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天下》 第1章 宫闱秘事请君听 东鲁文帝在世时,信王姬暄奉旨下江南巡查百官。途经太湖,忽闻一阵动人歌声,循声看去,一乌篷小船缓缓行来。随行侍卫、小厮忙唤船停下,身着荆钗布裙的娇媚女子踏莲而上,也就此走进了贵人眼中。 文帝逝世,信王登基,次年改元昌平。潜邸一众人等皆得以晋封,当年那个何姓船娘也凭帝之长女得封婕妤。 当今是个孝子,和大行皇帝父子情深。文帝骤然驾崩,当今悲痛异常,立志不以日代月,要守足三年孝。平素除了去独孤皇后和李昭仪、卫昭媛那看望几位皇子,就是来何婕妤这儿看望大公主。除此之外,从不踏足后宫,更遑论留宿后宫妃嫔处。 何婕妤本出身寒微,如今得享高位,帝又素喜她温柔和顺。便是独孤皇后因膝下育有两个皇子,对这位出生低微,且仅育有一女的宫嫔也表现得十分宽容,何婕妤在宫中可谓是顺风顺水。 见何婕妤如此盛宠,自有那自认高贵却屈居其下的人妒忌眼红。偏偏何婕妤温柔沉默,便是旁人寻衅滋事,她也置若罔闻。时间久了。掌管宫务的独孤皇后和当今母家表妹江贵妃也看不过眼,出言警示。倘这些人停手也就罢了,偏她们反被激起了毒气,一计不成另行它法。不知是谁,想出一条毒计,买通何婕妤身边宫人,在皇帝探望公主之时点上助兴香料。皇帝和何婕妤果然中招,皇帝恼怒之下命人严查,自然只能查到何婕妤。皇帝本来就疑心何婕妤,这回更添厌恶之心,命左右将哭喊冤枉的何婕妤带下去羁押看管。次日,独孤皇后亲下懿旨,将何婕妤以失心疯的名义迁往废置已久的畅安宫。皇帝深恨何婕妤不识大体,贬她为最末的采女。非止如此,连何采女所出的大公主也不愿见了,一并迁往畅安宫。 自此,何氏母女消失在众人眼中。 昌平三年五月,帝出孝。昌平四年六月,卫昭媛与江贵妃先后各产下一女,序列为二公主和三公主。同年腊月,独孤皇后难产,带着腹中胎儿一并去了,一代贤后就此香消玉殒,举国同悲。 昌平六年初,帝续娶定国公徐敬谦长女为继后。 徐皇后美艳,兼才华出众,帝心悦之。这对至尊夫妇新婚燕尔,琴瑟和鸣,鹣鲽情深。徐皇后宠冠六宫,又占有正统名分,自有无数宫人投效,尚宫董氏便是其中最得徐皇后重用的一位。 这日,徐皇后游园,董尚宫随侍在侧。到了无人之处,徐皇后不免就宫中诸事向这位老人问询。董尚宫闻音知意,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自先皇后去后,宫务尽皆交由江贵妃掌管,凤印也在她那儿。贵妃育有一女,行三,名唤珏,已有两岁了,生得玉雪可爱,深得圣心。昭仪李氏乃襄阳王妃侄女,其祖李曾元乃先帝之师,其父李著辞乃博学大儒。李昭仪育有三皇子润,今年八岁了。卫昭媛是独孤皇后的远房亲戚,娘家早已败落,先后育有四皇子清和二公主琳。四皇子不过七岁,二公主长三公主仅仅几天罢了。四皇子愚顽,连带的卫昭媛和二公主也不受待见。婕妤林氏如今已有六月身孕,她是独孤皇后之父大将军副将之女,庶出,入宫两载余。原先不过是美人,如今怀有身孕,才晋封为婕妤。最得宠者曲充仪,能歌善舞,镇国公庶女。馀者美人江氏乃江贵妃族妹,才人黄氏、万氏,宝林苏氏、常氏、郑氏、丁氏皆乃江贵妃举荐。美人大卢氏与小卢氏是一对双生姐妹花,由李昭仪叔父李著莘举荐。其余宫嫔便无甚特别之处可述。”徐皇后嘴角一抿:“不瞒你说,孤在宫外时,父亲也曾打听过宫内事物,只是宫禁森严,不过知道诸皇子皇女罢了,内中底里一概不闻。方听你说了二公主和三公主,这大公主?”董尚宫闻言一笑:“大公主今年大约六七岁罢,其母早年犯下大错,母女都去了畅安宫了!”徐皇后本就不大关心这不得宠的公主,不过略问一句,目下最关心者仍是宫权:“孤早就听闻江贵妃乃当今表妹,深受圣人宠信。便是姐姐在时也要让她三分。如今,孤初初入宫,乘以皇后之尊,也不过与她平分雨露,怎么那时她未曾得以继立为皇后呢?”此话旁人听了还可,董氏乃女官中最有权势者,这话便含了试探之意,如何不骇:“回主子娘娘的话,江贵妃纵然得宠,然其母家除承恩公府外,最高不过四品清水官儿。江太后早逝,咱们皇上是由当年还是皇后的独孤太后抚养长大,和江家情分有限。独孤皇后不过是看在皇上舅家的份儿上,才敬江贵妃三分。再则,江贵妃生养之时坏了身子,怕以后难以生育,此乃宫中机密,皇上下了死令不许告诉贵妃。娘娘您目今年轻,待过段时日,凤印和宫务皇上会交给娘娘的,待以后生下一儿半女就更把江贵妃压在身下了!再说,独孤家也不是等闲之辈,怎么会看着江氏女儿一家独大呢?”见逼出了实话,徐皇后笑言抚慰:“妈妈不必如此小心,孤不过出言相戏耳!”一时话毕,主仆回转椒房殿。 第2章 风雨欲来山满楼 转眼到了五月,京中酷热难耐,椒房殿中冰盆充足,可徐皇后仍旧不适,人便有些恹恹的。侍女品娘站在旁边为其扇凉,陪嫁侍女弥儿跪坐一旁拿着美人拳替她按压捶腿。小丫头端来了新鲜的瓜果,另一个陪嫁侍女津儿忙拿银签子叉了喂到徐皇后嘴边。不过略用了两块,徐皇后蹙眉道:“这味儿不对!”一语未竟,便翻身呕吐起来。地下一堆宫人忙七手八脚地拿痰盂,又有人去端水来服侍洗漱。外头椒房殿首领太监张裕财听见动静,忙不迭地打发小幺儿请太医了。品娘年岁长些,又自忖自己虽是掌事女官,却不抵弥儿和津儿是陪嫁入宫,忙上前谄媚笑道:“娘娘月事迟了约有十日了罢,依奴婢看,八成是有了!”地下一众宫女内侍闻言喜气洋洋,又七嘴八舌地上前恭贺。谁知太医来了又说不是喜,众人白高兴了一场。徐皇后登时大怒,不顾在人前就要杖毙品娘。这边,粗壮嬷嬷们才将品娘押上了老虎凳,那边,就有宫人来报林婕妤要生产了。 徐皇后大惊,问道:“怎么林婕妤竟早产了?”宫人也不知详由,只得回说:“听说是不小心跌了!”妃嫔生产,皇后自然要坐镇指挥。徐皇后忙整理妆容,又换了件品红色缂丝联珠团花纹花软缎对襟大袖衫。扶着张裕财的手上了凤辇,一行人浩浩汤汤地往甘霖殿而来。 甘霖殿中,江贵妃已至,宫人们在其指挥下井然有序。徐皇后见状心下不大自在,愣是等江贵妃行完全礼才叫起:“妹妹实在是太客气了,这样多礼。哦,林婕妤如今怎么样了?”江贵妃忍气答言:“进去有一刻钟了,林婕妤这是头胎,还早着呢。皇后娘娘没有生产经验,还是去偏殿等着吧,免得在这儿被妇人叫声吓着!”徐皇后不料江贵妃敢当面顶嘴,于是毫不留情面地回击:“不妨事儿,贵妃虽生养了公主,比孤多了些经验,但孤到底是所有皇子公主的嫡母,理应尽责。孤身为皇后,这是孤的分内之事。倒是重华殿距甘霖殿最近,孤还要谢谢妹妹,提早来主持大局呢!”江贵妃咬牙:“皇上将凤印交给妾来执掌,这就是妾的职责所在,不敢当皇后娘娘的谢!”二人唇枪舌剑,直至帝驾至方止。 林婕妤这一生产直耗了一天一夜,至第二日未时方诞下一位皇子。因担忧龙体,徐皇后和江贵妃早早就劝皇帝回太极殿歇息。独留徐皇后和江贵妃守候在此,如今婴儿娇啼,二人大喜,一齐探头来看。但见奶娘怀中红彤彤的襁褓中一张红通通的小脸,虽省的小些,但哭声洪亮清澈,一听便知是个健康的孩子。徐皇后又向太医问了林婕妤,得知只是脱力睡下了,便依例放赏。虽然早知小太监去了太极殿报喜,但是徐皇后略想了想,便决定亲往太极殿道贺。 太极殿御书房中,皇帝正在为新出生的皇子择字作名。看徐皇后到了,皇帝笑问:“阿容怎么这时候来了?”徐皇后眉眼弯弯:“还不是来向您报喜,您又添了一个儿子啦!”二人之间相处全不似新婚夫妇,倒像老夫老妻了。皇帝走过来扶徐皇后往罗汉床上坐下:“这一路行来,阿容怕热坏了吧!”徐皇后抿了一口茶,眉头一仄,是自己不大喜欢的蒙顶黄芽,放下了茶盅且以手帕子压了压唇角,轻启朱唇道:“尚可!”虽早前有小太监来报过信儿了,但徐皇后的贤良淑德还是很让皇帝满意,当下言语行动间就更添了几分温存。帝后二人聊了会儿小皇子,及至谈到对林婕妤的封赏时,徐皇后便对皇帝言说:“如今皇上膝下皇子不多,除太子源和二皇子沛是姐姐所出外,便仅有三位皇子了。您看,是否该对李昭仪和卫昭媛一并进行封赏呢?”皇帝更为徐皇后的大度折服:“阿荣提醒的是,这些年是朕疏忽了!”徐皇后莞尔一笑:“皇上日理万机,后宫琐事如何能烦扰您呢?”皇帝欣慰地道:“还好朕的身边有你!”徐皇后动容:“前朝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后宫的事再大也是小事。我不过是处理了些微小事,怎及的皇上半分辛劳?这些都是妾的疏忽。”闻言,皇帝更对你这几年执掌宫务的江贵妃不喜,心下暗忖:“到底是小门小户出身,不及徐氏多矣!”当下就更重视徐皇后的意见了,直言道:“历来男主外,女主内。后宫一切事务均是阿容来掌管,依阿容看,该对三人如何封赏才好?”离间计奏效,徐皇后心下得意,面上却一派凝重:“此事还是要问问江贵妃的意思的吧!不如派人去请了她来,咱们再议!”皇帝不悦地道:“你才是皇后,是后宫之主,做什么事事都要问她?”徐皇后垂下了头,不好意思的说:“江贵妃执掌宫务多年,总要问问她才好,这也是敬重她的意思,皇上怎么不明白?再则,你我商议好了封赏之事,册封的懿旨上总要盖凤印的。若不告诉她,难免她事后多想!”皇帝对江贵妃不满愈重,正所谓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皇帝正看江贵妃不顺眼呢,自然处处纠错。皇帝见娇妻委屈的样子,本来想脱口而出的话就放柔了些:“你呀你,你才是皇后,何必对一个妃嫔处处忍让。纵然她资历老又如何?你就该拿出皇后的气派来,这凤印本来在你入宫之初,她就该早早奉上,怎么到变成你来低声下气了?”徐皇后心下乐翻了天,嘴唇却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好。皇帝也知道是自己太偏爱江贵妃的缘故,叹了一口气,也不好再说徐皇后了。他执起徐皇后的玉手,郑重的说:“是朕错了,不该宠妾太过,朕这就下旨让江贵妃归还凤印,以后一切宫务皆由你来决断。”徐皇后领旨谢恩,又说:“依着我的意思,着将李昭仪晋为淑妃,将卫昭媛晋为贤妃,林婕妤晋为昭仪。曲充仪入宫虽晚,但一向服侍得好,就晋为昭容吧。我看三妃处事不错,就叫她们一齐协理六宫吧!皇上的意思呢?”看到徐皇后不爱揽权,皇帝更加喜欢,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当下表态:“一切都依阿容!” 江贵妃骤然失势,一时重华殿人人避之不及! 第3章 用巧计贵妃复宠 徐皇后唱作俱佳,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心满意足地回了椒房殿。便是弥儿来请她示下,品娘该如何处理,都没能影响到她的好心情。徐皇后摆摆手道:“如今林昭仪刚刚产下皇子,孤总要为她们母子积德,不好见血的。唔,传孤的话,命她去畅安宫服侍大公主吧!” 品娘本是徐皇后入宫之前,江贵妃安排在椒房殿的,如今又有了这一宗罪状,逃得性命已是侥幸,哪里还敢再辩,只得哭哭啼啼地收拾铺盖去了。 品娘之事刚刚尘埃落定,就有人往重华殿报信去了。在江贵妃看来,品娘不过是个明面儿上的棋子,纵然走了也没有什么要紧。目今令她最为忧虑者,乃是失了皇帝欢心。 正愁眉不展间,三公主跌跌撞撞地爬了过来。江贵妃婚后十数载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如何不疼到骨子里去:“珏儿快过娘这里来!”说着已探身抱了过来,边上乳母丫头早递了许多精巧的小玩意儿、吃食过来,江贵妃抱着女儿一边逗弄,一边和女儿咿咿呀呀地说话。看着雪雕玉砌的女儿,江贵妃忽觉心中一动:“珏儿几日未见父皇了呀?”“两日?三日?哎呀,珏儿好想父皇呀,父皇怎的还不来看珏儿呢!”