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猫王子》 第一章 “喵~” 银色小猫睁大灰蓝色的眼睛,抬起头,哀怨地叫了一声,仿佛舍不得离开熟悉的环境。 店老板蹲下身,拍拍小猫的头。“咪咪,要乖唷,以后不可以再任性了喔,知不知道?” 小金吉拉用更无辜的声音叫了一次,似乎在回应店老板的话。 店老板轻轻深呼吸,像是怕后悔似地,迅速地将宠物篮的盖子合上。 “请你好好照顾它。” “嗯。”大约十来岁的小女孩用力点头,兴奋地提起粉红色的宠物篮,朝老板挥挥手,转身打开店门,轻盈地跑跳出去。 串在门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宣布又有一只成员离开了家。一只像是刚刚那只小金吉拉母亲的美丽母猫从角落悄然走出,停在主人脚边,用同样轻柔的声音呼唤店老板的注意力。 怅然若失的店老板弯腰抱起母猫“宝贝,不要担心。”望着客人刚刚离去的方向,心不在焉地抚弄着金吉拉银白的长毛“我想她会是个好主人的。” 不确定的口吻不知究竟是要说服自己,或是怀中的母猫。 叫做“宝贝”的母猫用水汪汪的绿眼睛谨慎地看了主人一眼,然后伸出粉红色的舌头,开始舔弄颈部的毛。 “猫苏”是一间小小的宠物店,坐落在木栅路的巷子里。 距离学校不算近,又根本远离繁华的街道,开店地点并不算顶好,加上朴素的招牌,让人很容易便忽略掉这里有一间店存在。 相对而言,也提供了神经质的猫儿们某种程度上的安宁。 奇怪的店名,像是某种罕见植物的名称,其实是来自店老板的姓氏。 苏巧心“猫苏”的老板兼唯一员工,正跪坐在地板上,服侍着店里的红牌先生小姐。 “黛黛,乖乖躺好,”巧心很努力地想说服地板上那一只不愿意束手就擒的金吉拉“再一下子就好了,要梳毛才会漂亮啊。” 显然黛黛并不稀罕自己究竟看起来会不会更美。 瞪大的绿眼,作势威吓的白牙,和不时伸出干扰主人工作的脚掌,都表明了不愿意合作的态度。 宠溺过度的主人舍不得使用有效的高压手腕,只能一边安抚爱猫,一边偷空以迅速的手法完成工作。 “叮铃!”挂在门上的铃铛响起,原本从窗口透进来的夕晖顿时被挡住大半,还没开灯的店里一下子暗淡下来。 原本打算料理完黛黛之后,再招呼客人的巧心感觉到气氛的改变,抬起头,想看看来访的究竟是谁。 站在门口的男人没有开口说一句话,背后的阳光在高挺的身躯周围镶上一轮炫目金边,加上笔挺的深色西装,展现出不凡气势;相形之下,手上提的粉红色宠物篮显得不甚搭轧,但他却仿佛提著名牌公事包一般,安然自得地站在原地。 逆光的位置,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再加上黛黛不耐烦的挣扎,巧心只得放弃手上的工作,露出营业用微笑,站起身来。 “欢迎光”接下来的话来不及出口,直接消失在喉咙里。 二十五年来,苏巧心小姐第一次被雄性的人类电到。 精悍的短发底下是方正的额头、浓密的剑眉,抿紧的嘴唇加深了压抑的感觉,宽阔的肩膀加上劲瘦的身躯,优雅又充满力量。最重要的是那双眼睛,带着一种冷淡的警戒,尽管不甚友善,专注的光芒还是让她的心脏不禁怦怦怦百跳,几乎就要从喉咙直接蹦出来了。 这就叫做一见钟情吗?她有一种熟悉的印象,仿佛以前对某种东西也有过类似的心动 “俄罗斯蓝猫” “对不起,你刚刚说什么?” 可恶!这么这么美妙的男中音,对事态一点帮助也没有,只会让她心跳的速度从原来的急促跳进完全失控的状况而已 等等!他刚刚问了什么?不会吧?呃她不会把心里的想法直接说出来吧? 那可糟了。管不了烧烫的双颊,这时候只能硬着头皮,假装没有任何失态发生。 “啊,对、对不起!请问先生需要什么吗?” “俄罗斯蓝猫”先生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要追问刚刚的问题。 提心吊胆地看着他,拼命祈祷他会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迟疑片刻,还是决定放过无关紧要的疑问,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这个。”提起手上的宠物篮,放到桌上。 刚刚失态的尴尬在打开宠物篮、看见里面的小猫后,马上消失到九霄云外。 “啊!咪咪,是你啊。” 前两天从店里离开的小金吉拉抬头用灰蓝色的眼睛望着她,一边发出可怜兮兮的叫声。 听到小猫的叫声“宝贝”马上从睡梦中惊醒,迅速跑到巧心脚边来。 “是它的孩子?”俄罗斯蓝猫先生看向跟着跳上桌子的金吉拉母猫,随口问道。 她一边检查手中的小猫,一边心不在焉地应着:“啊?欸,对。”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安静地看着她检查小猫。 “小猫有什么问题吗?”检查完毕,她开了一罐猫食,放到小碟里,让小猫和母亲一起分食大餐。 他皱眉看着大坑阡颐的小金吉拉。“它在家里不吃东西。” “完全不吃吗?” “很少。” “那应该还算正常。”她顺着他的视线,露出微笑“金吉拉很神经质,刚换新环境的时候是有可能出现这种现象。慢慢来,等它熟悉环境以后,就会吃了。” 他眉头锁得更紧,迟疑一下,才点头表示知道了。 “你们叫它什么名字?” 他愣了一下,才知道她在跟自己说话。“谁?喔,叫大阿哥。” 吃饱的大阿哥开始清理毛发。巧心硬生生将视线扯离这可爱的一幕,从抽屉里拿出兽医的名片。 “如果你还是觉得不放心,或是小猫有什么问题,可以去找这位兽医。”将名片递给他。 他接过名片,连看也不看一眼,便随手收进胸前的口袋。“谢谢。” 淡漠有礼的口气让她皱起眉头,仿佛大阿哥无关紧要的。 轻轻抱起大阿哥,放进粉红色的宠物篮里。小金吉拉不停喵啊喵地抗议,她安抚地对它说:“大阿哥,回家喽,你要乖呢。” 小猫不听劝,继续呋拂叫着,想赚取同情。她不舍地关上盖子,将宠物篮递给主人。 他冷眼旁观,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疏离或冷漠,不如说是有点不耐,尤其是当小猫叫的时候。 “谢谢你。”朝巧心点个头,转身就要出门。 心中的不安越来越甚,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先生,请问” 他停下脚步,侧身疑问地看着她。 “我记得大阿哥是一位小妹妹买去的,那她” “我妹妹回美国了。”原本只是冷淡的脸色变成明显的阴沉不悦“这是她送我的生日礼物。” 接下来几天里,巧心仍然不时想起“他” 当然,她真正想的是大阿哥。 开设宠物店最痛苦的一件事,便是要将小猫们托付给陌生的客人。 如果幸运,买主是真心喜欢猫,从店里出去的小猫便可以过着幸福的日子;但如果买主只是出于一时冲动,可怜的便是那一条小生命了。 可怕的是,大多数的饲主多属于后者。 打从一开店,巧心便决定尽可能仔细地挑选买主,并且在每次小猫离店时,她都会再三叮咛买主;如果有任何情况无法继续饲养猫咪,她愿意代替寻找新的饲主,甚至自己将猫咪赎回。 姐姐总说这样的想法过于天真。但是对出于一份对猫的热爱而开设这间店的巧心而言,与其要对自己店里出去的小猫弃之不顾,她宁可多接点外快来弥补这种经营方针所导致的可能损失。 但理想似乎只是理想,上天总会安排一些预想不到的状况发生,来考验她的想法,例如:生日礼物。 她停下敲击键盘的动作,瞪着萤幕发呆,没法子专心在翻译工作上。 俄罗斯蓝猫事隔数天,想到他还是会有点心跳加速似乎不是很喜欢宠物。或许是多心,但她怎么样都无法想像他傻呼呼地跟小猫说话的样子,更别说那身笔挺的深色西装,根本不足让猫咪蹂躏的标准配备。 她“不”喜欢他。就算是帅到天地不容、风云变色也一样。偏见也罢,但一个对宠物没有感情的人,就是很难要人相信他会是什么好人。 为什么那个小妹妹会想要送一只平时会对家具造成小破坏、换毛时会对空气造成大灾难的长毛金吉拉,给她那位显然不苟言笑兼之洁癖成性的哥哥呢? 又为什么,一个不过十多岁的小女孩,可以拿出这么一笔钱购买昂贵的宠物,结果却不是自己养,而是转送他人呢? 就算台湾民生富裕,青少年能够这样的大手笔,也完全超乎她的想像之外。 但说来说去,还是要怪自己。 当初应该将她的身家、动机仔细盘查清楚的。她懊恼地想。 “喵呜。”转过头,看见宝贝的老公“罗蜜欧”端坐在地板正中央,睁大眼睛看着她。 弯腰抱起漂亮的公猫,磨蹭它的鼻子“你也觉得奇怪对不对,罗蜜欧?” 柔软大雪球般的金吉拉叫了一声,似乎在表示同意。 电话铃声响起。 敏感的公猫马上挣脱了怀抱,慢条斯理地走回原来的角落。 “喂?猫苏。” 第二章 一阵结巴之后,原本红着脸的娇俏女孩终于控制住自己,用近乎冷静的语气重新开口:“请问需要些什么吗?” 心中闪过一丝讶异。是听错了吗?女孩虽然挂着微笑,但磁性的声音平静之中却隐约带着冷淡。 暗示着厌恶的刻意冷淡。 “我要买饲料。”是对他?他做了什么?不会是因为那记无心的电眼吧? “请问要罐头吗?还是干饲料?如果是小猫,我想罐头会比较适合。”尽管招呼热络,但那抹甜美的笑容却越看越像营业专用,就像他面对讨厌的客户时会戴上的情绪面具。“因为大阿哥之前都是吃这个牌子的罐头比较多。”她拿起一罐日本进口的鱼罐头,全神贯注地望着他。 摇摇头,他自有打算。“不用,干饲料就行了。” 粉红色的嘴唇轻微扭曲,然后又回复原来灿烂的笑容。如果没有仔细观察,根本不曾察觉那一闪而逝的不屑,因为她的声音不但没有流露出半点的轻蔑,反而显得更加热切,和冷淡的眼神一点也不搭轧。 bingo!她不只是“不”喜欢他,更正确地说,她根本“讨厌”他。 这可有趣了。他注意到她接下去推介的干饲料是一个恶名昭彰的品牌,和原先推荐的罐头在品质和口碑上都有一段程度的落差。如果说那只猫原先在店里吃的罐头是品质不错的牌子,那她为什么紧接着会推荐一款有口皆“胚”的干饲料给他呢?是认为他只能够负担这样的价位?或者是某种试验? 他不动声色,接过大力推荐的便宜猫食,假装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如果真的买了这包猫食,这个面带甜蜜微笑、眼里却烧着炙热怒火的小可爱会不会扑上来杀掉他? 值得一试。 “有没有更便宜的?” 大烂人! 巧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便宜的饲料? 一大包不到一百块的饲料还不够便宜吗? 为什么穿着这么高级西装的男人,连不到一百块的饲料都舍不得买?她瞪着丝毫不知大难临头的男人,考虑着是要用眼前他那条昂贵的领带勒死他,或是回头拿把刀子施以凌迟之刑好。 “没有更便宜的了吗?”他竟然还敢露出一脸遗憾“好吧,我去别家问问看好了。” “等、等等!”此时此刻硬要挤出微笑来,大概是她这辈子做过最难的事了。 “我、我再看看!” 俄罗斯蓝猫心不甘情不愿地被硬请到一旁上坐。巧心一边佯装寻找,一边故作不经意地问:“你是第一次养猫吗?” “对。”敷衍的口气。 “还习惯吗?” “嗯。”敷衍。 “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 “没有。”还是敷衍。 磨着牙,努力维持和谐的谈话气氛“大阿哥一天吃几餐呢?” “嗯”终于迟疑了“有时两餐,有时一餐。” “什么!”她大叫一声,倏地转身,瞪着那个教人发火的男人。 似乎被她愤慨的大吼所激怒,他冷冷地说:“怎么了?” “小猫一天要吃三餐以上!”气急败坏!怎么会把小猫托付给这样的人?“先生,你不知道吗?!” “猫是我的,你没必要这么激动吧?”说完,他直起身子,似乎就要走人。 再也维持不了甜蜜的微笑假面,她气势汹汹地冲到门口,拦住打算一走了之的男人“等一下,把大阿哥还给我!” 恶质俊男低着头她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不多长高几公分挑高眉,电眼刷地刺进她的心窝!“还给你?” 润润嘴唇,平抚完来不及防备又开始狂跳的心脏,才深吸口气,用沙哑的嗓音说:“欸,我是说,能不能把大阿哥卖还给我?” “为什么?”暧昧低柔宛如私语,男中音在这么近的距离对耳膜和膝盖的破坏力更见强大;她必须用力提醒自己:对方是个不爱猫、自私又做作的大坏蛋,才不至于当场瘫软在他怀里。 “我想,”该死,不要颤抖啊!她改瞪着那条浅灰素面的丝质领带,免得被那双电眼分心“先生您的工作这么忙,又不是出于自愿饲养宠物,那这样不如店里出钱赎回猫,不是皆大欢快吗?” 不说话。巧心偷偷抬起头,发现俄罗斯蓝猫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瞧。不争气地红了脸,赶紧再次痹篇眼神,不耐烦地说:“怎么样?” “我考虑考虑。”他终于说。 还要考虑考虑?这怎么成!可怜大阿哥还要被虐待多久?“你不是不想养猫吗?” 他没说话,只露出一脸干卿底事的厌烦表情。 你烦,我比你更烦咧!还好意思摆出那张臭脸! 咬着牙,勉强自己继续说服的工作:“那为什么不干脆把猫卖还给我?这样不是皆大欢快?” 沉默半晌“不管怎么说,都是我妹妹送我的生日礼物。” 既然知道是人家送你的礼物,那为什么不好好对待它?现在才在那里假惺惺给谁看啊?她偷偷嗤之以鼻。 “可可是你不想养猫啊。” 他的眼中闪过莫名的亮光“那你出多少?” 果然,还不是想抬高价钱!她轻蔑地想。 “就照原来店里卖出去的价钱” “等等,”他狡猾地截断话头。“那我这几天照顾的费用呢?” 那你这几天虐待的赔偿呢? 可爱的大眼冒出火苗,直想一刀砍死这个大烂人还有怎么样都没办法对这个烂人死心的自己。“再加一千。”她不甘愿地说。认了,就当买个教训吧,谁叫自己当初不先问清楚。 对方似乎还是不甚满意的样子。磨着牙,心里痛快地想像将他一块块分尸之后再用硫酸溶解的景象。 原来毁尸有时候并不是为了灭迹,她生气地想着。世界上有些人还真的是杀了他,都还不足以消弭心中的愤恨。 