔贵妃。 来人正是本该在宫中的崔贵妃。 “她——” “她是相王二女,慕容侧妃的双生女儿,因长兴侯的私心,一直养在外头,但相王已经将她上了宗室玉牒,但说无妨。” 先帝朝的唐王在本朝称相王,取辅佐之意。 崔贵妃对此只有刹那的失神,但春华如今的男装扮相和气度,同远在安西的安西王李碹20来岁时足有9分相似,像李碚或许有假,像李碹,除了偶然,做不得假,即便是慕容铧也做不到。 走到今天的这个地步,她自然不相信什么偶然。 “有相王府的见证,这具身体给你们了——” 只见崔贵妃身边站着的武士丢出一个羊皮袋,皮带口子上有暗红的鲜血。安静的等着二人交接完,春华还欲问,程安之制止了她,亲手将袋子中的尸体倒了出来,只见一个才四岁的女童胸前插着匕首,显然死去有一阵了,程安之拍拍手,只见隔壁出来了一个男子,虽然经年不见,春华却一眼认出这是阚高璐。 只见他将脱力的安逸公主扶在桌上,将尸体上的匕首塞入她手里。 “好久不见!”阚高璐笑出一口白牙。 第一百章 相王之女 春华扯出个笑,遮掩不住脸上的惊骇。 “你先走——”程安之看向春华,对着闵高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牵起春华的手,在闵高璐的挤眉弄眼之下,出了屋子。 夜风一卷,吹落了从屋檐下落下的水,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百米开外,两个梳着高髻的宫女守在茶房里,一丁点儿豆苗大小的烛光映照在她们打瞌睡的脸上,时不时伸出只手驱赶着身上的蚊子,好像在另一个世界。 实际上,她们确实在另一个世界,确切的说是即将前往另一个世界。 出现这样的事情,出于皇室丑闻的保密需求,连她都有可能是被灭口的对象,在没有监控,没有亲故的情况下,一个她这样的人的消失对于像安逸公主这样的权贵来说,真的就是浪费一条麻绳一块石头的事儿。 “若是直接出兵我都高看你们几分——” “道德是道德,圣人才是道德化身,对于我这样的出身,谁身后没有留两条后路,若是不能从肉体上消灭,总有源源不断的身后的力量架着你的敌人反复攻击你,至于安逸,不过短短十年,死于她手的男男女女不下百人,因她家破人亡的家庭足有千数,就像你日常说的,权利若不能放在笼子里,它造成的破坏力更甚个体万分,出兵,数万的性命换她一人,她不配!” 这就像天天吃鸡肉但是有一天屠刀递到了自己的手里,这鸡该自己来杀。 人的一生完全都是由这样那样一个又一次各式各样的选择来构成的。 鸡,还是自己都很讨厌的一只鸡,但栽赃陷害,鸡已经被绑好,杀还是不杀? “我什么都不要你们的为什么把我牵扯进来?” 算来两人也算五年的好友,她所求不过一粥一饭,让她自在的去做她想做的事情这不是对朋友起码的尊重? “一个普通的平民谁能像你如今这样做自己喜欢的事?你本身就生在局中,何况你长的这张脸,又是这样的身份,有很多事儿是非你莫属,当然,你得到的也会很丰厚。” 程安之有些悲悯的看向她,直面社会的黑暗,扭曲自己的人性,对她这样一株自由成长的小草一样的人来说何其艰难。 “谁做的决定,还有我的身份,我有什么身份?” 春华心脏抽搐着,闪电一样的蔓延开,麻痹了全身的知觉。 “你的真实姓名叫李砇,是相王侧妃所生双生子中的女孩,相王府中排行第四,上有三个嫡亲哥哥,相王正妃同侧妃是堂姐妹,你们是至亲。” 自己的真实身份,若不是自己是穿越的,只怕要相信了。 原来如此! 难怪,想来就是因为自己这张脸,从什么时候开始,从自己十二年前那场落水就开始成为被选中的棋子了吧。 那慕容铧的欲言又止、李碚的关爱有加—— 这近十年的爱恨纠结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笑话—— “哈哈哈哈哈,公子——王孙——哈哈哈哈哈哈——” 春华捂不住的大笑从下腹不断的往上干呕,“哇——” 春华也真的吐出来了,吐出来的她以为会是血,定睛一看,不过是些青青黄黄的酸败之物。 然而,剧烈的情绪一冲,生平从来健康的心脏却被攥住一样抽痛着,酸的说不上话来,春华屏住呼吸,尽量平缓自己的情绪。 “华,你是春华,是你自己最最亲爱的宝贝,尽管这世界抛弃了你你还有你自己,所有的人都当你是个疯子但你知道你自己不是,不管那些疯子怎么说你,你做的同历史上那些人人称道的灵魂没有太大的区别,你是独一无二的你,你只想要做你独一无二的自己,追求真我,永远追求——” “你还好?” 尽管春华的心念已拍过一个小电影,但实际上所有的一切发生还没有一分钟。 程安之看着她无缘故的大笑起来,他却只想她真正的哭一场。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春华这些年的坚持在外人眼中是多么的迂腐、单蠢、不合时宜—— 然而,他这样的理科男学不会琼瑶式的拥抱,或者就算想要拥抱,也绝不是这样趁人之危的时候。 “我还好,谢谢你,我很好,从来没有比现在还更好!” 所有的人都要继续蝇营狗苟为了更顺畅的在这个世界苟活—— 上辈子的她是,这辈子,死过一次的她只想顺心而活—— 你们当我是傻逼,欺瞒、利用、随意摆布我的一生,我会掌控我自己的生活,活的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更好! “相王之女,说来,我岂不是郡主,若是他日,岂不是同安逸公主一样?” “那当然,他日若是相王登位,你就是大宣名副其实的公主,以相王殿下的仁慈和愧疚,你将是整个大宣最幸福的女孩,整个天下对于你予取予求。” 程安之看她很快的又干劲十足,尽管还有些担心,却配合的画着大饼。 “相王殿下,那是很好的人!”可惜她自己知道她并不是相王真正的女儿,而这个秘密不知慕容铧何时揭晓,当然,她也不能同程安之说,他今天刚执行完某项任务,在未告知的情况下利用她。 或许,人生就是如此! 世界上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无趣的棋手们,终有一天会付出应有的代价! “如今距离相王登上那个位置,据我所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程安之今天的愧疚足够她打探到许多的秘密。 “当然,”程安之看她冷静下来了,同她一起骑马离开这所宅子,安逸一来就没有他的事儿了。 “我不想再瞒你,太子李矿明天会被发现死于安逸公主的纵火,他有一个遗腹子正是崔贵妃妹妹的私生子,明日一役,贾皇后和安逸公主出局。” 如今的天下,当今皇帝虽然举国皆知的无用,但他名副其实,一些愚钝的小事儿不足以废黜他。 “凡事,尤其权利之巅,讲就名正言顺,如何拉下那位?” “这是崔贵妃的事情!”程安之不想再多说。 然而,太多事情。 崔贵妃无子是她同武则天最大的不同,就这点她就出局。 她为何而忙? 垂帘听政? 相王第一个不同意,朝臣—— 慕容铧掌握着真正的军机大权—— 只有一个答案,慕容铧想当皇帝! 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炮制她的身份! 也不对,慕容铧没有子女——不对,几年之后会不会像自己一样他出现一个继承人,正是崔贵妃同他的子女? 不对,还有相王,尤其是安西王李碹,除非李碹有什么不得了的污点,不,还有她名义上的哥哥李碚,若是李碚反水,慕容铧的赢面还是非常大的—— 想不通,想不通不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第一百零一章 权二代的躺赢人生 “不管怎么说,像我们这样的人或许在年少时有过执子之手的幻想,但生活从来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虽然不想承认,但,作为你的舅舅,大人给了你不下于亲生女儿的疼宠,对于他这样的人,情感在他心中占的分量相较寻常人少些——” 程安之是这样劝她的。 whatever,谁在意呢? 不管怎么说,春华决定不要大意的享受自己的权二代的躺赢人生。 既然手上有了金箍棒,那么所幸就叫这天捅个窟窿,所惜着,不过一身而已。 “娘子醒了?” 这是平康坊坊东的一间大宅,这是远在江南的“舅舅”赠送给自己的一间私宅。 唐时虢国夫人为造府邸,花费明珠百斛,这间百亩大宅也相差无几。 光是这寸土寸金的地段,左边邻居是当朝右相,右边邻居是开府仪同三司的刘家三房,本身这所房子,就是长兴侯当上首相时,上一任中书令杨家半卖半送的贺仪,饶是如此,也花费了上百万金。 整座院落有五进,三米高的青砖围墙上插了一米高的铁蒺藜,四角有角楼,所有木材是清一色红木,有花梨、金丝楠、檀木、楠木、樟木,藻井、阙楼,正房大院一应俱全。 单她房间里博古架上的古董字画玩器,也是清一色汉唐的,若是摆在外边西市的古董店里,都是镇店之宝级别。 对于她,物质方面慕容铧是真没亏待。 然而,她知道自己的冒牌货本色! 理清这一点,就没有什么实际的诚惶诚恐,就像星级酒店再好,毕竟不是自己家,但人在星级酒店里就是没有也要装出两分习以为常的豪气。 睡觉睡到自然醒,闻着鼻翼刚换过的红颜坊调香5号元气森林调香,静静的等着描摹精致的宫女隔着白底绿花含春罗帘拢轻声呼唤。 开工了,作为权二代的第一天。 “我今天除了国子监还有哪里的行程?” 站在东厅衣帽堂,春华拒绝了侍女选出的胭脂红留仙裙,选出一身月光蓝的百蝶穿花缂丝儒生长衫。 看着这一堂的书生装,包括女式襦裙,西式礼服,不少都是曾今交情正好时他们画过的花样子,做过的画。 不得不惊叹慕容铧若是要用你,便是方方面面都会考虑周到,五年不见,尺码,爱好的花草样式,竟都被照顾到了。 都是需要学习的地方,将自己愚蠢的感动替换成学习的动力,专心的听侍女的吩咐。 “相王殿下领旨不日回长安,届时会有一个叩太庙的仪式,因您经历并非常态,不便张扬,此时京中局势也不稳,只能先做此安排,为此相王殿下十分自责——” “这是哪里的话,谁知道当时会发生那样的事儿,”相王是春华两世见过的长者中最淡泊名利温润如玉的好长辈,做他的女儿是人生幸事,公正、敦厚、通透,是见过他的人都盼望着的父亲的样子。 可惜他们并不是真正的父女。 “娘子快别这样说,日后等王爷回来你才知道,这些年,委屈您了!”别说她们,就是王府里一般的宫女也是穿金戴银,绫罗裹身,这正经的王府贵女却不想因为一个仆妇的私心流落民间,成了一名孤儿。 孤儿,还是女孩儿,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如何会好过? 却没想到大娘子从仆役出身却自立自强,考学院,做女官,还很有官声! 府里多少人都暗暗将她视为偶像,被抽过来的时候她的小姐妹可没少羡慕嫉妒说酸话。 “我自来运气极好,也没什么太过艰难的苦处。”不管怎么说除了才穿过来的那一段日子,她的物质生活是很丰富的。 看着冒着星星眼握拳钦佩欣慰的看着自己的侍女,春华也不由的被逗笑了,“你是叫春香?” “是的,我当年进府时王妃还在,蒙王妃不弃选为贴身侍婢,如今升做一等宫女,负责您房里的事儿,另有四个女史,八个一等宫女,十二个二等宫女,二十个洒扫仆役仆妇在这院子里,不知您何时接见。” “国子监如何报到?”春华最在意的却不是这个。 对于成为权二代,最让人期待的事情就是国子监借读。 大宣的国子监是唯一在长安城中的大学,城南学生主要活动的校舍独占城南曲池坊,同皇家宫苑芙蓉园隔曲江而望,国子监夫子、博士们轮值的地方正是皇城中的太庙。 可见其尊崇! 国子监每年招收整个大宣最有学术成就的博士候500人,还有其他附属国派来的遣宣使,泱泱洒洒常年有上万师生常驻。 自先帝时,皇子皇孙生而尊贵,天然有国子监的入学资格,有才德者可自荐充为博士。 然而,先帝后期国子监嫉贤妒能者独揽大权,有才能者纷纷出走,国子监分化为两派,一派是混吃等死富贵双全派,一派是清高自诩专注学术说话自带密码派。 当然,春华的学识没有这样厉害,就像一个初中生看博士论文总是如看天书,就说简单的b2b,换了一个名词一般人就不大明白它就是business-to-business的缩写,不过是表示一个企业同阿里巴巴这样的平台联合起来销售运营的模式。 她眼馋的是国子监的图书馆。 从昭明女帝之后,整个大宣的图书浩如烟海,真真假假的知识有用的,无用的,消遣的,实用的,正确的,虚幻的,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如何从中接触并挑选到足够多的最前沿的知识,这就是国子监最宝贵的财富。 经历过太多的变幻,越发的坚定了她自己的路,做好自己手边的事儿,不管她是什么出身,她眼下最关心的事儿还是小小的洛南县城小小的商行下一季种什么蔬菜好,有没有什么最新的防止病虫害的方式,有没有什么新鲜稀奇的适合在洛南种植的良种。 能拐带两个博士候到洛南去主持实验田,那是买彩票中大奖了! 当然,还有她的吏部试考试复习。 “您说笑了,您的身份虽未公告天下,但如今在这长安城中已经传开了,杨阁老家的帖子、刘尚书家的赏花会,王家老夫人的拜帖——” 春香守在春华身边,自然也是有职责的,这时候公布春华的身份,也是作为相王府在接下来可能的变故中在京中留一个见证。 安西近年征伐不断,相王代替天子到湘南赈灾,相王一系如今在京中并没有代表,毫不客气的说,出了改立天子这样的大事,等待他们的都只有尘埃落定后被告知。 这当然是崔贵妃同贾皇后共同作用的结果。 否则像相王这样一门双王的,必有一个在京中充作人质,这是皇权安稳起码的权术。 当今皇帝登基后鼓吹女权,皇室的公主如安逸公主重新有了继承权,相王府如今有了春华,一切自然变的不再一样。 第一百零二章 国子监 “我想我只需要听命于相王殿下!”春华定定的看向春香,春香脸啥时就红了。 “当然,您是王府大娘子!”果然不愧是自己的偶像,方才瞪过来的那一眼,比自己原本的主子李碚更有威严。 “王府有王府出巡的规矩,您如今是京中相王府最尊贵的主子,出门时带上侍从,除了宫中哪里都去得,我这就去为你安排。” “带上两个侍卫就够了,我有自己的自保能力,况且这是京师长安。”春华并不想被打包成吉祥物招摇过市。 “诺!”春香头脑一转,有了替代的方式。 一刻钟后,春华带着自己的双肩皮包乘坐一辆小型的四轮马车,蒋亮四人骑马前后尾随,从坊内路往东走了十分钟,出坊门经第二横街往东又走了望仙门大街往南走了十里,进望仙门大街一路往南,走了约莫两个小时,在曲池坊坊门口的小食肆吃了樱桃毕罗,刚过午时,入了国子监。 国子监同一般的大学的建制并没有什么不同,大门进去是气派的教学楼、图书馆、会堂、错落有致的宿舍区、食肆区、马球场、和一连十二座连城的实验楼。 “国子监不能携带武器,请上缴兵器。”轮值的南衙宿卫拦住了几人,蒋亮们上缴了各自的兵器。 随行的护卫在春华开口前上前拿着腰牌做了登记,功曹深深的看了春华一眼,仰着的头弓了下来,两次欲言又止,终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好亲手来开门,“快请,里面请!” “大人,这位公人还未卸甲——” 负责放行的士兵才入宫门,很有一股书生气。 “就你能!”功曹扫了他的一眼。 功曹送走几人,转头拿着记录本打了下属的脑袋,满脸的嫌弃,“看着点,明明白白的大宣律,王子皇孙有权佩剑到除宫城外的任何地方,你莫不是以为天下的人都是一样的?” “昭明女帝说了,大宣是天下人的大宣,大宣之内,人人平等!” “我们对你如同爪哇国的昆仑奴?”功曹不耐的翻了个白眼,“你个瓜娃子,反过来讲,你这样的在哪里谁有精神对付你要你一身烂肉,王孙公子那样的若是人起了个歹心绑架,反正人自己出钱出力保护自己,就算用武器,她们有名有姓的不要爱惜羽毛的吗?瓜娃子!” 士兵愣了,竟觉得上司说的有几分道理。 人人平等,对于皇孙那样的来说,真有几分危险,这国子监只要是大宣的国民持无罪身贴登记后都可入内,当然,需要有相关的事项。 从门口往北直走,绕过郎朗书声的歇山顶式建筑于10米高台之上的教学馆,就是图书馆。 一路上,可以清楚的看到很多穿着色彩明丽的异国服装的学生,穿着是他们认为的时尚,尤其是北方部族的中年男性,大都扎着各式各样的揪儿带着胡帽,很让人忍俊不禁。 当然,更多的,还是直裾圆领的真丝儒生长袍,身着这样的衣服的一般都是老生,看向他们的后来接任者总有种莫名的菜鸟对老鸟的优越感。 而这一切,在春华眼中就像电影的解读一样清楚。 而这些遣宣使们也不是吃素的,本身都是自己本国本部落的佼佼者,又大都过了年少的懵懂时期,只一眼,就看出了春华的价值。 织银丝的罗,在阳光下绿色快要浮出玉的翡翠莲花冠,有暗纹的缠枝皮芒鞋,所有的一切配合着那精致如庙里天女的容貌让她很轻松的和同路人区分开。 “这位同窗,是第一次来国子监吗?”皮埃尔一边倒退着一边打量着春华的神色,如果可以,他当然想要娶一名大宣的贵女。 作为东大陆纽西兰公国的一名王子,他带着一切对未来爱情的美好期待来大宣,他受够了纽西兰公国的贵女们无休无止的讨论衣服图案、瓷器、珠宝和一点点事情就需要嗅盐。 “是的,但是谢谢,我急着赶路。”春华不禁有些愣神,好帅! 眼前的人身高近一米九,皮肤白的好像牛奶,细致的看不出毛孔,天蓝色的瞳仁,金黄色夹杂少许棕色发根的头发,刀刻斧凿一样的五官线条柔和,一看就像西方壁画中典型的安琪儿。 若是在后世,由他去饰演泰坦尼克号的卡尔,连小李子都要失色。 这是春华到如今这个世界的23岁人生中遭遇的头一次搭讪。 但,她并没有精力来一段有益身心的恋爱。 尽管程安之反复嘱咐她只需要做一盏灯让京中的骑墙派有所警惕就行,但如程安之所说,当朝太子本该在今天被发现死于安逸公主之手,还有当今最小的女儿,崔贵妃将请旨废后,拔除贾氏一门。 然而,睡到中午竟没有任何的动静。 对于这种层面的权谋斗争,知道越多越危险,她现在的身份足够她坐享其成于纠纷之外,但,一种隐隐的焦灼在心中暗暗升起。 尽管包括程安之反复声明他们有考虑到她的安危,反复让她放心。 但,她再也不敢信任他们任何人,从昨天开始。 曾今有多信任如今都有多惊惧。 他们都是一群非人的人,不能以常理去看待他们,常人觉得爱情就满足欲望,他们可能需要金融赌博那样多巴胺高出男女之事200多倍的事情才能满足。 她如今唯一相信的是自己。 对于他们,除了有用,她不再相信他们会因为情感这样的因素给予她任何东西。 她现在有真切的获得感的东西只有她小小的卑微的洛南县的官职和她主持的商行换回的财富,这次回去,她会做好后续的产业升级,让洛南成为一个绿色蔬菜产业基地,然后将自己手中的股票套现,然后将所有的财富分散投资出去,迎接日后的身份暴露。 晚上还要参加宴会这些强加的工作,去参加些宴会,现在有时间,她要完成自己原本的计划。 她有中山雨欲来的预感,她并不认为事情会像程安之形容那样顺利,据她的了解,安逸公主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傻,还有慕容铧,他若是想篡位,实在没见他有这样的心思。 算了,想不通的事情暂时不用想。 “这,位,姑,娘,你想去的是图书馆吧,不管怎么说,我把哪里当做家,哪里快要关门了,有我你会更轻松的办事!” 皮埃尔拿腔拿调的说着,逗笑了春华。 “多个皮友多条路,条条大路通罗马——” 春华真的被逗笑了,“有劳!” 第一百零三章 惊散赏花会的消息(上) 皮埃尔是个很健谈的人。 “取牛肋肋间那一块雪花一样的牛肉切成2.5公分的牛排,捻碎撒上玫瑰盐、现磨的黑胡椒碎,滴上些许橄榄油稍加按压,两边旺火稍许煎2分钟,外边脆香里面汁水丰盈,是最上等的招待,你若是同我回家,我会每天为你烹这样的美食。” 见春华对纽西兰的风土人情比较感兴趣,皮埃尔加大筹码诱惑她。 “你真是太好客了!”春华笑的明朗,“有机会的话一定作为朋友去。” 做惯了王孙公子旁边的陪衬,这是第一次来自权贵的平等交流,她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失礼。 “有机会的话,能成为第一个周游世界的人也是一种人生意义。”如果自己的理想不能顺利的实现,或者没有实现的价值,那么周游世界也是一种不错的渡过余生的方式。 皮埃尔眼前一亮,诚挚的点头,春华说出了他心里的话,放下一切到大宣来,也是他的一种抗争,去纽西兰做一个装在套子里面的人,不是他的理想,尽管在表面上的道德之下,他有种种方式实现自己的全部的权利欲,但他想要内外如一,哪怕位居人下。 “在那样的位置上就注定了要为整个阶层的利益去发挥自己的才能,虽然那样的位置更耀眼,但,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还有星辰大海在哪里等着我们去征服——” 春华笑了,这皮埃尔定然有很高的权势才能让他去思考人生的价值。 像李碹,做过他五年的侍女自然知道人群中有他们这样一群人,精力充沛,权利欲旺盛到需要整个天下做他们的画布,他有着天生的自信认为自己是天生的帝王之才,整个李宣皇室唯有他能带领大宣走向繁荣。 这是一种更能建功立业的自信,但,这世间还有她同皮埃尔这样的人,更愿意做些实际的不用管人际关系,能为他人造福使他人免于贫苦的事情。 “当然,这没有什么高低,对错,只是单纯的人生而性格不同,有的人喜欢改变世界而掌控,有的人觉得付出更开心——” 皮埃尔听了这话,大大的咧开了嘴,热烈的锤了锤自己的胸口,高兴的给了春华一个熊抱! “李——” “放肆!” “没事!”春华对蒋亮几人挥挥手,学着皮埃尔的方式大猩猩一样敲了敲胸口,“我们是朋友!” “好朋友!”皮埃尔笑着伸出手握拳。 “好朋友!”春华笑着举起右手握拳同他碰了碰。 毫无顾忌的交一个朋友,真是一件让人上瘾的事儿。 “对了,你是什么专业?”春华忽然想起来,听从国子监的导师去寻一个合适的农学的带头人肯定比不上学生们自己推荐的人,做这件事,需要有足够多的新鲜感和好奇心,也需要耐得住名利的诱惑和攀比。 一个小小的县里面商行工作和成为大宣一县之地的主政官或者类似的工作相比,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或许,她的要求还应该低一些,但低一些能出成果吗? “你有什么需要,你需要什么样的人?”皮埃尔转眼就明白她的意思,并没有正面回答,还想要有更多的交流。 “当然,我想找一些对改良农种感兴趣的人,我在洛南有个商行,月俸能有一百两银,入职的会缴纳60年的养身银,工作年限超过20年可以获赠商行的10股红利,年限超过30年可以获得洛阳或长安地界的一所一亩的小宅,当然,我们只是个小商行,能不能壮大需要所有人的共同努力,我们需要有梦想有理想的人——” 春华也是第一次作为一个相当于公司ceo的角色,对人才,她只能从她有限的经历结合自己自身在社会上见到的讯息来提条件。 高薪,养老保障,股权激励,学区房。 更多的,她如今有那个能力给,但她不可能像后世郑姓明星一样随便拿普通人几代人一生挣的钱给人做练手的玩具,既然不是赠与,是生意,那当然得按做生意的方式,这当然也是慕容铧交给她的。 想要更多,长安的宅子想要醴泉坊的富贵而不是归义坊的偏远,都得靠自己挣。 “有梦想有理想,”皮埃尔斟酌着这两句话,心里隐隐的有了几个人选,出身不好没关系却又努力上进学业优秀的耕读传家的有骨气的中年农学博士候国子监当然有,“我想可以的话你今晚可以不用走,就在国子监斜对面的咖啡馆我们可以来一场面对面的较量——” 春华先是一懵,随后明白,“是交流,这当然好,只是今天我有两场宴会要参加,如果你方便的话,我们可以约在明天晚上!” “今晚,”皮埃尔说着从口袋里变魔术一样拿出一个皮质的小笔记本,嘴里念念有词,“杨阁老家的赛马局、刘尚书家的赏花会,康伯爵家的烧尾宴,杜工部家的弥月之喜——” “你也要去杜家的弥月宴?”春华这么关心农事,肯定会去参加号称百匠之门的杜家,皮埃尔上下打量着春华,一身男装都这样美丽,若是身着大宣最负盛名的艺伎卿若若那身华丽唐装,又是怎样的一种美丽。 “嗯——并不是,我要去刘尚书家的赏花会。”春华一笑,没想到他一个外国人对京中的宴会这样熟悉,他这么频繁的关注这些宴会,就像一个相亲狂,结婚狂。 如他所说,赛马会她有些兴趣,但对于相王女儿的身份却是不匹配的,也能很顺理成章的推拒。 “我对刘尚书家的花很有好感,再有半年我的学业就到期了,这一回东大陆这一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到这美丽的地方,不知道——”皮埃尔见春华偏头看他就是不接话茬,正经了起来,“这样难得的盛会,不知道你可否多带个玩伴,就算是跟班也好,我会是一个很好的名媛伴友,你看,根正苗红,盘条体靓——” 名媛伴友,一个很新鲜的词汇。 “什么是名媛伴友?” 皮埃尔惊讶的看着春华,见对方真不懂,就像3岁的孩童问你什么是爱做的事儿,顿时老脸竟红了,“就是像客卿一样的存在——你知道,参加的聚会一多,一个人总有应酬不到的地方,这时候就需要有一些惯会场面上游走的人活跃气氛,贵国女性地位奇高,像安逸公主身边就有十八骑士这样的伴友存在,他们各有职位,只是作为安逸公主的男伴,而公主会时不时的赠送他们一些奢侈品帮他们建立人脉。” “啊,这样啊!” 在任何时候权利和金钱的旁边就有这样的人,并不全部由金主养活,只是金钱同权利的挪客,譬如后世活跃于娱乐圈的某些网红、外围女、嫩模。 自己之于慕容铧不正是也包含这样的关系? 不,永远不要被浮华俘虏,永远要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将去到何方,永远立定自己的底线,尽管这身份再豪华如五星级酒店,帮他们度过这一切后,一定要回归到自己的本来生活,不以谎言终身! 春华直直的模仿着花花公子的样子的打量着皮埃尔,故意粗声粗气土豪的说,“你不错,看你表现了,想去,爷领你去!”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其实,你真的要找对象的话,杜工部家的宴会上的女子会更符合你的品位。”就像薛宝钗再好,她的出身在哪里,家里的至亲自小就是付出就有代价,对于皮埃尔这样的人,再喜欢也是有限的,倒不如杜工部这样的高知圈子。 “不用了,‘我见一人如皓月,婉转风姿两袖间’,我想,我找到了那个人!” 春华听他叽里咕噜的念了两句像是洋文,但后面的听懂了,她只是微笑着沉默,这个皮埃尔嘴巴太溜了,外国人的爱情来的快去的也快,还都是真的,谁知道他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又会不会喜欢那个,这是人家的私事,反正,是个还不错的朋友,当然成人之美。 “你要去也行,像如今这样可不合我们大宣的审美!”春华低头闷笑。 外国人的毛孔较粗,时人喜欢白皙,外国贵族就喜欢给自己擦粉,皮埃尔当然也一样,那样子就可以想见了。 一个身穿唐锦制作的制服,涂抹着白粉加了两抹猴子屁股腮红,堆积在海量的蕾丝中的一米八的大个子,若非春华后世见惯了外国帅哥加上他这张脸实在绝色,是get不到他的帅的。 不管怎么说,他这一身是不合大宣仕女的审美的,而这样一个有趣的灵魂,是值得大宣女孩子喜欢的。 “听你安排——”皮埃尔呆呆的看向她的忍俊不禁,就算她现在把他称斤卖了,他也愿意。 “不知道你的置装费是多少!”去相亲,当然是原汁原味的对女孩子负责,她好有当红娘的潜质。 “不知道这些够不够!”皮埃尔坦然将自己的钱袋递给春华。 春华坦然的打开看了看,里面除了大几十的金币,还有两张一百两金的金圆券,看来这皮埃尔可能是个白马王子呢。 “足够了!” 春华笑着招呼打包好书籍的侍从们分出一人将登记过的书交给图书馆里勤工俭学的学子抄录两份,她预备存一个自己的小图书馆,书,总是用时才觉得那那都不够用,有自己图书馆就便于查阅。 一行人从城南赶到城北,从平康坊的私人作坊出来已经是华灯初上,往西直走,就是务本坊,刘尚书家举办宴会的地方正是刘家老宅,敕造华国公府。 第一百零四章 惊散赏花会的消息(下) “听说了吗,相王府多了一个小郡主,是侧妃生的,被失心疯的仆妇用自家的换走了——” “天底下真有这样的狗屁事情,那家的夫人不是一大群丫鬟跟着,何况相王府那样的人家,说起来都是先帝在时候的事儿,那可是妥妥的太子候选,编话本小说呢!” “如何不是这样,只是听说那小郡主长的同年轻时候的安西王一个模样,长兴侯从怀疑一路打听了十几年,去年才找到那个 仆妇的后人,才落实了情况,证明了身份,如今都上玉牒了,还能有假!” “你们家当家的日日在皇城里当差,想来是真的,真想不到,还能见到这样的奇闻!” “正是呢,要不说当年慕容侧妃同相王殿下并不和睦,非要去那样偏远的地方生产,才出了这样的事儿。” “我听说相王当年可是被强的!即成了侧妃她不巴巴的在王府里,跑个什么劲儿!” “可不,都说如今相王长情,迟迟不续弦,可当年还不是在相王妃带孩子的时候,在先帝眼皮子地下做出这样的事儿来,把慕容侧妃生的庆王宠的有一无二!” “搁谁有一个那样的舅舅不都宠,男人么,除了女人便是权势!” “是啊,男人!” 一群年过四十的老妇女,虽然是贵族,私底下也不停的交换消息,时不时的飞一两个眼神给自家带来的子侄,这赏花会也是相亲大会,这是她们最为当家主妇比较重要的工作,尽量给自家孩子择一门旺家旺孩儿的婚事,人到中年都知道,爱情什么的,哪有权势重要! “说起来,这位未曾蒙面的小郡主今后怕是安逸公主以下,诸公主以上的好对象!” “可不,长兴侯手里漏点都够刘尚书这样的人家吃用一年的,何况你我,又是郡主,还没有公主驸马的烦心事儿——” “若是真如小道消息,相王再进一步,怕不是天下——” “慎言,怕不是忘了前几天被厂卫拿住错处的光禄大夫朱家!” “我只是说这小郡主贵不可言!” 说话的人立马转了话题。 “只是怕自家儿郎不喜欢,按庆王的年纪,都是二十好几的老姑娘了,又长的像个男人,听说还爱做男装打扮,怕就怕外甥似舅——” “怕啥,可以学她娘,女人么,灯一灭还不是一个味儿!” 其中一人最爱八卦,忍不住挤挤眼,一群人大笑起来。 而她们所议论的人,此时却静静站在她们两米外的屏风后听曲。 春华眼神平和的听着这群妇人八卦,嘴里嚼着鸡舌香,仿佛这话中的人不是她一般。 晚宴下午6点开始,她来的算早,不等刘家排场摆开,就同最早的那一拨送贺礼的外官们一同挤了进去。 刘家本就是武将世家,主事的也只当春华还未到,忙着招呼这一波一波的客人,是以并没去核查拜帖。 这原本就是春华的本意,她静静的听着曲子整理着光明正大听来的消息。 虽然对她没有什么好意,但京中大部分人对她的身份是没有质疑的,甚至很是高看一眼,想来自己的清静生活恐怕持续不了多久,如果可以,快速考完吏部试去洛南上任才是最优解。 至于自己作为京中人质的作用,在洛南和在京里应该没有什么两样。 “小郡主,听朋友说这小郡主如今是全长安婚配榜上头号玉女,若是娶她,能抵得上娶一座城,就是听说长的像个男人,年纪也大些!”身着燕尾服洗去铅华的皮埃尔显然也对贵妇们的八卦有相当的兴趣,他眼睛看向面前的演奏表演,嘴里嚼着金黄酥脆的羊头签,在纽西兰,他是从不食用猪肉和羊头的,没想到大宣人用巧妙的方法把这两样很糟糕的东西变成如此漂亮的美味。 “长安还有这样的榜,果然,就是六十的男人想要娶的女人也永远是十八岁的,想不到你是这样的皮埃尔!”春华觉得对他结婚狂的评价再没看错。 “想不到你是这样的春花——”皮埃尔学着她的样子顽皮的说,“这是当然的,在不知道一个人的性情、学识、灵魂之前,谁不是先看容貌,十八岁,鲜嫩,单纯的如同小鹿,在同样的灵魂下,自然是前者更有吸引力。” 话一说完,像是突然反应过来,皮埃尔又补充,“当然,你这样的灵魂比得上永远的十八岁——” “总有一天,60岁的女人也能外表永远的十八岁,那个时候,不知道对于你们男人来说是天堂还是地狱!”想到后世泛滥的十八岁面容,春华摇头失笑。 “那绝对是地狱!”皮埃尔笑了,“遍地都是十八岁的女人,那还有男人什么事儿呢,我的经历告诉我,一旦女人狠起来,就没有男人什么事儿了!” “chres!”春华笑着举杯,从某些方面来说,她是赞同皮埃尔的这番话的。 整个宴会却没有她们这个角落里的角落这样闲适。 刘尚书在整个三省仅在左右相及中书令之下,今上登位裁撤了军机处,他在兵权方面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他之上,只有完全不懂兵事的天子同名号上有大司马虚职的长兴侯。 可见其显赫! 他的府上每年的这时候都会举办一起为时三天的赏花会,是他一派系吸收其他资源人脉,为下属们安排姻亲的三天。 是以府中会有众多的武将家眷之类的借住直到赏花会结束。 头一天,长安城中大小的权贵自然也会安排一两个人来凑个热闹,第一等的权贵,若是没有这样的一张帖子简直就不算是有权势。 阚高璐作为长安有名的大商人家的下一代自然会出现在这里。 他也带了人,正是从十年前就名满长安的名伎卿若若。 “我这算什么,咱们的圣人才是一等一的大度,听说还为我们的皇后殿下数算筹呢!”一句话,就将围着这一圈宗亲脸说黑了大半。、 如今长安全城大家面上不敢说,私底下谁不鄙视绿帽王当今,不仅容忍自己的妻子同侍卫统领偷情,甚至还为他们开的赌局做侍者数算筹! 真他妈不算是个男人! 就是找个街头的叫花子上去也比他体面。 “上无德,下——” “三哥慎言!” 说话的人低头。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当年武王伐纣列举纣王的第一条罪状就是‘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何况当今天子是绿帽王这样闻所未闻的奇事。 天下共主是这样一个人,对于全大宣的人来说都是耻辱,然而谁都不愿做那个在太平盛世挑起烽烟的人,整个大宣的体制相对如今的生产力来说是先进的,这样的天子除了削弱皇室的权威和影响力,对于相对成熟的吏治来说,影响并不是很大,在春华的后世的明朝还有一朝天子二十几年不上朝的情形。 然而,《礼记.中庸》有言:上焉者,虽善无征,无征不信,不信民弗从 在上位的人,虽然行为很好,但如果没有验证的活,就不能使人信服,不能使人信服,老百姓就不会听从。 何况在上位的人被民众天天议论贬低,长此以往,整个大宣的威信就会慢慢消解,所有的法律民众不从就只是一纸空文。 所有对大宣有理想有抱负的人不会允许他变成这样。 大家沉默着,在这一圈讨论时政的贵公子对面,厅门洞开,大部分的女眷正在聆听说书人讲述的新鲜传奇,或是口技,观众最多的是富有异域特色的歌舞,甚至还有舞技出众的贵族小姐在众人的起哄中上台一展舞技。 众人放下争论,陆续将视线都聚居到篝火之下,高台之上的舞蹈,美酒美人最能消磨志向。 正到高兴的时候,男宾区陆续有人上台,所有人因为月色而放松的时候,只见望楼上一个被蚊子叮醒的仆从惊恐地看着一坊之隔,建筑在正北高台之上的大明宫东宫, “不得了了,东宫走水了!” 顿时,人群中意料中地,意料之外地人都神色紧张地朝主家请辞,一窝蜂地去打探消息。 第一百零五章 谁在谋反 “太子弑君,我有天子遗诏,传位于我,谁敢复争?”安逸公主拔剑对着四方,显然有些癫狂! “你先杀小公主,又害太子,继而杀父,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天下人共唾之,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恬不知耻地偷取不属于你的东西!” 大明宫含元殿前,两队人马对峙,大宣此时最尊贵有权势的两个女子拔枪对峙,从背后的人身上看,崔贵妃带的人占据绝对优势。 这一天,她等了很久很久。 从相王府过继李碚入嗣,她得垂帘之权,相王同慕容铧得亲人当政之实,能做太后,没有人会盯着皇后得位置不放。 这就是贾皇后输给自己最关键的一点。 贾皇后就是看不清这点,她那点事儿,若是作为太后,算什么,是皇后还这样嚣张。 当然,她不是没有烦心得地方,没想到李矿竟然死了。 真是同他爹一样无能的窝囊废! “呸!”安逸见自己身边的守卫面露迟疑之色,只大势已去,索性不再遮遮掩掩,“长安大街上的老狗都比你干净,三姓家奴也想染指我李家的皇权,我呸!” 安逸的话一出,两边的守卫都顿住了。 这凶猛的皇家秘闻从来只在上层流传,在他们的印象中公主、贵妃、都是尊贵的人,谁曾想私底下这样不堪。 一个杀兄杀妹杀父,一个侍奉祖孙三代,啧啧,果然是脏唐臭汉! “休得胡言,我清清白白的女官身份侍奉你父皇,想不到你不但杀你父王,连他死后的清名也不顾,真是天下第一的无耻狂徒!” 失算了,她原本以为小小的一个安逸,平时不过是个酒肉狂徒,早些拿下她可以占得先机,借机弄一份遗诏。 是的,在她的计划里,当今皇帝也是要死的。 原本她只带了几个心腹,没想到她估算的安逸应该找她父皇讨情免除一死的变成安逸一不做二不休将疼她至深的父亲直接杀了! 不得不临时抽调人马。 今日所有的知情人都要死。 崔如意当机立断,直接给心腹使了个眼色,心腹趁安逸左右找突破点时开枪了。 螺旋的子弹向安逸的头部飞去。 “公主当心!” 安逸身边的一个男侍卫一把推开安逸,子弹穿过安逸的肩头,嘭,血花四溅—— 然而徒劳,情报科的好手岂会就这一手,第一颗子弹只是试探,第二颗子弹接连而至。 很快的,安逸身边的人没有几个,她们且战且退,退到了含元殿中。 “娘娘,若是强攻,陛下的圣体——”皇帝就算是死了也要体体面面,连这个都做不到那是耻辱。 “无妨!” “嘭!” 只见殿中传来巨响,是炸弹的声音,巨大的气浪直接掀翻了最前面的军士,灼热的焰火迅速地弥漫开,锋利的碎屑乱飞,其中的一片甚至划到脸,割开一丝血线。 “贱人!”崔如意手背上沾染的丝丝嫣红灼伤了她的眼,她下定决心要铲除她贾氏全族。 来不及多想,眼前巨大的含元殿原本就是上了清漆的干木材,殿中丝织品书册也多,这波爆炸让整个宫殿剧烈的燃烧起来,然而,红木也最耐烧,殿堂里安逸抱着玉玺同纸笔迅速地往楼上攀爬到顶楼,看着楼下黑压压的人群。 “你,你们后悔吗?” 这是最后剩下的5名侍卫。 “生前得享权贵享不了的福,就俺们几条贱命,值了!” “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无悔——” 安逸大笑,“我李安逸这辈子还有几个兄弟陪着,值了!” 她迅速地将她收集到的崔如意的罪状挑重要的三条写了,立废妃诏书,同她最亲近的侍卫抄了几份,用传国玉玺上了大印,另几名侍卫朝楼下射去,最后的一份同传国玉玺一同装在不起眼的金茶盒里,藏在檐角之下。 做完这一切,她远远地朝当今皇后所在的宫殿深深的一跪,起身看着从延政门进来的黑甲军,她瞬间明白了所有,苦涩的笑笑,对着她从来不曾正眼看过的侍卫苦笑,“愿生生世世不复生在帝王家,你将盒子给我。” “公主,是安西王的黑甲军来了,咱们还有生机,可从楼上——” “无妨,将盒子给我!”安逸从来玩世不恭的脸上此时郑重而严肃。 “我安逸生平做的恶也多,我不在意阴司报应,但我从不负忠于我的人,我给你们一条生路。” 话音刚落,一跃从楼顶跃下,坠落在玄甲军阵前,确切的说是李碹马前。 “主上,安逸公主自尽!” 李碹看着阵前摔成一团破麻袋一样的堂妹,心中有些许感慨。 然而,他的感慨并没有持续很久,当下属从安逸身下拿起那个摔变形的盒子,为他献上传国玉玺和废妃诏书,他一声苦笑。 诏书里说崔如意秽乱后宫,被发现后弑君杀太子,赐死,灭九族。 这倒是把贾皇后同已死去的皇帝描述的极其无辜。 但是,皇帝今早还上朝,在她安逸进含元殿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正常的, 尽管她死了,但也洗不清她的罪责。 但,接下这个帝位的他的父王却难办了。 而且,他还需要接受一个无辜的先皇帝的皇后,也就是说他还需要接受一个压在皇帝上面的太后。 除非,他将眼前的人都灭了,按原定计划将贾皇后以谋逆除去。 但,显然是不现实的,含元殿被焚本身就是一件引天下瞩目的事儿。 从哥哥手中接过皇位本身就不道德,备受后世攻击,若不是为了李宣天下,父亲本就不同意。 而崔如意手中有大宣的谍报系统,她不往被人头上泼脏水就不错了,除非事实,往她头上泼,怎么都是一身骚。 算了,不管怎么说,皇位已定。 他拿出一件金黄的诏书,当着崔如意和众将士的面宣读,“大行皇帝遗诏,朕自登基困于头风旧疾,不能执政,恐愧于大宣黎民,特将皇位让与吾弟相王李绍——” 遗诏随同士兵层层传递到整个皇宫。 崔如意惊讶的看向李碹,她想到了相王一系会有其他的安排,却没想到那个窝囊废竟然能舍弃九五之尊的权位。 那不是一个小小的一口之家,是整个大宣天下,是心随法动的无上荣光,是天下都匍匐在你脚下,万民朝你城府的至尊至贵。 权利是最浓烈的春药,她一向看不起的人竟然能戒掉? 她不会去质疑李碹手中的遗诏的真实性,因为所有的诏书都在内府有存档备案。 她脑中忽然闪过一个人,从重重内宫中能把消息传出去的只有那个人。 她该何去何从? 就此认命? 暂且这样吧。 从宫中一个被人呼呼喝喝的小宫女到如今执掌大宣东西厂的贵妃,不,贵太妃,她还有筹码,还有足够的耐心,她不相信天底下有人能抵挡至尊的权利。 尤其在前朝,兄弟父子相残,夫妻相悖的人多了去了,只要一乱,她就有足够多的能量。 还有那个人慕容铧,他可不是个吃素的人,他是一个对所有感情都很淡漠的人,天生冷情,说他没有筹谋,她能把头割下来给姓贾的那个娘们当球踢。 扶植李碚上位,想来也能得到很多支持,她才不过四十岁,年岁还有很长很长。 计划停当,她朝着军士救火的含元殿大哭起来,“陛下,奴来迟了——” 伤心过度被劝走的她没有留意到方才站在安逸身旁的那个侍卫混入李碹救火的队伍中,变成了再寻常不过的一名黑甲军。 第一百零六章 景安公主 “您这又是要出去?”春香,不,秋香很发愁,愁的一塌糊涂,这再有两天就是春华的及笄礼,府里蒋侧妃,不,皇贵妃嘱咐了务必做好万全的准备。 相王府如今是潜邸,安兴坊同胜业坊如今都被圈了起来,兴建成一个新的宫苑,将正式作为宁安长公主的府邸。 是的,出于愧疚,相王,不,当今登基第一件事是昭告诸司一切照旧,第二件事是册封已死的中宗皇帝的遗孀,第三件事就是拟定自己儿子的封号,特别关注的就是自己这个从出生就流浪在外的二女儿李砇,因嫌不吉利特改名李纯的景安公主的封号,为示尊贵,加尊号景安长公主。 如今新相王、英王同广王都在宫城中处理登基大典后皇权更替的事情,从宫变那天就回到长安的嫡长公主李安宁加封尊号宁安长公主,陪同蒋皇贵妃处理宫中内务,春华同小些的安然公主同在府中等候召见和册封,顺便盯着潜邸的改建。 安然公主不过十岁的样子,自然做不了事儿,春华早晨巡视过一遍工地,做了进度登记,检查了人员伤亡情况后便换了衣裳,出门读书。 自从多了这项身份,尤其是今上登基后,她就成了香饽饽,每天上门请安的人多的门房里的帖子可以用筐来装,更有递不上名剌的直接留下礼就走。 十次推拒七次,总有那么一两家是不得不应酬的。 为了礼仪好看,见一次人换一次衣服,十分的麻烦,春华从第三天开始就早早的出门读书,要参加吏部试,总算有了个由头,但也越来越激发了众人出门偶遇她的念头,因为特殊的境遇,她是大宣这六十年来第一位在朝中担任实际官职的公主。 尤其有她的前任安逸公主多年的努力,有励志恢复女权的极端人士严重,她李纯有角逐帝位的潜质。 因此就有人特地拿话来探她,一来二去,见她实在是不想当大官只想种好洛南县的瓜菜,这才稍稍收敛。 女帝的丈夫就是亲王,是以长安城中很有一些一二流的门阀愿意家中的嫡次子娶女帝,得到实际的好处,这也是死了的安逸公主成为长安社交圈第一名媛的缘故。 然而,收敛也只是明面上的,见用不了对付安逸的那套,他们又想出了另外的办法,比如现在。 “突呐小贼,光天化日,郎朗乾坤,竟然敢行打劫之事,吃我一剑——” 出现第一个或许是偶然,出现第三波,春华想了想自己的人设,自己有武力值的事儿不要暴露或许会有好的结果,忍了。 蒋亮他们还有一分钟左右回到战场,这是延政门大街同第四横街的交汇处旁的一条小道,她一身书童装扮正在看书,没想到又被人盯上了。 “这位小哥,不知道贵姓?我是世袭一等将军府的贾恩厚,今天区区小事不用言谢。” “多些郎君,援手之恩,无以为报——”,春华看了看对方打的一头大汗,一看就是个很少活动的菜鸡,一头是汗,演的虽然不太好,但流程认真走了,“我这里有一份六必居的杨枝甘露,若是不嫌弃,不烦拿过去?” 说着春华递上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竹筒,竹筒上还有系了红绳的麦秸做吸管,挺别致的。 “谁要那娘们兮兮的物事,真是六必居的?”贾恩厚手很快的接过,喝了一口,眼睛都迷了起来,那细细的丹凤眼变得顺眼起来。 “你说,假如你,我说假如啊,是个女孩子,你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春华看着眼前的铁憨憨,笑了,“我不是个女孩,我不知道!” 咱一个心理年龄三十加的女人肯定不喜欢这样的二哈,起码她不喜欢。 “唉,我就说嘛,我娘见天催着出来,连花酒都不叫吃了,咱又不是帅的程安之一样的,哪里就能够人见人爱了,人见人爱的那是金子!” 春华笑着点点头,她觉得她的朋友圈围墙蠢蠢欲动。 “咻,滚蛋!什么阿猫阿狗的,本王的姐姐也是你能肖想的。”只听一声鞭子响,一匹一人高的汗血马马头伸到两人中间,贾恩厚身上已经挨了一鞭子。 “哎呦,那个龟——”贾恩厚转头见了李碚,脸顿时一白,捂着胳膊就往巷子口一瘸一拐的跑,一边跑一边对着春华嚷嚷,“那个小书童,记着我叫贾恩厚,你还是很美的!” “啪!”李碚脱下鞋子飞了出去正中贾恩厚的屁股。 “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副丧气样子!” 李碚抬脚让侍从给他穿鞋,一米八九的大个子俯视着春华,鄙视的比了比两人的身高,借着高出的二十公分拍狗狗一样抚了抚春华的头顶。 原来是他的姐姐,难怪这样喜欢跟她亲近。 李碚还是那个李碚,这很好! “为什么要扔鞋?”春华没有接他的话茬,李碚的性子,顺着他说就非要辩出个输赢。 “比较有侮辱性,逛了这么些年都是这样子,多折我的面子,走,带你去见见世面!” 拳打安逸的京城小霸王之首李碚,那是京中多少人的噩梦,但看到他,春华只觉久违的亲近。 一把捞起春华坐在自己的坐骑上,李碚打马往东市去,“长安城东市220行,一行300家店铺,在这数万家店铺中找合适的铺子,不是土生土长的长安老儿想都不要想,衣肆、药材肆、坟典肆、秋辔行、绢行、帛行,那一行都有上千家,还有哪家旅舍干净又安全,哪家酒肆的酒醇,哪家摊子的小食儿最好吃干净,都是学问!” 李碚滔滔不绝的同春华传授着长安旅游指南和一些小技巧。 春华静静听着,微笑看着,虽然记不得他说了什么,但看着他急切的想要给自己东西,想帮自己融入的努力,除了开心就是感激,岁月流转,郎君依旧,她从知道自己这个新身份后悬着的心就这样落到地上。 新身份已经落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你就是一天到晚磨磨唧唧的,你什么样身份,他们什么样身份,为何你就要迁就他们,事事儿求个几不得罪,你这一天事情还干不干了?只要不是谋反,就是你一天睡了十几个卿相那又有什么关系,我们本就有蛮人血统,谁要是抓着不放,揍他丫的,反正你就是个圣人,只要我们有这个血统,他们嘴里就吐不出个好字!” “难为你费心!”春华一脸姨母笑。 是的,她如今的地位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做什么偷偷摸摸,说是的是他们,又不是自己乐意当,守住本心就是了,不想这个身份带来好处,但是凭什么要她承受这身份带来的坏处? 拼命挣钱吧,只求离开这个身份时,功过相抵! 是的,她总有种第六感她不会在这身份上呆一辈子。 第一百零七章 老友相见 “这就对了嘛,做什么一天灰扑扑的,我只当是见了二哥,怪难过的。”李碚说着,提起两件衣服给春华比了比,自我感觉还是很良好。 春华接过衣服,大片的刺绣、花朵,确实不合她的审美,又不是芭比娃娃。 整个房间里面是一个又一个的衣架子,不时的,有一两个身穿围裙的人将衣服挂到外边的架子上,然后取下一件,显然就在这一墙之隔的地方,还有人正在做着衣服。 整个屋子里衣服不像成衣店那样多,毛估估在200件以下,似乎,是每人一个挂钩。 “我们这里汇聚了整个大宣最优秀的200位绣娘,每一件衣服都是独一无二的,挂出来的都是样衣,最后会根据每一位尊贵的顾客的需求做修改,然后这些原本的设计会销毁,你不用担心在长安同别人穿一样的。” 财富的比拼到了最后都是求个稀有,这就像后世那些限量版的高定一样,全球独几件的概念,卖家需要承担那些高出衣服几倍的额外的溢价。 “当然,这里还有很多的画册,都是概念图,若有您喜欢的,可以让设计师根据您个人的气质做修改,当然,都是独一无二的。” 见春华不上钩,不下单,导购又推出了另一种解决方式。 不过,春华并不在乎是不是独一无二的衣服,因为,她知道自己就是独一无二的。 但,毕竟是李碚的一片心意,她从架子上挑选了最合眼缘的一件衣服,一件不规则剪裁,突出面料本身材质的看似寻常,却在细节处充满了巧妙的立体绣片的衣服,上面一个小小的木牌写着这件衣服的名称,‘山鬼’背后标着一串数字,50j。 “你喜欢的是什么鬼,绿油油的一片,素的面片一样——”李碚一脸嫌弃。 春华飞了他一眼,“谁像你一样远远地金色、红色、宝石——” “我横行长安几十年谁不夸我一句品味好!”李碚不在意,但他喜欢春华对他的不客气。 “是的,如果有人源源不断的送我东西,那当然是越名贵越好,是我买东西还是你?” “瞎说,同我出来还要你买,那我的脸往哪里搁?”李碚双手摊开抱着头歪坐在沙发上。 “胡说,连衣服都让你给我买我的脸往那搁?”又不是李碚真正的姐姐,一直花人家的钱算什么,李碚的小金库别人不知道她却一清二楚,虽然进项多,但耐不住他太能花。 这几年里,每年光送给她的衣饰就能买百十倾地了,换算成后世的钱大大的几千万,天底下有谁能一年花一个亿送东西,又不是捐款做慈善。 “你好好的想想今年我过生日的时候给我的生辰礼吧!” 见他不快春华连忙补了一句。 “成吧!”李碚知道她的脾气,并不是自己往常交往的女孩子,也就不再多话,将视线转向导购,“折扣,你记得的啊!” “当然,您是本店最珍贵的客人,您来消费一律三折。” 春华了然的一笑,本朝整体是法治社会,就是朝廷对私人也是赎买,像李碚这样成天这样花如何能不破产? 原来是权利让他的价格折扣了一大半,只需要付成本的价格,想来,为这个买单的还是各种各样的富商巨贾,而他们,又大多不是为了送给心爱的人,大概率是为了石崇似的以炫富夸耀财富,来达到广告一样的目的,真是各取所需。 而李碚就像长安的超级巨星,他穿的衣服是尊贵的代表。 “记得,这是我姐,刷脸的,懂吗?” 导购脸上很是惊讶,这才正式将视线转移到春华身上,原来这就是如今在长安城中传的沸沸扬扬的像个男人一样的幸运的民间公主。 普通的锦衣皮鞋,一般,双肩皮包,一般,道姑丸子头,一般,品味极其一般。 但,仔细一看,却同李碚有六成相似,但线条更为柔软,说话带笑,笑的时候眉眼弯弯,传闻中不是二十五岁的老女人了么,但本人看起来就是一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就像是李碚的妹妹。 更别说她的五官,眼睛很大,杏眼樱桃口,鼻梁挺而鼻尖圆翘,有点异域的味道,皮肤白而细腻的像头上戴的羊脂玉冠一样,她一开始以为是李碚带来的幸运儿,很是羡慕,却想不到竟是全天下都羡慕的跳过龙门的鲤鱼。 她想起自己师傅的话,‘像别的男人不好说,但像英王的话,那肯定是个难得的美人,当年的英郡王是个让方腊灭亡的海伦呐!’ 真的是那样! 她自己就是个美人,江南美人,但眼前的民间公主却是明艳大气雌雄模辩的那种介乎男女之间的美,加上亲和的微笑和干净的气质,就像山林松间的清泉,是一种连女人也生不了恶意的美。 “当然!”她用自己的目光记录着春华的脸,这也是她的工作,做人物速写、记录客人喜好,她的工作并不是光会拍马屁就好。 “有劳了。”春华微笑着,若是可以,以后有场合就来这里做衣服好了,处于那样的位置,她不可能在重要的场合也朴素,这让李碚、其他的公主王孙们怎么过? “这里可以试衣。”见春华挑好,导购叫来了个小姑娘,对方将春华领到一间二十平米的带大镜子的试衣间。 春华从帘子后换好衣服,服务员睁大了眼睛说,“您真美!” 这正是春华最美好的年华,规律的作息,足够的工作量,清淡而营养的饮食,一米六七的身高,蝴蝶骨,马甲线,足够深刻美丽的五官和干净的气质。 正是如屈原山鬼那样: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银红色羽纱撞锦边琵琶襟的对襟高腰式样天水碧百褶裙,整条裙子初看不明显,云雾绡的披帛上用银线绣了漂亮的草书山鬼,所有的草书很别致的是用藤萝拼成的,银红色的羽纱立领只有三毫米左右,缀成的褶皱正如花瓣,银红显白,天水碧衬白,用一点小心机点出这是一条适合女孩的裙子。 但走起来就不一样了。 里面的衬裙有点西洋连衣裙的感觉,几十个褶皱被劈开了镶嵌了纱片,每一条纱片上错落有致的嵌着银红羽纱缀成的梅花,行走间若姿势标准些就如置身花海,加上天水碧的天生垂感,美的让人惊叹! 这是一条很挑身材的有心思的裙子,而春华候住了。 另外的一条则是束口泡泡袖高腰襦裙,刺绣精美,缀了珍珠、玉石,是一条颜色统一未超三色,很常规的适合晚会的舞裙。 “这两条我都要了!”三折合计一百金,足以应付一些场合了。 换回自己的衣裳,春华拎着裙子出去。 只见展示区里李碚正在同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在说话,却是岳怡雯,尽管她盘起了头发,身形更加丰满,应该是孩子娘了。 久远的却被自己刻意记住的记忆翻涌而来,大家看起来都还好,这就真的很好! 这次回洛南,她一定要去见见于奶奶,还有于妈妈,还有那个带着鼻涕泡的弟弟,尽管他们可能已经不认得她了。 “这就是景安公主殿下?”岳怡雯笑着问李碚,显然双方很熟。 “正是家姐。”李碚见她仍旧穿着身上的男装,皱了皱眉,为春华介绍,“这是禁军统领王葙的内人岳夫人,她平日最是交友广阔,今日这红颜坊的大掌柜正是她。” 这才是李碚带她来的目的。 “岳夫人好!”春华笑着打招呼。 岳怡雯扣着脑袋想了想,“殿下倒是有几分眼熟的样子,在哪里见过,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许是像二哥哥,人人都这样说,她天天也爱这样穿,更像了!” “许是,既然面善,就是旧相识了,殿下日后只管来,要骑马踏春,品茶赏花,只管唤我,我天天混圈,很知道几个好玩的地方。” “你不要听她的场面话,这长安,十场赛马会有八场都是他们红颜坊办的,好吃的好玩的,各种游会的帖子,想去就来寻她,总有些你想要去消遣的地方,你天天只知道读书读书,人都读傻了!” 李碚不屑,书呆子一样的人生多么无趣,若是明天就死了,多可惜! 他这样的王孙不去平康坊混个名头,简直是糟蹋人生,虚度光阴—— “那有劳了!”春华笑着,想到延华他们这样的旧朋友,笑的十分真诚。 “天色也不早了,明日还有及笄礼,除了公主的大礼服,我这里也备了晚上晚宴的大礼服,您是主人,不好出差错,正好这会儿试一试,有不合适的地方正好改一改。” “这当然好。”春华想到明天自己将万众瞩目,难免也有些紧张。 能提前演练,那自然好! 岳怡雯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春华自去换装。 就像是个小聚会,红颜坊的门口,陆续来了好几辆车,明天是公主册封典礼,除了春华,还有宁安长公主和三公主安然,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当今皇帝作为王爷时就以清心寡欲文明于宗室,自慕容正妃死后,除了王妃为他纳的蒋侧妃,竟没有其他的女人。 加之他登基后黜了选妃,是以后宫内眷的册封竟全免了,也是千古奇帝,不过因为李家奇奇怪怪的皇帝多,也就不稀奇了。 第一百零八章 情欲 李宣皇室并不都是清心寡欲的人。 李碹同他的父亲、哥哥完全两样,或者说曾经的他有过那样的可能,但各种原因导致了他的情路并没有那么纯粹。 所谓的出轨只有第一次同无数次,尤其是像他这样的出身,如今又是这样炽手可热的太子人选。 按理说这皇位若以嫡长而论应该是他的哥哥李砚,但,他手里有大宣的大半军权,又一手解决了这次安逸公主的叛乱,加上他祖父就是以嫡二子的身份继位,他兄长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支持弟弟做太子。 李碹的人生生来就是天之骄子。 父母恩爱,生而皇族,聪敏英俊,纵然在祖父执政后期曾有一段被幽禁的岁月,但正如他的感情生活,他的初恋冯若若,他总能得回所有属于他的东西。 珍宝对于他就像是米面一样常见,对于一个精力旺盛,大部分的精力在政事上的男人,他最大的业余爱好,一是乐器,而是美人。 如今他可算得是大宣的一等鼓手,在这升平的盛世,风雨间的宁静时候,找一个看得顺眼的美人,生两个继承人,也算是一种男人的政绩。 他此时坐在软皮沙发上等候冯若若在他面前一次又一次的试穿这些其他女人趋之若鹜的华服,手摸腰间代扣,视线却追逐着正在讲解这件衣服的女人。 其实对于感情只是生活一部分的男人来说,女人穿什么样的衣服都没有不穿好看,但为了追求一种情投意合的默契,他还是需要像狩猎一样用足耐性。 至于眼前的女人会不会接受她的追求,他并不在意。 他,太子候选,正是一个男人最年富力强的30出头,要貌有貌,要权有钱,要钱有钱,要才有才,至于女人多点,如今又不是六十年前,哪一个稍微有点权势的身边没有几个明里暗里的女人? 钱和权不重要吗,只是牺牲几个晚上就可以少奋斗几十年,甚至一跃而上让自己同自己的孩子变成天之骄子。 谁不想呢,就像冯若若,当年嘴里多么拿捏他,如今,还不是为了自己一时的心情而做起了青楼中老鸨的角色? 眼前这个女人是个尤物。 二十六七的年纪还有股浓浓的书卷气,精致的容长脸,光洁的肌肤,精致的锁骨,因为哺乳而涨着的胸挺而上扬,尤其是那一双眼,极衬她的脸,大而狭长,极研极媚,可以想见动情时的媚态,正是所有男人最有食欲的样子。 尤其她还有着深深的禁欲的气息,就更吸引人征服。 一个女人自立自强工作养活一个小女孩,在当今的社会是万中无一的,倔强的让人高看一眼。 他想他会愿意给她一个位置。 三次了,最**稳期刚过,先帝的两宫又开始各种下棋,虽然他对扫除她们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但,闲暇的时间也不多了。 他朝冯若若努努嘴,冯若若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手指似有若无的比了一个一字,他明白她的意思,一个田庄,当然,就算是给自己的儿子、女儿的私产,有何不可? 他微不可见的点点头。 “听说你最近遇到一些难处,一个人带着孩子在长安拼搏是分外的不容易,你要多多为孩子考虑,还有孩子的户籍、日后的上学,你想要她见弃于整个阶层么?” 安娜对于这个让自己拥有工作的贵妇十分的信任,一边为她整理裙摆,一边说,“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想,但,人生若是不能同相互喜欢的人一同生活,终究是无趣的,我要面对的不是一天一年是整个日后的几十年。” “谁不是这样想呢,但你也要想想你的闺女若是不能同人正常往来,她的性格,顶着私生女的名头,她以后还能追求圆满的幸福吗?” 冯若若按对方以往的话来劝,劝着劝着她有些无语,这还需要想吗,矫情,自己都快沦落到社会最底层了,也不知她哪里的运气被殿下看中,要她说,还是过的好了,没被生活蹂躏过,若是再啰嗦,她立马叫她走人,不出一月就老实了。 “你要想好你能承担惹怒殿下的后果吗?拒绝了这次,惹恼了殿下,你带着孩子能去到哪里,下次就算你哭着求着也未必是这样的结果,你能承受吗?” 看着对方垮塌的肩膀,李碹点燃盒子里的香烟,起身转到楼道里抽烟,很多游戏,知道结果就没有多少乐趣。 “这件太过于郑重了,帮我去掉这些绢花,还有这披帛太长了,不适合活动,剪掉三分之一,这些宝石嘞的人喘不过气来,我总不能一边跳舞一边担心我的宝石会不会飞出去。” 只见一个身着华服的人快步走着,干净清冽的女声快而不拖泥带水,才看那摆的像是欢快的小鸟的脚步的裙摆就知道是一个舞跳的极好的人,而她也是认真的在测试这条裙子是否适合跳舞,旋转、跳跃,她实验了几个特别难得动作。 果然,像她想的那样,有整件衣服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 就像是挂在窗户上檐角的风铃一样清脆。 他也看清了她微笑的样子,就像无数次梦中的那次回眸,正是他一见就欢喜的样子。 “我不要所有的宝石——”绝对不要当圣诞树,多在身上十几斤的负重,从一开始她就不要妥协。 连穿衣都要被左右,她拒绝。 “但,只有一天了,若是做个改动——”导购十分的为难,这一件衣服可以说是全长安少女的梦想,但,春华的梦想显然不在其中。 “我就换一条——” “还有宁安长公主同安然公主,都是一样的——” 春华抿唇不语,就这样一直被胁迫下去,只是明天的典礼,自己马上就要离开—— “无妨——” “换一件其他郑重但宝石少很多的,”春华惊讶的看着二楼那个留着修剪整齐络腮胡的挺拔身影,微笑着点头示意,转正了对导购说,“长姐才是主角,我本来就应该退一步。” 李碹随即意识到这是春华,那个曾今跟在自己身后拌做男孩子的小女孩,谁曾想如今长大了,长成了他看起来哪哪都顺眼的样子,长开了那明艳动人的微笑和坚定自如的独立气质。 这就是他心中最完美的女孩的样子! “你长大了,想不到你是我的妹妹!”李碹笑着走了下去,毫不客气的给了春华一个拥抱。 春华小心的避让着胸前的珠宝,不要了不要破坏人家的衣服,虽然布料要重做,珠宝还是要延续在这衣服上的。 她也一眼就认出了帮助自己实现读书梦想的曾今的主子如今的二哥当今的英王李碹。 “殿下一向安好?” 李碹捏了捏她的鼻梁,捶了捶她半露的右肩,不满的笑,“叫二哥!” “二哥一向安好!”叫出口,也没有想象的那样难,总之就把他们当做自己的拜把子兄弟吧,本来大家也可以称得上一句朋友。 “让我来看看,帮你挑一下衣服,”眼见春华想要拒绝,李碹制止了,笑道,“我的眼光连大姐都是信服的,我也比你们都更熟悉宫里的礼制。” “二哥——” “二郎——” “殿下——” “李纯——” 李碚、程安之、冯若若,安娜都先后找了过来。 都要参加明天的典礼,晚上的宴会,大家走聚到了贵为长安第一奢侈品店的红颜坊。 “来的巧,几位贵客快请里面坐。”岳怡雯笑着出来打圆场。 见到春华,李碹难得的忽然兴起了打扮洋娃娃一样的兴致,“我先帮你选衣服。” “选什么?”李碚兴致勃勃的说。 “老四他嫌弃衣服上面的珠宝太多不好跳舞。” “这是哪里话,这不是美丽的代价吗?”李碚大笑,“依我说,就是要起团八绣配缂丝才配穿!” “太俗,我说得云锦配上绫缭,步摇,流苏才好看。” “这是我的衣服我说了算!”春华受不了了,将两人都推出大门,“这是女士的房间,男宾止步,。”说着,站在门口拉着门看向程安之。 “我是来买衣服的。”程安之微笑着看向春华,自觉的上了三楼,春华耸肩看向岳怡雯几人,笑着关上了大门,对着冯若若笑着招呼,“小二嫂安好!” 对于丈夫的兄弟姐妹小姑子,冯若若自然只有对她们好上加好的份儿。 “想不到二妹妹同安娜相熟!你们许久不见,多聊聊。”虽然有些可惜那个农庄,但相较多一个有背景的竞争对手,她自然更喜欢前者,她笑着给两人留了地方。 岳怡雯也带着导购识趣的去招呼冯若若,“小安你照顾好二公主。” 安娜并没有说话,只是惊讶的睁大眼睛点点头,她从不曾想到身边的人会忽然有这样大的差距,春华当日不是侍候人的侍女吗? “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安娜迫不及待的询问着。 “这事儿说来话就长了!”春华一边给安娜做了简单的解释,一边挑选着架子上自己喜欢的衣服。 “那么你呢,你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春华的一声问询叫安娜的脸倏的一红,开始了她的讲述。 第一百零九章 灰姑娘的水晶舞鞋 “毕业后我继续着编辑的工作,蒋帆向我求婚了,他辗转到长安谋了一个差事,我想着编辑的事儿在哪里都好,就随他来长安,我们租住在城南,就这样过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我怀孕了,” 安娜说道这里,一向淡然的脸也因恨开始扭曲: “一个叫安逸的贵族领着一个自称是他妻子的人到了我面前,告诉我那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我连夜带着为数不多的行李走出来,当时为了这段感情,我同我父亲彻底闹翻了,拒绝了他们为我安排的王家中郎将的亲事。身上就那么些稿费,因为怀孕的事儿我同孙少芳请了一年的假,支撑到生完孩子,我的钱连想求援的邮费都不够,还欠了一个半月的房租,没奈何我在街上找差事,遇上了冯王妃,她把我推荐到这里,在这里工作快两个月了,我发现这里的工钱比稿费多太多,我也写不出畅销的了,就这样在附近选了个小房子,买了个女仆,安顿下来。” 尽管安娜说的平淡,但春华还是知道其中的辛苦。 “如今的你怎么打算?” 在见到春华前,安娜几乎要被冯若若说动了,但身为家中庶女,没有人比她更知道以色侍人的悲哀,只要没有打击报复,她不怕苦、不怕累。 “我要给我女儿立个榜样,不管贫穷、富贵,一个自己养活自己的母亲好过内宅中算计的母亲,除非她那个畜生爹,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待她比我好。” 一旦入了王府,那她们的人生就不由自己做主了。 “祝你好运,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春华喜欢这样的朋友,庆幸朋友没丢,从她的话语同前后的情形,她已经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刚才好友几乎面对的是什么。 “天底下还有很多的地方可以去。”春华见识过李碹对冯若若的执着,连她也为她捏把汗,她比安娜更确信李碹有多大的胜算入主皇宫。 此时的皇权不是平行世界的英国皇室,李碹皇室虽比不上清朝的集权,但也有差不多唐朝的强势。 一个君王惦记过的女人。 “吃过这一次亏,便是不嫁男人又如何,再说这世界的贵族不嫁人的多了去了。” 越了解上流社会,越会发现自昭明女帝后,若是实在没有条件合适,人也合适的对象,一些贵族也乐于自家子女不婚,这样虽然不能增加家族能力,也好过家族的实力被分解,反正有限制继承权。 也是这样,有不少的私生子或着沦为平民一样的贵族会突然继承一笔远亲的巨额财富。 “好吧,美丽的小姐,你能否为我挑一件衣服?”知道安娜的自尊,可以的话,照顾她的生意最好。 她已经知道,安娜也是这里的一个设计师,或者说是十段裁缝。 “红颜坊真是一个满足女性所有的梦想的地方,你知道在这里,有全天下所有的面料和宝石,我们每一天可以随意的缝制自己想要的梦幻之裙,说来好笑,我的见识比较少,我这才知道,原来你当年的那条项链所用的材质,雕工,不下千金,从那以后,我便以你作为模特来构思衣服,这几月来做成几件,成交一半,竟让我在敦义坊买到了一个三室一厅的小房子,虽然地方偏远,也算是有个家了,如今我租住在东市旁的宣阳坊,也算是收支相抵,日后找人疏通,崽崽也能顺利的入蒙学,待她日后大学毕业,我就到江南寻一个适宜养老的地方莳花弄竹,追寻我自己的梦想。” “后悔吗?”那样的项链自己收到的不止一条,真的是李碚送的吗? “当然,后悔自己曾经过于轻信,但崽崽,天赐我的崽崽,觉得有这样的念头我都觉得罪恶。” “也是,能有心爱之人的宝宝,能有养活他的能力,另一半,who care!” “关键是有没有养活孩子的能力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是否相爱。就像好多人和离一样,人总是不停在变的,这世界也有很多的天灾人祸,谁又能因为一些可能的事完全拒绝一份两情相悦?” 春华也很佩服安娜的勇气。 “我还相信爱情,在尽到我的责任后我还会期待属于我的爱情。” “我也相信,如果爱情不难得,又怎么值得坚守呢?”安娜的话洗净了春华的动摇,若不是真心相爱,带着勉强,那又如何是那份能温暖彼此的感情? 她们愉快我的挑选着合适的衣服,很凑巧的,春华看中的那件‘山鬼’正是安娜做的。 安娜为她推荐了另外的一件名为‘星空’的裙子,整条裙子更西洋化,上半身是云锦的泡泡袖,同样的用金线绣出了飞驰的星星的样子,用蓝色丝线绣的飞行轨迹汇聚到腰部,一个三厘米宽的有些夸张的粉红色贡缎蝴蝶结斜斜的飞驰着,越发显出盈盈一握的腰。 用扎染的渐变冰蓝色绫缭做出的蓬松效果蛋糕裙上除了金星还有大大小小的蓝宝石收边,恰似走在星辉之上,三色之内的撞色,有重点有主题。 “我的崽崽要是能穿上这样的裙子,我大概不会愁她嫁不出去。” 安娜笑着帮春华做修改尺寸的标记,“这条裙子从做出喜欢的人有很多,但要说敢穿,要不是压不住这最挑肤色的三个颜色,要不然就是没有压住这星光裙的美貌,要不就是没有买下这衣服的豪气,可便宜你了,好了,完美!” 春华一看,也喜欢的不行,这简直是冰雪奇缘的公主裙的复刻版,是更精致更飘逸的面料和款式更典雅飘逸,生生的把电影里的特效都给比下去了。 更完美的是,安娜复刻了水晶鞋,当然,不可能用真正的水晶来雕,更像是一双跛根的芭蕾舞鞋,鞋子的头是用整块的蓝水晶雕刻的。 “你们的老板真是厉害!”难怪这红颜坊能打败各个世家圈养的绣娘,它卖的不止是技术,更是创意和美感。 “不止这样,如果我们的那款衣服在长安风靡,在洛阳那样的地方就会批量上市一些类似的,比如这款那这个夏季就会流行带金色、蓝色星星的花样的衣服,咱们本身就搜集了最多的面料,衣服挣钱,面料挣钱,收购布帛又挣一次钱,这钱怎么就这样会赚呢!” 这种时候,就是完全的资本说话了,若是再办一本时装画报,这就是妥妥的时尚女魔头的世界了。 但大宣的人口太多了,每个地方大家喜欢的颜色又各有不同,这样长安到洛阳的辐射能力是有限的,这时候的消息传递是滞后的,可能在更边缘的地方同一时间人们追逐的长安时装都是一年前的。 果然天底下聪明人大有人在,她没有盲目的炫耀自己的有限的知识太明智了。 “看到如今你忙的这样开心真为你高兴!” 遇到事儿,人最怕的就是一个人呆着,就是做事儿就好了,这才是灰姑娘的水晶鞋,只有一个不断前进着的人才有可能前进,趟过所有的难关。 做好所有的事情,春华要付钱,所有的钱都被李碹结过了,将安娜介绍给所有的人,同程安之道别,约好见面的时间,春华同几人一同回了原本的相王府。 第一百一十章 定名分 英王同广王都已成年,有自己的府邸,春华回府一阵休息,第二天一早,穿戴好全套的公主吉服,寅时初刻就顺利的到达安上门。 有几名青衣的官员远远地见了车架,尾随在后,大都袖中卷着火烧在吃,不时的,也交头接耳一番。 诚然,这不是半个月以前的登基大典,三个公主的册封典礼而已。 城门口的士兵恭敬的验过鱼袋,门贴,见人数仪仗都对得上,吩咐开启城门。 春华被两个女官扶到太庙侧边的阙楼里休息,顺便等待着皇帝和宾客们的到来。 “您可要用些小食?”秋香撕下封条,打开攒盒,在案上摆开,今上简朴,只是四菜一羹。 为了避免杂味,少调料,有一笼金乳酥、贵妃红加味红酥,桂花馄饨并一碗银耳核桃粥。 春华取了粥,“剩下的你吃了吧,听说有一个上午好忙活。” “喏!”秋香也不含糊,吃了金乳酥,又将另两样拿出房门口给了随同来的侍女。 至卯时初,天光大亮,只见皇帝御撵从大明宫中逶迤而来,当先的两行仪仗捧着浮尘托盘等物,想来还有公主的册宝金印头冠。 本朝自女帝后,公主就不是非到结婚时才行册封,作为和亲的工具人属性下降,作为继承人的属性增强,所以有了叩太庙的资格。 “陛下驾临!” 御辇还有百米,就有黄门来相请,春华含着鸡舌香扶着女官的手下了阙楼。 初冬的阳光照在她脸上,涂抹厚厚的脂粉在强烈的高光下只显得分外的白皙。 周围都是黑压压的人,来不及看有没有认识的,皇帝到了,众人行了礼,皇帝当先,领着一众皇室宗亲进了太庙。 清晰而嘹亮的编钟响起,太乐令指挥着宫廷乐师奏出浩大而空泛的雅乐。 春华立在宁安长公主身后,周围都是敛声屏气黑压压的人,连呼吸都是放慢的。 今天所有的一切,在历史上或许都会留一笔。 所有的人都很专注的听着皇帝按流程的训话。 春华有种所有的感觉被抽离拔高的感觉,仿佛站在这里听训的正是一个名叫李纯的躯壳,还有另一个春华就在这身边感受着微风卷起的灰尘在阳光中飞舞,感受着所有的冬日的气息—— 太庙前大鼎香火冲天,一点香灰没燃尽,打着璇儿飘到春华鼻尖。 “啊——”欠,赶紧捂住自己的嘴,整张脸因为厚厚的妆粉护着看不出来,眼睛却挣的通红。 左右瞄了瞄,只见程安之在朝着他笑,似有赞叹之意。 翻了个白眼,只见首辅还在宣读冗长的赞颂大宣皇室的文书。 继续沉浸在庄重繁杂的记录历史的活动中—— 空气中有成片的龙涎香、苏合香的气味,右边的安然是甜甜的佛手柑,左边的宁安已梳了头,作为一名新晋奶妈,她身上的玫瑰水掩盖不了那股子奶腥味。 又是昭明女帝的杜撰,这里就是贵族也偏好母乳喂养,哪怕是喂养到一岁。 杜若、檀香、乳香、调香,竟然有人喜欢古龙水、肯定是体味沉重的老男人。 体味深重的法子不是勤洗澡吗,用香料来压,简直了,转了转向,女眷这边好很多,浓一点的不过是丁香。 当她嘴里的替代口香糖嚼的没有一点味儿时,终于,临近尾声。 从满脸温和笑意的皇帝手中接过公主的册宝和金印,同皇帝宗亲一起行六肃三跪九叩礼,礼成! 皇帝先行,远远地车架消失在视线中,在站的宗亲们有两个活络的,相熟的来同她们三个打了个招呼,宁安作为长姐替她们引荐着。 微笑、乖巧,过! 在太庙前大家也不会过于耽搁,这边定下几场宴会,大家都散了,中午略作休息,到下晚众人还要参加宫中的赐宴。 春华预备随大流的往宫外走,只见一个小黄门来叫春华,“殿下,陛下有请!” 大boss如今要单独同自己这个女儿见一面。 紧张不? 春华一点都不紧张。 她当年在还是唐王的李绍府里当差,十天里面还是有三两天可以见到皇帝的,尤其是后面唐王所有的王子被幽禁以后。 她只是羞愧,对于她来说,骗一个对她挺好的人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儿。 但她能直接对着皇帝说我不是你女儿吗? 她并不能确定这皇帝究竟知道几分,还是迫于局势像当年要她扮演李碹一样,皇帝本人就是主谋。 即便她不想要自己的命了说出去,虽然不赞同慕容铧的做法,甚至恨,但这是两人间的事情。她也不能随意的打乱他的计划,一切都是他经手的,在他那样的位置,一个欺君之罪,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显然,这安排对她是没有恶意的。 人总是自私的。 不及多想,直接从皇城乘御车走御道,不过半小时就从太庙到了皇帝暂时居住的麟德殿。 因为含元殿被焚的缘故,如今工匠们正在含元殿旧址上筑明堂。 冬天的大明宫有点冷。 高高有三层楼那样高的高台上有两座阙楼,仪楼上又有飞楼连着,很有复道行空的感觉。 空旷的三殿总宽582米,长86米,连上殿前广场、周围的围墙一类,能容纳今晚这样三千人的宾客,后世近一个村庄大小的高大的宫殿,这只不过是大明宫中的一座正式点陌陌宫殿。 皇帝接见春华就在中殿的仪楼中,仪楼在8米的高台上,爬山前面的台阶又爬到仪楼,饶是春华体力好也不免稍作歇息,整理了下仪容,在中殿内侍的传召下,春华一步步走向当前大宣最高权利的掌控者。 “圣人安好!” 别扭片刻,春华选了一个比较中性的称呼,既不谄媚也避免了过于亲密。 “快教我看看,这些年委屈你了!” 李绍将自己这个才认回来的女儿扶起,本性温柔的他更是满满的怜惜,本来他就很喜欢这个女孩,当年就收了春华做义女,“想不到,我们还有这样的缘分,你当日还称我做阿爷,如今倒疏远了。” “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并不是你的女儿呢,你知道,我如今25岁,这样的事情实在太过于离奇!”话本子都不敢这样写。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不同的世界一样的催婚 “这重要吗?” 皇帝微笑着看向春华,“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样妙不可及,曾经我也认为人的心很小很小,只能装进些许人,但人生教会我,珍惜你身边的每一个人,我们永远不会知道明天你是贩夫走卒还是贵为至尊。” “您也会这样——”到了那个位置,就算是被动的也必须决定很多人很多事,时间久了就像魔戒的魔力,权利会让人上瘾。 “佛说,有三千大世界,三千小世界,我们未必不是神或魔身上的一粒微尘,就像蚂蚁中的皇帝,你我看来是多么的可笑!” “可有一天蚂蚁也能吃大象呢,量变引起质变,若是打破那层隔膜——” “这正是你们需要做的事情,世间有千百样人,你们,都是珍贵的珍宝,或许有带领我们冲破桎梏的一天,我老了。” 对于权利,李绍早已心灰意冷,他生性温和,厌倦这无休无止的尔虞我诈,生死反复,无尽的欺骗与背叛,如今在这个位置上生来的教养让他操持着这些,但真正让他还继续的是一家人不在被迫害争斗。 他知道,这样繁复的权利格局需要一个更有力的人去规划带领,一个心更硬些的人,就像他的二儿子。 但,隐隐的,他也觉得如今的大宣往他父亲那个方向搞集权似乎并不是一条完满的路。 当然,这些是后话,他更在意的是,他新晋的二女儿在未来的人生是否完满。 有过最完满的爱情才会知道那种纯粹的感情能支撑人走过所有的折磨,一个人连一份爱都不曾有,是多么的可笑可怜—— 由于这样那样的缘故,他这个女儿连母爱都不曾获得,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缘故,年满25岁的她成了圈子里少有的未结婚的女孩子。 “这些都是我们需要考虑的问题,你呢?听说程家那个孩子在追求你,你的想法呢,我在你的年级都有你了!” 逼婚的问题春华想到过肯定有人要提,却没想到这个对象是皇帝,她以为会是皇贵妃,原先准备好的答案全派不了用场。 “总要找一个真心喜欢的人,求一个两情相悦。” 这是春华的心里话。 却没想到无意中戳了皇帝的伤疤。 慕容王妃和侧妃,正如李绍心中的白玫瑰和红玫瑰,若是没有慕容侧妃的执意闯入,定然是岁月静好的一生。 偏偏有了那个火一样的女人,迫于无奈的卷入他们当中,事后流星一样的消亡,在他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一个一身骄傲的女人卑微而又倔强,还有着世间难得的美貌,她倔强的期盼的眯着眼叫着小哥哥的样子,成了他这生越不过去的魔障。 天底下怎么会有实力悬殊的女人能在不借助外力的情况下真正的强迫男人? 这就是人性! 妻子给了他救赎,但相对的,他对那女人同她留下的孩子总有一份克制不住的爱怜。 或许这世上本就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有的只是神话。 侧妃死后他同妻子成了最好的朋友知己。 玩笑时妻子也会将自己推到蒋氏房里,他知道是妻子不再愿意同他有亲密接触,但纳了蒋氏他就对蒋氏有一份责任,他生来懦弱。 或许就像他父皇说的,他成不了大事,虽然他琴棋书画一学就通。 他的心生来多情,一分为二,两人已逝,活着的就是完成责任的躯壳。 “作为一个父亲,我祝福你,一会儿让他们带你去我的内库取一些用得到的东西,你开府后还没有赏赐,听说你还想要参加吏部试,去洛南做官,这很好,但如今你在这个场合里生存,自主的代价就是足够的权利,如今京中暗流涌动,我也需要你们帮忙。” 一个掌握你命运的人用一种平等的姿态同你真正的推心置腹,春华想到了两个词,爱和礼贤下士。 “谢圣人!” “叫阿父!” 定定的看向皇帝,觉察到那种期盼和小心翼翼,一声‘阿父’变得很容易,就当自己是个演技派了。 她想起一部沙雕剧中的台词,你的底线是什么,女主好像是说可以调低自己的底线。 这就是升斗小民。 自嘲的笑笑。 “今晚我为你安排了男伴,去吧!”皇帝朝外面等候已久的内侍招招手,就有两个太监捧上两盘文书来,一个圆脸的十七八岁的小太监在首领太监的示意下领春华出了郁仪楼,往后殿经复道往北。 下桥时,一股久远的熟悉的香气顺风而下,那是那股冷杉和海盐的味道,因为在长安没贵族喜欢,也不敢喜欢,相当少见,这些年她接触到的人当中只有慕容铧有。 有一种被欺负的感觉绕在心里,不由的有些想哭。 “是长兴王来了——” 守在门楼上的侍卫小声的同同伴嘀咕,如今的长信侯过了四十五岁了,却还是长安的第一美人,可见其风姿。 “殿下可要同王爷见礼?” “你糊涂了,王爷同陛下自然有军机大事要处理,怎能为了你的一时好奇随意打扰?” 小内监一拍自己的脑袋也是一笑,也是,就自己也不喜欢在班房见到首领太监,长兴王那是谁,按师傅的话来说那是圣人都仪仗的肱骨大臣,刚杀了江南半个官场的人,谁不怕呢? 春华背对着立在桥头的慕容铧,一步一步,渐行渐远。 利用对于她而言,是一个很难过去的坎。 慕容铧立在桥头,余光似有若无的朝庭院下看去,-他在纠结中赶了几步,终究,那个小傻瓜还是不会像曾经那样义无反顾的上前。 他和她都知道,她的这个公主身份是假的,尽管都没有说。 她没有挑破并不代表原谅。 距离上一次见面,又是六年三个月又四天。 果然,他的选择是对的,她不可能接受完全的他,离开他,她过的越来越好。 “听说陛下为小四安排了男伴?”慕容铧装作不在意的询问。 “可不,正为二公主的婚事头疼,再两年,就过了上好的婚嫁年龄,陛下天天念叨,定婚一年,结婚两年,再要孩子就危险了,一个女人怎能没有孩子,为公主操碎了心,定下的正是程易程安之公子,年岁上也正合适。” “是啊!不知不觉,岁月流年——咳咳” “可不,您也要保重身体,陛下时常忧心您的身体,这次听说您路上遇了时疫,这天下仰仗您呢,您若出了点岔子,可怎生是好。” “是啊,我还要看这两个小冤家何时成婚,不然,如何对得起阿姐?”留给他的时间不多,爱过他的人,愿他的回报足够。 第一百一十二章 意图 期待而纠结,时间很快的来到了下午,冬日的大宴不会太晚。 身着盛装候在郁仪楼的虹桥上,拿着新得到的千里眼,四处搜寻,却没见到那个想见的身影,不是说要主持公主们的大宴么! 百无聊赖的看向大厅中正在排练大乐的乐工,为了整场宴会的丰富性,有雅乐,燕乐和百戏艺人。 当沉浸在一种求而不同的痛苦中时,能够短暂的抽离沉浸到外部世界里,是一种幸福,时间会治疗一切。 晴朗的萧声吹散了属于萧原本的凄清,慕容铧听着她会的为数不多的一支曲子,正是百年前流传下来的一曲俚语小调《芒种》。 当年吹的是有趣,此时曲调已经很沉重了,不知不觉,她也从十三岁那样的豆蔻少女长成了一个沉静明朗的女郞。 当然,她还是那个她,尽管年龄增长,不变的依然是她眼中的星光,就像她身上穿的那件衣服,漫天星辉都在她一身。 受虐或许也会有一种快感,自己将心爱的人放到一个足够安全足够亲密的位置,竟让他觉得无比安全。 尽管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却越来越不会觉察到他的肮脏。 从今天起,他和她有着天下独他们知道的秘密,秘密在一天,她都会记得他一分。 还有在他原本的计划里,这强权压迫的李宣王室最终将交给一个毫不相关的女人,一个像昭明女帝一样西北来的孤女,这就像一个巧夺天工的完美设计。 何况,昭明女帝能以一己之力挽救大宣的颓势,那一个同她相似的人呢? 他始终认为,一个善良的人,在那个位置上就算做的不够好,但未必会更坏,何况,如今的大宣制度相对完善,而春华很有些捷才,他不能完成的,她或许会带来奇迹。 大宣不能是一个人的大宣! “咳咳——”冬天的风真是扰人的怪物。 红颜坊调香5号元气森林的气味用在慕容铧这样的男人身上也属相得益彰。 “主上,也不知你怎么想的,这样冷的天沐什么浴,本就生病。”福贵说着,为慕容铧披上大麾。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慕容铧对春华的喜欢了。 一路上遇上什么好看的好吃的好用的,都会一一留存,让冬枣寄出去,连对庆王都没有这份宠爱。 可惜怎么就是主上的亲外甥女呢? 不然,郎才女貌,也是让人艳羡的一对。 如今看着两人这样痛苦,他深深觉得庆幸自己是个无根的人了。 “休要聒噪!”慕容铧转身从阙楼走下,“为我上告病折子。” “这——”福贵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虹桥上的两人,收回了想说的话,“喏!” 程安之一脸带笑的看向春华,果然还是女装的她比较好看,就像他想象中的样子,“又在找侯爷?” “你也笑话我痴心妄想?”在道德上来说这种喜欢是乱伦,尽管她知道不是,但周围的世界不是她一人的。 “你知道我不会,我只会希望你心想事成。” 一句话,春华懵杠了。 是啊,这人是程安之。 不能将气撒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人凭什么忍受你的不如意。 程安之有些遗憾,他喜欢看她生气的样子,那样的她眼睛里都是自己。 然而,春华毕竟是春华。 “今晚由我们开舞,你准备好了吗?” “开舞?”春华有些兴奋,“这竟然是要做成西洋的宴会?”传统的应该是好场合好美景大家吃吃喝喝看看戏宅斗一番,这是要拼体力? “对于年轻男女,西洋的宴会有切实的好处。”一探一收,大概的习惯就能掌握个七七八八。 “这样的舞会确实有实际的好处,尤其对于找对象。” 春华一边说着,一边对着程安之做个请的姿势,往宴会厅走。 既然让他们开舞,那么肯定得去的早一些。 “你会找对象吗,就是单纯的找婚姻对象,我同你都到了适婚的年龄,彼此玩的还算不错,如果你想找个对象,我永远做你的第一个。” 如果是一个女海王,她肯定会不客气的说一句,如果不是某某,我们一定会是某某,多好的一个备胎。 “这对于你我都是一个侮辱,我就当没有听说过。”马上,吏部试过后,洛南才是真正属于她的地方。 我只想一个静静! 程安之识趣的不再谈论这个,男女关系之外,他们还有着很多的话题好聊,比如新近感兴趣的课题,最近遇到的问题,比如宴会厅里的音乐。 “好有意思,我从未想过,这大宣自来的乐器有这么多的种类,还有这样的电音?” “什么是垫音?”程安之对于这样一个新名词很感兴趣。 “就是这个,丢丢丢丢——”春华搞笑的模仿电视剧《西游记》的开头。 “啊,你说的是这个!”程安之好笑的从腰间蹀躞带上拿出一根细长的尺八长,奇怪形状的铜片,将它含在嘴里,弹奏起来,变形的电音版‘春华我心悦你’被完美的模仿出来。 春华惊讶的当没听出来,心下有几分喜悦,却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这件乐器上,“这是什么?” “这是簧片,若是在野外打猎,这是最好最简单的一个信号发射器,它有很多音阶,昭明女帝之后流行的一些小调有乐师就发现用这样的来做和声很别致,就像你说的垫音。” “这是簧、这是编钟、好漂亮的琵琶,这是——” “这是匏器,丝不如竹,竹不如肉,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教你,礼乐射御书数,乐排第二,在士人的社会里,你总需要一个情绪发泄的通道。” “看来我总要找个师傅了,不会演奏总要会欣赏。” 程安之欣赏的看着她,只觉她哪哪都好,哪哪都如意! 他温柔的走在前,为春华解释一件又一件的乐器。 就在他们不远处,同样散步闲聊的男女不止他们两个。 作为正常宴会的负责人,慕容铧临走也需要做一遍最后的检阅,他就站在春华方才站的虹桥上,同博衣广带的崔太妃站在一处。 “你真正想捧的人是她?”半个嫡女,名正言顺的考入官场,婚配程家宗主,就第二点她胜过李碹太多。 如今的大宣在她十几年的耕耘之下,如今当权的官员十之七八都是出生寒门,一个源自平民的皇女,有足够的身份和实力,足够了,何必支持一个支持门阀的嫡次子,冒的风险是相似的,自然谁收益大支持谁。 “你说什么,我没听到,你竟能左右大宣的皇权更替?”慕容铧笑着顾左右而言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但脸上的笑却明明白白的向崔太妃明示了自己的想法。 第一百一十三章 争端之始 年长的筹谋算计,年轻的头脑相对清澈,虽然长不出什么鱼,却也干净。 李碚妙语如珠,总是围绕着一群相熟的不相熟的朋友。 岳怡雯招呼着延华,为她介绍着周围的青年才俊,延华同春华一样,也是一个老大难。 自从天一学院毕业后,她就同王葙们到了西北边疆入职,是李碹很倚重的外交官,虽谈过两场恋爱,却没有成婚的想法,如今也升至鸿胪寺从六品上的鸿胪寺丞。 她一身古青色平素娟对襟襦裙,束着豆绿宫绦,只有一条宝象罗的披帛有点颜色,陪着她明艳的脸,倒是惹来不小的回头率。 “男不男,女不女,白瞎了个好相貌,要我说,女子不婚就是丢德败姓,若是我家出了这样的不孝女,哼!” “女孩子成天同一群男子呆在一处,同吃同睡,便是有天大的好处,也算不得了!”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年长些的在四五十岁的贵妇,几乎受不了周围有女人挤在官场,这一个两个的,削的是她们的脸,这样的异己者,有一个景安公主也就算了,管不了,皇室本就不是普通人,但延华这算什么东西! 不过还好她自己老实,没有传出过什么绯闻。 但,终究是看不过眼,讨厌的一批! 岳怡雯拍拍好友的后背,安慰的抚了抚她的肩膀,她知道这些人是故意说给延华听的。 但,她这样受过学院教育的人自然知道女人在有些岗位不比男人差。 妇女能抵半边天! 实际上,随着这两年学院招收学生的比例渐渐公平,在大宣广大的地方虽然像自己这样上学后直接嫁人的占大多数,但,大家嫁人后还是有很多人做到了经济独立。 渐渐的,也有不少女人在大宣的其他,尤其是教育岗位坚守着,做出不少很好的成绩。 长安的贵妇们相较于两京外的贵妇,反而是落后了! 这就是先帝统治半个世纪的后遗症,甚至,如今在长安还流行起太后颁布的《贤女传》。 在大宣再次掀起一阵学习三从四德的风气。 由于两宫争权,她能很清楚的看到,身边的以英王为首的人甚至在推动这个事情,纸张印刷是他们做的,不然,以贾太后的财力真做不到在两京人手一本。 她深深的为这件事怀有隐忧,但丈夫的立场坚定,她同英王相熟,也经历过夺嫡的战争,深深知道如今的长安崔太妃作为胜利者之一的能力,当今的皇位虽稳,但英王的就未必了。 除了军机大臣长兴王,左右相、三尚书都是崔太妃提拔的人,他们是能左右立储的人。 但为争皇位真的就可以不择手段? 当然,今天所有的关注点并不在这里。 三位公主的到来为整场宴会带来一个小高潮。 当先的宁安公主雍容华贵,端庄典雅,中间的春华风韵惊人,尾随的安然公主精致可爱。 “果然当今同先帝是一个窝里爬出来的两只藤,怎么结的瓜如此不同!” “不是说像个男人么,要是男人长这样,我就找男人了!” 不常见这样场合的低级官员收不住自己的惊讶,传言同事实相差太多,想来也是,李碹皇室本就有一些异族血统,又是传承数百年的皇室,有多不好的基因也被改良的差不多,就是返祖,也有限,长相是不会差的。 蒋帆汇聚在这群低阶官员中看着默默往主坐上走去的春华,没想到他走了这样大的宝,若是春华,不景安公主同安逸公主交换身份,他有信心能拼个王夫来做。 这才是真正的旺夫! 当然,他们的切切私语并没有延续很久。 主宾来了,后面来的人就都必须行礼了。 在这样男女混合的聚会,依次走过去的是英王、宁王、蒋皇贵妃、崔太妃同贾太后,而后是皇帝,同他一同进入会场的,还有大宣人心中的无冕之王,程家的程易程安之。 当然,在如今毫不客气的叫他程易的人没有几个,一般人还是叫他的字,安之,或者程先生。 大宴安排的环环相扣,礼乐起,庄重而肃穆的赞词一过,皇帝笑着将程安之交到春华手上,整场典礼开始转换。 春华同程安之打头,宁安公主和驸马,李碚同安然公主,开始正式踏入长安社交场,成为其中最显赫的明星。 酒酣耳热,整个宴会沸腾着,春华三人被宫人请到二楼,贾皇后同崔太妃在二楼等着正式见家中新增的三个小辈。 “以后,就更和睦了!盼你们姐妹,克勤克俭,莫坠了我李宣皇室的声威。” “喏!” “喏!” “孙女领命!” 而后,三人收到了太后的赏赐,每人两尊金围屏同一本装帧精美的书,上面赫然写着《烈女传》。 安然捧着书乖乖的,春华却看了一眼宁安公主,得到了对方几乎白眼的一笑,回以一笑,这样的话,养出一个安逸那样的女儿,哄鬼呢! 当然,如今的贾太后作为上一场政治斗争的失败者,不算什么! 崔太妃却保持着对贾太后的恭敬,“大宣的荣耀就是你们的荣耀,尔等身为公主,更改身负女儿之德,忠于大宣,忠于社稷,为我李宣的千秋万代奉献自己所有的一切。” 说着,让身边的女官送上了自己的礼物。 宁安公主的是一整套寿山石雕的生肖镇纸,看大小适合孩子把玩,给她的是一尊红红的珊瑚宝石盆景,给安然公主的是一套哥窑茶具,显然费了一番心思。 “谨遵教训!”这点,三人答的一致。 “去吧,我们也累了。” 如今的皇帝也已经有六十五岁了,何况贾太后。 三人中,刚过了四十七岁的崔太妃却是最年富力强的时候。 短短的十几年间,手握重权的她在两次皇室的政变中站队正确。 若不是估计两场政变都隐隐有策划的慕容铧,她早用霹雳手段弄死这一家人了,做曹操谁不喜欢! 然而,既生瑜,何生亮! 慕容铧比她早得宠,比她早握权势,她手中的权势甚至是他为向高宗示弱丢给她的,虽然在她手里,但最核心的架构和那些人对他可恨的忠诚总是掣肘。 何况他还是个男人! 少不得,再低头些时日。 她玩着手中乖巧的黑猫,余光停留在出门的春华身上。 这是一个让人保护的很好的女人,甚至是个真正的女孩,连走路都带着一股男孩子氏的大开大合,裙摆飞扬。 凭什么我要从泥泞里爬而你却能毫不费力的享受旁人汲汲营营一辈子才能得到的权势? 若有一天,叫她登上那个位置,她会用天底下最美的衣服,最香的美食,最华贵的宫殿为她搭一座圣坛。 听说她喜欢行善,那更好了,她会将天下所有的难处都丢到她面前,会教会她所有面对黑暗的权势让她成为一个合格的赏罚分明的神只。 至于她,将会是那个神只照亮的教宗,她的后代,将会主宰整个大宣,整个天下,世代荣耀。 权利,美酒华服是多么普通易得的东西,有什么比掌控人心更叫人心醉!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人间惊鸿客 (上) 欢宴,从落日至午夜,一曲又一曲,一杯又一杯。 “什么是男,什么是女?”延华毫不客气的怼李碚,“你有一个人的身躯,怎么不爱说人话,你就不是女人生的。” 谈到成婚的话题,李碚就口不择言的开始无差别的攻击天下的女人。 岳怡雯搂住丈夫王葙的手好笑的看着眼前的两人吵嘴。 不知从何时起,这两人见面就掐,你说东,我往西,就是一个见不惯一个。 几人这近十年都是在塞北野生野长的,这几年过去,都厌倦了宴会上没有尽头的套路。 在皇帝离席后片刻,李碚就记挂着别的事儿,也没兴致玩,就唤过来高达,听事儿都安排好了。 同王葙使个眼色,过来拉住春华的袖子,“走,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春华打了个哈欠,早晨起的早,这样冷的天,哪有什么比睡个回笼觉更好的,何况,她今天的功课粗粗读了,还没有默写,有三个单词她并不熟悉。 皮埃尔说的是英语,当然,这时候的英语同春华考过就忘的美式英语本就是两个东西,重新开始对于她这个年纪就很难。 “你这人就是不合群,不能享受生活,成天很努力的学习就一定比我们这样强?不入红尘,焉得正果?你要学会享受人群。” 李碚自认对春华有一份责任,不愿意见一个活生生的姐姐就像个道姑一样每天三点一线的生活,就像是没有柴火的灰烬。 “是啊,殿下为了准备这个,”提前很多天就准备了。 岳怡雯算是见过两面,也算相熟,也不由得开口劝。 “是啊,你们正是年轻的时候,比不得我,若是没有我家小崽子,我也同你们去!”宁安公主亲了亲自己孩子的鼻尖,笑着说。 春华心里暖洋洋的,微笑着看向几人,点点头,周围的所有全部虚化,一种微醺的暖洋洋的感觉席卷全身。 从穿越的第一天,她似乎都是在努力努力的工作。 有多长时间没有享受过简单的一朵花,一场景,一群朋友的不带利益的聚会。 说完,五更已到,有公主家令捧了彩缎百份,金银千两,御酒、华宴赏赐乐佶、陈设、答应,司戏掌灯的人,还有清钱五百串是赐厨役、优伶、百戏艺人,众人谢恩已毕,宾客们都在宫门开时陆续散了。 宫中主位少,宁安公主领着春华看着收拾清点一应陈设动用之物中贵重的部分。 刚收拾完,晨光熹微,宁安公主吃完早饭,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茶壶一样掐腰捂住酸痛的腰,笑说:“倦得很,生观音奴前我三天三夜的热闹也累不垮,如今可不能够了,景安你的册宝我帮你收着,回来时寻我,我可回去歇息了!” “喏,长姐先行!” “公主请便。” 众人目送宁安公主乘坐肩舆离开。 李碚看着春华几人,同高达努努嘴,只见一辆极其华贵的四匹马的七宝御车来到楼前,还有几匹眼色雪白梳辫修尾的高头大马。 李碚笑着向几人做了一个上车的姿势。 岳怡雯当先让着春华、延华上车,她落后一步,上车坐好,她掀起车帘笑着对李碚说,“想来殿下的宴必是有趣的,希望不要让我们失望。” “聒噪!”李碚笑了,当先跳上一匹马,一行八人带头往北出重玄门,往九崧山而去。 九崧山作为长安最北的山,是连绵的九座巨大的山,虽没有高原的山脉那样险峻,却也雄奇秀丽,作为历代大宣皇室的祖脉,它埋葬大宣开国初期的几位皇帝。 “坊市上传,昭明女帝同瑞景亲王的合葬墓虽然在十八陵,但实际上那只是衣冠冢,他们真正的合葬墓就在九崧山里,据皇室传说,里面埋葬着整个大宣最宝贵的东西,有缘者得之。” 李碚说着,脸上是满满的跃跃欲试。 “这竟然是真的!”岳怡雯也有些好奇,应该说,在大宣,作为女人,就没有不好奇昭明女帝的。 那是以一己之力挽救了一个皇朝的人,以一己之力让大宣又延续了两百年,无愧巾帼英雄,她拉高了大宣女人的地位。 “听说昭明女帝生而神异,她能纳实于虚,是真正的天授之人,正因为这样,大宣才发现东大陆,发展到如今的规模。” 说起自己的偶像,延华的眼睛都在发光,如今她的理想,就是在照顾好父母百年之后追随女帝的脚步,去走过那些他去过的地方,包括那个黄金造就的东大陆还有神奇的玛雅文明、鸭嘴兽、埃及。 “皇室中有这样的传闻,得女帝至宝者得天下!”李碚继续添砖加瓦的胡说。 “女帝至宝?”春华也好奇起来,对于这位创造了奇迹的开挂的疑似老乡,春华也有了解,一些起码的文献是看过的,她觉得女帝应该是有一个芥子空间之类的法宝。 若是能得到一个空间,那真是居家旅行的必备神器。 “感兴趣,那快些,先到先得!” 这本是皇家御道,根本无人,修的又宽又平的青石水泥拼接的六米石子路,皇室每年都有做维修,这两年更是用上了稀罕的黑金沥青,李碚打马飞驰着。 众人都被他带着起了豪情,打马甩开侍从,在马路上奔驰开来。 王葙赶着马车,“看你们的快慢,谁输了今儿的早饭谁做!” “谁都像你一样乌龟似的不成!”李碚不免勒转马头回嘴,不过闪神的功夫,被程安之几人含笑超了过去。 春华拿出怀表来看,正是早晨5点左右。 一轮红日出云霄。 此刻的她们正在九崧山的第一峰上,到宗祠烧了香,几人都坐在山峰处不过二十平的位置看日出。 一旁的李碚正在吹火烧粥,冬天的山顶才出太阳时冷的惊人。 李碹紧了紧身上的大麾,又检查了下春华的衣服,没有错漏,“太阳再过片刻就暖和些,不妨喝上一口。” 说着自己喝了一口,将腰间的酒囊递给春华。 “殿下怎么自己喝开了,高璐他们正等着你呢!”程安之捧着一只烤的焦黄的红薯,凑了过来。 春华接过程安之手上的红薯,“殿下快去,我不喜欢在早晨喝这个!” “你就是喜欢把自己装在一个又一个的套子里,叫二哥!”李碹不由分说的坚持递着酒囊,漂亮的银质雕马银壶在阳光下反射着金黄的光。 “二哥!” 看着李碹的目光,春华自己都能感觉到一些说不出的不自在,但同李碹相识也有近十年了,定是自己多想。 “这就是了!”李碹看着春华这样因自己有几分局促的样子,很好的娱乐了他,真是越看越爱,越看越亲切,越看越有意思,同自己有九分相似的脸坐着这辈子自己都不会做的表情,很稀奇的感觉。 他十分喜欢。 然而,程安之上前拦住了他,一副保护的样子。 李碹双手一摊,让开了位置,他继续去虐待另一个弟弟。 越升越高的阳光绛纱一样,每人捧着一个红薯,拿着一壶马奶酒躺在地上看着越过天上的万丈霞光。 谁都没想到,就是他们几个人,又为大宣缔造了又一个盛世。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人间惊鸿客(下) “别人做饭要钱,你做饭要命,不就烤个红薯,了不起直接烤糊,我想象不到殿下如何就能烤出阴阳味来!”阚高璐的不屑不用掩饰。 “年少轻狂是会付出代价的!”李碚往地上啐了一口,右手托着腰,左手拿着壶,从壶里饮了一口马奶酒,咕嘟咕嘟漱了口,呸的一下啐在阚高璐衣摆上。 “我的一百金!”本来就是为了宴会准备的衣服,再简便也是有限的,他们家虽富,却没有历代的御赐面料做底,他是真的心疼他的月例银子,这种高级面料弄脏了想要还原就是不可能的,而他穿着这样的衣服,丢的就是阚家的脸。 阚家就是再有钱,资助了一次起兵又能剩多少,就算有剩,能露么? 不管真假,阚高璐哀嚎起来。 “德行!”李碚不屑的笑。 在熟悉的知己面前,李碚仿佛又回到了曾经逝去的那些年少轻狂的岁月。 阚高璐却没有理他,眼光因为刚走过的春华、延华而发亮! “看不出来,你妹挺有料的!”大红羽缎天马皮斗篷之下,正是那条备用的天水碧的裙子,不多不少,前凸后翘。 李碚却将目光集中在延华身上,吹了声口哨,得到延华的中指,终于猖狂的大笑起来,“还真是咱西北的妞儿带劲!” “啧啧!”阚高璐给了李碚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暗笑李碚变态。 “男人,在一起脑子里除了男女之事,想不到别的事儿了么,简直了!”延华一边往锅里下米,不知道为什么,她对景安公主只觉亲切,没有丝毫顾忌的抱怨起来。 春华笑笑,耸了耸肩,这样明显的欢喜冤家的剧情,明显是电视剧里常见的套路,认真就是自己傻了。 水滚米开,只见营地旁边一阵喧哗,原来是李碹他们带着猎物回来了。 高头大马上,每个人像是征战胜利的勇士一样,马上挂着许多的猎物。 七八条细细长长的中华田园犬前后跑着,被侍卫用吃的引诱下去了。 “看看能做什么菜,全凭你们整治了。”李碹带着两个人将一堆野鸡野兔、猞猁并一只鹿还有一头野猪,一只熊都堆在春华面前,溅起一地灰尘。 程安之也一反往日的斯文,从马上卸下来三大两小的五只狐狸,显然是端了一个狐狸窝。 “东西不多,你看着回去做个手筒什么的都好,我往日听你说喜欢吃新鲜鹿肉,就打了两只猞猁和一腔鹿。” 那脸上微微上扬,连延华也看出来在显摆武力。 她捂着嘴笑着走开了。 春华抬头看向他,挑了挑右边的眉毛,直直的看向程安之,“清炖还是红烧?” “我喜欢烧着吃。” 程安之怂了,又觉得自己的样子有点蠢,岔开话题,往李碹们那堆围着火的地方走去。 “这么多一时也吃不完啊!”岳怡雯袖着手站在一旁,皱起了修剪整齐的眉头。 几人当中春华对这些事儿熟悉,她早换了件李碚的圆领直缀,系上他半新不旧的大红猩猩毡斗篷,卷起袖子从小山一样的猎物中挑选起来。 这时候同后世可不一样,从唐人开始,就很注意植被的保护,砍伐的树都要及时补种,到大宣,尤其是女帝之后,推行使用避孕套和全民计划生育,大宣的人口虽然历年增长,但总维持在一个还算和谐的状态,这就有了余地在各地兴建自然保护区,冬天开放给猎人狩猎。 是以这些猎物虽然难得,但在这守灵的皇庄中并不稀罕。 需要这样的狩猎来抑制山上繁殖过剩的动物。 春华没有什么罪恶感的将野鸡捡出一半,鹿、野猪都挑出来一只,唤来高达,“这些都拿到溪边去清洗好,剩下的你看着处理,硝过皮子,肉用盐腌好给庄子里的人分了。” “遵命!”说着唤人来处理,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对于自己曾经这个下属命令的勉强。 不一会儿,只见五个侍从打扮的人用木桶将各样的肉都洗好送来,因为天冷,所有的肉上挂着的水都起了冰碴。 春华指挥着,斩了七八只鸡配着庄子上人送来的姜同沙葱加入煮开的米粥中熬,加入少许惠泉酒,又看着几人将剩下的猎物都用盐、葱、黄酒腌过,架在火上烤。 冬日天短,这一切都弄好,天也黑了下来。 营地中央生了一堆一米高的火,旁边银霜炭烤制的猎物也香气四溢。 每人一碗野鸡粥,一罐野鸡汤,一张蒸饼,一份炙肉,一份生腌腊萝卜和洗干净切好的白菜叶子。 阚高璐喝了口粥,叹息着说,“这才是生活,你若是不加把劲儿,我上了,我早不晚的上朝回家,这样舒舒服服的,给个花魁也不换。” 这样的日子,舒心,实在。能想得到这些的大小姐们不愿意下手,愿意下手的又多讲究规矩排场,到处都是框框。 在外上朝已经很累了,说一句话,办一件事,那样不是斟酌再三,家,应该有个家的样子。 相对的,对于他们来说,男女之欢只是吃饭喝水一样日常的事儿。 娶妻娶贤,纳妾纳色。 “婚姻自主,你有你的自由!”程安之说着,吃完最后一份蒸饼卷肉,喝了口粥,端着自己的汤撇下阚高璐加入到围着烤鹿割肉吃的行列。 顺手将汤递给春华,“这份我没喝过。” 他知道春华从遇刺后就吃不下肉的习惯,这鸡汤里加了干蘑菇,十分的鲜美,这样的冬天在山里吃素身体受不了。 春华微笑着接过,一边喝汤,一边听延华讲西北边境的一些奇闻异事,李碚不时的补充一些。 “想不到,这样的太平盛世在边疆也不平静。”见到的是岁月静好,大宣天下无敌,想不到,自己的岁月静好是有人在无私奉献。 “这才多久,不过两百年的太平而已,昭明女帝当年也是从西羌手里夺回的长安,女帝仁慈,所有的技术,有愿意学的不曾多做限制,两百年的发展,总有些地方有远见的领袖能壮大,但如今的世界天灾人祸何其频繁,要守住自己已有的果实,只有以暴制暴。” “说来还是上一任天子的过失,他在权谋上有足够的天赋,很能看透人心,原本作为帝国之盾的护国军因为他的任人为亲破坏了最根本的上升制度,毁了护国军的士气,这种破坏初始不显,随着时光流逝,人心都在阿谀奉承上,战力此消彼长,有垂涎大宣富庶的自然会挑起干戈,先是胁迫小国做棋子,而后自己上手,能抢多少抢多少,偏偏朝廷为帝王的盛世武功而不许动兵。” 对于程安之来说,上一任皇帝并没有对朝政造成影响。 “裂缝就是这样埋下的,偏偏大伯上位后寒门文官掌权,打破了出将入相的传统,每遇劫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域外蛮族就越进一步,若不是英王坐镇,狠狠打了几个胜仗,西疆的商路也就断绝了,没有这样纵深的腹地养兵,呵呵——”李碚撇撇嘴,很是不屑。 “如今,全天下的人口为两万万人,大宣之外也有十万万,这是近五十年的增长,毁林开荒,烧林为田,就是大宣之内也是十旱九涝,还有疫病,在东大陆,仅一个天花就死了数千万人丁——” “十年,打退夷狄万人来犯八十余次,冬天边境,秋毫无犯,从无打草谷之事,我们,将守护大宣的和平强盛!”李碹手按长剑,脸上是太阳一样的自信。 “护卫大宣!” “誓死追随殿下!” 春华看着眼前吃着烤肉的大家,心里升起的钦佩无法用言语形容,在她沉浸在内心的自我感受时,她的小伙伴们都成长成为了大宣的撑天之树。 第一百一十六章 理想之国 “二哥,你的理想之国是什么样的?” “德合天地,道济天下!” 春华睁大了眼睛,“这不是一般的气魄!” 她看向李碚。 “损有余而补不足。” 真是罕见的侠士观。 “使民无讼,朴作教刑。” 想不到,平时说说笑笑的阚高璐竟然会有这样不一样的观念。 “宿将还山不论兵!”程安之说出了自己的观念。 “你呢?”李碹转而问春华。 “躺平——”春华一本正经的说,“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 借由红楼梦中的一句,她这一生,生而平平,才能平平,志向,只合平平,无能无求,做好自己的事儿而已。 李碹摇头失笑,李碚沉默不语,倒是程安之早有预料的点头,似有赞叹之意。 “人生又岂能尽如人意。”岳怡雯依靠在王葙肩头,悠悠赞叹。 “倒是知足常乐,合我的脾气!”延华捧了两樽酒,递到春华面前。 春华接过酒,两人相视一笑,碰了碰,一饮而尽。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李碚拍膝长吟,李碹反手就吹了一曲尺八笛音。 程安之吹簧,阚高璐拍手而歌—— 春华捧着下巴听,延华同岳怡雯都沉默在这愉快的沉默里。 一曲终了,王葙也将一支鹿复烤好了。 几人同饮了一大碗酒,对着火将碗一摔,似乎有了某种默契。 他们在九崧山又流连了三天,爬山、烧香、喝酒、吃肉,晒太阳—— 到第四天一早,几人踏上归程。 所有的一切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然而几人对彼此似乎交了底,有了默契,在未来的日子知道了彼此底线,更和睦了。 比如春华在查资料之余会花时间同岳怡雯骑马,在蹴鞠场上同阚高璐分个输赢,同李碚、程安之一起去拜访说服一些家族认识的大佬名士,约上延华去看安娜。 现在的她们正在安娜的门前。 一座六层的筒子楼,楼道很狭窄,楼梯上摆放着些不用的坛子、桌椅这些杂物。 一层楼是两家,两室一厅,每月租金是10两银,刚好同安娜出租给胡商做仓库的三室两厅的平房等价。 整栋楼属于安家嫡支的安家三房。 “小娘子哪里去?”刚进楼道口,就有一个戴大金链子的卷发西域男子对着两人吹口哨,一身酒气,拦住了两人要问姓名。 “借过!”延华正眼没看他,只冷声说,“在长安你应该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男子这才留意二人的衣料,虽然穿着十分简单没有什么首饰,但两人的衣料都是织锦的,阳光透过楼道透下来,绿色的锦透着绯色。 “得罪您嘞,想来定是找三楼安妹子的,来日有闲,一定请安妹子做个东,吃我一盏酒赔罪!” 这人也圆滑,随即变换成熟人的客气样子,好像几秒之前调戏人的是别人。 春华拉住延华,只点点头,“有机会的话。” 不同于延华成天跟有头脸的外邦来使往来,春华在这三年中深深的知道处于灰色地带的这类人的圆滑与狠辣,他们靠面子过活,若伤了面子就是真的得罪了他们。 她们可以走,安娜就不一样了。 “好说好说!”大汉原本就是顺嘴的调戏,见对方给了台阶,一抱拳,连忙让开了。 让过才见院里有三个戎装带唐刀的大汉正看着这边,心下暗暗松口气,打定主意要照顾安娜几分。 “二哥走?”正是安娜出门再买果子,见了楼梯里阵仗忍不住开了口。 “就走就走!”男子三步并做两步,转瞬不见了踪迹。 “这房子原本是安三老爷家的,为人公道,没有什么杂费,寻租客也实在。” 安娜也不买果子了,直接将两人领上楼,一边走一边解释。 “如今呢,怎么变化这样快?”延华忍不住发问。 “这安三老爷上月去江南公干,就一个尸首回来,他家娘子最是个和软的性子,儿子又小,没个主见,叫娘家兄弟来安排操持,不知怎地就有安老爷生前欠的许多债,只得将楼抵了出去,只守着两套房跟才过十三的儿子过活。” 安娜冷冷的说,对于世道,前生二十年的经历都没有她踏入社会的三年的见识多。 她拉开网格一样的铁制防盗门,里面有人从房内开了木门。 “他家祖上还是公侯人家,没出五服,升斗小民的生活从来艰难。” 一个年纪五十左右的黑人妇女正抱着安娜的女儿,见了两人只和善的笑笑,显然并不会官话。 小小的孩童不过一岁,才会爬,见到妈妈显然很开心,只是伸着手要抱抱,刚长了两颗门牙的的小脸露出无害的笑,塔拉着一溜儿口水。 两人一见就萌化了,争着要抱。 安娜笑着准备了一桌茶果,捧到两人面前。 “就是有天大的事儿,每天回来见了她就无所谓了。”笑着,手上也没闲着,一个小巧的绷子上正绣一朵牡丹,显然是绣的极熟,眼睛都不往这上面看。 延华扶着小孩在洁白的芦席上走路,一边打量着整个屋子。 屋子很小巧,差不多六十平米,小小的客厅里收拾的很干净,一个支出去的阳台上摆着一个铁制的煤饼炉,煤炉四周是一个焊成圆形的铁支架,支架上晾着些小孩子的尿布衣服,路子上一个铝制大茶壶正在烧水。 阳台上的门上有两个栓子,显然是害怕小孩翻出去。 这是一个很认真细心的生活的女孩子,甚至比她小几岁,怎么就沦落到这步田地。 黑人保姆对她笑出了一口白牙,正在木盆里洗小孩替换出来的尿布,延华回了个微笑,看向正在交谈的两人。 “刚来的那会儿就靠绣这些补子挣的生活费,如今虽然条件好了些,但舍不得丢,就怕万一被撵出来了,我没事儿就缝一些,等到月底的时候拿到铺子里又是一笔收入。” 这样大众图样的补子可以做手帕,做衣服上的装饰,在中下层很流行,大大小小的帛行都求之不得。 “那你的梦想呢,你的写作,做一个记录真相的贤者。” 看着往日张扬清高的好友沉浸在做一个良母的琐碎世界里,春华心里满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梦想啊,还在啊,等我的崽崽上蒙学了,我会重拾,但,会更关注我身边的人,那些家国大事有的是人,我现在只想记录我身边这些实实在在在世路上挣扎的人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精彩啊!” 安娜说着,手上的补子很快做好了,她为两人斟了茶,又伸向下一块补子。 “在就好,”春华微笑着,也拿起了补子缝。 安娜先是阻止,见好友神情坚定,笑了,笑的整个身上的毛孔都冒着愉悦。 春华就是这样让人温暖的人。 第一百一十七章 升官发财 小小的洛南县衙后堂开始忙碌起来。 田娘子小心的擦拭着满雕花纹的鲁班盒,小小的提盒大小的妆盒里,是如今的她仍旧渴望而不可及的珍宝,盒子上的螺钿是岁寒三友。 总算是过来了。 想想过去的那十年。 丈夫被针对怀才不遇,有那样一年若不是她娘家兄弟从自己的俸禄中一笔笔的托人带钱来,他们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 去借钱,曾经帮过的那些人也是叫苦不迭。 因为丈夫举人的脸面,她想去做工都被丈夫打过两次。 生生的像个乞丐一样凭借自己兄弟的善心过了最痛苦的那一年。 所幸,苦尽甘来。 丈夫找到个好东家。 从一开始她就想做好这份工作,为了他家的生计,不仅一开始就给了安家银子,更是安排了两份工,叫自己也有了一份不错的俸禄,家里开始渐渐的好过了些,也有了些积蓄,自己勤俭持家,总算在大人要开始入股的时候连同娘家一起入了股,这两年收入一天比一天强。 每每看着蒋亮媳妇从一开始的不屑到现在的变着花样的讨好自己。 真痛快! 然而,为了同僚脸上好看,少不得自己忍耐些则个。 然而,自家那个书呆子老公竟然当官了,取代了大人的位置。 初初听到这个消息她简直不敢相信。 然而,比这个消息更劲爆的消息竟然是大人是公主。 天地神人! 自己竟然在一个公主身边做了差不多三年的管家,那是相当于公主家令的人,得有从七品上吧。 那不是只比这冤家矮一品。 扯偏了。 大人怎么就是公主了呢! 他日若成女帝,那不是自家木头相公要成宰相了,要不去庙里拜拜? 然而,这只是想象而已,想想两年前的自己,连出去做工都要自家木头的同意。 她就说嘛,大人的那做派,通身的贵气,怎么可能是一个小小的孤儿,现在真相大白了,原来是皇室遗珠。 忽然的,她觉得漫天神佛还是有些用处的。 如果大人那样的人才是公主,那么她还是愿意尊敬些贵族的,她就是一个初初脱盲的老式女人,若那长安之上的天宫中都是大人这样爱民如子的善良之人,她愿意立一个长生排位求这漫天神佛保佑李宣皇室千秋万代。 思绪跑的太远了,她连忙加快了手中的活计。 这两年自己也有余钱到帛行去买些好料子了,她才知道大人身上这些布料首饰都是什么东西。 乖乖,就她手里小小的一盒子里面任何一件东西都值得她如今的全部珠宝。 如何放心让其他那些毛手毛脚的毛丫头来收拾。 想到再也不能守候在大人身边,田娘子很是可惜。 尤其是自家那根木头,有大人在身边看着,连自己说话都硬气三分。 她将所有的东西一一封存在樟木箱子里,贴上封条压好火漆,还有一柜子东西是大人自己的笔墨文稿和一些她认为重要的东西,那个柜子就不是她要操心的了。 她收完出来回到自己的院子,只见大儿子扶着醉酒的丈夫回了房。 “做什么喝这样多!”田娘子不免有些生气,“当自己还是二十来岁的黄毛小儿不成,这样不知保养。” 田业同自己的老妻对视起来,十分的伤感,“大人就要离开了——” “说的好像死了娘一般!”田娘子自然不会乱吃飞醋。 “我以后就只有一个人了——”一个人做决定,一个人面对这洛南的一县百姓,大人做的这样好,他怕辜负了大人所托啊。 “怎么你这样死脑筋!”田娘子不屑的拽住丈夫的耳朵,下力气扭了一圈。 “痛、痛、痛——疯了你!” “你五十岁的人了,怎么跟个奶娃子似的,大人不过是去长安做官,驿站、邸报、回京述职,你始终是大人的下属,如今不过是按着大人的路子走,日后有不一样的,只管问就好了,哪里就愁的这个样子。” “家有贤妻诚不误我啊!”田业一拍脑袋,自己依靠惯了大人, 一下子要自己做决断就做了难。 “说起来,大人是调到了那个地方?” “大人现任鸿胪寺少卿,为正四品上正议大夫。” “那不是光管着那群蛮子!”田娘子不忿,“以大人的才华,做户部尚书也绰绰有余,这天下真是没道理可讲。” “你知道啥,你当是咱小门小户的过家家呢,朝廷里向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每年三次吏部试,谁不是千人万马中过来的,随便的戳落谁都要引起御史台那群大人的以死相谏。” 田业喝完田娘子递上的糖水,“要知道如今的广王也是领了王爵,虽然上朝,但并没有实际的职位呢,大人要不是一路考上来还有政绩,入不了朝呢。” “我哪里知道还有这样多的说头。”田娘子咂舌,自己果然管好自己的小家就好了。 想到小家,她不由的又捂着嘴笑,“庞县丞的三姨太历来仗着县尊的宠爱天天嘚瑟,如今我就这样压她头上,她不是要像我从前那样天天找话来奉承我,想不到我还有这样扬眉吐气的一天。” “咳咳,”田业一口糖水险些喷出来,待田娘子给他拍好背,他小声的说,“庞县丞也高升了,因为他优于算学,得到户部尚书的保举,又过了吏部试,调任户部秘书丞。” “天底下那样多的青年才俊都比不上他一个半老头子!”田娘子一听就知道里面肯定有赤裸裸的黑幕。 “人家也不大,不过四十有一而已,对于京官来说,正是年富力强,他若不是因为不是进士出身,就是户部尚书他来做我都不觉得意外。” “他有这样厉害?” “庞大人深谙官场之道。”田业说的十分保守。 他也很惊讶不过半年的时间,从才认识崔小伯爷到成为崔太妃嫡系,庞县丞的晋升充满了神秘论,隐隐听说他甚至颇得崔太妃的欢心。 “尽算他人的帐,你明天同我核算一遍,大人将她手里的股份都兑了出来,我们势必要算好,不说多回报大人,也不能让她受损失。” “大人要出兑股份,这正是下蛋的金母鸡,这两年翻了多少倍,这说丢就丢?” “没办法,在她那样的位置盯着的眼睛就多了!” “一五得五——这可是天大的一笔数字,”田娘子咂舌,当年大人投了差不多20万两金,如今整整翻了三倍,大人竟然舍得丢了这只下蛋的金母鸡,而且县衙要拿出差不多60万两金,“拿得出来么?” “要不说大人仁义,就是卖给其他人也不是不可以,但大人为了尽量保护县衙的利益,同意分五期支付,并将其中的十分之一拿出来做培育新种的奖金!” “这真是升官发财了!”自己要是能像大人这样,少活十辈子也值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富豪的烦恼 “这两年所有的商行的资产和股票全部合计起来价值有六十一万零三两金,其中的十分之一就是六万一千两,买入股票六万股,专门用作培养新品种粮食的奖金。” 田业将所有的文契递给春华过目。 短短两年的时间,二十万两变五十万两,若是折合成后世的rmb,相当于近100亿米,她相当于富可敌周围的几个小国了。 春华觉得人生到达了巅峰,这辈子就算是吃喝躺着玩也无所谓了。 “这是50万金圆券汇票,您到长安的钱柜可以兑换,我想了想,这里三年一任,这样一笔钱摆在账上,五年的时间谁知道是个什么状况?就用本县的财政做抵押从钱柜贷出50万,您千万不要推辞,您这一去虽说步步高升,但大有大的难处,衣食住行若还是从前那样俭省势必惹人笑话,您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级,大丈夫成家立业,我虽说不上是您的长辈,总希望您好,希望您不要责怪我擅作主张。” “怎么会,还是你想的周到!”春华没想到田业的脑袋如此灵活,竟然想到了用洛南县的信誉做抵押,还办成了。 果然天底下的聪明人有很多,自己这点墨水还是抛转引玉。 “你能这样,洛南三年无忧!” 春华也不啰嗦,拿出印信很快的签了文契。 第二天拜别了谢大儒,在众人措手不及的时候,春华带着蒋亮几人踏上了去往长安的火车,当然,这次,她自己独占一整节车厢。 “您看,我们银行会为您的人生保驾护航,为您获得最高的利益。” 当年的第一家银行成立后,尤其在刚死去的先帝一朝,整个长安迅速地出现了大大小小的上百家银行,他们迅速地吸纳存款,发放贷款,在短短的两年的时间里就掌控了整个长安80%的资金来往。 整个大宣的人从来没有发现银行可以同他们的生活这样近。 有资产的,他们疯狂的发放贷款,总会在适合的时候抽贷。 在新上任的高官中不少人都靠这个吸纳了长安众多的值钱的产业。 这正是她们鸿胪寺同僚们请她吃饭,恭贺她新上任。 她的上司鸿胪丞带来的朋友正是一位异族银行家,因为是新开的银行,给的利率有三分,近乎南方新起的高利贷了。 一万进去,一年的时间能得到三千。 春华在洛南县的收益属于开一个行业之先,还是初创时期,现在竞争的多了,洛南的商行因为供应的菜品种更新快所以利润可以,但每年刨除耗损和人工各项开支,也不过是两分左右,不过因为体量巨大,像矿泉水一样,挣的是数量的钱。 “你的消息很灵敏,”不知对方是从股权变动还是银行内部知道自己的经济状况,若是后者,那银行是不能存了,“既然你的消息灵敏,就应该知道我也是个生意人,或者说曾经是,生意当然不能仅凭期许的利润,风险、损耗自然也要算。” “这当然!”来人没想到春华并不是传闻中那样真善美,“非常期待您的合作,我们在西洋和新大陆都有分布,如果有需要的话,请随时联系我。” 来人递出自己的名剌,是一枚雕刻精美的金卡,黄金卡,约莫有半两重,真是大手笔。 “这当然。”春华礼貌的收下,将卡装在自己随身的斜跨包里。 这当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宴会插曲。 春华略作思考,钱这种东西到了一定的时候,当然不能直接放在银行里,只有置产,钱生钱才能最大限度的掌控自己的人生,这就是资本的魅力。 她或许真要通过眼前的这人在新大陆做些投资,比如新近出现在东大陆的金矿,如果可以,她希望能伙同身边的人一起尽量多的为大宣挣回足够多的金矿储备,而金山那个地方,她知道足够人开采上百年。 如今的大宣并不是延德女帝在时的全盛时期。 高宗皇帝号称十全皇帝,他在位期间发动过十次左右的大战争,数之不清的小的战争,他以绝对压制的武力镇压了大宣乃至全世界大大小小的数百次叛乱。 当然,迫于大宣比较成熟的体制,他的战争经费多来自以战养战。 这样的侵略自然会遗留问题,加上许多德不配位的官员泄露国家机密,结束了大宣生产力的绝对领先。 很多后起之秀的国家都创造出了耀眼的文明。 就像皮埃尔的纽西兰公国,他占据了东大陆北部靠西的近四分之一的领土。 一代,两代,总有人能研制出火车、火铳这些武器。 总之,这个世界的大宣并不平静。 经过先帝的折腾,边境也是蠢蠢欲动。 皮埃尔正是春华今天的舞伴。 “我不知道,您竟是最最尊贵的公主殿下。” 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在皮埃尔以为春华快要忘记他,他正迷恋平康坊的一位歌姬的时候,春华突然找到他,让他作为自己的舞伴,真是意外之喜。 “我也想不到你竟是纽西兰公国的大王子。”春华笑着同皮埃尔举杯。 鸿胪寺的工作就是接待外宾,这场聚会因为她特殊的身份,相当于一场小型的国宴。 在鸿胪寺专属的酒楼进行一场盛大的西式晚宴,她就想到了作为外宾的皮埃尔,有他可以给自己做个提醒,更多的知道这些外宾之间谁与谁不和之类的小道消息。 两人碰了碰酒杯,一饮而尽。 “我要为我还来不及开始的爱情哀悼了。”皮埃尔半真半假的说。 “好朋友,我可是见证了你的爱情之花开的快谢的也快。”春华笑着调侃,她给皮埃尔送帖子的时候,未表诚意是亲自去的,也就见证了大宣的一等歌姬的分手场面,名贵的明珠,宝石,高档乐器就像碎瓦砾一样毁在皮埃尔的宅门前。 “我不介意成为您众多花朵中的一个!”如果春华愿意的话,他愿意做她见不得光的情人,“见惯风浪的舵手更能带你乘风破浪!” 皮埃尔笑着比了个食指指了指自己健壮的胸肌。 自从春华帮他洗净铅华,他异族风味十足的帅气面孔迅速成了长安的大众情人。 “噗——”春华一口酒险些喷了他一身。 第一百一十九章 觉醒 “抱歉,”春华笑着擦了擦嘴,对着众人投过来的视线摇摇头,招呼着一个侍应生收拾地上的狼藉,同皮埃尔走到窗外的回廊上。 皮埃尔一脸的无辜就像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小男孩,那无辜的表情好像在谴责春华怎么像一个封建卫道士一样。 春华哭笑不得的说,“你这样可不像一个绅士。” “绅士的品格在追求爱情时讲究勇往直前!”皮埃尔向春华单膝下跪,行吻手礼,“亲爱的公主殿下,能请你跳一支舞吗?” “当然!”春华笑着伸出手,“我们大宣人总是讲究一生一世一双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不要被任何思想条约束缚,一个人真能只爱一个人一生一世?”皮埃尔对自己极端忠诚,总是直面自己的内心。 “或许不能吧,除了自己,约莫是没有一个人能爱什么东西一生一世,但社会契约,权利同义务总是平等的,两个相爱的人总是从容貌开始,忠于人品,相处的好,总还有友情,爱情,责任——” 春华一边说着,一边想着,她忽然发现,所有的这一切似乎不能解释所有,“若有一天不能相爱了,完成自己的使命去追逐自己的爱情,婚姻是反人性的啊!” “是啊,完成自己的使命的时候,哪里又有这样一个人让你恰恰好又喜欢上爱上?所以我们讲究在不妨害整个家庭的利益的情况下,追求各自的情人是合乎人性的,从国王到平民贵族都喜欢这样做。” “这本身就是个形而上的伪命题,”春华驳斥了皮埃尔,一个回旋,“爱情若只是荷尔蒙的涌动,那似乎像你说的,但爱就是这样肤浅么?” “荷什么?”皮埃尔感兴趣的反问。 “就是男欢女爱,这样的一种肌肤之情值得追逐推崇么?”春华迷茫了,若是那样自己这样算什么? “总要发自内心,像你们的王宝钏这样的女性这样肤浅的感情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说。” 皮埃尔的话启发了春华。 她回想着所有的大宣有过的故事,孟姜女,梁祝,白娘子,杜丽娘、王宝钏,就连写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纳兰容若也不过是见一个爱一个,唯有红楼,她忽然明白了宝黛的感情为什么让每个读过的人都很触动。 “我自愿同一人结为夫妻不管贫穷疾病——” “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皮埃尔促狭的接了下去。 “就因为,在正确的时间遇到了这样的一个连灵魂都同我合拍惟愿我以我喜爱的方式生存下去的人——”春华在同时将自己的话接了下去。 “这是一种极其偶然的情况,我们的生物本能大概只能让这样的感情成为悲剧。”皮埃尔收起了脸上的嘲笑。 “但这样的爱情才值得人追求,不是吗?”春华的笑踏在一个正确的鼓点上,惊艳了皮埃尔的岁月。 “感谢,这世界还有亲情、友情、事业,不然,多少人都白来了这世上。”皮埃尔感叹着,帅气的脸头一次收起了玩世不恭,甚至带了些庆幸。 是纽西兰式的同行一段时间,还是像春华说的那样用一生的时间去追逐那种一生无悔至死不渝,他退却了。 因为自小的出身、周围的环境,人生观,价值观,这样的他还是适合寻人同行。 介于纽西兰那一生不得离婚的教规,对于他来说,还是终身不婚的好。 他决定以后对自己的感情认真一些,起码,今天回去给前女友一个真诚的道歉,安排好她的生活,做一个绅士。 “想不到咱自家的凤凰叫蛮夷追去了。” “那东夷人有什么过人之处?” “难道皇室的女子都这么寡廉鲜耻?” 到来的宾客除了少数的外宾,都是鸿胪寺的官员,都是大老爷们,但见了春华除了一开始做了个自我介绍,就自顾的同同伴跳舞说话,别人都不还插进去,也不免酸了,也是担心春华像安逸一样,他们鸿胪寺就难待了。 也有少数比较灵活的开始筹划在日常的工作中给纽西兰公国的外宾行点好处,讨好了上司的好朋友,是不是自己会有些额外的收益,如果公主能在圣人面前说自己几句好话,在圣人心中能留个名字,那也是平步青云了。 何况,鸿胪寺里早有传闻,景安公主生财有道。 “最可怕的是遇到天火,烧起来一烧一片,漫天遍野都是烟雾,辨不清出方向,有时候一个又一个的小镇会消失在这样的一场山火里。”皮埃尔提起这些,也难得的严肃的皱起了眉头。 “不能修一些隔离带什么的么?在容易发生山火的地方。”一场又一场的大火,真的好么? “那样的隔离带,修建起来,需要的是一笔庞大的开支,”皮埃尔想了想,说的这些也不算机密,“我们纽西兰大宪章序言里就说了:贵族和教会的权利不受国王的侵犯,纽西兰及其他各城市享有自治权,国王征税必须同贵族会议商量并听取自由民的意见,非经同级贵族依法审判,任何自由民不受拘捕、监禁、没收财产等伤害,不得强迫骑士和自由民服兵役,国王违反可以没收国王的土地财产,有武力抗争的权利!” 春华一听就明白了,这就是说,纽西兰的国王没有军权,裁判权,对贵族没有根本的制约。 那大宣呢? 大宣君权神授,神权同君权合二为一,虽然很容易滋生贪腐,但最不适合的皇帝总会毁于一次又一次的农民起义中。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以民为本,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曾经那些烂大街的政治课本上的话原来真是几千年的文明的积累。 历史分分合合,最后扎下根基的还是专制集权和儒学。 一朝朝,一代代的诸如陈胜吴广、、竹林七贤、陶渊明、李太白,杜甫这样的有理想的士大夫共同撑起了大宣人的精神世界。 为什么是儒家,为什么起义的都是最底层的小地主甚至刘邦这样的流氓和朱元璋这样的乞丐。 严格意义上来讲,虽然宣人对君主敬若神只,但同样的每一个人其实都有自己的精神世界,在一代又一代的诗词曲艺杂技里,大家跌跌撞撞的延续了数千年,人口一直在增长,若不是明朝的大灾变,工业革命,未必有百年的耻辱。 第一百二十章 同样的灵魂一样的温度 “从一个人开始,能一天有一点改变也能慢慢的变成极大的改变,就像曾经有个伟人说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呵呵,你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皮埃尔仰头露出满脸的不屑,春华的话刺伤了他,正是因为看不惯对自己家族的又爱又恨他才远渡重洋而来,“贵国历史之上似乎有过一个皇帝,人称晋惠帝,天下大饥,他回百姓何不吃肉汤——” 这似乎戳到了皮埃尔的痛处,他满脸都是嘲笑,眼光直直的盯着春华,但眼神却不屑于放在她身上,而是直直的看着宴会厅中央反抱琵琶的舞姬,双手拽住春华的肩膀,口水喷溅在她脸上,“你以为你是谁,你是什么东西,满口的说教,如果真的能发挥作用,你的所有行为一钱不值,你的政绩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有人为你兜底!” 春华刚到长安公开身份的时候,她的政绩就像雪花一样散落在街头巷尾。 “她不过是凭借身份的优势,手里都是钱,做什么有个不成?” “说不得背后有金主,二十有五不结婚的老女人,前有安逸后有景安,啧啧——最多三年咱有好笑话看了。” —— 各种各样的议论和留言弥漫在长安上空。 富贵双全的人,流浪在街头的人,对她怀抱善意的人,对她的幸运满怀妒忌的人,还有一层最最喜欢说长道短的道德家对这个来自民间的公主满怀兴趣。 这当然也影响了皮埃尔。 在知道她是公主的开始,他庆幸可以延续那层暧昧,但在她明确的拒绝他后,那种心酸恼怒随着春华指点江山的侃侃而谈戳到他的痛处而燃烧成一团怒火。 这团怒火本不是对着春华,是明白了自己的无能而升腾的对自己的怒火,但眼前只有一个春华,于是他爆发了。 他若是个懦弱的就不会出现在长安! 他明白自己不能领头去讨伐生他养他的亲人、朋友和阶层。 他到长安来寻求另一种结果,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纽西兰的国王绝对不可能像大宣的帝王一样掌握神权。 他颓废了,就像他许多的前辈一样纵情声色犬马,尽量尽自己的义务,但眼前偏偏出现了个春华,她毫不费力的做着自己想尽办法才能做的事儿,还对他炫耀着—— “没有长兴王还有你么?” 皮埃尔的话像一把利剑击垮了春华的自信。 众人都注视着他们,见了这番动静,鸿胪少卿连忙走过来想要询问,皮埃尔烫到一样往外快步走去,顾不上风度。 “没事,你们继续,王子他只是遇到了比较困难的事儿需要先走一步。”春华抿抿唇,“贺大人,我先走一步!” “这当然,您随意,剩下的事儿交给我来安排。” 春华微笑着一点头,推门而出。 高档酒楼很好的隔开了别人的探寻,她顺着楼梯走到楼顶,一个消防门上简单的插了一把锁,老式的锁她有办法,从衣襟上取下一枚长柄的别针,银质的合金别针有一定的韧性,掰直了一插,‘咔哒’一声,门开了。