说着小嘴儿就不满地嘟了起来。“你父皇日理万机,自然没时间来看珏儿啦!不过父皇不来看珏儿不要紧,珏儿可以去看父皇呀!”看着女儿越撅越高的小嘴儿渐渐咧了开来,江贵妃笑得意味深长。 自此,乳母便日日抱着三公主往太极殿请安。皇帝本就偏爱她们母女,如今又落了江贵妃面子心怀愧疚,便是政务在繁忙也要抽出时间来陪女儿玩耍。一时,宫中摔打玩器的声音此起彼伏。 皇帝也偶在陪女儿玩耍之余,询问女儿江贵妃的近况。宫中孩子本就早慧,三公主虽天真无邪,但也敏锐地察觉到父母之间有问题,便故作哀愁状叹道:“母亲这些日子总是叹气落泪,饭也用得少了,也不熏香香了!”闻言,皇帝心中一恸。复又想起近日去甘霖殿时,尝闻得隔壁重华殿中贵妃抚琴,琴声哀怨缠绵,仿佛西子那蹙眉情状就在眼前。此后,江贵妃就时常在三公主身上系上香囊、璎珞,便是乳母为三公主擦拭所用巾帕这些,俱是贵妃亲手所制。至于花纹,则不过是些个鸳鸯交颈、比燕齐飞、缠枝牡丹、并蒂莲花之类。而皇帝则每每写了墨宝,吩咐拿回去给幼女临帖。江贵妃打开一看,俱是些情诗艳词。帝妃二人鸿雁传书,情谊更胜从前。 徐皇后、李淑妃等人虽有心阻止,但到底二人初掌宫权,重中之重是借五皇子泽的满月宴一显身手。再则,帝妃虽有和好之势,可皇帝歇在椒房殿和曲昭容处更多,和个孩子过不去显然不是明智选择! 五皇子满月宴当晚,交泰殿中灯火通明,香气袭人。因都是自家骨肉,不必那么多的规矩,且交泰殿中还能铺排的开,就男女混坐了,仅以屏风隔开。宗室亲贵、王妃诰命们言笑晏晏,上首李淑妃、卫贤妃并今日主角林昭仪正襟危坐,乳母抱着五皇子站在林昭仪身后。正中嵌象牙玉石黄花梨木雕龙凤和鸣宝座,是帝后的位子,如今尚空着,旁边江贵妃的坐席也空着。因隔着厚厚的珠帘,李淑妃自忖下头看不见,就不再端着了,悄悄拉着卫贤妃咬耳朵:“贵妃也太妄自尊大了些,她莫不是比帝后还尊贵些,这时候了还没来!”颇有些愤愤不平的味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儿是她的儿子满月呢,卫贤妃不愿落人把柄,温婉一笑:“许是有什么事儿,绊住了吧!”少顷,凤驾独自前来,众人带着不解慌忙下拜。起身后众人皆想从徐皇后脸上看出什么,面对各色或隐晦或明显的意味不明的目光,徐皇后气定神闲,微微笑着任众人打量。转瞬吉时已过,下头不少人都窃窃私语,林昭仪也有些急了:“皇后娘娘,皇上这?”徐皇后不动声色地弯弯唇角:“昭仪耐心些儿吧,皇上临时有事。” 又不知等了多久,皇帝才携江贵妃姗姗来迟。有人唯恐天下不乱,含着看好戏的神色打量徐皇后和几位嫔妃,可惜后妃不嫉不妒,再加上隔着厚厚的珠帘,到令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失望了。 不同于下头王公大臣看不真切,后妃几人银牙都快咬碎了,帝妃二人脸上分明带着云歇雨收后的潮红。原来午饭过后,江贵妃身边的香草过太极殿请皇帝去看望江贵妃,皇帝欣然应允。熟料,一入重华殿皇帝便看见江贵妃自伤自怜,皇帝心痛不已,沉声问道:“婉卿何至如此?”江贵妃以绢帕拭泪,掩面泣诉:“淑婉自知对不起表哥,无颜与表哥相见。皇后入宫多时,我本该早早归还凤印,却疏忽了。月来我日日自省,自闭宫门以示惩戒。实在是思念表哥,今儿才命香草去请表哥过来。”皇帝动容:“此事也非止是你一人之过也,婉卿何必自苦!今儿朕既然来了,婉卿又何必掩面不见?”江贵妃背过身去,声音哽咽:“妾自惭于德行有亏,不配侍奉在帝王身侧,不敢面君!”皇帝一把搂过江贵妃,情难自禁地留下几滴泪来:“婉卿这么说,这是在怨朕了!”江贵妃揭下帕子,眼睛红红的,回首看着皇帝:“我怎么敢怨表哥呢?我只是在怨我自己,痴心妄想!”这话至情至性,却太重了,皇帝看着江贵妃梨花带雨的模样,自责不已,仰首长叹道:“婉卿,你说这话是在剜朕的心肝呐!朕怎么能承受呢!这段时间以来,朕也饱受万虫噬心的思念之苦啊!”江贵妃放松了身体,将后背完全倚在皇帝怀里,感受到怀中佳人的心意,皇帝再接再厉:“日日只见珏儿不见婉卿,想的朕心都要碎了!”江贵妃哪禁得住皇帝这样,整个人心都要化了,软倒在皇帝怀里,一番温情缱绻自不必赘述! 江贵妃大出风头,强势回归! 第4章 此消彼长宫心计 晃眼到了八月,秋意渐浓。这两个月来,皇帝和江贵妃如胶似漆,正应了那句“小别胜新婚”。江贵妃更趁势提议,大办五皇子百日宴,皇帝更觉得江贵妃识大体,顺势将百日宴交给贵妃操持。各宫闻听风声都十分痛恨,尤以林昭仪为最,她深恨江贵妃屡屡以自己的儿子做阶梯占尽风光。只是这江贵妃纵横宫闱十数载,势力根深蒂固,动她不得,只能忍气吞声。 非止林昭仪,徐皇后也同样郁郁寡欢。她本没指望一巴掌拍死江贵妃,不过是想借着林昭仪生产之际给这个死对头上上眼药,好趁机扳回一城夺回凤印。谁成想,死灰复燃竟来的这么快,江贵妃竟剑走偏锋用公主来打头阵。尤其每每得知,重华殿那头又招了哪些戏子伶人入宫,又紧锣密鼓地张罗了哪些好戏,徐皇后就头痛地连饭也吃不下。好在有董尚宫和弥儿、津儿这几个得力帮手,由徐皇后操持的中秋宫宴倒也稳妥。 团圆之夜,皓月生辉,便是不点灯笼也能视物。交泰殿中觥筹交错,端坐上首的徐皇后却无有兴致饮乐。她眼角余光瞄到,身旁的丈夫和江贵妃眉目传情,更频频举杯对饮。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徐皇后目见重华殿首领太监赵德生与皇帝近侍内相刘馀庆交头接耳。不过一会儿,江贵妃便向众人宣布:“诸卿,宫中御酒虽美,然妾与皇上于去岁亲手酿了几坛佳酿,埋于上林苑碧桂园老树下,今日启封正好应景!”一时,着鸦青色双宫绸对襟褙子的美貌宫女们便上来为众人换酒。徐皇后心下哂笑:“这江氏到比孤更似个女主人了!枉孤自负美貌,入宫不过几个月竟几如失宠,到如今处处被人压着一头!斗不过这个老女人就算了,偏要端着皇后架子,不能如这些狐媚子一般邀宠献媚!”一壁想着,一壁端起酒杯借酒浇愁,美酒流入喉中更觉苦涩,又想到这是帝妃二人情浓时所酿,一阵恶心便作势呕吐起来。下手的曲昭容见状,掩口娇笑:“皇后娘娘该不会是有喜了吧!”刘馀庆早打发小幺儿去请太医了,徐皇后被扶到内殿罗汉床坐下,心里忽喜忽悲,直觉成败皆看此回了。妃嫔诰命们往别室躲避、等候消息,皇帝和宗室亲贵在外殿接着用膳,只是无人有心思举箸。弥儿把榴红色缂丝罗帐放下,津儿搬来绣墩放在一旁,其余侍女皆躲到屏风后了,弥儿和津儿是早打算自梳的,所以垂首分站两旁。少时,两个白胡子太医被小太监请了进来,原来是专为皇帝调理身体的童太医和太医院判袁正心。弥儿将徐皇后伸出的右手放在小几上的垫枕上,又拿出自己的绢帕覆于徐皇后腕上,这两个太医年老,倒不必避讳许多。童太医谦辞让袁太医先诊脉:“您老是妇科圣手,于千金一科,我不如你!”袁太医也不推辞,斜签着虚坐了绣墩,为徐皇后诊脉。徐皇后在帘后也看不见太医神色,只觉得右手似乎都麻了,袁太医久久不语,徐皇后背后里衣都被汗浸湿了,心头一突:“该不会又是诈和吧!”这回却是好消息,袁太医问了弥儿几个问题,弥儿红着脸答了,袁太医便拱着手向徐皇后道喜。两位太医又出去向皇帝道喜,皇帝喜出望外,重赏了椒房殿和太医。太医走后,李淑妃等人也笑着凑趣,她们本就巴不得江贵妃落下风的。内里徐皇后如置云端,只觉着飘飘然。 风水轮流转,椒房殿门庭若市,重华殿少不得受些冷落。骤然从云端跌落泥里,一向心高气傲的江贵妃如何忍受?想要故技重施,用女儿争宠,可是中宫有孕,何等重要,江贵妃只能独自饮泣,徒惹李淑妃并曲昭容等人嘲讽。江贵妃直到这时,才真正意识到嫡庶有别! 这日午后,江美人来探望族姐,言谈间不免提及,徐皇后如今何等样盛宠,曲昭容和其余宫嫔如何巴结椒房殿,皇上如何重视此胎云云。更提及,太子与二皇子与这位继母相处融洽,徐皇后无论如何已屹立于不败之地。人生恰如一杯绿茶,未必会苦一辈子,但一定会苦一阵子,能否苦尽甘来,守得云开见月明,但看个人造化了! 江美人走后,江贵妃更觉得心胸堵塞,便吃了顺气丸也不见效用,泪珠儿不觉已簌簌落下。香草见主子长吁短叹,不免劝道:“娘娘何必如此自苦,那头不过初初有孕,能不能生下来还两说呢!您膝下育有三公主,公主最得圣心,您何必和那头争一时之长短!”江贵妃仍旧不开怀,叹道:“我何曾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嫡庶有别,纵然她只是生个女儿,也必然会压珏儿一头,如果是个儿子,重华殿再无翻身的可能!”香草强作欢颜,笑说:“娘娘,不如保重身体,养个儿子下来,凭您和皇上青梅竹马的情分,说不得皇上就会易储!当年独孤氏是您的手下败将,换了这个继皇后来,还不是手拿把抓似的,就先让他们小人得志去吧!”江贵妃用绢帕擦干了泪珠儿,满目惆怅:“我何尝不想生个儿子,原先在王府时有那老妖妇拦着,说什么,‘庶子长于嫡子,恐有兄弟倪墙之祸’。我不想令表哥为难,更不愿失去表哥欢心,只能含泪忍辱咽下那一碗碗避子汤。待那贱人入府,接连有孕生下儿子,我才停了汤药,却坏了身子难以有孕。人人都能生,就我不能生!我为表哥咽下多少苦和泪,却只能独守空闺!凭什么,我与表哥一处长大的情分,却只能作妾!”一番歇斯底里地发泄过后,江贵妃只觉得浑身通泰。香草适时递上拧干的手巾,温言安慰:“娘娘如今已有了三公主,可见这么多年苦药汤子没白喝,只要尽心调养,何愁不能诞下皇子!独孤氏姑侄俱成黄土,皇上正值壮年,储君之位仍旧可期!娘娘,再也没人能拦着您啦!”“只是宫中太医说话不尽不实,告诉母亲,改日进宫带个女医生进来吧!” 这才叫“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呢! 第5章 谋翻身计夺人子 每月逢六日,宫妃即可会亲。 九月十六,江贵妃之母梁氏入宫,江夫人先往椒房殿谒见徐皇后,才往重华殿而来。江贵妃少时离家,江夫人对这个长女情分淡薄,母女厮见不过是为图大事耳。 江夫人身后跟着一位四五十岁的妇人,江夫人笑向女儿介绍道:“这是千金圣手杨夫人,都中官宦女眷凡有讳忌的女儿病时,都是她看好的。”江贵妃听后,对这位面目慈和的女医生微一颔首以示尊重。少时,杨氏为江贵妃断完脉后,一脸凝重地问道:“娘娘之前是否有服食过寒凉刺激的药物?”这事江夫人尽知,也顾不得丢人了:“娘娘新婚那几年服过避子汤药,可是后来尽心调养,已经生下了公主!”杨氏复问道:“那么,娘娘当时生产是否受过重创?”江氏母女心下不安,江贵妃到底心机深些,强作镇定地回道:“我当年生育公主时难产,九死一生,若非皇上坚持,只怕我早就不在了!”杨氏这就肯定了:“娘娘当初那难产只怕是人为,偏偏这些年无人为娘娘恰当调理,已经坐下病了。娘娘的月事只怕也不稳定吧,带下更常有异感?”虽是疑问句,却饱含笃定,杨氏对自己的医术还是很自信的。江贵妃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又问道:“我这病是否能够调理好?”杨氏迟疑着说:“奴婢只能为您将带下病医好,令您日后行房舒适自在些!”这话似有深意,江贵妃也顾不得害羞了,急得眼圈发红,逼问道:“快说,如何调理才能有孕?”杨氏垂头不肯说话了,见着这情景江氏母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抱头痛哭。 门外,香草、香玉听着动静,见时辰快到了只得硬着头皮回禀:“娘娘,夫人,时辰将至,还请夫人离宫吧!”母女这才约定,十日之后再会。 自得知自己已经不能生育,江贵妃更觉得度日如年,私底下泪水就没干过,人前却还得强颜欢笑不教旁人看出异样,整个人如坠到苦汁子里泡着。香草知道主子心病,不好深劝,只好时时抱了公主来逗趣。 