就像眼前这个男人。 突然间,俄罗斯蓝猫伸出双手抵住门板,将她困在双臂之中,头慢慢低下,俊俏的面容逼近,眼看两人就要来一个嘴唇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闪开,让出一条路,而那大坏蛋就顺势闪出了店门“虽然你提的条件很令人心动,但我还需要几天考虑。” 惊魂甫定,芳心犹悸,温厚的气息还在脸颊,她才发现自己完全被唬弄了。不敢相信世界上竟有如此奸猾恶劣的男人“等、等等!先生,你”追出门,却是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高大的身影迅速跨出了巷子口,转眼消失了踪影。 按下键盘,结束带回家的报告工作,看看十层楼高的窗外,已经是夜阑时分;这才开始认真思考今天的举动。 不是一直很想摆脱这只蠢猫吗?为什么这只“蠢猫”现在还香甜地躺在他的印表机上安眠? 睡到四脚朝天的猫,露出没几根毛的粉嫩肚皮一副蠢样。他看着酣然沉睡的小金吉拉,皱起眉头。 真的是因为不想伤害小妹的好意?不得不承认的是,如果真的把猫还给店家,等妹妹回台湾,耳朵铁定不得安宁;但这不是原因,兄妹的感情绝不至于会因为一只蠢猫而失和。 包不可能是自己对这只蠢猫动了一丝丝的感情。不过是只一无是处的宠物猫而已,连抓老鼠都不会当然啦,他得公平一点,在这栋屋龄不到五年的高楼华厦里,也没有老鼠给它抓。 承认吧,完全是那个小老板的缘故。实在是太有趣了。 他嘴角微扬。谁看得出来那么可爱的外表下藏着这么大的火气?一边暗暗咬牙切齿,一边硬撑着嘴角的微笑与他应对,却不知道那双灵动大眼早已泄漏了内心熊熊燃烧的怒火。 很难拒绝去扮演她指定给他的反派恶客。光看她的反应就值回了票价。 不过,也用不着把这只猫留下来吧? 那个一点也不会做生意的老板已经愿意出钱赎回了,为什么不干脆顺水推舟,把猫卖还给她? 哇!有诚露出自嘲的笑容。看来,不会做生意的不只是那个小老板,每天与报表为伍,还拥有专业会计师执照的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恶!可恶透了!” 那个家伙,亏她还将他比喻成俄罗斯蓝猫,结果,除了身上那一套套剪裁精良的高级西装和磨得发亮的皮鞋,可以说和蓝猫的身价不相上下之外,就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让人联想到那种猫高贵的气质了。 谤本是恶棍、流氓! 太过份了!那种人! 即使到了星期一,巧心还是不能对上星期遭到的恶劣对待释怀。 “你到底在生什么气?是他不肯把猫还给你呢?还是他没有吻你?”苏蕙心有着和妹妹截然不同、令人艳羡的女性化嗓音,但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也不温柔,硬是踩到妹妹的痛脚。 “姐!”她大叫一声,噘起嘴,不满地瞪着姐姐。 长长的乌黑秀发绑成俐落的马尾,束在背后,蕙心和妹妹一样,热爱动物。不过从美国深造回来的她,从事的是兽医工作。 虽然同样是完成儿时的梦想,在巧心眼中,一路以自己的步调,有计画地完成学业、实习、出国进修,然后成为兽医的姐姐简直是圣人,和横冲直撞的自己完全是天地之别。 这样完美的姐姐,如果她说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巧心很可能也会相信。 不过,在这个时候,她只觉得这个圣人姐姐跟鬼一样没有同情心。 清晨七点,猫儿们还在梦乡里安歇,向来多雨的木栅难得出现晴朗的天气,一个人趁闲溜到姐姐的医院。 本想姐妹俩一起吃顿早餐,顺便向她倾吐昨天发生的不快只不过姐不从妹愿,不仅不肯同仇敌忾,还没良心地将她死命隐藏、对俄罗斯蓝猫的那“一点点”好感挖出来大作文章。 一点手足爱都没有! “我倒是想看看这位仁兄是何方神圣,可以让我亲爱的妹妹如此春心荡漾。”蕙心一边整理用完的餐具,一边慢条斯理地说。 “我、我才没有春心荡漾!”她委屈地大叫。 蕙心扬起眉,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你啊,从一进门话就没离开过那个男人,还敢说?” “哪有!”她装死不承认。 “那是谁告诉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帅的男人啊?”姐姐轻轻皱眉,故作苦恼状“唉呀,我真的是年纪大了,什么也记不清楚了。” 心虚地低头吃油条,不肯回话。 “真的不是你吗,巧心?” “你不要乱说!”她嗔道:“我讨厌死那个烂人了!谁管他帅不帅啊!”蕙心微笑摇摇头,一撮乌黑的发丝溜出绑成一束的马尾,落到额前。美丽的兽医优雅地拨开那撮乱发,没再说什么。 “反正反正反正”喝一大口鲜美的豆浆,巧心赌咒似地大声说,也不知道是说给姐姐听,或是要说服自己“我是不可能会喜欢上一个不爱猫的人!” 骑著有些破旧的单车,心不在焉地往回家的路上,心里直对姐姐的毫无手足爱犯嘀咕。 她才不会、才不会喜欢上一个不爱猫的人呢。 不是看过很多惨痛的例子了吗? 宠物在寂寞时或许是贴心伴侣,但等到主人有了新欢尤其是不爱宠物的新欢时,便被弃之如敝履。情况好一点的就在家里当深宫怨妇,情况若是惨一点,有的转送,有的被丢回宠物店,有的甚至从温暖的家中流落街头。 而被抛弃的宠物,也只能默默接受自己的残酷命运,因为无论再怎样哀泣,已经变了心的主人也不会回头多看一眼。 而她,老早对孩子们发过誓,情愿一辈子做个老处女,也不会被迷昏了头,跟一个不喜欢猫的人谈恋爱,让心爱的孩子们沦落到那般凄凉惨澹的境况。 而俄罗斯蓝猫先生,尽管有着迷死人的俊朗五官、秀色可餐的标准体格,还有独树一格的贵族气质,但是很遗憾,就是那种不喜欢猫、不把猫当作一回事的大、坏、蛋!所以,她是绝对绝对不会喜欢上他的。 不过是个男人嘛,有什么了不起! 忽然间,一只手臂从旁伸出,迅速拉住她单车的龙头,让整辆单车紧急停在繁忙的十字路口前。 “你不看路的吗?”这个让她双腿发软的醇厚嗓音不会吧?她鼓起勇气,转过头。 果然,是俄罗斯蓝猫。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她偷偷呻吟一声。他为什么会在这里?现在她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他了。 就差那么一点,她就要相信:他并没有帅到那种地步,只是自己在记忆里把他的俊美夸张了。 那样的心动应该只是想像的产物,根本没有发生过。 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骗过了自己。 可恶! “小姐,”这个可恶差劲、随便出现在马路中间,还有她的思绪里的男人完全不知道自己破坏了什么,只是淡淡地说:“如果你不想活,请找个干净一点的方式。制造车祸是很不道德的,你不晓得吗?” 制造车祸?他在胡扯什么? 巧心这才注意到周遭的环境,原来自己刚刚来到繁忙的十字路口,而眼前闪亮的灯号是禁止通行的红色。车水和马龙当中的确不是个适合发呆的场所。 “谢、谢谢。”她呐呐地说,然后口锋一转,没好气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低头看看自己手上提的公事包、西装革履的打扮,然后抬起头,明亮的眼中闪过一丝似乎在取笑她的可疑光芒。 “很明显的,是去上班。” 她脸红了起来,暗骂自己问的什么白痴问题。 难道真像姐姐说的,自己被这张帅脸迷得团团转,完全忘了基本的应对进退? 当、然、不、是!只是被他的突然出现吓到而已,她向自己保证。 “嗯,”她支吾着,不知该说些什么“谢谢你。”吞吞吐吐半天,还是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只好再向他道谢一次。 蠢透了。 暗暗叹口气,觉得自己今天真是没一个好的开始。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回复原本淡然的态度,说:“没事的话,就再见。” 转身就要离去。 “等、等一下!” 穿着浅灰色西装,打着淡蓝领带,充满自信风采的英挺俊男,停下穿着发亮高级皮鞋的脚步,回过头,扬高眉毛,一副请问有何指教的表情。 巧心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为什么要叫住他?那是个不假思索的动作,像是不愿意他就此离开的样子。 不会吧?她真的喜欢上这个讨厌鬼了? 不可能、不可能当然不可能!但心脏就是不停怦怦跳着,思绪一片紊乱。混乱喧哗的上班人潮仿佛消失在遥远的地方,两个人伫立在十字路口,凝望彼此 等等!这可不是在拍爱情电影,她得她得恢复一点理智。 “大、大阿哥”对了,就是这件事“你考虑的结果怎样?” 蓝猫莫测高深地看着她“对不起,我赶着上班。”转身就走。 “喂!”她赶忙跨上脚踏车,紧跟在他身边“你到底要不要把猫卖还给我?” 他只是迈开脚步,不说话。 “喂!你哑啦?” 他走路的速度怎么这么快?可恶!她骑着脚踏车还觉得有些吃力,才能赶上他的步伐。 还是不说话,然后忽然加快脚步,冲进到站的公车上。 完全来不及阻挡,巧心只能气结地看着关上的车门,和车门里面那张虽然没敢明目张胆露出整排洁白牙齿,却明显小人得意的可恶俊脸。 接着,他开口说了些什么,但是隔着车门的她听不到,只能从嘴型去判断他的意思。 晚上再谈?这是什么意思?她得等他吗? 可恶!太可恶了!为什么她要配合他的时间?! 这个自我中心的白痴混蛋加三级! 她讨厌他!这种人,她绝对绝对不可能喜欢上他! “帅哥今天心情不错呢。” “对啊对啊,连别人泡的咖啡都肯喝,以前从来没发生过。” “而且啊,昨天安妮那份资料不是被他数落得很惨吗?今天他竟然没继续刮安妮咧。” 堡作永远没有结束的会计师事务所,被当成避难所暨简易交谊厅的化妆室里,三姑六婆大惊小敝地讨论著卢帅哥异常的言行,激烈的情形会让人误以为是在讨论某支股市明牌或某上市公司今年的营运情形。 不夸张,男性在会计这门行业里,的确有着热门股票般的身价。 或许真是物以稀为贵,从业人数稀少,但男性的工作机会却明显较女性多出许多:当然,在婚姻市场上的身价也比一般女性同业来得高不过因为会计业务过于忙碌,根本没时间好好谈个恋爱,连一般的私人关系都很难维持,这样的身价究竟是不是有行无市,就不知道了。 普通的男会计师可能有行无市,不过绝对不会是卢帅哥。 这个进事务所第三年,就爬上主任位子的稀世奇才,许多女性就算明知有守活寡的危险,也会随时准备好牺牲自己的青春,为他奉献一切。 办公室里传言不断,说帅哥进事务所这三年来,总加班时数至今尚未超过一百个小时,这个纪录可能经过些许渲染,却不是完全没有其可信度在会计师这个行业中只能用神迹来形容。 当然,无人可出其右的工作效率或不足以证实他的杰出,重要的是,只要是他参与的案子,几乎没有听过上司或客户有任何怨言。 宛如天人的效率与能力,加上俊挺非凡的仪表,根本上就是一支热到烫手的电子股。 也难怪女化妆室里的讨论如此热烈。 而化妆室之外,一个还没到中年、头顶的皮肤就已经出来见光的男子,偷闲溜到本日或者应该说自进事务所以来最热门的话题人物身边。 “唷唷,帅哥,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啦?” 有诚扬起眉,继续比对数据资料,俊朗五官露出的专注神情,让偷眼旁观的女同事们不禁发出轻叹。 “怎么,你的头发长出来了?” 秃头男不以为然“去你的蛋!长得出来才怪。我是说你大少爷今天竟然没挑剔办公室妹妹泡的咖啡,还很识相地喝了下去。怎么,终于觉得老是要自己煮咖啡很累了吧?” “不过是杯咖啡而已。” “不过是杯咖啡而已。”秃头男子怪声怪调地模仿“你以前怎么不这么说?一定有鬼。” 有诚没答腔,只是扬起嘴角,露出迷死人的微笑。马上,办公室里又传来连声阵亡的女性叹息。 秃头男子可不是这么容易被打发的,伸长臂,钩住有诚的颈子“说,你今天到底遇到了什么好事?” “没什么。” “没什么?哇哩咧” “黄组长,经理找你。”一个女声打断两人的嬉闹。 黄姓秃头男扮个苦脸,放开受害者“好,算你狗运,不过中午吃饭时你一定要给我个“答案””意有所指的话让有诚扬了扬眉。 也没等回答,黄敦安便迳自往经理办公室走去。 刚刚“解救”了有诚的女同事马上贴了过来,占据原本黄大害虫所在的位置,当然也引来众家姐妹怨恨的目光。 黄敦安在办公室里的绰号叫“大害虫”和卢帅哥的交情匪浅,据说不但是大学同学,当兵时还在一起,更一前一后进了同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当然,天纵英才的卢帅哥在前,平凡无奇的黄(煌)虫在后。 至于这个绰号,便是起因于他老爱跟卢帅哥泡在一块。 要是人长得不差倒也算了,两个帅哥站在一起虽不能生津止渴,至少也是赏心悦目;偏偏黄敦安先生不但是个矮秃子,人又粗鲁不文,根本是破坏画面的大害虫一只,真不知道这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怎么会成为知交。 话说回来,那只煌虫固然妨碍画面,倒还不致构成伤害,但现正黏在卢帅哥身上的美艳女显然威胁较大。 虽然卢大帅哥本人似乎没有要理睬她的样子,但艳女大吃俊男豆腐的画面看在眼里总是不爽。 特别是在所有人都还没有机会、也没胆量公然做出如此轻薄行为的情况下,这样的行径更是令人发指。 “有诚,”艳女用娇嗲的声音亲匿地喊着办公室的公有资产,擦着朱色蔻丹的纤纤玉指搭上令所有人垂涎三尺,却一直无人胆敢亵玩的结实肩膀“刚刚我的组员把某甲建设的草稿交上来了,不过我有一点问题,今天中午方不方便,麻烦卢主任帮我看一下?” 冷面帅哥坐怀不乱,办公室诸女暗暗喝采。“那个case不是我负责的,你不如去请教安琪,她才是你的上司吧?” “唉呀,”艳女不屈不挠,众人共骂无耻。