春华将门随手掩上,上了天台。 因为人很少来的缘故,这座用红木镶嵌的华丽门楼之上,也是一个孔雀屁股一样的光秃秃的天台,还因为烟道的关系,上面黑黑的,有晾着一些抹布,拖把,高高的水塔旁一个造型精致的日月连环避雷针有六米多高。 春华紧了紧身上的大麾,搬了块砖坐在烟道附近,因为集中供暖的关系,挺温暖的。 天空飘着雪花,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的,不时有小贩吆喝着‘羊头签’、‘烤红育(薯)’呼啸而过。 如今的她在这样的地位,并不享受,因为说一句话必须从脑中过几遍,能量越大越不想造成太大的后果,她也越累,甚至不如她还在是个侍女的时候。 当然,她并不是个矫情的性格,她也享受现在她得到的更多的正义,但眼下她只想在这里一个人呆着,享受一会儿自己的孤独,守护自己的一腔孤勇。 她已经过了人云亦云的阶段,如今的她能清楚的看到皮埃尔自己的问题,还有她自己的。 但现在,能有一份羊头签也不错,有烤红薯更好了。 作为一个适合的干饭人,没有什么责骂是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是饭不够,一个大人怎么会同一个小孩计较? 她盘腿坐在大麾上,尤嫌不够舒服,所幸将大麾躺倒,看着一望无际的月辉,远处零星的几点星,那是猎户座,那腰带捋正的时候,就差不多该过年了。 过年的事情自有人去做,似乎所有的人都觉得如今的她更应该操心的事儿是结婚,而不是主持修撰一部公益百科小书。 从挣一套长安的小房拥有五金到如今在节节高升的长安洛阳拥有自己占半坊之地的公主府同四个如家似的连锁酒店,20万金算是十个亿的存款和无数的奇珍异宝,她的目标,或许可以变成征服星辰大海了。 曾经的她听说,这世界金钱、毒、赌的欲望或许可以戒,但有一个欲望是消除不了的,那就是改变世界。 现在的她就乐于去做这个梦。 吃的,高端的她能吃,干净的羊头签也很美味,她喜欢大家都活的很开心,那么就努力让这世界在她这里干净几分,不管结果,起码她朝着这方向走。 世界已然很苦,能跳脱金钱的时候还蝇营狗苟,成为一个最有钱的葛朗台,多么无趣的人生? 公主的薪俸和食邑十分之一发放公主府的薪俸,剩余的十分之九她成立了一个专门救助女子供女子读书学艺的基金会,投资在衣食住行的各方面,现在小范围的在她食邑推行,这几个月资助了10名优秀学生靠学院,养活了数百名女子。 未来这些收益会全部投入基金会,能做多大做多大,能做多久做多久。 因为运营的挺好,从英王手里撬来一个厉害的叫姚重的账房的记账方法清晰明了她可以看懂,她将自己积蓄的收入也选了十分之一投入到这个慈善基金。 她心就像慕容铧一样高傲,她深深的认可慕容铧的话,“连自己的生理欲望都挣不脱,还有什么用!” 美酒美食,美衣华服,有当然好,没有也还好,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己食,这是春华自己的座右铭。 叼着自己腰间的蹀躞带上挂着的玉套银的宝葫芦,里面是上好的惠泉酒,“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龙城飞将在,有花有酒锄作田。” 饮一口酒,唱一曲自己瞎拼的诗,至于方才受的委屈,那是什么? 忽然,面前出现了一个香喷喷的纸袋,里面是一大把烤的金黄酥脆的洒了孜然粉和辣椒粉的羊头签。 春华笑着看向程安之,“你来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程高尚引发的长安头条 程安之微笑着看向春华,这懒洋洋的样子叫他的心一下子就放了下来。 那股想将皮埃尔丢出大宣的暴虐心情因为她的自在而消散了。 他,或者说他们,大家虽然是不同的身份,却不约而同的想要守候着她眼中的那一抹灵气,那一份天真。 如果程安之看过聊斋,就知道那更具现的形象就是婴宁。 春华有种自然天成的灵气,还很巧的,有种天然的聪慧和剑走偏锋的对世事的老辣,让她这份天真的灵气不是一种孩子似的天真,而是知世故而不世故。 这样的她因为天生天养,没有一开始就生在他们这样复杂的门第,因而更能不带责任、利益关系的去考量所有的事情,她对所有的人和事物抱有一种天然的善意。 而在他30年的生命里,谈得来的这样的人,仅有春华一人,她有佛性,天生有极高的对他人的理解能力,有她的一套逻辑,合眼缘的,就是杀人犯她也能理解,当然,她不是单纯的想着免除责罚,而是觉得应该罚过相抵。 若叫春华知道他的想法,这就是指她富有同理心,定会吐槽他圈子里接触的这样类型的人太少。 他们总想建造一座玻璃房子将她装起来,免得被这污浊的世界染黑,今天的这个皮埃尔却打破了他们的计划。 还好,她天生冷静,能消化这些。 看着她坐在地上喝一口酒,吃一口肉,笑的像个二傻子,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他就喜欢她这样呆着。 就这样呆着他看一天一夜都不会腻。 春华也很享受这样的静默。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成为那种一举一动都能感受到对方心思的朋友,就是常言说的知己。 比朋友好上三分,比恋人少上几分苛求,就像—— 春华脑中闪过一副程安之对自己耳提面命的样子,就像一个老父亲想要开解女儿找不到合适的话说。 当程安之难过时,自己也有几分当老妈子的感觉。 “如果,如果你有一天想结婚了,想同这个世界多一分联系,那么,我们就成婚吧。” “啊?”春华倒读了一遍程安之的话,做个绿茶不是她的菜,但,今天她从程安之左右交叠的食指和中指上看出了他的不安和紧张。 “好!”春华应了,“但我想我这一生都不会有婚姻的想法。” 为等她错过了合适的对象多可惜。 “男女之间就是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从概率来说,每个人适合的,遇到了就会相爱的人有很多,你应该走出去森林里找一找。” “你呢?”程安之一笑,将自己的大麾披在她肩膀上,坐在她对面,精致的贡缎就这样坐在沾满黑灰的地上。 “是啊,”她也是同样的裹足不前,单恋一人。春华一笑,也就罢了,“今天的月晕好明显。” “月晕?”程安之看着明亮月光周围的那一抹轻纱,“挺贴切的名字,你每每都有些新的很精致的点子。” “你不也是吗,大科学家,听说你存储了电。”春华提醒自己需要更谨言慎行,说起另一个话题,这些天才的科学家真是厉害,在平平无奇的社会中,怎么就能发现电是一串粒子流,并且把它存储在电池里,然后利用电磁感应原理又将电释放出来。 “这简直就是神仙方术。” 春华这样新时代的文科生看他们真的是佩服,这是怎样的一种天赋,就像一个原始人看到一个蚕茧,怎么就知道煮一煮然后抽丝按照经纬编制成布匹,怎么就想到用树皮发酵粉碎变成纸,那样的时代,吃饭也难啊? “我就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若不是有昭明女帝这样的天才改进了算学,我们同前人的区别,主要还是知识的积累。” 程安之提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话多了起来,笑带动脸上的梨涡,可爱的男子。 “咳咳,”春华将视线转向天上的月亮,纵然男色万千,她还是更心疼那个喜欢默默做事的人,罪过罪过! 程安之将手中的银壶递给她,“这是杏仁茶,我记得你喜欢来的。” 杏仁奶茶,她喜欢。 春华掩饰的喝了一口,描摹着颈上的项链,黄金镶嵌的春带彩翡翠玉佛弥勒,如今的她自然猜到了东西的来源正是慕容铧。 以他的尿性,还有链子上的特殊印记,只怕还是他亲手刻的。 “这些知识的积累虽然重要,但大宣的学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书都在图书馆,真正有所建树的有几人,切莫妄自菲薄。” 厉害就是厉害,像她不过白白的占了穿越名额,就微积分这样的天书,她,在现代有百度的时候也是天书,何况现在。 所有的数学天才都是牛逼人物。 “你喜欢,就好!”程安之笑了。 两人不再说话。 至于用什么做电灯的灯芯,春华是知道钨比较好,但现在的元素周期表还没有人提出,钨都还没有被命名,钨是什么材质,鬼知道。 只能任由程安之一种材料一种材料的进行着年复一年的工作。 两人静默的看着天上皎洁的月亮,愉快的静默着。 在他们躲在楼上的同时,楼下的宴会也终于散场了。 延华不屑的看着李碚搂住卿若若的大徒弟纤细的腰肢,那双碍眼的手在人纤细的只一握,皮肤细腻,光洁,裸露,从胸前垂下一条镂金嵌满金刚石的流苏腰带,吸引了全场七十岁以下的男子。 “不就是马甲线么,臭男人!”她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噢——”安娜笑着,如今她被特招如鸿胪寺实习,正是延华的下属。 这场鸿胪寺的迎新晚宴,两个都对男人没有兴趣的人选择了彼此做舞伴。 几场舞跳过,做了基本的交际,两人缩在角落享受美食。 “也不知道阿春怎么样了。”安娜略有些担心。 “无妨,她是公主,出门都是随从,在本朝红的发紫,圣人关心她的事业,长兴王负责她的衣食,英王是她的前程,广王是她的消遣,不说别人,就是李碚,那个外国小子迟早要吃上一个大亏。” 别人不了解,延华却深知李碚的小心眼,当初因为堂妹春华的关系他对自己诸多照顾,却也因为自己无意的冒犯而设计过自己,比如被窝里塞兔子,洗完澡没有衣服,骑马打仗没有马鞍—— 因为两人都不想活在春华的阴影下,两人特意同春华商量好在单位做陌生人。 “了不得了,大八卦,景安公主同程教授消失了两个时辰一同离开了。” 一个个子矮小好打听的胖子拽着自己裤袋上的死结带来了一个惊人的逸闻。 鸿胪寺专研礼仪,安排大大小小宴会的座次礼节,自然是长安最权威的八卦集散地。 安娜两人对视一眼,都从眼中看出惊异,只见李碚甩手提起胖子往宴会厅外快步离去。 “原来广王这样强壮。”那位胖同僚虽矮,至少有两百斤,李碚拎他如拎鸡。 第一百二十二章 好男人是有数的 “你说,就像安逸一样,时不时的交两个契弟,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自由自在的她不好吗?钱还是自己的,权还是自己的,日后若是多出个娃,也能一起养着,这不好么?干嘛非要想不开的结什么劳什子的婚,就像二哥你当年还不是要死要活的,如今呢,不过都是一样的意思,做戏好点,差点而已。” 李碚将胖子拎到门口问清情况,警告了一番,就再没有了兴致。 一溜烟儿跑到自己二哥的书房里端着酒杯抱怨。 虽然已经是子初,但身为新上任的大司马,他必定要了解整个大宣起码这十年的武装力量,依他的意思,大宣的玄甲军不能丢,贺兰山上自汉时就建成几经荒废的军马场不仅不能撤,还要加大投入。 就算有火车、火铳,但好的战马对训练军士,短时作战有不能取代的作用,是大宣盛世太平的保障。 当下以崔太妃为首的刘尚书却认为天下太平,应该裁减军备军费。 实际上在李碹看来,是进一步削弱世族的力量,得不偿失,先是军马场,一座军马场,选育良种,保护维修场地,上好的料,重兵守卫,一年的耗费超过十万金,而培育的良种除了给极少数贵族做赏赐,是不能用于商业销售的,这是一个上等州一年的税。 完全可以将军马场改变地方,比如说京郊,不就是养个马么! 这是完全纯粹的外行之见,一匹有血性的马同一匹跳舞用得马有本质的不同,漠北产好马,这是天时地利人和。 这一切已经在朝堂上吵了三个大朝会了,他手下有发言,但被对方准备充足的马场损耗数据给驳斥。 他开口,就必须一击必中。 “女人,关了灯自然是一样的,可开了灯,一个足够聪明的人能让你开开心心的不给你添麻烦,一个蠢人轻易的叫外人算计了去,使你平添不少的损耗。” 李碹打着算盘,在草纸上写下算出来的数字,一边做着检查,一边不在意的说:“你什么时候成个家?” 他,从他母妃消失的那一天就踏入了成人世界。 而李碚,却迟迟不愿长大。 当然,从皇位的角逐者来看,李碚的放荡不羁对他是有利的,如今的朝堂上,太子呼声最大的是他,其次是长兄,当然,也有极少数的外行处于对长兴王的谄媚,提议李碚。 终究因为这些年的情谊,他还是愿意他好的,何况堂舅也说了,不会支持李碚,只会选择他们当中最适合皇位的人,父皇的几个儿子当中,舍他其谁? 成家有什么好? 满满的都是束缚,如今的他自由自在想同谁好都由他定。 目前,除了他亲妹妹,并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让他不厌烦,想一直保护,既然如此,娶一个喜欢的人看着她慢慢的变成他们都厌恶的样子不如保持现状。 “都做到皇子了还要将自己交给一个女人,叫他支配自己另一半生活,这长安满京的花花草草还等着我去照顾。” 李碹不免摇头,他是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喜欢一个女人是真喜欢,但这份喜欢总会在一个时间因为他莫名其妙的愿意,诸如对方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就得罪了他,就闹翻了。 这些年围绕在他身边的女人可以编一份群芳录了。 也是,到了他们这个身份,还要用婚姻来交换利益,那他们两辈人几十年的努力都是笑柄了。 “延——” “艳——是啊,别看阿纯长的像你似的,若是细致打扮起来,也能艳压群芳呢,不亏是像二哥你的人!” 李碚啧啧有声,想起李碹曾经的女装扮相。 李碹看他还在装傻充楞,也不多话,终究他只是哥哥,“二妹妹同安之如何?” 若是春华同程家联姻,父皇的皇位就稳如泰山。 “还行吧,终究还是看阿纯自己的想法,我先时探过她的话,她似乎没有成婚的想法。” 李碚说着,盯着李碹脸上所有的表情,从封王开始,李碹就越来越不像那个曾经洒脱豪壮的二哥,越来越有爷爷的感觉,一举一动都在权衡利益得失。 “我们当哥哥的总要多关心些,” 李碹停下了手中的事儿,想了想,“二妹妹喜欢孩子,她今年总是二十有六,过两年再要孩子,比同龄人多上几分危险,一个女人,喜欢孩子的女人不能拥有孩子,总是一种缺失,不是金银财宝,高官厚禄能弥补的,若她只是父皇的义女,我们两不管谁总能护她周全,偏偏又是这样的血亲,你还能找到比安之更优秀的男子?” 李碹的话入情入理,李碚想了想,竟然反驳不了。 阿纯这样的姑娘,不是他妹妹之前他就觉得她值得天底下所有的男子喜欢,若不是他的妹妹—— 在世间沉沦几十年,什么样人没见过,越发显出她的珍贵,尤其是对他们这样身处复杂权利斗争中的人,这种至真至纯至刚至柔的决绝像烧刀子一样痛快,会让人上瘾,偏偏还长着一张最让他喜欢的脸。 若不是他的妹妹,再见时他会为他放弃那一片森林,甚至同二哥相争。 是的,他常年在女人堆里混,自然看得出来二哥对阿纯的喜欢,一种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他的二哥是一个多么自信到自恋的人啊! 其他女人那只是一种对物的喜欢。 但对长得同自己九分相似还不为他所迷的人,就冲那张脸他也绝对想将她占为己有。 还好,阿纯是他的亲妹妹! 他有些庆幸,他们可以在这层血缘关系之下放心的安放各自的喜欢,大家始终还是好兄弟。 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安全更牢靠的关系了。 “你再劝劝二妹妹,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听说崔太妃正为安之物色合适的指婚对象,若慢了,只怕连你都要后悔。” “不是说安之的婚姻由他自己定?” “如今的朝堂,十个三品以上的高官都是崔太妃任命,她手里还有暗卫,程家总是安之的家,他是未来的族长。” 一个真正的男人不会不承担自己的责任,经过两朝改革,如今的程家学界泰斗的根基被动摇着,科举选的是适合当官的人,并不全是大宣需要的人才。 “我不信,我寻舅舅去!” 简直扯淡,若是这样他们这些年算什么?天子之位算什么? 第一百二十三章 救赎 “天子之位算什么——”慕容铧手上的活儿没有停,他近来迷上了木匠活,他正在雕刻的是一个炕屏,小叶紫檀的木料细致厚重,在刻刀下渐渐的呈现出万蝠如意的如意柄。 李碚连忙捧着一海茶给自家舅舅递上去,慕容铧看了他一眼,接过茶,放旁边的小几上,还是开了口:“天子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牢笼。” 李碚惊讶了,想不到,牢牢掌控大宣天下二十几年的舅舅骨子里竟对手中的权利如此不屑,这可是天下人共同认证了的权奸。 “天下尽在自己掌控他不好吗?”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没有比这更能证明男子气概的功绩了。 舅舅虽然男女之事上有些污点,但做的一桩桩,能文能武的他平南藩之乱,安天下社稷,谁不夸一声有能为。 “这天下万万人的生计,若要做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得歇,若做不好,遗臭万年的不是没有,天下最逍遥的自然是你这样的位置。” “就没有例外?”李碚一想还真是这样,舅舅的日常也就是这两年才闲下来,但自从父皇登基后舅舅彻底的将相权交了上去。 “有,像昭明女帝,她就像天生圣人,总是能天才的将一个又一个的难题用一种意外的方式解决了,她这样的人天生适合那样的位置,即有才华管,又没有太大的权力欲去掌控万民。” “您的意思是皇权有瘾——” 李碚学着慕容铧的样子拿起一把小刻刀磨一个葡萄,结果不小心用重了力,瞬间划伤手,他吸着手指看向慕容铧。 “天下尽在手上将所有的东西变成你喜欢的样子,你不也是一看就想上手吗,结果这事儿看起来容易,做起来未必了,若非胸有成竹,只能雕刻成次品。” 慕容铧说着,把李碚刻坏的葡萄一修,瞬间就是一个可爱的蜗牛壳。 “天下哪有那么多的女帝,”李碚依旧嘴铁,“我见过的女人天生就没有男子理性,女人当家,房倒屋塌,做人可以感性,做事儿就未必了。” “未必,但女的若是狠起来,” “就像崔如意!”那是一个行走的权术机,每一个动作都有套路利益,李碚咬着案几上的大苹果,冬日虽然有青菜了,但水果还是这样少少的两种,苹果和花心萝卜。 “也不知道现在可有人想法种点冬日的水果来吃。”见天的不是苹果就是橘子,实在吃厌了,“这也是个出路,若是在琼州种上果蔬运到两京——” “想法很好,你现在出府到坊西门第二家生菜铺去看看,你想吃的应该都有。” 慕容铧毫不客气的打击外甥,李碚生来含着金汤匙,对事物总是三分钟热度,想法多执行的却少,他也是从他身上才明白丰富的物质也是一种障碍,对自己的出身释怀不少。 当然,世间还是99%的人都会羡慕李碚。 “世间的聪明人还是多,”李碚不在意的笑笑,见上来替换蔬果的半莲,也不见外的吩咐,“今儿我的饭食就备上清汤羊锅子,备上辣辣的沾水,再将那野鸡清炸了,配上合欢花浸的黄酒。” “喏!”半莲答应着,听了李碚的吩咐,她今晚的夜宵也要吃上好的羊肉锅。 “不用太感谢我,有我在您也吃的香甜。”这两年从江南赈灾回来,舅舅身体越来越弱,瘦的挂不住衣服,周围伺候的人没有一个人敢管他,府里女主人除了被囚禁的谢姨娘,更是无人。 李碚就时不时的过来陪他吃饭,明明是关心却非要说些怪话,这是他天生的一种别扭温情。 “说道吃,还是妹妹会吃,她最近喜欢上搜集各式各样的稀奇古怪的西洋点心,在府里让人糊了几个奇形怪状的炉子,在实验一种新点心,说是做什么奶油,那一坊的奶牛都叫她祸害光了,过两天我得去好好瞧瞧可弄出个样来。” 李碚喜欢找春华陪着玩,因为她不絮叨不啰嗦,他玩什么都能尽兴,但春华进入腊月来除了上朝就是闷在家里鼓捣吃食,他几次约她打猎打马球都被推了,不就是个吃食? “你说的是这个?”慕容铧一听,对春华今早送来的盒子有了兴致。 自然的,春华册封后同皇宫、长安的亲友们都在时令时节会备节礼,今早忽然收到这个放在冰箱子里的东西,也没在意,昨晚的传言他自然也听说了。 虽然是自己的想法达成了,但这对他并不是件开心的事儿。 李碚没有回答,只是起身打开了这个一米见方的竹制木盒,镂空的底座上的冰块几乎融化的差不多了,一掀开就是一阵水汽带起的奶油香,大概十寸的雪白的糕点上用草莓,是新鲜草莓围了三圈,中间用红色的果酱写了两行字——‘生辰快乐,遥贺芳辰’,辰写的极其夸张,还有一个大大的引号。 上面一个一个圆柱形镂空小球里面甚至还有一根点燃的红色蜡烛。 盒子边角上有一个小巧的金盒子,透明的半圆翡翠下是一张黑笔素描的小像,隐隐可以看出来是舅舅的样子。 李碚心里一惊,似乎明白了什么,自以为理解了春华同慕容铧不婚的原因。 然而,慕容铧此时却顾不上他。 这一份温暖消解了四十几年来遭受的所有苦厄。 被一个自己时刻惦记着的人用心惦记着,在这世间只有他知道的日子费尽心思的送上一份贺礼—— 今早听到的讯信的真假已然很明显了,不论是头一份的奶油,草莓,还是小像,这都不是一日之工,显然,春华做到了她所有的承诺,尽管此时的她因为他的算计而等他给个说法。 但她也显然明白了自己是带有善意的,尽管她也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她还是愿意信任,这种默契是这段关系中最让他愉悦的地方,就像多了一个依靠,就像母亲之爱一般,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总有一个地方无条件的接受你,温暖你。 若他是个少年,若他拥有干净的过往,哪怕还是有这些年龄的差距,他一定不会避开她,他们一定能一生一世一双人。 世事没有两全。 漂亮的盒子他只一眼就发现了机关,拧动发条,一首简单的小调从盒子中飘出—— didi-didi-di-di—— 若是有她在面前给自己唱那就完满了。 慕容铧的心情放松起来,就像绝症病人彻底接受了自己即将死亡的释然。 他决定了,第二次为春华改变自己原本的计划。 当年看见春华的第一眼,他就觉得这个有趣的女孩用好了,是个能挑动李碚跟李碹相争的好的棋子,以他对李碹的了解,这个骄傲的少年必将爱上同他九分相似的春华,因为他的绝对自恋! 李碚也是一样,如同春华于他,李碹也是李碚的支柱。 只有那样,他才可以让李碚踏入争储这件事情。 将皇位给到那个人看不起的杂种手里,那是对天下有负于他的人最大的报复! 至于那个位置,他从来不屑于此,他们少典氏生性爱好自由。 然而,他没想到,越了解越爱,出于对春华的喜欢,他虽然恐惧在她面前撕破自己的画皮,但若是将她推上皇位,那是最解气报复和最昂贵的礼物,两全其美。 为此她把春华推上公主这个位置,尽管双方都饱受相思割心之苦,但这种酣畅淋漓的痛给他极端的快感,为了安慰春华,他甚至将更合适的程安之推到她面前。 然而,他看低了春华,世间真有这样一个人—— 他决定放了春华也放过自己,将所有的一切都交给时间,交给春华,每个人都该做自己的主人。 世间唯有真正的爱能创造奇迹。 往往真爱总是那样毫不起眼。 第一百二十四章 赈灾 雪白的锅底翻腾着,切的菲薄的羊肉一烫变成了粉红色,裹上芝麻酱一卷,一口下肚,绝顶的美味。 本是熟悉的地方,虽然过去快十年,却同她记忆里一般模样。 也有不一样的地方,这房间里的主人因为江南的寒潮连夜出去主持赈灾了。 这是当今登基的第一年的年关,江南寒潮,一种死状可怖全身漆黑的病在江南泛滥,大雪压垮民宅无数,民间谣言四起,天子欲下罪己诏,朝野震动。 在朝上反复争论罪己诏该不该下的时候,银青光禄大夫称此乃从西洋传染过来的一种病,奏请赈灾防疫。 赈灾的钱从何处来? 户部尚书李碹提议从皇帝开始捐赠赈灾防疫款。 然而,这项提议引起了七成朝臣的反对,左右相为此在朝堂上打起来。 皇帝为此只能休朝。 救灾治疫还是圈民做天地升平样? 皇帝在第二次大朝会驳回了朝臣裁减军马场的奏请,首先做罪己诏,昭告臣下自己将从内库拨款,亲赴灾区主持救灾,由英王监国。 朝臣一片哗然。 关键时刻,长兴王像以往一样力挽狂澜。 首先,他颂扬了皇帝的爱民如子,驳斥了左右相为首的朝臣的独善其身,拿出了左右相收受贿赂的证据。 皇帝震怒,直接革了左右相的职位,由李碹调任尚书令、为右相,原兵部刘尚书任门下侍中,为左相。 中书令长兴王很快的宣布了这一命令。 短短三天之间,朝臣很快响应捐款,很快的得到了自上而下近十万两金的捐赠。 然而,这对于数百万人受灾的江南来说是杯水车薪。 正在朝廷上下都为难之时,长兴王受领了去年以来朝廷合营的商行约合100万两金的物资捐赠,奏请皇帝亲往赈灾。 这是一场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疫,然而,因为长兴王的调度,得以顺利成行。 瘟疫是什么? 春华很清楚自己是怎么来的。 从各方面听出来的消息,这约莫是类似于西班牙大流感,黑死病一类的病。 发现东大陆、南大路、连通西大陆,虽然很大程度的发达了经济,但一些以往只在局部地方扩散的病传播开来。 大宣沿用的是由数千年的人体实验汇聚成的验方,讲究选取天然的物料做药,激发人体潜能固本,这些年在昭明女帝的推行下有的是《黄帝内经》、《千金方》,至于《伤寒杂病论》《本草纲目》都还处于萌芽状态。 也就是说现在去处理瘟疫,那都是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伙计,去封城、治疫的军民有几十万人,任何一个人的疏忽就可能导致疫情扩散,还有那近百万人随时可能引发的暴乱。 信息从地方传到中央,距离疫情发生已经过去了最少半年的时间。 没有特效药,根源未知,感染的人未知,让春华来说,这也不是一个可以轻松的刷经验的副本,而是一副沉甸甸的担子。 当今皇帝同慕容铧没有像曾经有过的成例那样一味封城,弃那数百万人的性命不顾,由他们死到出现抗体,她是充满敬意的。 对于这样的灾祸,我可以做些什么? 春华这样问自己,她对手中编纂一本通俗易懂的《天工开物》的想法更收起了散漫的心。 在前一场朝廷震动中,她的上司有被罢官的,如今她的职位是鸿胪卿,延华是她手下少卿之一,安雅今年也顺利的考上了鸿胪寺,成为了一名有正式编制的从九品上的鸿胪寺录事。 今天,在慕容铧成行后,她再次踏入这个离开近十年的地方为慕容铧打包行李,在观澜堂里吃起了涮羊肉。 “烈酒,醋,石灰,梅花点舌丹,紫金锭——” 李碚此时也收起了玩世不恭,一边记录,一边询问,他亲舅舅上前线了,他势必要做好后勤工作的。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现在江南囤积居奇的奸商想来不少,这物资还要我借了玄甲军亲自押运才好。”李碚说着,喝完酒,就想要走。 “洛南今年有培育改良的红薯和菘菜,橘子,苹果,我已经同田业联系了,还腌了一万斤腊货,你到洛南应该刚好可以出货,你到哪里只管去拿。”这时赈灾的粮食除了主粮没有别的,对于病人来说,蛋白质和维生素很重要。 “这个有什么要紧,二哥身负两职,实在忙的脚不沾地,你若是有闲,治病的药能有多少搜集多少,走火车我派人去接。” 李碚头只半偏,他不能理解舅舅为什么喜欢填这样的火坑,天底下没有人比他更应该活着,为那些愚蠢的讥讽他的人去拼命,愚不可及。 “安好,勿念!” 李碚没有顾忌春华的沉默,大步下了楼梯。 春华这样说着,一抹嘴,直接去慕容铧寝室暗格里取出一个鲁班锁,按照她记忆里的密码打开,里面是三枚狼形状的玉印,形状小巧,一寸大小,却是慕容铧所有银行存款印信,信托商行印信,同他为官最大的资本,暗网头领印信。 一天前收到冬枣转过来的短笺拜帖,看过他们自己专门的密码本,慕容铧此去九死一生,请她代为操持他半生的基业。 若有意外,存款给她,商行印信转交给李碚的,暗网印信转交给李碹。 随手将东西揣在袖口里的暗兜里,脑袋雾蒙蒙的,心里有一场雨一直在下,但她知道对慕容铧,他所有的决定她改变不了。 一阵火起,拉开壁柜,拿出自己带来的一溜儿拖箱,开始往里面装衣服,却忽然发现这里面的衣物都是曾经熟悉的老款。 想到自己衣橱里越来越时髦华贵的羽缎,天马皮、雀金裘、一斗珠儿,这里面不过是些寻常的猩猩毡,狐裘,皮毛因为年岁而失去了些许光泽,因为保养得宜还能穿。 上好的裘衣因为珍稀而一年未必凑得齐一件一色的,不仅仅是钱的事儿。 自己分外喜欢的珍宝华服都有了出处。 当然,到慕容铧这个位置,就是皇帝每年的赏赐也穿不完。 他出于念旧,同时也是一种自己天生不配享受奢侈的东西的心理喜欢过一种苦行僧一样的生活。 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收拾好一件件的衣服,春华不再耽搁,她将尽最大的努力为前线搜集最多的药方,然后编撰一本类似《伤寒杂病论》一样的书。 第一百二十五章 侵权 江南的冬天谁都不曾想到有这样寒冷的冬天。 煤渣子铺就的路也化不了及膝深的雪,门两旁的菜地里菘菜套着一层冰壳,菜透着邪性的嫩黄,仔细一看,是冻死了的。 路边常青的树挂满冰凌,压住小小的屋檐,屋檐上都是尺厚的雪,雪压塌了承重的的顶,门扉,幸好,一米左右高的土坯护住了院子。 院子门口有三条膝盖高的狗在嘶吼着,红红的眼睛,锋利的爪子,抓着门,流着涎水的牙撕扯着门扉,剔下一块一块的木屑,仔细看,他们的爪子也透着黑灰,显然也感染了某种恐怖的疫病。 门被撞的哐哐作响,若不是这家人谨慎,用的材料好,这门早同邻居家的一样被撞开了。 “呜呜呜——”这家的两个小孩倚在矮墙边上害怕的看着这一幕,面前是一个小小的火塘,火早灭了,两个孩子围着好几床半新不旧的被子瑟瑟发抖。 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吓的。 这是他们爹爹死去的第二天。 这一家子本来是这个村子里面的望族,刨除远在江陵的李姓大地主,也是村里说得上的门户。 村里世代务农,穷些的佃农们都是土坯茅草屋,跑商的大户们久居县城,独他家是朗阔的三间砖瓦正房,左厢右仓。 谁都想不到夏天才过洪水,冬天又下冰雹。 地里的庄稼是彻底没戏了,连青棵子都没有。 家家户户也没很在意,两百多年的太平盛世,虽然这几十年贪腐严重了些,家家户户支应一年半载还是没问题。 谁都没成想冬天随着隔壁村庄开始借粮,先是一两家近况差些的灭门,办过丧事,一种可怖的疾病在村里蔓延开来。 因为连续半月的大雪掩盖了出路,大地之间一片雪白,出去求援的,买药的,十有八九都没回来,回来的也说镇上县城都封门了,死的人都无处掩埋。 大家死了心守在家中,天也放晴了,天暖化冻后这种情况却越发严重,更多的人家中有人生病,到两个月上临近年关的时候,村里已经没有一个壮劳力能处理安葬死人了。 成家成家的人就这样活生生的灭门在自己的家中,随着大年初一的又一场大雪,化成了一个又一个的雪坟。 没了家的野狗流窜在村里,啃食尸体,撕扯血肉,虽然死的多,总有几条特别凶狠的能活下来。 就像这家人,因为家境富裕有粮有人,死守了一个月,熬过了缺粮和流民野狗的打砸,却始终没熬过疫病。 先是家里的老人,然后是照顾老人的妻子,这男主人同长工一同外出安葬亡者,不想被野狗盯上了,长工不够机灵当时就被野狗生吞了,而男主人也被狗抓咬了右腿。 吃人的野狗也染上了时疫,男主人自然没有躲过,自己挣扎着为一双儿女煮了些干粮,熬些乱七八糟的草药吃,撑了几天,却没熬过去,自己死在了正房里。 这两天发出了刺鼻的气味,引来了狗。 生来娇养的一双儿女从小娇惯,如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狗开始刨土,两人中的哥哥打定了主意,抓起爷爷特意为自己打造的小锄头,钻到案几下,咬着牙齿狠狠的朝刨土的狗砸去。 双方都是对生的渴望,都爆发了狠劲,人有院墙,狗的爪牙一时奈何不了,但人小力薄,又是一手肿的馒头一样的手使不上力。 “嗷,嗷——” 野狗的哀嚎在寂静的只余雪落的声音的村里传的极远。 “有动静!” 一队带着布口罩,腰间挂着大葫芦,别着唐刀的差役从马上下来,他们都是正三十岁左右的现役军人,马上都是一袋又一袋的石灰粉。 自从慕容铧到了扬州坐镇,他们这样的正规军便被排了出来。 二十名正规军配三十个灾民为一队,军士负责搜救围城之后的幸存者,隔离后的健康的民夫们带了橡皮手套填埋村里被咬烂了的无主尸骸,坑里洒满了生石灰。 所有的住房喷洒了一遍酒精,白醋撒过生石灰,有完好的粮食都搜集到统一的消过毒的车斗里,用猎犬拉走统一晾晒做牲畜饲料。 就像打仗一样,后方是源源不断的被打通的补给线,就这样一点点的在向南推动着安全区。 然而,毕竟过去了三个月的时间,他们这一队搜集到的只有少的可怜的一双手都能数过来的幸存者。 到目前为止,县城里富贵人家还好,乡里十不存一。 “嘭嘭嘭——” 只是三声枪响,以进院子半个身子的狗被火铳打死,血迹喷了一地,可怜的孩子坐在地上看着翻墙而入的军士,眼中终于流下泪来,他们安全了。 “家里还有什么人?” “都死了,都死了——” “家里粮食在哪里——” 男孩戒备的看着来人,倒是妹妹天真的指了指旁边的厢房,“地窖里”。 “倒是个狼崽子!”为首的军士揉了揉男孩的头。 “把你家里值钱的东西带上,咱们去县城,首相有令,所有无主田地、房产、财物五成均分给灾民,你小子倒是人在家中坐,钱从天上来,就这样的上等地你要一步登天成大地主了。” “村里地八成是李大财主的——”武力不行,这小子倒是家中培养的读书苗子,心眼子不少。 “李财主可有遣人救灾,送物,送钱?” “不曾!”不是有地契就有土地的所有权了吗? “那就不作数!”打土豪,尤其是为富不仁的土豪,他从骨子里喜欢。 “这不合常理,不是不夺民产?”能送给自己的自然就能收回去,做为家中继承人的男孩并不觉得高兴。 “西洋有句话,一个国王丢了他的王国自然不再是国王,”军士叹息着说,“若不是首相大人领着大家伙筹集这些物资,这样布满疫病的地还能要?既然是不毛之地自然毫无价值,当日既然对自己的财物不管不问,如今朝廷打理好了他来坐收好处,哪有这样美事?你不愿意珍惜,自有人珍惜,要不按价同朝廷赎买,要不就直接给你们这样守到最后一刻的人。” 对于首相,来者自然是崇敬的,不然也不能做这个领队。 救灾,安抚流民,那样不要钱,想要大家不中饱私囊搜刮民财,必须有众人心服口服的理由。 五成给幸存者,三成给他们这些脑袋挂在裤腰上的军士,两成上缴国库弥补巨大的亏损,除了那些已经不能开口的主人,自然是有损害一些人的利益的。 当然,这不是他们这样的蚁民能讨论的事儿。 第一百二十六章 愤怒的土豪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狗屁道理,自己的地朝廷直接收走了,这不是赤果果的强盗行径?” 江陵的李地主一拍桌子,他八尺的身高,浑圆的肚子装得下半头羊,上好的红漆实木桌子拍的啪啪作响,桌上的茶杯摇了摇,溅出几滴,一丝弱弱的热气从杯口飘出,泯灭在空气中,激不起一点水花。 “那又能怎么办?”一个瘦弱的带着瓜皮小帽,带着圆形玻璃老花镜的牟地主说,他光秃秃的头皮只在两侧有些羸弱的绒毛,显然是个聪明人。 “这镇山太岁一来,尽干些打家劫舍的勾当,果然会叫的狗不咬人,没根的兔儿爷一样的东西,做起事来就是不给人留余地,断子绝孙的——” “老李,慎言,”孙大财主叫住了李地主,他同他是姻亲,瞧不得老李招祸。 “怕他个锤子,咱这样的穷乡僻壤,他养一个这样的暗卫作甚,咱几家的奴婢谁不是从小养的。”李大财主不在意的招招手。 “这刀都割到身上了,我这眼见的少了半壁江山,这可是我家姑娘的陪嫁——”李大财主拍拍自己的脑袋,烦躁的踱着步子。 “我还不知道你!”孙财主也有些犯愁,他同李家的婚事原就定在二月十二,谁成想出了这个事情,聘礼都发送过去了,李大财主少了一半的地,自然不像原本的那样舍得花钱发送闺女。 “说到底,这首相是带着兵来的,财大气粗,出去的是得利的兵丁和流民,谁舍得到嘴里的肉还吐出来——” “奶奶的,出八成的除疫费,原先赈灾的钱以一抵十,谁都像他一样对着天子卖屁股,口袋里随便哗啦哗啦都是钱不成?” “可惜你没有那姿色——”孙财主喷了,李财主可是个一米八高300斤的大胖子,谁下得去口,忍不住怼了一下。 “你们别只顾耍猴戏,赶紧的商量了吃过饭,咱好去整治,再有十天半个月的若是除了疫情,咱各自洗洗睡,有我们什么事儿?” “你说——” 李财主几人都将视线递给说话的小年轻财主。 开口的小年轻财主倒还真的不怯,开了口,“出这八成的除疫费不用说了,对方要财有才,要人有人,给的还都是不要命的人,凭咱争不过。” 慕容铧深谙如何争取群众的力量这件事,上下都通了,自己这些中下层的如何有说话的余地。 “上策,这疫除不成,动用了如此多的人力物力财力,那些商行抽出来这么多流动资金做救灾,没的填补,朝廷因为救灾不力釜底抽薪,谁撑得住,莫非他有千万的黄金来填坑?就是陛下的私库所有的资产顺利卖掉可有这些?” “那下策呢?” “下策,大家凑几百两银子找个笔杆子在新近大火的《花火》上煽动些热血的维权人士,《长安日报》、《长安夜话》,长兴王也不是没有消息灵通的敌人的,这动的,可是咱全大宣所有地主的根基,不就是洒石灰这些细碎的事儿,他值不了八成的地价。” 这位地主没有考虑到这不是疫情过后,这是疫情当中,此时去做这些事,一是防止疫情复发,二是出去隐患,就像提着脑袋在丧尸区里跑,有一个人懈怠了,就可能重新被感染然后死灰复燃,疫情反复着,他们在疫情沦陷区的地就是废地,大宣还存不存在都是另说。 当然,或许他知道,但这同他的利益不符,人们惯常喜欢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 “妙妙妙——” “小贾你真是后生可畏!” —— 不同于他们这些中层在县里各有,或者近亲有职位的吝啬的地主们这样闲散,整个江南的疫情不容小觑。 就像当年春华知道的灭亡半个欧洲的黑死病一样,整个江南偏远些的乡村几乎灭尽,县城里因为有药房之类的,信息也比较灵通,大家每天好歹做到了勤洗手,消毒。 由于粮食物资供应充分,城中囤积居奇的奸商并没有得逞,大环境还是很平静的。 只是,非常不妙的一点,这种病并没有特效药,在慕容铧到来后的一个月,一旦得上,就是一个死。 想要病人隔离就是一难,大家都有侥幸心理,加上对于之前江南节度使对生病的人的集中关押,不管不问,妄图在大节前将这疫情瞒下来,大家都怕了。 慕容铧来时很快的注意到了这种情况,他先是将各个县城的邸店承包下来,收治病患,所有的轻症患者做些简单的清理死者的工作,每天给予足够的药和食物。 一点点的用钱砸,终于慕容铧到来的第二个月,开始出现痊愈的病患,朝廷开始派遣活下来的流民做前锋,开始出城搜救,消毒。 先是疫情局部的地方,然后是成片的区域,围点打援,钱流水一样的花了出去,后边李碚后续又送来的一车又一车的物资,却还只控制住三分之一的地域。 终于,慕容铧带来的百万两黄金花了七成,他做了一件触怒大宣统治者根基的事情,就是向在疫情中为富不仁的地主们开刀。 尤其是那些在疫情开始后不曾做慈善,朝廷收拾出来地又迫不及待的派人去接收的人。 所有朝廷清理出来的土地,地主要必须出八成的地价购买,若是在瘟疫中有往自己土地所在庄子赈灾的,花一文抵十文。 一时间,城中为富不仁的地主们都开始骂娘。 “报,三百里加急,大人,江陵的疫情又反弹了,一个六十岁的老妇人不知怎地躲过了所有的盘查在城中四处乱窜,三天的时间,江陵半个城都乱了,军士们弹压不住,曼都尉来请示。” 慕容铧皱着眉看完火漆封住的急报,不由的咳嗽一声,十指攥的铁青也按捺不住的愤怒,有些人只看得到眼前的利益,丝毫不顾及为保全他的利益,摧毁的是所有人的生路。 “停止搜救,所有考评a级的人员秘密转移,只供给江陵药物食品。” “大人,这样您将遗臭万年—三思啊!” 慕容铧的幕僚张世承忍不住脱口而出。 一城人就这样封了,就算最后瘟疫控制住了,慕容铧也逃不掉弑杀的名声,投入如此多的精力和金银,换个屎盆子,有功也是无功。 “世承,这场瘟疫若是拦不住,倒下的是我们身后大宣万万的子民,九死一生的瘟疫——” “是啊!”张世承跌坐在胡圈椅上。 他如何不知,历史上遇到这样的瘟疫,每每都是一场浩劫。 若是慕容铧为了官声漂亮,松手,难以想象—— 第一百二十七章 爆发的病人 然而,疫病的脚程是指数式的,这边刚发现六十岁的老太,那边已经感染了江陵的小半个城,饶是慕容铧反应够快,却仍有漏网之鱼顺着大宣的铁路网从金陵到洛阳。 甚至,蔓延到了长安。 清晨街鼓响起,然而,街面上并没有像往年那样聚集着人,守街的老差役袖着袖口喝着瓷杯里的茶汤,看着同僚捧着胡饼都吃不了两口,看不过眼了,“哆哆嗦嗦的像个什么样子,不当差,有的是人等着吃这碗饭,天塌下来,还有圣人在头上呢!” “你老倒是好钢口,都在家整个空气拌空气,烧个空气汤,偶尔改善下伙食,来顿西北风,好日子多的是——” 被同僚一奚落,这新差役倒想通了,光棍起来。 “可不就是,好歹你手里有这好大的一张好烧饼,纵然是死,也能做个饱死鬼,往前两百年,也是个人人羡慕的好差事。” “爷爷耶,您不知道,我今早一起来想到要当差,头就锯子锯一样的痛,我们那片街上,就有一个在火车上当差的,昨儿还给我送了一包冬菇改善伙食,今儿一早就趴下了,一身是血,指头缝里都是黑的,就跟恶鬼似的,就那样直挺挺的就死了,这人怎么就这样轻易的说没就没了?” “人么,这辈子没个意思,可不是说没就没了!”老差候一副过来人的淡然,“说我们还是赶上了好时候,敢我年轻那会儿也爱出去闯,发了一车紫金锭就往东大陆去了,那一船人,上船就算一股,到了那边刚遇上纽西兰立国,说什么都不给过,咱大宣的给留下了命,多少同船的南洋人、西洋人就那样把落在哪里。” “后来呢?” “后来,在宣商会馆当了一年的跑堂领了两年的薪俸回来了呗!” 老差役说着,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袖子里莹润的玉臂钏,在落后的地方,那是拿命当玩意儿,头天在街上说话的隔壁房的人,第二天出去走走就变成了一具尸体回来,没有过这样经历的永远不明白这种恐惧。 也是因为见惯了人命的不值钱,他才在发了一笔财后急流勇退,回了大宣在坊里谋了个职,安度晚年。 “要不是咱大宣!听说东大陆都是用黄金算薪俸?” 年轻人眼中只有发财,根本意识不到其中的风险。 然而,谁不是这样过来的,老差役对喜欢出去闯闯的后辈还是认可的,像不知道那个大诗人说的,‘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窝窝囊囊的一辈子算个什么样,活个什么人! 大宣从上到下在责任以外,想游遍世间的多了去了,他们只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那是当然,那些东南大陆的土着人家几千年的积累,端的是有钱,金子多,倒是我们这里常见的铁器少,若是够谨慎,也能换一份家业,你小子跑一趟,就是发一筐林下参,一趟下来,也能置份家业。” “您老再同我说说——”年轻人连忙给老差役烟枪上点烟,炕的焦黄的烟丝明明灭灭的,透着悠闲自在。 “你小子,且学着些,今儿这人无端少这些,咱守的可是道政坊的门户,你小子赶快的吃完早饭去查一查。”老差役守坊门有十年了,今儿这样子明显不正常。 如今正值正月,虽然今年因为江南的瘟疫罢了正月十五的元宵节。 但长安是地星之心,如何会冷清? 年轻人以为无所谓,但对他这样的老家伙来说,不寻常就意味着危机或转机。 “这要怎么查?”年轻的差役咽下最后一口胡饼,就着老娘熬的稀饭吃下两个白水鸡蛋。 “我教你个乖,你只管去坊里的邸店、菜市街、医馆去问问,必然有我们不曾了解的隐情。” “得了,听您的。”他刚当差他老娘提溜着耳朵吩咐的要听同僚的话,少说话,多做事。 这一去,就是一个下午。 年轻差候拿着自己调查的单子看了又看,“今早永昌侯府、崔太妃他们家都没到集上买菜,医馆里收治了九十七名伤寒病人,我去刘道士家一个病患差点没晕我怀里,惨白着脸,一身虚汗,倒和我邻居家小姑娘似的,大和尚这两天赚大发了——” 刘道士经营坊里一家黑医馆,有不少偏方,坊里中下等人买不起药就喜欢找他,半巫半医,生意素来不错。 “这时候他们庄子上的菜是该进上了,若不是年节里,他们也不爱从外边买菜,你小子不是素来看不上刘道士那样的下九流,怎么地,眼红了?” “我眼红他?”年轻的差候怪叫起来,“草根子充药,真正的药贵的要死,一点小病治大几个月,进他家不脱层皮就出不来,就一个大忽悠,赚的大都是没良心的钱,我要眼红他,我爹非得气的活过来。” “知道就好!” 老差候本就是为了带一带这个顺眼的同事,年老了心就分外的软。 “我们就不能管一管?” 奸医不该除? “刘道士还是有些真本事的,去他店里的也是其他地方看不起病的,一样是死,起码在刘道士哪里可以死的舒坦些。” 不在底层永远不知道底层究竟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年轻人总是有特别的精力去质疑所有的不合理。 “等等——”老差候忽然想起自己昨天看过的邸报来,想到曾经在年节里引起轩然大波的瘟疫来,那瘟疫叫什么来的,黑死病,说的就是患病的身体会慢慢变黑? “你说他们指甲变黑?” “是的,人干了都,又瘦又黑,原本那家姑娘长的花一样——” “瘟疫——瘟疫到京城了。” 老差候斩钉截铁的惊住了年轻的同事。 得了就死的瘟疫,自己今天才去看过了,他不是要被隔离丢到死人城去? “您老说笑了,不是长兴王去压制住了,我们都捐了钱的,都两月没有消息了,哪里就有这么寸,原本半年都没有传到长安,这时就有了?” 他忽然觉得浑身打哆嗦,他怕也是得了疫症,他要去医馆,不行,或者他要去找刘道士,不—— “不要慌,你且等等,若是处理得好,你为大宣立一大功!” 第一百二十八章 阴谋 在道政坊的消息被发现的时候,底下人有准备,早已收到疫情扩散消息的崔家并不像外边表现的那样平静。 在收到消息的瞬间,崔太妃弟弟崔伯爷便响应太妃的号召将一家子拿主意的人都找到了。 “娘娘的意思?” “娘娘的意思让我们将消息散发出去——” 崔伯爷有些烦躁的揉了揉自己的璞头,总觉得头上怕是有虱子,人前不好抓,只能忍耐着,时不时趁人不注意时挠一挠。 纵然他再是不学无术,但长兴王在前线抗疫,自己这边散播防疫失败的言论,朝堂上一吵开,自己的姐姐真能顺利的力挽狂澜吗? 他们家有的是最准确的情报,甚至长兴王没有的情报他可能都有,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时疫的厉害,九死一生一点不为过。 “听娘娘的,自从当今上台,我去红颜坊都不能挂账了,奶-奶的,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咱们家不是从来就是在刀口上过来的。” 崔四爷一拍光溜儿的脑袋,显然是一个不流世俗的人,他不带璞头,头发时时修理,蚊子在他脑袋上走还要打滑儿,平日里崔太妃手里的脏活儿正是他负责处理、 在他看来,他们崔家的人的命是命,至于外面那些蚁民,都是些没开化的蠢猴子,必要时候,不收拾,作甚? 这一轮疫情下来,说不得他还要发一笔死人财。 他手底下光当铺就有数百个。 “这么说,干?”崔伯爷也知道自己只是个传声桶。 “干就完了!” “各位叔伯大爷,我有个小小的疑问,我们不是同长兴王是盟友吗?” 崔小伯爷正在为崔家的掌权者们添茶水,闻言停下了注子,开口询问。 “哈哈哈!小六儿你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崔四爷当先一笑,众人都大笑起来。 崔四爷捋捋袖子起身,拍拍侄儿的肩膀,笑道,“我的儿,我同长三胡同的小四喜昨晚在一个枕头上,今儿她所有的钱都留在我的场子里,谁能说我们不是相好?钱自然装在自己口袋里最安全。” “咱们家可是正正经经的传了四代的暗卫世家,就慕容铧那样的兔儿爷也骑在我们头上拉屎,还想用点口头上的好处让我们全家为他卖命,钱不够,除非他人来凑——” 说着崔四爷又大笑起来,右手拇指捻了捻,一脸的怪笑,众人都明白的大笑起来。 “老四慎言!”崔伯爷喝住了自己的庶弟,崔四爷常在下九流里混,同慕容铧很少接触,自然不知道慕容铧的厉害,他们家收拢手下人凭酒、色、财、气。 慕容铧不一样,他在暗卫时能清楚的记得所有的暗卫的姓名、爱好、家境,总是能在人最需要的时候出手,还对这些人洗脑,这些下等人都觉得自己是在拯救世界,一个个的死都不怕。 他同崔太妃都不知道明面上是他们的人,实际上听命于慕容铧的人到底是谁,到底有多少—— 但有一点是肯定得,好几次用暗网想做对付慕容铧的事儿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巧合不了了之。 墙对慕容铧一直是透风的。 他脑袋飞速转动,这次只能用外面的人,用谁? “用谁?” 他不觉将问题抛了出来。 在坐的都是实权人物,自然听得懂话。 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下来。 “我说,要不试试笔杆子,正巧我身边有个朋友叫蒋帆,他一个生了孩子的外室是《花火》的主编之一,他也熟。” “妙啊,这《花火》新近在蒙学流传的很开,学生,脑袋简单好操控,一篇长兴王抗疫不力,独断专行的文足够他们竖起拳头了,这蒋帆人可干净?” “从四品下中大夫,他先是安逸的契弟,世代务农。” “难怪!”崔伯爷捋了捋胡子,压错宝,也是个喜欢赌一把的人,头脑灵活,够狠,可用。 “你说好,这事儿成了我包他主理御史台。” “那可是个肥差。”崔四爷有些不满,他想转到正常的生活很久了。 一个萝卜一个坑,除非长兴王打趴下。 “你家小三快从天一毕业了,出来正好顶替这人的职,嗯?” 崔四爷笑了,给崔伯爷捧起茶盏,“那有劳大哥了,若是能到鸿胪寺——” 他自认自家小三长的也算一表人才,鸿胪寺自从景安公主做主官,女秀才们都爱往鸿胪寺跑,他家小三能从中捞到个儿媳妇,他家两代无忧了,他吃够了没文化的苦。 “快别提这个,谁不知道鸿胪寺现在火的烫手,有相中媳妇的,有相中女上司的,有相中编书青史留名的,送礼的扎堆,圣人说了,鸿胪寺的选才跳过吏部,由景安公主自己任命。礼部长孙大人年过古稀了,想来告老也就在这两年,看圣人的意思,书编好,礼部侍郎的位置给景安公主留着,从上到下都是公主一人说了算,这香可好烧?” “这女人家家的不在家里看孩子乱跑,别不是瞎指挥?” “这你还别乱说,这景安公主同前面死的那位大大的不一样,除了衙门里,成天的见不到她人,她弄出来一套又一套的什么表,所有的事儿都是填一堆一堆的表,几个月下来倒也不错,临事推诿的、越过职权的、偷换国礼的,抓出来不少。” “我听说礼部那群老爷子还发起过罢工,结果这景安公主生生的领着三个娘子军将年关的所有事物办的井井有条,最后长孙侍郎自己先请的客,她也就就坡下驴了,才算是将礼部拿在手里。” 对于有过一面之缘的景安公主,崔小伯爷总会不自觉的关注她的讯息。 “可不是,除了是她,要钱有钱,要靠山有靠山,老人们除了耍耍无赖,她自己也清白,有能力,撑下来也就了了,换个人你试试,礼部怪有几个笔杆子,早被御史台发配出去了,你可学不得。”崔伯爷见儿子很感兴趣,不由的提醒。 “我醒的。” 崔小伯爷不耐烦自家爹年复一年越来越麻烦的唠叨,蹭到窗边看着议事厅的自鸣钟,对着自家父亲指了指钟,时间到了。 “成,老四留一下,大家都散了,这段时间所有人收拾好自己的家,这时疫不是闹着玩的,若从谁家出一个,大家几辈子的老脸都不要要了,年底的年例罚没,或者你一家子也没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双路 “不得了了,天一学院的学生领着上千名学会说呢去叩太庙了!” 阚高璐吆喝着下了马,整了整领间的西式蝴蝶结,就将手里帕子随手扔给一旁牵马的小厮。 如今今的他在朝廷也领着一个羽林军都尉的虚职,做后勤的,他也不爱坐班,每天就是打扮的长安城中交际花一样四处跑,见几个学生竟然聚集起来上千人真去叩太庙了,他特地来打探消息。 李碹滴水不露,说的话指不定就掉坑,李碚滑,只愿意同他吃吃喝喝,程安之严肃,一问就得交代干净自己的小算盘,最好打探的只剩下所有人都愿意共享消息的春华,他也就厚着脸皮来了。 当然,他本来就没有什么脸皮可言。 春华听说了这话,看向程安之,只见对方肯定的点头,她才把目光转向阚高璐,“口号是什么?带头的是谁,蒙童多少人,有多少学院生?” 按说在经历过半个世纪的高压暗卫统治的大宣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叩太庙,那相当于是直接反抗当今皇帝的正统。 “带头的是几个刚从江南来的解元,学院生和蒙童各占一半,为的是长兴王玩忽职守,侵占民财,只为一己之私放任疫病流窜到天下,长安已经失守,奏请天子罢长兴王爵位,另寻贤明英才拯救天下。” 慕容铧的在民间的名声本就毁誉参半,这顶帽子若扣下去,甩不脱,说不得真要丢官罢爵。 “长安有时疫?” 春华看向自己的长史,见对方懵懂的看向自己,她才反应过来这不是田业,看来她还需要一个更全面的机要秘书。 “时疫已经到了长安,某今日来公主府从乡邻手中得到一份记录,时疫在长安感染的少说数百人,这百人扩散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说着,姚重拿出了昨天年轻差候的记录手册。 原来昨天那年轻差候觉察到了这一点,报告给了老差候,在老差候的指点下寻到了租住在道政坊的姚重。 在年节里冒然丢出这个可能会动摇国本的消息,就是指责主持抗疫的长兴王,得罪的就是慕容铧,那是长安百姓心目中的活阎王。 于是姚重就想到了平日很平和愿意接下层人名剌的长兴王外甥景安公主。 “当心,”程安之转向身后的书童,对方连忙拿出一个小瓶子,程安之将这手册喷过酒精,递给春华。 春华几眼扫过手册上的讯息,这长安是确实失守了,怎么办? 就在长安发现疫情,李碹领人将道政坊团团围住,严格按照慕容铧的扫疫十策稳住局势,春华同程安之着手研发青霉素之际。 整个长安乃至大宣开始了一场倒慕运动。 先是叩太庙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江南的几个解元越发坚定了朝堂黑暗的想法,先后在《花火》发表了《伐慕十论》,随着人们对时疫的恐惧,在大宣大火起来,只要有学生的地方,不骂慕容铧一句就不算跟上潮流。 “分桃断袖,出卖自己上位的小人也能开府仪同三司,苍天无眼!” 这是来自学界的不屑。 “钱花的淌水一样,封了多少地方,无视自由民众的心声,沽名钓誉,不过是几次都跟对了男人而已!” 这是同僚的鄙视。 “啥?tnnd,走到哪收到那儿,自己的地还要花钱买,他不是明抢吗,山里的土匪都不如他会抢!” 这是不明真相的黎民。 一时间,弹劾长兴王的折子堆满了皇帝条案,每天都有一波学生去跪孔庙。 “陛下,再不处置只怕这民意沸腾,这样下去,下次反的只怕就是陛下您了!”刘相说着,脸上是说不出来的灰心。 没有人做的能比慕容铧更好了,大宣的国库虽丰,但近半个世纪不曾间断的征战,实在经不起一次这种级别的时疫的赈灾。 但,千夫所指的现在,皇帝总不能一味的拖,皇权的金身再厚,也经不住一次又一次的作践,他们总不能一个个人去解释这时疫很严重,没有长兴王大家可能都要玩完了。 “长兴王可有条呈?” 皇帝紧皱眉头。 “未有!”刘相自己才反应过来,朝廷,长安引起轩然大波的同时,长兴王却罕有的未见只言片语。 “拟诏,长兴王赈灾不力,罚俸三年,剥夺王爵,罢开府仪同三司,责令尽速剿灭时疫!” “诺!”刘相摇头,皇帝虽保了长兴王,不,长兴侯,但已经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只要时疫没有除,二十几年的首相也只能是昨日黄花。 然而,十死九生的时疫能这样容易就消除了? 所以,没有十足的把握,他这样的位置,能不揽事儿最好,他原本以为慕容铧是个聪明人,名满天下的权臣…… 他不可能想不到这些厉害关系,就是把事儿丢给广王或者英王,再不济就是景安公主。人家都是天潢贵胄,怎么也除不了爵,才是对他整个利益集团最优解! 然而,他竟然接下了这个屎盆子! 想不到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 这样想的自然不止是刘相一个。 江南疫区 所有的属官担忧的看向小院,在前线的他们才最最明白这场时疫有多恐怖。 若不是长兴王的到来,英明决策,运筹帷幄,如此高传染的疫情势必要扩散至天下,这将是比天宝之乱更可怕的灾难! 然而,这样心怀天下的大人却被贬损,不公! 富贵担忧的看着自家主子,三十年了,他始终没有弄懂自家主子的心思。 “主上,不向圣人申诉吗?你自从来到江南没有一天不是在为时疫操心,亲赴灾区,甚至不惜为此染上时疫,如今生死未卜却有泼天的污水,这还是朗朗乾坤,这还是我们效忠的大宣吗?” “富贵,慎言!”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慕容铧竟然不在乎的将碗里的药汁浇在花盆里,咳嗽一阵,他对着侯在内室门口的富贵说,“长安的信件可到了?” “三位殿下的都到了,像往常一样,还附有方子,另外还有一封封了火漆的辽东信件,信封上仅有一个路字。” “给我吧!你去帮我盯着,务必不要再出岔子。” “可是您的身体……” “我贬了官连你也轻慢我的命令了?” “奴不敢!”富贵领着众人下去了。 慕容铧打开写着路十一呈上的信,只见信上画着一幅马的小像。 却原来,如今这泼天的污名也有他的手笔。 第一百三十章 心火 精钢打造的雕刀在手里翻飞,一个小小的梳着双丫鬟的小女孩挥舞着大扫把,那种奶凶奶凶的神态随着点点滑落的金刚砂而越见温润清亮。 这样想着,不自觉的脸上闪现了轻松惬意的神情,尽管这张俊美的脸因时疫泛着青灰。 然而脸的主人并不在意,甚至他将富贵辛苦熬好的药倒入泡澡用的浴缸里。 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至今时疫虽然还不能治愈,但已经被封锁不会再扩散,接下来需要的仅仅是时间,快则一月,慢则三月,这场延续了一年的疫情势必会销声匿迹。 所有的泼向他的污水都将变成锋利的剑攻向他的政敌。 而这一切最有威力的一剑将用他的性命来谱写。 是的,从决定放手春华的那一刻,他就没想过继续活着。 他的人生就是掉到茅坑里的鸡蛋,看着是完好的,但要让见过它在茅坑里的人吃,是万万不能够的。 还有族里那些吃着他和阿娘,姐姐人血馒头安享尊荣的族老门。 没有他,他们什么都不是。 崔如意,贾太后,所有利用过他的人这次都将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委身父子二人,阴谋夺位,戕害皇子的太妃,出轨侍卫,公然养面首的太后…… 至于所有爱他的和他爱的,都将沐浴在他拯救苍生的圣光之下,尤其是春华和李碚,他们都将成为他唯二活着的血裔,真正的公主王孙,接受他三十年绸缪的一切。 这是一道真正的免死金牌,无论他们要坐上那个位置,还是坐在皇帝位置上的人,都不能危及他们的性命。 想着这些,眼下的苦痛也消散了! 这世道,从来没有善待过他。 但,幸好,他生命中不伐高光时刻。 他对那个位置一如春华,根本无心帝位,但这些年为了肆意生活争取来的一切都化成了一座大山,在庇护众人的同时,压在任何一个想统治这个天下的帝王心上。 不如他洒脱一点,退出去,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他累了,他也不愿看到苍老的自己一点点变成春华心中可憎的模样,有谁能推着自己心爱的人去奔向别人提供的幸福? 何况,他不死,不过拖累春华成为另一个自己而已。 春华,春之韶华,就像春日里最和煦的阳光,温暖了他的生命,原来他是值得爱的,原来有人会一直守护他,无论他是人是魔! 能拯救魔的只有这样至真至纯的爱! 而她也将因为这份付出收获她理想中的一切,除了这个不完美的自己。 虽然他不在她身边,但他可以想象她没有他的却更洒脱的人生,真至圣贤,她可以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看不到了啊! 慕容铧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养儿常怀千岁优,幸好,如今的她也够优秀! 他可以放心的放肆。 一天,两天,一周,在慕容铧生命最后的时光里,他安心妥帖的就像一个操心的老父亲打点着儿女的后事。 一封封的信发出去,一封封的信和物资飞一样的发到江南。 终于,程安之顺利的培养出了青霉素,感染疫情的人死亡率终于降了下来,低到让人放心的5%。 当最后一名病人起身走出医馆的时候,所有人欢呼起来,笼罩在大宣的瘟神终于被众人合力击退。 喧嚣的狂欢过一天之后,一个噩耗似流星砸落。 这场时疫最大的功臣,前首相长兴侯因时疫薨逝。 消息传开,举国惊异! 就像所有的负心汉一样,大宣的黎民终于开始计算起这位执掌大宣三十年的首相,在天下第一美男子之外,是颇有政绩的,甚至可以毫不客气的说,在大宣立国之后,仅次于昭明女帝。 老百姓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这三十年里,造桥铺路,大家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好,有个什么大的工程也不用服徭役,都是有偿付薪,田赋更是三十年只涨了百十文。 对于士人来说就更明显。 他掌天下后,先是暂缓了皇帝对宪法的变更,确定了个人资产的神圣不可侵犯,以极大的努力在尚书省立下了规矩,所有的公务执行必须有法律可依。 在他执掌尚书省期间,杀了多少权贵,为多少触怒皇权的有志之士留有余地! 对于他的亲族而言,就是被他养废的父系长辈再恼怒他的桀骜不驯,也不得不靠他的势力来获取更优质的生活。 至于他认可的亲人,无论是对当今的无条件支持,还是对李碹的半师之谊,都只有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的! 更别说视他为父的李碚。 这个泰山压顶而不行于色的纨绔听说了这个消息,当晚就乘坐飞空艇到了灵堂,披麻戴孝做起了孝子。 所有大宣的人一听说这个消息,终于心口一致的说着同一句话,“长兴王是个能吏,是个人间罕有的好人!” 时间一天天过去,当李碚护送着他的灵柩到达长安的时候,慕容铧终于在他计划中的那样成为了一个英雄! 若是大宣像前唐一样有一座凌烟阁,那他的位置定然在百官之首。 当今皇帝为他服公服之丧,亲出玄武门相迎。 罢朝三日,春华同李碚作为孝子孝女守候灵前应酬宾客。 仿佛大宣的天都塌了! 七七四十九天丧礼刚过,就有御史台的大夫携天下之势质问时疫之过。 当时谋划扩散疫情的几个江陵的地主作为当今登基后首次族诛的人,创下了诛十族的先河,朝野上下首次发现他们的皇帝还有威严的一面,皇权的地位拔高的同时,当今太后和崔太妃的香艳故事先从内庭扩散。 因为涉及到已故的长兴王,皇帝下令三司会审,彻查,不过一个月的功夫,整个皇宫宫人十去其三,往常嚣张的宫人们抖抖缩缩的将所有的隐秘公诸于世。 原来,长兴王同两宫无干,原来,两宫太后太妃秽乱后宫,墙害皇嗣,每个人手上都是累累白骨…… 最后所有的证据公开会审,两宫到堂,将所有的隐秘揭开,还了长兴王一个绝对的清白。 却原来,除了可怜的被父亲出卖的出身,慕容铧作为一个天资卓绝的天才竟然数十年如一日的勤政廉洁,克己奉公。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入相 慕容铧离开了多久,一天?一年?一生? 一想起这个名字,春华心里就像缺了一个偌大的洞,怎么也补不起来。 “殿下,登基大典已经开始了,您快些移驾吧!” 姚重作为春华一手提拔新任的鸿胪寺丞,不得不上前来打断春华的思绪。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公主想已故的长兴王了。 慕容铧的离开带走了大宣所有的阴霾,两宫太后为了各自的家族都选择了自裁。 整个朝堂上所有的臣公都小心谨慎的开始侍奉原本他们看来很仁慈的皇帝。 但所有的权谋似乎耗尽了皇帝的耐心。 端午大祭,他当众宣布选太子做新君,他要退位。 大家先以为是皇帝试探的手段,各种表白,可后面他们发现原来皇帝是认真的。 懵了。 各自下注准备投资新君! 然而,他们失望了。 嫡长子李砚首先第一个表明了不愿为皇的想法,面对一波又一波的说客,在众人没发现的时候直接上终南山入道了! 至于李碚,办完慕容铧的丧事就带上几个鸿胪寺的有志者去丈量地星了。 就在几个外省大员提议立春华时,春华却宣布了同程安之的婚事,在三年后外嫁。 至此,所有有条件竞争皇位的人四去其三,李碹成为当仁不让的太子。 经过半年的筹备,太上皇赶在他继位第二年内完成了皇权的交接。 姚重侯在一旁,静静等着这个大宣第一位女相,第一位掌握实权的女皇族,第一个实打实的考上来的女子属官。 他深刻的知道,眼前的女子将是大宣历史上都留有笔墨的人,只是这个传奇不知道要如何谱写,品尝过巅峰权力的她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真的能保证初心吗? 这个问题对于春华来说并不难回答。 慕容铧死了,留给她一笔丰厚的遗产,不管是政治的还是经济的,他给了她在大宣的最大自由。 他从没有说过一句爱她,却做了所有爱她的事情。 她从来没有想到事情一天天变好,慕容铧却从来没有改变过想要寻死的念头。 诚然,这世界对他不公! 但, 或许她的力量太卑微不足以挽留,凭良心说,她不是没有过退却之心的,之所以一直固执的坚持,也是因为她深知一旦她变心,对慕容铧的打击,对自己的危险! 人间不值得! 这复杂污浊的世界,数十年的阅历像一把用过的体温计,虽然知道发热危险,却让她忽略了发热也是身体免疫的体现。 她在意慕容铧的表达,没有完全的相信他对自己的用心,若是她当年没有选择生气入宫,而是死皮赖脸的赖在他身边,应该是另外的一种生活。 然而,从复杂世界来的她所能给予的只有这些,除了他,一个更加深入骨髓的自我也无时无刻不在重申它的重要性。 简单的相信,对她也难! 慕容铧太聪明了,自己的一点点游移他都看在眼里,而又不挑破。 闻到西方有婆娑,上头结着长生果。 愿真有极乐净土,在那里的他简单干净,平安喜乐! 故人的净土同生者不很相关,尽管再多的人惦记着。 春华抬头,看向眼前静候在她身边的一众内官,同姚重点点头,踏上了八人抬着的肩舆。 整个仪式在含元殿进行,同历代不同的,这次所有人都不曾穿孝衣。 气氛整体是热闹而轻松的。 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的带着几分轻松和意气风发。 是的,同温吞的太上皇相比,刚过四十的当今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所有人都知道,当今是走到哪里强到哪里,不是像他祖父一样凭权谋,也不像让皇帝那样凭借大宣的国威,而是像开国之君一样。 掌兵时一马当先,理政时勇于担责,一片兴旺气象。 轿辇缓缓坐落于含元殿阙楼。 这里里三层外三层的都是身着礼服的宫人。 “景安公主殿下驾到!” 