十日之期已到,在女儿的翘首盼望中,江夫人来了,带着江氏一族最后的决定来了:“娘娘,您的胞妹嫣儿今年十六了,神态容貌与娘娘年轻时十分相像!”江贵妃茫然不知所措:“母亲这是何意?”江夫人面色肃穆:“这是你伯父与父亲的意思,娘娘再尊贵也是江氏女儿,当服从家族!”江贵妃冷笑:“想用小妹来取代我?我与表哥数十年情分,岂是一个替身可以取代?我坚决不同意,江氏一族再送女孩儿入宫!”江夫人被女儿激起了怒火,在她看来,长女已不能生育,幺女更年轻貌美有贵人之相,二人守望相助更能带挈江家,不想长女如此不识好歹,她也失了耐心:“江氏一族通共送了两个女孩儿入宫,当年娘娘多年不孕,送品娘和族中佳丽入王府不过是让娘娘借腹生子,可娘娘对她们却一力打压。品娘是您伯母内侄女,您却将她送往椒房殿,令她走上不归路,更下辣手夺走江淑媛生育能力。这次,您不能再任性了!”见母亲发出最后警告,江贵妃也慌了:“家族资源有限,我那也是不得已!我多年不孕是独孤氏姑侄所害,你们都知道的呀!这些日子,我派人查访,当年稳婆尽皆人去楼空,定是独孤荇之害我!家族一定没有放弃我,不然就不会助我除掉那贱人了!”江夫人凉凉的道:“那又怎么样呢?您棋差一着,满盘皆输,总不能带累我们!更何况,当日计除独孤为的是拱娘娘上位,为此江太后留下的人手折损殆尽,谁知却便宜了定国公府!送嫣儿入宫是如今唯一的出路!”江贵妃心下暗恨,面上却强作镇定:“公主亦可即位!”“可东鲁真的出过女帝吗?江氏一族必须有个皇子,才能延续荣耀!”江夫人语气里有着说不出的坚定。江贵妃愈发绝望,不得不孤注一掷,秀美的面庞就带了几分狠戾之气:“倘我有了皇子呢?”声音缥缈似从地狱中来,令江夫人骇然。 在徐皇后安心养胎、李淑妃忙着扩张势力的日子里,明眼人都惊讶的发现重华殿与甘霖殿竟越走越近了。先是江贵妃时常带了三公主去甘霖殿看望弟弟,伸手不打笑脸人,林昭仪也渐渐和江贵妃交好。来而不往非礼也,再后来,林昭仪也时常抱了五皇子往重华殿串门。两宫交好,江贵妃便时常在皇帝面前为林昭仪母子美言,使得林昭仪母子尤其是五皇子有了更多的露脸机会。非止如此,江贵妃还时常带了姐弟俩往太极殿请安,甚至主动举荐林昭仪侍寝。左拥右抱,两美和睦,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人生一大快事。皇帝更笑着赞叹,说江贵妃贤良大度。 眼见江贵妃和林昭仪渐成联合之势,徐皇后和李淑妃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卫贤妃更多次隐晦提点林昭仪“别为旁人做了嫁衣”。只是人性本贪,林昭仪既尝到了甜头怎肯轻易放手?自从甘霖殿与重华殿亲密起来,不仅五皇子面圣次数多了起来,便是林昭仪也因江贵妃提携有了更多的侍寝机会。林昭仪才貌平庸,人又不够知情识趣,靠山独孤皇后又早早地去了,自然少有承雨露的机会。如今升上云端俯瞰众生,又在江贵妃、香草言语刺激下萌生了不甘之心,这蠢物竟也有了一丝野望!对于卫贤妃的劝诫自然是一字不听,一句不理了。见林昭仪仍旧我行我素,卫贤妃也明了其心中所想,便不在枉做好人,重又做回那个泥胎木塑的菩萨了。 日月既往,不可复追,转眼到了除夕。这年除夕宫宴在徐皇后、李淑妃等人的建议下大办,低位宫嫔也得以出席。徐皇后还格外开恩,允准后宫妃嫔可表演节目助兴。李淑妃感念徐皇后提携之恩,自以徐皇后马首是瞻,便是低位宫嫔也对徐皇后感恩戴德。毕竟,低位宫嫔难有面圣的机会,若无人提携只怕一生难有出头之日,更别提争宠了。虽然抛头露面于理不合,但面子总敌不过侍寝来的实惠,当下也就无人羞手羞脚了,大半都愿意放手一搏。 一片其乐融融中,好戏拉开了帷幕。曲昭容一曲火热大胆的艳舞博得满堂彩后,艳压群芳获得帝王青睐,得意洋洋花枝招展如花孔雀般,坐到了帝王宝座旁的承足上。教坊司新排的歌舞也十分惊艳,令人眼前一亮。偏偏这时候,后殿五皇子的嬷嬷匆匆来报,五皇子啼哭不止,平白坏了众人兴致。皇帝又急又怒,率先往后殿而去,徐皇后挺胸凸肚紧随其后。众人面面相觑,忽喇喇地一齐跟着去了后殿。后殿中,其余年幼的皇子皇女早被各自乳母带往别室。五皇子直哭得满面通红,乳母嬷嬷们百般劝哄也不见效,叫人见了心惊胆战,徐皇后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肚子。林昭仪心疼儿子,忙接过来抱在怀里拍哄,她一边斥责乳母不尽心,一边还骂太医腿脚忒慢。江贵妃见了觉得实在不像,从林昭仪怀中接过五皇子拍哄,不过一会子的功夫,孩子竟止住了哭声。不明情况的众人啧啧称奇,唯有徐皇后等人早猜到江贵妃玩儿的是什么把戏,乐得坐山观虎斗。皇帝面带疑惑地问道:“这孩子怎么旁人拍哄都不见效,婉卿一抱就不哭了呢?”江贵妃一边摇晃一边笑说:“这孩子认生,如今不哭了许是妾与这孩子亲近的缘故吧!”皇帝眼尖,望到江贵妃十根纤纤玉指指尖光秃秃的,惊诧失声:“婉卿的指甲?”江贵妃低头似羞怯:“婴孩肌肤娇嫩,妾怕万一刮伤孩子皮肤,所以剪了去!”皇帝真心叹服道:“婉卿这份慈母心肠真是叫人感动!”四周的宗室亲贵也都露出了赞许的神色,皇帝目光略过林昭仪那红艳艳的指甲,心中更加不喜。唯有林昭仪一心系在儿子身上,无知无觉。 还未出正月,甘霖殿便传了几回太医,尤以夜间居多。皇帝心疼小儿子,回回必去守候,不提旁人,便是徐皇后和江贵妃处也被截过胡。时日一久,就有人下蛆,说林昭仪是在借子争宠。皇帝也有些觉得林昭仪不会照顾孩子,心里就先存了个疑影儿,于是责打甘霖殿宫人,便有人支撑不住,嘤嘤啼啼道出是林昭仪主使。皇帝深恨有人为争宠而残害自己骨肉的,当场下令把五皇子迁往重华殿由江贵妃抚育,更封了甘霖殿,命林昭仪无旨不得出。林昭仪苦苦哀求,皇帝却连看都不愿意看了,大跨步离开了甘霖殿。虽有人见林昭仪可怜欲替她求情,只是皇帝动了雷霆大怒,连一向照顾她的卫贤妃都不敢劝了,旁人就更没有必要为林昭仪出头了。 第6章 扮猪老虎亦吃人 后宫是女ren的战场,有ren得意自然就有ren失意。 失意者林昭仪怎么也想不通,明明自己前几日还笑傲后宫风光得意,怎么突然就一败涂地了呢?她如今,只希望江贵妃能好好照顾自己的儿子,期待着皇帝回心转意,将来母子能重聚天伦。 花朝节翌日夜间,化妆成宫婢的卫贤妃和其贴身侍女妙琴夤夜前往甘霖殿,恰好林昭仪自失子以来心如刀绞,常常彻夜失眠,这时也还没睡。看见卫贤妃主仆悄悄来了,林昭仪惊问道:“姐姐是如何进来的?”卫贤妃径自跨步端坐上首,面带讥讽之意回道:“好歹我也执掌宫务,目下众ren都不在意你这甘霖殿了,如此境况下我若还不能避开耳目进来,未免也太不中用了!”林昭仪闻言讪讪地道:“妾这儿简陋,姐姐下降只恐污了姐姐贵足!”卫贤妃一听这话,就明白林昭仪这是不服气自己呢,当即怒指林昭仪:“少给我放轻巧屁!如今连儿子都给人算计了去,还云里梦里呢!”此话大有深意,林昭仪大惊,细忖之下伏地哭诉:“泽儿全赖姐姐才得以保全,若无姐姐相助,妾绝不可能平安生产,还请姐姐教我!”卫贤妃冷哼:“我说了,你听么?”林昭仪也不算太蠢,忙膝行几步表忠心:“这宫中除了姐姐,再无妾可信之ren!”卫贤妃目视妙琴,妙琴会意,退往外间看守。卫贤妃盯着林昭仪半晌,方长叹道:“当日我如何劝你,你不听我,一意孤行,如今落得这般下场,怪得谁来?”林昭仪听得此话中隐有指摘江贵妃之意,不可置信道:“不能是她吧!”“我再告诉你一句,当日江贵妃生产时坏了身子,皇上禁止宣扬此事。事涉贵妃,谁敢多嘴,就连太医也不敢当面告知实情。可是,前不久贵妃之母带京中名医杨氏入宫。这回,你总该明白了吧!”卫贤妃睃了一眼林昭仪,眼含不屑可语气里却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仅留的精气神被全部抽走,林昭仪瘫软在地,许久才回过神来,一把抱住卫贤妃大腿哭求:“姐姐今日来此必然是有了应对之法,求姐姐教我,妾不胜感激!”卫贤妃状若无奈,一边扶起林昭仪一边说道:“罢了罢了,看在咱们曾经同侍一主的份儿上,我不帮你还能帮谁呢?只要以后,咱们姐儿俩同心同德,相互扶持,一定能在这后宫中挣出属于咱们的一片天地来!”看林昭仪似懂非懂的样子,卫贤妃虽然心中不耐,但仍将心中计划娓娓道来。原来,卫贤妃预备散布流言,说出江贵妃如何施计夺子,林昭仪如何中招等事。这些有理有据,卫贤妃又说的生动,仿佛亲眼所见似的,由不得ren不信。林昭仪听后迟疑不已,咬唇说:“皇上偏爱江贵妃,这可能有效吗?”卫贤妃仰面,将眼眶里的泪珠儿逼了回去:“流言是把双刃剑,既能伤人也能伤己,用的好了,即可毁敌人于一旦。皇上早知江贵妃不能生育,此事他八成会信!为了不伤及与江贵妃的情分,皇上必然不会深究!咱们原就没打算把江贵妃怎么着,不过是为了自救罢了!”旋即又转身冷嗤道:“爱?咱们皇上是个多情种子,对谁都深情,这才最无情!帝王博爱,爱上皇上如飞蛾扑火,最悲哀者莫过如此!君不见,坠入帝王爱情漩涡的有几个有好下场的!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你怎么还不明白?最可靠者,最可信者,唯有自己!”见林昭仪还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懵懂样儿,卫贤妃不愿再和这蠢物废话,快步出了甘霖殿。 回宫路上,妙琴不解地向卫贤妃问道:“主子,这蠢物天生就该被旁人拿来做踏脚石,娘娘何苦屡屡大费周章帮她?”卫贤妃面上一派凄凉:“我何尝是在帮她,我是在帮我自己!自独孤皇后去后,我们这些党附独孤皇后的宫妃便受到江贵妃的大力打压,若有敢还击的便被其打落阿鼻地狱!为图自保,我不得不告诉清儿,让他装疯卖傻,惹得皇上不喜,这才母子平安。林氏虽不中用,但其父亲乃是大将军的心腹爱将,这就足够了。若我母族不是ren丁凋零,我又何必艰难求存!不借助独孤家势力,我早被ren吃干净了!我从来都不会去奢求储君之位,但是我也不愿意我的儿子扮做痴儿,惹ren嘲笑欺辱!时移世易,如今我也有了反击的能力了!”该流的泪水早就流干了,卫贤妃表面看着还算平静。妙琴跟随主子多年,自然懂主子心里的苦,对江贵妃更是恨足了十分。“别叫ren得知,是瑞阳殿放出去的风!”卫贤妃早已恢复了理智,妙琴也不是俗物:“奴婢省的!” 不过几日的功夫,关于江贵妃夺子的流言甚嚣尘上,闹得沸沸扬扬。皇帝虽有些怀疑是甘霖殿绝地反击,但是因他早得知江贵妃不孕,倒有几分信了这流言。皇帝将江贵妃前后所作所为联系起来细想,愈发觉得肯定,只是顾念少时情分,到底不敢叫暗卫查证。 皇帝多日不踏足重华殿,江贵妃急了。这些日子她忙着打压流言,可徐皇后借口安胎诸事不管,李淑妃等人暗作推手,令她忙的焦头烂额。这也是当日她一ren连肉带汤全部吞下,吃相太过难看、树敌颇多的缘故。凡事有因就有果,要怪只能怪当日得宠时江贵妃做下的孽!江贵妃为了重获皇帝信任,不仅日日汤汤水水往太极殿送,更大打亲情牌,女儿养子一齐上阵。她越忙越出错,招数使尽也不见皇帝回心转意。 到后来,皇帝不但不理江贵妃了,更解封了甘霖殿,江贵妃闻讯后面色青灰,硬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正应了卫贤妃那句,“坠入帝王爱情漩涡的没几个有好下场”! 第7章 百花迎倾城降世 得知重华殿的窘境,李淑妃在榻上笑得直打跌,一边叫大丫头聆风揉揉肠子,一边命听竹再学一遍舌。 李淑妃自入信王府时就与江贵妃不和,凡是江贵妃赞同的她必定反对,凡江贵妃出了什么糗她就得意不已。盖因她自恃出身高贵,又有襄阳王府作倚仗,可迄今无论是宠爱或位分,江贵妃都稳稳胜她一筹。