“不是我要说,我们家主任说话不清不楚的,没有重点,讲了等于没讲,还是有诚你比较可靠,教我啦,喔?” 情到热时,连自己的顶头上司都敢污蔑,只能说是色胆包天。 有诚露出礼貌但冷淡的遗憾笑容。“真的不行,我中午已经跟黄组长有约了。” 吧得好啊!佯装忙碌于工作,实则个个竖直耳朵,密切注意现场实况的众家姐妹们忍不住在心里为有为有守的帅哥叫了声好。 艳女噘起擦着深色妍采的红唇,宛如嗜血妖兽,煽动涂上浓厚膏脂的长睫毛,犹似扑火毒蛾当然,这是妒恨的女性同胞们的看法露出诱人的娇嗔表情,难以抗拒。 “啊!反正你和黄组长每天都可以去吃中饭,人家这个资料下午就要交上去了,救救人家嘛!” “这样吧,我请刘组长跟你讨论,他去年也做过类似的案子,应该能帮上一点忙才对。” “怎么这样!”艳女的连番攻势就这样被轻松挡下,精雕细琢的脸上原本的信心坍垮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不可置信。 “真的对不起,”他一脸诚挚,但淡然的语气里展露的却是不可错认的坚决“我还有工作要做,麻烦。” 就这样,办公室里又一位候选佳丽败下阵来,而事务所的镇所之宝也继续维持着公有资产的身分。 大伙儿也可以安心回到各自堆积如山的工作上去了。 第三章 “巧心,我送饲料!” 店门外传来年轻男孩的大喊声。 宝贝倏地钻进桌子底下,只敢从缝隙间露出一双圆圆大眼,观灿诏静;函函和罗蜜欧慢条斯理地走到屋子正中的地板端坐,等待主人的动作;而性子最急的天使则是冲到了门边,一心只想知道来者何人;至于年纪最大的黛黛,显然已经到了不为外物所扰的境地,连尾巴也不甩一下,继续埋头睡大觉。 巧心抱开兴奋过度的天使,开门让送货的工读生将大小不一的饲料抬进店后面的小仓库里。 这是猫咪最爱的时刻。不知道是否明白内中所装的就是平时所吃的食物,每一只猫对于一包包搬进店来的饲料,都感到无比的兴奋,拼命绕着堆在地板上的饲料打转,一边还伸长了鼻子,想嗅出暗藏在包装里的乾坤;连一直老神在在的黛饔诩伸个懒腰,起身走到了仓库门口,好奇地张望。 大概二十出头的男孩终于将这一批饲料全部搬进了仓库。巧心拿出饮料,递给已经成为熟识的他,然后走到柜台旁边签点货单。 拿着罐装饮料,也不忙着喝,男孩蹲了下来,一边逗弄着天使,一边等店老板在货单上签名。“巧心,天使和函函多大了?” “天使刚满一岁,函函一岁多了。干嘛?”沙哑的嗓音因为手在签名的关系,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你要让它们生吗?” 巧心递过签好名的货单,直接坐到男孩身边的地板上“不知道耶。怎么,你想养猫啊?” “想是想啦,可是我连自己都养不起,更别说花钱买猫了。” 和男孩相处甚欢的天使干脆仰躺在地上,四脚朝天,露出圆滚滚的肚皮,呼噜呼噜地任人玩弄。 “其实,钱虽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不过还是等你真的生活稳定了,再养猫不迟。不然,小猫也要跟你过苦日子。”她抱起一看到主人坐下来,便在身边绕来绕去、磨蹭撒娇的函函。“等你真的想养,也有能力养了,我再帮你找只适合的猫。也不一定要买我的小猫,有时候小野猫也是很可爱的。” 他打开易开罐,喝了口冰凉饮料“可是我喜欢你养的猫,胖嘟嘟的很可爱,又不怕生。” “你没事也可以来店里坐啊,反正店里的生意又不忙。”她吐吐舌头,心虚地补上后面那句话。 “真的吗?” “当然,又不是不熟。” 突然间,在旁边伺机已久的罗蜜欧猛地一跃,扑上天使毫无防备的柔软肚皮, 两只猫马上展开全武行。巧心和男孩马上起身,让出一片空地,给两位当家小生玩闹的空间。 “那,我要回公司了。” “有空来坐喔。”她回头招呼躲在书架上的猫儿:“黛黛。” 躺在书架上的黛黛半睁迷蒙睡眼,丰厚的尾巴用力甩动,并不高兴被人打搅自己的午睡。 “过来。”巧心压低沙哑的声音,力图伸张主人的权威。 银白色的母猫张开嘴,打了个呵欠,换个姿势继续睡,一点也不想理会主人的呼唤。 没办法,她只好劳动双脚走到书架旁,一把抓起耍着大小姐脾气的黛黛,然后再走回门边,帮男孩拉开门“来,黛黛,送客。” 华贵的长毛银猫睁大宝石绿的圆眼,尽管尾巴甩个不停,但依然聪慧地发出了叫声。温嫩的声音让低头看着猫咪的甜美脸上,绽放出如花般的得意笑靥。 说完送客,抬起头,男孩都还站在原地,没有移动,未脱稚气的脸上露出犹豫的表情,似乎有话要说,却无法一吐为快。 “大飞,还有事吗?” 名叫大飞的男孩脸颊忽然烧红了起来,像是刚吃完一整套麻辣锅似的。 看到这个情形,巧心心里大概有了个底。 不过毕竟也已经很久没有发生了自从她离开学校以后所以才会一开始没发现到这个男孩的异样。 开宠物店有个好处,虽然会遇到各色各样的人,但都是单纯的主顾关系,客人很少会注意到老板,毕竟在饲主眼中,全世界最美丽且最重要的,莫过于自己饲养的宠物。 也因此很少出现在她过去二十多年来的人生中,不断重复的这类场景。不过,看来今天又有人不幸罹难了。 才二十出头的大飞从怀里掏出一个粉红色的信封“这、这个” 她偷偷在心里叹口气,接过男孩精心包装过的信。 这也是美人的宿命吧?不管到哪里,永远躲不开桃花。 “请请帮我拿拿给蕙蕙心医生。” 而做为一个美人的妹妹的宿命,就是从小到大的男人运虽然不断,却开不出半朵可看的桃花。 因为那些人的眼里,根本看不到艳丽玫瑰旁边盛开的小雏菊。 通常,她的身分是苏蕙心的妹妹;如果以更精确的一般“男性”定义来说,她的外表像是个可爱的小妹妹,单纯爽朗的性格可以当好哥儿们。至于功能上,则是直通苏大美人的信差兼传话筒。 巧心对于这样的情形并不介意,事实上,还有一点庆幸的感觉。 就眼前这件事来说,她是一点也不在乎当信差,甚至对于大飞喜欢上可能只见过几次面的姐姐,却完全对几乎每个月见面的自己没有兴趣,她无所谓;唯一好奇的是,他怎么查到蕙心的妹妹就是她? 毕竟,姐姐很少会对男性透露任何私人的讯息,甚至很多人都只知道木栅“长安动物医院”的美女兽医师姓苏而已,至于名字,嘿嘿,恕难奉告。 凭她们两个同姓?抑或还有其它的管道可以证实?只能说,恋爱中的男人真是了不起。 这也是她无法理解的部份。 或许是基因的关系,苏家姐妹的恋爱神经都不发达。异性的青睐与其说是好事,不如说是诅咒一桩,因此天生美人胚子的蕙心从幼稚园开始,就必须开始辛苦地练习拒绝的艺术;而比较起来没那么耀眼的巧心,则可以躲藏在姐姐的美色之后,顺理成章地隔岸观火,平平顺顺地过她的太平日子。 偶尔,也会有一两颗流弹射向巧心,但一来没有心动的感觉,二来他们通常是在追求姐姐不成的情况下,才“凑巧发现”这朵小雏菊,如此这般,她也不可能会被他们的所谓“真心”打动。 不是说从来没有恋爱的经验,但是与其说那是爱情,不如说是同跻压力下所进行的家家酒游戏。在她心里,除了这群孩子之外,始终没有让任何男性留下过深刻的足迹。 除了俄罗斯蓝猫以外。 喔,天! 巧心停下清洗黄白波斯的动作,她的思绪又转到那个坏蛋身上了。 是,她招认,俄罗斯蓝猫确实是第一个让她心动的雄性人类。 “那、又、怎、样?”她对顾客送来洗澡的名贵波斯嘀咕着:“那说不定只是因为我的发情期终于到了,开始注意到身边的男性,而他刚好是第一个出现的男人而已。” 黄白卡拉睁着琥珀色的眼睛,一脸凶相地瞪着她,像是质疑她的不诚实。 将猫的头压下,肥皂抹上头顶的毛发,拒绝接受一只波斯猫的意见。 “就像宝贝啊,平常那么害羞,根本不敢跟罗蜜欧玩;可是一发情,就完全忘掉平常的小家碧玉模样,在罗蜜欧面前打滚、磨蹭,妖娆娇俏得跟函函有得拼。所以说,我只是在发情期而已,这段时间里所有的行为不应该要我负责才对。” “喵~”轻柔的叫声从门口传来。转头一看,宝贝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门口,翠绿的大眼仿佛在委屈地抗议主人污蔑她的声名。 “啊,对不起、对不起!”一边冲掉波斯身上的肥皂泡沫,一边对宝贝说话:“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宝贝最可爱了,好不好?” 娇小的银白母猫垂下头,轻轻地叫着,似乎对主人的敷衍不甚满意。 “对不起啦、对不起啦,”将黄白波斯送进烘毛机,调好时间,然后擦干手,将宝贝抱起来,走出工作室“我们吃晚饭了,好不好?” 像是念了咒语似的,听到“吃饭”其余四只猫马上从各自的藏身处露出头来,其中的天使甚至直接冲到角落的食盆边,发现饲料根本还没有被倒进去之后,又倏地跑到正从冰箱里拿出饲料包的巧心脚边绕圈子,湛蓝的圆眼睛露出渴望的神情。 “天使,”看着公猫一副毫不掩饰的馋相,她无奈地叹气:“你已经很胖了,还一天到晚想着吃,小心到时候函函不要你。” 听到自己的名字,紫罗兰端子的喜马拉雅母猫应和似地发出叫声。 然则,年轻公猫还没有恋爱的烦恼,眼前只知道就要吃晚餐了,而它的肚子非常地饿。 弯下腰,用塑胶汤匙将定量的干饲料舀到分别的食盆中,慢慢聚集的猫咪也开始大坑阡颐起来。 用橡皮筋绑好饲料包装的开口,正要转身 “叮铃!”门口的铃铛告知有客来访。 抬起头,墙上的钟告诉她,现在时间是晚上七点二十七分。 晚上再谈。他这样说过。 电视新闻正喧哗地转播台湾特产的政治肥皂剧,而几只猫咪在眼前喀兹喀兹地吃着饼干似的饲料。 用力告诉自己:她“没有”在期待谁的到来。 但,就是鼓不起勇气转头。 最近似乎听不懂中文的心脏开始怦然跃动。 “巧心!”隐含几分怨怒的模糊女声从门口传来“你连妈都不想认了吗?” “妈,你怎么来了?”神奇地,心跳回复了原来的速度。分不清此刻所感受到的隐约空虚,是松了口气或是失望。 詹丽文穿着一袭长袖粉黄色洋装,保养得宜的窈窕身段加上乌黑的秀发,一点也看不出已经过了半百。不过和蕙心有如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美丽容颜,此刻有一半藏在白色口罩下。 有一个当兽医的长女和一个开设宠物店的次女,詹丽文却非常讽刺地对猫狗毛发有着严重的过敏;除非万不得已,她很少涉足女儿们的工作场所。 也难怪巧心对母亲的造访既意外又有点心虚。 母亲毫不优雅地哼了一声,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模糊:“还好意思问?我女儿已经将近一个月没回家了,连电话都不接,思女心切的母亲只得冒着生命危险,自己来看女儿啦。” 将饲料包塞进冰箱,挂着尴尬表情,拉过椅子请母亲坐,然后斟了杯茶,却被中年美妇不耐地推开。 “我戴着口罩怎么喝?你这死丫头,少在那里卖乖。” “妈”拉长了声音,不知该怎么辩驳。 “妈什么?”母亲环顾四周,不以为然地皱眉“你不会每天泡在这间小店里吧?空气这么糟,会生病啦!” “妈,你不要紧张,空调在转呢,而且我每天都会用吸尘器打扫。”巧心软弱地解释。 母亲听若未闻,继续疲劳轰炸:“你就是这样啦,每天就跟这些猫耗,也不出去活动活动。蕙心至少会去慢跑、上健身房。你咧?” 我也有每天慢跑啊,巧心偷偷嘀咕着。母亲似乎忘了,姐姐每个星期二、四是和自己一起慢跑的。 “都二十五了,也没有男朋友。你以前那个什么伟的同学,现在怎么了?”母亲的攻击似乎没有因为戴了口罩而有丝毫缓和的趋势。 “那只是同学啦!”巧心拉高沙哑的声音大声抗议。 真不知道父母的记性为何如此奇特;一些该记的事情不记得,对一些连当事人都快忘掉的东西,反而记得清清楚楚。 那个什么伟的说实话,自己也不记得他的名字了。对她来说,真的只是一个同学。毕竟,大学时代的班对很多时候不过是其他同学的瞎起哄,算不得数。 或许一群人去吃过几次饭、看过几场电影,但这就算是交往了吗? 她不觉得,但很少接到么女异性朋友电话的母亲可不这么想。 “不是妈要说,你也要为自己打算打算,整天闷在店里,也不回家,也不出门,这样怎么找得到对象?你以为白马王子会自己推开店门走进来吗?” 就是有啊,不过是只蓝猫,而不是白马。 巧心被脑中突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大跳,玫瑰般的红晕紧接着爬上脸颊,幸运的是:母亲正忙着滔滔不绝,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我才二十五岁呢,妈!” “你已经二十五岁了!” 虽然在中学任教,常常接受社会新思潮的刺激,詹丽文向来也以一位开明的教师自居;但面对别人的孩子,她可以是个通情达理的老师,但面对自己的孩子时,却跟其他的母亲没有差别。 “姐姐也没有男朋友,你怎么不说她?”巧心不服地说。 “你姐姐可不跟你一样整天窝在家里。她偶尔还参加个研讨会之类的,每个星期也固定上健身房,交际生活正常得很,还怕遇不到男人啊?” “话不是这么说” 母亲不打算让她有回嘴的机会“何况要追蕙心的人,一路排到天母都排不完,大不了随便抓一个,根本不用担心会变成老处女。” 巧心噘起嘴,不说话,低头瞪着地板。 用完餐的天使跑到两人中间,好奇地看着对峙的母女。 “你啊,就是让人不放心。好好的英语系毕业,教育辅系也修完了,却不肯去实习,自己到银行办了贷款,就要开宠物店,也不找个稳定工作,又没有男朋友,你是要爸妈担心到什么时候啊?” “妈” “妈是不反对你们喜欢动物,可是自己也要有点分寸啊。宠物店老板?自己想想,这能做一辈子吗?” “妈” “你看看自己的生意,开在这种小巷子里,根本没人上门,怎么可能负担每个月要还的贷款嘛!你为什么不能乖一点,把这间店给关了,干脆就转做正职的翻译,不是挺好的吗?又能学以致用,赚的钱说不定远比开店多呢。” “妈,你不要说了啦!”巧心终于沉不住气,拉大了声量,表现出心中的不满。 胆小的宝贝吓了一大跳,顾不得还没吃完的食物,迅速躲到角落。至于其他的猫,只是好奇地抬头张望一下,便又低下头继续自己的大餐。 “你总是这样,根本不听妈的话!”母亲也动了火气。 “妈!” 