身穿朝服,上下车辇至多一步,对春华而言并不是难事,她夸张的看着周围的人像对珍宝玉器一样对自己,生恐一个动作不到位惹来大祸。 为什么一夜之间变化这样大? “阿春来了!”皇帝身穿吉服迎了出来。 “大典在即,不知陛下唤我所为何事?” “叫我二哥!” “礼不可废!” 李碹看着这个固执的小妹妹,顿住了,从定下天子之位,天底下所有的人在他面前都忘记了‘不’这个字! 对于始终如一的这个小妹妹,李碹自然是不会责怪的。 “好,好在你同父皇还是曾经的样子。”李碹笑着举起拳头顶了顶春华的肩膀,像从前的那样,“但是,你既然当我是皇帝,那么,我命令你叫我二哥。” 春华同李碹自然是相熟的,侧着头看了他,确认那种认真不是玩笑,甚至带了丝落寞,她惊住了,“二哥?” 她一直以为这个平日里只是笑着看他们玩闹的二哥只要有事业就可以了。 “好好好!”李碹笑的像是个得到了奖赏的小孩。 来不及让春华反常,李碹又抛出了一句更让人惊讶的话。 “停会儿你同我共上御龙图。” 御龙图,那是天子的象征,天子也只有举行大典的时候才能走,唯一能走的女子,只有正宫皇后,而且一生仅有册封典礼的一次。 “二哥你要将我架在火上烤?”不知道是哪里的劲儿。 “我需要的,是后宫不得干政,这天子的尊贵只能是我们李家人独享。”说起这话,李碹脸上带了政客的冷酷客套。 春华一愣,想到了历史上的众多主政的皇后、太后,还有李碹刚从她们手里夺回权利的崔太妃、贾皇后。 难道是暗卫的实力能够动摇国本? 但,这跟当今的皇后搭不上啊? 王皇后无子,冯贵妃得宠,宫斗能影响当今? 不像啊! “皇后代表的是未来的天子!”春华电光火石间想出了一个理由。 “我们李家的皇位从来都是能者居之,这是圣旨。”李碹截住了她的话。 春华默了,李碹是嫡子健在的嫡次子,再说就真打脸了。 她只能赶紧回忆登基大典的规矩,寻找合适的方式。 李碹不再管她,而是一马当先进了阙楼。 他的皇位得来的并不安稳,可以毫不客气的说,有那么五分是大哥、三弟同景安让出来的,尤其是景安。 当冯贵妃同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也陷入了沉思。 王皇后至今三十有六,但无子,他的儿子有十八人,他们还能像他们兄妹一样平安的过渡皇权? 唯一的办法,就是重立皇后,仿汉景帝故事,都是他的儿孙,他自然不想他们自相残杀。 今日的典礼硬要同一人分享尊荣,他宁可是景安,一来彰显他的大度,二来也是向外宣誓他的后宫权柄有限,不得干政,三来,也是向天下,向父皇、三弟以及拱他上位的堂舅宣告,他李碹有恩必报,他尊重他们的心愿。 第一百三十二章 舔 “小伯爷,老爷被金吾卫抓了,你看这怎生是好?” “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 “少爷!” 见小崔伯爷并不接话,只是抱着一架五弦琵琶坐在窗前的逍遥椅上弹唱坊间很有名气的《红楼梦》插曲‘聪明累’。 “少爷!” 终于,老仆见小主子实在没反应,一拍大腿叹口气,快步去找侯夫人。贵太妃获罪自裁,崔家的爵产早被收回了,只是碍于皇室面子,隐而不宣,太妃也是急病而死。 前崔小伯爷这一弹,就是一个下午,当坊鼓敲响的时候,他踏着坊鼓的点儿奔入一坊之隔的兴庆坊,快马奔到今上新封的镇国景安公主府门口,赤裸着上身,背着一捆荆条跪在正门。 很快,公主府门口便围了一群打探消息的人。 “这不是崔小伯爷吗?”、 “昔日的长安小霸王也有这天!呸!听说了没,崔伯爷被告发强占民财,抓到大理寺去了。” “这闹的是负荆请罪?他崔家那是生生的算计死了长兴王,就这样轻飘飘的谢罪?” 在兴庆坊的零星小户,那都是曾经的顶级门户,政治觉悟自然不是普通城南的小民可以比拟的,很快的就将所有的事情补了个七七八八。 “哗啦!”只见一人端着一盆黄黄黑黑,里面还有零星白蛆的米田共泼了小崔伯爷一身。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来人悲愤的怒吼—— “那该死的崔老四,当年他就是那样生生的当着我老娘的面折辱了我妹,丧天良的,如今也有这天!” 这一下子激起了众人的回忆,是啊,崔家执掌暗卫足足有三十多年,崔家四代人出身暗卫。 谁家祖辈上还没有一个被崔家欺负的老实头? 众人心底那压抑不住的火气都上来了,就有忍不住的要上前打,但—— 实在太臭下不去手。 “来啦来啦,臭鸡蛋一两银一个,臭狗屎十两银子一盆,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来啦来啦——” 眨眼的功夫,只见先前那人领着一队人拉着臭气熏天的便桶而来,大大的粪桶很快卖空,众人正要泼,互见那人站在粪车上大呼,“尔等大胆,在镇国公主府前喧哗闹事?” 这嗓子一号,众人醒了神,转头只见镇国公主的车马就在身后。 镇国公主,那是谁? 那可是同当今天子、皇后一起上过御龙图的实权侍中,正二品的左相。 “真是受骗了啊!” “来啦来啦,收臭鸡蛋一两金子一个,臭狗屎十两金子一盆,花钱消灾,拿钱买命,来啦来啦——” 有好事的才认出这是坊里的粪霸。 但眼前的崔小伯爷一身臭鸡蛋大粪,关键是在公主府门口,就是寻常人门口叫泼了粪也要计较的,要是公主追究起来—— 众人纷纷看向手中的凶器,卖了! 只好又肉疼的掏出金子,将自己刚买的凶器自己花钱扔给粪霸。 “你个小兔崽子就不怕有命挣钱,没命花钱!” 有年长的忍不住诅咒。 粪霸嬉皮笑脸的一笑,拍了拍胸脯,“哥们背后有人!” 老者还想要打听,却见那粪霸早一溜烟儿抢上前去,跪在春华的轿子面前,“镇国公主殿下恕罪,某因崔家家破人亡,为谢私愤,在公主府前放肆了,特来领罪。” 说着,他也赤身露出精壮的胳膊,背上有崔小侯爷两捆那样多的荆条往地上一跪。 众人大骂他鸡贼,有人却回忆起来,这粪霸原先也不是粪霸,祖上曾是御史中丞,本人也是天一书院的优秀毕业生,因为祖父获罪,正途无望,只能从商,硬生生的从一个白面书生拼杀到了兴庆坊的粪霸。 那身上水灵灵的八块腹肌硬生生的将一旁的崔小伯爷衬成了弱鸡,众人有同情崔小伯爷的也生生的刹住了车。 血债要用血来偿,做过的恶怎能因为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算了,你改变的是多少人的一生。 “冤有头,债有主,大宣立国,有法可依,尔等只管时日一到去大理寺听堂。” “殿下英明!”粪霸顾不上疼痛,只拿出了痴汉表情,不舍的目送公主的轿辇入正门。 直到轿辇看不见了,他才一拍双膝,披上身边侍从送过来的裘衣,蹭到崔小伯爷面前,抱住双手居高临下的说,“道歉有用,要治安官作甚?别娘们兮兮的只知道巴拉女人裙摆,你家坑了这么些人命,出来混的,迟早要还的,小爷等你来报复。” 说完,也不理他,捧着早准备好的一盒香料和刚才收的金子往公主府侧门而去,临走前,吩咐自己手下人。 “给他洗剥干净披一身棉衣,咱们可跟崔家的人不一样,地洗的干干净净的,给我用苏合香一缕一缕的熏,闻到一丝臭气你们知道的!” “好嘞,放心的走你!”他的手下也是笑,“我们等着老大你成为公主的男人!” “低调低调!”粪霸急了眼,惹得手下哄堂大笑。 人走了,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粪霸的谋算。 也是,公主府正是如日中天,偏偏公主还未婚,虽说定了婚,但大宣的贵女们,尤其是公主,从来彪悍,结婚还有和离,和离后养面首的,和离四五次子女成群的,在大宣,有权有势的贵女们的生活同男子并没有什么两样。 外面的人不过羡慕而已。 粪霸一边走一边打量着整个公主府。 穿过富丽庄重的外院,整个辽阔的内院简洁、素雅,细节处透着精巧,每一颗树都是大小配合,花草相应,从每一个角度拍去都是一幅天然的水墨画。 “回头咱们的别墅里也要这样弄,就这个树,这个花,公主殿下真是好品味。” “可不,说不出就是哪里好,奴原本以为天宫都是金子做的,原来还可以这个样子!” “就是这样!” 粪霸一拍手,转而向脸上含着一丝高傲笑意的侍女打听,“这位姐姐,不知道这是什么花树,从何方购置的?” “这府里侍弄花草的事儿却不以我们相干,圣人赠了我们府里一百名花匠,一人管一里,我们只管这府里迎来送往的差事,”说着,侍女不自觉的捋了捋袖口,“尊客若是想知道,我帮你去打听,你回来的时候必然知道。” “那添麻烦了。不知姐姐家在府中还是在府外,若是休沐,可一同去逛逛。” “尊客无需客气。”侍女惊讶的看了一眼粪霸,原本以为他就是个寻常的来见公主,想要攀龙附凤的小人,却想不到他会将目标放在自己身上。 看着他剑眉星目的面目,很有几分男子气概,侍女眼珠半转,“公主体恤,年节上我等都是轮休,这月下旬我原有三天年假,尊客若是有空,我领你去寻花匠,不是我夸口,我们府里的大匠上一处修的园子正是皇后娘娘的蕴秀园。” “那是名满大宣的园子啊!”粪霸赞叹着,对于这个冯贵妃特请为皇后修建的园子,那在整个长安可是传遍了,仿照《红楼梦》里面的大观园建造的,花的真金白银跟流水似的,特为皇后养病修建。 大家都知道冯贵妃凭这个缴了皇后的权,叫皇后发配骊山,却不想王皇后也愿意受。 当然,这些神仙打架的事儿同他们蚁民没有太大的相干。 “尊客稍等,前面就是议事厅,往前有专门的人侍候,我们内院的不得入。” 粪霸心上一紧,敛神静气的走过一条小道,进了挂有议事厅牌匾的小楼,只见四面墙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书,一个摆放笔试贴的架子后露出一角紫色的大麾。 粪霸心上一喜,叩拜了下去,“草民叩见镇国景安公主殿下,公主万福如意!” 却不想对方只是咳嗽了一声,半响,只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就是你小子?” 粪霸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原来这是吩咐他做这件事情的公主府长史谢大儒。 却原来谢大儒听到属下禀报崔小伯爷上门请罪的第一时间,就派人去叫停了春华的车驾,从同崔家有过节的人中挑出粪霸,给了他一个报仇的机会。 东西厂不可能一直在崔家手里,但崔如意自裁,新君刚登基就发难,吃相未免太难看,一拖就是一年,搜集了足够的证据开始收口。 崔小伯爷就是瞅准了自家父亲的罪责可杀可流,想来公主府搏一搏。 只要春华稍微流露出那么一丝愿意考虑,或者仅仅只是习惯性的不忍,那大理寺那群将人情世故刻在骨子里的人就能为了巴结春华而手下一松,那他的父亲就能活下来。 他有信心只要春华被他堵住,就是拿脸皮硬糙,他也要生生造出两份暧昧,只要有那一丝暧昧,所有人就会顾忌。 这点崔家如日中天的时候他遇到的多了。 权势,尤其是春华如今这样的权势,在边境不好说,但在长安,她就是除皇帝之外的一个‘神’,可以毫不客气的说,言出法随,她一个皱眉,就有数不清的人研究她的头发丝到地上的一块青砖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这就是时人对权势最赤果果的舔。 第一百三十三章 生而为女 那边崔小伯爷的谋划一个罩面就落空了,这边,粪霸脸上的不情愿简直要写到面上,“大人,不知何时能拜见公主殿下?” 谢大儒上下打量他两眼,下了木梯。 粪霸赶忙上前紧跟着谢大儒的步子,谢大儒是谁? 那是天下闻名的大儒,如今又是实权公主府里的二把手,公主亦师亦友的存在,若是能得他的赏识,做什么有个不成的? 谢大儒坐,他就狗腿的擦凳子,动笔他就研墨,他摸杯子就倒茶。 正相得,只听一阵人声,他不敢动,只是眼睛斜看向画窗里透过来的小径,一群男女四五个人正说笑着走过来,当头的女子金冠云髻,正跟旁边的人争论着,明媚的脸正如窗前的西府海棠,艳处赛过了他院子里的桃花。 却原来,天下有这样的女子,明媚张扬,爽朗大方,让人见之心折,他首次明白了一个词,庸脂俗粉。 当然,这说的是自己身边常混迹的情人。 转念之间,只见来人进了大厅,粪霸几步上前,“公主万福金安!” 他不再想怎么讨好,怎么争取利益,只想认识这个人,同她有进一步的接触。 “哈哈哈,我说你今天臭屁吧你还别不信。”姚重说着,脸上都是宠溺的笑意。 “要你管!”安娜说着,一脸笑对粪霸说,“我是我自己的安娜,公主殿下在处理府务,这就过来,你小子今天办的不错!” 粪霸平日厚的什么一样的脸皮红涨起来。 几人随后招呼他坐下,一起聊起一些长安城中的新闻,因从他的角度很有些秘闻,几人谈的也有兴致。 原来这几位,正是如今新上任的鸿胪丞安娜,殿中少监路钰及夫人,《花火》老板孙庆芳,以及正三品的今上亲信太子詹事姚重。 原来新进在坊间出了这样一件灭门案,长安的一名女子被长年家暴,其子大学毕业前夕将其丈夫刺死,虽然人最终依法轻判,但民间都替那孩子不值。 但婚姻中的女子应该如何保护自己和孩子? 正因为春华是女子,唯一身居高位的女子,因此她天然的关注这个,几人探讨的正是如何改变这种情况,怎样才能直击痛点。 “底层的女人生下来谁不是围着丈夫、儿子转,惹了一个不高兴,被撵出去,不是成为暗门子的预备役,就是贫困交加暴尸街头。” “所以,最应该处理的还是工作,经济独立才是真的独立。” “阿春说的是,”安娜首先表态。 其他三人连忙给来人行礼,粪霸这才看向来人,转了一圈才见到正主。 半新不旧的一身天水碧的道袍,头顶碧玉莲花冠,整个人眉目如烟含愁,轻施粉黛,初看眉目并没有安娜明艳,却甚精致,天然的一种亲切随和,除了腰间一看就价值连城的碧玉禁步,别无装饰,正如冬天冰天雪地里的一束红梅。 好一个镇国景安长公主! “草民叩见长公主殿下!”她虽亲切,自己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免礼!”春华说着,正视粪霸,“今天的事儿,叫你费心了,日后若是有用到我的地方,不违背道义宣律的,李纯义不容辞。” “您严重了!”粪霸头低的极低,眼睛火辣辣的,几乎要哭出来。 多少年了,自从家道中落,从一个官家贵公子到街上扫街的仆役,天知道他是受了多大的屈辱才从一个文弱的读书人变成一个浑身心机的油混子。 现在的他是有几个钱,虽然名声难听,不过是个出粪的,但每家每户每天都必须出这个钱,积少成多。 虽然只是一个坊,那也连通着上上下下数万人,加上他将所有的粪肥进行了堆肥晒干,加工成了桶装的肥料供给城外的农人,也算是日进百两,身价百万的金龟婿了。 然而,外面的人都是恨人有欺人无,没有的事儿还要踩上几脚,何况他名声本就不好听。 今天不一样了,整个大宣四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公主殿下忽然同你说欠你个情,把你当人看,饶是圆滑如他,也不禁感动起来。 今天他做的事情,万万人都能做,都愿意做,他哪里算帮上什么忙了呢? 终究像是坊里上下都公认的,有景安公主殿下在,整个兴庆坊可自豪着呢! “凡有所驱使,莫不敢应。”粪霸说着,收拾好情绪,脸色如常,肩膀却松弛了下来。 “你们继续刚才的话题。”春华说着,拿出了自己的小本子,如今她的事情千头万绪的,若是一件一件的思考处理,整个人都要过劳死。 是以她将每天的事情分成日常的,工作的,每个门类下又是重要的,紧急的,重要紧急的,由谢大儒领导着一个幕僚班子帮她做好事情的分门别类,将所有的事情做成了报表的样子,由她每天做好批示。 “经济独立,所有的一切着眼点就归结到了女性如何出去工作,” “这必然涉及到思想解放,”孙庆芳接过春华倒的茶,说话的语气有些冲。 “这当然,但上千年的文化又岂是轻易可撼动的。若不是过不下去的人家,谁又愿意妻子出门抛头露面,家中琐事谁又能担?”粪霸接过春华倒的茶,也开诚布公的说了自己的见解。 “所有的事情都很艰难,都很难做,关键的是,我们能够做点什么?”谢大儒一句话,众人都默了。 大家沉默了片刻,春华为每一个添了茶,微笑着说,“首先,我看立法是迫切的,就叫《反家暴法》,家暴的男子一经举报必须拘留,还有,大部分的女子是柔弱的,女子可以申请限制令,故意伤人的罪应该加一等。” “好的,我这就起草一份法案,到时候提交给刑部。”这是安娜。 自延德女帝后,皇帝多以议会乱政为由,将议员们都派遣到三省六部中任职,随着老议员的死去,新议员并不产生,议会也就名存实亡了。 “还有女子的教育权应该受到强制性的话,才能真正的实现思想解放,真正的自力更生。 “不如就叫《义务教育法》。”春华哭笑不得,不管怎么说,有机会的时候,能为女子多做点事儿总是好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存在的价值 “《义务教育法》?”程安之笑着将春华头上的柳条挑起,对这个议题,作为国子监祭酒的他当然希望看到。 “当今朝堂上,刘尚书一众老臣总觉得,‘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恒使民无知、无欲也’,现在的大宣,虽然国富民强,但人各有志,一味的开启民智,日日征伐不断,不如存天理,灭人欲,以绝对的道德来教化黎民,尽量加强朝廷的掌控。” 春华觉得,这就是程朱理学的再现,然而,落后就要挨板子,强唐弱宋,扼杀所有人的个性原本就是一个不可能的设想,只会束缚住原本善良的人,绝对的道德有用,就不会有流传几千年的法律了。 “陛下的看法呢?”程安之当然看得出春华的倾向,作为她的好友,他当然更关心她的安危。 “陛下如今同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春华顿了顿,像一个正常的闺秀一样牵住程安之的袖口,一起爬上了第一横街旁的一个围栏,踩着围栏爬上了明渠旁边的一株大柳树。 两人就这样肩并肩的躲在树影里乘凉,十米之外,随同的侍卫和侍女们在路旁的石桌旁喝着新买的果酒。 春华因为程安之的话陷入沉思,是啊,作为一个现代人基本的认知,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现在的皇帝自然是希望自己的臣民人才济济的,但以后呢,任何一个帝王到了年老的时候总是喜欢安逸的,这是人的本性,谁还不希望退休呢? 事少薪多还有名望,古今中外的皇帝有谁能够免俗了? 统领一群羊跟统领一群狼,谁比较安逸? 这是显而易见,随着人越来越多,要想长治久安,少数的精英带领多数的平民是最稳定的结构,自然界最稳定的就是三角形。 “难怪说慈不掌兵!”春华附合着喝了一口葡萄酒,心里盘算着她做到什么样的程度是最优的,即能让最多人得利,又不至于叫自己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 “想做实事总得学会坚持,是你想要改变这个世界,不是吗?” “啊,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饶是春华也受不了这番直白。 “那尊敬的公主殿下,你如此深切的关怀着黎民,我等必将在您的引领下打造古往今来最伟大的大宣……”” “额……”这是最近在长安流行起来的一句话,是蒋帆在一场宴会中的慷慨陈词,因为这话春华直接吐了而成为长安的一大热词。 “你还是恢复毒舌吧!”她承认,如今身边拍马屁的人多了,能说实话,出真主意的人越来越少。 程安之白眼一翻,“你看,必要的时候我也可以风度翩翩,言语蜜甜!” 春华莞尔一笑,这些天因为身边众人明里暗里的奉承而虚幻的像是肥皂泡一样的心情平静下来,终于踩到了实处。 她是谁? 她要干什么? 她将去到何方? 她只是一个站错了位置的平民,她只是想在有机会的时候做些实事,但是,她想在岁月过去以后,可以在所爱的人见证平静死去的而不是做一个早早埋在坟墓里的英雄! 这混浊的世道怎么能因为一个人而改变? 起码在她所活着的这大几十年大宣并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正是升平盛世。 “有你,真好!” 春华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晃花了程安之的眼。 对他而言,有这样一个十年如一日的她,何尝不是幸运? “适当饮酒有助长寿……” “别说话,借我个肩膀!”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而,心远地自偏! 就像陶渊明诗里写的那样,从那天起,春华改变了自己的做事态度。 对所有的一切不再是固执己见的坚持,对所有的一切,安排好,努力做,至于结果,她并不强求。 同她一起工作的同事们体会最深。 中书令刘老大人安坐在胡椅上,面前是妖娆的胡姬做双拓枝。 左右两旁安了两把胡圈椅,舞姬的丝带不时的从椅上的人面前闪过,柔软而妖娆。 “大人怎么看景安公主奏请慈幼局聘请女性保育员的事儿?”蒋帆低头喝了杯中清冽的葡萄酒,仿佛眼前美丽动人的佳人是泥塑的陶俑,纸糊的木马。 “好!”刘老大人静静看着,直到一曲终了,才推手笑,“《义务教育法》推拒了,加印印花税人家同意了,不过是增加几个孤儿的女保姆,能翻天不成?” 如今的景安公主真是说不好,原本的她丁是丁,卯是卯,显然是个纯臣的样子,走的是一心为民的邀名之路。 如今呢? 先是放弃了反复奏请的《义务教育法》,转而附和皇帝,支持为征兵加征的印花税,倒叫人不知道葫芦里卖什么药。 然而,女人,绣绣花养养小孩子还凑合,至多,扎堆斗斗心眼子,权力这种东西,不是她们手里的布料,想干嘛就干嘛! 可惜她身份硬底子厚,论钱,她同广王平分了慕容铧的遗产,自己还生财有道,论地位,他是同帝后一同上过御龙图的实权副相,论男色,她的未婚夫是除皇帝外天下女子最想嫁的夫婿,实打实的人生赢家啊! 她不跟皇帝作对了,谁能奈何她? 太上皇还隔三差五的赏菜赏首饰,谁敢? 他甚至庆幸,她并不是一个热衷玩弄权术的人,对权力,她相当的无所谓! 不亏是慕容铧那个冤家提拔出来的人! “卑职明白了!”蒋帆笑着举起酒杯看着眼前的歌舞,负手打起拍子,他不相信春华会这样轻易的放弃! 在他还是安娜的男友的时候,他见多了这几个女人层出不穷的鬼点子,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但,对着眼前的首相去指正他的看法有误,他又不是脑袋坏掉。 他始终认为,人之初,性本恶,天下人只有拥有春华那样的地位才可能不阴谋算计,要让天下昌盛,必须严刑峻法,只有严明的法度,强盛的武力,不断的对外扩张,才是真正的盛世之道! 第一百三十五章 缓冲带 大宣的盛世,在两院废驰的时代,终究还是掌握在皇帝手里。 含元殿中,新上任的宣帝李碹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劳模。 他每天早晨4点起床召集几个亲近的大臣议政,今天轮值的正是春华。 作为李碹的贴身太监,高威如今是皇帝身边的首领太监,为了表彰他的功勋,李碹特地请示了太上皇李绍,任内侍省同正员,兼任右监门卫将军,执掌内侍省事务。 束起发的汀兰领着一队提着攒盒的宫人侯在门口,高威抬头一看,已是朝阳初升。 往密折上添上朱批红字“知道了”,将一些重要事情的密折放到书匣里,拿一张专门的黄纸签上日期,从糊斗里抹浆糊封好,盖上火漆,将自己整理好内容的折子用镇纸压好,他小心的起身,悄无声息的走到李碹身边。 “陛下,该用膳了!” 李碹面前同样是满案的奏折。 虽然政务有官员已经做好了一次挑选,但日常重要的,重要而紧急的,紧急而不甚重要的,不紧急但重要的,所有的军国大事汇总到一起都需要他拍板,也不容易,尤其他才登基,富有精力,想对所有的事儿有大概的了解,就尤其的累,做明君从来不是容易的事儿。 “明伽公国敬献神兽,美人,想让我大宣派兵去助他们夺回被纽西兰侵占的领土。” 宣帝在宫人的服侍下用澡豆洗了手,坐在一旁暖阁中,同坐在他对面的春华说。 春华低头喝了一口特为她熬制的雪耳甜汤,一边吃着一个奶油泡芙,一边低头陷入沉思。 纽西兰公国对明伽公国这是一场明显的侵略战争。 这个世界警察大宣应该做吗? 历史已经证实了这条路行不通。 但,完全放任纽西兰侵略做大,整个地星的人将抛弃所有的道德约束,纯粹的弱肉强食,对整个地星将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所有的一切以利益金钱为准绳,70%以上的人将再也感觉不到快乐。 可是,自己又能做什么呢,所有的士兵谁不是爹生娘养的呢? 这样九死一生的离开,做着对大宣不太相干的事儿,诏书一出,必然是弹劾一片。 她脑中忽然浮现程安之的话,“陛下怎么认为的呢?” “叫我二哥,”宣帝看着她吃的香甜,忍不住叫了一份,对春华这段时间的臣服很是受用。 “在家的时候你是二哥,理政的时候您是陛下,这不冲突!” 从根子上她并不喜欢叫他二哥,这谎言迫的她生理性的憋闷。 但她成熟了! “扭不过你!”始终吃不了这份素,宣帝拿起筷子开始进食自己的早膳,“我的想法,明伽公国的公使不来,这事儿同我们大宣不相干,但即来了,到了长安,怎么样那是必须有一个说法。” 他顿了顿,又说,“对于东大陆所有的属国,咱大宣有言在先,正是昭明女帝的和平共处三项原则:互相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互不侵犯干涉内政、平等互惠,纽西兰国是违反了,我大宣必须有一个态度。” 想到这个他又想起李碚曾经说过的皮埃尔,“拟诏,纽西兰国必须同明伽公国达成共识,停战!若是做不到,驳回所有遣宣使,战!” 战,李宣以武立国,自昭明女帝开始,除了刚去世的中宗,都是马背上的皇帝。 “战,肯定要战,”春华在脑袋里快速的组织语言,“我大宣的国威不容置疑,我们可以先贸易战,配之以技术封锁,不出两年,纽西兰同明伽公国的国力也相差无几了,再配以维和部队,应该能将损失固定在合适的位置。” 对于春华这个在现代耳熟能详的理念,宣帝自然是耳目一新的,他低头立马思考起来。 大宣的局势,是地星的执牛耳者一点不夸张,它拥有地星50%以上的人口。 大宣人口虽多,却遍布在地星的所有角落,每一个认同大宣的人都是大宣的财富。 裁判的权利和隐含的利益,维护自己的话语权,都需要付出。 经济打压,技术封锁,确是是一种更经济的手段。 他不禁赞赏的看向春华,自从放弃《义务教育法》后,她同自己的主政理念越来越接近,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却又更有创意,总能在最合适的时候提出最合适的主意,心中顿时兴起一股柔情。 “我家阿春真是我的宝贝!” 宣帝一开口,满堂皆惊! 春华不以为然的翻了个白眼,笑着指向宣帝,“二哥你最近肯定是天天往小嫂子那里跑,满脑子的宝贝,珍珠的,十年里的肉麻都叫你这段时间用尽了!” 想到心爱的小女儿敬和,宣帝也是一脸笑,“说起来,儿子女儿也是一大把,她却最能勾起我的父女之情,小小的,软软的一团,甜甜的叫着我爹爹……” 春华终究没忍住,“是啊,天底下所有的婴孩都是这样可爱!” 她转了转,“若是我身边涌满了婴孩,我约莫不能做到偏爱一人的!” 宣帝的笑脸钝了下来,春华说的不是他对其他子女的疏忽吗? 春华小小一刺也就收住了,不能不否认冯茜茜的强大,二嫁之身稳坐妃位,如今三十几岁仍旧怀孕生女,宠冠后宫。 作为一个起点女主都是够格的,只是她不应该将手撑到朝堂上,撑到官员家,就为了立储。 大宣的天下是慕容铧,李绍他们让给李碹的,为的是天下太平,不是某人私有的玩具,想给谁给谁,必须是适合的人,不由她,当然也不由冯茜茜,宣帝说了算! 这是赤裸裸的冒犯了,宣帝的眼神犀利起来,冷冷看向春华。 春华固执的同他对视,气势丝毫不让,“慕容说的,谁有理谁赢!” 想到死去的堂舅,不免想到自己为稳固皇位困守太极宫如槁木死灰,不见世人的父亲。 宣帝退了,他一把拽住春华,揪住她的耳朵,“你这是触犯皇权,怎么罚你?” 春华耳朵疼,反射的揪住他的耳朵,想到他退了一步,不甘的心缓了缓,闭上眼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李碹的心倒奇异的被抚平了。 讨好,从他出生就一直存在,但眼前的人毕竟不同,她从是女仆那会儿,就有一根硬硬的骨头! 他爱极! “为何你是我的妹妹……” 若是其他身份,他必然将她视若珍宝! 春华鄙视的将他推开,起身整理揉乱的头发,“我滴哥唉,瞅瞅我这张脸,你究竟有多自恋!” 宣帝抚掌大笑! 玩笑过后,高威才敢上前,“陛下,是时候了!” “走吧!”宣帝说着,由汀兰服侍着换了常服。 今天并不是五日一次的大朝会,议政的是三省六部三品以上的堂上官,宣帝穿了一身明黄色的江牙海水五爪坐龙排穗袍,带了乌纱璞头,腰间不过佩两玉,一匕首,抬脚上了御辇。 待他走后,春华卖力的骑着自己的自行车从含元殿后殿小门飞驰而去。 古朴厚重的宫殿,简洁的女士自行车配着自己不中不西的打扮,分外有种穿越感。 她离开后的含元殿里议论纷纷。 其中一个小中人出了大殿,交了差,在去领膳食的路上,将这一则小故事讲给他同乡听,同乡在王孙宅当差,正是冯淑妃所生皇三子的大伴的老乡的朋友,一来二去,冯淑妃少不得了解了这件事。 “景安真这样说?”冯淑妃手下的龙鱼绣偏了一针,满脸的微笑不曾变过。 “景安公主这是同咱们敬和公主争风吃醋,从来听说她小性儿,果然是奴婢出生,不是什么排面上的人!” “妹妹慎言!”冯淑妃喝止了向才人的议论,嘴角的笑深了两分,皱着眉头,“公主的事儿不是我们能议论的,公主本身说的对,我回头就跟陛下奏请端午在曲江举行龙船会,办一场热闹的家宴,叫皇孙公主们多跟陛下亲近亲近!” “娘娘贤德!”向才人由衷的佩服冯淑妃的大度,“这宫里除了娘娘你,那个不是为了皇恩圣宠争的乌眼鸡一样,也就是您,对下和气,对陛下的子嗣也是一视同仁,就是陛下偏爱我们敬和,这样可爱的公主谁不爱呢,您却慈和,为他们也是操碎了心!” “向妹妹蕙质兰心,这也就是你,宫里历代都是你死我活,我的这一片心也只有天知道了!”冯淑妃说着不免动情,白皙的脸上两滴盈盈的泪,真是叫人感动,那一种柔韧的脆弱最是惹人怜惜! “娘娘勿扰,我三伯正是御史台的银青光禄大夫,皇子王孙是我们大宣的未来,怎能由这一人几句话就离间了他们同陛下的感情,父女之情那是天地人伦!” “无妨,谁让我是教坊出身,能得陛下垂怜已是万幸,只可惜影响了几个孩子!” “娘娘无忧,三个人抬不过一个理字!” “唉,做人难!”说着,她叫向才人从她今天进上的盒子里挑点得用的东西! 第一百三十六章 心思 一个盛世实权君主的得宠皇妃的百宝箱,即使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也足够天下的女人兴奋。 大的就像玻璃一样剔透的蓝宝石蝉簪子上漂亮的蓝色金刚石流苏晃的自带闪光灯,触手微凉温润如羊脂的白色牡丹发钗正称她今天的衣服。 她喜欢灿烂的云锦,但来自宣帝的赏赐却是暗淡的香云纱,虽华贵,虽美,但——不是明眼人根本看不出它的珍贵,确切的说,不合她的气质,就像茶花同芍药,花型相似,但一个长在树上,一个生于藤条,不同的色系同生长的环境还是透着不同的气质,勉强装到同一个美人榖里,还是能一眼区分。 不像眼前的簪子,不像这花冠,让她略显暗淡的衣服一下子就亮眼起来。 向才人摩挲这两件首饰,实在心爱,挑不出来,“不愧是娘娘,天底下所有的珍宝想来也出不了这集仙殿,真真是叫我挑花了眼!” 明里暗里的讨要和贪婪叫冯茜茜微微弯了唇角,看着这张明眼人一眼能看出同景安公主有六分相似的脸,冯茜茜心底愉悦起来,脸上的笑越发的热络。 “这有什么呢,你是没见过景安的东西,就说这花冠,她年初拜太庙时有戴过一个七彩的翠玉五彩莲花冠,在朝阳下那美不胜收的颜色就像夏日荷花上的露珠,几乎要透出来,就像佛殿里佛陀头上的光晕,尤其是其中那抹正中的红,恰似一朵红莲,哎呦喂,我痴长了这几十年,也算经过见过,就没有见过这样恰到好处的雕工和材料。” “说起来,元宵节上景安公主穿女装同太上皇一同赏灯,戴过一个流苏流云簪,雕工简洁,难为的是匠人怎么想的,每一颗金刚石嵌的恰到好处,恰似七彩霓虹,那彩宝剔透晶莹,不同的角度看去总有一线宝光,衬的景安公主的眼是那样清亮——” 向才人说着,想到宣帝那日热络的同景安公主一唱一和的同太上皇说笑,顿时感觉眼前的珠宝也没有那么吸引人了。 英俊、温柔、正当年的九五之尊,自然不会缺少自己妃嫔的爱恋。 “岁月从来败美人!”冯茜茜将右手食指上刺破的一颗芝麻大小的血珠点在鱼眼睛上,吮去血痕。 冯茜茜说着走到妆镜前,取过向才人手中的簪子为她簪上,她这一盒首饰,每一样都仿照慕容铧为春华打造的首饰。 她特意给向才人并不是为了打击她的自信心,她抚摸着向才人如早春芍药一样娇艳的侧颜,温柔的说,“春有春花秋有月,每个女人谁没有韶华正好的时候?妹妹年轻,景安公主正走向她容颜最胜的时候,不久后就是成婚生子,这长安第一美人就该是妹妹你了!” 向才人一听,没控制住的一笑,是啊,眼前的冯淑妃,曾经也是长安第一美人。 但美人虽美,总有迟暮的时候,保养的再好,松弛的眼角,生子后收不回去的肚子,一种凋谢之美自然比不上景安公主的秾艳,想到自己的年纪,景安公主再有一年的热孝就要成婚了,她这样的年纪,成婚生子之后的恢复更差,她还是个不注意保养的性子,花再盛,三五年后总见分晓。 “美人如花,谁不喜欢鲜嫩的呢?”她不过二八的年级,等得起。 “可不,”冯茜茜说着,从盒子里取出一个白狐狸皮包着的小锦囊,从中取出了一串火灿灿的红手串给向才人带上,“瞧瞧向妹妹的这手,白如霜雪,丰腴细嫩,最好的玉也不过是这个样子,衬着这珠子,更美艳了。” “好正的颜色,这样的珊瑚珠子我从未见过。”向才人赞叹着,好玉在大宣稀缺,在大宣的皇宫里却不少,她这样的有宠的妃嫔总有几件压箱底的物件,只是这样少见的不合君王审美的东西就少见了。 将化的雪山一串红梅,向才人一瞧都惊呆了,越看越爱,忍不住摩挲着,“还有一股好香的味道呢!”。 “这是”冯茜茜说着,眼前一亮,“我在广王送给景安公主的物件里见过,她那串才好看,不知道从南洋的海里探了多久才见了一枝,只磨成了一串珠子,见我喜欢又寻了个相似的,只没那个红艳,又寻了些红色的香料染了才有这颜色,比她那个还强些。” 向才人一听眼前一亮。 “想来他甥舅几个素日都不是很爱打扮,但做起衣饰来总有一分匠人没有的灵动,我前些年也爱捯饬这些,我见了几次景安的东西就让将作的人做,做来做去,差点意思,这一盒子东西就是那时候攒下来的,别的不说,只有这一串珠子,论颜色论贵重程度都胜过景安的三分。” “这样贵重的东西娘娘自己留着。”向才人心里猫抓的一样,虽然这样说,眼睛却没有离开过珠子一分,手更是摸了又抹。 “有什么贵重不贵重?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同妹妹这样要好,又岂是这一串珠子能比较的,何况我如今也是壮年之人,这样鲜艳的东西再戴就不合适了,将它搁在箱子里也不过作践了好东西,做多是老三成婚后给儿媳妇罢了。”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能做太后,她自然不会盯着凭她的出身永远到不了的皇后使劲。 “即如此,谢谢娘娘厚赐了,我必珍重娘娘心意,时时佩戴。” 从她入宫受宠,就源源不断的有她是同景安公主相像的传言流出,言语里颇有几分瞧不起,她所有的一切都遮盖在这份相像之下,很是屈辱,如今,她也有比她好的物件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是当今宠妃,对方不过是个公主,就是蛮横跋扈能自拟圣旨如安逸公主,在皇权下还不是灰飞烟灭。 凭什么她比不上景安,不过是个长在民间做过奴婢,脚上泥点子还没有洗干净的野丫头罢了,论琴棋书画,她比得上谁,至于言容妇工,更是个没人要的老姑娘,不过仗着长兴王的疼爱罢了,想起前些年听到的流言,指不定同长兴王还有些什么乱伦的丑事呢! 向才人鄙视的一笑,随后想起自己在的地方,抬头见到冯茜茜疑问的眼神,又吐吐舌头尴尬的一笑,“我只是想到了前些年关于景安公主同长兴王的流言——” 冯茜茜很是了解的一笑,意味深长的说,“谁说不是呢,若不是太上皇三令五申,公主并不愿意成婚。” 向才人舒畅的笑了,正要说什么,只见冯茜茜的首领太监徐文神色着急的走了进来,她识趣的说,“劳了娘娘半日神,我先过去了。” “去吧,我也累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唇枪舌剑 冯茜茜取出自制的眉笔沾了些许粉在额头细致的描摹着重瓣梅花的花钿,用自制的朱红色的胭脂染上两轮斜月似的面靥,配上温和轻盈的秋娘眉,美而温柔,说起梳妆打扮,作为长安第一名妓的她自然是长安所有女子的时尚教母。 徐文贴心的从梳妆台侧边一扣,就抠下来一溜儿一寸见方的小盒子,就像一溜儿小火车,四边是两根交叉的长柄链接,一拉,就像楼梯一样的十二层小盒子,徐文扣下一盒,竟是剔透的各色宝石磨的花瓣。 冯茜茜瞅了一眼,从中挑出三瓣朱红的红宝石,徐文一边用特制的热水炉熏着呵胶,一边对冯茜茜汇?报。 “娘娘可知道前面出大故事了,明伽公国送了公主和万两黄金来请大宣出兵纽西兰公国,朝臣为此大发议论,左相主战,应扬我国威,确保我大宣的绝对霸权,首相主和,我大宣刚经内乱,不可为财宝征伐,毁了千年清名,不可趁人之危。” “陛下的意思呢?”冯茜茜并没有为徐文说的事情所惊,她从来不单纯的相信一个人的言辞,若是于她有利,她能说出一切对的道理。 “娘娘英明,奴过来时,陛下只在御座上看着还未申斥,但左相同首相吵的不可开交,刘相恼的砸了笏板,若不是被左右拦住了,就要动手,都指着左相的鼻子骂她小儿误国了。正是陛下登基后从未有过的事儿!” “天色已近午时,你去御膳房看看,今儿炖的汤加一味去火的,我一会儿去含元殿。” 冯茜茜换了一袭白底绿孔雀罗的宫装,越发显得肌肤塞雪,面妆红艳,那一种美貌风情是徐文跟过的崔太妃所没有的。 徐文应声,刚出殿门,他想到了,这正是一种他们这样出身对于珠宝华服那种不以为意的态度。 不同于崔太妃喜欢的艳丽妩媚的着装,冯淑妃同样是妩媚的,但所有的衣装是收敛那股妩媚,那一种禁欲但又毫不费力的无时无刻不存在的性感叫人挪不开眼。 或许这就是常人眼中的高贵。 徐文翻了个白眼,讥笑自己的走神,但脚步更轻快了,冯淑妃的目的他隐隐是知道的。 跟着这样有章法的主子,总有一日,或许他也能像高威或者是历史上同样大权在握的那些前辈一样青史留名。 总不白来这世间一趟! “一将功成万骨枯,私以为左相不以苍生为念,仓促应战,应万里之外的战,兵马、粮草、用我大宣民脂民膏堆砌小小的明伽公国的朝贡,凡百元首,承天景命,功成而德衰,前有汉武、隋炀,镇之以威怒严刑,终不免貌恭而心不服,载舟覆舟,所宜深慎!” 刘中书说完,脱了头冠,放了笏板,长跪不起。 “大宣以武立国,向来奉行和平共处三项原则,为天下执牛耳者,纽西兰今天打的是明伽公国,明伽公国是我大宣属国,今朝因地远而计较利益龟缩不出,置大宣国威何地?天下之大,大国小部多如繁星,今一人以大欺小,以强凌弱,吃掉第一个明伽,就有第二个,第三个明伽,这样的国迟早有一天同我大宣争胜,建一屋难,毁一座屋却只需要一把火,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春华说完,褪冠跪地,同样的姿态同刘尚书并肩跪于朝堂。 一时间,所有的人瞠目结舌,不知道怎么首相和左相争相请辞,刚才还你一句我一句争执的朝臣都停了下来。 大家都不禁将心思集中在宝座上的皇帝身上,却不敢抬头。 准了谁的请辞,对皇帝都是一种巨大的损失。 皇帝此时得生气成什么样子。 然而,胸有成竹的李碹这时候又怎么会生气? 他一脸严肃的走下台阶,将首相的官帽重新给他戴上,扶他起来,正色说,“卿是国之肱骨,忧国忧民,当为百官典范,是国之柱石,拟旨,赐刘中书开府仪同三司,赏金、帛,书!” “臣惶恐!”首相脸上终于带了三分感激,六分心安和一分得意。 “朕说你当得起就当得起。” 就在周围百官隐隐为首相高兴,为左相的丢脸而尴尬时。 皇帝却又走到了左相面前,像寻常农家的家长对自己淘气的孩子一样,大马金刀的蹲在春华面前,笑着拽起她,说,“这是我李家的天下,爹爹、舅舅都希望我们兄妹守好它,岂可做小女儿姿态?” 说着,又一点点为她笼好头发,戴好玉冠,一脸宠溺的说,“你上次不是说这个好听,给你,可不许再生气了,再气我就气了!” 春华抬眼惊讶的看了李碹一眼,一扫满朝堂文武错愕的眼神,接过这把小小的尺八,强抿住笑,半响低头不语,笑够了,待李碹坐上宝座,才正色说,“世间的道不该为强权所惑,我大宣即有这天选之地,显赫千万年文脉不断,就有我大宣的担当,没有利益就不做,长此以往,国民蝇营狗苟眼前小利,国魂即丧,距亡国灭种不远矣,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君子当有所执。” 李碹激赏的看向春华,满堂文武有不少微微低下了头。 “景安所言甚是,我大宣从未有奴颜婢膝之人,犯我大宣者,虽远必诛!” “犯我大宣者,虽远必诛!” “犯我大宣者,虽远必诛!” 整个朝堂的气氛都被调动起来,更有心热的武将请缨出战。 但李碹除了是个将领,更是个成熟的政治家,他随后话锋一转,说: “大宣立国为百姓,大宣立威为百姓,当然,在立国威的同时,不能损害我们大宣的黎民,拟旨,禁同纽西兰国的一切往来,圈质子于长安,从大宣全境征召有志之士组成维和联军,由朝廷做保,明伽公国供养所需军费,战胜之后,收回的明伽公国领地需半价卖给有需要的维和联军士兵,明伽公国十年不得向在明伽公国经营的大宣民众索取税费,条约拟定之时即为大宣出兵之日。” “陛下圣明,天佑我皇!”首相当即呼号,五体投地跪拜。 “陛下圣明,天佑我皇!” “陛下圣明,天佑我皇!吾皇万岁万万岁!”春华笑着对着台上的李碹眨眨眼,率众一拜。 第一百三十八章 君主论 “君主必须是一只狐狸,以便认识陷阱,同时又必须是一头狮子,以便使豺狼惊骇。一般情况下,一个慷慨的君主是好的,但是这个慷慨是有条件的,如果君主过于慷慨,则无法避免奢侈,奢侈的结果,便是将负担加在人民身上,所以,君主不应对吝啬这个名声过于排斥。很多时候,仁慈与残忍两者需要取舍,对于君主畏惧会比爱戴安全的多,所谓的仁慈和亲切,太过于模糊和感性,一旦开始蔓延,并不是你能够选择什么时候停下的。” 李碹一口气念完,“不是所有的君主都需要守承诺的,人类世界斗争有两种方式,法律与武力,是人性与兽性的标志,一个好的君主应该利用好两者,在任何必要的时刻,随时可以撕毁协议。如果大臣追究自己的利益超过君主的利益,那么就不可用,反之一心为君主着想,就是个好大臣。” “归结到一点就是知人善用,恩威并施。”李碹说着,一把将手里的奏折翻合在桌上,仿佛手里拿着的是幼时父亲来时正在看的春宫图。 春华惊讶的看着他,起身拿起奏折,一边看一边将文字读了出来,“人是忘恩负义、容易变心的,是伪装者,是逃避危难,追逐利益的。当你对他们有好处的时候,他们整个儿属于你的。当需要还很遥远的时候,他们表示愿意为你流血,奉献自己的财产、性命和自己的子女,可是到了这种需要即将来临的时候,他们就背弃你了,为了达到高尚的目的,可以使用一切手段。(1)” 春华一惊,想不到,朝堂中真是藏龙卧虎,连首相那样的老狐狸都不曾起疑,倒是有人看了出来。 她将视线放在奏章起始处,赫然发现,写这个奏折的正是好友安雅的前男友蒋帆。 抛开私人恩怨,这蒋帆倒是一个真正的人才,尽管他没有多大的气节,但这些年他当御史时很是纠正了几桩冤假错案,官也升的快,如今已经是三品的吏部侍郎,只因为曾经有安逸公主的男宠的这层身份,被大家忌讳着。 饶是如此,他也是宠辱不惊,依旧做他的官,据说新任妻子是刘尚书的孙女,对安娜的抚养费也从曾经的一月一两银变成了一年一万钱,值钱的新鲜货翡翠、珍珠、青金石也没少送,可见他过的很滋润! 她将蒋帆在自己的脑中过了过,不避讳的盯着看奏折的李碹看。 从对方遮掩回避的眼神她懂了,这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这蒋帆对方是赏识的。 蒋帆人品不行不堪用? 对于一个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来说,这根本不是个问题,那个历史上的明君手底下没有几个有争议的能臣? 说这个,是质疑李碹自己的能力。 这何尝不是一个对自己的考验? “‘如果大臣追究自己的利益超过君主的利益,那么就不可用,反之一心为君主着想,就是个好大臣。’”春华引用了蒋帆奏折里面的一句话,她没有称帝的野心,那么她就是一个好大臣,有一点她同意蒋帆的观念,“‘为了达到高尚的目的,可以使用一切手段。’” 李碹闻言有些后悔,对这个为自己为大宣尽心竭力的妹妹,他是不是太苛刻了,但皇帝是不能轻易的当众承认错误的,“你说的对,他这样的人能用,只是不能跻身相位,什么样的目的是高尚的,在那样的情况下刘相没有意识到这些是因为他忠于君王。” “他若真的有用到一定的程度,若是因为这些私人的猜测硬压着不给晋升对下面的人也是一种损害,两相其害取其轻,他日他有枉法不臣的事儿我去针对他就是了,只是积毁销骨,有那样一天皇兄不要对我起疑才是。” 春华不由的想起当日慕容铧的教导:任何时候不管做什么,最关键的不是事儿多难做,而是否能取得你上级的信任。 “我自然不会忘记阿春你对我,对大宣的忠心,我李家的江山社稷在我手上只有发扬光大的一天,我掌这天下一天,你同小三就显赫一天,江山是我的,也是你们的。” 春华脑中不由浮现一个段子,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 当然,不能否认李碹此时的真心,但,春华实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来。 “二哥对我们的心我是知道的,但今天有些累了,容我先告退。” 接下来的朝堂,面对即将一飞冲天的蒋帆,春华也在犹豫自己的选择和做法。 她这样的适合成为一个官员吗? 更进一步,她适合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吗? 李碹听说她要走,连忙抬头,只见她恍恍惚惚晃晃悠悠的往殿外走,连内侍要给她斗篷都没顾上。 李碹愣住了,他一想瞬间明白过来,蒋帆的奏折确立的是一个观念,人性本恶,自己要用蒋帆,就是自己认可人性本恶,小三离开了,身边围绕着这些人,对于阿春并不具有指导性,她是那样善良的一个人—— 李碹几步抢上前去,大笑着揉乱了春华的头发,他一把将她揽到自己怀里,正视她,“人性本恶并不妨碍人性向善,善良的人是身处黑暗的人心中的光,没有你们不过是退化到弱肉强食的远古时代,若不要文明容忍善良协作,根本不会有遍布地星的人,你不是常说你就是你,人世间不一样的焰火吗,那就是了,一生有你,我对人心才有底,有个信任,想来舅舅也是那样的吧!” 看着李碹这样努力的解释,春华抿唇一笑,笑里包含的溺水的人抓到一根稻草那样的脆弱惹的他心里一颤,那种陌生的纠结的心疼让他一时没忍住竟落下一滴泪来。 春华接住了那一滴泪,瞬间开心起来,所有烦乱的思绪一涌而开,不管结局如何,在对人付出时收获的那些温暖内心的时刻在她看来是比什么东西都珍贵的,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一个人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碌碌无为而羞耻!” 这样在临死的时候他才能够说,我的生命和全部的经历,都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春华在心里默默的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下半句补充完整,虽然她没有这么高尚,但为人类的进步哪怕添一块砖,她也足够伟大了,对得起生养她的这个世界,她在这世界不过三万多天,如今已然将要过半了呢! “二哥,我想我该成婚了!” 想到前一段程安之的逼婚,她决定卑鄙的尝试一下,或者她还没有那样强大到能一个人面对这冰冷的世界,不是爱需要她,是她需要爱。 第一百三十九章 忽悠 “成婚?”李碹所有的感动瞬间烟消云散,属于宣帝的那一份精明迅速回笼。 于公于私,如今的春华成婚对他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不同于登基之初,如今的他地位稳固,只要自己不是太作,没有人能把他拉下帝位。而春华也是一样的,她对底下人十分的仁慈,对于这一年来的特殊状况总有种独特的见解与解决办法。 官员们有解决不了的先到公主府递拜贴,等春华先批示再递交三省六部。 春华是官员心中最称职的贤王。 当然,她的忠心不用怀疑,但女人么,结婚生子后就不一样了。 他的儿子们若是有意外不成才,春华的孩子就是最靠前的继承人。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后只怕比他的孩子呼声还高。 如果是他同她的孩子,他当然乐意,但,将李碹江山又送到程安之手中,他是这一脉的罪人,也是一种懦弱无能。 这是大宣皇位继承最不好的地方。 “阿春你的,婚姻大事关系你一辈子,虽然大宣的公主可以再嫁,但,对你的损失……你的婚姻定的太仓促!” 忽悠…… “我现在的位置很稳,你不用考虑我,毕竟要以你的幸福为重!”李碹说着越说越顺嘴。 忽悠,接着忽悠! 春华想到前几天同程安之的谈话,越发的坚定了从这潭浑水中保全自己的想法。 想不到一年前还有几分人味的李碹现在对她也开始忽悠。 果然,她终究没有慕容铧那么聪明和伟大。 “二哥,不管你怎么说我都叫你二哥,我曾经听人说过,幸福是过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春华尽量睁大自己的眼睛,直视李碹,曾经听慕容铧说过这样的她最显真诚,“我不过是一个女人,我终究是一个女人,我没有这样大的勇气同整个大宣的世俗去对抗,我没有你们那么勇敢,自信可以称孤道寡。” 人生在世全靠演技。 或者是李碹的一时良善作祟,或者是她一惯的诚实作风做了错误引导,李碹不带怀疑的信了她的话。 称孤道寡,几个字说尽了在这个位置上的悲凉,同伴,谁不想有? “你这话若是叫父皇知道,只怕要高兴坏了,高威拿长安洛阳的堪舆图来,你快看看喜欢那块地方,你尽管挑,挑好了就是我赠与你的嫁妆。” 高威连忙迎了出来,从下官手里接过堪舆图,“先给殿下道喜了,我在临潼有个私宅,陛下赐了一眼小泉,我闲暇时去看过,殿下喜素食,有个温泉庄子冬日里便宜,比外面采买的好些,殿下若是不嫌弃,倒是可以同我做个邻居。” 春华敬佩的看着高威,一番话说的入情入理,实际上如今的长安累世的公卿多如牛毛,又有多少无主之地,她若是看上,少不得李碹要强买强卖了,又是动荡。 “这当然好了!”春华自始至终不是个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人。 “你既然喜欢,我原想在哪里建一座温泉行宫,分你一半地方。” “那,谢主隆恩了!”春华微笑着,贪图享受是她半真半假的缺点之一。 整理好情绪,李碹让高威着礼部拟一个条陈,他回头秉过太上皇再令中书舍人拟诏书。 三人继续处理满案几的公务。 官当到这个级别,最关键的还是数据,察觉所有的条陈上汇聚起来的数据组成的世界的真伪。 当君王的,是需要辨别什么样的人是真正的可以托付的人才,可以从事些什么样的工作。 而春华负责的部分,则是鉴别这些人才递交上来的数据文书,鉴别真伪,加上高威这样的谍报系统从侧面做个鉴证,再交由皇帝做最后的批示。 所有的人各司其职,大宣的朝廷就会有条不紊的运行着,缔造一个繁华的盛世。 这盛世当中,自然也有各式各样的人际关系层层递进,做好生产出来的价值的分配,让大多数的人生不出反抗的意见,处于一个舒适区。 向才人就是其中的一环。 繁重的工作一干,一不留神就到了酉时。 今天的公务比较重,要做各项备战工作的裁定,宣帝并不想花费多余的精力。 这就到了向才人这里,想喝点小酒,听一曲放松的小琵琶曲,找一张自己喜欢的脸待着,昨天让宫廷画师画的那张东篱采菊的画正是由向才人扮演书童。 然而,一个皇帝的愿望也并不总是能够得到满足的。 他这边才换好晋时的广袖大长袍,刚摆好架势,他新晋的宠妃向才人就微撅着小嘴过来了。 “不知陛下新晋可听到了长安城里的一个笑话。” 向才人也不敢太露,对于促成景安公主的赐婚,她是很愿意的,女人天生的第六感告诉皇帝对景安公主有那么几分男女间的情谊,若说只是单纯的长的像,自己与其说像景安公主,不如说更像皇帝。 但自己的宠爱同皇帝喜欢的海东青并没有任何区别。 景安公主不一样,今天听说又得了一个温泉庄子,听说还有上千户的封地正在礼部规划当中。 她若是不能离宣帝远远的,那自己这个代替品将没有任何的出头之日。 花的花期是有限的,就像他的父亲,再稀罕的小妾不过三年五载的就丢脑后了。 转眼出孝,最少也有两名宫妃入宫,她又迟迟没有身孕,她能替代了景安公主,哪怕只有三分的疼爱,下半生也无忧了。 宣帝眉毛一挑,很有几分关切的说,“什么笑话能传到宫里——” “这两年长安新生一股风气,大量的女子立女户,罚金深重,长安令发了一笔大财充做仲春会的使费,这可是长安城今年的一次大热闹,可惜我进了宫里不得去看,听说是不下于元宵节的大热闹。”向才人一边说着,一边为宣帝摆筷子。 宫里的人都知道宣帝的爱好,乔装打扮成各种仁人义士作画,方才摆过架势,剩下的由宫廷画师自由发挥。 这时候就是她们这些妃嫔该接手服侍的时候。 “这个是什么笑话?”响鼓不用重锤,宣帝自然听出来向才人的话在后。 “这世间的女子,哪有不成婚的,生儿育女,本就是女子的天职,牝鸡司晨,自古都生祸害,到了合适的年级若不成婚,那是愧对于父母天地的不孝之人,日后成了婚,也要吆喝‘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了,如今却有这样一干人,不男不女,不僧不俗,你说可笑不可笑?” 向才人见宣帝感兴趣,一时间话就没有收住口。 “你若喜欢,那日你便出宫去也使得。”宣帝冷笑着,右手抬起她的下巴,他什么样的聪明人没见过,将他看做蠢才的人才是真正的蠢人。 “臣妾惶恐!”向才人终于发现了宣帝的真正想法,宣帝这样不言不语的冷看着她叫她脊背发寒,她这才想起来这个往日温和有情趣的夫君也是个上战场杀过很多人的君王。 “妾错了,奴知道错了”向才人哭的真切起来。 “知道就好,切记,后宫不得干政”宣帝脸色又一变,好像方才的冷脸是向才人的幻觉一般,“你我本是夫妻,有什么话直说,别学旁人调三斡四的,若再有下次,你知道怎么做,嗯?” “妾不敢了!”向才人额头冒汗,手不由的颤抖起来,第一次明白了自己的这份工作是有危险的。 第一百四十章 我执 “我执?” “是啊,接纳自己,这个世界上,你并不孤单,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价值,只要不触及法律,这深不见底的社会,还是能容纳你的。” 程安之笑着,手上的活计并没有停,从竹子卡住的粗瓷碗中刮下香油烧制的烟,过滤干净,倒入事先准备好的加入冰片、麝香熬制好的香油团成一个一个的小香丸。 将这些贵女用于画眉的集香丸放在竹案上晾干,满天月华之下,程安之捧着春华刚刚熬好的桃胶枸杞茶喝着。 天青色薄如蛋壳的卵形瓷器圆润,修长,正合一握,配着外圈竹丝编制的护套,清新干净一如眼前的灵魂。 二人不禁相视一笑,静静的观着柔软的茶烟编织的陪伴。 “老师,是时候了!”程安之的弟子元嘉和入院打乱了这片安逸。 春华收拾起自己的行李,她惊讶的发现,这半年来沉迷于程安之的陪伴。 程安之的这间会客室里,抱枕是她的,风炉是她的,炊具是她的,书架上的书是她的,连夏天乘凉的芙蓉簟,常做的冰绽围子玫瑰椅也都带了过来。 “家下人都说就等着你人过来了。”程安之微笑着看着春华的怔忡,显然,他是享受春华这一份亲密的。 “我先走了!”春华一瞬间像极了倩女幽魂里的宁采臣一样飞奔而出。 “别忘记了明天的集会!”程安之大笑着嘱咐,显然春华一动,他就知道她的想法。 “你说,我像不像是一个乱撩人的花花公子?”受邀参加龙舟会的春华脸通红的看向自己的好友,曾经一同进入唐王府的侍女温雅,如今的温昭仪。 “你,花花公子?”温雅嘴一撇,脸上的嫌弃连旁边的二皇子都看出来了。 不过小人精一样的二皇子并没有参加这个长辈的八卦,他们这样的少年,最痴迷的还是场上热火朝天的龙舟赛。 虽然,第一名注定是三弟的,但他很早就同母亲学会了怎么驾驭自己的性格,能将比赛控制在势均力敌又微微落后的状态,这才是母妃口中的举重若轻,这才是他更推崇的能力。 比赛之外的春华脸上有些羞怯,她这几年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文件、数字、怎么让文件和数字更清晰准确上,高高在上的地位让她少了很多的干扰,同时也承担了更多的责任。 不想对不起这个位置,不想让周围的人失望,不想说自己怂,她就这样凭着一股直劲儿钻,不耻下问,勇于担责,凭着这股拼命三娘的劲头,她成了浩如烟海的朝政活计算机。 靠这手不计后果的真实和在三省六部建立起来的报表体制,坐稳了左相之位。 但,事情永远是两面的,这边得到了,那边必然会失去,每天的忙碌让她失去了同友人之间的来往,除了取代慕容铧的程安之,就是身为小二嫂的温雅还能同她说说话,做些平等的往来。 像工作之外的这样的场合,她终于能表露一下自己的私生活。 “明知道对方的真心自己却不能回报同样的真心,这不是花花公子吗?” 温雅笑看着眼前天真的孩子一样的问题,笑的颇为厚重,转眼十年过去了,所有的人都在改变,独独春华停留在了当初。 身边所有的人都在说春华是如何的幸运,可她却觉得满心的哀伤,好友像是被身边的这几个男人,太上皇、宣帝,包括慕容铧装在了一个保护良好的玻璃房里,失去了感受世界的真实的能力,确切的说,失去了自己。 “这世间的真心又是什么?”出身宫女的温雅一路走来靠的从来不是真心。 “我说这世间,是各取所需。”温雅说着,喝了一口月光杯里的葡萄酒,看着不远处的画舫上打扮招展的妃子和宣帝,“能找一个不带歹意的同伴已经胜过世间万万人了,金风玉露不过是天时地利人和的一场意外,我们不过是庸庸路人,爱么,有当然好,没有,也罢了!” “你说的对。”感谢现代教育,春华从来不吝啬赞美,“不要哀伤啊——” 如果说,宫中妃子对宣帝的心意做个排行榜,毫无疑问,温雅对李碹的情谊必然排在榜首。 然而,李碹这个人,最大的优点是自信,最大的缺点也是自信,他只会喜欢他喜欢的人,就像冯茜茜,尽管他自己也知道她有不妥,尽管她身份有千万种不堪,但因为那是他冲破万难求娶的,所以宠冠后宫的还得是她冯淑妃。 “我想爱情大概率的还是不存在的,就像牛郎织女也不过是各取所需,正因为得不到,所以才追求——”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女人总是很难取得同男人一样的成绩,多数的女性天性都爱幻想,为了不切实际的感情丧失理性的判断,你现在问个年轻男人想要什么,他肯定说权利同金钱,女人呢,只有美满幸福的人生。” “滚!”温雅大笑着,“好不容易升起来的一点婉转的情思都被你打偏了,真是道姑做久了准备做大和尚?你的人生还有点什么意思?真是愧对他程家。” “听说,真正的爱是双向奔赴的,你又怎么知道他同我的心思不是一样的,只是,我天性的自私让我享受这份改变,我有些鄙视自己而已,终究是个凡人!” 年少时她以为她对慕容铧的那份感情是永恒不变的,正因为如今的她真心的在这短短的一年就改变了。 我们很难承认自己的平庸。 “放过你自己吧!”春华的那点小心思,温雅是深知的,这在皇室甚至不是什么秘密的事儿,若是长兴王同春华没有血缘关系,那必然是一段美满的姻缘。 “我已经很放纵了,”春华不在意的耸耸肩膀,背负该背负的,得到该得到的,她的人生还要继续,以她更喜欢的方式。 “我的事儿好说,你呢?”看着龙船上热闹的宫宴,春华关心的问,自始至终,她对冯淑妃深怀芥蒂,这并不是一个安分的女人。 当然,这不是对一个优秀女性的嫉妒,仅仅因为冯淑妃这样的人是负向的,她是真切的把李碹当做兄长来看的。 如果冯淑妃是一个长孙皇后一样的人,她自然不惧,但从目前诸多小动作来看,对方是一个武则天一样权力欲旺盛的人,虽然佩服,但肯定不想自己的亲人成为她脚下的化肥。 “各花入各眼,饭再好还是酒刺激,你说是吧!” 春华举杯,二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第一百四十一章 龙舟赛 大宣的内宫大游会自然不会仅仅是一群十几岁的孩子一起搞什么龙船比赛。 冯淑妃的三皇子不出意外的获得全场的瞩目。 “快瞧瞧,大夏龙雀刀,相传十六国时大夏国王赫连勃勃所制,下为大环,以缠龙为之,其首鸟形,取大自在真意……” 三皇子拿着从宣帝手中接过的刀唰唰唰在哥哥弟弟面前吆喝着,编了三道棱的麦穗辫子归集到一起,单留的一咎儿头发随着他的晃动迎风招展,很有几分李碚年轻时候的风采! “三哥哥我看看呗!”几个小皇子皇女们叽叽喳喳的围着,三皇子的头扬的更高了。 “三哥哥……” 话音里是满满当当的威胁,天不怕地不怕的三皇子萎了。 最后还得是敬和,一句话胜过旁人十句哀求。 “没见过世面,可小心着你的手,'宝刀截流水,无有断绝时'……”三皇子出口带了句李白的诗,然而并不很贴切。 当然,这对于他,没有什么影响,谁会挑他的错呢? “三皇子果然天资聪明,英明神武,是陛下最得意的皇子!” 向才人的话一出,一众妃嫔像是比赛,开始了攀比得分。 “那是,果然还是淑妃娘娘有能为!” “一样的天潢贵胄,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怎么就那么不一样呢!” 这是宫里长相最为艳丽的花采女。 “你们一个二个的,就知道打趣他,不过是兄弟们让着他?” 冯淑妃温和的笑着,单说大皇子一身武艺是自幼在军中历练的,自己的儿子擅长的本就不是这个,如今拿了魁首,她自然知道这是众人惧怕她的威势。 虽然是自得的,但她这么大的阵仗,操持几个月,为的自然不是让众人夸奖他的孩子,她在意的从来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 皇位稳了,该考虑的,自然是皇位的继承,而她年老色衰,面对一茬又一茬韭菜般源源不断的妃嫔和皇子,年长的皇子有好处,更多的却是坏处。 尤其本朝,顺利继位的年长皇子一只手可数,往往是渔翁得利,她可不想自己辛苦斗下去大皇子,却便宜了二皇子。 当今皇帝是最唯才是举的,有谁不喜欢像自己的儿孙? “淑妃你莫自谦了,小三叫你教养的好,都是一般的儿子,朕在跟前都唯唯诺诺,缩手缩脚,如何挑得起天下,莫不是将朕当成那等眼瞎的昏君!不知所谓!” 果然,冯淑妃又一次料中了宣帝的心意。 “哪有的事儿,大皇子出征西荣,破五城那是一等一的好男儿!” “你就是这样豁达,可恨这几个小的素日里不学好,专听下面小人说些没志气的话,成天诋毁你!” “你我风风雨雨眼见就二十几年了,如何不懂这些,我所有做的,不过求你一个理解,你懂我,就够了!” 冯淑妃说着,很是动情,回握住宣帝的手,嘴角浮起一丝勉强的笑。 台上帝妃二人感情甚好,台下的几位入阁的朝臣也在内心权衡。 刘首相看着龙船上退去的少年,当领队的正是他外室生的三子的嫡子。 他少年时这个世道深受延德女帝影响,他同妻子相敬如宾,不成想又遇上一个脾气相投的教坊女伎,奈何律法在前,只能将心爱的女子置为外室。 只是他也没想到他能爬到这么高,心智成熟后对转正也没有那么大的心思。 任何一个同慕容铧同年龄段的人都不会有野心攀爬那个位置。 然而,慕容铧他死了,他上来了。 权力是最诱人的毒药,他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不用受君王位置的束缚,用天下做画笔去描摹自己脑中的世界。 恍如天神,言出法随。 在一个明君手底下做宰相,他虽然六十的人了,但从来没有比今天更觉得自己手上充满力量。 上去了,就别下来了,他可以做到老死任上。 这一切念头只在弹指之间,一睁眼,周围仍旧是嘈杂的人声。 他身处的位置在高台之上,两边的燕乐响起,呷一口杯中的剑南烧春,一股难得的轻松的感觉自后头皮痒到头顶,他伸起右手,刚到左耳边,忽然想起这是宫中侍宴,只好抿了抿左边的鬓角,顺势看向左边的景安公主。 那也是一个是奇怪的人。 说精不精,说憨不憨,做事也算干净利落,做人么,就一言难尽了,若不是每每都有一肚子新主意,总是于国有利,定要教教他如何做人,省得连家里的无知妇人都开始争起了家产,这根本是乱家的根本。 她不过是运气好生在帝王家,年级又轻何曾见识过这世间的险恶,按她那一套实行,这天下不得像王莽新政一样乱起来? 慈不掌兵,慈不掌权,以德报怨,以何报德?人性至恶处就是佛祖也要掩面。 好在当今年虽轻,却也知轻重,知道倚重他,从上次明伽公国的事儿一出,如今的朝堂他主理兵事儿,除了左相。 只是,他还有疑虑。 就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情分能有几成! 他不由感叹,御座上的宣帝真是天生的帝王之材,二十年前就被视为帝星降世。 他心思多变,杀伐决断刚毅果决,宽时连中宗太子李矿也能封王拜将,严时朝臣献祥瑞却被查清造假凌迟处死! 酒色财气,每样他都爱好,玩的比谁都鲜,做个曲子比教坊最出色的乐师都好,但每样爱好又是那样不费力,也从来不曾影响他的决定,珍宝,美人,君领天下的眩晕感,征服或挑战,什么东西都是可有可无的样子! 人无爱,连他这样的三朝老臣都琢磨不透。 摸不透君王的底线,对他这样靠君王恩典吃饭的人来说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 他看向景安公主,已是遮掩不住的羡慕,景安公主这样的人就像慕容铧,从来不曾见过他们讨好谁,哪怕是主掌生命的君王。 指望不上,便是高威,也难办! 饮下礼部尚书敬的酒,互相恭维了几句,念头一转,他看向了高台上的冯淑妃。 内臣接洽宫妃,在还算圣明的君王治下,风险远远高于收益。 他已经是首相了,毫不客气的说,冯淑妃并没有什么筹码,相反,他手里的牌才是冯淑妃想要的。 但,冯淑妃今天向自己亮了肌肉! 人都有孩子,没错! 慕容铧和景安公主都没有后代,但他有,他家人丁兴旺已是五代同堂。 今上如今长成的皇子皇女,论宠爱,才干,三皇子都是数一数二的。 正想着,只见高台上的宣帝提着羯鼓走向景安公主,乐师奏起《秦王破阵乐》,景安公主耸耸肩,推拒了,被宣帝拖起走到主位上,接过皇帝腰间的尺八吹奏起来,席上有通乐理的也一同哼唱,不奏的也一手片羊腿,一手打拍子,气势磅礴。 冯淑妃大大方方的走到自己身边,笑吟吟的说道:“贤伉俪一向可好?我元宵时托夫人寻的雅而不俗的摆件不知多少时日能好?” 第一百四十二章 定期 他先是一惊,然后转向自己的妻子,对方也是受宠若惊的一笑,出于对老妻的了解,他知道对方是妥当的。 “前次您说的东西已经预备下了,就不知道用在什么样的地方,若是祝寿,我搜集的就有些简薄了。”虽然忘记了这件事,但冯淑妃费心思送礼的,大概是太上皇,但她作为长安城里尊贵的诰命,这样的场面话她说起来毫不费力。 