这叫她怎么能心服口服,无奈形势比人强,她只能背地里咒骂些“暴发户”、“狐媚子”、“不下蛋的母鸡”之类。 如今江贵妃出了大丑,李淑妃直抚掌大笑,就连聆风和听竹也觉得痛快不已。笑归笑,聆风还是保持了一份冷静,遂郑重地向李淑妃谏言:“这流言来的蹊跷,要我是林昭仪,不至于到如今才反击,依我看来,卫贤妃对林昭仪一向都颇多照顾,此事是否是瑞阳殿所为?”“卫贤妃?就凭她那怂样儿!”李淑妃最瞧不起的就是卫贤妃了,“谁都有可能,但绝不会是她,她早就被江氏吓破胆儿啦!”听竹趁势帮腔:“这方法虽然见效,但却实在太不高明,极像是林昭仪那蠢货使出来的招儿!只是,林氏几时竟有了这等手段,硬是没落下半点证据?”主仆三人诧异不已,却百思不得其解。 非止瑶光殿主仆议论,这头椒房殿主仆也在闲谈。徐皇后这时候肚子已经十分大了,整个人懒懒地歪在榻上,不施脂粉的芙蓉面色若艳桃,只因怀孕两颊添了些淡斑略有瑕疵,但更见风韵了。因在私下里,她便把云鬓披散开来,头面无半点饰物,身上盖了床豆绿色缂金丝莲座双翼树纹妆花缎薄被,浑身散发着母性的柔和光辉。身后津儿跪坐着为她篦头发,灵巧的手指穿过乌黑油亮的发,说不出的赏心悦目。弥儿亦跪坐着为徐皇后按摩小腿,这几个月来徐皇后的腿肿的益发厉害了,弥儿看着都替主子心疼,恨不能以身相替:“如今都六月了,娘娘的预产期都过了许久,怎的小主子还未出来?”津儿闻言嗤笑道:“妇人怀娠,本就无固定规律可循,便是怀了十二个月也不算稀罕。听说,孩子在母体中呆的越久,将来出生后就越聪明健康!”津儿粗通医理,对她的话,徐皇后反倒比之对太医的话更听得进去些。弥儿见状,只得拦住话头,另寻一事儿来说:“娘娘您说,这平地怎么也能起风浪了呢?”徐皇后已知弥儿所指乃流言针对重华殿一事,假意斥责弥儿道:“不许背后议论主子!”弥儿认错,又嬉皮笑脸凑趣:“奴婢这不是私下里和您说么,又没有外人听见,怕什么?”徐皇后也不是真心怪她,只是不想弥儿口无遮拦以后铸成大错,面上还是端着:“宫里头一片墙砖都长着眼睛和耳朵呢,你怎么知道没人听见?”弥儿肃然受教。“此案早成了无头公案了,皇上不想知道真相,谁敢做小动作?”见弥儿听进去自己的话了,徐皇后也不介意多教导一些,复又一抿嘴角,“况且,此事虽然表面上看,最大得利者是林昭仪,但主使者未必是她,孤总觉着里头大有蹊跷。津儿,将你的看法说说看!”“娘娘您看,此事会不会和卫贤妃有关?”津儿边说边将篦子放回梳妆台,又净了手以帕托着果脯,喂到徐皇后嘴边。徐皇后嚼净果脯,方觉着这酸味儿令胃里好受些了,略一沉吟,便目视津儿道:“怎么说?”见徐皇后眼露鼓励之色,津儿也不骄傲,沉稳地说:“卫贤妃之前虽和林昭仪生了嫌隙,但二人同属独孤一党,独孤一党和江贵妃一党斗生斗死多年,结仇已深。更何况,根据线人传递回来的消息,卫贤妃完全不像表面上那般温驯无害。于公于私,卫贤妃都没有理由不帮林昭仪,并顺势踩江贵妃一脚!”徐皇后听后对津儿的进步更加赞赏,心胸开怀了就又有些困意,徐皇后又慵懒的睡去了。哪怕小丫头们悄悄的进来,抬着冰盆将柏木冰箱里的冰加满,徐皇后也不知道。 好梦正酣,弥儿轻轻将徐皇后摇醒,徐皇后眯瞪着眼一瞧,都点灯了,再睡下去夜里该走了困了,便示意弥儿服侍她起身。一个宫女跪坐着托举铜盆,另一个宫女拧干了手巾递给弥儿,再有两个力壮些的嬷嬷在后面托着,以防徐皇后脱力跌倒。弥儿亲自为徐皇后擦拭手脸,谁知那托着铜盆的宫女不知怎的,竟失手摔了铜盆。弥儿循着这失语宫女的目光看去,原来徐皇后的羊水破了,这还了得!弥儿略一怔愣便迅速做出反应,一壁吩咐众人将徐皇后抬往先时预备的产房中,一壁急匆匆出去传唤稳婆、太医。津儿原在饭厅指点宫人摆放碗碟,听见动静就赶紧进来了。二人目光交错,皆已会意,由津儿陪伴徐皇后进产房。弥儿匆匆赶往殿外,嘱咐张裕财亲自往小厨房坐镇,得知张裕财早打发小太监去请皇帝和太医、稳婆了,才放下心来,旋即又去内室取了老参备用,净了手也往产房帮忙了。 皇帝到椒房殿时,徐皇后正在产房里,咬着毛巾按着稳婆的嘱咐使劲儿,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端,那情景皇帝虽不是第一次见,但仍旧觉得发虚。一旁的江贵妃容色清减,与皇帝全程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反而是李淑妃和曲昭容两人一左一右地劝慰皇帝;卫贤妃眼观鼻鼻观心,不知她在想什么;林昭仪绞着帕子,低着头偶尔抬头瞪一眼江贵妃,又恨自己没能及时凑到皇帝身边奉承。少时,几个低位宫嫔听到风声也来了,皇帝疑惑地问道:“你们来做什么?”万才人快言快语接话:“皇后娘娘对我们一向不错,如今娘娘生产,妾等没什么可以帮上忙的,只能为娘娘祈福以作报答!”无论哪个男人,都想坐拥齐人之福,更喜欢妻妾和睦,即使尊贵如皇帝也不例外,当下便喜欢的无可无不可,特特开恩允准她们往后面正信阁祈福,那里是徐皇后日常礼佛之所,等闲人不可擅入。 可惜,菩萨似乎没有听到这些女人的祷告,徐皇后折腾了半宿,孩子也没有落地。将至寅时,一个稳婆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皇帝见了大惊,连声追问:“里头怎么样了?皇后可好不好?孩子什么时候下来?”被众人推出来的那个稳婆一张老脸都快皱成了一朵菊花,心里直叫苦,好容易喘匀了气儿,才畏畏缩缩地答话:“回皇上的话,娘娘早已经脱力,可胎儿实在过大,只怕不能平安生产,您看是否留一个?”这是要皇帝尽早下决断,是保大还是保小了。皇帝闻言肝肠寸断,旋即怒吼:“朕不管如何,你们必须保住阿容母子,不然产房里的所有人,全部族诛!”帝王一怒全为徐皇后,令这些妃嫔更觉酸楚不已。 产房里徐皇后汗如雨下,外头也应景地下起了倾盆大雨,更令人觉得烦躁。太医们斟酌着开了一副催产药,弥儿、津儿合力给徐皇后灌下,产道也不过又开一指,可徐皇后哪里还有力气,痛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产房里一片浓云愁雾,有为徐皇后伤心的,更有自觉毫无生路为自己伤心的。弥儿不得已,亲自出来给皇帝报信,总要有个决断。皇帝又怒又痛,更联想起独孤皇后去世那晚,嗫嚅着说:“荇娘走的那晚,雨雪交加,朕也是坐在这里,听见她呼声越来越弱。后来,他们告诉朕,荇娘和孩子一并去了。”语毕,竟不顾在人前,已是潸然泪下。江贵妃如坠冰窖,最后一丝妒火也熄了,她从来不知道枕边人对发妻是如此眷恋。卫贤妃隐晦地瞟了一眼僵住的江贵妃,手中拨弄的佛珠一顿,转头向皇帝谏言:“宫中太医皆为男子,医术再好,只能待在外面也是枉然。妾听说都中有个极好的女医生杨氏,不妨一试!”一语惊醒梦中人,皇帝连忙打发刘馀庆等内相出宫去请杨夫人。 一路加急,杨氏顾不得半身湿透就进了椒房殿,皇帝哪有心思让她行礼,连连催促让她进了产房。杨氏深知赶早不赶晚的道理,也不多话,进来净了手就探身去看,但见产道已开了四指,可徐皇后气若游丝,只能行非常之法才能母子平安。她一边狠掐徐皇后几个大穴以刺激徐皇后痛感,一边指挥几个稳婆大力揉压徐皇后腹部。见胎儿还没出头,又吩咐小丫头去拿马齿苋熬碗汤来。津儿质疑道:“马齿苋本是贱物,性寒具滑胎之效,如何能给娘娘服用?”杨氏抹了一把汗,回答说:“姑娘有所不知,怀胎之时定当禁用此物,可如今胎儿久久不下,此物就有了大用处!”津儿听了方放下心来,出去煎药了,所幸尚药局各式药材都常备着,马齿苋也不难寻。 一碗药汤下去,瞬间见效,不多时胎儿滑落,露了头下面就好办了。不过半个时辰不到,小公主的啼声就响彻椒房殿上空。弥儿抱了公主出去报喜,杨氏拽出徐皇后仅脱落一半的胞衣,由一有福的嬷嬷用坛子装了埋在树下。这紫河车入药有大用,在宫里却不时兴这个。杨氏又指挥大家给徐皇后喂食养元补气的定心汤,一壁吩咐人更换被褥,一壁告诉津儿让她去备下止血药和草木灰,以防徐皇后产后大出血。津儿经此一役,对杨氏十分信服,闻言便马不停蹄地去办了。 外殿中,皇帝接过女儿是越看越爱,全不顾形象抱在怀里拍哄。众人虽又忌又恨,但仍是娇笑着凑在皇帝身边逗趣,尤以曲昭容、万才人马屁最盛。 而后闻得杨氏与诸太医回禀,徐皇后一切均安,皇帝更加喜欢。重赏了椒房殿上下与医者不算,连卫贤妃、曲昭容和带头为徐皇后祈福的万才人都有了封赏。皇帝高兴,赏赐就如流水般到了后宫,只是这是椒房殿的喜事,令受赏的妃嫔也不知该喜该悲。 皇帝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字给宝贝女儿作名,他畅快地大笑道:“这是朕和皇后的第一个孩子,必得要取个好名字,才配得上她!唔,就将‘琏’字给了小公主做名字吧!”此言一出,左右皆惊,“琏”乃承庙重器,岂能随意? 带将至上朝时,皇帝才依依不舍地将宝贝女儿递给乳母,又郑重交代了乳母好好照顾公主,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出得殿来,早已雨过天晴,但众人都惊讶地发现百花竟开了。原来,今年有个异象,自今春起,百花便迟迟不开,若非随处可见绿意盎然,只恐众人尚未觉春至。如今一夜之间百花盛开,骤雨疾风也未将鲜花吹落泥里,实是罕事。万才人尝得了好处,益发嘴甜了:“看来,小公主是百花仙子降世呢!”曲昭容和其余几个低位嫔妃不忿,万才人专美于人前,都围上来夸赞公主。皇帝本就爱屋及乌,觉得和新出生的小女儿十分投缘,听了这些人的话嘴角更咧到了耳后跟。当下大手一挥,封了新出生的女儿为倾城公主,更将阳渠县二千四百户人家给了倾城作食邑。本朝公主多是出嫁时才有封地,而封号多以封地为名。二千四百户便是在历代嫡出公主里,也算头一份儿了。皇帝这大手笔一出,同样育有女儿的江贵妃和卫贤妃心里也没个滋味儿了,人呐,就怕比较。非止如此,皇帝还大方地将万才人升为美人,由景平殿一室迁往承欢殿正殿;又将曲昭容由暖香殿正殿迁往永吉殿独居。真是千言万语,也不足以描绘一代帝王的喜悦之情! 日月交替,时间不息,谁也不会想到,某年某月某日,这个奇女子的出生将会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第8章 落难千金出泥潭 景平殿中的常宝林也没有料到,自己的好姐妹竟然胆大包天,敢背弃江贵妃公然讨好椒房殿。回到景平殿的万美人得意洋洋,只等择了几日就可以搬迁,熟料好姐妹却给她当头一棒。万美人虽有些不满,但还不至于好赖不分,便陪着小心道:“姐姐,我又何尝愿意得罪江贵妃,可是追随江贵妃多年,我也不过是个才人。江贵妃巴不得占尽皇上宠爱,除了身子实在不方便时,其余时候谁敢向皇上献媚,谁就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说白了,咱们比通房丫头也强不了多少!”万美人说着说着就动了真怒,常宝林见状更担忧了:“湘晴你巴高望上并非不好,只是这样明目张胆地和江贵妃作对,无异于以卵击石,你就不怕引来江贵妃的报复么?”闻言,万美人眉眼冷凝,杏眸中厉色一闪而过:“前怕狼后怕虎地还争个什么?我和姐姐一处长大,姐姐是知道我的,我不比姐姐随分从时,哪怕明知是个死,我也要痛痛快快地和她争一争、斗一斗!如果不另择靠山,或老死于宫中,或粉身碎骨,那绝非我心中所求!”常宝林愈加惶恐,生怕万美人才出狼窝又进虎穴:“何必是徐皇后?”万美人嗤道:“请姐姐细想,是虎口夺食容易,还是跟着稳坐中宫的徐皇后更易得宠?”常宝林见万美人拿定了主意,流泪叹道:“江贵妃嚣张跋扈多年,岂是好惹的?”万美人更加不屑:“她如今焦头烂额,且先顾得了自个儿再说罢!” 