每次每次,只要一提到这个话题,家里就不得安宁,她跟父母之间似乎永远得不到一个共识。 这就是她不愿意回家的原因。 要她交男朋友根本只是个借口,父母真正的用意是要她将心思抽离这间宠物店。他们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从一流大学毕业的小女儿会这么固执地要从事这种毫无保障、毫无值得自豪之处的工作! 这算什么职业?连一点特殊专长都不需要、谁都可以从事的工作,在父母眼中,根本不入流。 当兽医是一回事,一般人是没有办法自己治疗宠物的;但宠物店提供的服务,饲主却可以自己来。 经济不景气时,大多数的人会选择自己帮宠物洗澡、剃毛,这么一来,店里主要的收入就仅剩卖猫和饲料了,再加上她对卖猫这件事的怪异坚持,很多时候,完全必须仰赖翻译来偿还银行贷款和日常的开销。 但,工作并不只是钱的问题。她喜欢这份工作,喜欢认识同样爱动物的人,喜欢和动物接触。这或许不是什么可以赚大钱或扬名立万的工作,但这是她选择的工作。 一开始什么也不懂,学订货、跑通路、拓展客户,一步一步,从零到眼前略微稳固的营业规模,带给她的不只是金钱的收获,还有一种无法取代的成就感。 但父母却一点也不能谅解女儿的想法。 靶受到店里异常的紧张气氛,猫儿们乖巧地吃完晚餐,一只一只窝回自己的角落去,只有搞不清楚状况的天使,还傻愣愣地端坐在母女中间,圆滚滚的头颅转来转去来回观望,一副妄想担任调停人的样子。 蚌性一样倔强的母女俩谁也不打算先开口,就在原地僵着。电视上的主播卖力播报着以、阿的紧张局势,热切的声音更显出电视机前的母女气氛冰冷。 “叮铃!”天使兴奋地转过头去。店门再次打开,又有客人上门。 急忙换上的微笑却在看到来客时,冻结在脸上。 今天果然不是她的好日子。 什么时候不好选,竟然选在这时候上门! 噢,天! “你在忙?”温厚的男中音听起来几乎是礼貌的。 礼貌?她差点没昏倒,一定是听错了。“嗯”“不忙不忙!”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打断“请问,”母亲的声音虽然被口罩蒙住,但模糊之中却依稀带着可疑的亲切“你是哪位?” 巧心可能不忙,但坐在地板上的天使这会儿可忙了,小脑袋不停跟着说话的声音转动,观察三个人的反应。至于其他四只同伴,也禁不住好奇,从藏身处探出头来一窥究竟。 “敝姓卢,”蓝猫彬彬有礼地打开皮夹,递出名片“请问小姐是?” 被误认为小姐显然令母亲芳心大悦,完全不去考虑在大半面貌被口罩遮住的情况下,只凭看得到的体态和发色,对方这个称谓有多少是客套的成分。 “卢先生真是客气了,别叫我小姐,我是巧心的妈妈啦,年纪都一大把了,还被人家叫小姐,很不好意思呢。” “原来是“巧心”的母亲,”蓝猫神秘地瞥了目瞪口呆的巧心一眼,继续与詹丽文玩着寒暄的游戏。“真的看不出来,伯母实在保养得太好了。” 母亲笑得花枝乱颤,好像这类的客套话还听得不够多似的“欸,别拿老人家开玩笑了。”低头看到名片上的职称“卢先生在会计师事务所任职啊?”看到男人手上没挂着奇怪的宠物篮,名贵的西装上没有可疑的毛发,中年美妇的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你是巧心的” “我是巧心的朋友。”他脸不红气不喘地撒大谎。 “朋友!”这枚炸弹终于让巧心醒了过来,但沙哑的嗓音硬是将抗议的意味削弱了许多。 不能达到抗议的效果也就罢,更惨的是,母亲显然误解了她激动的原因,掩不住得意,露出暧昧的笑容“你们认识多久了?” 巧心急着想开口澄清,却被恶劣的蓝猫抢先一步:“几天前才认识的。” 母亲显然不甚满意这个答案,但好不容易小女儿似乎终于认识了一个理想对象,相貌堂堂,又有正当职业,更重要的是,他似乎跟这间可恶的宠物店没有半点关系。一个作母亲的,也不能要求太多。 “欸,没关系没关系!认识多久不重要,重要的是投缘就好。” “当然。”蓝猫淡淡地附和。 男人不过份热络,也不拒人于千里的温和态度看来非常切中母亲的脾性证据就是她开始看表,摆明了要把女儿丢下来一个人对抗恶龙。 “唉呀,”巧心无法置信地看着母亲展现高超的演技“我答应你爸爸九点要回去的。真是抱歉,卢先生,我必须先走了,还得坐公车呢。改天“一定”要跟巧心到家里来坐坐!” 骗人骗人骗人!爱妻如命的父亲根本从来都不干涉母亲的归营时间,不管是学校事务或是社团娱乐,只要一通电话交代,别说怨言,连临时要父亲充当接送司机都没问题。任何时间、任何地点,统统随传传到。 包不消说母亲此行是为着伸张正义而来,苏家户长支持都来不及,哪里会设定门禁来横加阻碍? “一定。”蓝猫温顺地说。 母亲满意地点头,然后瞥了巧心一眼。“听到没有,巧心?” “妈,你不要” “好啦好啦!我不打搅你们了,妈赶时间。一定要带卢先生到家里坐喔!” “妈!”巧心急红了脸,但母亲只是挥挥手,转身便出了店门。 “叮铃!”店里又恢复了平静。 一直待在原地的天使保持不动,微斜着头,两只小耳朵轻转,感觉着屋内气氛的转变。 原本激昂的空气慢慢沉淀成暧昧的暗流。 她看也不敢看蓝猫一眼。 不理会站在店里的男人,迳自走进工作间,将烘干毛的波斯猫抓出来,开始用吹风机吹干,一边整毛。 实在太明显了,母亲根本是急着把自己女儿推销出去,根本不管人家只是个无辜路人 才怪!他才不是什么无辜路人咧!想到今早他那霸道的“命令”不禁火上心头,连刚刚的尴尬都忘了。 她抬起头,圆圆的大眼瞪向门口。 被晾在一旁的他没有生气,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俊朗的五官莫测高深。 将黄白波斯放进笼子,大步跨出工作室“你”“你们刚刚在吵架?”不等她说完,蓝猫劈头就问。 巧心呆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他淡淡地说:“空气中有火葯味。” 她脸红了,仿佛被从没打过招呼的邻居知道家务事的感觉。“没什么啦,只是一些小事。” 他定定地看着她,不置可否。 这不关他的事,她暗暗告诉自己,就算他好像很关心也一样。反正她“不”喜欢他,他们根本连朋友都算不上 “啊!”她生气地瞪着他“对了,你干嘛跟我妈说我们是朋友?” 男人嘴角缓缓扬起,第一次看到的微笑让本来就吸引人的端正五官变得更具破坏力。 她的心脏猛然剧烈跳动起来。 “真教人伤心。”醇厚的声音化作激电,朝她的膝盖和胃部袭来“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呢“巧心”” “已经一个礼拜了,你到底决定怎样?” 斑级西餐厅的晚餐时间,举目望去,尽是衣冠楚楚的上流社会人士;或是公事,或为私情,但每个人的举手投足,都清楚地展现了金钱与教育的成果。 今天同样在时间内完成工作进度,得以准时下班的有诚切下一块鲜嫩牛排,慢条斯理地送进口中,似乎无视好友不耐的眼神。 “喂,卢有诚,你哑啦?”黄敦安不顾嘴里塞得满满,口齿不清地说。 用餐巾擦拭嘴角之后,他才面无表情地开口:“我还得想想。” “还想?你还想得不够久啊?”他喘口气,用力咽下塞满口中的食物“怎么?你怕对不起郭老?” 冰老是事务所的负责人之一,非常看重有诚的能力;公司里流言沸沸扬扬,说膝下无子的郭老早就把卢大帅哥当成接班人,过两年等经验备齐,就要破例让年纪不到三十的他入股当合伙人。 摇摇头。“郭老不会阻止年轻人出去闯。” “那你还犹豫什么?你不会真想一辈子帮人核帐算钱吧?”他夸张地发抖“看到那些连一点财务管理都不懂的家伙都可以当老板,我真的是不爽到家。干干净净的钱就摆在那里,却不知道要去赚,还要硬用一堆有的没的非法手段去污!要是有我们,那些公司一年不知道可以多赚多少钱、少绕多少冤枉路咧!” “说得容易。”他淡淡地说,带着一丝纵容的笑意。 “本来就不难嘛!”黄敦安搔搔几乎秃光的头顶“你看看,那种成本分配、那种风险评估,妈的,叫只猪来都做得比他们好!”“猪是不懂会计的。”他提醒口沫横飞的好友。 “啊呀,随便啦!”吃得满脸油光的男人拿起桌上的杯子,狠狠吞下一大口水“现在人家安企要请我们去主持他们的营业部,喂,先生,是“营业部”不是“会计部”喔!可不是做做报表、提提建议和评估的工作而已,是可以自己作决定、自己赚钱的职位咧!你到底还在犹豫什么?” “我还是要先看过安企的资料再说。” “喔,拜托!卢大少爷,你放心啦,安企最近几年所有的报表我早就看过了,除了会计差了点、胆子小了点,公司的盈利和成长都还算可以,整体来说很有发展的空间。何况”他压低了声音:“据说他们明年还有个大计画,这个时候正是加入的好时机。” “大计画啊?”他沉吟“所以才急着挖角吗?” 黄敦安似乎没有听见他的低语。“而且操他妈的,老子这样每天加班加班加班,忙得半死,都要三十了,连想好好交个女朋友都没办法操!不会到头来要我娶个越南新娘吧?这么惨!还老是搞得里外不是人。又说要保持专业公正,又要避免损伤客户利益,狗屎!不如自己下海当奸商。” 听到这里,有诚的眼神也暗了下来。 审计业务的矛盾在于:事务所承接委托公司的案件,但审核的结果却不一定是针对原委托公司的需求;相反地,他们必须仔细核对该公司的财务报表,确认无误之后,呈交证管会或是其它政府单位列档,也供投资人参考之用。 也就是说,会计师事务所的利益虽然来自委托的公司,必须负责的对象却不只是委托方,还包括政府机关和民间投资人。而当两者的利害发生冲突时,审计人员却必须以“公正”的“超然”专业立场,提出有伤委托方利益的评估意见,根本吃力不讨好。 而这些都得要到实际的职场上,才能体会其中的现实严酷。 学校教的、书本上的知识是一回事。当专业与实际利益发生冲突时,下决定却往往不像书上所描述的那么容易。 尤其当其中牵扯的金额通常是以千百万作为单位计算的时候。 效率与精确的严格标准不在话下,再加上庞大金钱所带来的利益冲突,层层叠叠,构成会计审核所必须面临的庞大压力。 或许敦安说的没错,就算不考虑所谓的鸡首牛后,单就工作本身的性质而言,到私人公司去任事或许也比较轻松吧? 那,他到底在犹豫什么呢? 第四章 迟疑的结果,就是原本井然有序的生活会陷入像这样的一团混乱。 和敦安吃完晚饭后,他搭捷运回到位于台北市南区的家。才打开灯,就看见地板上几张碎裂的帐单。连昨天刚买回来、还没拆封的财经杂志封面都被扯得稀烂,拖到角落里。 而犯人,正心虚地躲在角落。 他冷冷地瞪着一片混乱的起居室,怀疑自己为什么会因为一时的好玩,而没有把这只蠢猫送回店里? 包令人恼怒的是,他并不是没有过反悔的机会。 几天前,三度造访那间宠物店,也就是遇上小老板家庭纷争的晚上,她为了向他赎回这只蠢猫,一样是软硬兼施,用尽了一切方法。他差一点要以为这只蠢猫其实是某个小柄国王失落的宠物,那个小老板才出尽了一切法宝想要回它。 但他没有答应,甚至可能无论她出再高的价钱,他都不会把这只蠢猫卖还给那个小老板。 这,就叫劣根性吧?当人家叫你往东,你就是拼了命也要往西,就算你本来的目的地是在东方。 所以说,自作孽不可活。 眼前的他,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 不过,也有句话说: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放下公事包,解下领带,一边盘算着该怎么整治那只蠢猫。 明白自己闯了祸的小猫傻呼呼地缩在角落,以为只要不在主人视线范围,就可以逃过制裁。 虽然帐单都是自动转帐,并不会有什么问题,但,该死的,这不是方不方便的问题,而是个不喜欢生活出现脱序的事情。 但自从这只蠢猫来了之后,秩序对他而言,似乎已经是非常遥远的事。 看看时钟,还不到九点。 残局收拾完毕,披上外套,带着决心的表情,一把抓起缩成一团的猫,塞进篮子里,大步跨出门。 当脚步终于停下来时,来到的,却是兽医院的门口。 “蠢猫,”他冷冷地瞪着在笼中不停咪咪呜呜的小金吉拉“以为这么容易就放过你啊?没那么简单就放你回小老板那边去过太平日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兽医院,蠢猫打针的地方。” 大阿哥恐慌地叫了一声。 “我跟你是耗上了。不管你弄坏多少东西,反正无论如何,你是回不去小老板那里了。” 当然,真正的原因并不是这个,他还没有幼稚到跟一只小猫呕气,但就是不愿意对自己承认这一点。 简单地说,他只是不喜欢证实那个可爱的小老板对自己的看法而已,就算其中有一半的确是事实。 假装当一个坏人是很有趣,他也真的对这只猫谈不上什么感情,但要真的把猫送回店里,让那个小老板可以顺理成章地露出“看吧,我就说嘛,他就是这种人”的表情 怎么样就是办不到。 别问为什么,说实话,他也不知道。 就算再干一件蠢事吧,反正他最近的蠢事也做得不少,不差这一件了。正沉思中,完全没注意到有人走近身边。 “请问,”一个温柔的女性声音在身旁响起:“您有什么事吗?” 回过神,有诚发现兽医院的自动门早已打开,而自己挡在门口的身体,让充作门铃的音乐声一直响个不停。 不动声色,他转向站在柜台前、一身白衣的美女解释:“我带猫来打预防针。” 显然是兽医的白衣美女,接过宠物篮,轻轻抱起小金吉拉。已经有点重量的小猫似乎是遇到故人,呋坊拂地直撒娇。 当然啦,那只公猫也可能只是单纯的好色而已。 美女兽医一边低语安慰,一边检视小金吉拉;站在旁边的有诚则是好奇地盯着拥有一头乌黑长发的女医师看。 她似乎有点眼熟。 不是出色的外貌引起他的好奇。事实上,在这个时代,美女无论天然或人工,并不罕见,但空有美貌却无特殊的气质,也很难引起他的注目。 不,不是外貌的问题,而是她有种熟悉的感觉。 绑着马尾的女兽医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有什么事吗?”柔滑的声音配上冷淡的语调,内与外的落差,别有一番韵味。 这样的矛盾组合,让他想起一个人。 兽医若有所思地迎视他的目光,似乎这才注意到他出色的样貌,接着低下头,看看小金吉拉,然后又抬起头。