当然,在场的三人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雏儿。 “简薄是怎么也谈不上的,景安公主什么稀罕的没见过,她是得了长兴王爵产的人,不怕您笑话,就是宫里的内库也挑不出来比她库里更好的东西,不过是我的心意,若是让内官来做,未免敷衍了些个。” 刘首相忍不住开口问,“景安公主要大婚了?” 景安公主失宠了? 不,不会。 冯淑妃笑着饮完酒,先干为敬,“什么事儿总要先准备着,陛下对她的爱重,便是敬和也会吃醋呢!” 没说是,没说不是,但显然所有的话都已经说尽说绝了。 “那是天大的喜事,是要祝贺,我看夫人准备的那一株红珊瑚树就很好。”结婚,结婚以后就是生子,就是史上的几名女皇在生子后莫不是退居二线,何况是事务关键繁杂的左相。 喜大普奔。 “红珊瑚,稀奇虽稀奇,却不算雅致,”刘夫人素来知道丈夫有多宝贝那盆珊瑚宝石盆景,那样的做工,珍稀程度,便是宫里的也比不上,就是她也心疼,可以传家的宝贝。 “不如就送那一套双面绣的玻璃炕屏?”刘夫人肉疼的说。 “可是天下难寻的慧文?我听说夫人家族中出了个了不起的女才子,能将书画绣于丝上而不失其神。”冯淑妃要礼物本就不是为了索贿,“宫里织造处新得了一种技法,说是什么缂丝,献上来一副大红的满床笏,我也不白拿夫人的,咱们交换如何?” “那可是稀罕东西,如今京里有一两缂丝一两金的说法,珍贵不珍贵的自不用说,更难得的是这文武官员中头一份的脸面——”刘夫人夸赞着,一边拿眼去瞅刘中书的脸色。 “哪里要换,承蒙娘娘看得上,只管拿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作为臣子的家里所有的东西莫不是皇家所赐,只管拿去。”刘中书说的痛快。 然而冯淑妃却不能真这样听,“我虽不能像圣人一样将行宫分他一半,但这身外之物,还是不会小气的。大人若是再磨叽,那就是瞧我不起了。” “那承蒙娘娘抬爱了。”刘夫人说着,又开始说京里哪家的梅花好,哪家的马球精! 冯淑妃随意的聊了几句,眼珠一转,看见景安同程安之在转角的退步处说话,她弯了弯嘴角,神秘的一笑。 似乎也同周围人一样打趣这对小情侣。 北方的天黑的晚,一个热闹的正午很快就过去,申时三刻,宣帝笑道,“年不年,节不节,今儿吃了我的席,来年你等可要还!” “岂敢岂敢!” “往年里端午都是一家子人吃吃喝喝,没个意趣,今儿承蒙陛下同娘娘垂怜,带着我们好一番热闹,也让我们闲了有个说嘴的乐子。”阚高璐捧着杯酒敬了上去。 “你即这样说意趣,明天早晨御园赋诗三首!”宣帝也乐的逗闷子。 “饶了我吧,我天生不是这块料,所要罚,不如今日的花费我总理了!”君臣之别一分,总不敢像从前那样耍赖。 “茜茜,你可瞧好了这钱该给谁要!”宣帝笑着嘱咐冯淑妃,非要命人送阚高璐回去,顺便称十万钱进来。 “瞧瞧这轻狂样,眼见着是当爷爷的人了,还是这样锱铢必较!”阚高璐还是没控制住酒意。 “你才是一个个成日里深宅大院的呆着,不知道当下的柴米油盐贵,别说十万钱,就是一千钱,在荒年里就是一条命,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前朝之事仍旧历历在目,如何能大意!”李碹脸上还带着笑,却不让人! “陛下所言甚是!” “圣人英明!” “倒是我的不是了,成日里列为臣公辅佐陛下治理江山,矜矜业业,勤勤恳恳,难得的一天休沐,倒叫我多备了酒水,弄的脸红脖子粗的!” 怒气被众人海水一般的英明消散,李碹也咀嚼出阚高璐话里的亲近,想到下面人迎合他势必弹劾老友,不免有些后悔自己言语过激,只好拿些淡话来缓和气氛。 “就是田舍翁也有三天好休息,哪里就如此了,陛下是天下的君主,也需善加调养才是万民之福。”首相开口了。 “首相说的是,陛下是明君,陛下安康天下安康,别说是一日十万钱,天子本该天下人供养!”冯淑妃收到了首相的示好,为这次宴会定性,避免可能会有的弹劾,脱口而出当今天下人的共识。 天子由万民供养,比起前朝动不动就是大的宫殿,征战,当今皇帝自己掏腰包搞个宴会什么的不要太节俭! 在坐的人都纷纷发表自己的见解,李碹觉得好没意思,“罢罢罢,玩也玩了,跳也跳了,大家都散了,明天还有一海船的事故等着开销呢!” 说着,李碹打头,众人簇拥着他上了肩舆往内宫而去。 “陛下又忍不住话了!”在寑殿里,冯淑妃一边给李碹更换常服一边有意识的指出李碹的小错误。 “可不是,如今皇位稳了,朕却觉得无趣,能一起说话的人越来越少,肩头的担子越来越重,本来是先前那样同老阚开个玩笑,转念就有那一等为了沽名钓誉的人用这事参奏,他们得一个敢参天子宠臣,刚正不阿的美誉,我跟老阚却留下个心病,一次又一次的,他还不同我离心?” “可不是这话,如今这大宣四万万黎庶,谁都有自己的一份私心,一份公平,今儿这事儿,阚大人觉得这样一场宴会十万钱少,但察院的监察御史不过八品,一生可能有十万的闲钱?阚大人素日行事高调,满长安谁不知道他坐全长安最豪华的车马,睡全长安最妖娆的女伎,就这一项一参,你不管,这满朝文武如何节制,管,随便露风声他失了皇宠,他台面下的事儿得露出来多少,可能全须全尾?” “万事还得有你这个贤内助帮我妥帖,老阚真得好好谢谢你才是,若换个人,指不定心里猜疑他故意闹幺蛾子指责你奢靡,难为你还这样为他开脱!!”李碹习惯了在她面前直接,抚住冯淑妃的手,很有些动容,一个合格的上升期的天子哪有时间处理这些小事? “快去吧,劳了一天神!”冯淑妃笑着将换了寝衣的皇帝推到侧殿。 “我说我今儿就在这里不走了!”李碹心里感动冯淑妃的体贴。 “我今儿也累的欢,若是这样,外面人又得参我悍妒了!”冯淑妃说着一放帘子,头也不回的进寝殿。 见她真不想留人,李碹笑着入了侧殿,里面是一位新鲜的花朵一样的美人。 第一百四十三章 嫁妆 一时间整座宫苑安静下来,冯淑妃卸了妆,就有贴身的宫人端了案几进来,一碗燕窝粥配上六样精致的小菜,她注重养生,素来也有节俭之名,点心是没有的。 “侧殿里安置下来了?”冯淑妃忍不住右手揉着额头,细问徐文。 徐文侧身半跪在胡床旁,用乌木镶金的筷子挑了两样冯淑妃平时喜欢吃的小菜在碟子里。 “安置了,听廊下的中人们说动静不小,看不出来平日里规矩的人,却很有几分手段,又是唱曲,又是跳舞,连房事,都花样百出,心思不小,可要处置了?” 徐文不时抬眸瞟冯淑妃的脸色,后宫高位的妃嫔用手下人笼络帝王在宫中并不罕见,自己手底下的人,地位不高,生了皇嗣也可添为羽翼。 只是冯淑妃的心思较他以往所见的所有妃嫔更深沉,这样手段辈出的新面孔,避都来不及,她双手奉上,不怕分宠? “喔,倒是个人才,为陛下做事,自然要挑好的。”冯淑妃不在意的笑笑,她比天下人,甚至李碹自己都更了解他,这样一个骄傲聪明的人,手段心机在他面前都落了下乘。 至于花样,宫里面的人哪方面的手段不是身为自己长安第一名伎玩剩下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只是年轻就能替代,就没有她这十年的宠冠后宫了! 若不是十年前的那场变故,她绝对是李碹心里排名第一的女人。 后宫的女人从来不在她心上,真正有威胁的,从来只是那个同李碹有着八分相似,有着慕容铧九分性情的李纯。 不仅仅因为美貌,到她们这个位置,美貌是最不稀罕的东西。 最可恨的是她有用而不贪,偏偏有着同李碹相似的面孔。 在曾经的大宣,女人本是男人的附庸,财产、职业,女人必须有一个男人,或者丈夫或者儿子才有资格同众人跻身一堂。 自昭明女帝后,虽然有变化,但男女武力值天生的差异,女人要有权利,除了皇室的少数幸运儿,还是得隐藏在男人身后靠一重一重的筹谋算计。 但李纯就不一样了。 帝王之后的她有守护自己财富的权利,并且慕容铧赠给她巨额的连天子都垂涎的财富,加上她自己有足够的美貌,脑袋还清楚,并不曾挥霍任何一样资源,就像这些东西都不是她自己的一样,认认真真当职,不挥霍一丝一分,真正的活成了当下少有的君子,一个活脱脱的牌坊,大宣的门面。 这样一位天下独一无二的美貌与身份智慧并存的正当年的空谷幽兰的女人,足以打动天底下所有的男人。 偏偏她还不会犯天下女人都容易犯的错误,她深爱的人已死就意味着她不会被感情冲昏头脑。 除了岁月,似乎没有什么能打败她了! 但是自己不同,若是没有那场变故,她也可以安静的在李碹身边做一个宜室宜家的女主人,但偏偏事情发生了,那是李碹心中过不了的槛,还偏偏有这样一个李纯做着镜子随时反衬她的不堪苟且,她年华老去后就会被替代! 华服珍宝,一群弱者的俯首帖耳就是她追逐的了? 笑话! 论智谋、才华、容貌、毅力、心机、眼光,她输给李碹多少? 输给天下人多少? 她要这天下在她面前俯首帖耳,她要同这世间的男子获得同等的地位,哪怕只有一瞬,总有一天,她也要登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哪怕她的出身是世人毁谤的教坊伎。 她不过输给李纯乃至李碹一个出身而已,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她若登上那个位置,她必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当然,这些都只是冯淑妃的转念一想,徐文看着她的脸色,马上转换到如今比较重要的另一个问题上,“如今宫中有大皇子已然大婚,眼见着二皇子也快长成到定亲的时候,这一笔一笔的开支,如今天下虽升平,但圣人是个最大方和气的,每年内库的入账本来就有限,这里开了头,少不得别人就争执起来,这景安公主的嫁妆——” 这是心腹才能说的话了,冯淑妃揉着额头叹息着说,“你知道,这些年我生了多少俭省的法子,满宫里大概也没个不背地里恨我的。我如今也是骑上老虎背了。陛下要做圣人,求太平盛世,宫里出去的多,进来的少,凡大小事儿仍旧是照着老祖宗手里的规矩,这宫里的贵人的一年多似一年,每年的供奉却是旧时样子,多俭省了,宫里人抱怨,太上皇,皇嗣们又受委屈,这公主的嫁妆若推的过高,再几年内库也就赔尽了!” 徐文一听,顿觉心里一热,“可不是这话,眼见的十年内还有十位皇子,十三位公主,一位太上皇,这几件大事要筹谋。” 冯淑妃笑着说,“我也虑到这里,倒也够了,皇子总有岳家,按着旧例每人破上万两金,几位公主都有食邑,你同高威商量好让殿中省仿昭明女帝时故事,嫁妆也有限。至于太上皇,自有体积拿出来,事儿一出,一应都是全有的,不过零星杂项,便费也满破三五万两,国库里也有开支,陆续也就够了。” “这宫里离了别人尚可,离了娘娘怎生是好?” “至于景安公主的事儿,按正理天理良心上论,长兴王就这两个外甥,多多少也没有人好说的。按私心藏奸上说,宫里宫里有皇子公主的的那个妃嫔没有母家的辅助?我这些年年取得虽是自己操劳的生意出息,当年入王府却只是一个箱笼,我是吃够了嫁妆少的苦楚,他日两个闺女出嫁,势必要多多的陪送,若是人恨极了,一时不防,倒弄坏了,我何必穷追苦克?” 光有职位没有银钱,出身又压不住,如何让人替你卖命? 若不是她生财有道,再有宠,李碹还能拴在她身上日日为她出头? “正是了,那按宁安长公主的例筹备,至于宅邸,景安公主的公主府是现成的,再多划出双份食邑来就是!” “娘娘英明!” 华贵的珠宝这些东西不一定非要在成婚的时候做嫁妆,食邑才是一个公主最关键的财富,这里一千户的食邑一出,日后宫里的公主就很容易要上价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势力 就在内廷为景安公主的婚礼忙碌的时候,整个京城却还默默无闻。 当今的内宫管理森严,每次进出宫庭的内监都是有数的,宫里新开了梨园,内廷的内侍和宫女都有消遣处,大宣又有宫女25岁离宫的规定,每月十六会见亲人都是有重兵看管,一只苍蝇都不曾在无人照看的情况下飞出宫廷。 这新得的消息如何获得最好的收益。 刘首相盘腿坐在胡床上端详着眼前白腻的腰肢,纤细的腰平整光滑,配着红的面纱,金的珠宝,心下有点活动。 对着面前的家伎屈了屈中指,那被指中的舞娘头微微一倾,手颤颤一扣,袅袅娜娜的飘入刘首相怀里,丰润的兰花指奉起酒盏凑到刘首相修剪整齐的胡须前。 刘首相笑着饮了,修剪整齐的指甲不时的扣着舞娘露出来的腰眼,看看几个同舞姬们上下其手的下属,直直的盯着高高的圆几上修剪整齐的一盆白牡丹,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人近来有烦心的事儿吗?” 这是首相极私密的派对,每年休沐的时候总要办上上百次,在座的人都很放松,相府的家伎都各有所长,满足了所有男人们喜欢的类型,这时候,还能体察上官的想法的蒋帆不可谓自制力不高了。 “倒是有一件,维和军出海了,押解粮草是重中之中,就不知道你们谁去——”刘首相亮了题,左相位置为了保证朝堂的稳定,在景安公主不犯大错的情况下是不会动的。 但女人么,成婚后就是生子,这朝堂上的权利势必要削弱,而她嫁的是清贵的程家,最最不能掌权的世家。 这天上掉下来的权势势必压到门下省的侍郎身上,他今天请的门生正是门下省的补阙、拾遗、给事中,谏议大夫。 上头有人好办事,他提携着,少不得能架空景安公主的势力。但眼前的男子却不是他的首选对象。 他太会钻营了! 短短一年的时间,他的夫人已经说过他数次好话了。 但这样的人往往很难掌控,他影影绰绰的知道蒋帆甚至在讨伐安逸公主时有过助力,天子对蒋帆的好感若不是碍于左相,几乎明示了。 他才三十有五,已经是天子跟前挂号的正三品的堂上官,假以时日,势必一飞冲天。 然而,刘首相扫了一下那一瞬间伸长了脖子听着他们对话又故作淡定的门生,心下烦乱,重新将眼光放在这个蓄了圈髯的男人身上。 “这事就由你去安排,出将入相,后生可畏!” “天高高不过太阳,我等有大人实乃万幸,请满饮此杯!”蒋帆心神一转,已是满脸堆笑,他今天来之前就打听过了赴会的客人都是门下的,聪明的他从前女友的仆从口中得知了景安公主定下婚事的事儿,终于得了这个机会。 虽然漂洋过海的押运粮草毫无油水,甚至风险极大,但没有下注如何赢棋?此一去,他必一飞冲天,彻底洗去男宠上位的不堪。 蒋帆恰到好处的恭维很好的化解了刘首相的一丝忧虑,相位除了景安公主这朵奇葩,没有五十以下的官员担任,十四五年后,也该是他退步抽身的时候了。 “你只管下去写个条陈,待休沐完结交上来,尽早出发才是。”说着他便朝怀里的女子努努嘴,怀里的女子红艳了一张脸,依依不舍的走向蒋帆,蒋帆会意的拉住了舞姬的手,这是刘首相近两年来最为宠幸的舞姬,从今天起,就是他蒋帆的妾室,或者还带了赠品? 谁管他! 一个善于商贾事的谏议大夫可以养活数十个这样的姬妾。 长安的夜才拉开帷幕,春华还在为自己的婚礼做着交接,原本她的计划是请三天的婚假,一天出嫁,一天搬家,一天回门。 然而,她的打算遭到了包括李碹在内所有人的反对。 尤其是太上皇李绍,特意将她诏到后宫里跟她细细的描绘了一番对她婚礼的期许,对已故的慕容铧,慕容侧妃,慕容正妃的追思。 顶着景安公主这顶帽子,连受委屈好像都是愧对了先人。 然而,婚姻必须以爱情为第一要素。 她却不是。 这种心里的矛盾却是不可言说的,她甚至知道说给好友会得来怎样的嘲笑! 一开始同程安之计划这场各取所需的婚礼的时候她没事人一样,但随着这一天真的到来,她反而害怕了。 真的要为了安全躲麻烦而出卖自己的婚姻吗? 她完全可以按自己的心做个道士四处云游或许学些医术,成为一个修道士一般的圣人。 然而她又做不到,她脱离不了周围的身份,她没有那么勇敢面对所有的不确定,有那种对所有的不想要的事儿说‘我不要’的自信。 “承认吧,你就是个庸庸碌碌的社畜!”春华对着镜子里似陌生似熟悉的脸幽幽说道。 “什么是社畜?你不曾庸碌!” “你不是不应该来的吗?”春华惊讶的看着掀帘而入的程易,睁大了眼睛。 “我听说,有的人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天了,我怕我的新娘子跑了,特意来看看。”程易笑着拿出手绢,擦去春华溢出眼眶的迷茫。 夕阳的光透过堂上的云母片反射到程易脸上,一如初见时那样阳光,“本性善良的人,活明白的人最后是破茧成蝶,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认清生活的本质之后依旧热爱生活,我见过你所有的样子,落魄的,讨好的,卑微的,英气的,天真的,你是我见过的所有的人中最满含人间烟火味,却无半分名利心的人,所有人都漂浮在天上,只有你沉淀到了我心里。” 程易顿了顿,跪坐在她面前,平视她,“曾经的我一度认为没有什么比追求真理更有意思的事情,直到你,单纯的,倔强的和全世界为敌,我忽然羡慕起了大人,渴望起了伙伴,谁知命运将你送到我面前,我不敢说我能做的比大人好,但,在你做任何决定前,请告知我,我尊重并接受你所有的决定,而在这个时代,我确信在没有任何一个你这样合适的人在最恰当的时间出现在我面前。” 若是同春华处不好,想来这天底下的女子都太浪费时间精力,那他决意我爱女人,但我更爱真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庆典 还能说什么呢? 春华只能沉默着,心里念头七上八下。 程易见她脸上松动,又进一步,“要不试试?” 春华想到她先时心中虽不曾对人言却自己知道的对慕容铧的承诺,好似一直馋狗盯着一条鱼,即想吃又怕刺,她终究还是不愿完全背弃自己的信仰。 “婚姻始终是该以爱情为基础的,在我们不是彼此相爱前,我坚持不要孩子,你若是有别的喜欢的人,请告诉我,我会成全你们。” 程易闷头而笑,春华恰恰说出了他的心声,就像秸秆和木柴,虽然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东西,但扔到一个灶塘里,终究是最有可能烧起来的。 “喜今日嘉礼初成,良缘遂缔。诗咏关雎,雅歌麟趾。瑞叶五世其昌,祥开二南之化。同心同德,宜室宜家。相敬如宾,永谐鱼水之欢。互助精诚,共盟鸳鸯之誓。此证!” 宫中的中人念完婚书,笑盈盈的站在一旁。 本朝至今昌盛万国来朝,当今从太上皇开始又有兴昭明女帝女权的意思,宁安长公主在太上皇登基前早已成婚,安然公主即庶又无权,景安长公主的这桩婚事成为比太上皇千秋节更盛大的节日。 从初夏定期,驸马都尉赐玉带,袭衣,银鞍勒马,采罗百匹,财银万两,掌扇加四,引障花,灯笼各加十,如诸王夫人之礼。 到如今,五礼已过,下月就是亲迎之期。 每一次过礼,总要引起全城的讨论。 长安东南延兴门下,年过古稀的于奶奶掀开车帘,正入盛夏,就是行走的马车也热的人难受。 这是老人家生平第一次出远门。 “乖乖哩,难怪人说天子脚下!”于奶奶吃了口孙儿递过来的西瓜,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收回手,又忍不住好奇,看着曲江上空的热气球和飞空艇。 “这就是飞空艇,每年死那些人,不是吃饱了撑的,他们爹妈也不知道管管!”老太太不让人,略显刻薄的评论着曲江上空飘浮着的飞行器。 老年人,尤其是儿子离开几十年的老年人,最恨儿孙不爱惜自己的性命。 “可不是纯玩呢,”今年23岁的于家六房小儿子于春桦开了口,今年他刚从天一学院毕业,新入职天子亲卫玄甲军。 早年因为姐姐于春华无辜枉死,当时的庆郡王,有如今的广王照应,他自小上的是一等的名校,人也争气,今年毕业靠着姐姐的遗产在升平坊置了个三进的小宅院。 入职假时终于说服了祖母同母亲,准备同处了两年的同学结婚,定居长安。 “明伽公国去年的征战中咱大宣的维和军伞兵可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一战而胜,我大宣维和军以逸待劳,不过半年打的纽西兰公国后退在东大陆38线以北。”作为一名光荣的大宣天子亲卫玄甲军,相当于入选平行世界的国防大学毕业生,这样的年轻人怎么能不向往蓝天! “啪!”于奶奶一个脑瓜崩,在孙子反应过来前往他嘴里塞了一个黄橙橙的杏脯,“你老实待着,我给你老实的带孩子,你不老实我同你娘将宅子田地一气儿卖了回洛阳老家养老,反正我大孙子又不止你一个!” “别啊我的亲奶奶!”大宣长安的房子是他这样一个刚出校门的大男孩能肖想的? 谁从大街上捡一千万会平白的推出去? 那天底下没有遗产这回事儿了。 反正有没有他也要好好的养奶奶、养妈妈,现在的女孩子,太傻的过不好日子,你再好,不能提供基本的生活保障,谈恋爱可以,婚姻免谈! “我肯定老老实实的,”十年,二十年,总有种安全的飞行器上市吧?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在他模模糊糊的记忆中使他获益良多的亲姐姐就是莫名其妙的死于非命。 看着奶奶、妈妈一次又一次的偷偷哭泣,他的成长伴随着责任。 “成,这次参加完景安公主的婚礼,你就叫你的小女友上门,咱操持着,必然将你的婚礼办的不输公主的婚礼,咱有钱!”于奶奶自信的拍了拍胸脯,那里是她这些年经营春华的遗产换成的钱。 凭借春华当年留下的那些钱和长信侯、广王给的赔偿,她按照春华的规划,十几年前,她先后在洛阳和天一学院各置下20几栋商铺,两个院子,因为上面有人,只要价格合适,人都肯跟她交易,所以买的很顺利。 是以,这次为春桦定居长安,她将别的地方的铺面都折买了,胸口是整整的两万两金圆券,她有钱!她不是没有经过见过的,一般的公主可有两万两金的陪嫁? “婚礼那是要热闹的,至于比公主,”于春桦笑了,“我的好奶奶,你到时去了就知道,我跟延华堂姐跑着操办了公主婚房的事儿,那银子花的淌水一样,罪过可惜也不能提,九成的东西都是我没经过、没见过的东西,正是珍珠如土金如铁了。” “到他们这份上,钱不当钱了,只怕陪嫁的东西公主自己都认不清了。” 于奶奶惊讶的瞪大眼,小孙子成天跟着延华跑,他没经过见过的,这次上长安倒是可以见个好世面了,不枉来这世上一遭,等以后回洛阳跟自己那一圈老姐妹可有的显摆了。 “成,三天后就是正日子,您老就可着热闹瞧吧。” 正说着,只见城北烟火满天,工匠神异,做出的烟火就像满天火红的灵符飘落,全城的暮鼓在这一刻同时响起,正是戌时正。 “圣人有旨,镇国景安公主大婚,欢庆三日!” 坊丁在鼓楼上用扩音喇叭宣扬着皇帝的旨意。 “这也太过了!”于妈妈瞪圆了眼睛,她出生在男皇权势正盛的宣高宗时期,一个公主的婚礼而已,简直比她听说的登基大典都热闹了。 “我滴娘哎,这可是长兴王的外甥女,当朝的左相,快三十了结个婚,太上皇还在哩,长兴王一脉为国为民,就是礼部筹划中的万国博览会又怎么样!天下人都欠长兴王一个脸面哩,何况公主真的可好可好,受万民爱戴呢,咱可是大宣,大宣,地星的霸主大宣,不过是一个庆典,办得起!”于春桦说的着急,生怕他娘没留意,后天的婚礼上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这事儿在他看来是牛吃草,狗吃肉一样正常的事儿。 “乖乖哩,是办不了!”于奶奶终于脸上绷不住了,这长安人对景安公主的婚礼的看重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和理解,唯有咂嘴念佛而已。 婚礼花多少钱多盛大都是为了使人铭记,这景安公主的婚礼都办成一个节日了,她原本的想法简直可笑,她又能坦然的面对怀里的金圆券了,“咱也是即将见世面的人了……” 于奶奶嘟喃着。 第一百四十六章 形制 每一场盛大的婚礼对于新娘和新郎来说似乎都是形式大于意义,起码对于春华来说是这样。 尽管对于朝堂上的老狐狸们她已然能做到心如止水,但面对眼前的局面,她恨不能用脚趾抠出三室一厅来。 一刻钟之前,她还在审阅剑南省今年收上来的粮税,较往年整整上升了30%,这是极大的异常! 出这样的情况,要么是出现了极大的技术改革,比如后世杂交水稻技术的出现直接让亩产实现了千斤以上;要么是出现了官员位求政绩搞***;要么是往年的官员有瞒报的情况,要么是数据造假,要么是其他情况。 大宣的粮食生产在目前没有动力大改革的情况下,育种和施肥已经平稳了三百年左右,身边有程易在,她应该是第一批知道农业技术改革的人。 第一条基本可以排除了。 官员这几年的考评她今早已经查清,都是原来的一批,就在她正考虑派谁去了解这件事情的时候,她被太上皇从皇城拎到了装饰一新的公主府。 “女儿家如何能这般!”近些年越发不问政事的太上皇罕见的掐腰看着蒋太妃指挥一干宫人给春华试妆。 白纱十二单,外边是蜀锦镌刻的青底五彩摇翟纹,蔽膝同色,织有两行翟纹,袖口,衣边绣了红底云龙纹,蒋太妃主要负责的是腰带、裨、纽,约、佩、绶最后挑选搭配。 在这样大行的活动上,衣饰出一点点僭越的地方,春华都会被有心人参奏。 如今的她自然是金粉厚厚,金身不败,但被参就是用刀刮一下,再厚的金粉也耐不住成年累月的刮。 然而,所有的人哪怕是尚服局的宫人都看出来春华的不在意了。 “行了,公主天生丽质,气质高华,配哪一套都是绰绰有余,明天场合多,这些首饰全部分作五份,按照我定下的顺序写好编号叫随身的宫人带好都预备着替换。”蒋淑妃最是有眼色,眼见太上皇的脸色难看,带着一串宫人下去了。 夕阳的光透过绢门直直的打到左榻前的春华脸上,芳华正盛的脸上没有生气、没有犹豫、没有表情。 燃气灯将太上皇李绍的脸照的清楚,固执的法令纹微抿,静谧的深海一样的眼神压抑着某种深沉的瀑布垂落千尺砸在岩石上的情绪。 那一种沉痛、愤怒,愤怒后又强压抑下来的哀伤将春华所有的情绪都消解了。 尽管同李绍没有太频繁的接触,但春华知道这愤怒不是对自己来的,至于哀伤—— 这十数年的经历,谁能强忍,只有后世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吧! 越善良,越受伤,越清醒,越悲哀,这世界本就没有万全。 “儿,若你不愿,阿父替你担着。” 李绍从没有觉得这样无力,对女儿、对妻子的所有的愧疚,强忍多年的愧疚这一刻喷涌而出,他想说的话很多,但出口的,确只有这几个词。 他有什么不懂,他也是有过琴瑟和鸣的人,他如何看不出女儿同儿子之间的冲突和妥协,他也是从那一串人伦惨剧中走过来的主角。 “阿父——”春华泣不成声,她从来没有享受过的父爱原来是这个样子,毫不讲理的完全包容,因为你是儿,所以,天塌下来,我担! 李绍从来说到做到,这份承诺,比慕容铧的承诺更可信。 而这两人是她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无私的两个君子。 可惜,她知道他不是她的阿父。 她是那个从小捡10块掉100块的于春华,是那个生于平凡的农三代。 如果李绍是利用,她可以恬不知耻的享受。 可惜不是,爱不能被辜负! 起码在她这里不能,她能为了自己的肆意让他们父子相争? “我爱慕容——”铧, “可是他不在了——” 春华笑着一掸袖子抹去脸上感动的泪,“我喜欢安之,安之喜欢我,做他的新娘,谁都没亏了谁!” 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承认对慕容铧的感情。 尽管没有说全,但李绍懂。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唐时的诗人李商隐虽然没他写的这样深情,但对有的人来说就是这样。”他懂,没想到女儿也是这样。 怪不得他对二女儿从她还是个侍女的时候就如此投缘,真是应了那句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阿父,天底下还有很多种不一样的活法,我是个女人,但也是个人——”不会因为性别、身份、年龄,我就只能追求情情爱爱,不能成就一番事业。 以马斯洛的需求理论来说,以很多她听到的理论边角料来说,改变世界的理想比情爱更容易让人痴迷,比某些成瘾的药物还厉害。 就像后世风靡的网络小说,不是大家有多颓废,是认清世界后发现自己只是平凡的人,左右世界的人都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偶然,而网络小说刚好能满足大家不想平凡的心,又不危害世界,为什么不呢? 就像她和程安之,虽然结婚的目的不是爱情,但比世间太多的物质交换、灵肉交换要真诚的多,起码是两个志同道合的人为了一个目的而努力,至于努力的结果,若是他真遇到了灵魂伴侣,或者自己遇到了,那么好聚好散,起码对两人来说,有一段美好的回忆,还顺便解决了些生活中的问题。 当然,这只是春华一厢情愿的想法。 她给自己刨出来的一个台阶而已。 ‘我的灵魂跟你一样,我的心也跟你一样——我现在跟你说话并不是通过习俗和惯例——我们站在上帝面前,是平等的——’ 春华的这番话,同简爱同罗切斯特说的话,道理是一样的。 《简爱》能成为世界名着,它的感染力自然是古今皆通的。 李绍完全理解了春华的话,但作为一个通情达理的太上皇之前,他首先,是一个父亲,一个欣赏且爱惜,喜欢女儿的父亲,“不管你怎么想,记住,大宣的公主废婚的有数十位,你随时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哪怕洪水滔天!” 李绍衡量了几个子女,他默默的决定了将自己的私产再拨两成给二女儿,往日看着乖巧,骨子里却是最反叛的一个,没有他可怎么办? 春华不知道她又给自己争取到一笔不小的遗产,或者她知道,那又如何? 万能的慕容铧早教会了她一个道理,财富是创造出来的,是在上升期自然而然会有的东西,不是硕鼠一样攒就能一直拥有的,人最宝贵的财富是自己,一个自立自强一直向上的自己。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公婆 东北的山参、紫貂、东珠,西北的水精、青金、蜜蜡、和田玉,中原的田产、江南的软烟罗、蜀锦、慧文—— 从方腊寻来的小叶紫檀被江南的匠人雕刻成精致的门窗,将这些名贵的物件一间一间的隔开,大大小小的箱子直接塞满了公主府的内库。 至于外客随礼的华服、美食、美酒、首饰、家具,直接堆满了公主府的外库。 天子的私库也不过如此了。 然而天子的私库要供给宫里大大小小多少贵人,而公主的这个私库,目前府里就一个正经主子。 于奶奶跟着侄孙女一边走,眼睛却控制不住的看,左手臂掐的青紫,也没法表现的大方一点,只能一边看,一边咂嘴,眼珠子不错的看着这大案旁的绣屏,她早就不是那个乡下妇人了,也算经过见过,自然知道所有东西的名贵。 “怪不得人都要往上爬哩!”她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天下供一人,她看来可以传家的东西在公主府里是女官们可以随意使用的办公用品。 “长兴王府谢夫人名剌,送紫檀猫奴大插屏一件,珍珠十斛,七宝镜十方做景安公主殿下婚礼贺仪!” “御史中丞蒋帆名剌,敬赠紫檀雕花插屏一件,花丝嵌宝白玉如意一件,恭贺景安公主新婚之喜!” —— “这也是紫檀,那也是紫檀!”于奶奶一边念叨着,一边凑上眼去看三个宫人将女官写好的对牌挂在物件上,将东西摆好,这一片都是屏风,一座连一座,就像冬天窖藏的红薯似的密密麻麻的。 “老人家担心些,这里地方窄小,挤了碰了都是我的罪过了。”守库的女官十分的客气,这老太太不过是于延华沾亲带故的亲戚,谁承想才到府里就得了公主的喜欢,一口一个老安人的叫着,一般的正经亲戚也不过是那个样子。 这就比一般的诰命夫人都尊贵了! “什么罪过不罪过的,姑娘折煞老身了。”于奶奶说着,一边又顺口问了些她哪里人,几岁了,可预备成婚之类的套话。 这才知道这女官虽然是没有自由的女奴,曾经却也是大户人家上过学院的小姐,不过因为父母贪腐犯了事儿,这才籍没为奴,今年年初才从宫里到公主府,因她父亲犯的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下一辈人还是可以成为自由身的。 心里熄了为人做媒的心,重新又对库里的物件感兴趣。 自家知道自家事儿,她虽合了公主的眼缘,不过是殿下怜贫惜老,她不过是贵人眼中的物件,如今有机会了好好的见见世面,小孙子马上就要成婚了,她要好好的给他置办些传家宝,但她可不是圣人,她去西市、东市面对的商人可不会拿价廉物美的等着她挑,儿媳妇指望不上,还得她细细的挑,使劲的砍。 这就很有要知道什么是好货,好货为什么贵! 她心里想着长兴王不是已经死了吗? 长兴王府都给广王了—— 对这个正式不正式的长兴王府谢夫人难免好奇,多看了两眼,这一看还真的看出问题来。 这画屏上的猫和人物都很精致,但这狸猫能做婚礼的礼物? 意头就不好。 大家看到狸猫首先想到的就是连她都爱看的戏本子《狸猫换太子》。 越想越惊讶,这狸猫怎么还穿着人的衣服,好看是好看,怎么这么诡异呢? 当然,于奶奶不是愣头青,挂长兴王名头的人也不是她能得罪的。 “这些物件我是越看越爱,看了只觉得好看,公主殿下要用,可是一天换一个都不重样。” 女官笑了,她在后宫做的正是正八品掌珍,因为多受宠爱,年龄又到了,特意寻了这个美差准备退休,见过的奇珍异宝不用说,也就不放在眼里,“老安人这就不知了,一来公主从不用外面的东西,二来不是所有的新东西都是好的,这还得根据主人的爱好,风水,季节来安排,公主珍视的东西都在内院她自己的内库里,这里是府库,里面的东西都是预备着逢年过节,遇到有人婚丧嫁娶送礼的赏赐!” 公主不用,不过是我们乡下地窖里的红薯一样的东西,那就没必要在这大喜的日子找晦气了,于奶奶作为个积年的老寡妇,自然知道别人的一点点歹意都当大事理会,这日子不要过了。 于奶奶自然也没想到她说好的东西有人专门记下了,后来作为了于春桦的新婚贺礼,这架屏风到了他家,流传到后世成了稀罕的古董,她的一生前苦后甜,总是五世同堂,寿终正寝,于家自于春桦起,两代后有子女成为了太子良悌,生下了一代明君。 豪门大户的过日子却同平民百姓不同,虽然显赫,却没有多少烟火气。 于奶奶在这里为公主收到的新婚礼物惊叹,同一时间,在同公主府一坊之隔的程府,一切显得安静的多。 程府是世家,是延续了三百年的皇室宗亲,毫不客气的说,论门第,程家的血液比当今天子的更高贵,程家是专出明君的程家,而李家前朝还有中宗那样的昏君。 当然,一朝天子一朝臣,距离小宗入嗣已经超过了百年,众人都知道程门富且清贵,在宗室中却逐渐式微。 盛世,人人想过好生活,什么都有的盛世,有底线的聪明人活的不会很荣耀。 程府这代家主程易的父亲程元邕正在教授他的平妻所生的小儿子描红,程小郎君不过十二三岁,正是懂事可爱的年纪。 程元邕的平妻蒋氏,出身蜀地一户寻常人家,父亲官至知府,她是知府庶女,人生的精致,尤为难得的是心情温顺,心性单纯,只知道守着丈夫儿子过日子。 在程府有条不紊的主持程易下聘的却是程母,河东道的管家大娘子,虽不是名门,在当地也是数一数二的望族,自幼聪明乖巧,学业上尤其有天赋,同程元邕在天一学院上学后相识相恋,毕业后嫁入程府,五年生下两子,长子程易,次子程暄。 程元邕的平妻蒋氏正是她做主纳为平妻,她主管了程家在江南的汉阳铁厂,平日里多在江南,这次因为长子的婚事才来长安。 她在程府一天,这里就永远是矜持清贵的程家。 “安之去哪里了?” 将所有的细节打点清楚了,她进了程元邕的书房,找寻长子做最后的嘱咐,明天是程家绝对的大场面,她不允许有任何的失误。 第一百四十八章 所有的规范都是用来被打破的 “公子呢?”管大夫人挑眉望向儿子的近侍。 “公子,公子刚才还在这里呢!”墨砚看了看左右,“回夫人的话,今早公子嘱咐我们把书房一分为二,许多重要的资料需要转移到实验室,奴和元公子盯着这事儿……” “你下去吧!”管大夫人扶额,大儿子始终没把她的话放心里,想必又去见未来的儿媳了,她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儿媳,程府并不缺钱和名声,至于朝堂上的权利,恰恰是程家忌讳的。 从整个家族来说,适合程易的妻子是她这样的,出身贵族能保证修养见识,足够的学识能维系家族的运转,一个大家族的族长夫人内要协调亲友关系,教育下一辈,处理私产,对外要时时更新,让程家始终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大方向决策失误会抄家灭族。 就像《红楼梦》中的贾家,如果王夫人坚持不让元春进宫,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女人裤腰上,选择黛玉,让宝玉成为一个诗人,培养贾兰和贾环以及宝玉的下一代,给几个女孩选个好人家,爵产贴补贾琏一些,怎么也不至于抄家灭族。 不送元春进宫,她完全可以做到。 而景安公主不是这样,相反,她需要程易配合她,那相对的程家琐事最终还得交给二儿子打理,位不配功正是乱家的根源。 程易生来就是世子,他也是兄弟两人中最有能力的一个,总不能因为娶了公主丢了世子之位,那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对皇帝不满? 偏偏她还拿捏住了儿子,以为她不知道儿子等了她快十年! 人生有几个十年? 程暄的长子都十岁了! 她这个操心的命,连成婚前不能见面的礼节都不愿遵守! 她不是个见不得儿子夫妻和睦的人,她当年也从不在意这些说法,觉得是迷信,但做娘的,总是不想儿子在能轻易做到的事儿上留隐患,“窥基法师哪里你遣人不,你亲自去问下,婚前夫妻见面可能补救,还有让季管家去寻景龙观主询问下破解之法。” “喏……” 程碹领着他的长子同府里管家左右飞驰而去。 整个程府像一辆蒸汽火车按轨道向前行驶。 实际上,春华和程易比管大夫人想的要更重视这婚礼。 如今的两人虽然在一起,却也不约而同的将众人的话记到心里,他们在平康坊的一个歌舞坊用屏风隔开的包间中闲聊。 “阿爷醉心学术,他擅书画,是江南文坛魁首。阿爷心宽,自成婚后,家中产业悉数交给阿母,阿母生性严谨,将汉阳铁厂从亏损到成为行业领袖,只他二人多在余杭,一年之中,中秋,年节里能见,倒是幸运的事儿。” 程易说着,又交待了家中兄弟,“我为家中长子,由祖父祖母带大,同胞的二弟常年跟随母亲在江南,家中产业大部分由他出面料理,我父娶有一平妻,生有一子。当时阿母将人接进来的时候就同父亲定了,日后家中产业,刨除祖产,我同二弟占九成,三弟一成,我同二弟之间是他三我七。” 原本以为程易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才能这样阳光开朗,没想到也是一地鸡毛,果然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至于程家的问题,首先就是三个利益相关的主要矛盾,程父和管大娘子的,程三跟他们兄弟的,程易和程暄的,其中程易同程暄的最为致命。 这样想来,程易最合适的妻子应该是另一个管大娘子! “你,你应该娶一个更传统的闺秀……” 程易笑了。 他一笑,春华不自在的摸摸额头,尽管隔着屏风,也能想象程易脸上的调侃之色。 将程易看做一个看重外物的人,那是看轻了他和自己。 许是为了不让气氛尴尬下去,程易继续说:“同你订婚后,****问过我类似的问题,我原本想将族长之位让给二弟……” “但圣人不许……”她在左相任上也有些日子了,自然知道,一个程易这样无心权势的人做族长,对皇权对大宣都是最有利的。 “难得自己心爱之人心悦自己,若是连娶她的魄力都没有,可比得上帘栊上的家雀?” 程易笑了,笑得笃定而自得。 “德行!”不管怎么说,听了这话,春华心里是开心的,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过慕容这个坎……” 这个情劫,不仅仅是个人的喜欢,还有自己立身的信仰,就这两点已经够难,何况还有这虚假的身份。 但,她无法像曾经那样信任任何人,尽管是为她好,但从未问过她要什么,不是所有的对你好都是好的。 不是不信任程易,是害怕他的‘为你好’! 还有程易也是一个任性的不喜欢为权势地位而撒谎的人。 他比自己还有那种自以为掌握真理的傲慢。 诚然这样的人是社会不会崩溃的基石,但有错的人格外害怕这类人,或者说是惭愧。 “我是说,我”不是公主“只是一个普通人,还心有所属,现在所有人包括我们彼此需要我们成为一对夫妻,但作为你的好友和关心你的人,我是希望你能幸福的!” 世界上所有的君子配得上最好的一切。 “这是我深思熟虑的决定!”正是知道她的这丝不确定,他才执意出来,有这次会面,不然,以他的了解,成婚或许是他们陌路的开始,她会躲着他,况且不是所有人都祝福他们。 程易的笃定让春华松了口气,“合作愉快,若是有一天你遇到心上人,我们可以随时和离,我可以为她准备一份嫁妆,并且为她扫清障碍。” 这世界上人人都很孤独,她尤甚! 程易笑了,隔着屏风伸手,春华同他击掌为誓,他等这一天很久了。 所有的规范都是用来被打破的,这是每一个科学工作者的共识。 双方都以为得意,自在的听起楼里的音乐,三层绣楼的二楼,是一名戴着面纱的女伎在弹琴,琴音淼淼,似乎是离骚,又似乎是流水,但,谁在乎呢! 一曲终了,满楼的人喝起彩来! 第一百四十九章 美色 平康坊的歌姬除了清谈的青楼,更受长安城的男人们喜欢的,还是有大量胡姬存在的红楼。 齐刷刷的大白腿,干干净净的像菜市街上漂亮的箛白,采下来就是一盘好菜。 长安的胡姬,能在平康坊的自然都是正当年的,不是边关那些肤色黝黑,浊气逼人的女人可以相比的。 阚高璐扬眉,就着胡姬的手饮了一口,左手一动胡姬吃吃笑着煨他怀里,言语就有些不堪,比他不堪的,还有长安数得上的一些浪荡子。 一个厅里区区10名男客,就有数百名歌舞伎、胡姬、龟奴侍候。 吴越冷白肤色穿着时下最流行服饰的行首们你来我往的斗嘴,语速飞快,不时夹杂着些许诗词,同御史院里的御史一样针砭着对手着装上的不是。 养的羊奶一样雪白的胡姬们年龄却不长,学不会这样的雅趣,她们周身围绕着轻纱,就像后世佛窟里的飞天一般,基本看不出来穿的衣服,有少数几个没有太多自信的舞娘璇起来,轻纱和饰物乱飞,每一个宫绦飘飞的角度似乎都演练过多次。 “今天谁留下了谁就是行当里当之无愧的魁首!” 旁边小奴们见他们讨论的这样剑拔弩张的,也在端茶倒水的间隙这样小声议论着。 这显然是平康里比元日还盛大的节日。 太上皇年长,当今不召幸歌舞伎,元宵节的神女选举都缺了些许魅力,女子的芳华去之何速,可巧,景安公主的驸马拒绝了宫中的试婚宫女。 男风虽然不甚光彩,在当今社会却不罕见,当今不好明言,却严令阚高璐安排了这个酒局。 贵族怎么可能不偷腥。这就和猫不吃鱼一般不合常理,除非程驸马不能人道或者好男风,至于一生一世一双人,那还不如说天上下金子了还真实些。 谁都知道,今晚程驸马势必会选一个女子共渡良宵。 没有人会选择承受全天下的嘲笑,一个女人而已,全天下的女人都没有介意自己夫君婚前有过女子的,这和人喝酒一样的寻常。 好男儿,身高八尺,勇武有力,有功业立身就是好男儿。 而众人隐秘的心思也知道,对于自己的第一个女人,在男人心理都会有一份特殊的地位。 程驸马可是如今长安城中的第二美男子,是上马打仗下马安邦一身学问众所周知的美男子! 侍女不争气的擦擦嘴角的口水,拢了拢裙摆,又带着一脸壁画上的侍女一般木然的表情进了房间,她可也是长安有名头的侍女,能记清楚长安的大半常来平康坊的贵族喜好的,身价是等体重黄金的侍女。 而大厅里的情况却出乎她的意料,甚至出乎所有人意料。 歌舞伎们走马灯一样的献艺,这一波甚至直接上演了天魔之舞,直接就是真人秀,四个肤色不同的女子等候着领舞的临幸。 其余宾客都在临摹这些奇葩姿势,唯独程易,如风中青松,只用那双干净的眼感兴趣的看着众人花样百出的姿势,就像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仵作看人体解剖,好似一个得道的佛陀。 一盏茶,一刻钟,众人纷纷由看笑话变成觉得自己像是个笑话。 性,也就那个样子了! “你就不怕公主退婚?” 阚高璐服了,也泄了争胜的气。 “她不会的,”程易笑的笃定,“她总是不一样的。” 他才不会告诉别人春华在意的就是这,尽管不说,但他自小从他母亲就明白一个道理,女人善妒,越有事业的人越这样,男人很难容忍妻子出墙,女人同样的,所谓的贤妻良母,像他母亲,不过是不再爱了而已。 他不想那样,举案齐眉,有商有量的过下半生才是他追求的。 性?夸赞自己的体能? 这有突破一个新课题来的让人兴奋吗? 甚至不如五石散! 人是需要节制的,节制让人头脑清醒! 不过,有些姿势或许以后可以同春华实验一下,她学过武的,肢体柔韧性很强,似乎有那么一点趣味。 但他更观察到了人的伪装,什么事情都得两厢情愿才好,他又不是街边的狗,路上的马都不会做的事儿,这些人凭什么以为自己会照做,幼稚的李暄。 “也是,天下都不在意的人,我服了,喝酒!”阚高璐笑了,挥挥手,整个宴会又正常了起来,像合该在大厅广众下的样子,只是有几个宾客贪欢,吃醉了丢丑,钻胡姬裙摆下不出来了! 这样大的阵仗自然瞒不过春华,接到延华递来的消息,她心里不是不矛盾的! 一方面她觉得应该给程易自由,但另一方面她心里难免的有些不快,夫妻这个名头一旦套上,人同人就有那么一些不一样。 多少年来多少夫妻在成婚之前没有见过面,不都是这样过来的? 但有什么立场? 这关系里还有谎言。 感情这种东西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殿下,回去了吗?”侍者从红楼出来,也十分佩服程郎君,他自然知道程郎君同自家公主的感情。这是个能办大事的郎君! “不回去,我们进去!”春华笑了,不管怎么说,夫妻情深总胜过好男风跟不能行丈夫事! 国士待我,国士报之! 公主……“有客到!”侍者吓的不知道该如何禀报,心中祈求景安公主真如传说中的一样和善,要是像安逸公主那样,砸了也不过是白砸,连几句御史大夫的报怨都不会有,这毕竟是红楼,然而事情的发展从来不是她们能左右的。 公主随身的玄甲卫很快从侍者中挤出一条道来,春华拾步而上,奢华的红线毯的粘腻硬是让她走出了华山石阶的硬朗。 周围的歌舞伎们都懵了。 从来他们见的官家人物只有纨绔子弟,红楼可不是教坊司。 春华可是大宣朝堂当之无愧的三把手,实际上的二把手。 春华自然不是曾经做女奴的春华,她早就习惯了这种瞩目,从成为左相的那刻起,她就习惯了瞩目,这种瞩目不再是轻挑的为容貌家世,而是权利! 左相赋予她生杀予夺的权利,她得维护左相这个位置的权威。 微微颔首,她一路走,所过之处,门、帘无风自开。 “左相大人至!” 第一百五十章 礼 无论是长公主或者左相,单独分开,在坐的宾客都是见惯的。 不过是一时的慌乱,在坐的宾客上一秒还在胡姬裙底,下一秒就像最守礼的君子一样姿态端庄的行了礼。 左相为捉奸来红楼,别搞笑了,丢人的也不是他们,甚至对长安城的纨绔们来说,今天他们做的可是风流美谈,足以对子孙夸耀。 你老子也是同左相长公主一同喝过花酒的人物。 喝喝花酒,对于他们这些领虚职的人来说不是常事,要罚,罚得过来么,你左相不也来了? 相反,众人跃跃欲试想要同左相攀攀关系,话话家常,要是能套出些许爱好投其所好,总归是不亏的。 这种时候,谁清白谁有罪! 抱定了态度,他们就负责看戏了。 女人么,身居高位又如何? 而这点,正是春华的随侍属官所担心的。 若不能定性合法,这一场活动就会演变成左相主持的聚众淫乱,她是要遭受弹劾的,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左相是多么辛苦叫那一众异己者抓不到错处的,如今春华自动送上门的把柄,不弹劾简直对不起大众! 污浊的人眼里最见不得的就是清白。 公主随侍简直能想象出这些宾客在面对御史询问时会怎么添油加醋了。 想到即将面对的来自谢大儒的责难,今天的随侍属官简直无比后悔没有死命拉住春华。 这一切,春华不蠢不笨,在信息爆炸的年代长到二十几岁,也是知道戴安娜王妃死的不明不白,水门事件的难以处理,更不用说她来时娱乐圈层出不穷的塌房明星。 她也是如今朝堂上当之无愧的政治明星,只要她不犯错,她的目标就是比别人好实现。 春华直接在阚高璐让出的主座上端正坐下,她目光一柔,直接看向程易,“卿以为谁为魁首?” 是的,从进来的那一刻,她就决定将整个事情拔高,面对庸俗,最好的手段就是高雅! 她进来了,不论是赞同或者斥责,都是鸡蛋掉到茅坑里,不是屎也是屎。 在污浊的社会里,连清白都是有罪的。 那么, 这场聚会就绝对不能是群趴乱象,一场海天盛筵,如果成为一场选秀,那就好的多了,就像后世的总统参加选秀节目,只是一场亲民的活动而已。 这就是来自信息爆炸时代的好处,面对丑闻和绯闻,最彻底的解决方式永远不是谎言和掩盖。 整件事,对程易是绯闻, 至于选秀的结果,不管是元宵的大节,天子的万寿节,端午中秋,一场官方的宴会而已,塞几个人,这点权力她还是不缺的。 在场的赞同选秀的,除了程易,就只有这些下九流的舞者了! 向上爬是人的天性,三百六十行,那一行顶尖的人才都绝对会有的执着。 想通这些,春华要对付的就只剩在场的纨绔了,至于阚高璐,他举办这个宴会已经大大的得罪了她,他必须退后一步。 这样想着,她心里有了数,越发和蔼的看向程易。 程易接收到了春华的情绪,心里暗笑,此时的春华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她却与人不同,越是生气在乎,越是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 不过这话该怎么接? 这就全凭默契了! “美人美,舞乐佳,补充咱府里的家伎还是绰绰有余的。” 程易应约了,自然也有备案,不管别人怎么想,他给出的说法只能是为公主采买家伎。 春华是全长安唯一不养家伎的盛年勋贵。 “既然有余,定下来明岁太上皇的千秋宴也是妥当的,就不知道红楼可是名不副实!” 春华说着,眼光却放在整个厅堂里的艺人身上。 然而,她高估了人性。 在红楼里的台柱子对于清名也就那么回事。 她们这样的身份,进宫献艺固然是好,但也就那么滴了! 除了名气升两分,得的那点赏赐还不如在坐的纨绔一幅画,一纸字! 名气什么的,他们并不缺,对于在贱籍的他们来说,还有什么比金子更重要的吗? 至于爱情? 呵呵,来红楼里有求一心人的? 看看百年前的鱼玄机,还执着,只能说你是不学无术的胡姬了! 这同阚高璐们要求的得程易的一夕之欢可不同! 红楼的伎人们能登顶心计谋算都是一等一的。 他们自然知道红是一阵一阵一茬一茬的,今天你明天他后天…… 公主府的家伎一听就没有吸引力,进去了他们连找个情人都难吧,还生死未卜,明显的投入大产出少。 偷偷留意着景安公主一举一动的他们彼此衡量着是否要得罪自己的金主,要得罪几分公主! 大概率还是出工不出力的好! 不过几个眉眼间的来回,一众红伶都有了决断! 公主是不会乱杀无辜的! 于是乎,舞也不劲了,歌也不脆了,大家都不约而同的你谦我让起来,好像在的地方不是红楼,而是学堂,还是天一学院那样。 春华一看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面向程易,挑起左边眉毛和半个白眼。 回应了旁边人一杯酒的程易很熟练的接受到了春华的白眼,他微不可见的弯起嘴脸,抿了抿唇,明白的告诉了春华,是的,就是你想的这样,他们就是糊弄你! 然而,糊弄就糊弄呗,这场浪费时间精力的宴会根源在李碹,他来应卯而已。 “公主尝尝这道蜜浮酥纳花,虽然您不喜欢甜食,但两种不同的甜聚到一起,却也别有风味!”如果春华感兴趣,他还是可以在其他时候跟她变装来看! 春华明明白白的翻了个白眼,却不是对程易,而是对右边同友人说话的阚高璐! 她即看热闹就不嫌事大,不做则已,既然做了比得有个结果,后世选秀多如牛毛,每个人都明白一个道理,爱因斯坦百年出一个,但文艺尤其是歌舞,因为年龄,精力,容貌的限制,从来不缺歌好舞佳的人! 她要一个认认真真执着于歌舞而不是权贵浮华的人,为什么伶人就不追求艺术了? 从前没有人给机会,那她就来创造机会! 即决定高雅,就要雅! “阚卿何至庸俗至此!” 话音刚落,全场为之一静,所有人都像提住了脖子的鸭子,看向攻击阚高璐的景安公主! 疯了吧,至于吗? 天,玩真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 舌战 庸俗? 此獠奴甚愚! 阚高璐看看自己! 没错,他就是庸俗! 他就是觉得人这一辈子,就是要数不清的美人,美酒,和金子,在他看来,一切都是钱的问题,问题解决不了,那是钱不够! 不管天下人怎么看,是个男人只会崇拜上遍天下出名佳人的自己! 新一辈人,论谋略谋江山他或许不如李碹,论赚钱的能力,李碹拍马难及他,说实话他才不羡慕李碹,甚至觉得李碹被冯茜茜,李纯两个女人左右是可笑的! 女人有什么智谋,都是手段,她们的智力不过是征服男人而已,就她李纯背后若不是站着太上皇,李碹,又继承了已故长兴王的政治遗产和富可敌国的财产,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物件一样的女仆。 作为大宣顶级门阀出身的当权二代,对于嫡公主都是平视的,比如李碹亲姐姐,对于春华这样半路出家的和尚,不过是看个热闹,坐等太上皇死后李碹厌恶她,看她能红几时! 他已经够客气了,这是登鼻子上脸,踩着自己往上爬,若无知无觉,俺在这长安还混不混了? 当然,阚高璐自然不会明刀明枪的杀,对于女人,他出手那就成竖子了。 “公主所言不敢苟同,我以为,人之初,性本恶,唯有教化能维系高雅,若日日餐风饮露,人虽清净,久必溃已,于教化无益,高雅存于庙堂,足矣!”公主而非左相,众人明白了。 再美的女人,充满了权力和男性的英气,很受同性喜欢,至于异性,就是田舍翁家的竖子也天生觉得生而为男,高女一筹! 仅仅是公主,除魅以后对他们的吸引力几近于无,他们可是长安的纨绔子,阚高璐明确表示了兜底,何不争一争? “阚大人所言甚是,譬如书画,美则美已,一等画师,胸有丘壑,二等技法,三等歌颂功德,然第三等世俗的话最庸俗却最烟火气,市井小民精神所在,当是大俗大雅!” “古之风雅,都是各路言官采集而来,何为雅何为俗?公主误判阚大人了!” 误判,对一个主管人事的官员来说是极大的指责了! …… 一时间,几人话标枪一样射向春华,庸俗和高雅,是个大宣人就没有不听说过两百年前昭明女帝主持的文艺复兴运动。 关于高雅和庸俗已有定论。 大雅大俗的定义针对的确实相对于民众。 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侍从官现在一旁急的胃痛,偏偏他又不是宾客,他们开口反驳才是真正的失礼认输! 怎么今天偏偏是他当值,完蛋了,他这月的奖金,自从升到公主身边,他刚刚给从锦州来的家小新置了宅子,一月一供,这下答应女儿的臂钏是泡汤了,尽着房贷吧! 哎呀,他的心好痛,胃痛,哪里都痛,侍从官将心思转换找不出话来驳。 只能将视线转向程易,自己未婚妻当面被欺负了,就是他也丢脸吧? 眼神里带着他都没意识到的求救,真要认输,丢人不是这样丢的! 程易当然接受不到他一个老爷们的脑电波,他只是温和的看向春华,带着欣赏的为她添茶,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像做了成千上万年。 “大俗即大雅,为君者心为民所系,为民者心为利所系,我等为君,为民?” 不及众人开口,春华接了下去, “君不便民不易,在下与诸公同朝为官,修身齐家治国安民,譬如书画,有一等的能力不求创新,譬如舞蹈,除了姿色魅人,应该千姿百态,各有千秋,让我大宣的民众聚拢,这才是长长久久的繁华盛世,居安思危,为人在世,上下三倍人,匆匆上百年,一个王朝盛世可有百年,莫非我等年老力竭的时候才来转变风气?上所好下必从,古今中外沉迷靡靡之音的朝代没有常在的!” 虽然春华说的有理,但对众人而言…… “这仅仅是红楼,休憩之所!” 能不要不这么上岗上线!心塞(′-w?`) “尔等可为官?”本朝为官者禁止呷伎,尤其是红楼这样的地方,这不仅有害风俗,还容易走漏消息,是《宣律》明文禁止的。 众人前来拯救失足妇女也是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 然而春华也知道不能上纲上线,太独了办不成事,再合法理都不行! “今,尔等为教坊挑选人才而来,我在位一日,长安艺妓以才艺定魁首一日,长安为天下表率,第一红楼必得技艺独绝者存身处,违者逐。” 这份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底气,是她这些年继承的真正财产。 一言虽不能九鼎,但定一红楼,整改风俗业,足够了! 在坐的众人脸色几变,心里都是哀嚎,若有穿越的人就该哀嚎他们的天上人间到头了。 至于范围急剧缩水的的海天盛筵,对他们那里够劲,离开长安,不能够啊!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他们为什么要招惹这两人,他们要被圈子里的人收拾了,这是犯众怒了啊! 至于春华,唉,她说的有理,她拳头大,能怎么办呢? “殿下,宫中有教坊了……” “这是私人产业!” “昭明女帝时也不曾如此?” 物权是昭明女帝立下的宪法最重要的一条,除非危及民众,私人合法财产受民众保护。 “治安署有权约谈每一位大宣子民。”头牌天天到警局喝茶就不信治不了这生意。 红楼赎买后改成剧院也挺好的,文化地标? 春华心思转换间就有了大概的思路,或者她以后还能做电影,不过现在电还尽量压制着不普及,那是后半生的事儿了,眼前完全可以做歌剧,舞剧,话剧,真正改变影响社会风气。 太多的财富集中在大宣,国富民强,全世界的人都往大宣跑,若是众人的精神世界像晚明那样以声色犬马为追求,这国离垮掉不远了。 值得一做! 民众的集体意识是会被媒体影响的! “公主不怕”得罪全长安贵族? “尔等,为党否?” 程易一句话,众人默了,爱美色不致命,结党就不同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阿吉斯 上纲上线,春华端着酒盏,一饮而尽,酒盏上翻,双手抱在胸前,有恃无恐的扫向下面的宾客。 她今天来就是来上纲上线的就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随意开炮,就是要这长安的天为之一变,就是要掀开裙底恨不得连纨绔都不穿的红楼妓子们变成大家闺秀,不管裙子底下的肮脏有多厚多久,她在位一天,这些东西就是要滚到阴沟里不见天日。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不是! 不做谁又知道谁才是正确的呢? 众人默了,好气哟! 你能说正能量是错的啊? 自大汉开始天下就是推崇儒学,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三纲五常,伦理道德是一个人立身的根本。 但仁义礼智信的追求是大家的共识,尽管天底下没人做得到! 但他们谁都不想要跳出来站在对立面。 那么,阚高璐同几人对了一下眼色,平日以红楼为家的风流才子刘伯虎顿时会意的点点头,出门去交代。 他就不信了,长安红楼里那个艺伎不是他考较过的,谁的舞绝,乐美,音奇,无出他的知己。 若是公主被她自己挑选出来的艺人打脸,嘿嘿,那就绝对是一个‘不食肉糜’的笑话。 至于公主挑的,那可得服众才是。 不同于宴会厅里的剑拔弩张,公主的话很快在红楼传开,长安艺伎以才艺定魁首,第一花魁必得技艺独绝者存身,违者逐。 不管众人心里怎么想,今天这一关必须得过。 诗、画、歌、舞、乐器、杂技,那一个花魁都是身经百战的从千万人中杀出来的。 只要红楼开门,那一分钟不是表演。 今天谁在这场大宴会上丢了糗被逐出红楼,那真是一辈子的耻辱。 这能行? 几个花魁脸色一对,当即有了主意,自己商量好了名次。 红楼管事也立马忙了开来,不准生面孔报名,严令楼中人不得与花魁争胜。 在这曲水环绕的江南水乡一样的红楼里小之又小不起眼的个小角落的岸边青石上,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异族少女正聚精会神的观察着池塘里散养的丹顶鹤的一举一动。 豆大的雨滴打落在脸上,她也只是静静的盯着鹤攥头甩水的动作,那流畅的线条带来的闲适洒脱让她眼前一亮,觉得又酷又美。 说着她就做,旋身,探头,甩水袖,一大大、二大大、三大大—— 恰似一只调皮的小鹤,那一刹那的闲时可爱到了骨头里。 “阿吉斯你又偷跑出来了——”只见一个黑卷发高鼻梁的男人寻了过来,他身形佝偻,面色沧桑,倒悬的八字抬头纹带着一副苦相,显然是这教坊司里头一个最常见的不得志的中年乐师。 “阿莫,我感觉到了蝉——”金发碧眼雪肤花貌的阿吉斯顺手挽住了来人的手臂。 “是禅!”乐师体贴的亲了亲阿吉斯的唇,将帽子给阿吉斯戴上自己淋着雨,皱着一惯褶皱的眉头急切的说,“听我说,这是你的机会,公主殿下到楼里来啦。” “抓奸?”阿吉斯尽管再不留意八卦也见惯了彪悍的大宣夫人的捉奸场面。 “这多没意思!”阿吉斯还目不转睛的看向停在荷叶上的蜻蜓。 “不是的,公主殿下就在大厅里主持庆典选人,听着,只要你被选上了,就能出人头地。”乐师说着脸上的苦相都淡了。 “庆典——可以在众人面前表演!”阿吉斯很激动,她无父无母,出生在夏天的她被人丢弃在平康坊最寥落的暗门子前,所有的经历就像长安孤儿一样寻常。 她不识字,唯一被人认可的就是模仿的天赋,什么动作只要一看她就能调整自己的身体让它向那个动作靠近。 可是,谁会拉拢一个性格古怪嘴不够甜的小女孩,没有一个金发碧眼的白少女能在长安成为花魁,这是大家的共识,自然她没有得到什么专业的培训,也没有什么名气。 她就这样从七岁长到十七岁,直到去年她在后台表演被眼前的男人相中,从名不见经传的暗门子带到了红楼。 然而,红楼就是红楼。 最简单的腰要怎么才能软到一个地步,柔弱无骨,媚骨天成,这都是需要老师的,楼里每一个花魁谁没有自己的师傅徒弟? 老乐师也不得志,论资排辈,技巧卓绝又算什么?阿吉斯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搏,他推崇“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大家做到现在的标准就好了,跳舞的怎么难怎么诱惑是最好的,弹琴的怎么绚丽怎么繁复是技巧最高的,至于那种情景交融的天然美感,得多难? 何必呢,艺术这块大家公认的不疯魔不成活,像阿吉斯这样一天到晚眼里只有她的舞蹈的人,多累,那个不是红颜薄命!死不如赖活着,有那个功夫谁不求个挣钱! 一个红楼的女妓,就是再红,也不过是十年的事儿,长安永远不缺层出不穷的新鲜面孔。 谁费那些功夫培养,红楼里也得吃饭啊,花啊雨啊,那种东西可比得上一块金子实在! “是的,楼里每一个人都会有一次机会,就在今晚,我把你的名字加进去了,快去,就跳我见你时那个曲子。”不同于其他人的不屑一顾,老乐师觉得阿吉斯天生的那股热情只要让她自由生长,是绝对能在台上长青。 “就在前楼,每个人只有三分钟,快去换衣服。” 阿吉斯了解的点了点头,像头欢快的小鹿一样奔跑起来。 前楼里的表演却绝不欢快。 程易端详着春华,春华神采奕奕的看向场中枯燥乏味的雅乐表演。 这样葬礼一样宏大严肃的雅乐已经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尽管阚高璐不曾说,众人脸上虽没有不悦,却没有一个人把心思放在表演上。 这就是他们的安排,源源不断的平稳高雅和活泼灵动的俚俗音乐。连长安大街上5岁的小童都知道要怎么选。 明天就是他们成婚亲迎的日子。 距离宵禁只有一个时辰,今天的事情必须有一个结果,春华自己的自尊让她没有法争着眼睛说假话。 就算选了一个花魁之外的人定下魁首,她也完全不能服众,她今天的坚持还是会像她现在的人生一样装到一个被他们安排好的套子里。 就像她坚持的所有改革,关于教育的,关于法治的,关于体制的,尽管她知道按历史来说她走的是最兴旺的路,但现在的所有人是不喜欢的。 吃肥肉多了会得各种疾病但现在的人就想吃肥肉。 她今晚也是在等,难道这世间真的没有一个人,在三百六十行中最自由的艺术方面敢于拼一拼,活出另一番风气的吗? 与其说这是在跟阚高璐斗气,不如说是春华在为自己做抉择。 是坚持心中所想做可做之事,还是活成另一个不那么至真至信的,他人眼中的世成功者。 在她现在的地位究竟可以做到什么样子。 做一群白羊之中的黑羊,真的很累! 第一百五十三章 昙花一瞬 第一百五十四章 “你是哪里来的野姑子?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就乱闯?”一身酱红色圆领袍的龟奴守住门口,一把捞回阿吉斯的腰,拎小鸡一样丢到后面。 只是阿吉斯的动作尤其的灵活,这一甩并没有添个乐子,阿吉斯借力就是一个空翻就像一只落地的鹤。 “我是来参加花魁选举的,已经报过名了。”阿吉斯急切而忐忑,她到红楼以来只是为几位花魁做过伴舞,半舞半做侍者,还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洗碗女工。 她今年已经19岁了若还没有机会,她只能在20岁那天转做仆役,永远同舞蹈绝缘。 “呸,你浑身上下都是廉价的味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当花魁,打量天下人都眼瞎了?” 一名侍女从等候的花厅出来,指着她一边说一边挑起阿吉斯的肩带,一扯,轻纱制作的花朵肩带就这样断开。 “可不是,廉价的人什么都廉价!” “啧啧啧,就这没本钱的样送暗门子也没人看。” —— 落井下石是众人的天性,一见上头的人有意为难阿吉斯,众人便争相表现,因为阿吉斯是乐师妻子,是个良民,大家又占不到实际的好处,乐得瞧热闹。 “可不,若是不花钱还差不多些。” “说真的真有人给她花钱?” “上月我还亲眼见她拉着刘大人不放,谁不知道那老乐头上的帽子绿的发黑——” 你一眼,我一语,还不时的有人往地上吐痰。 这虽是长安,却是长安城中最风流的地方,谁都是削尖了脑袋往上挤,作践人,他们可以写出一本百科全书。 阿吉斯看一眼一脸羞愤的老乐师,按住肩带就往外跑,泪眼中瞅见池塘,一头便扎了进去 “唉唉唉——那谁——” 只见一个小厮抱住了她的腿,将她救了下来。 “都已经到门口,还要放弃吗?”蒋帆抱手站在湖边,方才的他就在复道上看到了这处好戏,及时将阿吉斯救了下来。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什么叫有才不能施展是多么绝望。 为了他的理念,在王大姑娘抛弃他后,他先后跟过慕容铧,已故的安逸公主,当今,几次作为双料间谍游走在钢丝上。 “门都进不去,我尽了我所有的努力。”阿吉斯哭了,晶莹的泪珠挂在脸颊上,红红的像洁白的兔子,终于显示出绝色来。 “比试还没结束不是吗,未到终局,安知生死?”如果是个庸才,就不会被阻拦了。 蒋帆左手抬起阿吉斯的下巴,心中一动,吩咐侍从去寻一套相似的舞衣,“好了好了,再哭就不美了,一切有我!” 清晰的看到阿吉斯的爱慕,蒋帆满意的将仆从送来的舞衣披在她身上,脸上的温柔像一个梦让阿吉斯不想醒。 旋转,跳跃,折身,回首,甜蜜奔放的舞资利落干净,像风一样透着灵动俏皮,她跃起时轻盈的像落在荷叶上的露珠,跃起,回身,水袖鼓点一样急射而出,彗星划过夜幕一样让人惊艳。 