对于万美人的背叛,江贵妃的确如鲠在喉,可她如今什么也不敢做,生恐被表哥察觉,继而失去皇帝欢心。对万美人是恨之愈甚,只好先记下,日后一并算总账。在江贵妃看来,万美人卑微如蝼蚁,只能匍匐在自己脚下,被这样的小人物阴了一把实乃她平生之奇耻大辱。奈何虎落平阳,动她不得,只能罢手,更如雪上加霜! 正恨得越想越欲啖其肉之时,一个小太监进来悄悄附在香草耳边,言说昨夜倾盆大雨折了后花园几株兰草的根茎。这几株墨兰和寒兰是江贵妃的最爱,平素最喜欢对这些兰草吟诵“寻得幽兰报知己,一枝聊赠梦潇湘”等句。香草知道主子心情不畅,自然不敢回禀,可这事又不能瞒报。正是两难间,江贵妃已是瞧见了,便问香草何事,香草只得依言回禀。谁知江贵妃并未动怒,只是怅然涕下:“如今我和表哥情冷胜似冰霜,这定情之花自然也就枯萎了!” 有人为几株兰草叹息哭泣,可昨夜受灾的又岂止是几株兰草! 畅安宫与上阳宫都曾经是前朝宫殿群的一部分,当年姬家先祖攻入皇城之时,因前朝末帝拒不受降,大动兵戈,令前朝皇宫多处破坏烧毁。末帝一薨,天下分裂。遥想“祖龙死而地分”,末帝绝非始皇那等惊世绝艳的圣人,竟也间接导致了国土分裂。可见虽无楚霸王那等英雄气概,男人想要裂土分疆,自己称王称霸的绝不在少数。哪怕只是做白日梦呢,谁又不想“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天下分合大势,非一人一语可说尽,还是回归正题。想当年,姬家先祖夺得三分之一江山后,因感叹末帝的气节,追封其为献侯,并埋于前朝帝陵。东鲁善待前朝皇室,并未赶尽杀绝,这等仁善也是东鲁文人很快归心的原因。因原来的宫殿群大部分遭到破坏,姬家先祖在原址重建宫宇,又将保存完好的宫殿群改为畅安宫和上阳宫。两宫地处偏僻,便作太妃们暮年养老之所。只是建朝后畅安宫屡屡闹鬼,无人敢居住,渐成冷宫,当年含冤的何氏母女就居住于此。 是夜突下瓢泼大雨,年久失修的畅安宫漏雨不止。久病的何采女如何能受得住这潮气,蜷缩着身子不停地咳嗽,为怕女儿担心,还用手捂着,压抑着声音。大公主怎么能听不到,她将所有能用的器皿都用来接水,更要照料母亲,急得眼眶泛红。何采女所居乃畅安宫最好的宫室,被徐皇后贬至此处的品娘也顾不得怕过了病气了,躲到尚算完好的避雨处小憩。形势比人强,大公主只得向品娘央求道:“烦姐姐发发善心,请个太医来为我娘看看!”品娘一口啐道:“外面正下着这么大的雨,公主到会使唤人!”大公主自床底摸出一个金镶红宝的戒指,这是母女最后一个像样的东西了,这个戒指还是在王府时,何采女有孕,按例戴在左手的金戒指。这几年母女失势,处处要打点,连皮都差点给剥了去,也不敢吭声!大公主将戒指塞到了品娘手中,品娘得了好处,方有了丝笑影儿,扯扯嘴角道:“尚药局刘太监你知道吧,他是太极殿首领太监刘馀庆的同宗。这老太监有些特殊癖好,别的不爱,专爱些容貌俊秀的小孩子!求人不如求己!你们母女的家底儿我门儿清,救急不救穷,公主好歹自个儿打算些!”语毕,扭着她那日益肥硕的屁股径自走了。徒留幼女无依,为了病重的母亲,只能含羞忍耻地步入下流。 大公主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尚药局,因徐皇后生产,整个尚药局如战备军队一般枕戈待旦。她偶尔听见路过的宫人窃语,才知道今夜发生了何事,想起了病重的母亲,小小的人儿竟也慨叹起“世事艰辛”的话了!外头虽下着大雨,长街上的壁灯不能点了,可整个尚药局灯火通明,照的门口的数十层汉白玉石阶耀熠生辉,想着素日里母亲连点个油灯都心疼不已,还得连夜替得脸的奴才做针线,大公主只恨自己无用。越靠近这个不一样的世界,大公主就越感到自己的渺小与卑微,她私心想着:“只一个尚药局,皇宫一角便这样巍峨宏伟了,那父皇和嫔妃住的宫殿也不知该美成了什么样子。若能见识一回,也不枉这公主身份了。”她稳稳地迈向了另一个人生。 不一会儿,她就攀上了顶层,殿门前,一个守门的太监对她呵斥道:“你是哪个殿来的?来这儿做什么?不知道现在正忙着吗,还不快死开!”那太监就像赶苍蝇一样赶她走,是了,大公主低着头看自己湿透了的衣服,这是何采女拿旧衣改的,不合身,也不合这尊贵的地儿。大公主气噎,但仍得硬着头皮回答:“我是采女身边的宫女,来此是为了求见刘内相的。”那太监睃了大公主一眼,不明意味的眼神似要把她看穿,令她脸上火辣辣地发烫,那太监方高傲地昂着脑袋道:“你只许在这儿等着,我去报给刘爷爷知道!”说着扭头快步进殿,不消一刻,那太监又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好容易站定,躬身向大公主谄媚笑言:“姑娘快请跟小的进来吧,刘爷爷正等着您呐!”大公主怯嗒嗒地向这太监道了谢,方亦步亦趋地跟着这太监进了内室。小房间里,一股子脂粉浓香扑面而来,那太监的腰躬得愈发低了,对榻上被四五个小幺儿围簇的老太监行了礼,复又一指大公主媚笑道:“爷爷,这便是小的刚刚给您回的那个小姑娘了。”刘太监本没在意这落魄凤凰,淡淡地叫她抬头,大公主的底子还算不错,这才漫不经心地问道:“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在哪儿办差呀?”一个小幺儿似乎怕大公主争宠似的,端来一碗银耳百合红枣羹,嘴对嘴哺喂刘太监,刘太监也逗弄般掐了一把那小幺儿翘臀。那小幺儿便软弱无骨一样媚笑着偎入刘太监怀里。浓妆艳抹的小脸儿略转了一转,面向大公主,神情似炫耀又似鄙视。大公主看见这样的情景,心下直犯恶心,却只能强自忍耐,屈膝答言:“奴婢是畅安宫的,虚岁有八岁了。”刘太监听着这如黄鹂出谷般的吴侬软语,半边身子都酥了,又听说是畅安宫的,便先入为主的认为是罪没入宫的官奴,更放心享用了。小太监们会意,鱼贯而出,最末的那个还体贴地带上了房门。 这刘太监本是无根之人,只是在后宫浸淫多年,见惯了风月,加之权势越高越激发了他心底隐藏的自卑感,继而滋生了他这喜欢狎玩娈童的怪癖。刘太监不能人道,实则并不能真正做些什么。只是这猥亵意味十足的揉捏抚摸,已令大公主羞愤不已,少时,这老太监心满意足地完事了,大公主抓住时机忍泪向这老太监叙述,自己服侍的采女如何病重、如何不能延医等语。刘太监并不在意一个小小的采女,稍留余韵的脸养着,呼出一口气更觉舒服,半阖着眼喟叹道:“杂家也想帮你,若换平时,那些太医总要卖杂家一个面子,可如今整个太医院都在椒房殿,也只好叫个医徒随你过去了!杂家这儿还有几身干净衣裳,你拿走换了吧!”如此这般,已叫大公主千恩万谢、感激不尽了。两人约好再会之期,大公主就带着那医徒回畅安宫了。 那医徒接了这苦差事,早已如灌了满肚子黄连水儿,偏偏人微言轻,只得不情不愿的来了。这夜雨下得极大,即使撑着伞,半边身子也被浇透了。如今房子里“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低洼处甚至有积水,风吹的门窗“吱呀”作响,令人不寒而栗。那医徒早吓得魂飞魄散,强撑着觑了何采女一眼,但只见何采女面色青灰,形容枯槁,匆匆撂下一句“不中用了”就爬起来飞奔。怔忡的大公主反应过来,只能抱着何采女的尸身放声大哭。待宫人们发觉房间里有异味时,几个粗使奴才过来,一脸嫌弃地用一卷草席裹了何采女的尸身,拖去了城外的化人场。守了母亲几天的大公主早已麻木了。 再深的伤痛也能用时间抹平,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一晃两年,当年瘦小的女童已经初具少女风姿。大公主五官兼具父母之长,巴掌大的白皙瓜子脸上一对水汪汪的大眼,嘴角斜下方一颗美人痣,大吉大利,果然贵人自有贵人之相。她樱桃小嘴粉润,一张俏脸脂粉未施,年轻就是最好的化妆品。剪裁合度的藕粉色春衫,合体地勾勒出少女窈窕曼妙的身段。 这两年,大公主跟着刘太监,日子反比从前好过,整个人犹如春笋破土,抽条儿似的长个儿,气色也很好。 阳光正好的午后,大公主用张帕子铺在宫门前的石阶上,宫门前两棵老树枝繁叶茂,也抽出了绿芽儿。她坐在帕子上,双手托腮,心情愉悦的哼起了,从前何采女教的江南小调儿。她越唱越欢喜,情不自禁地舞了起来。暖光透过树叶间隙,剪影般投在翩翩起舞的少女身上,有种难以言喻的美感。 江贵妃这两年宠爱和权势大不如从前,又有卫贤妃和林昭仪给她使绊子,李淑妃三不五时地找茬,其余宫嫔也敢学着给她添堵。就算徐皇后不落井下石,她的日子也并不好过。这日,趁着阳光正好,带着女儿来上阳宫花园散心,这也是为了避免在上林苑碰见不想见的人的缘故。 三公主这两年被母亲拘束着学规矩,又因倾城渐不如从前得皇帝的意,所以很少有以前那样放肆的时候了。如今到了这儿,直如飞鸟入林,困兽出笼!她恰是小孩儿心性,母亲不管,奴才们不敢管,便直窜,到了畅安宫门前。大公主歌喉动人,三公主一听就喜欢了,拉扯着要大公主给她做贴身宫女。大公主即使是去要饭,也是不肯给自己的妹妹做宫女的,这就起了争执,三公主的乳母呵斥大公主,大公主也不肯答应。 无独有偶,徐皇后正因为逛腻了上林苑,正要找些新鲜景致来看,便在董尚宫的建议下,到上阳宫花园逛逛。皇宫说大不大,甭管善缘、孽缘,这就遇上了!徐皇后听见这头争吵的声音,就起了个心思,过来一瞧。大公主看见凤驾,大声呼救,原来她不愿服侍三公主,触怒了江贵妃,正被用刑。 徐皇后连声喝止,又命大公主讲清缘由。江贵妃先冷笑出声:“皇后娘娘,莫不是妾要个宫女也不能够吧!”徐皇后张口就要还击,大公主却插嘴辩驳道:“我才不是宫女呢,我是畅安宫何采女所出的大公主!”众人闻听此话十分震惊,董尚宫更示意左右去查证。江贵妃这下慌了,无论大公主如何失宠,珏儿都不能担欺凌长姐的恶名!江贵妃略整理下心情就斥责大公主:“什么阿物儿,也敢来冒充大公主!”怎么看,江贵妃都有些色厉内荏的样子。徐皇后笑道:“妹妹不必着急,珏儿还小呢,小孩子能懂什么,都是要看大人教导的!更何况,不知者不罪,就算皇上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珏儿的!”一壁说着,一壁蹲下身子亲自扶大公主起来,行动间尽是国母风范! 大公主看着这个女人,不知是该感激,还是该怨恨,看到徐皇后高华的气度,她心底久埋的自卑都涌了出来。徐皇后今天身着宝石红压墨青色石榴蝙蝠纹滚边销金彩锻对襟大袖衫,梳着牡丹头,发髻正中簪着镶东珠累丝金凤顶簪,两边簪着九尾金凤点翠簪子,圆润的厚耳垂坠着一对葫芦金坠子。打扮得并不华丽,却庄重简朴。一旁站着的江贵妃打扮的也不俗,雪青色竹子兰花纹交织绫短襦,外罩一件缕金蝶恋花月蓝色孔雀罗对襟短褂,腰系着黛蓝色围腰,下身仅一条群青色的撒花洋绉群,佩玉环绶,清雅宜人。 少时,左右来回禀,眼前这少女确实是大公主,徐皇后就亲切地拉了大公主的手,问道:“今年几岁了?叫什么名字?”不过是一般长辈,初见小辈都会问的问题。大公主有些紧张,低眉敛目地回答说:“今年十岁了,暂时还没有名字!”到最后已是声如蚊蝇,几不可闻了。徐皇后不想大公主这么可怜,一时有些尴尬,又有些同情。江贵妃抱着三公主,在后头听见了,就觉得徐皇后作秀作过了头,不免哂笑出声。徐皇后听了更觉难堪,大公主见机笑道:“早就听说母后,博学多才,不如母后帮我取一个名字吧!”徐皇后不想大公主如此体贴,欣慰地拍拍大公主的手说:“孤要好好的想一个,唔,就叫玠儿吧!你觉着好不好?”大公主作出一副十分高兴的样子,主动挽起了徐皇后的手臂,笑说:“玠儿很喜欢这个名字,多谢母后!”徐皇后见大公主这么乖巧,更喜欢她了,母女把臂同回了椒房殿的时候,已亲密地胜过亲生母女了。 徐皇后知道大公主丧母,便跟皇帝谏言,要将大公主养于椒房殿。