“你”他露出礼貌的微笑“你是“巧心”的” 听到妹妹的名字,美女兽医冰冷的面具马上融化。“喔,原来你就是俄大阿哥的主人。”淡淡的语调算不上亲切,但也不再像刚刚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小老板提过我?”声音是惊奇的,他知道小老板对身为男人的自己有着好感那几乎就像天上的太阳一样明显但也很清楚她非常讨厌不喜欢动物的人;两相加减的结果,他以为会回到原点,想不到她还会向其他人提起自己。 兽医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当然,”看到她的表情,也大概知道是什么样的情况“想来都是坏话。” 男人淡淡的自我调侃让低头检查小猫排泄物的蕙心露出浅浅笑靥,对这个妹妹口中的“大坏蛋”有了新的看法。 “事实上,家母也提过你。” “你跟小老板是姐妹?”他知道外貌并不十分相似的两人一定有某种关系,却没想到是这样亲近的关系。 “巧心是我可爱的妹妹。”走到一旁准备针剂的兽医温声应道,简短的答案暗示不喜欢有人比较姐妹两人的外貌。 有诚扬起嘴角,若有所思地微笑。 “按着。”兽医命令道。 他对她理所当然的命令语气扬起眉,但没多说什么,只是顺着她的话做。 “其实,你不是那么讨厌猫吧?”打完针,一边安抚发出委屈叫声的小猫的兽医冷不防问了这么一句。 他迟疑了一下,不置可否。 兽医也没有继续追问,专心地将猫的资料登录进电脑中。 “电话。” 反射性地抬头一看,才发现低头专注于登录工作的兽医只是基于联络需要才有这个问题,根本上对他这个人可以说没有半点兴趣。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老实地报上一长串自己视为高度隐私的数字,而且对象还是一位和自己年龄相近的异性。 看到她接着毫不迟疑地打上连自己也不知道的猫咪生日,对于姐妹间的紧密联系开始有了某种程度的了解。 “你不会告诉她,我来过这里吧?” “你不想巧心知道?”她没有抬头,继续从抽屉拿出一本小册子,填写小猫的防疫纪录。 “反正她一心要把我当成坏人,不需要剥夺她的乐趣吧?” “那,我又为什么要帮你隐瞒自己的妹妹?”她抬起头,慧黠的眼睛闪烁。 他耸耸肩,不打算招认什么。“无所谓,你当然可以告诉她。” 美丽的兽医垂下眼睛,将小金吉拉放回宠物篮“当然。”她突然结束话题,将防疫手册交给他。 “总共一千元,下个月记得来补一针狂犬病。” “嗯,”他掏出纸钞,忽然明白不必担心自己假扮的恶人会被拆穿,美丽的女兽医为了某种自己的目的,肯定不会主动说出这一次的会面。“谢谢你,医生。” 蕙心面无表情地接受了他暧昧的致谢,没有进一步给他确认自己猜测的机会。 镑怀鬼胎的两人文明地互道再见之后分手。 星期五傍晚,结束到一家新的委托公司拜访的行程,婉拒了好友的晚餐邀约,独自踏上回木栅的行程。 不是不够朋友,但敦安最近约他吃饭,通常都是要催促他赶紧下定决心跳槽。谈到其它主题的时间占不到十份之一。 这样的晚餐,吃起来没有半点意思,和平常招待客户的饭局一样充满压力,让人不由得有点反感。 不过,也不能一味逃避下去,迟早要给出一个答覆。 这才是问题所在;他完全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敦安提出的问题,他不是没想过。会计事务的工作量极为庞大,但在实际的商业运作上却始终只是个为他人作嫁的角色,没有太多发挥的空间,付出与收获似乎完全不成正比。 何况,作一个会计师,就算走到事务所人事金字塔的顶端,也还是幕后的角色,谈不上完成什么轰轰烈烈的事业。 这样看来,能够到私人企业工作,做一个主动决策者,对向来从事被动会计工作的他们来说,的确是一个很大的诱惑。 但他真的想这么做吗?离开稳定的会计工作,跳进一个全然不可知的世界里去,安全吗? 相反的,如果不趁着现在年轻出去闯荡,难道就这样窝在事务所里过一辈子? 想到就头大。 “卢先生?”一个有教养的女性声音唤住他。 转过头,看见一个穿着嫩红套装、有点面熟的中年美妇站在捷运站门口望着自己。 露出礼貌的微笑。“对不起,请问您是?” 美妇人先是一愣,然后笑道:“对了,我们上次见面时,我一直戴着口罩。再次自我介绍,我是巧心的母亲,我姓詹。” 小老板的母亲?长相和医生极为相似,素净的鹅蛋脸上有着精致的五官,整个人透着美貌与气质融合的吸引力,可以想见二十年后的医生就是母亲的翻版。 但反过来说,小老板和典型美人胚子的母亲在外貌上就没有那么类似。 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颊配上俐落的短发,小老板给人的感觉,是一种非常独特的、耐人寻味的漂亮;称不上美丽,也无法以纯粹的美丽作为结论,无论如何,还是非常赏心悦目,令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但也不能说小老板和母亲就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她们都有着娇小的身材,和一样让人乐于亲近的开朗个性。 “伯母要上哪去?” “因为巧心这个礼拜跟我闹脾气,又不肯回家,我想她一个人在外面,每天吃便当总是不好。”她提高手上的组合式饭盒“煮了一点东西,想帮她送过去。” “巧心有一个好母亲。”他淡淡地说。 “卢先生也要回家?吃过晚餐了吗?” “还没,想先在附近找一点东西吃。” “咦?你一个人住吗?家人不在台北?”美妇连珠炮地发出一串问题,丝毫不觉得自己的问题有点过于热络了。 “爸妈都在美国,”他微笑道:“只有我留在台湾工作。” “这样啊,”看到这样勇于独自留在家乡奋斗、独立自主的有为青年,詹丽文眼中流露赞赏怜惜的神情“欸,这样好了,你帮伯母把这些东西送去给巧心,里面正好有两个人份,你就跟巧心两个人把它吃掉好了。” “这怎么好意思”他礼貌地想婉拒。 “没什么好不好意思。不怕你笑话,其实伯母对动物过敏,能不过去就不过去。你这样做,刚好帮我一个忙,不但我女儿有饭吃,你不用想地方吃晚餐,我也可以回家陪老公吃晚饭。不是一举数得?” “这”不容分说,詹丽文将饭盒塞到看起来斯文稳重,非常适合自己那个鲁莽么女的帅哥手中。“别再这那的了,就当帮苏妈妈一个忙,好不好?”言谈间显然已经将眼前的年轻人当成了自家人。 “谢谢伯母。” 不忍拂逆年长者的意思,有诚顺从地接下饭盒,跟妇人告别后,往宠物店的方向前进。 还没走进店里,就听见小老板沙哑而急切的声音。 听多了商场上同一个模式组合出来,既柔且嗲,有如蜜糖般腻人的女秘书声音,对于这个总是带着几分急躁的沙哑嗓音,反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好感。 不过,这次例外。 沙哑急切的声音熟悉依然,却带着一种他从没听过的温柔语气。 最重要的是,另外似乎还有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夹杂其中。 不知怎地,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舒服的感觉,俊俏的五官瞬间凝上一片冷霜。 “叮铃!” 亲匿地并肩坐在地板上的两人,似乎被意外的访客吓了一跳,脸颊染上的红色不知是刚刚的激烈争执所留下的,或是因为心虚造成。 只有那只好客的海豹色喜马拉雅猫直冲过来欢迎他。 “你来做什么?”迅速回过神的小老板站起身,防卫性地问。 他摇摇头。“这是对帮你送晚餐来的人说话的口气吗?”用的是打趣的语气,但眼中的冷淡却未褪去。 “送晚餐?你干嘛帮我送晚餐?”她怀疑地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走到柜台边,将手中装着饭盒的袋子放下,脚边则是那只喜马拉雅猫,亦步亦趋地跟着。 “嘿,你没听到我刚刚问你的话啊?”语气从刚刚的充满防卫渐渐转成不耐。 站在小老板身边,一副小白脸模样呃,其实也没那么白啦的年轻人,强睁着单眼皮、布满血丝的眼睛,嗫嚅地说:“既然你有客人,巧心,那我先走好了。” “大飞!”一听到男孩说的话,小老板完全忘了眼前的不速之客,急忙拉住转身就要走的人“不要这样子嘛!就算不能当情人,还是可以作朋友啊!”看起来才刚离开高中,大概连一次真正的恋爱都没好好谈过的小毛头,还装出一副大情圣模样,一脸悲伤悲愤地看着娇小的老板“不要说了,你不了解!你根本不了解我的感觉!”说完,便冲了出去。 “大飞!”追到门外的小老板,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路旁,看着他戴上安全帽,骑上崭新的摩托车,绝尘而去。 “不错嘛,还记得戴安全帽。” 气鼓鼓走进来的小老板,不理会他的风凉话,一屁股坐在柜台后的椅子上,看都不看他一眼。 不知道什么原因,心情突然大好的有诚也不说话,慢条斯理地将餐具摆开,放在干净的柜台桌上。 闻到食物的香气,四只猫全靠了过来除了一只银色的金吉拉以外但是都极有教养地围坐在桌脚边,没有跳上桌子夺食的意图。 “喂,”她闷闷地说:“你还没回答我,干嘛帮我送晚餐?” 他挑挑眉。“伯母要我送来的。” “喔。” 一直到接过他盛好的饭碗,小老板似乎这才理解了他刚刚所说的话。 “我妈?你什么时候跟我妈这么熟了?” 他淡淡微笑。“我有长辈缘啊。” 胀红了脸,她低头大口扒了一口饭,不想理会他毫无诚意的回答。 等到他盛好自己的饭碗,拉过另一张椅子,坐在她的面前时,一直埋头苦吃、压根儿没有发现他不轨举动的小老板才一脸恐慌,跳起来质问:“你你你你坐在这里干嘛?” “吃饭啊。”他藏起恶劣的笑意,一脸无辜地回答。 “吃饭?”她拉大声量:“你为什么在这里吃饭?” “伯母说,反正我一个人也是吃外面,不如跟你一块把这些饭吃完。” 小老板红着脸,嘟嘟嚷嚷了些什么,一脸认命地坐回椅子上。 而得意的男人则保持着一脸淡然,享受免费的美味晚餐。 然而,胜利的滋味并没能仔细品尝多久。饭还没吃到一半,小老板便重提了两人间那个熟烂到不行的老话题 “你什么时候要把大阿哥还给我?” 原本美味的菜肴卡在齿颊之间,立时变得索然无味。 从那一天起,非常莫名其妙的,蓝猫和她开始了一起吃晚餐的习惯。 有时候,他会带着母亲委托的餐盒到店里来他们似乎常常会“不期而遇”的样子大部份时候,则是带着外面卖的食物。 老实说,对于这样怪异的发展,心底确实有几分的窃喜,但她还没有天真到去认为蓝猫这样的举动是一种追求的表现。 证据就是:他还是一样的气死人不偿命。 尤其是话题扯到大阿哥的时候。 “大阿哥也四个月大了,你要记得带它去打预防针喔。”有一次,她忍不住这样叮咛了一句。 他却一派冷漠地反问:“家猫又不出门,打什么预防针?” 原本还妄想一直不肯将猫卖还回来的他“可能”已经对大阿哥有了那么一点点感情,毕竟人非草木,但听到这句话,所有蔷薇色假象一下子碎裂满地。 可恶的蓝猫!不断地为“冷血无情”这句话改写新的定义。 当然,那天他们是不欢而散。 奇怪的是,不管前一天有过怎么样的争执,他在第二天还是会在差不多的时间打电话来询问她晚餐想吃什么。 而如果大概在五点左右,他的电话还没有来,那就表示有其它的应酬或是工作要加班。 几个星期下来,她渐渐习惯这样的晚餐模式,也不再猜测他这么做的动机。 很明显的,他只是需要一个晚餐的伴,而她是最方便也最不啰唆的一个对象。 包重要的是,她很“有趣” 这些,都是他用一贯无所谓的语气所说的理由。 算她命大,听了这么多,还没吐血而死。 不过,情况也不是一直如此。两个人相处久了,也会谈一些比较正经或是私人的话题。 “伯母是做什么的?”他这样问过。 “我妈在市立女高教英文,我爸在同一间高中教生物。” “你也是英语系毕业的。”她曾经对他提过。 “嗯,因为我英文一直不错,所以考大学的时候连英语系要做什么都不知道,就随便填了英语系。”她吐吐舌头,对当时的年少无知,多少是有点羞惭的感觉。 “伯母希望你当老师吧?” 这一定是母亲跟他提的。有时候,巧心真的不知道母亲心里在想什么,不管什么芝麻小事,只要心血来潮,就会一五一十地透露给这个才认识还不到一个月的外人知道,连出卖自己亲生女儿都无所谓。 包恐怖的是,他们最近似乎还开始通起电话了当然啦,是母亲打给蓝猫。 巧心怎么样都无法想像蓝猫热络地跟另一个人抱着电话聊天的情形。 “可是我不喜欢。”她强笑道:“我没有办法被绑在学校里,追着行事历做固定的工作。” “你现在也是在做固定的工作。”他就事论事地指出她话里的矛盾。 “但这是我自己喜欢的。”她无意识地搅动纸盒里剩下的水饺“我知道有很多人从小就立志当老师,我有很多同学就是这样,可是我不是。既然没有半点作育英才的热情,如果我去教书,那会只是为了一份稳定的收入,是没有意义的,我不想这样做。” “你不需要稳定的收入?” “我没这么说。” 他抬抬眉,要她解释。 “稳定的收入很吸引人,但是教书真的不适合我。我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有人适合当公务员,有人适合赚大钱,但那都不是我会选择的生活。从小,我就想要养猫。比起稳定的收入,可以做和宠物有关的工作,让我觉得很幸福。我姐姐也是一样,不过她做的是兽医。” “而你爸妈不反对她的职业?” “拜托,兽医耶!苞宠物店的老板怎么能比?!”她酸葡萄地说。 “我不认为伯母是这样势利的人。” 她心虚地瞥他一眼,嘟嚷了几句,才开口解释:“好啦,我自己知道,其实这不完全是因为职业歧视的关系。姐姐从以前开始脑袋就很清楚,从来就不会走多余的路,所以她读兽医系、出国进修以后回来开业,都是一步一步、有计画的进行,所以爸妈很放心。” “至于你”“我?完全相反。大学选了英语系念,毕业后却说要开宠物店,我猜爸妈多多少少是有点失望,认为我根本是不务正业。”她吐吐舌头。 