芙蓉一样鲜艳的面容,春水一样的眼光射向整个舞台四周,那种吉普赛女郎一样的自在劲儿藏在柔媚的动作、甜蜜的嘴角,灵动的眼波里—— “我见大宣一等舞姬了!”春华惊喜的看向阿吉斯,转头看向程易。 程易微笑的看着她,“当为魁首,阚左史以为如何?” 阚高璐是骄傲的,他将帽子丢给刘画家,看着众人垂涎的看着场中舞女,别人看不到的角度,对着春华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您都是对的——” 程易起身挡在春华面前,仍旧是微笑,“阚左史从来是兄弟中最义薄云天的人,”说着他上前两步堵住阚高璐的去路,“这花魁的名次还需众位风尘中的英豪来定,一事儿不烦二主。” 阚高璐这会儿也气笑了,也气消了,总得给兄弟两分面子,“我等虽不是靖国英雄,却也是堂堂的七尺男儿!”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春华见好就收,举杯煮酒,“愿我大宣歌舞升平,永享盛世。” “歌舞升平,永享盛世!” 众人都是一流的艺术家,对美的感知是比常人敏感的,也都有自己的骄傲。 “从来以为这人做不到‘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天然的人行走坐卧怎么能美? 这本身就需要练习,练习多了再求那天然,需要极高的天赋和执着。 “没想到有人能到如此高度!”还正好的年纪,正好的长相。 “今日我等有福!” 阚高璐停下来,几人挥毫泼墨,或作诗,或撰文,或绘画,以记今天的事儿。 几名各行魁首各得了一件宝物,也拿出了看家的本事,真正的表演起来,厅中所有的门窗都在春华的命令下打开,众人一圈又一圈的欣赏花中魁首们的表演,整个红楼透出比上元佳节还大的热闹,较往日那种捂在屋里的精致的韭黄升腾为热辣辣的韭菜的那种热闹。 红楼自此后每年都有这一轮比试,比试优胜的花魁会在第二天,在平康坊鼓楼下的戏台上表演三天,使长安的文艺真正的冠绝天下,推陈出新,成为地星文艺中心。 当然这是后话了。 在为几人赐宝后,春华几人就离开了。 春华掀开车帘透过玻璃笑看向程易,就像塑料垃圾被燃烧瞬间迸发出来的热回撒到程易眼中。 吾道不孤。 她们的坚持并不是一场自娱自乐的笑话。 马车行走在长安的街道上,一步步向着公主府而去。 世间有百种米养百样人! 不是什么非黑即白的。 春华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清楚这个事实。 不是所有人都是只关注怎么获得更多的钱,权利,美色,还有很多的人就像今天的阿吉斯一样。 只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舞台, 在自己的舞台上绽放自己的光彩。 绽放过后,是生是死,是好是歹,那都是别人的事儿,自己专注的做好自己想做的事儿就好了。 所有能在各个行业做出成就的人,大概都是这个样子。 一瞬间,她对慕容铧的死释然了,那种愧疚不舍化为一中潜藏在灵魂深处的温暖。 就像后世听过的一句话,“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点人活着他却死了。” 昙花随短,昙花极美! 而她,还是做一株自在的狗尾巴草就好。 明天就是她同程安之大婚的日子,或许可以期待一下,或许天底下还有很多更有趣的事儿。 第一百五十四章 蓝鸟将天空背在背上 婚礼的筹备做了不是一天两天。 延华、孙庆芳、安娜都早早的进了公主府,喝着杏仁茶看着春华打扮。 岳怡雯作为全福夫人,象征性的为春华梳了发尾,等候在一旁的梳头娘将这一缕编发用金红的宫绦编结到发髻上,最后打了个小如意结垂在脑后,整个编发很素,繁华富丽的是整整12公斤重的花冠。 稍有动静,就叮叮乱响,春华也不好动吃了几口燕窝粥,补上口脂,只听外面一阵喧哗,迎亲队伍上门了。 “万事如意——” “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乾坤和乐,相敬如宾——” “百子千孙,琴瑟和鸣——” 几人说着各式各样祝福的话,春华听了一耳朵,终于有了一丝真实感。 喧闹的迎亲队伍从公主府往西入皇城,礼乐之声轰动了整个东长安。 长安往西崇化坊靠东的一座大宅里,已故长兴王侧室谢芜倚在阁楼上看向城东黄昏的满天烟火。 就是从西域而来的外邦人也知道那是为了镇国长公主的婚礼而点燃的。 此刻,春华,曾经拜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区区的小丫头成为了整个天底下最让人羡慕的女人。 论地位,她是爵比皇后的长公主。 论权利,压在她头上的只有少数的三个男人,连实际的皇后冯淑妃都只感满嘴的说她的好。 论金钱和享受,如果有一个富豪排行榜,她绝对可以排到前三,只有那些富有一国的人能跟她争胜。 至于女人们最看中的那些首饰珠宝,几年前她就拥有最好的那些,最先进的工艺,最好的材料,她最喜欢的慕容铧亲手制作的那些—— 论婚姻,她今天跟整个大宣最尊贵最优秀的青年结婚! 这原本应该是她的才对! 什么侄女,什么公主什么身世—— 都是笑话! 她谢芜从嫁给慕容铧就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侄女! 当年的侧妃再不小心,慕容铧也不会不小心。 她抚摸着平坦的小腹,当年就是因为那个孽种,她失去了一切。 从人人称羡的谢夫人到如今的家族弃子。 整个谢家,整个天下因为长兴王而由她做什么她可以去任何地方,拥有普通官员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钱,也因为长兴王被所有人当做幽灵。 她还活着正当壮年,但也死了,整个长安的社交界集体隔离了她。 从慕容铧死的那天她被李碚送到这里那天,她就疯狂的嫉妒继承了慕容铧遗产的春华,她想尽一切办法想要证明春华是假的。 因为她比谁都更了解慕容铧的感情,那是真的男女之情,他绝对不会放任自己去喜欢姐姐的女儿。 现如今,她已经确切的得到了某些证据。 慕容想不到,就像一时心软放过自己,她顺利的从当年送春华入府的牙婆口中打探出了消息。 花费了一半资产,她从当年的一个侍从口中得知春华很可能是洛南的一个陪读的小平民。 虽然慕容铧自以为扫清了所有的障碍,但他死了,他的影响力日渐萎缩,而他曾今的忠仆们也有父母亲人,妻子儿女,总有那么一两个需要帮助。 虽没有实证,但,假如把那平民的一家子带到春华面前以死相逼呢? 那个小丫头自己最清楚自己的身份。 还有她同皇帝、广王、相王十数年的情分,在成为公主之前她已经是天上皇的义女了。 谁会计较? 谁要挑破? 对谁有利? 她思考了很久的问题,终于,最近找到了宣泄的途径。 她送出大家狸猫换太子的屏风之后,冯淑妃身边的徐文找到了她。 欺君之罪同眼看着至亲殒命,不过是一个愚蠢的傻白甜她能选什么? 选那一条,都是落入茅坑一身屎味。 她都等不及了。 这人生没意思,钱没意思,男人没意思,她怎么就丢了她最爱的铧郎呢? 他怎么可以只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自己却又那么喜欢那个蠢丫头,不,她不愿意叫那蠢丫头好过,就这样舒服的富贵无极,长乐未央。 不能只有她一个人好过。 同她噫想的不同,此刻的春华并没有像延华他们想的同程易一同被翻红浪。 两分今晚按礼制宿在宫中,制作好现场的两人光明正大的穿着红色的寝衣爬到寝殿的琉璃瓦上仰头看天上的星星。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年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春华同程易相识一笑,不约而同的将张择端的《春江花月夜》这几句念了出来。 “这就是知己的好处!”程易接过春华递来的酒壶,直接饮了一口,如今的他们是合法的夫妻,同床共枕的关系,二人自然不会拘泥世俗的眼光,在他们彼此,是世间最亲近最不设防最信任的人。 “你耗尽半生一直寻找的一个梦,而一找到它,你就成了它的俘虏。”春华笑着耸耸肩,如今她已经可以轻松的谈论上一段关系。 虽未言明,但程易和她都知道,如今他们的隔阂不是慕容铧,而是他们彼此无爱,无男女之爱,只有对彼此的喜欢,都是一样性格高傲之人。 但不妨碍他们相扶前行,对有些人来说,有一个相知相许的同伴也是很重要的,不是金钱、权势、人欲能够替代的。 “一个人在道德上超过众人,那世俗间的法律就不再适用于他,他自己就是自己的法律。”程易坦然的安慰春华。 “太高人越妒,过洁世同嫌” “蓝鸟把天空背在背上” 如果说没有遇到慕容铧的春华是一只小麻雀,那么慕容铧就是生生的把这只麻雀绣出翅膀和灿烂的尾翼,让他变成人人仰望的凤凰。 而春华如今她再不在意这些,不管是麻雀还是凤凰,她坦然接受,她想飞,那么便飞,她想停那就停,做她想做的事儿。 “我想吃羊头签了,还有烤猪脚,大串的烤羊肉,冰酥酪——”春华扶了扶肚子,她要过好,像众人期待的那样好,比天下所有的人都好。 “如尔所愿!”程易确定,他一生不会再爱上另一个灵魂。 程易笑着从扶梯上接住一跃而下的春华,披散的头发流光一样飞舞着,就像后世聂小倩那惊艳的一回首,程易笑意满满,曾今那个无拘无束的小丫头又回来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誓言 “景安又闹出什么笑话了?”太上皇笑着依靠在引枕上,旁边是蒋太妃正温柔的喂他喝药。 也许是公主大婚了了他的心结,心一松,老的就尤其的快,不过半年的时间,须发皆白,众人才警觉,眼前的老人已是古稀之年。 争夺皇位期间十数年的煎熬伤了他的根基,加上他并没有强烈的求生欲,身体衰败的更是厉害。 从皇帝到随侍的宫人,都尽量寻些开心的话来宽他的心。 其中,谈论最多的就是景安公主同几个皇孙。 “景安这孩子最爱微服私访,又破了什么冤案?”蒋太妃也凑趣。 “倒不是冤案,是这次公主在南巡路上破获了一起窃子案,一个车站旁的小店店主丢了孩子,寻访十年,几乎丢了生计,偶然见了亲生孩子,几经打听才知是自己的孩子。但那孩子养母对他很好,孩子只认养母,生父求到公主门前。咱公主什么人,可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当众做主滴血认亲,那孩子养母这才招认孩子是她丈夫拐卖而来。”宫人连比带划的,说的十分热闹,表情很丰富,“这也就罢了公主事后又说这是神迹,不可做长久认亲的标准,又另数人滴血,都相融了这才传的沸沸扬扬。” “这就是景安的好处,从不贪名。”太上皇说着,欣慰的笑了,“这都过去旬月了景安还不曾回来?” “阿父只惦记阿春——”却是宣帝说笑着进来了,手里捧着一篮红红的果子。 “都是快做祖父的人了,还吃醋不成,”太上皇笑的真切,“若是景安像你们一样子孙满堂,我也可以瞑目了。” “就冲阿父你这句话,也不能叫景安生子了。”宣帝说着往后一退,站在蒋太妃的位置,为太上皇剥荔枝。 “这倒是新鲜花样!”太上皇吃了一颗,脸上浮起和煦的笑,为的是儿子把他放在心上。 他一生最引以为豪的事情就是儿女相处融洽,便是皇位也是推来让去。 “阿春疏通了大运河,这是用船运到长安的,如今的长安水路、铁路、官道三通,尤其是水路,阿春这一疏通,粮价当天就便宜了5文,长安可以无饥民。”宣帝说着,尤为自得。 自他继位一改中宗颓势,扫瘟疫,战纽西兰,建中央银行,全国修建了官营的育幼院,国库充盈,国威日盛,是千百年来没有之盛世,全大宣的物价米两文一斤,麦三文、粟一文。去年一年整个大宣刑事诉讼百起以下,子民安居乐业,道不拾遗,夜不闭户,万国来朝! “你办事,我放心,”太上皇是个最通透的人,他从不爱插手孩子们做事,“只是我听朝野中有请立太子一事。” 宣帝春秋正盛,提起朝中请立太子的事情自然不痛快,但他自然不会在老父面前发作,“高宗皇帝一朝,二伯父才能本在诸皇子之上,概因过早立太子,有五龙夺嫡之祸,我欲待诸子成年后再立嗣,不教那群逐利的朝臣教我诸子相残。” 太上皇听后也认可的点头。 “倒是后宫中有事,阿大气愤淑妃叫他娘失宠,私下常同仆从嘲笑淑妃二嫁弃妇,宫中隐隐有不服之声,淑妃从没说过委屈,今日却时常有小儿们屡教不改之事,这些年淑妃操劳琐事很妥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平白受这委屈,我欲立她为后。”就像蒋帆说的,当年汉武大帝都能立歌姬为后,武帝是二嫁妇人之子,三皇子是他所有孩子中最出色的一个,只要他想,他可以做所有的事儿。 “这是陛下家事。”太上皇朝蒋太妃招手,自己端起药一饮而尽。 对于他来说,这不过是又一轮小辈的争权夺利,他没有心思也没有力气掺合,今年以来他隐隐有种命不久矣的感觉,他很欣慰能去寻故人,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几个子女。 老大清心寡欲最不用他操心,老二英明神武近来却过于自得自傲老三如今还未成婚,老四从来乖巧,也不用操心,三个女儿也有归宿。 阿锘留下的两个孩子虽固执却脑子清楚,如今最头疼的却成了已当皇帝的老二。 他都不用想也知道立后就是夺嫡,偏偏自家傻儿子就在冯茜茜这个女人身上糊涂。 也是,这满宫里,连不爱名利乐于助人的春华还有人说坏话,这冯茜茜却是从上到下,照顾的体体贴贴,从不拈酸吃醋,年年有皇女出世,谁不夸她是最合适的皇后? 然而,他这样久在宫廷的人是不相信世界上有完人的。 连阿铧都不能例外,何况一个见利就上,一年给儿子安排200多个女人,什么脏的臭的,连红楼教坊伎都为皇帝私底下引荐的人? 当年,他也同莲房一样想把景安给儿子,却不想二人是兄妹。 只是当年莲房在,也是以死相逼才劝住儿子,他这性子自己定了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知道错了也不会改,当了这长时间的皇帝,更自我了。 如今朝堂中有景安在,倒也能劝住他,这后宫—— 最后的日子他要筹谋一二。 “我就知道阿父不会拦我!”宣帝高兴的像个孩子,他就有这怪癖,越压越要做。 “如今是几月了,你阿娘当年也是这日子去的,我想我也快了,若能寻到她,叫她同我和你小姨三室而居,她俩好洁,当日总将我推来推去,日后阿蒋我同她商议好了,她随老四去,我成日看见她俩足够我头疼了。” 想到至今寻不到踪迹的母亲,冯茜茜的那一点委屈在宣帝心中消失殆尽,母亲从来不喜欢她,若是立后叫母亲日日见她,怕是又要气的吃不下睡不安。 “我醒得了。”宣帝说着,声音闷闷的,“当年将阿娘撒在昆明湖的太监找到了,阿春的意思,将那一池莲花移到地宫中去,阿娘那样好的人,定然是池中最耀眼的那一朵芙蓉。” “如此,我心安!”太上皇说着,留下泪来,“阿春虽然不是你亲妹妹,你们这些年走来的,她最憨直善良公道的一个,遇事多与她商量,这世间除了我,便是你几个最希望彼此好,老大、宁安有家累,生性淡泊懦弱,老三任性,切切——” “阿父只管安心养病,景安明天就到长安了,这次她说给你带了惊喜,好日子在后头。”宣帝说笑着给太上皇扶枕盖被,伺候他躺平。 “记得切莫自残,不然我死不瞑目!” “吾李宣立誓,此生绝不戕害吾兄吾弟,吾姐吾妹,绝不害他们性命,保他们一世富贵。如违此誓,人神共诛!” “尤其是景安!” “无论她做任何事,保她一世富贵,绝不害她性命。” 宣帝说着半抱怨的说,“我又不是好赖不分,阿父疑我!” 太上皇装睡没有吭声,太阳高升,是午膳时候。 第一百五十六章 迁怒 宣帝的午膳,就摆在了冯淑妃处,他生来的性格烂漫,原本的惊喜没了,总觉得自己得替冯淑妃撑腰。 这次的上次也是荔枝,不过是一座漂亮的荔枝盆景,叶长而浓绿上面挂着的荔枝粉粉嫩嫩的,在摆了冰盆的大殿里,加了一丝清凉。 “快尝尝,这可是除了阿父哪里,长安的第二份荔枝。” 冯淑妃自然不会扫宣帝的兴致,只是她的心思不在这上头,她花了多长时间的心思才让宣帝决定立她为皇后,只要她是皇后,她儿子的皇位就温了,谢芜的那张牌扳倒景安,就算她入宫,也在她之下。 除了景安,她合伙的蒋帆三年之内可为首相,透过他,自己的门生故旧可以顺利的插入朝堂,再有五年这天下便是她的天下。 便是沉稳如她,也不由的激动的有些手抖。 光用想的,便让她飘飘欲仙。 “果然美味,公主美名随这妃子笑扬名天下——”一句话,冯淑妃成功的抵消了皇帝心中的自得。 自来这种奇闻异事传播的最快,疏通漕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没到一个地方,就触及一些人的垄断,有的是人阻拦。 而景安偏偏做了,才花半年时间就做成了 “这就是我们老李家的珍宝!”才给老父发过誓,加上宣帝素来大气自信,“当日众人都说不行,我就说行!” “陛下的眼光自然没错,景安不愧是长兴王的高徒,这天下若在她手里——”冯淑妃眼一转,见打的埋伏差不多了,又一笑,“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奇事,连滴血认亲都出来了!” “可是呢,她见天的不务正业,想把天下的事儿一天做完,成日见四处走,想找她商量些事儿都得耽搁在路上,等回信到了,锅也糊了米也干了,也可以顺利的开席了——”宣帝吐槽春华成婚后四处跑出外差,没有安静做官的时候。 “若她不是陛下亲妹子,倒是想法把她锁在宫中,倒是省得陛下无人说话了。”冯淑妃配合的做吃醋的样子。 宣帝眉头一抬,忍不住心里真想像了一下,咽了下口水,“若真这样,她不见天的吵个不停,那是谁都别想安生了。” 见宣帝丝毫没有追究欺君之罪的意图,冯淑妃心里有数了,没想到宣帝比她想象中的更喜欢春华,事儿还得做的更妥当,“凭什么人,只要是女人生了孩子自然就温柔了。” 宣帝只觉心上又被扎了一针,就有些闷闷的不乐,“做什么女人都要生子,阿春自己都说,她要走遍大江南北,生了孩儿便是在腿上挂了大山,哪里都去不得了,叫我莫要烦她!” “景安就是同时下女子不同!”冯淑妃说着为宣帝盛汤,“不像我们这些普通女人,做的再多,也得小心谨慎的一辈子,也不知终局为何!” 宣帝心里本来有病,听了这话,轻轻将人拢在怀里,“我知道你的,你命途多黄舛,从来没有个替你遮风挡雨的人,景安那是会投胎。你有我,我定会好好待你,你且看着,好日子在后头,我明天便罚老大守皇陵去,我同你本就相识在他母亲之前,真是越大越混账了。” “你心里有我就够了,何必为我同老大争胜,一来他还是个孩子,说话做事本就心不定,二来你偏疼我已是众人嫉妒,罚了老大还不知道惹出什么闲话。”冯淑妃顺从的倚在宣帝怀里,暗淡的香云纱褙子衬的洁白如玉,更惹人怜爱。 “听你的!”宣帝心中暗暗决定将大儿子的职位压一压这性子确实随他娘,不适合为官,更何况做皇帝,一点城府都没有。 春华却比宣帝预料的更早一点回长安。 从金光门坐漕船入长安,将随船带的货物直接卸在西市的货栈,她赶在宵禁前入宫。 “最大的收获就是看了海,从华亭县哪里乘船就沿海路到余杭,从余杭沿大运河过江陵,经洛阳,就是长安,来去不过月余。” 春华指着她命人画的堪舆图给太上皇看,一边还有她拍的命人填色了的照片,各式各样的当地小玩意儿。 “看着海,茫茫然一片,‘浩浩荡荡,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就像前朝才子范仲淹写的那样,看着这样的景象,在天地间大的兴衰面前,个人的感受会变的平静一些。” “可惜我已经老了!不然我也同你去看看东边的海,南边的果,西边的山,塞外的雪,光说着就觉得畅快!”太上皇说着,心里也是憧憬,他自幼生在宫廷,因高宗多疑,他年岁又小,五龙夺嫡后就没有出过长安,他也想见见妻子说过的天山。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可与人言无一二!”春华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一身虚假的人怎配有幸福? “你这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大的感叹!”太上皇笑,笑牵动了腰腹,缓了缓,脖颈上的青筋一露,又缓了下去。 “还小,转眼就三十而立了!”春华转身端粥,没留意,看着李绍这样苍老病弱,她见不得,只觉得心酸愧疚。 “不小怎么不见生个孩子?”太上皇微微一露。 “孩子,太严肃了,我负担不起。”春华说着,又觉得有些敷衍,“您知道,一个女人,总是很难在事业和家庭中间取得平衡。” “到了这个年纪,不做决定可就永远失去了机会。”贵族女子过了三十生育的很罕见,“你的孩子会很幸福,千万年来的人都是这样过来的,这些事儿不容考虑。” “可——”春华话梗在喉咙,“做您的孩子是很幸福,可不是您的孩子呢,像安逸、像慕容、像很多很多的人——” “傻丫头,别怕!”太上皇脑中灵光一闪,一句不是您的孩子似乎让他明白了什么,心头剧震,还是安慰了春华。 一阵猛烈的咳嗽后,他叹息似的说,“阿铧太任性了——安逸也是,他们是这世间的另一道风景,谁都没法安排命运,命运就是这样起伏才震撼人心。” “我不想这些,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我就想做完该做的事儿然后给自己放个大假,走遍世间的山山水水——” 不是绝境不能这样的生无所乐。 太上皇收回了自己原本的念头,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不是自己所想,再美的人,再高的权势,再多的钱也带不带快乐。 眼前的春华已经够苦了,他何必再给她增加负担? 他看春华的眼神带着悲悯。 “你只管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儿!”或者,可以完成他的遗憾,他当年若更果决更清醒坚持是否会是另一番天地? 第一百五十七章 善良带来希望 “你见过黄河吗?黄河九曲十弯,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虽九死而尤未悔,‘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这就是我们宣人刻在骨子里的黄河。”春华显然被安慰到了。 不愧是诗仙李白,宣人的脊梁。 “你从来不知道你胜过世间众多的人的点在哪里,”太上皇说着索性随意了起来,“往往这世间大多数的事儿都是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做出来的,年轻人触到朝堂要做事,何其难也,狂,年轻人就应该狂一些,当然,要外圆内方,要有骨气,熬过了那些庸常,青春就是要浪费的,回过头来看那些庸常的日子就是你的人生。” 春华懵了。 太上皇笑的更厉害了,“乱世出英雄,和平的时代不需要英雄。” 春华直接就晕了,根本不知道太上皇打什么机锋。 “你做你自己就好了。”太上皇不能久笑,咳嗽了一阵,“放轻松,你扶我起来。” 春华扶着他行进几步,门口的侍者打开大门,一眼望去,整个长安尽在眼底,落日的余晖撒在琉璃瓦上,远远的传来鼓楼的钟声,三三两两的鸟雀惊起。 春华就同太上皇坐在门槛上,久久,平静而震撼的看着,毫无目的,不为崇高,像是进入了一个纯粹的境,美而舒缓,整个身体升腾起一种静谧的愉悦,比获得名利、比赚得江山、比一切都好! “你只管善良,善良才能带来希望” 若是阿铧不善,他将给他自己同天下带来一场浩劫。 若是春华不善,她将促成一场同室操戈的人伦惨剧,带来天下的动荡,或者,又是一个高史之乱! 春华笑了,她再不纠结所有的纠结,什么身份,什么权利,什么谎言,什么道德,为什么她要反思? 天下人有百种,就有的人天生坏种,擅长破坏,就算他不曾说谎,他就对了吗? 在其位,谋其政。 对家人她敬老爱幼,友爱同胞,对工作她忠于职守,一心为民,对自己—— 她实在是太委屈了自己。 为什么她要拿一个套把自己裹起来? 是,她占据了一个公主的位置—— 可不是她自愿的,就凭她自己的能力和这些年做过的事儿冒过的险,到延华的地位是应该的。 何况她本就是太上皇的义女。 至于钱,除了公主府日常开支是由公主食邑供养的,但花在她自己身上的钱是这些年她自己投资经营的,包括慕容铧给的赠予除了私人物品她都以慕容铧的名义做慈善额了。 什么是该捐的,什么是她该得的她一清二楚,为什么不快乐? 或者她在这个位置比什么冯茜茜之流好太多。 自信点,可以把或者去掉,起码她节制自己的欲望,比他们所有人更无私,更像个英雄! 当然,她不想当慕容铧似的英雄,她只想做好一个普通人,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儿。 到那一天,她一直相信有那一天,一切真相大白的时候割舍不该自己的,守住自己想要的,然后,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自由的生活。 每一个认真工作的人都应该有这样的结局,老天应该公平,老天爷若是看不见了,那么她就自己来谋划这个公平。 “阿爷认为二哥的子孙中谁当为太子?” 夜晚的风袭人,将太上皇扶进屋,春华直接开口。 在她这个位置,尽管她尽量避免,但天子已近五十岁了,这是所有朝臣都考虑的问题,她作为左相怎么能躲开? 她甚至比天子知道的更多,关于蒋帆、关于冯茜茜、关于大皇子、关于二皇子、关于三皇子—— “景安看好谁?”只要她说的不太昏庸,太上皇都决定采纳。 “我,看好照明旧制。”君主就不该握有绝对权利,“当下二哥贤明,他的皇子们或者贤明或者不,他的孙辈甚至重孙辈呢?古今中外,没有一个集权的皇朝超过千年。” “大宣已经是个例外了!” “那正是因为昭明女帝。”这在后世完全是个不用争议的事实。 “如何保证?” “凡不涉及到战争、税收、体制的事情,皇帝一言九鼎,其余的另设三品堂上官议会制,表决,少数服从多数,国防军三品以上武官由天子任命,其余以军衔制论功行赏。” 太上皇惊讶的看了一眼春华,他这些改动看似把已有的制度挑了些标出来,实际上试讲天子的权威分化了。 尤其是最后一条三品武官是皇帝定,但所有的三品官都是从流外官升上来的,彻底把吏部同军权分开了。 “你很善于抓重点。”据自己对二儿子的理解,他大概率能通过这样的要求。 最没有安全感的应该是三省六部那群书生们。 权利最核心是刀与血的较量。 “这实际上加强了皇帝的安全感,”这相当于整个政府变成了军阀政府,但军阀之上还有宪法,“无论谁是太子,若是《宣律》独立出一部《宪法》,所有后世之君有违反宪法的议会可行废立之权,君主有兵,若非天下沦亡之际无人会如此做,那大宣同皇帝都可高枕无忧。” “若让天下沦亡,这皇帝也确实该换人来当。”太上皇点头,太子的废立,皇后的废立在这些事情面前都成了小事。 在春华看来君主立宪,三权分立几乎是当下这个资本主义新起的大宣最优越的解决之道。 有人要说了,为什么不是共和制,但这毕竟是封建社会,过于超前只能像王莽窜政一样草草收场,整个地星这个时期地广人稀,在平行世界的21世纪还有反制的政府行为,何况现在! 皇帝不仅是政府首脑,在大宣还代表神之子,是众人的精神领袖,在平民普遍文化不高的时候,为一万两经费吵的拳打脚踢的议会是效率低下的存在。 太上皇又一一同春华细谈,春华将自己平时同程易、友人商量好的政策一一汇总,同太上皇做了汇报。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家宴 有冯淑妃在的地方不会不周到。 不过转眼的功夫,随着众人到齐,麟趾殿里就热闹了起来。 烤的焦香四溢的鹿直接整头的架进店里,宣帝自己攥着一把锋利的小刀为哥哥弟弟们切烤肉。 远远的在偏殿里有乐工吹的细细的萧,隐隐还有琴,仔细一听,正是最不得罪人的凤求鸾。 声音小而似有若无,不妨碍殿上的人交谈。 随着太上皇的身体越来越差,他的儿女们经常找合适的机会入宫来随侍。 就是浪荡似李碚也像是栓了龙头的马,老老实实的在长安呆了半年。 相王李砚同宁安长公主如今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儿女都已成家,为子女计将孙辈带来,尤其是相王,近年来正式入道,晚间断食,只同太上皇一样饮茶。 宁安长公主同蒋太扎堆聊儿女经,冯淑妃陪侍在一旁。 小小的皇孙们五六岁的年纪,待人接物大人一般显然是家里仔细的教过。 李碚拉着程易正在询问海船的事情,这两年程易的注意力正在蒸汽炉在海船上的运用,汉阳铁厂正欲做钢铁做的远洋巨轮,管大娘子认为钢铁做的带枪炮的大海船才是日后的潮流,比福船更有安全性,更有助于开拓新大陆。 而程易则被母上大人勒令今年做好轮船上的锅炉改造。 “若是在海船上装大炮,我觉得弹药方面需要改进,如今的实心弹头只能挠痒痒” “火炮安装在舰首舰尾过于狭窄,不便作战,我同春华在舰体侧面开了舷窗,舰体侧面设置了炮空,把大炮放到了船舱中,我们计划在年底成立一个轮船安保公司。”程易依然腼腆,就是说着男人最感兴趣的枪炮仍旧斯斯文文的。 “二哥好机会你还不来投资。”李碚接过宣帝割下的一块小腿,也用匕首将肉片在几个盘子里。 春华同温良妃正为这些小皇孙们搭配蘸水,身边叽叽喳喳的热闹了起来,而安然公主同相王妃则在张罗其他的菜肴。 宣帝好热闹,大家都让着他,于是花蝴蝶一样全场分肉,刚抓了李碚的壮丁让他发肉,冷不防听了这一句,将手中的刀递给四弟,捧了酒同李碚们坐了一桌,“阿春过来!” 春华同温良妃挤挤眼,端着一盘姜葱蒜腐乳齐全的后世常见的热辣酱料凑了过去,“有好事也不叫我了。” 李碚殷勤的将刚片好的肉端给她,“倒是忘记你这个管家婆了,来吧,今天叫我服侍你。” 李碚就是小孩子心性,有啥好事都惦记着自己的好二哥。 “你们开发了这么好的炮舰,不惦记着大宣,我都没编排你呢你还抱怨。” “原来是这事,”春华蘸了料美美的吃了口鹿肉,烧烤就是天底下最美味的零食,能抚慰人心。 “啧啧啧,看看这花子样,感情安之在家里虐待你!” “在安之面前自然要注意身材,女为悦己者容,至于你么啧啧啧——” “我怎么了?”李碚笑着给她又加了一盘子。 “美的丑的在你眼中有区别吗?”春华不客气的嘲讽,“你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能明白人类的情感吗?” “这打击面有点广啊,我可是改了。”眼见着小伙伴们都成婚,李碚也打通了任督二脉,在延华议亲后收心,做了半年的老实人。 他只将目光落在宣帝身上。 春华一看,想起来了在外时收到的一则消息,她放下盘子看向宣帝,只看的他老脸一红,才对程易说,“安之,前段你同我说的如今生物学最前沿的科技是什么?” “发现了细菌,当年的黑死病就是因为细菌感染。”程易有一说一。 “男女之事过于混乱会引发梅毒,正是海上船员最常见的疾病。”春华带赞叹的说,“我这次去就见了,烂的呀——” 她若有若无的看向宣帝下半身。 就是宣帝也被她盯的受不了,看来他宠信红楼舞姬阿吉斯的事儿,家人中除了冯淑妃谁都不赞同,“这舰船研究到几时了,可需要追加投入?” 宣帝妃嫔多,人又大方,内库自然紧张,于公于私都要分一杯羹。 “技术已经很成熟了,我们家两人吃饱全家不饿,不缺钱,技术会提交工部由朝廷无偿使用,但这涉及国防,还望朝廷慎重,封锁消息,不然大宣的海岸线就危险了。”春华说着又想到了一个点,“我提议在朝廷中设知识产权法,点子从一个想法变成成果是很不容易的,需要保护,这些技术也需要人源源不断的更新。” “进攻是最好的防守!”李碚明白了。 “看来某人没少努力!”想不到几月不见,李碚同延华进展迅速,谈话都深入到这种程度。 “这个你明天不,后天写个折子把具体的事情写清楚,我过一遍没事就发给门下省。”宣帝也觉得这个应该做,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人才在每个帝王眼中都是重要的,春华没少跟他说程易做实验的种种不易,若不保护,谁去做? 这可比经商难太多了。 “可以,这个我们已经有成熟的备案了,” “我也预备改建南书房,增设翰林,扩秘书监,一些重复额一般的事物没必要都挤压到我这里”他也觉得近些年精力不够,还是春华这样更有实际的便利。 春华想着,灵机一动想到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作为个皇帝真不是个好差事,像二哥这样天赋异禀的也累的没有时间做别的事儿,只能沉溺在低级趣味中,伤身又无趣。”春华巴结的倒酒,不理会程易的意外和李碚的嘲讽。 “劳我一人兴我大宣么!”作为皇帝丢了权利就是丢了他的皇冠。 “历史上有依靠勤劳而成功保住皇位的皇帝吗?” “诸葛武侯以一己之力保蜀汉几十年,但他死后仅仅三十年蜀汉亡国——”李碚玩笑着搭话,却是事实,所有人未曾深想过的事实,皇位究竟依靠什么来保? 第一百五十九章 谏 “皇位究竟依靠什么来保?”春华将问题抛了出来。 一桌上的四人都沉默了。 也只有她敢也只有她会问,李碚闷头一想,随口就打哈哈,“我就觉得做个有钱有闲的自在闲王最好。” 他最不希望亲人们为这劳什子皇位争起来。 然而在长安他自然知道如今的储位之争,这是皇家少不了的议题。 春华看了李碚一眼,他就知道只有他敢他也会说这样的话,正因为他们两人都没有名利心,所以可以不顾及后果。 她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我们每个人的一生也只有这一辈子,从呱呱落地,开始学文习武,在合适的时间实现自己的价值,但我们都是人,都有想吃点过火的,玩点放肆的,看点不一样的时候。” 宣帝不会跟他二人计较,不会跟他二人多心,这皇位要抢他二人早抢了,更别说他二人现在还没后代,就是今年儿女出生,同他的儿女已经不在一个起跑线上了,国赖长君,名不正言不顺。 正因为这样,他也有了心思同几人推心置腹,“做皇帝是天底下最累之事,虽是以天下养一人,我还能做个随心所欲的昏君?每日六点起开始忙政务,前朝后宫甚至天下都睁着眼睛看着我,做的对是应该的,做的错就有千万人跳出来,更有沽名钓誉之徒动不动就死荐,他得名利,我呢?” “你睡个伎子又没带进宫,那个御史私底下才乱,连儿媳妇都睡,可是城墙厚的脸!”李碚说着还有愤愤不平。 “感情朱御史是被你爆了丑事!”春华也有点好奇他咋知道的,说着脸上就带了点好奇。 “那个姓朱的每天参奏的就是女人的破事,女人要怎么穿衣做事,对外要怎么三从四德,那么关注女人如何同女人没关,我使唤两个暗卫去他府上,不多时就听说了这事儿,偏他爱写艳诗,这就拿住他了。”李碚说起这事来也觉得自得。 他最讨厌道貌岸然的老学究。 “你们两个还来劲了,”宣帝揪住他们一人一只耳朵,他也算是后悔一时放纵招幸阿吉斯了。 为这事前朝后宫弄出多少事儿,所有人都盯着这个都忽略他的丰功伟绩了,不过一夜,也就那么回事, 对为这事大开方便之门的冯淑妃也有些不满了,她就是性子太软了些,太在乎自己太顺着自己,他一时没想到这上头。 被朱御史捣开,绝对是会上野史的污点。 “好二哥,绕了我吧,”李碚讨饶就往宣帝腋下袭去,春华抢过自己的耳朵,一闪身绕到宣帝后面,宣帝是真揪李碚的耳朵春华也顺势给他脖子挠痒,他吃不住松了手,被李碚反手揪住了自己的耳朵嚷嚷着要报仇。 “阿春你拉偏架,”宣帝同李碚互搏还不忘嘟囔。 “好女不跟男斗,”春华看着他们打,笑着偎在程易身上。 程易揽住她,正为她检查耳朵可有红肿,她近来喜欢带那种很大很美的流苏耳环。 一时间众人看的都笑起来,太上皇也来劝和,四人告了罪,到殿外亭子里喝酒去了。 “你想说什么?”宣帝将酒递给春华,为她紧了紧斗篷。 春华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正色说,“陛下以为,自始皇帝以来陛下可排第几?” 绕是自恋如宣帝也不能说他就胜过秦皇汉武了,越了解政务越知道一个盛世需要多少英明神武去谱写。 “朕不如者如过江之鲫!” “不,陛下如今所掌之境,所御之民,所建之盛世远超过往,是当世明君。”春华做事从来客观,宣帝从继位到如今,身先士卒,勤政爱民,克己纳谏,国库收入和人民小康是明证。 宣帝没有说话,他知道春华后面肯定有话。 “秦皇苛刻,汉武好名,唐太宗纵征伐之欲,后继之君得力,国祚得延续,后继之君昏庸,国破家亡,子孙零落。” 春华说完,饮了口酒,同宣帝一起站在高楼上看这万家灯火,“可憾我汉家没有千年的皇族!” 她说的都没有错! “二哥愿重立昭明女帝故事,克己复礼,延我李氏皇位千秋吗?” “你大胆!”这是摆明了说他不行,他儿子不行,他们会成亡国之君。 “我胆不大,我想吃好吃的,玩好玩的走遍天下,但,二哥你要继续这样下去我还就敢了,你虽是天子,这天下却不是你一个人的天下,多少人为了这天下尽心竭力,容不得因一个人的私心重燃战火,你自己看看你都变成什么样子了,不就是国库充盈点吗,都是你一个人的功劳,尾巴都翘到天上了,内库一年有国库十分之一了还养活不了你一家,还召伎,欲承皇位,必受其重,你的负重就是享乐?” 宣帝怒急,就是太上皇都不敢这样同他说话,她哪里来的胆子? 他扬起手想给她一掌,春华却将脸直接凑了上去,“你无能到这种地步了?” 月光将她的脸照的极白,美的惊人,极致的怒火让她变的凌厉而陌生,他不禁反思,自己真做错什么了? “啪!” 宣帝没动手,春华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白玉一样的脸上是淤红的掌印,脸眼见的肿了起来,“以为自己是谁呢,管天管地,怎么不知道自己讨嫌呢?” “干什么干什么呢,好好的喝着酒做什么?”李碚几步抢了过来,将春华推到程易怀中,拉着宣帝往偏殿走,“不准泄露一个字”。 留在当场的宫人们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睛,整个亭子只剩下程易同春华。 “值得吗?”程易解下治烫伤的药膏给她涂抹。 “我日后不会后悔,对得起良心!”春华靠着他回望这万家灯火,“除了我,没人敢说,没人能说,阿父在一日,他总不能要了我的命!权利真是一只怪兽,上上下下的那么多人,各为了自己的私欲做睁眼瞎,他也是被捧的飘到天上,古今中外多少血淋淋的例子在前他只做不见,就以为就他不一样,我只可惜这天下千千万万的人,我只可惜这样的盛世被毁,权利就应该关在笼子里。” “然后呢?”同宣帝吵成这样,两人之间有了隔阂,纵然事情成功,春华的仕途也到头了,去节制皇帝,失败还是成功对自己都不是好事。 “我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能做的都做了,我想给自己放一个长长的假,去看看山,看看水,不做这个劳什子公主了,我也只有一辈子,”春华抚住程易的下巴,“后悔吗?” 程易温柔的笑了,“我正好将世子之位给二弟,他比我称职,我也厌倦了如今的长安,没有什么新东西,船建好了不如我们去做一个船长?” “到时看啊!”春华这一刻终于明白当年慕容铧的感受,她有一身谎言。同这样相守等着谎言被戳破比,还是各自安好比较好,省得喜剧变成悲剧。 程易能接受她不是公主,但,能接受她是个骗子吗? 第一百六十章 改革 “景安是不是吃错药中邪了?”宣帝压抑了半响,无奈的说。 “可不是,说话都不能好好说,她就是那一个样子,遇到什么过激的事儿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李碚顺着宣帝说,很是同仇敌忾。 话说出来,总算觉得舒服一些,宣帝也有心思考。 作为一个合格的君王,他每天需要操心的事情很多,不是他想不到,而是从来没有人让他这样想过。 这些年大宣越来越富裕安定,他所过之处都是赞美他又怎么会去质疑自己所有的决定? 而景安今天以一种不能被自己忘记的方式尖锐的把一个问题摆到了他面前。 恢复昭明旧制。 首先,好好的为什么提这个问题? 当然,她话里没有任何一点想法在说自己的不是,主要还是涉及到太子人选。 结合到前一阶段的立皇后风波,朝臣对立老三是没意见的,而如今他也意识过来,从他父皇同春华,他们是不愿意的。 为什么? “你觉得淑妃有问题?”宣帝将视线转向李碚。 “我怎么会!”疏不间亲,自己对皇位又没兴趣,有大把的钱,干嘛要掺合这个,“有二哥在这天下乱不了。” “这就还是有意见了。”宣帝不容他躲,“连你也不同朕说实话了?” “我只知道,若是延华她必不会为我找伎子,喜欢一个人绝不会同他人分享,二哥你还记得当年的阿娘吗?” 当年的慕容正妃虽然将王府料理好,但同太上皇的关系却是再不同的。 尽管他们曾今是那样恩爱。 “怎么会忘,就是因为这样,我始终觉得女孩就该淑妃那样才好能保护自己,能把所有的事情处理的刚刚好,我当上皇帝的这些年若不是她将后宫治理的铁桶一般,前朝也不能这样顺畅,这世间怎么能人人都像阿娘一样正直,我不是不知道淑妃的变化,可她也是连续失去三个孩子才有的老三。” “若是淑妃有景安的地位,她也未必能做的这样好!” 李碚心下狂吐,害人还有理了,“阿春还是侍女的时候也不曾耍过手段,她若在淑妃的位置,她定然会像阿娘一样,用宫规把所有人管的死死的,跟你关系好不好不知道,但一定会是一个像我们这样手足互助的状况。” 宣帝没有说话,如今大皇子同淑妃的关系确实让他心力憔悴。 “淑妃毕竟是伎人出身。” 出身不是说地位,是什么样的环境养出什么样的人,淑妃在一个商人家庭可能会成为一个最好的主母,但作为一个皇后,乃至太后,这样不容自己有损失的人是做不好的。那本身就需要无私。 “那昭明旧制呢?”对他们来说,君主立宪是小时候的正常课题。 但他们也是一点点看着自己爷爷怎么一点点将权利收回来的,没有一个男人喜欢将到手的权利分出去,当然,慕容铧除外。 “二哥你累不累?”李碚也是经营产业的人,他自然长时间的用人,用大量的人,有赔有赚,他不能保证自己能掌握自己产业所有的情况。 但他就是沿用舅舅的将自己的股份给出去一部分,抓大放小,保证所有的契书在自己名下,用制度来经营的所以他作为一个大资本家才这么闲。 “天下不容有失!”治理天下不能让他有亏有挣,不容有失,他就是极不放心下面人才有那么大的工作量。 “您裁决的跟用制度裁决的那个更好?” “当然是我。”譬如对纽西兰的战争,交给三省裁决只会是休战,付出同回报在常人看来并不一样。 “那三皇子呢?”李碚眼神锐利的看向宣帝,“你所有的皇子都没有经过我们的那段幽禁的岁月,同样的这场战争会不会又是另一个结果,如果你因病去世,比如梅毒,淑妃作为太后临朝称制,会不会大举提拔寒门,将军权捏在手上,只有重用听话的书生,一群赵括能扛得住另一个纽西兰?” 短短的不到百年,纽西兰已经成为了一个有大宣一半那么大的王国,若不是个强势的君王—— 原来,春华同阿父们担心的是这个! 若是淑妃立后,这些事儿都是有肯能发生的,往这个角度去想,是的,淑妃他真的在意自己吗? 对一个人好是该万事顺心,还是忠言逆耳? 不,淑妃只是太害怕自己抛弃她了,她是那样柔弱不能自理,她这些年是将自己所有的心力都花费在自己身上,对他同儿子是一样的。 “人有百种!”宣帝说着,他开始寻思弟妹们说的话,就像阿娘当年莫名其妙因为一个女官一句话死无全尸! 谁也不知道意外什么时候到来,他或者也要为自己的儿孙铺路。就像昭明女帝那样其实也没什么,若不是延德女帝无嗣,小宗入嗣,未必有这几年的动乱。 “召景安公主过来!” “你的意思是?” 春华整理了腹稿,开始说,“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什么阶段就应该做什么阶段的事儿,纵观历史上所有做出改变世界的创举的,大都是年轻人。” “欸,说话客气点,我还没有上三十!”李碚白眼几乎丢春华脸上。 “不管你信不信,就是那么会事儿但中年人有中年人的稳重,在后面的守成上,中年人有实际的好处。” “这跟议题无关!”宣帝也没有用往常的那种话术同春华兜圈子。 “我想的是,日常关于大宣大政方针的事儿,由议会决定,君主享有一票否决权,每六年议会的议员们由代表们重新选举,君主可以决定40%的议会成员。” “这样大宣又要多出一笔庞大的薪俸开支。”这样确实能适当减少昏君误国。 “可以由官员兼任,只领取象征性额工资,主要还是让有争议点有冲劲的人上,至于皇室,与其压制等众人揭竿而起,不如利用自己公主皇孙的身份好好的去各行各业做出一番事业。我听说有一个地方运送鱼会故意的往鱼群里放入他们的天敌,这样大大降低了鱼群的死亡数量。” “这点我同意,若是我的儿子每天只会混吃等死,鱼肉百姓,他不如拿着名头混吃等死。”李碚连连点头。 “你倒是生一个出来,”宣帝白了他一句,实际上现今虽说他掌握全部的人事任命权,但实际上也要考虑各个势力的分布,随他心意的职位安排未必能达到40%。 “军权呢?”宣帝郑重的问。 “我也是这个意思,二哥你要抓就抓军权,军队三品以上军官完全由你任命。”国父的改革充分说明了这个道理,这套体制能满足现在的需求,就没必要换军权,“三品以下,由功劳资历定升迁,军官轮换。” “这也还罢了,这吏部且有的磨。”宣帝彻底放心春华没有别的想法。 “那宪法?” “这是一个需要很长时间能确定的事儿,只是,定了自然不能随意改。”春华很庆幸自己赌对了,换任何一个人面对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有她今天这样顺利。 第一百六十一章 新的征程 (今天去医院检查出现预料之外的情况,明天补上) “你说人不能一直做一件事,做一辈子,你觉得你能做多久?”宣帝沉思片刻,很突兀的问。 “做完这件事我就该退居二线了。”做完立宪的事儿,她觉得她于大宣也就没多少用处,“接下来的时间我想寄情于山水,做个锄强扶弱的侠客。”春华说起这些,眼睛里有光。 “这倒是你!”宣帝失笑,她就是这个样子十几年如一日,只想做好本职工作懒在一边,也正是这样能让他安心。 “那也得好好的做好交接。”这件事若是成了,他也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去大宣的天南地北看看。 “那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李碚左右各拉住两人的手,仿佛又回到多年前幽禁的日子。 “你预备如何做?”恢复旧制,说服了皇帝只是第一步,整个既得利益阶层如何会服从? “还像从前那样,做给他们看,”春华笑的狡黠,脸上的青肿也掩盖不了的智慧,“请陛下赐我奉天作为特区,先定特区以观后效。” 奉天作为东北的中心,资源富饶而贫穷,正是最好的实验之地。 宣帝定定的看着她,心里最后的那丝不满也消失了,这就是一个眼里只有事情的实干牌,说她有谋略都是抬举。 “你小小的一个个儿里怎么有这些主意!”李碚赞叹的揉她的脑袋,“你那么拼衬的我实在混蛋。” 春华笑看着李碚,眼里的话说的很明显了——你还算有自知之明。 于是,三人连夜又去寻了太上皇,第二天,整个大宣由太上皇李绍颁布了《权利法案》,宣布恢复昭明旧制。 整个朝堂炒开锅,首相为首的儒为国本派同以左相镇国景安公主的君主立宪派开始了为期三个月的论战,随着大大小小的报纸在整个大宣有点文脉的地方沸腾开。 但整个朝堂掌握权利的科举出身的大多数掌握话语权,后来在宣帝的斡旋下,镇国景安公主辞去左相职位,出镇辽东,为辽东王,左相由蒋帆接任,同时护国军由兵部独立出去,由宣帝直接接管。 大夏历821年,史称“光荣革命”,大宣由一个实际的封建国家开始转为半资本主义半封建的君主立宪国家。 第一百六十二章 折服 “将军所来何事?”刺史快步迎了出去,这是连放屁的空都不给人留,不过月前的圣旨。 说慢一点具体一点就是,一月前朝廷下发了一道圣旨给景安公主,是景安公主不是自己。 然后吏部按例给自己发了一道公文,告诉自己多了个顶头上司,上上下下去了差不多二十天的时间。 自己加班加点的打听清楚了航司的职责,还来不及跟幕僚们商议出个二三来,公主到了。 然后自己派人去车站只得到了一个结果,公主带来的不是一点东西是整整的五辆火车皮的物资和人,好,退是肯定退了,意思意思挪窝吧,刚烦着呢催着自己挪窝的人直接进门了。 憋屈,可有这样憋屈的封疆大吏? 自己在辽东就是那些部落的这样王那样王的,谁不是客客气气的。 “叨扰大人了,某是辽东王座下参军耿亮,特奉辽东王令来知会大人一声,大人稍安勿躁,辽东王驾将驾临东大营,刺史大人只管安心准备营建奉天府衙这是简易的形制图,明天有专业的大人前来同您商议营建事宜。”耿亮说着恭敬的将手中的图递给刺史。 但他这样身高九尺的大汉,谁也不能不将他放在眼里。 刺史看着线条简洁规整,标着些数字,好消息是不用很丢脸马上搬家了,坏消息是这是什么鬼,自己的老窝这下彻底被抄了,整个奉天大家的老窝都要移动了。 按照这个地图显示,整个奉天都得开始大搞基建,首先,城北的官衙将彻底改为办公区,办公区往北是大营,再往北是什么烈士陵园。 官员的住处,刺史找了找在西北方是“辽东大院” 好了,辽东王府是个五进的小院子,但自己的刺史府也堪堪是个在辽东大院里一个三进的小院子。 自己的一妻三妾七个贱妾同二十三号儿女怎么住的开! 城东北是贡院,城难南正中是辽东书院,两坊之地就有一个治安署,这满满当当的房子在刺史眼中都是一坨坨的黄金,这怕不要山一样的黄金才建的起。 这镇山太岁要从哪里出钱,怕不是要扒上上下下的皮才能建好? 苦日子来了啊! 可恨自己人微言轻,是非之地早走为上。 同刺史想的不一样,春华并没有同当地乡绅刮地皮的想法 她同程易商议好的辽东道的五年规划,所有就辽东道所有的富商巨贾来奉天买房就足够建好整座奉天城了。所有产业,初步计划的是家具制造,药材种植,粮食自给自足 在辽东道这块黑土地上,一座奉天城完全供应得起。 左不过本地人愿意加入就加入,不愿意加入外边她的朋友圈多的是人要加入,连宣帝都想多占几股扩充自己的私库,简直是降维打击。 “首先,第一步是先把大营建好。”春华自顾自的说着,兵营本身不是什么大问题,都是随时准备行军的人,先用帐篷,这个在来的路上已经做好规划,此时王府护卫们兵分五路,一路去选中的空地清扫,一路去砍伐合适的木头做围栏,一路去城中购买军需储备物资,一路去接管城防,一路随侍春华运送物资。 营地好弄,架好木桩堆沙浇水,便是好的内围墙。 “辽东的天极寒,如今是来不及了,只能调动城中的汉民先组施工队,薪水从府库里出。”春华看着奉天城堪舆图,心里计划着从哪里开始施工。而一旁的程易则在计算着办公区需要的钱和物资调动最合适的方式 “首先肯定是县衙,政府大院明年春上开工,主要做个改造,半年的工期足够了。”春华为程易捧了一杯热腾腾的奶茶,他们如今就缩在火车站的办公室里。 这次她带来的物资极其多,随车的就有增重达五吨的金币,然后是布匹、棉花、药材、粮食、兵器等军需物资。 方才已经有人来汇报,大营里已经搭建好穹庐,王府护卫们正将这些物资往大营里运送,她们二人在等待的时候也没能停下工作。辽东的冬天来的快,再有一月就要入冬,这些关内的士兵大概率不适应户外的工作,即将猫冬,她得提前做规划,没有彩排的时间。 今年只能是让辽东的人习惯她的存在,所有的事情大概率维持现状,为明年的建设做好准备。 当然,在春华看来,盖房子什么的都是小事,尤其是辽东大院这种官员住宅,直接可以招标民间的施工队,就是作为辽东道门面的官衙和辽东学院需要多费点力。 “主要的问题还是明年的春耕,人参种子得寻人搜,要不先实验室育种?” 到辽东怎么能够不种参? “这个都能安排,嘉和哪里就有标准的实验数据,关键还是当地的乡绅你预备怎么处理?”程易停下手中的笔。 春华搞建设不是问题,她需要的是时间。 真正让他忧心的还是当地的势力。 权利就是这样,不是东风压到西风,就是西风压到东风。 地方上的势力是她的敌人,朝堂中的势力也是面上不敢心理算计。 这种腹背受敌的情况她要怎么做? “谁说我要与他们为敌了?我带来的士兵随多,但咱在这边不是一年两年,保不齐就有谁看上当地人在这里成家立业。我不仅不跟他们干仗,我还要请他们吃饭。”春华笑的小狐狸一样,“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热战哪有冷战好?这里才多少人,哪里经得住折腾? 人民群众只会用脚投票,她就要把整个奉天治理的就像人间天堂,让整个辽东掌握权利的都往这跑,跑到城里那都是她说了算。 至于大的方针政策,作为穿越老乡的昭明女帝已经立了大框框,就是立宪、议会、民族区域自制,人人都丰衣足食的,野心家做任何事情都不会成功。 头一年,这政策有什么样的结果都无所谓,让子弹飞一会儿,指不定能找到更妥当的政策! “你瞧好吧!” 程易看着越来越放松的春华,温和的笑着,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 第一百六十三章 盛宴 奉天城的深秋是萧索的,街面上没有什么好看的树,光秃秃的,只要是行人就很难隐藏踪迹。 辽东王的王驾入驻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整个辽东所有的势力大概都听说了这位的存在,还有一些有头有脸的首领或者城里的大官接受了辽东王的邀请,在城中最大的酒楼举行一场盛大的宴会。 毕竟是顶头上司,接到了邀请,这第一面,出于对敌人的了解的需要,每家或多或少的都出了个人。 “听说刺史大人被逼出了官衙?”这是辽东一个大部落鄂伦春的首领,因为刺史往日朝他们收税纳贡的缘故,乐得看笑话。 “何止,这位怕不是要弄的民怨沸腾,整个西北的赵家、张家、沈家,多少年的基业勒令搬家,实在是霸道。”这是常在各部落跑生意的韩家族长。 “我怎么听说这些人家是自己主动献出来的地?”这是额温克的酋长。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若说没好处,他们才不会割自己的肉喂辽东王。 “这个不是当事人谁又知道?”韩族长是奉天的后起之秀,等他发家的时候城北的房子好待的大块地早就有主了,自然轮不到他。 以他对那些老狐狸的了解,肯定是得了了不得的好处,一个个的才搬的那样快,不过月余宅院都拾到出来了。 整个会场不小,青石地砖上铺了红线毯,烧了地龙,暖洋洋的,上百位宾客们悠闲的扎堆聊天。 韩族长们口中谈的赵族长正同沈族长商量换地的事儿。 是的,他们很好打发的将自家宅子让了出来,除了迫于官府的威力,自然还是有足够的好处。 在辽东做土豪自然舒服,但整个天下时刻在变,有钱有到一定的份上,自然更想掌握自己的命运,拥有更大的话语权保证自己的奢华能够更加长长久久。 但天下就这一个蛋糕,早就有比他们发家更早更有势力的人占据了最肥美的果实。 论衣食,整个长安有天下最奢华罕见之物,论美色,辽东一地能同整个地星比美?更遑论技术,科技。 你拿着火绳炝,人家拿着遂发枪,在野外遇到了如何守卫自己的财产? 没有一个好商人会觉得自己天下第一不用进步学习。 而长安居,大不易,多少富商巨贾在长安也是赁房子居住,不是没钱买,是长安的房子谁愿意卖? 地段好一些的住的都是权贵人怎么让你一个小商人挤进圈子? 但辽东王给三家的是长安三座院子的购买权。 这可是天上掉馅饼! 何况在城南辽东学院的附近圈下来地附近,辽东王还给予三家同样面积的地皮。 根基不丢,还能置办更好的家业,若不是这场盛宴,三位家主早就前往长安去享受生活了。 给的代价如此优厚谁还同父母官摆手腕? 他们三家搬出去之后,奉天西北的居民也都收到了拆迁通知,或者选择城南的土地加赔偿金,或者拿着赔偿金去别的更温暖的城市定居,当然,他们的搬家速度不会太快! 作为大宣第一批拆迁户,大家还是挺满意的。 而解决了第一个问题,在奉天西北打下一圈围墙,将刺史迁入张家的春华决定在入冬前解决部落动员的事儿。 这才有了这场聚会。 整个会场为了不太随意,并不是流行的自助餐,而是春华定下的舞会。 在会场四周有堆高成塔的香槟和点心,会堂中央华美的水晶汽灯下是空出来的舞台。 随着一阵略显肃穆的号角声,春华身穿华服挽着程易从大门处进来,身后一队身着明光铠的护卫佩刀荷枪,步调整齐一致,不愧是禁军中抽调的精锐,众人的说话声低了下去。 “叩见辽东王殿下!” “参见程驸马!” 众人按照各自的礼仪拜了下去。 如今的大宣,众人对除天子以外的人是不需要行跪拜礼的,但面对辽东王这样的上司,礼节却也不轻 “免礼!”春华已经习惯了这些,自然不会不安。 在什么样的地位做什么样的事儿,后世的演员演皇帝的学习的时候还扮过猪狗呢,说来说去,还是习惯。 任何人日日见到拜见,听到恭维,时间久了自然会有一丝贵气,若是再善于学习,有立于他人之上的本事,自然就有气度,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害怕自己砧板上的肉。 整个场面开始热闹起来,刺史便开始一个一个为春华介绍到场的来宾。 至于像当年她在洛南那样被下绊子的情况,却是不存在的。 如今的她已经在至高之境,在她这样的位子,只要做好自己,攻击自己的行为甚至可以提升为犯罪,只要她自己不要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已经是金身不倒了。 越强大越正义,也越温良恭让,天底下美好的东西自己都经过见过了,还在乎什么呢? 当然有些凭运气走上高位的人除外,比如曾今的贾皇后。 春华戴上面具,开启自己的职业微笑,鄂伦春的酋长、总兵—— 自然有她的王府长史专注的在她身后记住这些来宾的样貌年纪,善于速记的他甚至会为每个人写一个人物小传。 而春华同样的,只需要记住几个关键的人,同她政策相关的,至于其他的,后续会有人提醒,甚至这些来宾也没指望她能记住他们,下一次若是有机会单独见面,还会主动的报上自己的姓名 “是的,辽东是一个非常有潜力的地方。”春华最后同整个奉天最有权势的人站成了一个小圈子开始谈论整个辽东。 每个人都很认真的听她说的每一句话,哪怕一个语气,扬一扬眉毛,这群人精子都得好好的琢磨一下,是不是有什么玄机,有什么不一样的安排,可得罪了她。 如今的她,只需要决策不错,就不会有人去阻挠她办事,哪怕是她的错,对方也会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关键的是我们怎么去发挥这里的潜力。” “不知公主有什么安排?” 鱼儿上钩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谋算 “安排,诸位都是辽东的老人,我正要听听几位的意见。”作为一个合格的计划制定者,必然得听听别人的意见,说不准谁就有更好的想法呢? 然而,越老练的政客越不会在上司面前表现的聪明。 “哪有什么意见,若是有,我们鄂温克还能穷的不知道怎么过冬?” 叫苦,谁不叫苦? 经过一个月的打探,众人也算是知道辽东王是带着大批的物资过来扶贫的,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可不是,今年秋收时接连下雨,地里的玉米都霉了,牛羊的饲料不知道哪里去寻,往日我们没法只能看着部落中的老者挨饿,所幸圣人英明,派了大王过来,今年我们部落有救了。”鄂伦春的酋长紧随其后。 若是个雏势必要叫二人架上高台盘了,若是开口救济,那么整个辽东那一百个部落都有的救了,别说春华带的是5吨黄金,就是50吨黄金都不够发的。 历来只有救急,没有救穷的。 “受的灾竟这样严重?”春华一脸动容,随后看向刺史,“你明日派人去接应,奉天城中药材充足,若是灾情严重,务必不惜一切代价做疫情的一手准备。” 春华来时自然做了准备,辽东道的这两个大部落都十分富裕,朝廷每年发放的物资十分丰厚,可以毫不客气的说,若是遭了灾,这两个部族完全可以天天吃全羊宴。 “多谢大王看中,”这酋长一听要封部落,立马推辞,刺史对部落额情况尽知的,讲他两绑到一起,“只是今年辽东道遭灾的部落多,我们往日得的赏赐足,就不给大王添乱了。” “如此也就罢了,既然不适合种庄稼,不如遣人来奉天,你们哪里就作为天底下第一处种参之地,也不用费心,种子和技术就由本王提供,销路也已备好。”春华说的极其陈恳。 “殿下说的自然不会有错,但我们部落林多地少,除了牛羊,玉米豆粕都是族人活命的根基。”种参?脑子有包,在辽东的谁不知道老山参能救命,但罕见,因此才有种种神异。 种的有没有用不说,卖给谁,几年才能种出来?种出来又是什么价格? 若是花十年时间占了地种出来的参买的贱,自己如何交差? 若有别人种自然不一样,他是不会做这个出头鸟的。 没必要用自己的威望去为辽东王冒险,若是真的有利可图,再做不迟。 这是一个很好的插入点,春华自然不会放过,“林多地少,自然不能侵占粮田,要的自然是这林下参。也不劳众位多言,我来这辽东,本就是为了此事来的,你们明日回去后派人来奉天,你二位是辽东的老大哥了,当做辽东的表率,种成之后我做主按市价的二十分之一收购。” “我虽为族长,却需长老们决议——” “酋长勿要推辞,正是朝廷欲帮扶尔等之际——”春华这是明明白白的威胁了。 若是不种,日后也别想朝廷的福利了。 “只是林地?”酋长也动摇,只要上司够坚决,试总要试一试的。 “只是林地,由我收购。” 辽东王的经济实力,众人还是认可的。 就不知道春华葫芦里卖什么药。 经此一事,众人知道春华不好糊弄,能装能演,自然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乘机打听长安的事儿还有春华接下来的打算。 然而春华接下来的打算就是让各地的有钱人多起来,有学问的多起来缴在场的这些人的权,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回到简易的辽东王府已经接近凌晨,春华二人有洁癖,只是相对坐着泡脚,地毯上放了两个鎏金双鸳团花纹银盆,两人对坐着闲聊。 “这辽东最大的两个问题,一是匪徒众多,二是气候严寒,想要推行你的议会制怕引起大的动乱,此处还是边境。” 春华捧着热热的姜撞奶大大的喝了一口,“匪徒说来说去还是部落众多,分配不均,说来是个经济问题,至于气候,这里资源丰富,若是家家有土炕,户户不缺衣食,也留得住人,说来说去还是个经济问题。”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马哲诚不欺她。 “说来,我不是来这里搞君主立宪的,我是来这里当辽东王的!”一个还有奴隶制的地方实行资本主义,自己又不是像王莽一样脑壳坏掉。 她来辽东,一是这里长安的势力影响小,便于挥洒,二是她从后世来知道这里潜力大,三是想避开京中的斗争四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不管能达到那一步,不会亏。 “这,不像你!”一直以来的春华都是以君子的标准要求自己,是以程易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一张干净的白纸便于挥洒,我有钱、有人、有权、有你,在哪里都能为当地带来好的影响,至于同陛下的承诺,能实现三分我亦无愧于天下。” 春华笑着将碗递给秋香,就着她的手漱口,擦了擦脚自己一踢鞋子躺到三米乘以三米的塌上。 斜支着下巴看向程易不解的脸,笑的就像喝了酒的东方不败,林青霞版的,“安之,我今年已经二十有八,从十四岁开始我为别人活,为天下活,已经十四年了,我还有多少个十年?这十年每天都是工作,每天都是为他人,我累了,我已不能为这天下做更多,不如急流勇退,为天下做个实证,这天下,终究是时势造英雄。” 程易收拾好关上房门,拿着一卷书走到床前,整个屋子是烧了地龙的,并不冷。 将书放在床头架子上,他为春华递了汤婆子,自己卷了自己的锦被同春华头并头躺着,细细的想春华话里的意思。 他从未见过春华这样。 一直以来她恨不能直接让这天下入大同,从未有过这样颓废的样子。 然而,春华做事从来有自己的原则,就像她说的总不会危害天下,这就够了,至于其他的,她开心就好。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人市 秋末各处税收收完,整个辽东都开始为冬天做准备。 晒干菜,各式各样的干菜,葫芦、冬瓜、豆角子—— 还有就是地窖里烧过火,开始存入红薯、白菜、土豆。 一般的人家,都会去磨坊里面磨一些玉米颗粒,或是家里喂的小鸡,或是准备做一家子的早食,这边的冬天尤其的早,若不早做准备,大雪封山时就要抓瞎。 在如今的辽东,大雪封山时,连火车都是停运的。 因为这,这奉天城里尤其的热闹。 春华于公于私,都要凑凑这个热闹。 整个奉天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已经很有一般城市的规模,市集还没改动,同其他城一样分为东市、西市。 东市主要是富贵人家逛的,在辽东道,主要是各种各样的皮草和山珍。 这不是春华今天主要的目的地,繁荣的地方大都是相似的,贫穷的地方各有各的缘故。 春华逛的是西市,这同大宣所有的城市一样,是大部分人逛的地方。 奉天的西市不大,差不多平行世界一个商贸城大小。 春华同程易领着两对护卫就跟在他们十米开外的地方。 两人穿着半新不旧的灰鼠斗篷,斗篷里面是北地常见的胡服,一个灰蓝,一个靛青,都是街面上常见的颜色。 就是脚上需要保暖,脚上是垫了羊毛鞋垫的牛皮靴子,程易不嫌冷戴了皮手套,而春华则是抱了汤婆子。 虽然一样身姿挺拔,但明显的可以看出是夫妻。 春华同在长安时不一样了,她不再带冠,而是同这边一般的贵族女孩一样,身着胡服。脸上却画了妆,是简单的柳叶眉,眉心同当前的贵女一样贴了红宝石莲花式样花钿,脸颊上是月牙形的面靥,用三颗珍珠做的。 头上没有假髻,却是一个偏西洋的发髻。上面简单的插了篦子,篦子上是一丛兰花,用同色的红宝石做的花朵。耳朵上戴了铛,是简单的珍珠流苏式样。 没有带帷帽,却有一顶后世典型的很西化的带蕾丝的帽子,遮住了描抹精致的眉眼。 程易发现春华变化很大。 当她这样以纯女性化的装扮小鸟依人的挽着他的手散步,竟有些不自在,就像回到了十几年前,自己还是一个少年般手足无措。 他们同床共枕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但他们还没有多少亲密的相处的经验。 更多的,是室友一样的关系。 一起生活同床共枕,一起吃饭,一起谈论身边的事儿,一起工作。 是的,他们是同事。 自从成婚后他们被众人默认的扎了堆。 如今春华是辽东王,而程易还是驸马。 春华处理辽东道的政务,而程易,在兼着国子监祭酒的同时,又多了一个身份。 辽东学院的院长。 当然,这是两人商量好的,把一所学院从无到有的建立起来,这对程易来说也是第一次,一个新的挑战,一项新的体验。 目前在王府里他张罗的第一件事是建立实验室和图书馆,他的一些学生负责实施,他负责规划。 相比曾经的那种成天在实验室追求真理,这些世俗的实务对他来说也不是负担。 这大概是每个能活着活的还不错的成功者的共识。 而同课题天天分开的生活,自然让他更清楚的介入了春华的生活。 尽管还有些他不知道的问题横在春华同他之间,但,春华也试着融入他的生活。 当然,无论春华如何想,他的想法还是,只要她开心就好。 他很享受现在的生活,志同道合的伴侣,有所意义的工作。 至于科学,同春华无数次的闲聊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学无止境。 