皇帝自然是二话不说同意了,一个女儿而已,何苦叫徐皇后不高兴! 第9章 意迟迟春梦先觉 大公主乖巧听话,时常帮着徐皇后照顾倾城,令徐皇后省心不少。年幼的倾城最喜欢的,就是伏在大公主的膝上,听着大姐姐的摇篮曲入眠。椒房殿上下,都对这位随和的大公主赞不绝口,久而久之,徐皇后也对自己这个养女多了几分真心。 这几日春光明媚,徐皇后便叫人搬了张摇椅放在院子里,又命把两个公主一起带来,享受这即将留不住的暮春好时节。春暖花开,也最易令人嗜睡,摇椅轻轻地摇啊摇,徐皇后便有些“每日家情思睡昏昏”了。大公主尽量避免发出声音,带着倾城在一旁玩耍,她手巧地打起了各式各样的络子,直看得倾城目不转睛。弥儿将香炉里的灰倒尽,又将朝南的几扇槛窗打开透气。扇状瓶形、喜鹊登梅等形状的窗棂里侧糊着“明瓦”,即是将打磨好的蚌片嵌在十字海棠式窗棂格间,一步一景,十分雅致。最热闹是津儿那头,她一边吩咐小丫头们淘澄胭脂膏子,一边将采集好的鲜花蒸成汁子,好做润肤之用。若有画师在此,定能绘成一幅【春日祥和图】了! 此时此刻此景,落在悄悄进来的皇帝眼中,比画还美。皇帝看见徐皇后睡得香甜,示意女儿和宫人们噤声,蹑手蹑脚的走过去,一把捏住徐皇后的鼻子,大家看在眼里是想笑又不敢笑,唯有倾城乐呵呵地鼓掌。徐皇后梦中忽觉叹不过气来,倏地惊醒,发觉是皇帝玩心大起,没好气地娇嗔道:“皇上,您怎么也学着淘气起来了,孩子们还在呢!”皇帝哈哈大笑着刮了一下娇妻鼻子,道:“朕看了阿容睡的香,担心阿容白天睡多了,晚上就睡不着了,所以才叫醒阿容,怎的好心竟没好报了?”说着抱过倾城,父女俩的鬼脸一齐凑在徐皇后跟前,徐皇后笑啐一口,也没什么好话说了。 皇帝看逗乐了徐皇后,又来哄心头肉乖女儿,额头一抵倾城的小脑门,倾城就知道,父皇又要和她玩骑大马的游戏了,笑得更欢实了。皇帝把倾城一把扛在肩头,一颠一颠地跑进内殿,妇女的欢呼声响彻椒房殿上空。徐皇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亲拿了倾城的小裹被,也跟着进去了。落后一步的大公主看见父皇和妻女玩笑时便十分惊讶,复又亲眼看见帝后和倾城相处随意自在,如寻常百姓,一家子亲密无间。心下艳羡之余又觉十分酸楚,直觉得自己跟局外人似的。 内殿,皇帝早把倾城放在了榻上,因这两日未来看倾城十分愧疚,许得百般好处才哄得女儿给了个笑脸。徐皇后看的好气又好笑,一戳倾城脑门儿,笑骂道:“你个小鬼灵精,什么都给你算计了去!”一时又转头嗔怪丈夫:“瞧您把她惯得,不成个样子!皇帝没个皇帝样儿,公主没个公主样儿!”嘴里说着手上不停,亲自服侍父女两个擦洗,防止刚刚那通闹出了汗,回头受了凉。父女两个相对着吐舌头,倾城乐不可支。徐皇后眼明心亮,也不由一笑,一点倾城,又自乳母手里拿了裹被,将女儿抱去偏殿歇晌。倾城自父亲臂弯转到母亲怀抱,也觉着有些困意,不禁打了个哈欠,枕着母亲的臂弯睡去了。大公主看在眼里,心里更酸了,好歹记着徐皇后的再造之恩,才能压服那股子不平心气。只是种子既已埋下,将来栽花还是种刺,可就难说了! 转眼已至六月十一,这日正是五公主玳的周岁生辰。五公主是万美人,不,如今已经是万婕妤所出。十分活泼伶俐,倒得了帝后几分青眼。万婕妤弃暗投明,徐皇后自然要投桃报李,为她们母女做脸,大办五公主周岁宴。 宫宴之上歌舞升平,推杯换盏自不必细说。作为主角的万婕妤是出了名的嘴巧,自然少不了她的欢声笑语:“妾这第一杯要敬皇上,没有您哪来妾的今日呢;第二杯嘛,要敬皇后娘娘,妾只盼着五公主能跟着您学些眉眼高低,就够她受用了;第三杯是庆祝妾生公主的时候,挑了个好日子,只比倾城公主早了一天,可见她们姐妹俩有缘分了!”这一席话说的是热闹又干脆,况且她说一句干一杯,一翻杯底儿透亮,端的是大气豪爽!帝后也都很给面子的回敬,众人都拍掌叫好,殿内一团和气。江贵妃只顾抱着五皇子喂饭,恰如不在这里似的;李淑妃虽有些眼红万婕妤出风头,但二人同属一党,先天上就亲密几分,也跟着鼓掌喝彩;卫贤妃十分安静,垂着头拨弄着佛珠,她那一席荤菜未动;林昭仪恨足了江贵妃,又见她抱着自个儿的孩子作秀,当下就恨得眼珠赤红,不顾场合就要开腔。倒是她旁边的曲昭容害怕她坏了气氛,忙敬了一杯酒:“林姐姐,干坐着也是无趣,咱俩喝一杯!”林昭仪这时候哪理会得曲昭容,她正死死盯着江贵妃呢,眼见江贵妃温柔地给五皇子擦拭嘴角,五皇子回以甜甜一笑,就再也忍不得了,失手打翻了酒盅碗碟。因万婕妤要敬酒,底下歌舞暂停了,这番声响显得十分突兀。皇帝不悦道:“林氏,你这是做什么?”林昭仪面上两道泪痕,妆都花了:“妾不是故意的,只是许久看不到儿子,今天看见了,所以失态!”梨花带雨本该惹人生怜,可林昭仪虽做出了一副楚楚动人之态,但人长得平凡又弄花了厚厚的妆,就有点恶心了。徐皇后虽不喜林昭仪惹出事端,搅了五公主的周岁宴,但看她可怜兮兮,又同为人母,不免动了恻隐之心:“皇上,林昭仪既非无心,您就不要怪责她了,毕竟江贵妃少和甘霖殿来往,林昭仪饱受思子之苦,已是十分可怜了!”江贵妃防林昭仪跟防狼似的,林昭仪压根见不到五皇子,皇帝又将给五皇子给了江贵妃,也不替林昭仪做主,当下众人皆是同情林昭仪者居多。便是因为没有及时拉住林昭仪犯浑,而有些气愤懊恼的曲昭容也用帕子压了压眼角,替林昭仪不平起来。江贵妃置若罔闻,仍专心地喂饭,少时五皇子吃饱了,江贵妃拿过桌边的潮手巾,替五皇子擦了把脸。五皇子坐不住了,江贵妃左手臂仍箍着他,便软软的央求:“娘~!”尾音拖得极长,带着幼童特有的软糯。林昭仪浑身一震,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便是众人也不好继续谴责江贵妃了。江贵妃抱着五皇子,对皇帝说:“泽儿想出去玩儿,妾就先回去了!”说着简单地施了一礼,就退出去了。众人也无有兴致继续饮乐,草草的散了。 虎头蛇尾的抓周宴过去没多久宫里就又添了一桩喜事,原来曲昭容有孕近两月了。帝后闻之大喜,重赏了好些贵重补品到永吉殿,徐皇后更将一尊送子观音请到永吉殿,为曲昭容安胎。李淑妃一向敬重徐皇后,自然跟随徐皇后的脚步,也将自己嫁妆里的一座羊脂玉雕喜鹊登梅子满枝摆件送给了曲昭容,这礼极为贵重,意头又好。二人同在徐皇后麾下,又是世家贵女出身,自然交好。曲昭容回赠给李淑妃一篮新鲜的水蜜桃,并几个自己新制的香囊。谁知,这便出了大事! 第10章 竹篮打水一场空 瑶光殿中,先行被送回来的李淑妃痛的死去活来,哭叫不止。帝后顾不得中秋宫宴,亦草草结束宴饮,跟着来了瑶光殿。徐皇后加几个高位嫔妃眼见李淑妃下身似被血染透,心里只觉得不好。果然,不消一刻,颤巍巍起来回话的太医院判袁正心言说,李淑妃小产了。一团包袱皮裹住的肉被宫人拿去草草收殓,血透过明黄色的绸子滴在青石板上,直叫人一阵晕眩。李淑妃面如金纸,倒在皇帝怀里哭诉:“妾自生了润儿之后,月事便常有不调,岂止会稀里糊涂的掉了孩子!都是妾的罪过!只是此事幕后必有真凶,请皇上为妾可怜的孩儿讨回公道!”说话有气无力,全凭一口心气强撑。 徐皇后是后宫之主,查明此案真相责无旁贷。她先命两个太医细细检验,她先时命弥儿看护起来的李淑妃所用饮食器皿,又叫把刚才羁押看管起来的一众厨子、帮厨、太监、宫女,带来审问。第一个要问的,就是日常为李淑妃请平安脉的田太医。 徐皇后疾言厉色道:“你可知罪!”跪伏在地下的田游明大骇,只推说不知。徐皇后更怒,抄起茶盅把田游明砸了个头破血流,复又问道:“李淑妃的平安脉一直是你请的,你到来告诉孤,缘何她坏了五个月的身孕你却诊不出?”田游明情知躲不过,只好答言:“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妇人妊娠反映各个不同,有的甚至到显怀之时才发觉有孕并不奇怪。淑妃娘娘便是如此。”徐皇后闻言,怒意稍稍平息。 弥儿带了两个太医回来复命,徐皇后问起李淑妃宴席上所用器皿可有妨碍,两人中年长者回话:“回禀皇后娘娘,宫宴上淑妃娘娘的饮食中虽有辛辣刺激、耗气伤阴之物,以淑妃娘娘所食分量尚不至于流产。况除曲昭容那桌例外,李淑妃那席菜肴,和其余娘娘菜单别无二样。至于淑妃娘娘所用器皿,臣等皆仔细查验过,并无特别之处。”言下之意,那脏东西和操持宫宴的徐皇后无关了,徐皇后暗松一口气,面上怒色却更甚:“既然如此,那脏东西必然在这永吉殿内,诸位太医须得仔细检验,方能追寻根源,查出真凶!”众人肃然领命。 刘徐庆手下的小太监进去向皇帝禀明情况,皇帝听后连连称善:“皇后所言极是,只淑妃如今已脱力睡下了,你们搜检时万勿惊动淑妃!”众人称是。少时,太医便拿了数只香囊,言说内里夹杂麝香和夹竹桃粉,祸根便是这些香囊了。徐皇后看了怒从心头起,连声喝问:“这些脏东西到底是打哪来的?”聆风屈膝答言:“这是两个月前曲昭容送我家娘娘的回礼,娘娘十分喜爱,日日都带在身上!”曲昭容心思灵巧,德言容功皆为上等,自入宫后就鲜有人能得她的针线了。李淑妃因与其交好才得了这几个香囊,珍而爱之,每日轮换着带在身上,自然就小产了。徐皇后想通此节,便命人悄声去把皇帝请至外殿,事涉有孕宫嫔,自然要皇帝做主。 及至人已来全,徐皇后将太医与聆风所说复述一遍,曲昭容如何肯认,伏地哭喊冤枉。皇帝如今厌她,也不赐座叫起,命人锁拿永吉殿奴婢,严刑拷问。永吉殿一个二等宫女艾茴受不住刑,言说:“奴婢也记不大清楚了,自我家娘娘诊出有孕后的某日,江贵妃前来道贺,奴婢亲眼看见贵妃身边的香玉进了储存香料的房间。我们娘娘素来爱香,有了身孕后,才听太医的话慢慢少用了。”江贵妃早已脸色煞白,色厉内荏急言:“少胡吣,我几时做过这样的事!”又将俏脸转向皇帝,梨花带雨地说:“表哥,淑婉没有!”卫贤妃在旁恰似无意地道:“李姐姐和太医都不知孕事,怕不会是‘误中副车’吧。”一锤定音,林昭仪接着煽风点火:“若论用香,谁敢说,比得上贵妃呢?”皇帝本就不够软的心肠,登时冷硬如铁:“去重华殿,将贱婢拿来审问!”大势已去,江贵妃瘫软在地。 一时,一群粗壮女婢押了香玉跪在殿外,皇帝连叫用刑。香玉来前早已尽知前因后果,如何肯白担恶名,继而牵连主子?忠仆咬死牙关不认,嬷嬷们为图表现,手段益发凌厉残酷。香玉自小跟着姑娘,如副小姐一般娇养长大,不消两个时辰,便熬不住酷刑,香消玉殒了。听到香玉受尽折磨,也绝不说自己一句不是,江贵妃更觉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只是殿上众人皆隐有幸灾乐祸之意,恨不得吃了她,如何肯滴一滴同情泪! 皇帝看着江贵妃这样,倒有几分心软,江贵妃再如何手段毒辣,也是自己的表妹。加上,皇帝暗暗吩咐暗卫统领秦觉明调查,也拿不到确实证据。皇帝心下存了疑惑,为平悠悠众口,只得将江贵妃禁足重华殿,无旨不得出。并将五皇子送回甘霖殿,还给林昭仪抚养。曲昭容也因行事不慎,遭了池鱼之殃,跟着被降为九嫔最末的充援,禁足永吉殿,直至皇子出生。 其馀众人如何作想无人知道,反正林昭仪是高兴的恨不得一蹦三尺高! 第11章 俏罗刹机心拢权 李淑妃小月,江贵妃倒台,徐皇后又颇为忌惮卫贤妃,宫务不大肯交给旁人处理。宫权尽皆掌握在徐皇后手中,只是徐皇后精力有限,偶有忙不过来的时候,她便叫养女来搭把手。 大公主聪慧过人,把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徐皇后更加省心,索性将一些小事都交由大公主全权处置了,又将汀芳堂收拾出来给大公主,以作她日常起居理事之所。大公主初掌宫权,为怕人小看,自然打起十二分精神,样样过问。 初秋乍寒,便有几位低位宫嫔受了风寒,为他们延医用药等事就被徐皇后交给大公主办理,真应了那句老话,“不是冤家不碰头”。这日,看过脉案和处方的大公主,便见到了来回话的尚药局刘庆忠。