自始至终,蓝猫都只带着不过份的好奇,静静地聆听。过了一会儿,他才简单地说:“这叫天下父母心。” “这叫人各有志。”她不服气地回嘴。 他还是淡淡地笑,没再说什么。 第五章 小老板说,人各有志。 那他的志向在哪里? 这个问题不停回旋在他脑海中。 她说大学游荡了四年,但终于还是找到了自己的人生道路;相较之下,虚长几岁却还在选择中挣扎的他,根本是远远落后的状态。 “砰!”起居室传来微微的声响。 扭开灯,抬头看床头的闹钟,现在是半夜将近两点。他竟然失眠了。 “砰砰砰砰砰!”那只蠢猫又在做什么? 掀开薄薄的被单,打开衣橱,随意套上一件衬衫,略微遮挡深秋的气息。 打开房门走进客厅,藉着温暖的夜灯开展视力。急速长大的金吉拉已经从一个半巴掌大小,变成了接近排球规模的银色毛球,原本灰蓝的眼睛也渐渐掺杂几抹金光,在白天的光线下会泛出蓝绿的色彩。 包糟的是:它开始在半夜开运动大会的习惯。 “喂,”冰冷的眼神直射坐在地板上、睁大眼睛佯作一脸无辜的蠢猫。“我明天还要上班,安静一点。” 不知天高地厚的笨毛球别过头,打个呵欠。 威胁性地踏前一步,原本不将主人当作一回事的猫儿斜眼瞧瞧男人短袖衬衫底下露出的结实臂膀,开敞前襟强调出的块垒阴影,终于识相地慢慢踱向它最爱的印表机上方。 为了表示自己是在武力恐吓下才屈服,小猫一边走,还一边猛摇尾巴,极力彰显其心中不悦。 反正被吵了起来,他静默半晌之后,干脆走出卧房,到书桌前打开电脑,连线上网,搜寻所需要的资料。 “医生,”一个看起来不过三十郎当岁,茂密的黑发却已经染上点点白星的壮硕男子一脸乞怜地对着穿白衣的冰山美人说:“不要这样嘛,我们认识都这么久了,什么时候陪我吃顿饭也不为过啊!”不施脂粉的白净鹅蛋脸上没有被说动的表情,专心检查着趴在诊疗台上的母猫。“你说仙仙怀孕多久了?” 男子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刚好五个星期整。” “状况还不错,”蕙心仔细记下奶油波斯的体重变化和体温状况“过两个星期我到你那里看诊。” 本来正经八百的表情瞬间垮下,露出贼兮兮的笑容。“啊,苏医生,你终于愿意到小生家里来了,你不知道我期待这一刻有多久,就好像从几百年前的前世第一次遇到你,痴情的我,心里” “你可以走了。”佳人显然见怪不怪,小心翼翼抱起怀孕的一线波斯,装到宠物篮里,完全无动于衷地向猫主人发出逐客令。 “苏医生,我心爱的苏医生” 看到一个穿着皮衣皮裤的高壮硬汉,提着小小的宠物篮,几乎要声泪俱下地在兽医院门口唱着苦情大戏,经过的路人无不投以奇异的眼神。 “程大哥,又被姐姐赶出来啦?”提着黛黛来看诊的巧心一脸好奇地问。 “巧心,”男人哀怨地看着心上人的妹妹“你说,你那狠心程度几乎要跟美貌等齐的姐姐到底什么时候才愿意嫁给我?” “你可能要先排队才行。”她爱莫能助地回答完,低头看到他手上的笼子。 “咦?程大哥,你又要有小猫了吗?” 谈到猫,男人又转回正经的表情。“答对了!只要再等一个月左右。之后大概又要麻烦你了。” 程先生是台湾少数的专业繁殖者之一。经济环境颇优渥的他,利用新店山中的透天别墅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猫舍。每年固定都到英美日等地参观猫展,偶尔也会买几只得奖猫回国繁殖。 生下的小猫通常十分优良,除了直接卖给慕名而来的顾客之外,少数不合行家标准的宠物级小猫也会送到巧心店里托卖。 自然,国贸系毕业,却一头栽进养猫事业的程先生也是姐姐的仰慕者。 据说当年回母校参加活动时,他在朝阳灿烂的椰林大道上,看到赶着去上课的小学妹,手里抱着高雅(?)的原文书,绑成马尾的长发飘逸中有着个性,敏捷的步伐、简单的白衬衫牛仔裤,无一不如画般美丽这些都是他三不五时挂在嘴边唱颂,属于他的命运逻遁。 就这样,连伊人的名字都不知道,他对姐姐一见倾心,从此再无翻身之日。 从那时候开始,也依循着跟其他受害者同样的模式,与苏大美人的妹妹建立了深厚的情谊。 “这次是谁?”她好奇地看着猫篮里的母猫。 “仙仙。我猜应该会有四只小猫。” “爸爸呢?” “不就是去年从美国买回来的那只白波斯。” “不知道会生下什么样的小猫呢!”她兴奋地说。 “我也很期待。”和同是爱猫人谈起猫经,平时老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脸上也不禁漾出诚挚的热切。 “如果小猫生下来,记得通知我去看。”她不厌其烦地叮咛,好像他会忘了这么做似的。 “知道知道!”猫的话题告一段落,他话锋一转:“巧心,你也帮帮可怜的程大哥。你看,我都快四十了,还没有成家,会被社会大众唾弃,以为我有什么特殊癖好的。”他装出一副哀凄模样“你说,我对你姐姐如此一往情深,何尝有哪一点不好,她为什么不肯嫁给我?” “不行不行!”她吐吐舌头“姐姐要嫁给谁,不是我可以决定的。乖,”伸出手,摸摸男子梳理整齐的头发“要靠自己努力,不可以只想着作弊哦。” 他一脸受辱,反手拨乱小妹妹的短发。 “作弊算什么?你没听说情场如战场,何况兵不厌诈,尤其当对象是你姐姐这种单身的绝世美女,只要是男人都会想要不择手段抢到手才对。” 她耸耸肩,对于男人的境况只有深表同情,简单告别之后,转身进入医院。 “姐。” 清理完诊疗台的蕙心抬头露出微笑“终于摆脱那无赖了?” “你别这么说嘛,程大哥看起来是痞了点,可是这七、八年来,也没听说过他花心追求过其他女生啊。” 美人兽医摇摇头“不提他了。”她指指妹妹手上的宠物篮“那是谁?” “黛黛。”她将母猫抱出篮子“来,跟阿姨打招呼。” 母猫恹恹地敷衍了一声。 “很没精神的样子。” “嗯,”巧心忧心忡忡地抚摩爱猫柔软的长毛“它这一阵子都这样,连最爱吃的零子诩没兴趣了。我想会不会是感冒?” “用餐情况呢?”兽医纯熟地开始测量母猫的肛温。 “还好。”她有点迟疑“不过从前一阵子开始,它就有点食欲不振。” “到什么程度?”医生摸摸母猫的肚子,检查是否异常。 “大概是原本食量的三分之二。” “没有感冒的征兆,也没有肠胃炎。”蕙心抿起嘴“黛黛真的是老了。” “那,”巧心焦急地问:“那怎么办?” “这也没办法,”同情地看着强忍泪水的妹妹,心中只感觉到无奈和无力“衰老是生命必经的历程,也是一种无法医治的痛。你要庆幸,黛黛只是精神差了点,身体状况还算很不错。” “姐,”她固执地要求:“你还是帮黛黛仔细检查一下好不好?我怕它真的可能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拗不过妹妹的坚持,她转身准备器材,帮这只不但是妹妹所养的第一只猫,也是自己第一个病人的银色美猫抽血,以作进一步化验。 “晚上一起吃饭好吗?”一心想转移妹妹的忧虑,蕙心故作随意地问。 “今天晚上?” “嗯,我们也好几天没一块吃饭了。怎么,你有事吗?”察觉到妹妹的迟疑,她贴心地问。 “没有没有!”心虚的巧心连声否认“一起吃晚餐很好。” “真的没关系吗?” “真的!”她点点头,强调自己的话。“我没什么事。” “那我还是一样,提早在七点以前关门,买东西到你那里吃?” “不要!” 脱口而出的否定不仅吓到姐姐,也惊惶了自己。 对于妹妹过度激烈的反应感到疑惑,蕙心微倾着头,露出不解的眼神。 “我买晚餐到你这里吃好了。”匆忙的搪塞没有提供任何解释。 面对妹妹异常的怪异言行,善体人意的姐姐只是淡淡地点头微笑,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为什么不让姐姐到店里来? 巧心奋力敲打着键盘,以发泄心中的懊恼。反正只要告诉蓝猫,今天晚上要跟姐姐吃饭,叫他不要来就好了。 她并不认为那家伙会不识趣地建议三个人一起晚餐。 他不像是那种长袖善舞、对拓展人际关系有着浓厚兴趣的人。 但,万一呢? 她了解他多少?万一他坚持要来怎么办? 又万一,他见到姐姐,是不是也会和其他人一样,在惊艳之后,便成为姐姐的裙下不二之臣? “可恶!”她愣愣地瞪着萤幕上一整排无意义的字,发现自己根本忘了把中文输入打开,之前十几分钟进行的翻译完全成了白工。 窝在旁边书架上的黛黛打个呵欠,对她过份的粗心一点也不表同情。反而是原本躺在地板上梳整长毛的函函马上起身,慢慢走近之后,跳上桌子,一脸好奇地看着懊恼的主人。 她心不在焉、她害怕。 发自内心地害怕第一次一见钟情的对象会爱上自己向来尊敬的姐姐。 她不是他的谁,他也不是她的谁,她再次告诉自己,他要喜欢上谁,一点也不关她的事。 这是理智说的话,但心,却是另一回事。 残酷的现实是:她在嫉妒,丑陋地嫉妒从小到大照顾自己的完美姐姐。 为着一件压根儿还没发生的事,一个刚认识不久的男人。 觉得自己好可耻。 “啪”的一声,关掉电脑萤幕,抱起喜马拉雅母猫,她决定开始整理店面,省得自己继续胡思乱想。 “有诚,你有心事?” 像个大孩子一样,坐在书桌后方组合模型的白发老者,就是事务所里的职员所匿称的“郭老” 会计师事务所人事金字塔的顶端,总经理以上的办公室里,总有着一股平稳而安逸的气氛,和沸水般忙碌不安的职员室有如两个世界、截然不同。或许可以说是累积多年的工作经验和自信导致了这样不同的氛围,但大部份悲苦的职员宁可相信:正是因为这些大头们把所有繁重恼人的工作都交给了金字塔底层的牺牲品,所以高层的空气才得以如此清闲。 被叫进办公室的有诚,原本以为这位向来对他照顾有加的长辈是要跟自己商谈公事问题,想不到却是这样的开头。“啊欸。”他点头承认。 “是爸妈又要你回美国吗?” “没有,他们最近反而很少提这件事。” “当然,”郭老将一个小零件调到适当的位置,点点头,满意地微笑“你在台湾的表现这么好,如果我是你爸妈,也不会要儿子放弃这里的事业,到美国那种地方去给外国人欺负。” 年轻男人只是淡淡微笑,不对上司的意见发表看法。 “不是家事,想必是情事。说,是不是又拿这张俊脸出去破坏人家姻缘啦?” 白发老者呵呵笑道。 “您老别拿我开玩笑了。” “这哪里是开玩笑?咱们事务所这几年女性员工流动率之低,在业界中我敢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原因是什么?不就是拜你这块镇所之宝所赐吗?”年过半百的资深会计师促狭地看着亲手栽培出来的美玉“啧啧啧!你这孩子不赶紧找个老婆固定下来,让一堆女孩子为你耽误青春,不是造孽吗?” 有诚无奈地耸耸肩,任凭向来对自己照顾有加的长官取笑。 “好啦,该谈谈正事,”郭老轻快地说:“你到底有什么问题,说出来郭伯伯也可以帮你。” 他扯动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不知道该不该跟自己的顶头上司谈跳槽的问题。 “有人来挖角?” 心猛地一跳,不动声色地直视上司,才发现已经将模型推到一旁的郭老正专注地看着自己,炯炯的目光像是早已洞悉一切。 “你这几年也闯出了一点名声。”似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郭老露出愉快的笑容“当然啦,不只是指你那张帅脸,还有你的办事效率和服务态度,只要是跟你合作过的公司都赞不绝口。这么晚才有人来挖角,我还觉得不可思议咧!” “郭先生,你不生气?”他疑惑地问。 “生什么气?我一手栽培出来的猛将要是没人赏识,我才要生气咧!有人挖角,表示我郭某人眼光独到,培训功力也到家,宝刀未老,这是恭维啊,干嘛生气?”他一边说,还一边发出爽朗的笑声。“来来来,是哪一家啊?说给郭伯伯听听,也帮你作作风险评估。” “安企。”迟疑半晌,他吐出了挖角公司的名字。 “哇哇!大公司喔,难怪”长者一脸恍然“他们应该不会要你去会计部吧?不,那样不可能说动你。那么,是营业还是企画?” “听说是营业部。” “那不错啊,跟他们详细谈过没?” “他们透过别人开出了条件。”他说出一个数字“据说可以再谈。” “嗯嗯嗯,安企有眼光,的确至少要这个价码才不致辱没你这个人才。”郭老一边点头,一边说。 他忽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郭老说的是真话吗?哪有上司愿意放开自己一手栽培的爱将投奔他人靡下的?虽然说郭老向来不是个小心眼的人,开明的作风也甚得职员们的一致好评,不过像这样不但没有责难,还几近鼓励自己员工跳槽的行为,根本不合常理吧? 或者,其实他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样重要? “别胡思乱想。”郭老像是看透了年轻人的想法,板起脸孔,毫不客气地斥道:“作为一个上司,我当然不愿意放走像你这样优秀的人才。不过,事务所不能提供像安企那样诱人的条件来留人也是事实。郭伯伯疼惜你是个可造之才,到哪里都应该能闯出一片天,所以才不希望在这种时候左右你的决定。毕竟人生是你自己的,决定要你自己下。” 靶受到长辈对自己的深切期望与关爱,有诚一时间为之语塞,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的感激之情。 放松了表情,郭老继续兴奋地为心腹爱将分析安企的发展前景,仿佛要跳槽的是自己,而不是站在桃心木书桌前,一脸复杂的年轻人。 迅速结束和姐姐的晚餐,骑着单车,往店里的方向前进。 吃这一顿饭只能用心神不宁来形容,嘴里嚼着最喜欢的烤鸭,却感觉不到丝毫美味。 心里担心的,是迟迟未响的电话,惊疑的,是似已脱缰的感情。 姐姐没有问及自己下午的失态,反而若无其事地说着最近医院里发生的笑话,谈着父母在学校碰到的趣事,让心不在焉的巧心就只要负责笑就可以,完全没有搭话的必要。 这就是蕙心,冰雪聪明兼之体贴温柔,就算没有惊人的美貌,也自然散发着吸引人的气质。 反观自己,破锣嗓子加上普通到家的长相,这也就算了;性子急,做起事来大剌剌的又横冲直撞,一点也不像个女孩子。 塌下来可以压死人的一堆缺点,现在又加上小心眼,就更糟了。 她一直不觉得自己会是那种小鼻子小眼睛,一天到晚老防着自己的好处被别人抢走的被迫害妄想症者,也一直以此为荣。 