就像春华说的她累了,他不累,但这种生活也不错。 他脸上带着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满足和幸福。 如今的采买都是准备到开春的,作为火车最后一个终点站,奉天是整个辽东道的集散地。 街上的人随时都是多的。 尤其是春华到来之后取消了官衙以南的宵禁,更热闹了。 街边上是各种各样的铺子,贩卖衣食、吃食、甚至还有骡马人口。 衣食上随便的看几眼,问一下粮油布匹的价格就知道当地的民生如何了。 春华感兴趣的是以前没关注过的人市。 因为临近边境,部落众多的缘故奉天的人市很盛 进入人市立着的石牌坊,就扎着几个一米的高台,有几个胡服穿貂的异族汉子给围着的人将着台上的奴隶。 大宣鼎盛,明显是宣人模样的奴隶很少,只有几个年龄大的老妇人,毕竟不是长安,没有那么多罪官家眷。 更多的,还是金发碧眼的外族少女少男,也不知是被骗来的还是买来的,再往里面,甚至有数量不少的昆仑奴。 也是,如今大宣是整个地星的中心,自然在黑奴贸易中占了一环。 “科技的发展需要足够的有些技术的人工,而解放这些人工,这奴隶制始终欠点意思。”程易的想法里,所有的人生而平等,有区别的是生存环境的不同,个人境遇的不同。 “良贱不婚,贱伤主加一等,主伤贱减一等,先进的生产力大部分掌握在主人的手里,应该听谁的没什么意见,最可恨的就是有那一等轻浮浪子使整个阶层对立起来。”在大宣呆了十五年,春华反而看如今的奴仆买卖很是正常。 这又是一件吊诡的事情 也是,在平行世界的二十一市集,大部分国家鼓吹人人平等,结果种姓制度,人口买卖照旧存在。 理想是美好的,但有几人几国言行一致? 权利是需要时间和斗争才能化为现实的。 “对于有的地方的人而言,来大宣或许是一种解脱。”春华揽着程易走向人市中唯二的一座高楼。 “希望是吧。”程易是个豁达的人,他们家也从来不曾伤害奴婢,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他们坐下刚点好菜,耿亮就同人牙子问好价格,并将其中一个官话说的比较好的带到了楼上。 “阿雅,尊敬的客人!”来人左脚向前迈出一步,弯腰九十度,右手触地面,起立问候! 第一百六十六章 庄园(请假一周,身体极度不适) “阿雅!”春华同样客气的回礼,然后直直的看着眼前的人,毫不客气的说,“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地方的人,从事这行多久了?蛮人几何?夷人几何?宣人几何?” “大人说笑了!”尽管不知道眼前的是谁,但一定是自己得罪不起的贵女,他自然不会嫌弃对方咄咄逼人,“小的康易牙,常年就在这奉天、敦煌两地跑小的上面,自小的往上两辈人就是干的这个营生,原是粟特胡人,祖辈人都在河西,大人只管放心。” 见几人并没有搭话,只是静静喝茶,他也回过味来,嫌货才是买卖人,这是遇到大主顾了,心理将原本的价格又下降了两成,“蛮人路远,一个壮汉是十二两金,夷人能歌善舞,我手里都是干净的翘头货,一个是五十两金,宣人却不是小的们能插手的,都是官卖时价高者得,倒是有混血的宣人,一个人上百金。” 说的只能这样清楚了。 蛮人就是黑人,黑人不能做妻子做丈夫,生出来的孩子不能见融于社会宗族,价格最贱。 夷人就是边塞的各部落的战俘,大宣有娶不上妻子的就会买夷人做妻,虽然没有婚书,儿女却是可以入籍的,这是三百年前昭明女帝就规定了的。 至于混血的宣人,一般都长的比较好看,既有宣人的优点,又有胡人五官立体的好处,被买卖的,大都是父母不舍得花钱入户的私生子和战俘,价格最高。 蛮人种田种地,夷人作为伎人姬妾后备,杂宣则是真正的服侍人的奴仆了。 “这可出人意料了!”春华挑眉,转头同程易相视一笑,一脸惊到了的样子,“我若是要一百个女仆不就要破产了?” “客人说笑了”,康易牙满脸堆笑,大生意上门了,他笑的急促而算计,“这样多的人自然有大大的庄园,这样大的庄园运转起来自然有很多种方式,或买或雇,收割,耕种要大量的人。收拾屋子就不需要那些,贴身的,一般的,看客人有什么要求,我敢说整个奉天没有比我更好的牙人了。” 最近有什么新的大贵族到奉天的,康易牙脑子飞速的旋转,整个奉天有钱有势的人家是有数的,应该是谁? 只能是辽东王带来的人了,指不定,置办的就是辽东王的私产。 天底下哪有不吃腥的猫? “若是交给小的安排,一个需要百十人的庄园,五百金足够了。”康易牙眼珠子一转,快速的计算! “五百金,一百个人?”春华是真的惊讶了。 “只要东家在辽东王面前美言几句,一个需要一百人的庄园,购买三十个黑奴,五个夷人,十个杂宣,足够了,农忙的时候常备五十个佃农也就是了。”康易牙说到此处十分自得。 春华这次是真的惊讶了,不管佃农,按原本的价格,四十五个奴仆是一千六百一十两。 五十个佃农十年也最多需要五十金,因为佃农是可以获得一部分粮食的。 一千六百两同五百金,相差三倍还多,这报的就应该是实际的价格了。 百分之三百的利润,也难怪奴隶贸易能如此火爆。 “美言,辽东王面前只要合法合情,自然是无碍的。”春华顺着康易牙的话说。 听她顺着话说下来,康易牙开心坏了,不枉他让了三倍的利,“承蒙您多照顾了,在哪里做生意都是背后有靠不怕人找麻烦,我们这样的小角色,哪里都受欺负呢!”康易牙一脸的不容易。 “这契书您现在定还是看过人再定,不知是何处的庄园。” “看过人再定,佃农不劳你费心,按这个价格,你再买我一千五百金的奴隶。”春华一句话让康易牙真的垮了下来。 “听您安排!”康易牙心里虽然不舍,但他这样的大奴隶贩子并不会太放心上,搭上线,这次少挣,下次多挣,有这层关系,不知多能少多少苛捐杂税。 这又是挣钱的门路了。 分为二,许多重要的资料需要转移到实验室,奴和元公子盯着这事儿……” “你下去吧!”管大夫人扶额,大儿子始终没把她的话放心里,想必又去见未来的儿媳了,她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儿媳,程府并不缺钱和名声,至于朝堂上的权利,恰恰是程家忌讳的。 从整个家族来说,适合程易的妻子是她这样的,出身贵族能保证修养见识,足够的学识能维系家族的运转,一个大家族的族长夫人内要协调亲友关系,教育下一辈,处理私产,对外要时时更新,让程家始终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大方向分为二,许多重要的资料需要转移到实验室,奴和元公子盯着这事儿……” “你下去吧!”管大夫人扶额,大儿子始终没把她的话放心里,想必又去见未来的儿媳了,她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儿媳,程府并不缺钱和名声,至于朝堂上的权利,恰恰是程家忌讳的。 从整个家族来说,适合程易的妻子是她这样的,出身贵族能保证修养见识,足够的学识能维系家族的运转,一个大家族的族长夫人内要协调亲友关系,教育下一辈,处理私产,对外要时时更新,让程家始终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大方向分为二,许多重要的资料需要转移到实验室,奴和元公子盯着这事儿……” “你下去吧!”管大夫人扶额,大儿子始终没把她的话放心里,想必又去见未来的儿媳了,她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儿媳,程府并不缺钱和名声,至于朝堂上的权利,恰恰是程家忌讳的。 从整个家族来说,适合程易的妻子是她这样的,出身贵族能保证修养见识,足够的学识能维系家族的运转,一个大家族的族长夫人内要协调亲友关系,教育下一辈,处理私产,对外要时时更新,让程家始终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大方向分为二,许多重要的资料需要转移到实验室,奴和元公子盯着这事儿……” “你下去吧!”管大夫人扶额,大儿子始终没把她的话放心里,想必又去见未来的儿媳了,她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儿媳,程府并不缺钱和名声,至于朝堂上的权利,恰恰是程家忌讳的。 从整个家族来说,适合程易的妻子是她这样的,出身贵族能保证修养见识,足够的学识能维系家族的运转,一个大家族的族长夫人内要协调亲友关系,教育下一辈,处理私产,对外要时时更新,让程家始终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大方向 第一百六十七章 金山 人市里面的大批奴隶同牛马一样,并不都在市场里。 春华要的人多,就同康易牙一起到了他临时的仓库,整个仓库是一层一层的架子,每个奴隶住在一个棺材一样的小格字里。 现在是冬月,仓库里生了火盆,辽东并不缺碳,人牙子们并没有让他们冻着。 当然,尽管是等着被卖,奴隶还是有活计要做的,他们分成一组一组的用一些简单的工具制作木箱子和木板。 奉天多树,多山珍,好的物件装到火车上就需要一些保护货物的包装,木箱子的需求应运而生。 而大块的好木头,是一般平民建房子的必需品,有大批劳动力的奴隶主们自然不会放弃做这些加工生意。 这些生意的出息基本能裹住奴隶的吃喝花用,还小有盈余。 但奴隶住的环境自然污浊。 选人就有秋香同耿亮一起进去,春华同程易站在这个集散仓库一样的市场门口,二人各自喝了口酒。 “我始终不明白野蛮人同文明人的区别。”程易自小收到的教育让他不能像一般的贵族一样将奴隶看作是牲畜。 “是的,在野外,在荒地,文明人未必就比野蛮人优秀,”春华漠视了心中废除奴隶市场的冲动,就是在平行世界的现代就没有奴隶市场?“但文明人手里有木仓!” 了解的越透彻你越会发现,我们唯一能改变的只有自己。 遇到一个好人,那么不要客气的尽自己所能的为好人圣人获取权利尽一份力。 遇到坏人,有能力的话就踩一脚。 “我们只能努力,‘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当然,保护好自己是第一位的,这样还有几分良知的我比那些自私自利的人更该活着。”这也是为什么她吃饱了撑着要反对冯茜茜立后! 这天底下三品官以上的人都知道冯茜茜是什么货色,上台是什么结果。 但,看着自己能否得利吧! 辽东是一定要治好的。 春华知道一定能成,这就是降维打击。 钱,不缺,点子,有,权利,有! 只要她在,这就是个时间问题。 而她也知道自己能做的也不过是给大宣一个特殊的特区。 而更适合大宣的体制,得时间去演绎。 平行世界的千年之后谁又能说自己的政体完美无缺? 这样想着,她又放松了。 做好自己吧,过好每一天吧! 她将视线在整个市场搜寻起来。 煮饭的炉子,一堆又一堆的篝火,和篝火旁架着肉块喝酒吃肉的部落汉子。 “只要大部分人还能有梦可追,安居乐业,这天下就没有坏到不可救药的程度,就还有存在的必要。”春华感叹着。 程易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他一直是一个性格温和的人。 尽管不知道春华想什么,但她话里的意思他接收了,他懂。 “去看看?”原来是前面的人群越聚越多,似乎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发生了。 “看看!”春华拉着程易蹭到了人群外围。 “你说有金山就有金山?”一个鄂温克模样的大胡子壮汉抱着双臂搭腔。 “他两人当时流落到我们部落的时候确实带着两袋金沙。”说话的是一个外族男子,金发碧眼,异常高大,显然是雅克萨人。 “有金山你们舍得叫他们放出来卖!”大胡子壮汉起哄。 周围的人听了这话,也是一样的想法,整个人市为了给自己的奴隶抬高价码,有太多太多这样的故事了。 “若不是这地方在大宣境内,大宣严令异族不得从事挖矿业,哪里还有你们的事儿!”在大宣境内作为一个外国人去采金沙,被抓到是没命的。 探查听到这个矿距离奉天不过八百里,一个强势国家的物资储备他们一个小部落可不敢打主意,走漏了风声他们部落完全可能被族灭。 这个雅克萨人才打定了主意要将这两个无意中到他们部落的人卖个高价。 得不到金矿,这两个人换上一些女奴也是好的。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两个宣人和金山的消息换五百两金。”雅克萨人顿时闭目养神。 周围围观的人看着这一幕倒有些相信了。 但这是哪里,这是奴隶市场的仓库。 在这里能买人的谁不是精的六耳猴一样? “虽然你有卖身契,这毕竟是大宣人,都是快五十的老头子了,两百金我买了就当交个朋友!”说着旁边就有人出价试探。 是的,虽然雅克萨人是真的有俩个人的卖身契,但他们是异国人,若是遇到两人部落的同伴,这其中是担着风险的。 但金沙开采不了,他们不可能就这样白养着他们,不是他们部落的男人留着浪费粮食? “你也知道,我把他们卖给我们雅克萨的矿主不止三百金!”如果不是这两个人记不清具体的地址,他们以为金矿就在大宣边境,他们会直接把两人卖给雅克萨的煤矿主。 “五百金换一个金山很值,还附赠两个奴隶!”照这两个奴隶糊涂的样子,雅克萨人不认为那座金山很大,若是很大,距离奉天这么近,怎么会无人知晓? 是的,进入大宣八百里,到了辽东腹地,他们也害怕手里的奴隶把他们送到自己的部落自己反而成为奴隶,估算了大概的位置,这两个雅克萨人放弃了对金山的寻找。 临时决定卖消息。 “你们究竟是怎么发现金山的?”鄂温克的大汉忽然用众人听不懂的语言问两个明显是鄂伦春人的奴隶。 “我们随部落打猎,在山里迷路了,走了几天,不小心摔下山坡在马摔死的地方,我们葬了我们的马,长生天保佑我们挖到了金沙,只是在密林里迷失了方向,四天里不知不觉间流浪到了他们的部落,被他们所救——”一个年长的奴隶开口说话,说的是同大汉一样的语言。 旁边的人如坠雾里。 “我没那些金,但是他是我们部落的子民,你拐带我们的族人,我要去府衙告你!”大胡子壮汉揪起了雅克萨人的领子。 第一百六十八章 国强民强 “见官?”雅克萨人脸上不免带了些慌乱。 《大宣律》逼良为贱是犯法的,他们又是外国人。 “他二人是自愿卖身为奴,这是从维京到欧罗巴都公认的道理。”雅克萨人也在都赌,赌大宣的吏治昌明。 如今辽东的主官打听都到是辽东王,这也是他们改变主意卖消息的主要原因。 不管怎么说这是金山,若是贿赂得当,足够他们二人发家致富了。 有足够的金子,成为地主也是指日可待。 再贩一些大宣的货物到克里姆,他们有信心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人,像在边境的其他成功过的族人一样。 辽东王治下,虽然不能盗金山,但是这种国际通行的基本原则应该是不会被废除的。 是的,就是到了21世纪的平行世界,一个人在国外失去了有效身份证件,成为偷渡者,那也是生死有命,更别提二人自己把自己卖了,在这个奴隶合法的年代。 “去见官!”大胡子壮汉这样说自然是有倚仗的。 在辽东这个地方,鄂温克可是大族,常年生活在边境线上的他们不少人都被府衙招揽,成为底层的小官吏。 而大宣的吏虽然不能科举,但是可以传给后代。 大宣建国五百余年,世代相传下来也是一个不小的势力。 而今天这大汉就是一个贩马贩皮货的商人,他看中了这两个鄂伦春人发现的金山。 他们部族完全吃得下这笔横财。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只要封锁好了讯息,下不举,上不究,在深山老林里,他们想怎么挖就怎么挖,一座金山,足够一个千人的大部落扩张十倍。 人群得了这个热闹,顿时就沸腾了。 “反了天了,一个外族的卖大宣人,还得了理了。” “惹谁惹鄂温克的,都是上马杀虎,下马做胡的汉子,这外国人要玩。” “这天底下总还要讲个道理?” “伢子年轻,道理,在辽东谁的拳头大谁就是道理,到得衙门才有人跟你讲道理。” “看到没,旁边穿官服的那个,那可是市舶司的差人,一般的官司,到不了大人们面前,这两个外国人要完!”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议论纷纷的。 “你怎么看?”程易笑着指向那两个被推搡的雅克萨人。 倒是国外的口口声声请主持公道。 “果然盐铁只能专营。”看样子,这金山有六成是真的,自然不能叫这一笔财落到那一个部族去,这辽东大宣的掌控力不足。 若是那一个部族一下子强盛起来,又是无休止的战乱。 (明天继续)) 第一百三十七章唇枪舌剑 一个一个盛世实权君主的得宠皇妃的百宝箱,即使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也足够天下的女人兴奋。 大的就像玻璃一样剔透的蓝宝石蝉簪子上漂亮的蓝色金刚石流苏晃的自带闪光灯,触手微凉温润如羊脂的白色牡丹发钗正称她今天的衣服。 盛世实权君主的得宠皇妃的百宝箱,即使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也足够天下的女人兴奋。 大的就像玻璃一样剔透的蓝宝石蝉簪子上漂亮的蓝色金刚石流苏晃的自带闪光灯,触手微凉温润如羊脂的白色牡丹发钗正称她今天的衣服。 她喜欢灿烂的云锦,但来自宣帝的赏赐却是暗淡的香云纱,虽华贵,虽美,但——不是明眼人根本看不出它的珍贵,确切的说,不合她的气质,就像茶花同芍药花型相似,但一个长在树上,一个生于藤条,不同的色系同生长的环境还是透着不同的气质,勉强装到同一个美人榖里,还是能一眼区分。 不像眼前的簪子,不像这花冠,让她略显暗淡的衣服一下子就亮眼起来。 向才人摩挲这两件首饰,实在心爱,挑不出来,“不愧是娘娘,天底下所有的珍宝想来也出不了这集仙殿,真真是叫我挑花了眼!” 明里暗里的讨要和贪婪叫冯茜茜微微弯了唇角,看着这张明眼人一眼能看出同景安公主有六分相似的脸,冯茜茜心底愉悦起来,脸上的笑越发的热络。 “这有什么呢,你是没见过景安的东西,就说这花冠,她年初拜太庙时有戴过一个七彩的翠玉五彩莲花冠,在朝阳下那美不胜收的颜色就像夏日荷花上的露珠,几乎要透出来,就像佛殿里佛陀头上的光晕,尤其是其中那抹正中的红,恰似一朵红莲,哎呦喂,我痴长了这几十年,也算经过见过,就没有见过这样恰到好处的雕工和材料。” “说起来,元宵节上景安公主穿女装同太上皇一同赏灯,戴过一个流苏流云簪,雕工简洁,难为的是匠人怎么想的,每一颗金刚石嵌的恰到好处,恰似七彩霓虹,那彩宝剔透晶莹,不同的角度看去总有一线宝光,衬的景安公主的眼是那样清亮——” 向才人说着,想到宣帝那日热络的同景安公主一唱一和的同太上皇说笑,顿时感觉眼前的珠宝也没有那么吸引人了。 英俊、温柔、正当年的九五之尊,自然不会缺少自己妃嫔的爱恋。 冯茜茜说着走到妆镜前,取过向才人手中的簪子为她簪上,她这一盒首饰,每一样都返照慕容铧为春华打造的首饰。 她特意给向才人并不是为了打击她的自信心,她抚摸着向才人如早春芍药一样娇艳的侧颜,温柔的说,“春有春花秋有月,每个女人谁没有韶华正好的时候?妹妹年轻,景安公主正走向她容颜最胜的时候,不久后就是成婚生子,这长安第一美人就该是妹妹你了!” 向才人一听,没控制住的一笑,是啊,眼前的冯淑妃,曾经也是长安第一美人。 但美人虽美,总有迟暮的时候,保养的再好,松弛的眼角,生子后收不回去的肚子,一种凋谢之美自然比不上景安公主的秾艳,想到自己的年级,景安公主再有一年的热孝就要成婚了,她这样的年级,成婚生子之后的恢复更差,她还是个不注意保养的性子,花再盛,三五年后 第一百六十九章 矛盾 “温克部落发掘了金山?”春华听着属官的汇报。 春华静静听着属官讲述温克部落怎么发掘金山的过程,参与的人员,最后金矿的分配。 她忽略了一点。 先前她为了避免将自己落得个与名争利的名声,将关于金山的消息直接送到了刺史手中。 按照原本大宣朝廷的规矩,既然是她送过去的,那么刺史就会让她过问一句,她可以顺理成章的将金矿划归朝廷,为接下来的辽东建设储备资金。 但,没想到刺史很快的同温克部落的人做好了利益分配。 原本她是想一点点的推行改革,起码等自己对辽东更了解再开始。 但显然她的敌人不愿意给她这个机会。 她还在用封建的体制执政,她的敌人用她标榜的法律来执政。 她虽然是封建的体,但她是为了国富民强做事。 对方虽然看似以法律做标准,但谋的却是自己的私利。 “果然资本可以做任何事!”春华对对方的这一手以彼之茅攻彼之盾也是赞叹。 自己太放松了,在朝堂之上,只有一步退,步步退。 这座金山储量很大,于公于私,不应该成为一个部落,少数几个特权人士的私产。 该怎么处理才即不跟自己接下来的政策冲突,又能解决问题? 春华提笔写字,窗外鹅毛一样的大雪渐渐将整个院落裹上一层雪白。 整个大宣幅员辽阔,南北天气各有不同。 辽东已经开始大雪封山,长安却是树叶正黄,一边金灿灿的景象。 一队来自辽东的车队热不住,大毛的衣服都搭在马上。 马车沉沉的车辙在路上留下浅浅的痕迹,大胡子壮汉满满的志得意满,他褡裢里都是沉沉的金子,到银行换了金圆券,他得到东市去消费消费,买些稀罕东西叫家里的阿母瞧瞧,如今他儿可不一样了。 还有长安的平康坊,必须去。 当然,他首先得将马车上的东西送到醴泉坊的永昌伯府,布政坊的左相府。 这可是耽误不得,这次送礼可关乎他们部落的命运,少不得,他们部落很快成为辽东最大的部落了。 自然,他不过是走个过场,这十马车的黄金从提到货到刚入城,他就收到了左相府的隆重接待。 长安的夜正亮,虽然宵禁,但坊内还是歌舞升平。 距离布政坊不远的大明宫中,正是歌舞升平。 大宴已过,冯淑妃直接将皇帝请到了自己宫中,皇帝一进门,她就迎了上去,“给陛下贺喜,陛下鸿福,辽东温克部落发现金山,已经头一批采得的黄金二十万两献到陛下手中了。” 如果春华在,那定然能换算出这是一笔价值五十亿的巨款,对皇帝的私库,也是一笔了不得的收入。 “哦,辽东倒是个福地。”皇帝富有四海,这样一笔收入虽喜,喜也有限。 他自然听出来淑妃话里有话。 “景安公主这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若是依我大宣律,莫说这十车就是整座金山也是陛下的私产!”冯淑妃自然也不会将这金子看在眼里,她在意的,是朝廷的话语权,她儿子即将是下任皇帝,怎么能叫权利同他人分享。 人如其名就是愚蠢,当天下人人都是她那样的傻白甜? 人若为善,不追逐利,就会不思进取,至多是老庄描述的那种小国寡民的状态,哪里就有大宣这万里江山? 她费尽心思的收集景安的罪证,为的自然不是得些金银的小利,天子富有四海,只要掌控了大宣,什么没有? “朕不缺金山!”皇帝自信的说,但他也没有同淑妃争辩的心思。 虽然他很看中冯淑妃但那是对于后宫女子的看中,他们讨论长安,讨论子女,讨论享乐却不会讨论朝政的事儿。 对于春华这座金山的失误,他更多的不是计较这些金子的去向,他在意的是一个朝廷掌控弱的部落的崛起。 从他的角度来说,这笔金子从左相手里送来,牵连到淑妃,也是不得不思考的一个点。 “陛下富有四海,自然不缺,”冯淑妃说着为皇帝按摩了额头,“转眼间孩子们都大了,是不是该筹备大婚了?” 冯淑妃提醒皇帝儿子们都长大了。 “是了,老三今年都及冠了,是该大婚了,你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选?” “是好是歹,凭你这个当爹的做主,莫非你还会亏待了他不成?”冯淑妃直接将话题抛给宣帝,她自然想寻一个家室好的儿媳,只是这事儿她做主跟皇帝做主是两个概念。 她也希望借大婚儿子能更快的进入朝堂,如今储位未定,朝廷中支持大皇子同三皇子的人一半一半,她得将儿子的优势展示出来。 如今朝廷中关于太子有两派,一派支持宗族礼法立大皇子的人,他们的力量弱小,但有以景安为首的拥皇派为援。 另一派则是以左相为首的实干派,坚持唯才是举,支持三皇子。 如果在前朝,事儿早定了,如今因为李纯,不,一个小小的村女于春花添了这些麻烦,少不得釜底抽薪了。 只是,这一次她要一石二鸟。 长安的天隐隐在变,但在辽东,天色却很稳定,就是一望无际的雪,下的一尺厚的雪让整个奉天的人都窝在屋里。 在下雪前,关于整个辽东该做的准备,能做的准备春华都做差不多了。 从范阳转运来的煤让新成立的辽东能源署大赚了一笔,也让奉天大大小小的家庭对这个寒冬不再冰冷。 春华披着外套坐在榻上批阅各地搜集上来的资料,塌上的小几上是她自制的报表,她正用唐笔做着增添。 而在她对面的程易也在忙着自己的工作,他正尝试改良远洋轮船的设计。 夜里十点,房间里响起沉重的钟摆声。 两人将各自的资料锁到塌两边的柜子里,服侍的人也端水进来,两人洗漱过后,并肩躺在榻上。 “你有信心能顺利的解决这事儿吗?”程易关心的开口。 第一百七十章 缺口 春华听了这话,笑了,“你且看着!” 虽然知道金矿的位置的奴隶是温克部落的,但是,她现在已经打听清楚了,这个金矿就在距离奉天不远的夹金沟。 人是他们的,可地却不是,是一片从未被买卖过的无主之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第二天春华顺利的将整座夹金沟及方圆三百里划做了自己的封地。 在刺史难以置信的眼光中,她拿着文契让刺史搭了个桥,约见温克部落的首领。 这场会面连两天都没有撑住,在奉天最好的酒楼举行了。 “不知王爷如何打算?”温克部落的首领脸挣的通红看向春华问的极其无礼。 两个月的时间,虽然送到长安十吨金,但他们部落有的更多,毫不客气的说,他们部落这几千年可有过这些钱? 春华微笑着并不搭话,只是手里把玩着程易最新改良的燧发木仓,小小巧巧的一把,银白色的,还有拳头大小。 在做的两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什么事儿都是枪杆子说的算。 辽东王取无主封地,于情于理于法来说都是光明正大的。 恨就恨他只顾着打点上面,忘记通过刺史提前把这片地买过啦。 他怎么就想不起来买地? 他这个游牧的脑袋还是不适合农耕,长安的人就是狡诈 现在唯一还能谈的就是辽东王的吃相有点难看。 只能在民间议论议论辽东王贪便宜,仗势欺人都算不上。 但,游牧的民族从来信奉强者为尊,不好过的时候谁没抢过别的部落。 至于宣人,人数不多,且大宣律冶铁专营,按大家的说法是不把温克人抓起来就不错了。 全然的劣势。 放弃! 哪里舍得,这可是连绵几十里的金海。 足够开采百年的大金矿。 “王爷仁慈,听南来北往的商人们都说这大宣最公正的就是辽东王,听说您出镇辽东,我们部落的阿妈们都说您来了就不会叫平民受委屈?” 希望都在辽东王的品行上,特内格爱慕腾! 要是打仗这是被打到了王庭还让人不要打。 但,辽东王的面子还是值钱的吧? 他不能肯定,要他他肯定不愿意。 “大宣国泰明安,圣天子在长安垂拱而治,依律而治,我等不才,却也不能叫他老人家操心不是。”优势在她,春华不在乎跟他绕。 急的又不是她。 “天子圣明,我等小民自然愿为天子鹰犬,在朝堂上我等也曾聆听左相大人教诲。” 左相,她在左相位置上待的时间可不短。 左相对她不算什么,这是整个大宣都知道除了当今皇帝,要处理她还是很难的。 他实际想说的是淑妃和三皇子,想说的是下一任天子。 当今皇帝年岁大,操心的事儿多,不过十年二十年而已,谁不为自己的后半生考虑一二? 如今在大宣做官的,除了天子,谁不知道淑妃常说左相的好话,长安有什么好生意左相总带着冯家发财。 当然,这些事儿是能做不嫩说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等为官,忠君爱民而已,若是有负皇恩,死不足惜。”她从来没有将权势地位放在心里,她最多想要谋点金钱,安身立命,如今有的远远超出前世的她的想象,她怎么会去讨好那个还未定下来的东宫太子? 在权利场中的男人总觉得天下所有人都舍不得放开手中权力。 温克部落的酋长眼睛一转,往后退了一步,直接看向刺史。 刺史收到讯息,想到自己拿的足够在长安置业的金子,这和事佬还得他来做,少不得开口了,“王爷说的是,我等自然不能有负皇恩,只是辽东久困,像温克这样的部落,平时为民,战时为兵,也是我大宣的子民,也为我大宣的边境付出血泪。” 见春华脸上动容,刺史趁胜追击,“王爷爱民如子,是天下公认的贤王,少不得也爱护温克部落一回?” 春华笑了,“我来时圣人有言,天下子民为一家,我怎能夺民财?” 见两人脸上急切,眼睛睁的滚圆,春华也懒得跟他们绕圈子。 “大宣律,冶铁官营,私下开矿着夷三族!”两人脸色灰败,春华一口气说完,“但圣人有意以辽东为特区,辽东区组建护国军独立军,辽东自治,既然大家都是辽东的主人,这矿也应为民所用。” 这话什么意思? 听来听去,刺史二人就听出来了四个字,辽东自治! 听这意思,辽东有一套自己独特的律法,连金矿私人都可以开采了,那其他的呢? 自治,只要有足够多的人同意,那这整个大辽东不是他们说了算,他温克部落可是辽东第一大部落。 “一切都依王爷安排!”这还跟什么左相,自己做土皇帝不好吗? “圣人英明!王爷英明!”他还调什么啊,辽东人少,这么一大块封地,如今还有金矿,他作为行政一把手,他比一般的宗室也不差了。 “你二位没意见,明天就直接去联络各部落,整个冬天大家都议一议,明年开了春在奉天举行第一次民代会,每个部落,城中宣人交税多少挑选代表到奉天拟定辽东内政自治条例。当然,天下是陛下的,这也是陛下的指示为的是更好的发展辽东,每年纳税,护国军的供应,选拔也得听陛下号令!” “这是自然!”二人异口同声的说,心里都开始计划让自己的心腹怎么成为这个代表,不管怎么说,辽东今年的税将是个天文数字! 几人聊了一些细节部分,又是一场宴会,春华并不饮酒,早早的离场。 到王府后,程易并没有在写资料,只捧了一本《尚书》在看。 见春华一脸轻松的样子,他将书放在书架上,盘腿捧着他自制的银制保温杯喝开水,“如意?” “还在控制内!”春华对此很有信心。 “早些睡?”见他有信心,他自然也不会多问,他对春华有种迷之自信。 至于春华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了解,如今已经有了突破口,出成绩是时间问题。 第一百七十一章 议会 每一个有人的地方,总是会有些是非,有舒服的躺着享受的,有努力实干的,有被欺负的。 在辽东这个地方就更是这样。 这样一个偏远落后气候寒冷的地方,养活一个人的成本巨大。 本朝开国近五百年,辽东一直是听诏不听宣,很有几分民族区域自治的意思。 朝廷的政令只能覆盖奉天周边六百里,在有兵的地方好些。 对于遍布山林的温克部落这样的部落来说,只有需要盐铁,布匹这些资源的时候需要朝廷。 朝廷治理辽东,靠的就是各个部落的首领。 这些部落成天游牧,行踪成迷,在年成不好的时候往往还要兼职个马贼。 这样的性子,自然是实力说话,拳头大就是王道。 每个部落的首领就是部落实际上的王。 整个部落的资源对他和他的亲族来说都是予取予求的。 至于部落里面的其他人,有武力的活的好些,起码自己的妻子儿女是相对固定的,其他的跟奴隶并没有什么两样。 如今奉天传出消息,要开代表会议,底下的人也只能是听个大概。 更有温克这样的部落因为利益被占而随着头人大骂特骂的。 如今为了金山举行人代会! 温克部落的为了参会的人多,话语权多,也通知了临近的部落。 各个部落联络有亲,你传我,我传你,千人选一人,到来年春上大雪化开时,足足有上千的代表齐聚奉天城。 当然,温克这样的大部落,在这奉天城里自然是有住处的,不用挤在狭小的邸店和驿站。 温克酋长皱着眉头看向刺史,事情发展到现在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这些作死的挨刀猴,我温克的便宜也是好占的?”原本的温克部落在辽东说一不二。 他们部落到哪里,哪里的小部落只有礼让的份儿,敢冒头!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分给这些贱民又如何,有命拿可有命花?”刺史想的确是另外的事儿。 这人代会聚集了上千的代表,每一个代表背后代表的是一千人,这次整个辽东大大小小的势力都到齐了。 这么多的人,辽东王手里又有兵,万一那个不开眼的做了辽东王的枪—— 他如今更担心的不是金子,金子有温克部落的在,总有落到他手里的时候,他担心的是权利。 去年他们议定今年举行人代会后,他在这个冬天从长安了解了人代会的详细情况。 议会,从三百年前昭明女帝颁布到如今,经历了一系列的变化。 如今的议会议员,那个不是上百年的大豪族子传孙,孙传孙的席位? 偶尔有惊才绝艳的官员进入议会,传过两代,也就固定了。 正是这样,所谓的议会不过是官员手中的橡皮图章,是大宣对外的美丽画布。 议会怎么会损害自家同自家亲戚的利益? 阶级固化大概是和平日久的社会的痼疾,不是一人两人能解决的事儿。 不管怎么说,在春雪消融的时候,整个辽东大大小小的部落头人携家带口的汇聚了将近三千人到了奉天。 因奉了辽东王的命令,大大小小的邸店给这些因公来奉天的代表们提供了免费的住宿。 到大会这天,大大小小的部落代表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说着各式各样的语言一起汇聚到了府衙里,当然,现在不叫府衙。 这座气派的宫殿一样的县衙被改造成了一个奇怪的样子。 大门还是三间的兽头大门,大门的两旁悬挂对联的地方改了往日的字样,左边是富强民主做千秋大宣,右边是全心全意为宣民服务。 门厅里此时两排衣着整齐的护国军两边列队,晨光照在他们的明光铠上,身侧是近一米的横刀。 众人看得都是心里一紧,话音一下就小了,规规矩矩的在花厅里做了登记,按照褚衣使者的吩咐排队走入正厅。 正厅里是一排排安排好的木案,一个挨着一个,因为密集的缘故,倒也将这一千多人装下了。 同这一千个座位相对的,是一排大案,有三张,上面立了同他们桌面上一样的立牌,有精通宣字的朝旁边的人介绍,上面写着议长、委员的字样,委员有两名,议长有一民。 下面的代表正摸不着头脑,只见鼓楼钟响,有一名身穿红衣的五品官站在讲台上开始宣布整个会议的流程。 首先,由三省的一千名代表选举出一百名议员,议员有对辽东道的政策、法规行使修改、表决的权利,没有收入,但享受每年一百两白银的津贴,并能在行使职权期间辽东的馆驿享有免费的食宿的权利,议长和委员享有一票否决权,委员从议员中产生,议长可决定委员的任免。 钱虽不多,但修改表决政策、法规,权利大啊,不就相当于部落中的大法师吗? 只是,十中选一,被选中的代表们也是各个部落中比较聪明的一批,自然知道这种好事轮不到自己身上,纷纷将目光看向自己小团体中的当权者。 天底下没有傻瓜,因为整个衙门的保密工作做的尤其好,整个正厅中四周都是甲胄鲜明的护国军,众人没有商量的余地。 很快,在主持的官员的介绍下,春华同刺史、温克部落的酋长直接坐在了三张大案前。 “圣人英明,精简行政流程,各位代表都是辽东的肱骨,在各个部落举足轻重,对辽东的了解深入骨髓,就不一一介绍了,议长由孤兼任,孤宣布,选举开始。” 春华看着温克部落的首领,利落的将一番话说完,众人同样呆愣的看向温克的首领。 只见他脸色紫涨,他也没想到春华一个女人办事比爷们还干净利落。 自己想串联,当着春华他并不敢,至于引起骚乱,这正厅里里外外的护国军足够对他们砍个来回。 可恨他被委员这个职位迷住了眼,来不及做更多的安排,也只能是呐呐的不敢言。 至于刺史,更不敢了,他只敢暗戳戳的搞串联,反对春华,那是他的直属上司,于情于理都是他的罪责。 如今的大宣国富民强,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都是纸老虎。 “整个会议开五天,第一天选代表,第二天提案,第三天表决,第四天委员复核,第五天各位代表领结果准备一年的实践。” 春华话音刚落,只见一行浅青色头戴黑色璞头的小吏捧着纸笔文书鱼贯而入,在春华的示意下一案一人给众人讲解如何填写选票,对于有些不识字的还帮忙代笔。 下面嗡嗡嗡的讨论开来,春华这才看向温克首领,“春耕在即,这第一次议会会议主要依据大宣的律法而来,明年才是重头戏,辽东是大宣的也是辽东子民的,希望明年能见到一些令人耳目一新的政策。” 温克首领顿时心下一送,代表,他不怕的就是代表,整个辽东士农工商少,部落多,这是给了自己很大的权利,他温克可是辽东最大的部落,相信明年一定能为温克争取更大的利益。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大治 辽东的气候是真冷,屋顶上是毛毯一样的厚雪,屋内烧了地暖,春华手捧着慕容铧所写的历代律法异同看,心里参考后世的律法在心里做着最后的权衡。 表决通过的辽东法已经由一百名议会成员带往辽东的各地,《宣律》在上,辽东法更相当于是地方的行政条例,相对于《宣律》,辽东法最大的区别在于权利的分离。 直接将《宣律》一分为四,军爵制,民法,行政法,税法,将军权直接从各部落中剥离,用行政法来监督官员,税法来保证中央的收入。 军爵法直接废除了护国军的府兵制,直接从秦时的军爵制变为军衔制,由土地分封变为钱物的赏赐。 这是春华能想到的比较贴合当下的法子,强国必须强军。 其他的律法她自认为不能超越《宣律》什么了,昭明女帝已经本着自由、民主、平等的原则立法了。 至于奴隶制,这是当前的大趋势,一旦放开奴隶的管制,她相信大宣很快会被蜂拥的偷渡人口挤爆,在现代移民也不是很好管理的,毕竟每个地方的风俗、民情、受教育程度不同,人的素质是有差异的。 她做的是在昭明女帝的政策被执行差不多的时候把当年不能做的细节深化。 “水凉了,早些休息?”虽然他自己工作起来废寝忘食的,但见春华这样,称易忍不住改变了自己不干涉他人的原则。 “嗯,已经不能再做更多了。”春华擦干脚,捧着一杯水盘腿坐在榻上,有地龙的屋子总是容易口渴。 “这次算是做了一次普法教育,你准备如何应对明年的反噬?”整整一年,足够下面的人做好串联了,权利放出去,不仅是收回来不便宜的问题,程易永远不会轻信人性中的恶。 “对朝廷来说,关键是明年的赋税,有金山在,只会更好不会更差。在辽东这个地方,山多土肥,种没问题,关键还是收,最核心的问题是部落的问题,我准备扩军,募兵。”对于原来世界的大东北,那绝对是个大粮仓,最需要解决的是治安的问题。 安史之乱募兵,如果还是唐初的出将入相政策,不至于一下子就出大问题,加上因功而上的政策,足够这些兵过上小康生活了,有了小康生活,谁还乐意造反? “这其中的关键还在低下的人可能理解你真正的意图,可会被有心人利用,还有长安。”历史上众多变法的人少有善终,程易自然不愿春华冒一丁点风险。 “自然不是很轻松的事儿,首先得上扫盲班学堂了,我预备筹建国营农场,招聘条件就得宣化,人民总会用脚投票。”先以私人的名义在整个辽东兴建农场,招收保镖工人。这些保镖工人生活带来变化了,又有强大的暴力机关保证法规的顺利实施,时间一长,自然不愁没人。 入不了护国军,自然还能先入民兵,剿匪,治安,总会有用的。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得先有钱,而春华如今有这金矿,开春她需要做的事情就是,要致富,先修路。 历史上出了这么多惊才绝艳的人物,能让历史改变些许的能有几人? 程易最欣赏春华的就是她有自知之明,知道徐徐图之,加上她那层出不穷的新点子,总不会吃亏,“这我就放心了。” “你呢,你的远洋轮船!”环游世界,多么令人心动的想法。 在炮弹开始运用在木船上的今天,一艘能进攻能防守的铁甲舰能让人安心。 “关键在钢铁的产量和强度,小元已经带上图纸去汉阳督造了,明年年底能造出一艘来。”男人对于出行的交通工具的喜爱与生俱来。 “期待有坐上去的一天。”做好自己能做的事儿,也该享受自己的生活了。 天色渐晚,熄了灯的小院渐渐安静下来,然而整个辽东的变化却渐渐从这个小院扩散开。 短短的两年时间,整个辽东新建了一百个小镇,所有的小县都通过平整的道路同奉天链接起来。 近十个国营农场分布在辽东的山林里,将各种辽东的特有物资山珍皮毛通过奉天的铁路运往长安和江南,换回江南源源不断的新奇货物通过一百个小县散入辽东。 三个散落在辽东的煤矿被发现开采,从关中过来务工的贫民陆续在小镇周边安家,兴建了一座座带有火炕的房子,在辽东安居下来。 整个辽东成为大宣五十个道中上缴税收最多的行省,家家户户路不拾遗,夜不避户。 哪怕是辽东里普通部落的一般人家,也能用分到的金矿收益买一些江南的丝绸,让家人在年节上炫耀一番。 在有议员的小镇上,原住的居民甚至可以吃到长安最时兴的饮子玩意儿。 辽东大治。 然而,就像是了结了自己的心愿,太上皇李绍在度过了千秋节后身体每况愈下,在秋末烧尽了他的生命,天下缟素。 春华身着素白的对襟素袍长衫站在鼓楼上遥望长安,辽东的冬天来的总是比较早,秋雪扯絮一样飞扬在空中,片刻就染白了奉天,遮住了碎金一样的落叶。 身后的宫人焦急的看着她,然而,无人敢越雷池一步。 这两年春华一有时间就开始巡视辽东,作为近身的宫人,他们不止一次看见她们清瘦修长的辽东王结束了一条又一条的性命,攻下一个又一个的堡垒。 在整个王府,众人怕王爷多过怕驸马。 终于,在众人求救一样的目光中,程易顶着风雪过来了。 “你等只管准备好姜汤,秋香收拾公主同我的的素衣,今晚要前往长安奔丧。” 程易分付完,从秋香手中接过紫貂玄纱的鹤麾往前走,只到墙边,将大袄给春华披上,解下腰间系着的紫金葫芦,打开口递给春华,“人固有一死。” 冷静而克制,就像一直以来的他。 就是天崩地裂,程易大约还是不会情绪失控的。 “什么是天下?”春华喝了一大口辛辣的剑南烧春,心渐渐地有了温度。 “他们在,或者不在,这天下依旧是天下人的天下,本该有更好的生活,享受天下人都能抉择的自由、惬意,而不是殚精竭力的为一些并不会记得他们的人费劲心力,一世不得自由。” 太上皇,又是一个为她挡风遮雨的人离开了。 “许是能者多劳吧,有的人就像天边的流星,虽短暂,却永远活在人们的心里,最彻底的消失,应该是被忘记吧。” 程易将春华揽在怀里,他明白她那种无意义感。 千次的实验一次的成功,多的是无意义。 “你还有我!”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春华抿唇一笑,“从长安回来你还在,我们就在一起吧。” 她没有那么无私,她也想过过简单的生活。 第一百七十三章 匕现 秋末的大宣通往长安没有太大的困难。 直接从奉天乘火车,因为是专线,到长安是第二天早晨。 两人在火车上换上丧服,下了火车快马直入大明宫太极殿。 帝王驾崩,停灵七月,到第二年春上,宣帝携文武重臣将太上皇下葬,整个大宣正式进入了宣帝独掌天下的时代。 虽然还在孝期,随着太妃们迁出皇宫,整个大明宫的供应反而比太上皇活着的时候好,太上皇在时天子崇尚孝道,有什么珍贵的物事都要先呈给太皇太妃。 不能吃荤,茹素也有茹素的说法,燕窝、猴头菌、花菇、冬笋、银耳——各式各样天南海北的奇珍水一样流入皇宫。 皇宫里面的主子这才真正的是以天下供养一人。 作为皇宫内院真正的掌舵人,冯淑妃自然是头一份的供奉。 随着她的上位,整个朝廷阴阴的兴起一道鼓吹三皇子贤能的风在正月,宣帝更是给各位皇子封爵赐名,三皇子论封地还是姓名都压过众皇子。 在皇宫中不显,在民间,谁都知道左相是三皇子实际上的支持者,三皇子姐姐的驸马权国公一系都是通过左相的人脉在六部获得了实权。 开年除了皇子分封的大事,最瞩目的是在宣帝的一再挽留下,原先的辽东王接替了首相刘上书的职位,留在长安。 而辽东王的位置,在左相等人的谏言下,由或封的二皇子出镇。 大宣的版图如今是从古以来未有之巨,江南以南,有众多同辽东一样的未开拓之地。 宣帝在大朝会廷议一月后,将所有成年的皇子都送往了封地,作为各特区的议长。 至于军权,连同辽东道,大宣五十道的军权统统被收回,划分为东南西北中五个军区,由皇帝直接统领,而赴任的皇子根据封地的大小,贫富有自己的护卫队编制。 在几位成年的皇子中,又以三皇子最为特殊,因他迟迟未有成婚,封地又在西北,皇帝特命在长安守孝成婚后再赴封地。 整个朝堂都知道皇帝对三皇子的偏爱,有着说得过去的理由,没有那个大臣会讨皇帝的晦气议论这事。 然而,人心是最禁不住揣测的,以太子为首的一股势力隐隐不安,似乎预示着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这些风暴,在大明宫中由为明显,所有的妃嫔宫人都紧着一根弦,弥漫着不安。 冯淑妃吃过早膳,她从不会将宫务假手他人,将一天的宫务过了一遍,正午的鼓声就响了。 “娘娘该用午膳了,这天下都说娘娘得宠,尊贵已极,谁知道娘娘为了陛下,为了后宫的安泰是废寝忘食,劳心伤神。”徐文说着为冯淑妃按摩了一下额头。 “一人瘦而天下肥嘛!如今先皇已去,这摊子事儿我不为陛下操心,谁操心?出了岔子,都是动摇国本的事儿。”淑妃说着,看向徐文,“陛下在那里用膳?” “紫宸殿早在半个时辰前已经传过膳了。”徐文小心的看着淑妃的神色,说的十分忐忑,他在权衡跟着骂还是尽量少说话。 “陛下有多少天没有进后宫了?”从两年前,她就很少给皇帝侍寝了,本朝天子守孝以天代月。当今仁孝,茹素一年,先皇去世,7月不曾宠幸后宫。 但如今已近一年,以她对宣帝的了解,是异常了。 “随侍的有谁?”淑妃随意的问,似乎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是,首相!”徐文左右转着眼睛,想着怎么样找个话题把话岔开,作为冯淑妃的心腹,他比谁都知道淑妃对首相李纯的忌惮。 毫不客气的说,太上皇已然先去,首相李纯是当今天下唯一可以左右宣帝立储的人。 如今正在立储的关键时候,淑妃可千万不能因小失大。 然而,淑妃怎么会是黏黏糊糊的后宫女人? 她可是立志要成为女帝的人! 她不仅不嫉妒李纯随时伴驾,甚至还想帮一把,让李纯不仅成为宣帝最宠爱的人,甚至成为宣帝最亲密的人,心里已然决定动用最关键的一枚棋子。 当一个女人回归到世人为她制定的龟壳里,她又能怎么挣脱是像她一样秘密织网还是玉石俱焚? 冯淑妃嘴角含笑,温昭仪的二皇子继任辽东王,李纯,或者说于春花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但,当她有了自己的儿子呢? 一个绝对不可能拥有显赫娘家的普通皇妃所出的皇子,在这大明宫里和她斗! 她笑的很甜,有一类人,纵然惊才绝艳,总是会自己给自己编制壳,活生生把自己耗死,一如长兴王,这个三朝以来最灿烂的烟火! 权力,竟然有人会拒绝权力,胜者王侯败者贼,愚蠢的人注定成为聪明人的踏脚石。 而此时的紫宸殿中的气氛却分外的美好。 简单的吃过饭,宣帝兴致勃勃的为春华擂鼓,这是他新进梦里得到的一只曲子,节奏欢快,气象宏大,完全的呈现了一个盛世王朝的气象。 如今的三省六部经过了一番重大的改革,千头万绪都有律法可依,四海升平,海内外,大宣无战事,只有护国军中的一支维和部队在整个地星练兵,宣扬国威,惩恶扬善,将大宣的仁义礼智信宣扬给世界。 对于大宣,肉眼可见的,当有五十年的盛世太平。 春华像个酒楼的饕客,自在的盘腿坐在胡床上为宣帝打拍子,她已然不能为这个世界做太多。 为大宣种下变革的种子,她自认,对得起慕容铧,对得起李绍,对得起天下! “二哥,我,假如有一天发生了我不愿意发生的事儿,希望你能原谅我,赐我一块免死金牌。” 一曲终了,春华专注的直视宣帝。 “怎么?”宣帝先是笑,后见她神情凝重,话语一缓,“风风雨雨这些年,唯一在我身边还不变的就是你了。” 说着,宣帝解下腰间的小印递给春华,“朕允你三件事,自去写。” 宣帝生于富贵,是古往今来皇帝中最讲人情的帝王。 这是作为一个帝王最大的一份信任。 他以为春华是为朝堂上的立储之事忐忑,却绝对想不到春华是想脱身而去。 “二哥这样大方,我可得好好想想!”春华将帝王私印揣到荷包里,“三天后还给二哥。” 他们玩笑一般又合奏了几曲儿时的歌,处理了下午积存的政事,随即分开。 大明宫的天色暗下来,一个早消失在他们心中的人,已故长兴王被休弃的侧妃谢氏却带着个惊天的消息递到了太子东宫——当今首相景安公主李纯是冒名顶替的,她不过是一个平民,姓于名春花,是出身洛阳的一个小丫头而已。 第一百七十四章 开局手握一千亿 卢西塔尼亚号是一艘长两百多米,宽接近三十米的邮轮,经过两年的发展,这艘从利物浦出发的邮轮引进了遥远东方的技术,用蒸汽轮机代替了往复式蒸汽机,创下了最新的速度。 大夏历830年,这艘远洋邮轮从利物浦载着两千名乘客驶向东大陆。 这是一艘豪华邮轮,最便宜的三等舱的船票也要9磅,更别说一等舱的船票,套房870磅的价格注定了它的客人非富即贵。 而春华,不,现在应该叫她夏华,一个来自淡马锡的富商遗孀,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两名保镖和五名仆人同船上普通富商一道去东大陆。 她为的是继承丈夫位于纽西兰公国郊区的小牧场。 三年前,太子向宣帝举证,参她欺君罔上。 然而,早有去意的她在打听到消息后提前去皇陵拜祭,在去皇陵的路上她落水自尽。 在潜泳三十里后割发变装,到自己准备好的寺庙中取出谢大儒生前为自己准备的路引和路费,到了岭南,从岭南取出自己这些年投资倍增的积蓄,近四百万两的金圆券。 以遗孀的身份变卖了名义上的丈夫爱德华多.夏默林的投资的资产,获得五十万两金圆券,以夏华的名字存储在岭南开设的外国银行,折算成在西方流通最广的五十万金磅,带着慕容铧同程易赠送的两匣子珠宝,采买了一船江南的货物到了南洋。 在曾经慕容铧的手下,离职暗卫,现在是南洋最有名的大商人朱洪的照拂下,顺利生下龙凤胎,在去年到了伦敦。 在伦敦呆了半年,受限于伦敦是个极讲究圈层的城市,将金圆券换做土地、股票、债券,等龙凤胎身体能承受了,夏华带着他们同在伦敦雇佣的保镖们前往东大陆。 如今的大夏历800年,因为科技、各方面因素的变化,并不能等同于春华原来世界的15世纪,反而相当于平行世界的十八世纪末。 在大宣的干涉下,原先的殖民者并没有像平行世界一样是东大陆的霸主。 由黄种人组成的明尚帝国更相当于南北战争时的南方联盟,纽西兰公国相当于北方联盟。 科技的飞速发展并不能使人口同步,整个地星到处都是地广人稀的无人区,对资源的需求并没有平行世界十八世纪末时大。 但富足的物产和越开越多的黄金让整个世界膨胀起来。 夏华手里这四百五十万两黄金相当于平行世界的一千亿元,但也没有多到离谱的地步,它相当于大宣一年的税收。 如果有个财富榜的话,刨除整个地星那些真正掌权的皇孙贵族,就个人富豪而言,她排在百位之内。 虽不到龙傲天的程度,足够她及她的后代富足一生了。 当然,若是程易将她作为公主的资产给她,她也算是世上最富有的那一小搓。 是的,她走之后大宣有了很大的变化,在朱洪的帮忙下,她知道了景安公主病逝,遗产由驸马程易继承。 是的,程易只有驸马头衔,他将家主之位给了自己弟弟,放弃了程家的责任,周游天下。 至于举报她的太子因谋反,一夜之间被废,三天之后被赐死,一年后冯淑妃突发恶疾去世,被今上追封贞顺皇后。 但冯淑妃的愿望并没有实现,同年,温昭仪被册封为皇后,随后,二皇子从辽东召回,册封为太子,大宣的政坛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这些,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就像是一个中了巨额彩票的普通人,要开始谋划她以及孩子们的一生。 对于龙凤胎,即在她的意料之外,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孩子,当然是程易的。 他们虽然不像爱情小说描绘那样是在父母的共同期待中出生,却也是爱的结晶,她爱程易虽没有慕容铧对她那样深刻,却也不少。 在一起时,程易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的,只是没想到变故来的这样快,但她相信,凭程易对她的了解,他总有一天会找到她。 虽然,知道夏华的宣人只有朱洪,而朱洪也仅仅知道夏华是夏华,不是其他任何人。 夏华站在船头看向一望无际的海,她的心里想的是另外的事儿。 在这片东大陆,她想要成为的是什么! 近二十年的阴谋权衡让她对权力厌恶的透透的。 她如今就想作为一个富贵闲人。 她没有慕容铧那样无私,成为公主的这些年,除了公主的俸禄赏赐,她靠脑袋作弊而来的钱她都洗干净了,这是她重新开始,让自己的孩子无忧无虑的资本。 资本是万恶的,但资本确是自由的好筹码,一个普通的农三代如果不是天降大运,是不会青云直上的。 古往今来所有的公认的成功人士起码也是衣食无忧的人。 但光有钱,就是怀揣金砖过闹市,是会被惦记的。 大富如走钢丝,虽然万众瞩目,却也容易掉下悬崖,她如今的身份,就是小有资产的富人。 在南洋的航运公司有股票,在伦敦富人区有正出租的房子,在北爱尔兰有一片不大不小的土地,在新大陆有庄园,股票、债券、全部东西加起来一年有两万金磅的收入。 到东大陆后,为了小孩的教育,她会先在纽西兰的首都纽西兰购买一栋安全的房子,然后有一定的交际。 然后带自己的保镖去看一下她五年前以夏华名义买的在纽西兰近郊的七百二十亩的牧场,在社交季之外,她会带着孩子常呆。 她不想也不会给她的孩子任何的压力,只要他们能成为一个正直、独立,拥有自我的健全人。 “夏太太,船长通知我们,轮船将在明天抵达纽西兰港口,您是否需要去检查一下我们的行李。”身形魁梧的乔恭敬的询问自己的雇主。 “当然。”春华揽了揽斗篷,看了下怀表,她出来已经有半个小时了,她的小宝贝们快醒了。 随身携带的并没有太多的贵重物品。 值得一提的是,金圆券作为大宣银行发行的银行券,是世界货币之一。 在伦敦,她将价值一百万两金的一些重要的文件分开,一份备份存放在银行的保险柜,一份同一匣子珠宝委托银行邮送到纽西兰。 而那四百万两金的金圆券,她在大宣时就让高超的装裱师裱成书册,存了五十万在伦敦的三个银行保险柜。 五十万分开换成金镑,成了三家银行的大客户,五十万置换成了伦敦的资产。 剩下的两百万两金圆券同一匣子珠宝就在她两个宝贝同她的房间里,灰扑扑,不起眼,就在装满旧书的行李箱里。 到东大陆后,她会陆续的购置一些金块,毕竟一吨黄金不过一个电脑主机大小而已,而金圆券却会根据大宣的国力兴衰而变化。 大部分人都知道的资产就是五十万金磅的地产、股票、债券。 对国外,她同每一个土生土长的华国人一样没有安全感。 第一百七十五章 纽西兰 纽西兰港口码头上人头攒动,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各种气味,同其他地方不同的是,这里黑人比例很高。 男人、女人、孩子、到处都是廉价香水、劣质发蜡、发酵过的汗味,各种肉体的气味。 作为头等舱的乘客,夏华自然是第一波下船的旅客。 两名保镖,这里的人习惯叫侍从,一前一后的同一名贴身男仆护着夏华,两名育婴女仆总管和一名贴身女仆拖着随身携带的行李箱跟在她身后,两个小宝被她用后世那种背带一前一后的背在身上。 在这么混乱的地方,她是不相信别人的,而她,随身是自然携带了手枪的。 仆从们的行李已经委托邮轮的工作人员运往他们即将到达的客栈。 还有一名男管家早随第一波船员下船了,他负责去联系商会来接自己的马车。 是的,如今的宣人同平行世界的日不落国一样遍布全球,只是不喜欢殖民而已,但商人的足迹自然不会错过纽西兰。 不客气的说,从昭明女帝带领船队发现东大陆,大宣的商人就顺着女帝的足迹过来了,稳步发展,和平做生意。 只是前几任大宣的皇帝们不希望强干弱枝,不然有没有纽西兰国还不好说。 所以,宣人在纽西兰就像在淡马锡,有着深厚的影响力和话语权,甚至纽西兰29户超级大富豪当中,有9户都是宣人。 宣人自然是有商会的。 夏华从伦敦过来,自然拜托了熟人,就是当年帮忙买庄园的人。 不同于大西部的无人区,在纽西兰这样权贵遍地的地方买地,不是仅仅有钱就可以的。 有价值的土地转让都是在圈子内部消化的,土地同活钱不同,它能给予地位、影响、政治权力,甚至还有猎取鸟兽的乐趣。 一切都是准备好的,商会为春华准备了三辆马车,顺利的坐上车,夏华可以放松的看着窗外的风景想事情。 整个纽西兰有29位超级大富豪,每个家族拥有超过百万亩的土地。 光靠土地的农业收入、工矿业的开发、金融和地产,他们每年有数十万金磅的收入。 而中型地主有名有姓的有800多户,每家有上万亩的土地,平均收入每年在一万到三万磅左右。 拥有一千到一万亩的小地主有6000多家,他们大都是全职地主,大都常居当地。 超级大富豪们虽然收入高昂,每年的支出也是个不小的数字,他们的家族人口众多,就像《红楼梦》里的贾府,每年要支出的家庭开支,政治性开支、接待国王的费用、有亏有赚的经济性投资、包含教育费用的文化类开支、维持逼格的炫耀性消费,那也是一个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 虽然收入多样,但夏华不想费这个心思。 她目前想过的就是中型地主家庭的生活,虽然是平民,但在纽西兰有住宅,在乡间有度假的别墅。 目前她已经有纽西兰近郊的750亩的小牧场,牧场有庄园。 她需要在三到五年购置的,就是远一些的大牧场,普通富人区的一栋别墅,一些商业区的商铺,两套学校附近的用于出租的高级公寓。 至于家庭方面,作为一个纽西兰的中等人家,她还需要一个熟悉当地的总管,一名为龙凤胎中男孩程逸服务的贴身男仆,一名出色的主厨,一名园丁,一名熟悉当地的女管家,一名马车夫、马夫、两名厨房女仆,差不多15人左右,每年大概需要付出500磅的工资。 起码要以50年计,算上通货膨胀,就至少是三万磅。 随着孩子长大,人口增多,只有增,没有涨,她虽然有400万两金,相当于2000万金磅,但仆人工资只会是所有开支中最便宜的一项。 生命不息,工作不止,有资本,等倍增总不是难事。 在平行世界可是有不少传承千年的贵族,自己虽然不想同人比,但有这个条件,总不想富不过三代,游手好闲是最毁人的。 也就是说她还是需要投资,想办法让钱生钱。 不过这比起以前已经悠闲自由太多了。 若孩子真的不成器,她死后,也不管洪水滔天了,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计划好,待会见到商会的代表她也有了大致的想法。 张子兴是个刚刚成年的男青年,家里原本是纽西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贸易商人。 但他家里很幸运,姐姐长的十分美丽,是当地十分有名的美人。美貌让她的姐姐成了西区剧院最出色的女演员,在她姐姐二十五岁的时候成功的嫁入李家旁支,成为了生活优越的璜大奶奶。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虽然他姐夫只是上两代李家家主的三子的庶子,但在纽西兰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也有一座联排别墅,在南方还有一座一万亩的棉花种植园,每年有近七千金磅的收入。 更让人倍感幸运的,是他的姐夫很轻松的就为刚从大学毕业的他谋了一份工作,在李氏商会里。 在纽西兰最显赫的宣人家族有李、程、郑、王、东方、淳于、萧、牛、马,他们这9个家族分布在贸易、航运、地产、工业、农业、采矿业各个行业,占据了纽西兰三分之一的江山。 如今的李家家主正听命于大宣的广王李碚,背靠大宣,实力自然雄厚。 当然,这就像个庞大的金字塔,纽西兰29个家族每一个家族都是一个庞大的金子塔,他就是李家这座金子塔最底下的一块砖。 他今天的人物就是接待一名寡妇,一名在南洋发达的寡妇同她可怜的一对遗腹子孩子。 在纽西兰,世界的运转依靠金钱和权力,但寡妇不同,越有钱的寡妇越危险,虽然纽西兰不像伦敦,也承认女性的财产权利,但这是大夏历800年,开放如大宣二十年前还鼓吹女子无才便是德。 在男性继承人长大以前,不知道这位可怜的寡妇可能承受这整个社会的压力。 如今的纽西兰还没有多少女人说话的权利,甚至不如大宣。 当然,这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情,他姐姐正为他寻找一位淑女,他在商会里好好工作是能慢慢有一份前程的,他的儿女会安乐的长大,在纽西兰扎根,然后一辈人比一辈人强。 第一百七十六章 商会 张子兴很想做好自己的任务,据他了解到的小道消息,他要接待的这位寡妇财产丰厚,不仅在纽西兰郊区有个小型农场,在伦敦更有几十万金磅的资产。 这是比他姐夫还要富裕的富豪,仅仅是无依无靠。 但不能否认,绝对是个大金主。 作为商会,正是负责将远道而来的客人能很好的融入当地,组成一个更大的圈子,越来越多的资本在东大陆获得更多的利益,就像春华印象中的炒房团一样。 作为接待的他自然得好好做好接待,上司房叔交代他务必取得这位夏寡妇的信赖。 虽然这位夏寡妇没有背景,但她手里闲钱很多,现金流对每一个生意人都是重要的。 他们商会每年大大小小成千上万的项目,总有需要用钱的地方,至于收益,那是各凭本事了。 张子兴一身绅士的装扮,白衬衣,长裤,短靴,燕尾服,圆顶帽,就在客栈的门口抽着雪茄,透过大厅的玻璃看向门外,虽然是宣人开设的客栈,但在纽西兰,还是像后世酒店的样子。 不多时,酒店的门童跑过来叫他,“您的客人到了。” 张子兴随手递给他一先令,对着玻璃整了整领口的蝴蝶结,走到了门廊下。 “夏小姐到了!” 他径直走向第二辆马车,向车上的人伸出手。 出乎她意料的,搭上他的手的,是一只白白嫩嫩水当当的小手,迎接他的是一个吐着口水泡泡的无邪笑脸。 夏华嘱咐了一身女仆们,女仆们同酒店的门童一起将前后三辆马车上的行李卸了下来。 夏华这才带着小孩下了马车,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看向来人,“先生贵姓?” 张子兴愣了一下,这同他想象中的南洋寡妇完全不同。 她身穿红色骑装,上身是高腰立领的绛红色皮衣,修长笔直的长腿被砖红色的灯芯绒裤子裹住,最外层是黑色的长皮靴。 用奇怪的皮带背着两个孩子,腰间细长的黑皮带上挂着个皮兜子里面是两把精致的银色手枪,另外一个巴掌大的小包看着沉甸甸的,应该装着零钱。 头上带着圆帽,黑亮的头发没有假发,挽成时下常见的圆发髻,隐在帽子下,耳朵上是一对艳绿的耳钉,浓艳的颜色陪着夕阳反射的光总算透露了些主人的身价不菲。 其余再无多余装饰,一张脸约莫二十三四的样子,雪肤红唇,眉目秀致,清艳绝伦,就是看惯了自己姐姐那张绝美的脸也忍不住一顿,这气质介乎男女之间,是一种罕见的凛冽的美,就像百尺悬崖上探出的一支兰。 然而,举手投足之间的自信写意,张子兴知道这是不容自己亵渎的人,连忙收了一开始的轻视。 “在下张子兴,是大宣商会安排负责接待夫人和少爷们的人。”张子兴在前面引路。 “有劳了。”夏华知道,她在这边能不能正常的生活下去,必须同大宣商会打好关系,否则,无休止的逃奴、刺杀、绑架,绝对是一个富裕的寡妇避免不了的事儿,尤其这个寡妇还不预备再婚。 “这边请。”张子兴不敢托大,看夏华的管家去办理入住手续,他同夏华坐在大厅,一摆手,就有侍者送上柠檬茶。 “不知在纽西兰可有合适的房产。”夏华不是个喜欢绕圈子的性格,直接开门见上的说。 “自然是有的,”张子兴喝了一口茶,说话流畅许多,“在纽西兰,只要价钱到位,一般住宿的房产随时都有,不知道尊客要什么档次的?” 夏华带的这些人,就算是要租,也会是一所大房子,张子兴也能收取不少的中介费。 “夏华,”夏华说着,将孩子放了下来,两个女仆上前将孩子抱离,就坐在夏华不远的位置,看他们玩玩具,夏华转向张子欣,“我对纽西兰不熟,承蒙商会的照拂,正要请教你们,我虽继承了些许资产,毕竟要为两个孩子打算,不知道这纽西兰是个什么样子,我往年常居洛阳。” “洛阳,听说是个很好的地方,春天的时候开满牡丹。”张子兴接话,看夏华不同于这边太太们的絮叨,心里为夏华做了个估算,直爽的说,“纽西兰是国都,虽比不上有千年历史的大都洛阳,但整个东大陆的中心都在这里,可以毫不客气的说,它就是整个东大陆的洛阳。” 夏华正视张子兴,放下茶杯静听。 张子兴来了兴致,“但纽西兰有个同洛阳不一样的地方,整个纽西兰国都一样,不禁木仓,因而治安方面,自然没有洛阳的火树银花不夜天,不知您要久居还是行游?” 为何要从洛阳搬来这不毛之地? “不瞒你说,我同外子原本出身洛阳城中小而又小的一户人家,在洛阳这样的地方如何有我们普通人的出头之日,外子漂泊南洋三十年才挣下些许家当。因他年龄大我许多,又是一介孤儿,虽有几个朋友值得托付,为了小儿,十年前将家中生意尽数交我,些许浮财,在洛阳砸下去一个泡都不会有,商贾人家也指望不上科举,少不得同小儿来这里淘金,自然是常住。”夏华说话真真假假,把家中生意自己做主的事儿透了出去。 “夫人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在东大陆确是遍地是黄金,就看你怎么捡,”张子兴不是为了得罪人,连忙倒干货,“在纽西兰,像夫人这样人家,必得一所体面的宅子,皮卡迪利同贝尔格拉维亚的房子有专门的治安署,但那边的房子动辄数百万磅,偶有空宅子,也只有租的,没有卖的,倒是海德公园旁不错,住的多是绅士。” “自然,若是有合适的能住下二十人的房子,能开简单的舞会,对我来说足够了,若不能买,先租下来也是好的。”夏华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我姐夫家就在海德公园,他家周围倒是有两个绅士要回大宣,刚好要出手住宅,也是咱大宣人,夫人不介意可以去看看。”作为一个上进的绅士,张子兴自然打听清楚了同夏华身家匹配的房子的租卖讯息。 “不知商会可有合适的仆人介绍?”一事不劳二主,两个保镖是从伦敦经过银行雇的,但他们家人远在伦敦,家人不在身边的保镖总不能叫人安心。 “自然是有的,有不少大宣的同胞在东大陆落脚,但自身才能有限,专做仆从,只是这里不同大宣,没有身契只有合同。”张子兴知道夏华的顾忌。 “有劳了。”夏华拍板定下,她只想先安顿下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安家 在纽西兰,只要有钱,有大把的金磅,做起事来总有你想象不到的便利。 头天张子兴请夏华在酒店吃了一顿饭,马里兰炸鸡,碳烤牛排配蔬菜配饺子,坎伯兰郡火腿,蔬菜沙拉和奶油浓汤。 到纽西兰是秋天,在船上过的中秋节,早晨的纽西兰覆盖着厚厚的浓雾,微冷。 透过酒店门窗,夏华改了装束,蓝白条纹的日常外出裙,是在纽西兰常见的英国细棉布,脚上是半新不旧的系带小羊皮鞋,外面罩了一件缀有蕾丝刺绣的羊绒斗篷。 腰间的皮革腰带若隐若现,仿大宣的蹀躞带,挂有玉佩、和两个精致的皮革小袋,手上挂着一个精致的蓝绒手袋,纽扣是镶珍珠的,没有一点磨损。 张子兴惊讶于夏华的随分从时,从见面到今天去看房子,夏华总能做出最合适的穿着应答,这显然不是她雇佣的伦敦女仆能提供的见识,就是常混迹于上流社会,如今成为上流社会一员的自己的姐姐也绝做不到的合适。 这是一个精明的主顾,精明而不让人讨厌。 “夫人日安!”张子兴脱帽行礼。 “日安,”夏华点头行礼,“纽西兰的天气较洛阳冷些,天亮的也晚,我想我们得抓紧时间。” 将两个宝贝放在客栈是没法的事儿,夏华只想早点把事情定下来。 “对于您这样实力雄厚的夫人,寻常人家成年计较的事儿只需要一杯咖啡的功夫,或许我们可以回来吃午饭。”张子兴不敢像往常对待其他女人那样奉承夏华的美貌,只是称赞了她的处事。 “借你吉言了,希望一切顺利!”夏华心里盘算,最好在半月内解决这件事情,她想让两个宝贝尽快的安稳下来。 “不知道两所房子是什么样的情况!”她不是个喜欢拖延的人。 “这第一所是原先在纽西兰的大宣使臣的房子,大概建于30年前。同纽西兰大部分的房子一样是木质的,使用的材料多是柚木,是上一任房主半卖半送的。因要回国公干,要价便宜,一座尼克希腊风格的四层别墅,有四个卧室、五个洗手间和一个小小的庭院,价格是三十万金磅,地段好,出门转弯就是纽西兰最大的购物广场,这样的房子在纽西兰是很抢手的。”张子兴不忘炫耀一下自家商会的人脉。 夏华对于房子的想法,倾向于给孩子一个大大的庭院,白篱笆和狗对她来说更重要。“另一所呢?” “那是距离购物广场的一英里的一所房子,它们在一个街区,但这所房子有一个独立花园,也是一所四层带地下室的别墅,红砖水泥的,非常的结实,或许更符合我们宣人的审美,这是南部一所金矿主的房子,20年前建的,因为矿脉尽了,预备回大宣养老,特意出售,要价是20万金磅。” 张子兴并不建议买这所房子,在他看来位置没有第一栋好,在纽西兰混,最主要的是什么,当然是圈子,住在外交官附近的人自然非富即贵! “那治安呢?”夏华心里更倾向于第二套,她自然听得出张子兴的话,但她厌倦了混圈。在自己宝贝还小的时候,一个安全简单的环境自然更重要。 况且她明面上的资产就是来自于“丈夫”的五十万两金折合245万金磅,刨除已经花出置产的和签订了定期的存款,能动用的就是一百万金磅,这一百万金磅除了购置房产和日常开销,她是预备用来投资的。 明面上她的投资只会有这些,在这陌生的纽西兰她就是一个寡妇两个孩子,由不得她不谨慎。 “整个区都有护栏,每天都有警员巡视,只是需要花费一年一千金磅的治安费。”张子兴看她面露思索,追加了句,“在纽西兰,安全总是那样昂贵,像我住的街区就有一个警员负责治安,但这个区不一样,每天24小时有一个小队巡逻。” “金钱带来影响力!”夏华笑着说了一句,她基本已经决定好了房子。 在别墅里看房子的自然不会是这些有头有脸的主人们,这毕竟是个富裕的街区。 不像三四个街区之外的下层阶级聚居区,街道狭窄而肮脏,房屋杂乱而破旧,整个街上都是污水和粪便。 整个街区都做了路面硬化,正直中午,时不时的有车马路过的粪便也有身穿灰色制服的人清扫,确实像张子兴说的那样有围栏,夏华看好的那所房子并不十分偏僻。 在一排联排别墅的第三间,整条街道绿树成荫,整个街区很安静,室内面积500平方左右。有六间卧室,后院是一个一百平方的院子,有三株一人合抱的老树,马房和门房都是砖房还有一溜儿带屋顶的平房,可以做用人房和杂物间。 屋顶有露台,楼梯有些狭小,很有私密性,并不适合举行宴会,但对夏华来说很喜欢。 同张子兴一起看过另一所很奢华的适合出租的使臣房子,春华利索的同经纪人签订了合同,从手包里拿出一卷银行券,付了定金,约定好第二天过户。 对于这样几十万金磅的交易,总有人会让手续变的很简单。 夏华拿到订立好的契约,同张子兴签订了一张价格为五千金磅的房屋装修合同,又花了两天时间将海德公园区的购物广场逛了一遍,定下来了家具,便在客栈足不出户,等待入住新家。 当然,张子兴不知道的是,夏华通过他买了第二套别墅,却又通过另一个银行将第一套别墅买了下来。 在纽西兰这样的大都市置产的机会不是时时有的,不仅是住房,这样的房子是不愁租的。 果然,她买下后在房交所挂出出租的告示,不到一天就有从伦敦来的大商人将房子租了下来,带给夏华一年五千金磅的收入,对于资本而言,赚钱就是这样简单。 合适的时机拿出三十万金磅的人少,但一年拿出五千金磅混圈的商人在纽西兰这个商业大都会却多如牛毛。 第一百七十八章 邻居 只是做了简单的装修,在纽西兰第一场雪落下之前,夏华住进了自己在纽西兰的家。 一楼是会客室和厨房,二楼是她和两个孩子的育儿师,三楼是客房、育儿室和小家伙们的活动中心,四楼是客房,地下室用来储物。 对于西方的别墅,仆人们的住宿同大宣一样简陋,男管家和主厨住在阁楼上的两个单独的房间,新上任的女管家同育婴女仆总管住在一楼,同他们在一个楼层的,还有一个从伦敦带来的贴身男仆。 新招收的园丁和两个马车夫同两个会武的仆从住在了后院的平房里,两名厨房女仆住在临近地下室的一个隔间。 纽西兰的仆从们都是有薪水的自由身,所以他们同大宣有身契的奴仆不同。 他们甚至有自己的家庭,车夫和仆从们都是轮值的,而单身的女仆们需要夏华为他们提供住所,假期的时候有人轮值。 夏华每天起床的时候,可以吃到丰盛的早餐,整个宅子每天有人打扫,孩子哭闹有人处理,所有的一切井井有条,甚至在女管家的安排下,广场上有声名的商店还能直接上门服务,夏华可以享受难得的悠闲。 每天睡到日山三竿、不做任何事儿,就为孩子读些自治的绘本。 然而,人是社会性的动物。 在悠闲了一月之后,尽责的女总管格蕾丝为她带来了这个时代纽西兰国的女主人们最常见的一项任务,社交,“夫人,我们是否应该去拜访左右的邻居了?” 同格蕾丝顾虑的一样,认为夏华应该社交的,当然还有春华的邻居们。 海德公园的住户们早在房子被卖出去后就知道即将到来一位新邻居。 尤其是夏华住的这一排别墅的前后两档。 女管家为夏华做了介绍,她左边的邻居是一位富有的工厂主汤普森,在纽西兰的东南有一家日化品厂,右边的邻居是一位银行行长詹姆斯,再往左是南方的庄园主埃摩森家族的产业。 夏华入住这个街区的时候,是经过了业委会同意的,任何一个资产上百万金磅的人都有机会成为这里的业主。 至于其他的人,都是租住在这里的富豪,因为产业不在纽西兰,他们很少购置房产。 在纽西兰这样一个商业为主的社会,大家的目光都在能生钱的产业上,对于海德公园这样的社区,很少有人购置,享受于纽西兰奢侈的豪富们更多的集中在另外的两个街区。 在距离夏华房产一里外的一栋别墅前,张子兴同姐姐下了马车。 这是一座独栋别墅,距离另一所房子有二十米的距离。 当然,这不是张子兴姐夫的房子,这是李家的祖产之一,回到纽西兰的李璜自然可以过来住。 当然,这套房子也在海德公园区,但因为建的早,所以面积尤其的大,进门除了大的的旋转楼梯,一个大大的宴会厅是必不可少的。 张子兴同姐姐上了三楼属于他们自己的房间,看着姐姐吩咐佣人将她那一条又一条的新裙子挂在衣橱里。 “那你是认为我有必要去结交一个孤身而来的寡妇?”璜大奶奶不以为然的撇撇嘴。 在如今的纽西兰是有鄙视链的,不管是白人还是黄人还是黑人,经济实力决定上层建筑,她虽然只是李家旁支的庶枝,但她的社交地位远远高于南洋的商人家庭,尤其还是个寡妇。 “这会让整个社交界嘲笑我的。”璜大奶奶撇着嘴说,“你不是不知道,那群太太奶奶看得起谁?平日里看我那下巴昂的跟鸡冠一样,若不是你姐夫得太爷的宠,我也随时要下去,这是纽西兰!” “那群人眼睛长头顶上,身上的珠宝假的连贫民窟的傻姑娘都糊弄不了,一群愚蠢的只有名号的妇人,”张子兴顺着自己姐姐跟着吐槽社交季那些只有一个姓氏可以骄傲的夫人,“我不信你愚蠢到要讨好她们。” “讨好她们,呸,是能给我吃还是给我穿?”璜大奶奶也撇撇嘴,但在她这个位置上是堪堪踏入上流社会,“但你知道,若不是天赋卓绝,一年的收入超过一万金磅便不是努力就能达成的,权力在少数人手上。” 毫不客气的说,璜大爷每天努力经营自己的种植园也没有巴结好自家爷爷挣的多,作为他的妻子,不给他拖后腿就不错了,破坏他的地位,她也得吃挂落,纽西兰是可以离婚的。 “你说的对,”张子兴也缓和了下来,他的姐姐从纽西兰那么多漂亮演员中脱颖而出,靠的不仅仅是皮囊,而是她自小带有的出身于她这样的底层的察言观色。 毫不疑问,她是个聪明女孩。 “但,我的好姐姐,就像当时你从一众追求者中选择了长相平凡财力普通的姐夫,我觉得这位夏夫人也是我的机会。” “你——” “别这样看着我,我配不上人家!”张子兴知道姐姐误会了,以为自己看上了这位夏夫人。 “还有你配不上的?”璜大奶奶挑眉看向弟弟,自己这个弟弟自视甚高。 他自小生的英俊非凡,又努力,自己也算嫁入豪门,弟弟的行情更好了。不少有钱的寡妇,甚至有不少有意招赘的富豪的女儿看上他,他只是自己主义坚定,不想折节而已。 “姐姐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是成功者?”张子兴不想错过这个真正交好夏华的机会。 他工作也有半年的时间了,接触的富豪上百,但他,就算是他姐夫又能为人提供多少价值? 大家都把他当个漂亮花瓶而已,但夏华不一样, 她人品好,够聪明,够有钱,这段时间的交往让他知道这是一个值得交往的朋友,平等而真诚,关键是有想法有钱,有不少的足够在纽西兰干点什么的钱。 最关键的,她不被钱束缚,知道钱能给她带来什么,让她失去什么,所以她头脑清醒不会乱花钱,没有任何不良嗜好。 不是钱支配她而是她支配钱,那种风仪他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就是回大宣的广王李碚。 他相信一个这样的人注定会上升,是藏不住的,而帮助这样的一个人往上爬,他绝对不会吃亏。 “成功者都出来了,看来我真要见见这个人了,马上就是年节李家主宅有宴会,我会为你准备一个帖子。”知道自己的弟弟不是个乱来的人,璜大奶奶自然要帮他一把。 “你真是我的好姐姐!” “你欠我一次!\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 第一百七十九章 鄙视链 不同于张家姐弟对纽西兰的熟悉,同一时间,格蕾丝同夏华说的是另一套准则。 想要融入一个圈子,对于一个没有背景资产又不足以压到众人的人是简单的。 哪怕是在南方或者更北方,不是在纽西兰,夏华注定是个热勃勃,就像《傲慢与偏见》的宾利先生。 但夏华不可能困守于那些地方,做个自欺欺人的聋子,掩耳盗铃的生活。 当然,她如今喜欢那样的清净,但不像被淘汰。 这是出身底层抹不掉的烙印,没有安全感。 每一个从底层爬上去一个小坡的人都不希望自己再回到那个生死由人,食不果腹,对别人充满羡慕嫉妒的情景中。 尽管他们非常清楚,作为一个棋手需要的是几代人的努力。 她自然不希望她的宝贝过她曾经的生活,她也希望他们经历过世界所有的一切后再决定他们自己的人生。 作为一个穿越者,她深刻的感受到了什么是阶层变化。 不过二十多年,抵得上平行世界两百年,不,四百年的变化。 世界不会因为一个人而停留。 这个世界自古以来有多少天降横财的人死于非命。 她如今可以凭借些许的优势占据有利的位置,她若彻底躺平,她的子孙们可能再也没有机会看她看过的风景。 这就是她不同于慕容铧他们最大的地方。 他们可以什么都不要,但她更懦弱,不希望自己输的太彻底。 而且,她已经放弃改造世界,决定自己的命运,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上瘾的爱好。 她一直都是那个小农主义的小女孩。 但如今的她已经不会再自卑于自己的出身,靠自己的劳力,智商,辛苦让自己过好,不丢人! 她可以毫不客气的说一句自己没有损于自己的底线,没什么后悔的事情,她做了自己能做的最好。 因此,当初挑选格蕾丝的时候,她就做好了决定。 这是一个有志于上流社会,有自己职业目标的女管家。 “当然,你的建议是?”夏华平静的看向自己的女管家。 “同我们同住一排的一号别墅汤普森家是纽西兰近郊的工厂主,三号别墅是一家跨国银行的高级经理,詹金森家,四号别墅是来自于佐治亚州的埃摩森家族,其余的人家大都是过客。要先融入整个社区,您需要跟她们三家搭上关系,其中有一位为您引荐,所有的问题将不再是问题。”格蕾丝的准备工作显然做的不错,这段时间夏华在休息,但她一直在做功课,打听周围的讯息。 “可以,按照你的安排,挑选合适的礼物做上门拜访。”夏华对纽西兰的社交并非一无所知。 “我挑选了三款礼物,您先过目!”格蕾丝说着,由贴身女仆将托盘拿了上来,红酒、香水、咖啡,每一样都包装在精美的红木礼盒里。 “红酒是15金磅一支,香水10金磅,咖啡10金磅,盒子一磅一个。” “我们需要拜访的有多少家?” “整个社区有头有脸的人有五十多家,夫人你最缺的是一位引荐人。” 第一百八十章 另一种角度 夏华从来知道,低位的蚁民要爬,顺着出生在罗马的人的路去爬,毫无疑问是绝对会失败的。 如今的她有足够花的钱,已经没有太大的压力了。 一个孤身来纽西兰闯荡的暴发户,是接触不到她想要的好的教育资源同孩子的地位的。 但,夏华就是夏华,她打破过太多的常规,如今的她自然想干的还是这件事。 不走太太圈,她有能力有眼界,不妨去走先生圈。 为什么让孩子有地位一定要去讨好圈子里的贵妇? 如今的她只是一个孤身来的富有寡妇,但孩子大些以后,十岁左右,她成为了纽西兰一个实业家呢? 现在的纽西兰工业还相对的比较简单,主要是纺织业、加工业、矿业,至于富有的农场主们,经营的主要是咖啡豆、甘蔗、烟草、棉花,如今的纽西兰还有没有比较细致的深加工行业。 当然,这些需要大批量的人工同关系,资源的行业并不是她现在的身份合适做的,但是,其他的呢? 食品工业、日化工业、奢侈品工业对于纽西兰甚至新大陆来说,还是个新型工业。 这些在后世都是培养跨国巨头的温床,为什么不能成为她夏华的立身之本? 而这三个工业中,食品工业同奢侈品工业都是需要大的人脉的工业,日化,显然是一个她可以弯道超车的行业。 如今的地星正是欣欣向荣的时候,处于工业革命的福利期,越来越多的人口能被养活,越来越多的物资使人们越来越富裕。 香皂、洗发乳、洗洁精,香水,正是这些本小利大的物品被需要的时候。 当然,她是不想那么累的,但她完全可以先这样做着看,至于做到什么样的程度,或者她半途改变想法,为什么不呢? 夏华暂时的为自己找了点活干,在书房做了一番思考,做了一些规划,发现如今最容易着手的是穿越小说都玩烂了的梗,香皂,尤其是后世的手工皂。 其次是护肤霜,想到自己的两个宝贝擦了护肤油汪汪的脸,她觉得有必要苏一下。 可是,手工皂的步骤是什么? 护肤霜的为什么能成霜? 这些都是比较便宜的适合推广的物品,至于其他的,原本的汉方护肤效果并不比一些现代的护肤品差,只是太昂贵没法普及而已。 依据自己现有的知识和条件,列出了近期的一个小小的规划。 忙活了一个下午,她发现她还是需要一些专业的知识,具体的说是需要一个圈子。 她现在有钱,完全可以去做个天使投资人,眼光她是有了。 下午,温暖的阳光透过单层亚麻蕾丝窗帘洒在窗台上,夏华带着程乐躺在絮了棉花的棉麻混纺的长垫子上晒太阳,程乐穿了细棉布缝制的连体衣,外面套了同款的天蓝色羊绒连体衣。 小程乐已经两岁了,因为营养充足的关系,已经能很好的行走,只是她生来懒动,像这样的天气在妈妈的陪伴下来个美美的日光浴她能怡然一天。 程逸就不一样了,他穿着同款冰蓝色连体衣在厚厚的红线毯上看书,就像他父亲一样沉静。 大概基因还是有遗传的,一个人的性格真跟父辈有相似之处。 不知道两个小家伙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但一切都像这下午四点的阳光一样值得期待。 夏华按自己的节奏处理着应该做的事情,而她的前后邻居也为她的行为开始变动。 这毕竟是个富人区,收到礼物的夫人们也收到了夏华的善意,处于正在上升的阶层。大家总是很有生气的努力向上爬,处在上流社会的夫人需要矜持,但还未入圈的太太们却热情的多。 礼物送出去的第二天,就陆陆续续的有了一些绅士太太的回信,约夏华喝下午茶。 第一个抛出橄榄枝的,是一位银行经理的太太,正是夏华存钱的一家银行,她直接上门拜访了。 下了马车,伊恩太太将帽子递给候在身旁的贴身男仆,她带着自己的女仆随男仆走入大门后面的会客厅。 又有两名衣着簇新的女仆为她端来了饼干和茶水,她环视起整个会客厅。 很简洁整齐的样子,玄光是红木博古架,上面摆放了一些大宣的瓷器,形状各异,有一碗的莲花,有茶满花的瓷瓶。 大宣的瓷器,那是很昂贵的,看着很舒服,比她跟随丈夫去他上司家里建的铜器更生活一些。 整个一楼的窗帘是双层的,外层是蕾丝印花的白色亚麻布,里层是遮光的大宣锦,是金黄色的,绣着漂亮的大花,像是向日葵,她从没有见过的图案,怕是定制的。 此刻内层窗帘拉开了,让整个会客室里很暖,可以看见后院草坪上正在训练的一黑一黄牧羊犬。 其他的就是一些高高低低的架子,放着套书和一些杂志,坐的地方倒很舒服,是一组纽西兰常见的英式碎花沙发,白色的茶几上女仆上了茶,是常见的锡兰红茶,饼干是曲奇,摆成常见的宝塔状。 原本还有些懊恼丈夫的吩咐,但进了这个客厅,她不嫌丈夫多事了,这是一个实力雄厚的家庭,她迫切的期望同这位夏夫人保持良好的关系,这或许会让他丈夫的事业更上层楼。 “日安,伊恩太太!”夏华换了见客的家居服下了楼,毕竟是第一次见客,若是穿常服就太怠慢了。 “日安,夏夫人,”伊恩太太笑着起身,同夏华一同坐下,说,“我先生是紫荆花银行的经理,正是负责夏夫人的业务,早该来拜访,只是不知道您有没有空,一直耽搁到如今,正是我们的失礼。” “您客气了,都是邻居,该是我拜访才是。”正是一筹莫展,突然出现的伊恩太太确实让她惊喜,她曾经听说外国银行对于高级客户的服务包罗万象,但在大宣一直没有接触过,如今倒是很好的一个人脉。 “正是呢,都是邻居,正该常来常往。”伊恩太太客气的说着,又跟夏华介绍了她做过名片拜访的人家的基本情况。 第一百八十一章 经纪人 在纽西兰,有钱人的生活真的超出了夏华的想象。 几乎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儿。 但伊恩太太只是简单新奇的为夏华八卦了一下。 “下周我们家的圣诞晚会真期待您的光临!” 按照纽西兰的礼节,首次上门拜访是不会花太多的时间的。 “这是当然!”夏华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她现在的寡妇身份在纽西兰并不适合混圈,但若是有两三个可靠的代理人就不一样了。而伊恩先生背靠紫荆花银行,能解决大部分合法的问题,至于不合法的,夏华并不打算挑战。 参加伊恩先生家的圣诞晚宴,正好能看一下伊恩先生的人品。 夏华决定了明天的行程,除了接待自己继承的莱特庄园的管事,顺便去她存款的另两家百通银行、纽西兰银行拜访,将存着的钱换成一些差不多的产业,她坚信她的眼光还是胜过一些银行高层的。 厨房里厨师已经做好晚饭了,是夏华爱吃的宣菜,在纽西兰的宣厨做的菜浓油赤酱,偏后世的改良鲁菜。 今天夏华的晚餐是大丰收,原汁牛肉,酸菜水饺,一杯热牛奶,两个小家伙已经能吃饭了,吃的是菜泥,水饺和牛肉汤。 夏华不是个奢侈的吝啬的主人,别墅里的其他人也有猪肉水饺和加了萝卜的牛肉汤和另外的两个菜,至于说同主人完全一样,在哪里都是不可能的。 一磅好牛肉的价钱抵得上主厨一天的工钱了。 每天同夏华一样三菜一汤,别墅里的其他人是很满意的。 夏华吃过饭,正准备带包裹严实的两个小家伙到后院消食,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登门了。 正是张子兴。 女仆将小家伙带到育儿室,夏华在会客室接待的张子兴。 “这不年关临近,我姐姐从佐治亚回来参加年底的社交季,听我说了夫人的事儿,特意邀请您去做客。”张子兴跟夏华接触的时间越久越明白,她不喜欢拐弯抹角。 “这真是太感谢了,”夏华一念闪过,并不拒绝张子兴的好意。 就像格蕾丝说的,她需要一个引荐人,能挤入李家这个圈子得到些许庇护,这对小孩上学,个人的安全都是有利的,钱并不是万能的,在当下的时代,权力才是最有权利的。 但,吃下这份人情,她需要付出的是什么? “我孤身来这里,若能得到您这样热心的朋友的照拂,真是意料不到的幸运,只是,不知道我需要做些什么准备?”夏华定定的看着张子兴。 而张子兴俊朗的脸也承受不住这压力,夏华盯的太坦然了,坦然到近乎无礼,但这里面不含一点点暧昧。 就像自己欣赏的一个着名政客直挺挺的盯着你,正常人都觉得焦虑而有压力。 因为清楚的知道,对方绝不是看中美色或者任何个人的东西。 就像是对方看清楚了你的打算,并走在了你的打算之前。 张子兴无疑是俊美的,他姐姐是整个纽西兰公认的最美的脸孔之一。 尤其是对异性,他从小到大习惯了在异性中占据主导位置,适当的恭维,赞美,加上他绅士的品格,他在异性面前就没有吃过瘪。 但,今天显然不一样,他以往引以为豪的魅力完全失去了效果。 他完全没有料到夏华攻势如此迅速。 “您自然不需要做什么准备!”张子兴技巧的停顿了十秒,这才回过神,知道自己只有把目的说清楚才有下一步的交往。 是的,尽管他拿出的筹码在他,在大多数人看来是夏华正需要的,但他也笃定夏华不在意这些。 甚至他若是再不诚恳脱出,夏华再也不会给他说下去的机会,自然不至于翻脸,但客客气气的敷衍是肯定的,他的那些想法都不会落到实处。 “我姐姐是个再随和不过的人,她平时最喜欢结交朋友,尤其是夫人这样行事稳重,作风正派的人。她听我说起您,还常想过来感谢你给我历练的机会,让我也算正经的经历些差事,在商会里混了个名头,不是往日那样人人可以取代的帮闲。”张子兴直接将自己的意图交代了。 没错的,他想的就是夏华能再给他些差事做。 “李夫人言重了,我初来这里,本来就举目无亲的,有您帮忙才省了大事,这本是互惠互利的事情,我求之不得。”比起银行的经纪们,她也确实需要一个张子兴这样对纽西兰很熟的代言人。 这个时代,纽西兰的正派的女子是不能出门工作的,任何一个绅士娶一个工作的女人,哪怕是家庭教师,都被视为丑闻。 虽然纽西兰比伦敦开放了很多,尤其是财产权,但玻璃天花板在平行世界的21世纪仍旧存在。 为了小孩她也不能太另类,若是程易在,那自然好说,但她的身份,一个代理人就很适合。 “以后承蒙夫人关照了。”张子兴知道他这步走对了,算是取得了初步的信任。 一个有又手段的人再有了一个贵人提供足够的财富支撑,大概可以向自己的目标开始努力了。 “互相关照!以后若是有合适的机会,还请您多给我介绍一些讯息,毕竟我们孤儿寡母的,坐吃山空不是件明智的事情。若是有我们彼此都感兴趣的生意,到时候还请用合同的方式保证我们双方的利益。” 是人是鬼,多办事自然就知道了,不仅是张子兴,或许银行的经纪也可以这样处理,这种合同的方式倒是比大宣的轻松了许多,有点先小人后君子的意思。 两人都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天色将晚,张子兴将杯中的茶饮尽,告辞出门。 像他这样的绅士,平时出门自然是骑马的。他平常又爱俏,白西服,高礼帽,酒红色的蝴蝶结,高高的马鞋和白色的马,让整条巷子都亮了起来,配上他出众的五官,让周围的女性都兴奋了起来。 “该死的,张先生怎么会认识她!”夏华隔壁的隔壁的埃摩森家二楼上,玛丽安埃摩森气愤的拽着手帕,作为一个立志嫁入上流社会的女士,参加了众多的宴会,对英俊出众又颇有好评的张子兴自然是熟悉的。 大贵族自然不是她能肖想的,但小有家产能力不俗的又极俊美的张子兴是他们这些刚踏入上流圈子中的小姐们心中的白马王子。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一样的婚姻 每一位有钱的单身汉对于海德公园的太太来说,都是他们某一个女儿的私有物品。 夏华这是调动了玛丽安埃摩森小姐的神经了。 “妈妈,你必须要为你可怜的女儿做点什么!”玛丽安埃摩森在晚餐后散步时同她的母亲说。 “做什么,我们同这位夏太太没有丝毫的来往,你要说两句酸话也没有机会,你总不会要我为那位打开家里的会客室,那不过是一个在社交场的边缘人物,一年的收入不超过500磅。”作为一个管理着家中庄园的合格主妇,纽西兰的主妇,埃摩森夫人对自己最漂亮的女儿玛丽安抱有最大的期望。 也正因为如此玛丽安也更骄纵一些。 “妈妈,我原以为你同爸爸是自由相爱的,你应该支持我的婚事。”埃摩森太太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地主的女儿,而且是五位女儿之一,当年能凭借一千金磅的嫁妆嫁给埃摩森先生,一位年收入上万磅的大庄园主,可是当地公认的爱情故事。 “那张先生可是个小滑头,他同那位来往,那位必然在财产上很丰厚,我冷眼看来这两个月,她的举止倒有些贵太太的样子,为她引荐倒也不错,比汤普森太太可体面多了。”埃摩森太太能自己带领三个女儿过来纽西兰谋求一份体面的婚事,自然是个圆滑做事体贴的人。 玛丽安小姐一听埃摩森太太称赞夏太太就不开心了,嘴吧撅的老高,“妈妈,你可是我的妈妈!” “是的是的,谁都不能否认这个事实,但是,正是因为我是你的妈妈我得为你的后半生考虑,你平日里一条大宴会的裙子少说要几十磅。”埃摩森太太决定为女儿补一堂经济课,单纯善良的女人最受男人欢迎,但只有聪明的单纯女人才能笑到最后。 “在纽西兰,一栋我们住的这样的别墅是20万磅起步,那怕有我们带你挤入上流社会,为你儿女的婚姻你肯定得进,”见女儿一脸不满,埃摩森太太继续了下去,“一栋体面的公寓最少也需要5万磅,以他的收入,至少需要不吃不喝的攒50年,一个体面人家至少要有两个仆人吧,参加舞会的裙子,基本的绅士生活你一年最少需要500磅。” 看女儿还是不服,埃摩森太太叹息着说,“你还有两个哥哥,过分的削弱你哥哥我们家族将从上流社会除名,你的嫁妆大概在一万磅,固然够你在南方买个庄园,但想你吉迪姨妈那样一直需要奉承人的生活你真的乐意?” 从小就长的好的玛丽安如何愿意对自己看不上的人卑躬屈膝? “可光有钱没有爱情的生活像一滩死水一样悲哀!”每一个出身优越的小姐都曾憧憬过爱情。 “没钱的人不一定不是一个绅士,但每一个绅士都肯定有钱,如今是你年华最好的几年,这位张先生毕竟有他姐姐,若是天生走运,想来也能成一名体面的绅士,但”埃摩森太太按着玛丽安的手臂,“你要注意分寸,在你正式结婚以前,不要传出任何不利的讯息,这将断送你的爱情,哪怕张先生真的成为了一名绅士。” “知道了!”玛丽安抿唇应了,“那——” “我会给夏太太发函邀请来我们家喝下午茶,弄清楚他们的关系,但,玛丽安,我警告你,要有淑女的涵养,否则我会扣下你一半的嫁妆。” “好的好的,妈妈,我是你最心爱的小甜心。”玛丽安快乐的跳了一步。 埃摩森太太为夏华送了回函,就在下午,夏华带着格蕾丝选中的礼物,那瓶价值10磅的红酒上门了。 埃摩森家出身于南方的庄园主,他们主要种植棉花和烟草,所以装饰风格偏南方,各种灯芯绒的窗帘,红木家具,连坐垫都 装饰了精致繁复的蕾丝。 值得一提的是,进入埃摩森家,目前夏华见到的都是黑仆,无一例外的,都是长相精致的黑仆,有男有女,有的肤色浅了很多,大都是漂亮的混血儿。 埃摩森太太到门口迎接了夏华,用的正是大宣话,“欢迎你夏太太!” “荣幸之至!”夏华流利的说着纽西兰语,她不是一个喜欢给人难看的人,老社会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 “真是意外您的语言天赋!”埃摩森太太拉着夏华的手进了会客室,脸上是和煦的微笑。 “都是为了生计,作为家里的当家人,我总要多费些心。”夏华流利的同埃摩森太太交谈,语言不是问题。 “是啊,当家人!”埃摩森太太有点喜欢上这个人了,在纽西兰的女人,当家人是个绝对的恭维了,她喜欢的恭维。 仆人一贯的捧上了茶,茶是一套的,精美的宣瓷,缀满了纽西兰人喜欢的鲜花,除了喝咖啡一样的茶杯,好有牛奶罐,方糖罐和小饼干。 “敬当家人!”夏华说着举起茶杯敬了埃摩森太太,她同样喜欢聪明敞亮的女人。 “敬当家人!”埃摩森太太嘴角的笑扩散了开来,微微靠后舒缓了肩膀,“不知道夏太太在纽西兰做什么营生?” 这是应有之义。 夏华并不意外。 “我先生在纽西兰郊区有一个小小的庄园,我在大宣就听闻纽西兰遍地是黄金,总想来闯闯,毕竟同大宣相比,纽西兰是商人的世界。”夏华并不曾遮掩,她也需要了解一些牧场农场的讯息,她想要一个像农场一样收益稳定的投资。 在纽西兰,土地也是地位的体现。 “那可是一个很好的出息!”埃摩森太太惊讶了,眼前的夏华显然超乎她想象的有钱,在纽西兰郊区,哪怕是一个200亩的小农场,也是笔50万金磅的资产。 “这是我先生多年前购入的,当时正值两国战争,买入的价格不过5万磅。”夏华一脸庆幸的说。 正是有这样一笔大赚特赚的投资,才能解释她从洛阳跑到纽西兰的行为。 “你真是个幸运的人!”加上她现在住的房产,这个夏夫人抵得上他们埃摩森家的整体财富了,关键这个夏夫人家里只有她同两个孩子三个主人,比自家还更好! “纽西兰就是一个充满财富神话的地方。”夏华还是一脸庆幸。 “就算是你有再婚的计划,也不会影响到你的生活。”对于这样一个有钱的寡妇,在纽西兰的社交场是很受欢迎的。 每个绅士每年都要花一笔钱装点自己的太太,虽然有两个孩子,但也证明了她的生育能力,遗产足够,若是她是为年轻的绅士也要追求夏太太的,太划算了。 “我没有再婚的计划,余生只求能对得起我先生,将两个宝宝养大。”夏华一脸的恋爱缅怀脸。 “是啊,有钱的太太并不缺自由。”埃摩森太太幽默的挤挤眼。 “有的人一生能有一个够了。”夏华微笑着说,她可不想被介绍对象。 “是啊,爱情,美好的爱情!”埃摩森太太微笑着,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张子兴并不是夏华的情人。 第一百八十三章 莱特庄园 埃摩森太太其实还是看好张子兴的,作为一个精明强干的人,她也鄙视圈子里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一些所谓的绅士。 她比女儿玛丽安见过更多的所谓绅士的嘴脸。 张子兴在她眼里有三好,一是足够漂亮,同女儿匹配,别人只会说郎才女貌,不会讲自家为了巴结逢迎。 而是有个嫁入豪门的姐姐,作为贵族有的资源她都有,这比自家还好些。 其三,这是一个实干的人,一个凭借自己能在纽西兰一年挣500磅的人,算是一位职业精英了。 就像自己隔壁的邻居,娶了一位女歌手的詹金森先生,他托福于祖先,供职于纽西兰银行,算是一名高级经理,至于隔壁的这座别墅,也是母亲赠给他的私产,还有一些股票和债券,单看他个人的收入,因为能力平庸只能拿死工资,一年不过是300磅而已。 综上所述,她也并不反对女儿同张子兴来往。 了结了一些心事,接下来的谈话就更轻松了。 她们谈论了一些纽西兰的风俗、学校、甚至埃摩森太太还给夏华除了一个很好的主意,将她位于纽西兰的牧场建一所庄园,可以在社交季用于出租。 很多纽西兰甚至世界各地的富豪到纽西兰后都会选择租赁一些大的庄园用于开办舞会,社交,一座可以容纳上百人的庄园一年的租金能高达数千磅。 “确实,这所牧场主要想让两个孩子学校之外的时间去度假。” “纽西兰的社交季主要在圣诞前后,你的宝宝还太小,还有至少十几年的时间才需要社交。一些材料可以就地取材,人工也不费啥,一个合适的建筑师可以用10万磅为你建一座超级豪宅了,等宝宝长大完全可以白得一所房子。”埃摩森说着都有些羡慕了。 “这些天南地北的大财主一年在庄园的时间才一两个月,完全不糟蹋房子。” “您这个主意真是太适合我了!”夏华也表现的很意动。 “你的牧场每年有产出,这笔钱甚至可以直接贷款,最好再建一座迷你庄园,一万磅足够建一所咱住的这种别墅了,两个部分划开,你每年度假也有地方。”埃摩森太太越说越觉得自己的主意棒极了。 “果然还得是您,见多识广,我就没有这样的想法。”夏华顺着她的话奉承了一句。 埃摩森太太聊嗨了,直接将夏华的庄园和别墅揽了过来,资金她为她通过詹金森先生从纽西兰银行贷款,可以拿到大客户的待遇,利息只有区区的3厘。 夏华存在纽西兰的存款每年的利息倒有5厘,也就是说,她完全可以继续赚2厘的利息,本金不会动,别墅能盖好。 果然在资本的社会,有钱的越有钱,穷的越来越穷。 “你的别墅是张先生装修的,一事不劳二主,不然索性叫他去建!”埃摩森太太才不会做亏本的生意。 “正是呢,从我到这里就一直是小张忙前忙后的,自然是用生不如用熟。”她原本的打算就是用张子兴去建别墅,毕竟都是大宣人,也能顾忌大宣人的习惯,也避免了留下一些隐患产生不必要的安全问题。 想不到张子兴竟然有这样大的魅力,还有用美人计的一天。 夏华心里暗笑,一点不觉得心虚,这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儿她觉得完全可以多多益善。 当天夏华再埃摩森家用了晚饭,第二天一早便同詹金森先生到了银行,因为夏华在纽西兰银行有近五十万磅的存款,詹金森先生甚至意外的为夏华拿到了一个超级大客户才能有的0.03%的十万磅贷款。 晚上在埃摩森家举行了一场由詹金森家、埃摩森家、张子兴同夏华在场的晚宴,所有的合同都拟定了,夏华将位于纽西兰郊区康普郡的莱特庄园同小莱特庄园以13万金磅的价格委托给张子兴。 第五天周末的时候,张子兴同夏华带着程逸和程乐出发了,跟随莱特庄园的管事前往康普郡。 随行的是一个三辆马车的车队,夏华同两个小家伙,两名育婴女仆乘坐马车在中间,管事同男管家,男仆坐牧场的二手马车在后,张子兴乘坐埃摩森太太友情赞助的马车同马车夫在前。 大夏历830年的纽西兰是什么样子? 他们挑选的是风和日丽的日子出发,一共是一的行程一百英里的路程。 纽西兰的公共交通同大宣是完全不能比的。 康普郡位于纽西兰以北,同夏华居住的海德公园一西一北,经过城区的时候还好,有石板水泥铺就的地板,跑起来又干净又快。 纽西兰靠北是大量的农业区,区区一百英里的气温较市区低了近10度,路上时不时的有公共马车路过。 此时已经是纽西兰的冬季,到处是落叶,衰草,马车压出来的土路窄窄的,中间的地方还长了草,零零散散的可以看到远处的村庄。 也有一些漂亮的庄园和别墅隐藏在大片的牧场和树林里,偶尔可以看见一个檐角,大片的栅栏里可以看到成群的牛羊散落在草坪上,也有的农场主以种植为主,可以看到一些光秃秃的果树田。 普通的农民和佃农偶尔会从路上路过,但只有零星的几个,在中午路过的康顿镇可以看到一些临街的房子,就建在路边,沿路沿河而建,熙熙攘攘的,人流量不小,有卖吃喝的,卖衣物的,更多的还是像大宣一样卖散酒的小酒馆。 也有客栈,夏华并没有多做停留,而是简单的同众人吃过饭,又继续赶路。 这毕竟是纽西兰的近郊,不是西部荒原,虽然有些看着草莽的人会好奇的盯着车子,但镇上就有警长,随行的有近十个配枪的男士,并没有谁对他们一行人挑衅。 在傍晚夕阳漫天的时候,他们顺利的赶到了莱特牧场。 这是一座七百五十亩有近十个足球场大小的地方,主要种植的是棉花和水果,还有成片的小麦。 在高高的栅栏入门的位置,是一座两层楼的木头房子,同镇上的房子一样,略显陈旧,正是上一任农场主的住所。 第一百八十四章 工作狂 农场里自然有为主人空着的屋子。 热过从镇上买的熟牛肉土豆汤和全麦面包,喝着新鲜的刚挤的热牛奶,女仆们已经收拾出两个房间,床单当然是自带的,夏华带着两个孩子同张子兴告别,上楼休息。 这时候的路况颠簸的人直发狂,但没有合适的人能带,夏华只能狠狠心带两个小的出来。幸运的是两个孩子从在娘胎里就在奔波,反而适应的比较好,只是困,为他们洗漱过,夏华反锁了房门,检查了窗户,侧着身子搂着两个小家伙睡着了。 第二天仍旧是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在郊区的农场,推窗可以见到绿树之外,成群的牛羊在黑仆的照顾下悠闲的在吃草,此时的棉花地早已被采收,种的是小麦,绿油油的小麦在这样的冬季比较矮小,像杂草但——生机勃勃。 张子兴的房间正在隔壁,不多时,只听敲门声。 夏华披着斗篷开了门,门前的张子兴已经是西装革履了。 显然,虽然奔波了一天,但张子兴早早的起床了,一听到隔壁的动静就过来了。 “请等我一下。”夏华没有多话,她也欣赏张子兴的态度,她敲开了育婴女仆的门,让她们来照管还熟睡的孩子,亲了孩子的额头。从行李箱里迅速的拿出一套骑装来换上,简单的将头发挽了个矮发髻,插上一个珍珠发髻,带上蹀躞带,披上银鼠斗篷出了门。 “您不需要这么快的,等待一位淑女梳妆是一个绅士的荣幸。”夏华不停的在刷新张子兴的认知。 “我们最多在这里停留两天,迫切的希望明年夏天的时候可以到这里度假,去走走吧。” “如您所愿。”张子兴从未见过如此利落的女性,随着这段时间的相处,他越来越把夏华当做他真正的雇主而不是一个女人。 夏华同他下楼,简单的在厨房吃了女仆煮的燕麦粥和煎鸡蛋,还有一片面包,便一马当先的上了马。 太阳刚刚破晓,橙黄的光撒在山坡上,他们骑行的速度很慢,沿着栅栏间的小道跑了一圈,一个小时下来,两人对整个农场有了一个整体的认知。 “不知道您对这所宅子有什么样的想法?”虽然已经签订合同,但显然,埃摩森太太的想法并不是夏华的想法,不然就不会有这一趟行程。 “是的。”夏华并没有回避,“您能认识到这一点说明我们能把这两所房子建的让人满意。” “我的荣幸!”对一个工作努力的年轻人来说,对他工作的肯定是最大的赞美。 “首先,这片牧场总共是750亩,我想,在未来的50年,除非遭遇战争,否则不可能在这一片买到任何的土地。” 如今的地星正处于和平贸易阶段,大量的土地大量的资源少量的人口。 能活的像个人样,人总不愿意战争,还能做个能生存的社畜,哪怕是最底层的人也不希望挑起战争。 没有战争洗牌,财富的变更就会是个两代三代的过程。 “所以您的想法是建造两个庄园?”张子兴笃定的说。 “父母之爱子,必为其计深远,这是咱大宣亘古不变的传统。”夏华笑了,橙黄的阳光将她的脸染的碎金子一样,“我有两个孩子,耗费资金建造不适合的房子又推倒重建,是个费时费力的过程,这不科学。” “您是一个很好的母亲!”现在的地星没有哪一个父母将男女一样看待,显然夏华对两个孩子的爱是一样的。 “女人总是比男士同孩子更亲近些,”夏华简单的接了一句,“我想把整座牧场化作三个部分,一个是牧场同农场的混合体,一个是庄园,一个是别墅。” 夏华见张子兴拿出一个随身的小笔记本,赞叹的说,“庄园就在牧场入口出,然后是别墅,她在果园区,后面是真正的牧场,三个部分用栅栏隔开,需要有铁丝网,各个角落需要有安保室,我需要安排更夫,庄园和别墅需要是砖混结构,能抵御子弹和防火防飓风的那种结实。” “很实用的建议。”张子兴记了下来,继续听夏华说。 夏华下了马,索性同张子兴停在了一个高坡之上,放眼望向牧场的各处。 “别墅的主体主要是白色系的,就像它的名字,光,主体需要非常的坚固,最好有一排大理石的门柱,门窗之类的用坚固的实木就行了,我需要在后期方便整改,要有足够的盥洗室和壁炉,门帘和地毯我要大宣的,我会自己拉过来,窗户只需要透明的玻璃,这是一所主要用来宴会的房子,设计图希望你能尽快给我。” “实际上我有带两张同您这种说法相似的庄园图。”张子兴不会放过表现的机会。 眼前的人不是一个倾慕能赞美到的,接触的越多张子兴觉得夏华是个宝藏,甚至有从商会中出来专职为她做经纪人的想法。 夏华有太多的合时宜的人脉,任何一个人取得她的信任获得她的帮助似乎就能从一个普通人成为一个富豪。 张子兴就是有这种近乎直觉的感受。 夏华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宣人。 “一会儿吃中饭的时候我可以看一下,晚上应该可以给你大概得修改意见。”夏华务实的说完,又开始讲自己的小别墅,“别墅也是一样,她不需要很惹眼,但要有密室和地窖,可以用大理石,不用在乎造价。 这更多的是一个家,所以,窗户这些也需要更结实的材料和安全性,既然叫小莱特庄园,除了适合20个人居住,5个主人左右,其他的风格可以和莱特庄园统一,周围的环境要有田园的感觉,除了动物,希望是自给自足的那种,有花房和菜地,有绿荫和井,仆人房同主人房尽量隔开。” “当然,这些都不是太大的问题,只是造价上——” “大理石我会运来,我先生曾经有朋友从事这样的行业,你估算好大概得量我会托人买来。”整个大宣最靠谱的商人名录就在夏华脑袋里,她的计划是直接包下一艘货轮,连建别墅顺便去镇上开个小小的绸布缎带店,给牧场的员工一个上升的途径。 她相信她弄来的东西在这里是不愁卖的。 “至于牧场,可以是砖头和木头的,坚固耐用,牛棚和羊棚需要建一个备用的,毕竟以后庄园有出租的打算,我希望是便于清洁的,最好有一个专门的发酵池,用草木灰淤泥将粪肥发酵后用于农田。” “这绝对是整个纽西兰最干净的牧场,您的牛羊绝对会受到上流社会的欢迎。”张子兴业不懂为什么纽西兰的牧场们从不花费精力处理粪便,一到夏天所有牧场就是蚊蝇的天下。 “不够的部分,审计合理的话我会追加投资。”夏华说完上了马,邀请张子兴回去吃工作餐。 第一百八十五章 放下 没有什么孩子是不喜欢动物的。 夏华到农舍的时候,两个小孩已经吃了早饭,在女仆的搀扶下正在看院子里养的五只大狗。 这几只狗正是纽西兰家里两只狗狗的父母。 现在并没有什么狂犬疫苗的说法,养狗都是养自己知道来路的血统相对稳定的品种,因为血统较纯,所以一般不会伤人。 三条漂亮的常见的拉布拉多,和两条看着凶狠的圣博纳犬。 没有这些狗狗,看守这样大的农场是一件很费力的事情。 平行世界里美剧中那种随时发生凶案的地区就是这里的真实写照。 纽西兰的建国是建立在对印第安人的屠杀和驱逐上的,在现在纽西兰的边境还时不时出现印第安人的闯入。 还好这里是纽西兰人的国都,一般不会有恶性事件。 大片的加了栅栏的农场围绕着一个足球场大小的牧场,只需要做好巡逻,对牧场的五十多个员工来说并不费力。 这些员工正是当年作为辽东王时夏华买的那一批,几经转手后挑选的比较适合牧场的人。 现在这些员工正像过年一样在杀牛宰羊。 这是牧场主人的第一次到来,只待一天,管事有必要让众人宾至如归。 在夏华的许可下,杀了两头牛,五只羊,每家分了一些。 原先过来的50多个人经过这些年的繁衍,组成了三十个家庭,因为雇佣的关系,收入也稳定,主家和善,待遇丰厚,庄园的仆人们不愁嫁娶。 围绕主人房搭建的一些平房就是大部分人的家,还有少部分混的比较好的嫁娶到了镇上,很好的融入了当地。 这对夏华来说也是好事,乐见其成。 经过一早的忙碌,都已经杀好了,在管家的指挥下肉分配清楚,夏华不是个奢侈的性子,炭烤牛排,罗宋汤,水果沙拉,奶酪披萨,午餐已经准备好了。 仆人们凑在一起说笑着,一见夏华回来了有点拘束,纷纷禁声。 这当然不会让夏华尴尬,她看向管家,管家主动开口,“午饭已经准备妥当,夫人需要在餐厅还是房间吃。” “在房间。”说完,夏华转向张子兴,“怠慢了,一切等着你创造奇迹了!” 然后目送他回房间,张子兴没有推辞,他中午也要把设计简图尽快给夏华看好,后期好做修改。 做了多年管理,夏华深知一味的同下属追求平等会极大的削弱上司的权威,以至于影响到后期事物的执行,既然有专门负责的人,就应该专人专责,人人才能安心的负起责任,心安理得的获得自己的报酬。 说着她抱着过于安静的程逸,用片卷心菜叶子包裹着一根煮熟的牛排骨同他一起扔到了铁链子栓着的狗边,这条米黄色的拉多兴奋的舔舐着肉骨头,不一会儿一根骨头啃尽,围着二人摇尾巴,湿漉漉的眼睛满是喜欢。 看的小程逸睁大了眼睛,程乐则叫嚣着“要要,”让女仆也拿骨头喂狗,狗吃了她笑的嘎嘎叫。 庄园的管事见状也将留牧场里的另一条刚四个月的纯黑色小狗牵了过来,两个小家伙都站直逗狗,露出了有生以来最开心的笑。 夏华放松的笑了笑,这算是初步安顿了下来,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以后牧场的狗都喂熟食。”夏华等两个小孩玩够了同在一旁的管事说,“这狗你们养的很好!” “听您的安排!”管事说着同夏华上楼。 进屋到了会客室,两个小家伙去洗漱了,夏华将管事留了下来。 “牧场里你处理的很好,还按旧例来,想必你也听说了要建庄园的事情,马上张先生会带一些工人来建房,你务必做好配合,以后庄园建好了,庄园的消费也是一笔不错的收入,各种人员的安排你也得多费心。另外我看镇子发展的不错,要是有合适的店铺,你可以试着盘一些下来,不需要太复杂的产业,主要是肉铺,绸缎行,大可按咱大宣的路子来做,你留意着,安全地段好的铺子你可以便宜行事,先付定金再同我汇报。” 王管事几乎红了眼,他是大宣人,虽然是罪奴,到了纽西兰却成了自由人,这些年虽然没有见到东家,但生活却过得着实不错。 不但没有非打即骂,还掌管着多个人,偌大的一个庄子,到了这里同一个破产的宣商妻子重组了家庭,彻底安顿下来了。 如今东家来了,又给了那么多的信任,说不得这日子要越过越好了越来越有盼头了。 他心里下心要好好干。 这点夏华从他脸上看到了,也不多言,同候在门口的管家点点头,嘱咐到,“你们也快去吃饭吧,这是咱大宣人的庄子,大节上记得分肉,你看着安排,牛羊都可,鸡猪可以多些,让大家过个肥年,记住我们大宣的节日。” 说罢她上楼陪孩子吃午饭。 午饭过后,同张子兴对设计图做了简单的修改,最后还要经设计师修改后才能拍板。 晚饭是香煎小羊排,炖羊汤和烤面包和薯条,吃过饭管家便安排几人收拾带来的器具,第二天一早,她们就结束了这趟行程。 万幸的是大宣的管事将房子维护的很好,两个孩子也没有染上臭虫。 回到纽西兰后管家将带来的牛腿分别送了同夏华住一排的四家,埃默森太太同张子兴多了一条羊腿。 躺在床上的夏华拍着入睡的两个小宝,就着窗外的月亮想事儿。 越来越充实的生活将过往那些似真若幻的往事打碎了,如今的她是真实彻底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她。 一个真正的不用披着别人的皮的她,不用讨好不用迁就不用有负罪感,真的很幸运啊! 这么想着,她决定放下过往,放下别人的期待,同过去那个如履薄冰的春华和解。 当初的春华造就了她如今的富足,如今的夏华会人如其名,那些她爱的爱她的,都会越来越好。 做最好的自己! 她暗暗对自己说。 第一百八十六章 资本 清晨阳光正好,院里的白玉兰枝丫伸展,亭亭玉立,虽然现在是冬天,但依旧青翠。 一个络腮胡大红脸的纽西兰护卫正在训练小狗抛接大棒骨,旁边树上的园丁正在修剪果树,冬天不剪来春不坐果,马夫在擦拭马具众人都怜爱的看着两只小狗奔跑。 程逸和程乐还在睡,除了下面厨房有点声音,主宅仍旧很安静。 悠长的假期过了,又是一轮新的开始。 夏华那十年如一日的规律作息让她早早的醒了,洗漱完,贴身女仆为她梳一个略带繁复的发型,一边做护肤一边看资料的夏华脑袋里正在思考,她需要从中挑出一个很适合的合作伙伴自然那关于莱特庄园需要的大理石和刺绣,夏华思考着自己从中需要的人脉。 从平行世界的二十一世纪也好,从慕容带她翻阅了无数遍的《史记》也好,挣钱是重要的,有资本在一个资本至上的地方挣钱是相对简单的。 大理石和刺绣生意是一项投资大,但盈利稳定的生意,尤其是刺绣,作为一个在纽西兰生活的宣人来说,比大部分的纽西兰人有优势的多。 但不拼关系,定位就相当的重要了。大理石需要的人力物力太多,对现阶段就想养娃的她来说不适合,建好庄园也就罢了。 她想要维持的一个长久的收入,有一定的进项事业,顺利的融入社交圈,不至于坐吃山空的行当就落在刺绣丝绸上。 一个店铺,要达成这样的目的,在康普顿郡就很合适。 整个康普顿郡据郡里的官方记录,常驻人口两千人,这是毗邻纽西兰的郡,并没有那一个势力掌握全郡,郡里如今最高的长官姓程,是两百年前到东大陆发展的程家旁支的嫡系。 两百年的繁衍,在纽西兰建国百多年的现在,原本程家成块土地分割买卖,成为大大小小的近百个农场。 除了夏华这样的中等地主,还有众多出身望族的自由民乡绅,还有从周围更穷困的州郡过来首都闯荡的佃农,技工。 毫不客气的说,康普顿郡是纽西兰的菜篮子和工人储备处。 这正是夏华在这里购买牧场的原因之一。 正因为这样,康普顿郡的居民消费能力并不弱。 当然,这个不弱相对纸醉金迷的纽西兰是没法比的。 挣普通的大部分人的钱,夏华考虑的就是一个合适的类似胖东来那样的百货超市。 就做一家店,自己的农场自产自销,搭配一些中低价位的实惠的宣货作为特色,绝对不会亏损,也很能满足她的预期。 这样的地方的居民,对价廉物美的商品才是最需要的,丝绸这些主要是用于嫁娶,夏华需要做的就是同千千万万个出海的普通宣商做的一样的生意。 这样一算,她需要的是尽可能供货稳定的原材料供应商。 生活用品方面,自然是借助紫荆花银行的人脉就行了,不需要挣多少钱,只要能维持基本的工人开支,挣钱的还是丝绸和农场产物的自产自销。 这样她们一家人也能生活的更自在一些。 丝绸出口的产地正是扬州,找一个合适的扬州商人作为买办,这对李氏商会来说是件很简单的事儿,只需要她掌握好一个度,找一个想在纽西兰闯一闯的坊主。 整体来说,不计较成本的创业正是件轻松的事儿,衣食住行,只要控制好质量,总是稳赚不赔的,这就是资本的力量。 夏华对于谋国那样的生意自然不够看,不过一家超市,她足够吊打这个时代所有的人了。 唯一需要斟酌的是背后用谁,还是那句话,生意之外的事儿。 想好了,夏华便开始行动起来。 张子兴很快的为她找到了一个中人,一船专属于她的大理石和丝绸从大宣出发,她在康普顿郡的一座三层高的商铺也盘了下来,整洁的玻璃柜台,光洁明亮的卖场也投入装修。 在圣诞节这天,她应伊恩太太的邀请,到了伊恩家过圣诞节。 伊恩太太同纽西兰的每一个家庭主妇一样,很感恩的做着一个主妇最该做的事儿,充满了传统纽西兰淑女的种种美德,温和,殷勤,带着衣食无忧的太太们常有的善良。 作为一个贤内助,她听丈夫讲过后,很知道有必要照顾好今天上门的邻居,这可能关乎到她丈夫的一次升职。 在纽西兰的银行里,是否是股东至关重要,有没有一个权威董事作为人脉也至关重要。 她出身于纽西兰南郊的绅士家庭,丈夫伊恩祖上曾经阔过,丈夫的姑母是一位男爵夫人。 丈夫作为家里的嫡三子,成年后从大学毕业后在姑母的介绍下成为紫荆花银行的一名银行经理,他们在纽西兰南郊有一个继承自母亲,年收入2000金磅的农场。 丈夫每年有500金磅的年薪,足够维持一家人过体面的绅士生活。 但因为两人感情比较好,一个甜蜜的负担是他们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 经过这些年的积攒,他们的每一个女儿能获得一笔两千金磅的嫁妆。 作为一个慈母,她期盼着能让女儿们嫁人后底气更足,嫁妆比她多,这就需要费些小心思。 这是如今纽西兰每一个太太都心知肚明的事儿。 先生们不会跟家里的太太讲工作上的事儿,但据她几次三番的打听,今天她邀请的夏太太对于他丈夫来说是个机会,能说服她参加一些投资,光是一个合同期三年的提成,就够她的女儿们每人增加一千金磅的嫁妆了。 为此,这顿饭她准备了多时,德州扒鸡,牛排,李锦记的糕点,奶油浓汤,偏宣人口味的菜色被精致的盛放在银盘子里。昂贵的祁门红茶花了伊恩先生一个月的工资,如今就盛放在精美的白底蓝花宣瓷壶里,还有在烤箱里正烤制的曲奇饼,奶油小蛋糕摆成了宝塔的形状,捏成了小兔子的形状。 “伊莱特,快些下来,夏太太约定的时间就到了!”伊恩太太对长相出色的长女充满期待,她坚信她的大女儿绝对能有一份美满的爱情。 第一百八十七章 投资 伊莱特.伊恩无疑是个出色的美人,金棕色的头发,牛奶一样未曾晒出斑点的皮肤,高挑的身形,精致的五官,和细的盈盈一握的腰。 夏华微笑着同她行了贴面礼,赞叹的看着眼前这个很有攻击性的美人。 不管文学作品里如何描述,真正对女人的头脑、品质由衷赞叹的,往往还得是女人。 男人往往心里赞叹女人的美丽,理智会关注他们给女人套上的枷锁,善良、温柔、贤惠—— 但像观赏艺术品一样,像欣赏一朵美丽的花一样欣赏女人,还得是女人。 夏华觉得,或许她会在不久的将来获得一个有趣的朋友。 当然,未婚的女性同已婚的女性往往很难坐在一张桌子上。 伊恩家租住的这所别墅同夏华住的房子一样,并不适合举办舞会。 当然,以他们的人脉,也没有开办舞会的需要,今天的圣诞节,也只邀请了夏华这一位客人。 夏华全程都在观察这个纽西兰典型的中产之家。 三女一子,女儿们在家接受家庭教师的教育,学习宣语、文学、绘画、针织。 男孩子在公学学习宣语、知识、社交,在六年后参加统一的考试,成为一名大学生,在毕业后通过家族的人脉谋求一份合适的工作,成家立业。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 如今的纽西兰经过几年前的战争停滞了扩张的脚步,如今是难得的和平时期。 大概在程逸们成年之前都会是一片和风细雨。 这一切,在接下来的下午茶时间也从伊恩先生的口中得到证实。 “毫无疑问,接下来的几十年会有一个宽松的经纪周期,纽西兰占领了整个北大陆,大量的人口在出生,大量的荒地被开发,从大宣传过来的关于蒸汽机的技术创造了一个有一个的奇迹,如今的纽西兰是一座巨大的金矿。”伊恩先生作为一名合格的银行经理,在确认了眼前的夏华是个精明的富豪后,发起了攻势。 一个保守的只知道储蓄的富豪同一个将财富交给银行,让银行攻城略地的富豪,对于银行的作用千差万别。 而他今天的主要目的就是夏华能将存款交给他们银行打理,达成了这一目的,他获得的分红将以万磅来计算。 没有哪一个行业比他们更清楚真正赚钱的行业和公司是什么单位,作为银行的内部员工,但凡他有十万金榜的本金,在上一次货运公司的上市中,早获取了三倍的利润,就是三十万金磅,不提自己投入的,就单纯的提成也能拿到三万金磅。 这是他从银行无数个提交的项目当中唯一看好的一个项目,可惜人微言轻,可惜没有资本,机会来到眼前,他也只是两千变六千,跨越不了阶级。 在纽西兰,嫁妆万磅以下是五千金磅一个档次,万磅朝上以万为单位,若是他的伊莱特有两万金磅的嫁妆,他坚信她能嫁给贵族,跨越阶层,而他们伊恩家也能在三代内正式踏入上流社会,就像他姑母为他做的这样。 “是的,毫无疑问。”夏华喝了口茶,她的茶没有加牛奶方糖,只是简单的茶。 但,她没有继续开口,只是专心的研究着杯子上的图案,她在等待伊恩先生开口。 在这里,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富有的寡妇。 在平行世界的现代,如此健全的法治社会储户的存款被挪用消失的案例屡见不鲜,她凭什么认为这个治安靠骑马的警察,法官就是世袭的贵族的时代能够保证投资者的利益? 钱死存在银行是保险的,虽然这不能跑赢通胀,但用钱生钱,在如今还是贵族大政客们的特权。 看夏华抱着葫芦不开瓢,伊恩先生眼神一转,说,“不知夏夫人可知道我们银行上月促成的佐治亚铁路公司上市事件,我们的邻居约翰先生在股票开市的第一天投入了一万金磅,不过两个月的时间,他收获了四万金磅。” “这真是一次杰出的投资,”夏华沉稳的开口,既不贬低,也不吹捧。 “夏夫人是我们银行的贵宾,认购多少股票,这样的挣钱机会自然是优先提供给您。甚至,只要您托管,当然,女士们喜爱稳定,您可以仅仅托管一部分,每年都能带来超过30%的回报。” 一般的客户,尤其是女客户早同意了。 作为城里空有嫁妆的夫人们,因为不能直接参与公司的运营,找一个合适的代理人托管是大部分人的选择。 当然,这都是中下层富婆的选择,一般嫁妆超过十万磅的富婆们大都是大商人或者贵族,有更精确的情报和更优质的土地资产。 在纽西兰,一个女人可以开面包店、裁缝店,至多是珠宝店。 但真正的像个男人一样大手笔的从事工业是不被允许的。 因而伊恩先生没想到会有拒绝的可能。 “但生意场总是有赔有赚,”夏华并没有被套路,她甚至稍稍运用了女性的弱势地位,“我有两个孩子要养,自然得选择最稳妥的方式。” 她没有开口说她不需要,她还想看看伊恩先生能提供什么筹码,这个时代没有人比她更明白什么叫通货膨胀。 就像后世90年代的万元户同三十年后的万元户,在这个全球大殖民的时代,你不开疆拓土,别说四百万金磅,就是四千万金磅,也会在无形中削弱购买力。 “稳妥并不代表按兵不动,大宣有一句话,‘落后就要挨打’,”伊恩先生对夏华的精明有了更深刻的认知,“钱只有花出去才能真正的挣钱,同我们银行合作,您可以了解到更真实准确的市场行情,胜过报纸。” “还有,我们银行专门的为富豪服务的部门,可以解决您生活中需要的各种服务,购买全世界上您想拥有的东西,子女的入学,财富到了您这样的程度,一定程度上可以心想事成。” “这需要花钱,不是吗?” “但一个圈子外的人,花钱也不一定能达到。”伊恩先生狡黠的说。 “一个人管不好自己的钱袋子就像国王丢了他的王冠,将军失去了他的军队,”夏华缓缓而谈,“但作为街区的一份子,为了友谊,我并不介意投名状,但具体的还是得看合约。” 花金磅买一张入圈的通行证,夏华知道是必要的,但这钱自然得能收回来。 “对,今天是为了友谊,别谈这些扫兴的话题。”伊恩太太笑着插话了。 目的已经达到,伊恩先生笑着告辞,自然该讨论女人们最关注的话题,时尚、戏剧和艺术,还有已婚妇女的保守曲目,孩子和婚姻。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中庸 圣诞过后就是年,作为一个有钱有闲的贵族家庭,每年的社交季不举办几场宴会,就马上有亏损严重的消息传出来。 过年,李家也入乡随俗,宴会很多。 最最重要的家族活动是宣国传统的祭祖。 当然,这跟夏华没有关系,跟介绍夏华参加李家年会的璜大奶奶也没有直接的关系。 在伊恩先生的帮助下,夏华顺利的在紫荆花银行开了一个金融户,用一笔十万金磅的资金购买了通往新金山的铁路公司1%的股票,新金山铁路公司的主导人正是李家。 也就是说夏华通过这笔投资落实了两个人脉,紫荆花的伊恩先生成为自己的专属投资经理,张子兴成为她在新金山铁路公司股东的代理人。 作为新金山铁路公司的小股东,她也理所应当的收到了李氏年会的邀请。 夏华自然知道这事情的必然,但整个夏家和她前后的邻居都兴奋了起来。 格蕾丝从见到邀请函的第一天就彻底折服了。 作为一个女管家的必修课,自然知道圈层宴会之间的鄙视链,从前的邻居比如埃摩森太太或许不友善,甚至不客气一点说看不起夏华。 但今天, 有了这封邀请函,可以毫不客气的说,如今的夏华是她们高攀不起的了。 在她所在的这三个街区,夏华自动成为c位,她可以任意的获得所有家庭的邀请,成为任何一个家庭的座上宾。 尤其是这场宴会夏华若是再出众些,得到一两位夫人的提携,她将能顺利的踏入纽西兰的上流社会。 她们每一个仆人,不管是她还是家里随便的一个女仆,都将有一份超优厚的履历在纽西兰的富裕家庭获得一份薪资优厚的合同。 她在三天内疯狂的做各种准备工作。 礼服、首饰、造型、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宴会零钱包—— 务必不能出任何一丝差错。 她要甚至完全打消了先前想要跳槽的念头。 她可真是幸运的格蕾丝。 然而,夏华的想法自然是不一样的。 送走了埃摩森太太,送走了玛丽安.埃摩森,送走了伊恩太太和伊芙特.伊恩。 夏华抱着小程乐,顶顶她的小脑袋,亲亲小程逸的额头,继续讲述手里的话本。 纽西兰同伦敦一样,如今可没有什么适合的婴儿读物。 夏华在幼时读过的格林童话如今也是暗血版本,夏华为他们朗读的是王应麟编写的《三字经》,讲解的是三字经里面涉及的典故。 在更大些的以后,她还会为两个小家伙做他们爸爸曾经为她做的小实验,将行李箱中慕容铧为她编写的《细说三国》、《史记人物评》、《隋唐英雄传》交给两个小家伙。 将这些爱都传递下去。 她的三观由他们而来,她的心也因这些爱而坚定,无所畏惧,从不孤独。 如今再想到他们,只有力量,只有温暖,不再有遗憾悲伤,她坚信她总有一天也会到另一个世界,就像慕容铧,会不会再遇见,这次换她来撑起他。 至于程易,她也坚信,他们还会重逢,他们可能会在一起,可能他会遇到更适合他的人,但他们都会彼此祝福,彼此幸福,一切,都交给时间和缘分。 如今处理这些生意应酬的事儿,对她来说就像满级大神回到新手村,她又有足够的财富,只会更圆润完美。 是以,她同意了两位太太的请求,到时由她同张子兴将两位小姐带入李家的宴会。 是以,她并不会去干涉格蕾丝的忙碌,她心里清楚她在干什么,什么是对她来说真正重要的事情。 如今她凭一些基础的资产和分红,已经能轻松支撑家庭开支。 当然,她会再去赚钱,活在世界一天,真正给自己带来安全感的只有自己,只有不断地像鸭子一样该游的时候游,该闲的时候闲才能不被沉于河底。 她从来相信善恶有报。 她的财富从何而来她知道,那这份财富获取的收益,自然也想换成一些福报,无形之中庇护她同她爱的人们。 她如今的重心会是孩子和慈善,然后做一些挣钱的事业。 当然,她绝不做迈克杰克逊,这世界是立体多面的,站的越高或者越低越明白人性可以自私到什么程度,她自然明白保护自己和自己在意的人,最关键的就是清醒。 是以,到了宴会的这天,张子兴意外的看着一身精致鹤麾下,亭亭玉立的夏华。 他从来不知道,有一种美能让你一眼就想到清冷的莲。 夏华穿的是一套混搭的马面裙。 珍珠白的绫上有水墨写就的诗,他依稀可以辨出一句,篆书的桃之夭夭,墨色同绫的颜色交织在一起,顿时清雅起来。 上身是紧身的纽西兰常见的黑色立领蕾丝珍珠扣上衣,外套是宣人常见的束袖黑绫外袍,修长高挑的腰间系一条红色宫绦,一对碧绿的比目鱼禁步垂在腰间,既有男子的飒爽又有女子的婉约。 乌黑的头发上简单的戴了冠,是嵌有珍珠的莲花状银冠,左右两根金镶珍珠的钿子。正中可见如弦的两弯束发的红锦,簪了一朵小小的发钗,左右两鬓系了红绳同样的簪了流珠式样的一朵扇形珍珠小发钗,耳朵上是一对价格不菲的流苏方形金合欢梨形金刚石坠子,颈上一无所饰,只微微露出珍珠一样洁白细腻的脖颈一角。 不张扬,不奢华,不失礼,却又明显的不弱于人。 她脚上穿的是纽西兰常见的黑色小羊皮跛跟鞋子,手腕上垂着一个银丝嵌珍珠的小包,精致却比女士们的小包大了一圈。 张子兴本能的觉得里面绝对不是时下妇女们的粉扑。 以他对夏华的了解,应该是她那把手枪,里面或许还有些金圆券和几颗子弹,至多是一些口服的常备药和蒸馏出的酒精。 夏华对于他越来越像是一个迷了。 当然,被惊艳的岂止张子兴一个人。 挽住夏华手臂的伊芙特.伊恩都掩饰不住脸上的愤怒了,她尽量的压制自己的嫉妒,暗暗的将身上绿色蕾丝花边往下压了压,露出牛奶一样雪白的颈部。 而玛丽安.埃摩森则不停地询问着张子兴,用不安的娇笑迎合着男伴,不停地称赞张子兴的智慧。 有一种人,再怎么压抑,总有种毫不费力的美会钻出包围圈,展现在人前,又因为主人的毫不在意而越发神秘诱人,这就是往往那种被称为倾国倾城的魅力,这对身处高位的男子尤其有吸引力。 第一百八十九章 金钱永不眠(上) 当然,李家的宴会怎么会缺少宣式衣裙,怎么会缺少美酒美人? 整个晚宴是入乡随俗那种纽西兰式的宴会,跳舞,美酒,美食,通了地暖的大厅里到处是身着华服的纽西兰人。 有身着宣服的白种人,有身着蓬蓬裙的黄种人,世界各地的衣装珠宝在这里汇集,各种美人,美酒,音乐,各种各样的体味被铺了地暖的屋子一熏,蒸腾着暧昧和金钱。 整个场地有近五百名宾客,略带昏暗暧昧的灯光照射下,到处是兴奋的人群和流动的荷尔蒙,就像后世的慢摇吧。 很快,两个姑娘的注意力就不在夏华身上了。 夏华是美,但,她是寡妇,他们的交际圈不同,她们的主场是舞会,而夏华则被张子兴交给了他的姐姐,璜大奶奶。 璜大奶奶打量着夏华,夏华也在打量她。 世界上从不缺乏美人,如果说夏华的美美在气质,是一种东方带禅意的美,如兰似莲,那么璜大奶奶的美则是美如玫瑰。 她的长相是美艳的。 有些混血的她五官深邃,浓眉大眼,脸型偏长,上庭短,花瓣唇,身形高挑身材极好。 这绝对是一张可以入选全球最美五十人的脸,会被整形医院列为模板的那种美人! 这样一个美人在男人群中无往不利,但在婚后的女人堆里,却有些一言难尽。 璜大奶奶的老公是如今李氏商会的族长庶出三子的嫡出儿子,虽然他得宠,但跟李家掌权的两房相比自然是不一样的。 李氏商会的会长是今天这场宴会的主办人,他的老妻早去世了多年,他的继承人是大儿子和二儿子。 大儿子随时在大宣和纽西兰两边跑,负责向大宣的本家,也就是皇家送分红,是妥妥的下任会长。 二儿子则负责在纽西兰巡视下面的产业,而他其余的庶出孩子每个人都负责照管部分族中的产业,每个人也有各自的私产,经过两百年的扎根,整个宗族人丁兴旺。 李家这样的豪门背后是一个国家的皇族,地位自然是即富且贵,而这场宴会主办人正是李大太太同李二太太。 她们是宴会的核心,如今就在楼上同纽西兰的贵妇人们闲聊。 璜大奶奶同负责管家的琮大奶奶比较熟,她一到纽西兰总去上门闲谈凑局,但今天虽只是第二等的贵族,琮大奶奶也得在上迎候凑趣。 璜大奶奶就在下面旁支的小妯娌中间充当半个主人。 而他弟弟带来的夏华,第一时间就引起了这个小型太太圈的瞩目。 无他,璜大奶奶虽然上位了,但在整个圈子里确是最鄙视的那种出身。 女演员,下九流,身无嫁妆,全凭一张脸和美貌的情妇做派上位,同她们拥有了相同的社交地位。 纽西兰的社交圈比大宣的社交圈赤裸的多。 “这是你未来的弟媳妇?”一个年近半百的黑衣妇人不悦的开了炮,好家伙,这也是一位积年的寡妇,穿的也是银白裙子黑上衣,显然夏华同她撞衫了。 “大凡家境不好又受过一定教育的女孩子总是把婚姻当做一条晋升的捷径,总是费劲心机的为自己找一个储藏室。” 她的声音即尖且利,毫不顾忌的同旁边一位同龄的妇人评论着,仿佛夏华是怎样的一个可怜虫。 璜大奶奶脸色一僵,但她也有意看看夏华的反应,只是低着头仿佛没听见这句嘟囔。 类似的话她听过千万遍了,她早就练就了充耳不闻的心态,只巴结那些她该在意的人。 在她看来,每个从低处往高处爬的人不都得这样做? 夏华会是个什么反应? 社交圈的女人的刁难? 你问夏华的处理方式? 很久以前,她是一个学生,小丫鬟的时候,她是充耳不闻的,那时候的她没有跟人顶回去的筹码,只会浪费了她上进的时间。 后来随着她拥有的钱越来越多,退路越来越多,身份越来越高,在她身边近乎绝迹了。 如今,夏华笑了,肆意而笃定,“夫人你一定未受过教育。” 众人一愣,有两个平日看不上老妇人的夫人直接笑了出来。 “你个没有教养的野丫头——”老妇人尖利的声音像迎战的母鸡越来越大声。 “您的教养让人叹为观止!” 经济自由最让人开心的一点,就是不用忍,尤其在一个阶层,操持乳腺通常是每个人的人权。 黑衣妇人是一位子爵夫人,独女,富有,生平最喜欢听奉承找存在感。 “你……”老妇人大口的喘着粗气,拼命的摇着手里的羽毛扇子,旁边的女伴为她递上嗅盐。 在座的几个人毕竟相熟,除了方才发笑的两人,众人都将视线转向璜大奶奶。 而璜大奶奶平日里也看不惯老妇人,她中年守寡,守着家里那堆每年要数过一遍的上千金磅一件的古董,总喜欢对年轻人指手画脚。 因为她的出身,谈到谁家姑娘漂亮要被她指桑骂槐的鄙薄,谈到家庭老师要被她鄙视一回,就是宴会上的一把椅子她也能说出一堆她的搭配不够上流社会。 她也不过是个没有继承人的破落男爵夫人而已。 然而她天生精明,她同丈夫对往上走还有需求,最好她的孩子能得到一个爵位,她就不能在圈里坏了名声。 这位老妇人成事不足,败事确是有余的,尤其对一个刚入圈子的女士。 她不过是迫于面子,自己又是主宾,少不得要收拾烂摊子。 夏华毕竟帮了弟弟,对他多有提携,她那宽泛的道德也兴起了些许愧疚,她出口为众人介绍:“这位是夏华夏女士,购入了金先生的别墅,我们大宣人,可是年轻的庄园主。” 资产20万金磅朝上,有土地,说不好自家生意什么时候需要这个新面孔撑场面。 寡妇,说明能做主众人客气的纷纷打招呼。 一个说着夏华年纪小不懂事,一个说地龙热大家火气大,璜大奶奶连忙让人端上饮品。 夏华不是个攻击性的性格,老妇人守着遗产度日,同阶层的漂亮寡妇总有些奇遇,老妇人难得的大度,主动招呼起夏华吃茶点,气氛又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