这刘庆忠正式刘馀庆族兄,酷爱娈童的那位。大公主听了小太监回报,心里暗暗冷笑:“可算是犯在我手里了!” 当即命众宫人两边一溜翅站开,摆开阵势只等“请君入瓮”了。刘庆忠尝自恃有个好兄弟,自己本人又颇具才干,得主子重用,虽有心巴结这位新出炉的皇后身边的大红人,却不怎么重视大公主。谁知一进来便看到这大阵势,心里只当“新官上任三把火”,为了立威的大公主要把这火烧到自己头上了,不禁轻看了大公主几分。这人心里不害怕,面上偏偏又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来,急急下拜,口呼公主千岁金安。大公主一摆手,左右会意,悄声屏气地退了下去。 刘庆忠心里哂笑:“戏肉来了!”却半晌不见叫起,这才察觉出几分不对来。□□晾在这儿,他心里倒有些不是滋味,遂抬眼看去,绯衣粉裳的少女背身而立,乌黑油亮的百花髻上斜簪了一对儿九凤衔珠点翠金步摇,末梢的一串南珠,随着她的呼吸起伏微动,配着少女的玲珑身段,平添一份摇曳之姿。 这老东西心里起了些旖旎绮思,正在遐想。头顶忽然响起一声娇斥:“狗杀才,可还认得我?”刘庆忠闻听此语,登即顶梁骨走了真魂儿,这声音分明就是宫女何氏!他本来就精明,前后联想一番当即明了此中关节,哪里敢说认得,又言说公主尊贵,岂是自己这等下贱奴才可以攀附等语。大公主原也没存心要揭发他,遮掩二人丑事她且还来不及呢!如今不过是吓一吓他,看这老奴才能否知情识趣,二则她眼下正缺人手,这老东西还算中用,又有个能干的好兄弟刘馀庆,自己握了他的把柄,不愁拿捏不住他!合则两利,分则两害的道理不仅大公主懂,刘庆忠心里也明白,当即有了几分底气。他又极尽奉承之能事,以求大公主消气,看着这昔日高高在上的刘内相,低声下气,做出许多丑态来讨好自己,大公主不觉一笑,却复又抿起唇角不作声。刘庆忠头顶长眼,如何察觉不出大公主怒气已平?当下又做了许多糗态来博公主一乐,他自然明白大公主的打算,忙表白忠心,连刀山火海、赴汤蹈火等词也用上了。又生怕大公主不信似的,拍着胸脯、指天说地地赌咒发誓。 见着火候差不多了,大公主才高坐正殿明间,嵌象牙玉石紫檀木雕团凤祥云纹宝座上,冷哼道:“您老可是这宫里头有名有姓的大人物儿,我在主子里头算哪号呢!我这不得宠的主子,那配使唤您这得脸的内相呢?”刘庆忠当然听得出来,这话里隐含的讥诮之意,心里暗暗叫苦,却还得把脸皱成一朵菊花,谄媚笑道:“公主这是说笑了,主子到哪儿都是主子,奴才们只有听命办差的份儿,纵偶有不识泰山的轻狂人儿,也早就灰飞烟灭了!”说着更亲奉了茶盅到了大公主手里。 话既然说到了这个地步,不接便是太不给面子了,大公主伸手接了茶盅呷了一口茶,刘庆忠这才放心地笑了。大公主仍有一事悬在心头,遂蹙眉试探道:“这忠心可不光是上下嘴皮子一翻说出来的,总要做出个能为来表白表白!”刘庆忠上前一步:“有事儿您尽管吩咐!”大公主身子一歪,略含担忧地说:“当日你我之事虽隐秘,却并非人不知鬼不觉,它日一旦捅出来,可不就是个现成的把柄!”刘庆忠会意:“那几个小太监年幼淘气,一时失足溺爱也是无奈!”大公主更觉满意:“当年在畅安宫,服侍我们母女的,还有个叫品娘的宫女!”刘庆忠一比手势:“这更容易了,畅安宫里时常闹鬼,这奴才不禁吓,心悸死了!”两人相视一笑,暗含默契。 刘庆忠领命而去,大公主心里哂笑:“这把刀还算是使得顺手!”复又想起这刘太监前倨后恭的丑态,不禁仰面叹道:“权利的感觉真好!” 第12章 暗汹涌惊涛骇浪 初尝权利滋味的大公主雷厉风行,恨不得只把各处头领都敲打个遍。徐皇后冷眼看着,心里大致摸透了这少女好胜心性,也不多话,横竖目今最最要紧是痛打落水狗,叫江贵妃再也翻不了身。徐皇后再不肯为了这种事脏了手的,现有人跳出来正巴不得呢,对大公主更加和颜悦色了,又替大公主压服多少不听话的奴才。徐皇后威重令行,摆明了在为大公主仗腰子,孰人敢在老虎嘴上捋须子?这些人精儿各个都成了千年王八、万年王八,只管缩头保命了。 大公主这回真正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风光得意之馀不免更要办些大事体来向徐皇后表白忠心,十八般手段都使了上来。引得众人更恨了她十倍,明面上无人敢说,背地里各个儿咒她,称她为:“胭脂虎”、“罗刹女”、“母夜叉”等等。 徐皇后可谓是镇山太岁,再加上大公主上蹿下跳地出头,双剑合璧,强强联合,直如狂风中扫落叶般疯狂剿灭江贵妃余孽,一时之间,椒房殿一头独大,无人敢撄其锋。 权利滋生欲望,沟壑永远难填。大公主为收拢宫权,无所不用其极,终于犯了众怒。便有人对大公主的恨转移到了椒房殿头上,小倾城因此遭了一劫。 椒房殿的两个主子各有事忙,难免有疏忽了小倾城的时候。小倾城自打落地起便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心头宝,又恰在人厌狗嫌的淘气年纪,无人敢十分拘管她,只把椒房殿闹了个底儿翻天。 这还不算完,这日下午又跟着小太监安康,悄悄地往上阳花园而来,连乳母宫女尽皆撇下了。这安康是这段时间才到椒房殿的,因其机灵嘴甜才得了这个美差,每天只管和旁人带着小公主玩。安康不仅会模仿各种动物叫声,还会用草扎各种活泼有趣的小动物,深得倾城喜欢。 上阳宫花园中有一处碧桂园和千菊园景色最为别致,这二园临水所以地理位置最为偏僻。这水也不知叫什么名字,逆流向城廓外围的护城河,充入掖庭的宫女和宦官家眷常越夜往此河来放河灯以为祈福。安康就哄着倾城到这儿玩,倾城从没来过这里,很是新鲜,又没有乳母默默们在一旁唠叨,当下就喜欢的无可无不可。 小倾城这回真正是无人拘束,撒开了脚丫子玩了,从这头跑到那头,直如野孩子般。小小的人哪里知道,一双罪恶的双手正向她袭来。狼心狗肺的安康一把抓住倾城,倒提着就扔向冰凉的河里,这坏东西干完坏事不敢逗留,左右张望一番爬起来就溜。安康不知道,在他转身离开后,一道浅蓝色倩影自树后,飞奔到了河边,纵身一跃,跃向河面。 合该倾城命不该绝,椒房殿众人遍找倾城不见,只能回报给帝后。帝后大惊,命阖宫上下进行地毯式搜索,又有几个宫人回报说,看见了倾城跟着一个小太监,往上阳宫方向而去。众人过去查找,恰好发现浑身湿透的倾城和常宝林。帝后率众人往此而来,救回二人,徐皇后命奴婢们将二人安置在自己寝殿,自己亲自去看护。皇帝坐镇外殿,亲审奴婢,发现小太监安康有重大嫌疑,秦觉明率人扑向内侍监,却发现安康早已吊死在房梁上,定是畏罪自杀无疑了。秦觉明等人抽丝剥茧,查验安□□前人际关系,是否有过大款财务、亲眷来历等。却齐齐惊讶失声,原来,凡宫中有名有姓的宫妃皆与这安康有千丝万缕的干系。这些可怎么查的出来呢?案子陷入了僵局。 帝后如何震怒、如何猜疑已无济于事,这迷雾重重的真相反正也无人能看得清。 第13章 好心人终得福报 常宝林到底年轻健壮些,不过一夜便已转醒。彻夜未眠的徐皇后急急赶来探望,常宝林虚弱地倚在大靠枕上,守了常宝林一夜的万婕妤匆匆起身,欲向徐皇后请安,徐皇后连连摆手口称不必。弥儿扶着同样面色憔悴的徐皇后,坐在宫人端来的四出头官帽椅上,徐皇后又命万婕妤在下手坐了,才开口向常宝林发问,常宝林早料着徐皇后必有此问的,遂略平复了心绪,便忖度着,将当时的情况一一复述。她与万婕妤同样有副好口才,只不过不屑巴高攀附才泯然与众罢了。此刻众人跟着他的叙述,当听到安康狗胆包天,竟敢向倾城下手时则怒,当听到小公主落水挣扎呼救时则忧。及至众人又想到倾城如今仍昏迷不醒时,心头那股担忧始终放不下去。徐皇后勉力支撑着安慰了常宝林,又在众人的搀扶下回了卧室。 及至晚间,倾城才悠悠转醒,因退了烧后浑身出汗,颇觉滑腻,便哭闹着要沐浴。下了朝便赶过来的皇帝见状心疼不已,从徐皇后手中接来哄拍,帝后二人好话说尽,又割地赔城,答应诸多条件,才哄得倾城给了个笑脸。皇帝又命太医为倾城诊脉,得之倾城已无大碍只需好生将养时,连连称善。帝后将不住打哈欠的小倾城,交给新来的乳母陈氏,又交代了津儿几句,这才转身出去了。徐皇后见倾城的宫人,护主不力,都杖毙了,这又重挑了一批上来,还把津儿给了倾城。这新来的陈氏是董尚宫的侄媳妇,徐皇后见过之后大觉满意,便让她顶了这个肥差。 帝后二人相携,来至常宝林暂居之处,万婕妤正亲手服侍常宝林用药,待众人行礼毕,帝后往南边一溜沿儿炕上坐了,又和颜悦色地与常宝林说话。皇帝看常宝林眉清目秀,仅着雪青色双宫绸里衣,倚在床沿儿边上时又显得楚楚可怜,不觉动了心肠。皇帝暗悔,这样一个美人儿自己怎么以前没有好好怜爱呢?又想到自己连佳人芳名不知道,更觉可惜,就脱口而出问了出来,常宝林低头答言:“妾乃景平殿宝林常如意。”一缕青丝滑过常宝林脸颊,臻首玉颈,任是无情也动人。徐皇后见状有什么不明白的,眼睑一酸,忙低头敛去了,复又笑向常宝林:“果然是好名字,如此善心,必得福报。”说着起身拉着常宝林的手摩挲着,眉眼温柔:“放心,孤必叫你万事如意。”又拍了常宝林的手以示许诺,这才回皇帝身边坐定,轻拽了一下皇帝衣角,又笑问万婕妤:”孤记得,你们好像还沾着亲呢吧!”万婕妤乐的见牙不见眼:“难为皇后娘娘惦记着,妾与姐姐正是两姨姐妹。”皇帝回过神来,赞道:“你们姐妹两个都是好的!”徐皇后顺水推舟:“常氏救了公主,有功当赏,着晋位为婕妤,赐居会禧殿。万氏服侍有功,着晋位为九嫔中的充仪。”二人谢恩,皇帝握住徐皇后的手,帝后相视一笑。皇帝又暗里抠了抠徐皇后的手心,徐皇后的心气儿也平了。可谓是皆大欢喜! 转眼到了暮春时节,这日正是四月二十六,因春光大好,许多年轻的宫嫔便出来游园。津儿在吩咐小宫女们晾晒衣物棉被,旁边倾城拉着徐皇后撒娇。自那次事后,徐皇后无论在何处都要带着倾城,说是栓在裤腰带上也不为过。只如今她还有几笔账目未算清,自然不允许倾城出去玩的要求。倾城索性耍起了无赖,驴打滚似的在徐皇后怀里闹腾,底下站着的宫人们都要憋不住笑了。母女们正打闹间,弥儿过来附在徐皇后耳边说了一句话,徐皇后就把倾城交给了弥儿。原来永吉殿来人,说曲充媛要生产了,徐皇后看顾妃嫔生产并非头遭,故而十分从容,先交代好弥儿和津儿看家,才摇摇摆摆地搭着张裕财的手上了肩舆。 及至到了永吉殿,徐皇后按章循程地问了太医和宫人几个问题。得知一切妥当,索性端坐上首的嵌翡翠香枝木雕团寿纹宝座上把玩着玳瑁嵌珠宝翠玉葵花指甲套。少顷,诸多有名姓的妃嫔都来了,众人行礼让座,纷纷杂杂好一阵才算完。曲充媛此胎倒不磨,不过一、二时辰,一位公主便呱呱落地。产婆抱着公主喜滋滋地出来报信儿,徐皇后并众妃都起身了,谁知常婕妤起的猛了竟一阵眩晕,多亏旁边儿的万充媛,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徐皇后大惊,恰好太医们在这儿。擅长妇科的黄太医为常婕妤诊脉,原来常婕妤已是有喜了。徐皇后大喜,连新出生的公主都不看了,忙命张裕财打发人去太极殿报喜。那被师傅打发去的小太监已经懵了,反应过来,忙喜滋滋地去领第二份赏钱。 皇帝听说爱妾有孕,喜不自胜,从私库里不知挑了多少好宝贝,赐给常婕妤,常婕妤渐渐在后宫站住了脚跟。 第14章 忆往昔姐妹献美 双喜临门,皇帝赏完了会禧殿,才想起还有一喜。复又翻书阅卷,将“珌”字赐予六公主作名,并复位曲蕙龄为昭容。永吉殿内,徐皇后连接两道圣谕,已心中有数。她先命人用自己的凤辇好生送常婕妤去会禧殿,又命人回去告诉弥儿,再备一份厚礼,这才慢悠悠地回到椒房殿。 宫中的人是最会见风使舵的,见常婕妤得宠且地位稳固,自然乐的烧这头热灶。旁人尚且如此,更别提本就与常婕妤交好的万充仪了。 这日午后,万充仪便带了一件自制的婴孩衣物过会禧殿来探望好姐妹。