没有天仙般的美貌不要紧,有天空般的胸襟就好。 但事实证明,那只是她还没遇到真正想要的东西而已。 包可悲的是她终于遇到想要的东西,却只是个男人,一个冷心冷口,唯一的优点大概只有那张帅脸的男人。而她,却为着这样的人,对自己的姐姐产生了莫名的、可耻的敌意。 人心,真是脆弱而不可信。 耽溺于自我厌恶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巷子口路灯照射不到的阴暗处,笔直伫立着一道人影。 将单车停稳,伸手进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钥匙,正要打开店门时,背后传来了男人半恼半揶揄的声音:“是真的没看到呢?还是根本不打算理我?” 巧心几乎是跳着转身,剧烈的心跳敲击耳膜。“吓死我了!” 蓝猫牵动嘴角,勉强露出一抹微笑“对不起。” 偏过头,想仔细看清楚他的表情。总是高深莫测的俊脸一半隐藏在黑影之中,看不真切,嘴角的牵动与其说是微笑,不如说是苦笑。更教人在意的,是他的道歉。她认识的蓝猫,不像是这么老实的家伙。 低头一看,他手上还提着两份餐点,似乎是来找她吃饭的。 不会吧?他在等她?一直站在这里等她?就为了一起吃晚餐? 可是,她一直等到将近七点,确定电话铃声没有响起,才赶出门的。没有事先电话约定的晚餐,或是这样的等待,都不像是蓝猫的作风。 很明显的,他和平常大不相同,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进来吧。”她转身打开店门。 一踏进屋里,黏人的天使马上迎了上来,在脚边转个不停,其他四只猫儿也从藏身的角落探出头,欢迎主人的归来。 穿着一身浅灰色西装的蓝猫跟在背后走进店里,习惯性地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开始铺摆买来的晚餐,似乎一切如常。 但在室内明亮的灯光下,巧心有着比刚刚更为强烈的感觉:他不是平常的蓝猫,那个冷淡少话,一开口却总是气得她直跳脚的蓝猫。 没有多问,她走出店门,将停在外面的单车锁好,才又回到室内。 今天带来的是广东粥,同样是从不知道哪间名店里买来的佳肴,但从粥冷凉的程度看来,大概她后脚刚踏出巷子口,他就已经到了。 深秋的夜晚和白天刺悍的秋阳不同,已经带着明显的凉意。而他却在这样的夜风中枯等了一个多小时。虽然没有事先通知,这是他的错,但心中却还是涌起一股复杂的愧疚感;如果不是她的小心眼,不让姐姐来店里吃饭,他就不用这样苦等了。 没有提起自己已经吃了晚餐,她顺从地接过蓝猫递过来的凉粥,开始吃了起来。 “心情不好吗?”忍不住满心的问号,还是问了出口。 他听若未闻,一个劲地低头喝粥,但僵直的肩膀依然泄漏了真相。 忘了自己的烦恼,心中涌起一股不可思议的温柔,想要安慰眼前有如稚龄孩子般的男人。 虽然他除了带晚餐来以外,从来没对她做过一件好事。 “今天,我带黛黛到姐姐的医院去。”她开始顾左右而言它,希望放松他的心情。 他静静地吃着粥,还是没有反应。 “其实,黛黛没有生病,我也知道它毕竟年纪大了,很多事不是兽医可以解决的。”她吐吐舌头“我只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孩,赖着姐姐,希望姐姐能帮我解决问题。因为从小到大,我都是无理取闹的那一个,而懂事的姐姐却老是让着我、帮我收拾烂摊子。” “你们没吵过架吗?”似乎一直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他忽然冒出一个问题。 “当然吵啊,哪有姐妹不吵架的?”她投给他一个奇异的眼光,不知道他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那怎么收拾?” 天使不停地在脚边磨来蹭去,她干脆放下吃了一半的粥,将它抱起“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主动找另一个人说话,假装没有吵过架。一般人都是这样的吧?” 看到天使被主人抱起,罗蜜欧也呋拂叫了起来,一副醋桶打翻的模样。 他放下吃完的晚餐,专注望着眼前的佳人“那如果吵得很严重呢?根本没有办法假装没这回事的时候,你怎么办?” 灵光一闪,忽然明白他此刻谈的,不是她过去的问题,而是他目前的状况。放下天使,抱起在旁边呋拂直叫的罗蜜欧,斟酌数番之后,才慢慢开口:“我应该跟你说过,爸妈并不喜欢我开宠物店吧?” 他紧紧盯着她,只微微点了个头。 “其实,说“不喜欢”是太过简化的说法。那个时候,我几乎是跟全家人都闹翻了,包括姐姐,也跟我大吵了一架。”她深吸一口气,娓娓细述:“大学毕业以后,在学校实习了几个月,我忽然跟爸妈说,我不想当老师了,想要开宠物店。当然,爸妈和刚从美国回来开业的姐姐,完全不能谅解我的半途而废,也怎么样都不相信我不是一时兴起说着玩的。尤其是姐姐,我们姐妹一直很亲,所以对于我突如其来的人生计画更是不能接受。她觉得我只是因为实习很辛苦,随便找了个借口,想逃避自己的人生,根本不是真心想做什么事。”想起那次激烈的家庭革命,她的眼神黯淡下来“那是我们吵得最严重的一次。有好几个月,她不肯跟我说话,甚至同在一间屋子里,也完全当我不存在。” 她停了下来,难得发火的姐姐一旦生起气来,是非常恐怖的。如果说父母的反对令自己感到受伤,姐姐所表现出来的怒气,却是令她感到害怕。 害怕从小疼爱自己的姐姐,会因此永远不原谅自己。 害怕看来可能无法实现的梦想,却在还没启动之前,就完全将珍贵的手足之情毁掉了。 到头来,她会不会因为这样的一时冲动,而两头落空? 这样的恐惧,令她直想要放弃。 “结果?”等待许久之后,他开口催促。 “我很害怕怕姐姐不肯谅解我,所以一直不敢去做什么。到有一天,我再也受不了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硬逼着她听我把所有的想法和仔细拟定的开店计画解释一次之后,我那时候的想法,不管结果怎样,我只想要一个确定的结果,不要一直拖下去,根本也不奢望姐姐会真的听进去。” “但是你姐姐接受了你的想法。”他淡淡地陈述明显的事实。 “我那时真的没有想到,姐姐竟然愿意原谅我,甚至支持我,不顾爸妈的反对、帮我筹到银行的贷款。因为这样,现在我才能做真正想做的事。” 静默半晌,屋子里只有偶尔几声争宠的猫叫。 “今天,我和朋友吵架了。”他低沉着声音,慢慢地说。 她吓了一跳,大眼睛眨呀眨的,不敢相信蓝猫真的在对自己吐露心事。 他不理会她夸张的反应。“认识十年,我以为我本来以为他可以了解,可是他却说我胆小、没有想法、苟安现状,怎么都不听我解释。最后我也火了,两个人都很激动,骂了很多难听的话。”说着,他露出跟刚刚一样的苦笑“就这样,为了一个观念没办法沟通,将近十年的交情就这样没了。” 嘴里说得轻松,但她可以看见这场争执带给他的痛苦,不管是灰败的脸色或是说话时紧绷的肩膀。 很奇妙地,认识他不过短短几个星期,就可以从这些微妙的反应里,看出他隐藏的真正情绪。 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细心了? 第六章 “喏。” 他一抬头,就看见一团银色的大毛球。小老板将整只罗蜜欧塞到他眼前。 “抱着吧,心情会变好喔。” 看着猫儿茂盛的银色毛发,再看看自己身上价值不菲的名牌西装,即使心情不佳,还是忍不住露出莞尔的笑意。她似乎没想到一个单纯的拥抱会对这件昂贵的衣服造成怎样棘手的后果。 “快点啦!”沙哑的声音不耐烦地催促。 他挑挑眉,接手抱过大公猫。庞大柔软的身体充满暖意,温馨的感觉从怀里蔓延到心中,慢慢填补了那个今天下午硬生生被挖开的空洞。 “还有你那个朋友”她迟疑地说。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 “虽然吵得很严重,不过你们既然都已经是十年的朋友了,还是要说个清楚。” “他根本不可能了解我的立场。”他带着点自暴自弃的冷淡说。 “到底是什么事这么夸张?”她带着好奇的表情问。 叹口气,知道自己必须将整件事向她解释清楚,毕竟今天晚上全靠她的帮忙,否则向来孤僻、交游不广的他就必须回去自己一个人面对一屋子的冷清,心情根本无法恢复得如此迅速。 他简单地将敦安邀请自己跳槽,而自己在几个星期的考虑之后,今天晚上终于拒绝他,而导致了激烈争吵的始末描述了一遍。 “难怪他会生气,”她吐吐舌头“哪有人考虑这么久,结果却决定拒绝的啦,根本在耍人嘛!换作我也会发脾气。” 他噤口不语,只能露出一抹苦笑。 “那你为什么拖这么久?”她好奇地问。 “我不知道哪一个决定比较恰当。朋友说的是有他的道理,可是上司对我始终不薄,作怎么样的决定都有伤害。” “那你最后为什么决定不跳槽?”汪汪大眼里流露出来的,不是批判或责难,而是单纯想要了解的好奇心。“如果你朋友说的没错,在会计事务所没有前途,那你干嘛留下来?” 他看着她,不回答。 “喂,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啊?你为什么决定留下来?” 他还是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她,意味深长地微笑。 那是因为你啊,巧心。 等不到回答,又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她红了脸,低下头,用沙哑的嗓音嘀咕着:“不说拉倒。” 怀里的猫儿终于厌倦了,挣扎着跳离男人的怀抱。他松开手,站起身。 发觉他的动作,却不明所以的她抬起头,圆瞪猫样大眼,只看着他跨一步,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然后一把将她搂进怀中。 仿佛被事态的发展吓坏了的小老板在他怀里全身僵硬,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软玉在怀,深深吸进她身上温暖的香气后,他只在她细致的耳边轻喃了一句:“谢谢。” 他说了什么?谢谢?谢什么?巧心只觉得整个世界都翻转了过来。他为什么抱着她?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的心乱成一团,完全理不出一个完整的思绪。 而耳边宛如爱语的醇幽呢喃终于崩溃了她一直以来的否认。 她真的、真的、真的爱上这个男人了! 他不喜欢猫,甚至连有好感都算不上。他是个从头到脚的雅痞,不可能容忍宠物所带来的一点混乱。他讲话毒辣、待人冷淡,根本不懂什么叫温柔。他做事一板一眼,连每天打电话的时间都固定在五点整,没有一点浪漫的细胞。 甚至连唯一可称道的长相都英俊得过了头,完全不符合她理想的典型。 但是,她却爱上了他。 或许当她第一眼看到他,联想到梦寐以求的俄罗斯蓝猫开始,就注定了要坠入情网。 这不是适不适合的问题,也不是想不想要就可以决定。 除了心的方向,她根本无路可去。 奇怪的是,伴随着这样沉重的体悟,心中却仿佛有个隐形的大结解开了,而她连这个结一直存在那里都不知道。 深深吸入他身上混杂着檀香的诱人气息,感受他拥住自己的坚实双臂,除了怦然心跳之外,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归属感,似乎自己生来就应该停留在他的怀抱中,别无他想。 原来,这就是爱情!她昏昏沉沉地想,连一个简单的拥抱都可以教人如此荡气回肠。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短短的一分钟,他松开了她,低下头,迷人的深邃双眼盯着恍惚不知所措的她,接着露出再熟悉不过的使坏眼神,似乎又想要说什么话来打破这一刻的缠绵。 不假思索地,巧心伸出双手,抱住他的头强压下来,用自己的双唇封住他的嘴,不让他开口惹人生气。 轻柔而眩目的一吻,有如蝴蝶盈盈羽翼,春心拂动。 带点干涩而扎人的唇,有着和他的怀抱相似的怡人气息,先是淡淡清清的薄荷香氛,从唇齿之间钻进神经末梢,接着幻化成浓烈的神秘檀香,紧紧缚住一切感知,几乎瘫痪残余的意志。 连忙松开手,往后退一步,巧心睁大了眼,姆指轻按唇瓣,不敢相信自己竟做出这么大胆的行为。 对象还是一个刚认识不过几个星期的男人。 这差不多可以算是一种性騒扰了吧? 转而成为受害者的蓝猫只是看着她,表情如谜。 她烧红了脸,迅速低下头。“我你还不走?”情急之下,原本就十分嘶哑的嗓音变得更加破碎,简直就像乌鸦在叫。 天,她好想死! “那,我走了。”沉默一会儿后,他说,醇厚的声音几如往常,不同的是,这次少了一点冷淡,多了一丝几不可辨的温柔。 当然,心乱如麻的巧心根本不可能注意到这样微妙的差别。 屋外的空气随着他开门的动作涌进门。秋夜冷风袭人,却怎么样也冷却不了在胸口沸腾的情潮。 到了第二天,巧心终于觉得可以面对昨晚发生的一切。 好吧,吻了就吻了,能怎么样?不过就多条好色或性騒扰的罪名,没什么大不了的。 同样的,喜欢就喜欢了,除非蓝猫从此不出现在她面前,否则说实话,她也拿这样的感情没一点办法。 无法控制的感情是一回事,但她苏巧心还是苏巧心,二十五年塑杂邙成的人格,不会因为喜欢上一个男人而完全变成另外一个女人。 包重要的是:人家说不定根本不把她放在心里,只不过找朋友如果他们两个可以算是朋友的话吐一下苦水,就莫名其妙被轻薄,回家以后可能还要大叹得不偿失呢。 喜欢他是一回事,不代表她就要去追他或是跟他在一起。 毕竟,问题还是存在:他不爱猫,可她却爱惨了这种动物。 她必须面对自己,不可能为了一时心动,就把这些陪伴自己度过几度寒暑、无数悲喜的孩子们忘得一干二净。 睡醒的函函慢条斯理地从椅子上跳下,走到水盆边喝水,冰川蓝的长毛顺着丰胰的身躯散成圆圈,粉红色的小舌头拨弄水面,湛蓝的眼睛专注地望着水盆,没有注意到正看着自己发呆的主人。 