两姐妹携手往窗沿下一张贵妃榻上坐了,常婕妤身边的春禾,端了两盏茶过来,一壁往旁边的小几上放,边笑说:“这是南边儿贡上来的冻顶乌龙,皇上赏的,充仪娘娘不妨试试。”一壁拿着托盘出去了。万充仪探身端了茶盏来,一揭茶盖,但见茶汤清澈呈琥珀色,轻轻嗅之气味清新,便觉出是上品了。万充仪轻抿了一口,复又转向常婕妤道:“连吃茶这样的小事,皇上都肯替姐姐想着,可见是真正对姐姐上心了。”常婕妤颇觉尴尬:“妹妹说笑了。”万充仪放下茶盏,一把抓住常婕妤的手叹道:“湘晴并非说笑,姐姐也不必担心我会吃醋。你我姐妹不必客套,咱们能有今日不容易。我迄今仍然记得,当初在景平殿,与众多妃嫔挤在偏殿、后殿一室,而正殿却非低位宫嫔可以居住,空荡荡的。我当时只想着,我再也不要住在狭小|逼仄的屋子里,我再也不要说句话都胆战心惊,我再也不要忍受‘斜倚熏笼到天明’的孤寂,所以我剑走偏锋,我成功了!姐姐,可见事在人为!曾经压在咱们头上的江氏,如今又算得什么?”常婕妤闻言也感慨良多:“那时,实在太过清苦了!”“姐姐,我可不要回到那时去了!” 万充仪一口饮尽大半盏茶,复又向常婕妤道:“咱们姐妹齐心协力,一定能拢住皇上!”常婕妤眉头微仄:“谁能留的住皇上?”万充仪小心翼翼地建议:“承欢殿去岁腊月进了两个宫女,其中叫丽蕊的那个,生得十分绝色。我打听过了,展家前几年犯了事,她是罪奴,便是得宠了也须依着我行!”常婕妤不太乐意,因对过坐的是万充仪,便没怎么掩饰,面上就带了几分出来。万充仪人精似的人物,如何觉察不出来?不过她舌灿莲花,自然备好了一套说辞:“昔年飞燕何等样得宠?不还是未雨绸缪,将自己的妹妹赵合德献给成帝。为的不过是固宠耳!”常婕妤蹙眉沉思,半晌,摇摇头叹道:“不成不成,你我荣辱皆系于皇后一身,若背着她做了什么事儿,焉能得好?须知泥人尚有三分土性呢!”万充仪看出常婕妤有了几分心动,忙拾柴添火道:“徐皇后大度,咱们此法半多能成!不过先悄悄和椒房殿那头通个气罢了!”常婕妤仍在犹豫,万充仪直说:“若不用这个,姐姐身边的秋穗也出落的十分人才,不如就她罢!”常婕妤登时变得果断起来:“就用展丽蕊吧,秋穗乃我心腹,我必许她出去做正头夫人的!”说完,又高声唤春禾进来为二人续杯,姐妹又就如何铺排张罗商议了一会儿,计议已定,万充仪扶着贴身侍女月娥回去了。 不过几月,皇帝便在太液池旁,偶遇了翩翩起舞的展丽蕊,不过御驾似惊动了佳人,空遗一张素帕,上绣“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皇帝拾起帕子,望向佳人远去的背影笑了:“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自此承欢殿偏殿多了位才人,皇帝更赐妙号“花蕊夫人”,宫中人人称羡她的得宠。 第15章 罗帕抛泪湿襟衫 花蕊夫人“朝作越溪女,暮作吴宫妃”,可谓是咸鱼翻身了。一时,宫里的奴婢自觉有几分颜色的,一个个学着花蕊夫人,涂脂抹粉地往太液池和上林苑招蜂引蝶去了。一个老宫女看见这情景,随地儿找了个大石头坐了,翘着二郎腿嗤笑道:“如今的小姑娘,不知道好好做事,净做白日梦呢!甭说如今还没当上皇妃,便是做了妃子的,一年到头见不到皇上的多着呢!咱们皇上后宫还算少的,这些宫殿一多半儿还是空着的。若依着先帝那会儿,做个几年见不到皇上的妃子,还不如做奴才呢!咱们至少不用担心吃不饱穿不暖,哼!等着瞧吧,天上哪有那么多的馅饼!”小太监们都爱围着听她讲古,这时也陪着老宫女闲磕牙,这时一个小太监起哄道:“您老人家再给我们说说呗,就说这花蕊夫人怎么就麻雀变凤凰了呢?”老宫女拍拍屁股,起身走人,留下一串声音引人发省:“三十年人间牛马,六十年诸佛龙象。不管怎么样,现在人家都是主子啦,可说不得!小家伙们,在宫里最忌讳就是乱说话!” 花蕊夫人得知后宫众相,却一点也不急,权当是一场笑话来看。这日晚间,皇帝又传她去太极殿用晚膳,是夜她便侍寝了。云歇雨收后,脸上泛着潮红的花蕊夫人伏在皇帝的胸口说起了这一趣事,皇帝捏捏她的粉红脸颊,调笑说:“朕的花蕊夫人这是吃醋了呢!朕就爱看你这小样儿!”说着掰过佳人玉面,在那红艳的花瓣唇上嘬了一口,又说了:“朕只心悦于你,那些东施效颦的人就由她们去吧!”皇帝一把抱起展丽蕊,快步走向浮满花瓣的温泉池,来个鸳鸯共浴!此情此景羞煞奴也,休提罢!大抵只有这一句诗能粗略描述:“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这头皇帝和新宠花蕊夫人情意缠绵,那头徐皇后和万充仪悔不当初,尤以徐皇后为甚。月色虽美,徐皇后却更感到冷清和孤寂,锦衾虽软,枕边无人却更觉冰寒刺骨。屋子里太冷了,冷得只有刚顺着脸颊的眼泪还带着温热。皇帝月来日日宿在花蕊夫人处,便是闲时也多招她伴驾,虽仍来陪倾城玩耍,却从未留宿椒房殿。人前她是国母,不能妒忌,不能失态,还要微笑送上祝福。但当丈夫、女儿、奴婢相继离开,她便只觉得屋子空荡地可怕,仿佛偌大的天地间,只剩她孤身一人似的。徐皇后何曾不想独占帝王宠爱?可是她始终记得,自己是皇后,是继后,她只能做的比孤独皇后好,不然母家定国公府会被众人嘲笑教女不善。 因这些日子事忙,偏晚上又不得安枕,徐皇后便有些懒懒的,这日饭后,徐皇后用了些董尚宫进上的珍珠雪蛤膏,便有些渴睡了。因怕下午时还有人来回话,未免睡坏发髻,只以肘托腮斜躺在贵妃榻上小憩,侍女寿儿拿着美人拳,跪坐着为徐皇后松着筋骨。自徐皇后把津儿拨给倾城后,身边人手不足,就吩咐弥儿提拔几个上来做一等宫女。弥儿选了四个,皆样貌周正、忠心能干,徐皇后赐名福禄寿喜,十分重用。徐皇后这人旁的都好,偏有一点,爱以貌取人,这四个侍女到了她跟前,她不吝赏赐,好汤好水地调理。□□的这四个人各个出挑,四把子水葱似的水灵! 因徐皇后午睡,津儿便带了倾城在外殿玩耍,并没留几个宫人服侍。恰好皇帝来椒房殿时,向来是轻车简从,两下合拍便没惊动内室。皇帝一把抱住倾城,,刚要说话,倾城便伸出一根手指挡在皇帝嘴前,不让皇帝说话。望着女儿气鼓鼓的小脸,皇帝不禁失笑,遂蹑手蹑脚地抱着女儿进了内室。徐皇后正在午睡,皇帝却一眼注意到,边上身穿桃红素软缎小袄,系着葱黄色竹子花卉纹百叠裙的寿儿,寿儿也有些乏了,正垂首打盹,察觉有道强烈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便惊醒了。当看到是皇帝在看着自己时,不禁羞红了脸颊,把脸撇到了一边,引得皇帝更有些动心了。寿儿想了想,从怀中抽出一条绣着缠枝莲的丝帕,向皇帝抛了过来。皇帝将倾城放在一旁的炕上,弯腰拾起来收入了袖中。再往下看去,但见寿儿一张鹅蛋脸柳叶眉,杏目含情,菱唇微张,满眼孺慕之情似在等良人采撷,虽比不上展丽蕊娇艳,却另有一番动人韵味。皇帝俯身,帮寿儿将颊边一缕碎发捋到了耳后,寿儿欣喜若狂、心中大定。待皇帝走后,寿儿欢喜无限,顾不得倾城还在了,连美人拳还抓在手里,就小跑着出去了。 倾城实在无趣,从炕上滑下来,跑到小睡的徐皇后跟前,却吓的怔住了。 徐皇后紧闭的凤目,两行清泪就此滑下。 第16章 一代新红换旧绿 伏寿儿当日晚间,便被册封为美人,皇帝还赐她居住暖香殿侧殿。众人纷纷侧目,一个宫女如何就得了帝王青眼?不管如何议论,宫中多了位新贵总是事实。伏寿儿来谢恩时,徐皇后正抱着倾城喂饭,闻得福儿来报,眼皮子抬也不抬:“叫她进来吧!”福儿领着伏寿儿进来,伏寿儿倒也乖觉,行了礼之后就同福儿一样,垂手肃立在一旁,仍如原来做侍女一般。徐皇后唇角几不可见地撇了一下,仍不动声色地给倾城喂饭。一时饭毕,徐皇后将倾城递给了乳母陈夫人,交由她带去消食去了。这才转过身来,伏寿儿机灵,忙将手臂伸过去给徐皇后搭着,徐皇后扶着寿儿的手坐在上首,又接了禄儿捧来的茶盅呷了一口,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怎么没人提醒孤呢,害伏美人等了这么久,真是孤的罪过,不知道的还当是孤要给个下马威呢!”伏寿儿连称不敢,又慌忙要跪,徐皇后示意拦住,福、禄二人一左一右叉住伏美人。徐皇后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笑吟吟地轻启朱唇:“美人如今也是主子了,可别动不动就跪了,这可不成样子,说出去还当是咱们椒房殿不会教人呢!”伏美人还想分辩,徐皇后却不欲多说,岔开了话头:“弥儿,你去把孤梳妆台上的百宝匣拿过来。”弥儿依言去了,不多时便抱了个雕漆填金龙凤纹百宝匣来放在小几上,徐皇后打开匣子,挑了串碧玺十八子手链,又笑向伏美人招了招手。伏美人靠了过去,徐皇后将那串十八子手链绕了几绕,套在了伏美人的皓腕上,伏美人更害怕了,连连推说使不得。徐皇后温和劝慰:“你明儿也该侍寝了,还是戴起来好保佑你为皇上开枝散叶,到底是椒房殿出去的人。”伏美人垂眸应是。次日晚间侍寝时,皇帝果然注意到伏美人手上那串十八子手串,也认出了那正是徐皇后的陪嫁,心中默默为贤妻的大度称赞。 伏美人的得宠,打破了花蕊夫人一枝独秀的局面,二人同属徐皇后一党,有些事自然不能做的过分。花蕊夫人本在教坊司待过,见识过多少男子,可谓人间尤物。万充仪费了好大功夫,才把她举荐给皇帝。后宫三千佳丽多循规蹈矩,纵有一二大胆的,总不能让皇帝尽兴。如今有了花蕊夫人这个风月老手,皇帝沾上了她身子就再也离不开了,花蕊夫人为保住恩宠也是拼了,浑身解数尽皆使出,皇帝人至中年,如何消受得了美人恩?日日鹿血、甲鱼、虎鞭进补不断,在二女之中左右逢源,只差得了马上风,更别提有多余的雨露灌溉旁人了!花蕊夫人风情万种、伏美人伏小做低。两个都服侍的皇帝飘飘欲仙,若非徐皇后看的紧,只恨不能来个大被同眠。到底花蕊夫人胜在新奇多变,又较伏美人放得开,承宠日子较为多些。 人一旦得势,自然就想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花蕊夫人也不能免俗,她不满自己明明宠冠六宫,位份却仅仅是个才人,甚至还低伏寿儿一等。这晚又是她侍寝,及至到了太极殿,她故意当着皇帝的面儿,做出许多不高兴的情状来,便连床事也草草结束。皇帝不大乐意,不免也冷落了她下来,谁知花蕊夫人,竟以手掩面嘤嘤啼啼地哭了起来。任是世间男子,再如何无情,看到一个衣衫不整的美人在自己面前哭得梨花带雨,便有铁石心肠也该融化了。 皇帝轻轻揽过花蕊夫人丰腴的肩膀,粗糙的手指刮过花蕊夫人的泪珠,柔声问道:“朕的花蕊夫人这是怎么了?”花蕊夫人小鸟依人地偎进了皇帝怀里,娇柔低泣:“妾自伤于卑贱出身,实在不配服侍皇上。”皇帝颇有怒气,但仍放缓口气诱问:“可是谁在朕的花蕊夫人面前,说了些什么?”花蕊夫人一顿又摇头叹息:“并没有什么人多嘴,不过是妾太过敏感纤细了些!”皇帝更觉得有人在暗地里兴风作浪了,欲要给爱妾出头,又不知该罚谁板子,只得抬高花蕊夫人的地位。皇帝略含安慰之意地拍拍花蕊夫人的肩,许诺道:“自今日起,你就是朕的婕妤了!朕倒要看看,谁还敢言三语四!”花蕊夫人佯装震惊,推辞道:“这可怎么行,可坏了规矩了。”皇帝此时正爱着花蕊夫人,自然看他样样都好:“蕊儿就不必谦辞了,你当得起,再说,朕莫非连册封一个爱妾的权利也无吗?”说这着将头凑在花蕊夫人的颈后,呼出的热气惹得花蕊夫人痒痒的,皇帝再稍加撩拨,花蕊夫人便娇笑不已,浑身酥软任君施为了,此时不上更待何时。皇帝化身为狼,冲花蕊夫人扑了过去。这下可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分不开了。被翻红浪,龙榻轻晃,二人大战三百回合,直至天明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