望着心爱的宠物做着熟悉的动作,心情慢慢沉淀下来,一种温柔安心的感觉取代了之前的纷乱思绪,也更确定了自己的决心。 他们是朋友,就单纯的作朋友吧。 至于其它,时间自然会给出一个清楚的答案。 “帅哥今天心情太好了吧?” 类似的窃窃私语在事务所里蔓延着。几个星期以来,平时工作压力就足以让人崩溃的繁忙办公室里,不停流传令人更加不安的谣言,几乎在考验人的神经极限。一说卢大帅哥有了女友有人甚至言之凿凿,说曾经不止一次看到帅哥和一名中年妇人在捷运站交换信物是故最近心情颇佳。但因为此一说法太过惊世骇俗兼之扰乱民心,无法被众家寡女所接受;舆论普遍倾向接受另一说法,就是本所的镇所之宝可能会被某财团高薪挖角。 帅哥会跳槽,虽然乍听之下很令人难受,但怎么说也不过就在台北市,只要尘埃落定,有本事有门路的,也可以想办法跳槽到那家公司去;要是不幸既没本事又没门路,身为旧识,也还有一点优势。总而言之,只要还没被其他女性套牢,自己总是还有那么一点点机会。 除非,他要到大陆去发展。 不过人总是倾向相信对自己有利的发展,到大陆就职的可能性虽说不低,但大家都假装没有这个可能存在。 跳槽之说在昨天到达高峰。郭老和帅哥辟室密谈到下班,然后六点多时,又传闻有人看见帅哥和大害虫在某义大利餐厅门口发生激烈的口角,想必是煌虫先生妒恨卢帅哥另有高就,才会大吵起来。 而大害虫今天没来,八九不离十,也是因为嫉妒过甚而重伤卧病。 帅哥今天心情之大好,可能代表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种种未获证实,也没人敢向天借胆去证实的揣测让整个办公室里从早上开始,便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氛。在这种军心浮动的情况下,根本没有人将心思专注在自己手边的工作上。 “卢卢主任,要喝咖啡吗?”一名约莫二十出头的清秀佳人瑞着咖啡,怯生生地问。 假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杯咖啡根本是仔细为挑剔的卢帅哥而泡的,特选的香草咖啡豆研磨、高级咖啡机蒸馏煮制、一匙鲜奶、不加半点糖霜,完完全全遵照帅哥平常煮咖啡的方式。 这种女人! “谢谢。”帅哥低眼敛眉,接过咖啡杯,连礼貌的微笑都没赏给那故作清纯的狐狸精,专心地做着手边的报告,真是大快人心。 过了一会儿,有诚发现女孩一直站在身边,未曾离去,才抬起头,露出疑问的眼神。“有事?” 年轻女职员红了脸、红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装出来的嗫嚅地问:“听、听说卢主任要到别家公司去?” 他收垂眸光,不置可否。“你从哪里听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说到这里,几乎已经语带哽咽了。“否则你心情怎么会这么好?” 其实女孩的心情可以理解。不像大多数稍有经历的同事,初出校门的她刚进公司还没几个月,根本没有本钱去谈跳槽,多半只能眼睁睁看着才发现的梦中情人和职业生涯中唯一的寄托离自己远去,而束手无策。 男人没有被女孩的眼泪打动,只是露出礼貌的微笑。“大家想太多了。”说罢,又低头继续工作,没有多作解释。 “放你他妈一百二十个心!”一个粗鲁暴躁的声音突然从办公室入口传来,所有人不约而同转回头,发现是传闻昨晚与帅哥有争执的大害虫。怒火未消的黄敦安语带讥讽地说:“跳槽?老子我跟你保证,卢有诚这小白脸没那个胆!” “敦安”发现好友的身影,有诚马上站起身,表情变得凝重。 “别叫我!”经过一整夜,黄敦安还是无法摆脱那种被朋友背叛的感受,狠狠地瞪着眼前人,凶神恶煞般的模样让站在旁边的女孩不禁后退一步,躲到有诚背后“你老子我不想跟你说话!”说完,便怒气冲冲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有诚失落地望着好友的背影,摇摇头,沉入了自己的座位。 办公室的众人像刚刚从定身的魔咒里挣脱,从极度的安静一下子恢复了日常的疯狂忙碌,仿佛根本没有任何争执发生。然后,慢慢地,因为方才现场直击的最新发展,各种不同的推测和谣言又成暗潮,在各台工作电脑间流窜。 曾经对巧心这样说过:他有长辈缘。 其实,这句话不完全是在开玩笑。 他向来可以和长辈或上司相处甚欢,但可笑的是,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平辈和朋友。 面对年长者,他的态度和地位其实很简单。所谓长者为尊,他很可以接受在一旁乖乖地当一个单纯听众,并从中学习的后辈角色。 偶尔,他可以提出建言,但基本的关系却是很清楚的。 但是面对平辈,他就总是显得左支右绌。 有太多的权利关系、可能的利益冲突,让友情、爱情,甚至同跻之间的关系,变得无法用单一的标准来衡量。 很多时候,他可以选择以疏离高傲的态度,来掩饰自己的不安。 但是当对象是相交多年的挚友时,该死,这样的招数就完全不管用了。 巧心给的建议是:谈。 只要愿意谈,就有一点希望。 但以敦安目前的火气,根本不可能好好跟他坐下来谈。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如果对方是长辈,他可以低声下气地去道歉,反正敬老尊贤是传统美德,道个歉也不吃亏。 但是面对平辈尤其又是应该最能体谅自己的多年好友心里总是觉得有一股气咽不下。 他是有错,但也不需要这么夸张吧? 不,敦安是有那个资格生气,毕竟自己考虑的时间实在太久了。 可是话说回来 懊死的!为什么人和人之间就是这么复杂呢? “喵。”简短的叫声昭示那只蠢猫又在要些什么了。 必掉电视,转过头,望向在地板上翻着滚、露出肚皮的大阿哥。 小金吉拉张大圆圆的眼睛,看着主人,圆滚滚的身躯在拆掉地毯的木质地板上磨来转去,摆明了要撒娇。 看到头脑这样简单的生物,竟然也可以生活得如此愉快,再参照自己眼前的境况,他觉得更不愉快了。 “喵。”小猫又叫了一声。 “别吵。” 他别开头,不想理会仰躺在地板上拼命呋拂叫、要人安抚的小蠢猫。 冬天悄悄而来。 台北的季节递坛宛如一对暧昧的连体婴,让人永远弄不清楚到底什么时候是秋天的尾巴,或是怎么样可以说冬天到了。 先是一场接一场的缠绵秋雨,慢慢织成冬天冰冷的泪水。一直要到某一天早上起来,发现灰蒙蒙的天际已经看不到半丝阳光的痕迹,无情北风吹送恼人靡雨,才会恍然大悟,原来时序已经进入了冬天。 木栅地区更是雨日连绵,窗外的景致通常是一片蒙眬的灰。 就像她和蓝猫的关系。 对于那天晚上发生的那个拥抱和那个吻,两个人像是早有默契似的,绝口不提。他一样带着晚餐来,她也还是不断向他叨念着要回大阿哥的事,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 其实,努力不动声色的背后,她很想知道到底那家伙心里是怎么想的,对她、对那天晚上。 但蓝猫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板着冷淡的面孔,锐利的眼神却偶尔会泛出戏谑的光芒,捉摸不定的性格,让她感到胆怯,不知道他会对自己提出的问题做出什么反应。 如果他压根儿忘了这档事,那她不是自己找罪受? 又如果,那个在她心中无限美好的轻吻,结果证实却是他恨不能忘之而后快的可怕回忆,该情何以堪? “真烦死人。”她嘀咕着。 听到声音,黛黛摇摇尾巴略表抗议,在主人膝上略微改变姿势,继续香甜的午睡。 天气冷,连向来不爱黏人的黛饔诩心甘情愿地待在身边,多少可以互相取暖。 “巧心。”熟悉的声音带着靦腆的语气,从门口传来。 太过出神,竟然连挂在门上的铃铛声音都没听到。抬头一望,竟是好久不见的面孔。“大飞!” 手上拿着还在滴水的伞,男孩尴尬地站在门口,不知道是想拔腿就跑,还是想要进门,却怯于开口。 自从那次向姐姐告白被拒之后,大飞就辞掉了送货的工作,她也就再没见过这个冲动的男孩。 多多少少是为他心疼的,毕竟两个人曾经是朋友,但爱情这种东西,身为局外人的她却完全爱莫能助。从以往无数的经验得知,除非当事人有意,否则任何旁观者都无法改变注定的结局。 “进来坐啊!”她抱着黛黛,一手将男孩拉进店里。 无视冬天的寒意,年轻男人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和以往所见的公司制服大不相同。 “听说你辞掉工作了?现在做什么?” “没什么,”大飞不自在地说:“就一样念书,兼几个家教,比以前轻松。” “家教?对啊,一般学生不都兼家教赚钱吗?”她这才想到,然后皱起眉头“那你之前干嘛做这么辛苦的工作?” 他红了脸,不回答。 “怎么样啦?” “黛黛最近怎么样?”突然改变话题,完全不理会她提出的疑问。 “精神比较改善了。”随口回答完,盯着他“为什么不回答我问的问题?” 他急了“你就不要问了啦!” 看着男孩越来越红的脸,她才恍然大悟。 “喔,我知道了。”她讪讪地拍拍他的肩膀“对不起。” 当然,是为了可以接近姐姐。她暗骂自己,真的是太久没有接触这些疯狂崇拜者了,一时间竟然联想不到。 大飞咕哝了些什么,安静下来,过一会儿,才又低声开口:“巧心,那个蕙、蕙心医生最近怎么样?” “不就是那样。”看着男孩眼里隐藏的希望,她叹口气“大飞,你想见姐姐就去见啊,医院又不是远在天边。” 眼神中的火焰转弱,他摇摇头。“算了。” 张开口,想要稍微尽尽朋友义务,开导一下这个显然还没从告白失败打击中走出的男孩,又半途停了下来。 她还不了解吗? 这种渴望靠近,又不敢靠近,深怕喜欢的人会讨厌自己的复杂心理,现在的她应该是最能体会的。 要怎么样才能开口要别人去做一件连自己都做不到的事? 无论是继续或放弃,如何都是两难。 “铃铃铃铃”电话铃响。 本能地抬起头,果然,墙上的钟指向五点整。 “喂,猫苏。” “晚餐吃什么?”连姓名也没报,一贯简洁的说话方式。 “嗯”她回头望望趴在地板上逗弄天使的年轻人,压低声音,犹豫地说:“今天我有客人。” “客人?” “巧心,你有事的话我可以先走。”大飞体贴地说,她朝他摆摆手表示没事。 或许是因为男孩爽朗的声音传到了话筒另一端,蓝猫的声音立时变得冷淡:“好吧,既然你有客人” “喂!”她喊住他坑谙线的动作,不耐烦地说:“是朋友啦,一起吃饭而已。” “算了,没必要跟我解释。”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他在闹什么脾气?巧心瞪着话筒,满心不解。不会是因为她破坏他的晚餐计画吧?天哪,怎么有人这么小气! “巧心,谁啊?你男朋友?”大飞一边和天使玩着,一边好奇地问。 “不不是啦。”粉嫩的红晕破坏了否认的强度,反而让男孩得到错误的结论。 “你不跟他说我只是朋友吗?结果他怎么说?” “他生气了。”她吐吐舌头“大概因为我破坏了他的晚餐计画吧。” 大飞夸张地拍头“不会吧?这么龟毛?你确定他不是吃醋?” “不可能啦,我跟他又不是那种关系。”她嘀咕。 “谁知道?”他促狭地看着可爱的店老板“我觉得他一定是在吃醋,因为他的女朋友要跟我吃饭,不是跟他。” 巧心一拳捶向男孩的肩膀“不要乱说!” 大男孩配合地倒卧在地板上,做出重伤毙命状。 否认的同时,心里却冒出了一丝丝甜蜜。 可能吗?他在吃醋? 明知道可能性低到不能再低,这样虚妄的希望在寒冷的冬天里,还是带来了一点小小的幸福感。 第七章 收起雨伞,在临进捷运站的一刻,有诚看到一个许久没见的身影。 “敦安!” 就要走进某间餐厅的男子僵了一下,转身看见现已反目的朋友踏着稳定的步伐迅速朝自己走来。他立在原地,在未消的怨怒和长久的友谊间挣扎。 “黄经理,你有事吗?” 敦安用力清清喉咙,朝今晚原订一起用餐的同事摆摆手,强笑道:“歹势,我忽然看见一个朋友。不然你们进去吃,告诉餐厅经理今晚的帐都算我的。” 罢走到附近的有诚听到他的话,松了一口气,看来好友的怒火已经没有几个月前那么旺盛了。 和黄敦安同行的几个同事,看见经理的旧识竟然是位玉树临风的俊男,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接着心生想望,不分男女,都意欲结识这位穿着靛蓝西装的优质帅哥,但碍于新任经理似乎不善的面色,只能不舍地看着帅哥,黯然进入餐厅。 等下属们鱼贯进入餐厅之后,男子也不等还没走到身边的好友,迳自撑开伞,往另一个方向走。 “敦安!” “操!叫我干嘛?我们很熟吗?!” 敦安停下脚步,恶狠狠地瞪着好不容易赶上自己的好友。 不理会他恶劣的口气,有诚伸手搭上好友的肩膀。“到哪里吃?” “随你便!反正我说什么你大少爷也不会听!” “那就走吧。” 身边的人潮喧喧嚷嚷,但两个人始终保持沉默,只是各自撑着自己的伞,并肩走在灰暗的雨幕中,一路行到熟悉的爵士酒吧。 “妈的!又吃这里?你有没有一点创意啊?”嘀咕归嘀咕,还是跟着走进了昏暗的室内。 时间尚早,例行的钢琴表演还没开始,店里的人影也还稀稀落落。早就是识途老马的两人朝店老板点了个头,便自己找了个舒适的位子坐下。 点完餐,两个曾经相知相惜的好友相对无言。摇曳的烛光映在彼此眼中,有冰冷的愤怒、有炙热的悲哀,千思万想,却完全不知该如何出口。 良久“对不起。” 敦安瞪着低头道歉的好友。“去你的!现在还说什么对不起?要说对不起,当初为什么不一起出来?光会说对不起有什么用?!”说到后来,声音里的火气已经淡化许多,反而更像是在抱怨。 “说对不起,是因为我的迟疑,造成你的困扰。” “算了算了!我们兄弟俩,就不要再提这些事了!”他粗声说。 “不行,今天一定要说清楚。我不希望你老觉得被我摆一道。” 服务生送上菜,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一直到主菜上完,敦安才忿忿地说:“好啦好啦!你要说就说,省得一天到晚在那里烦我!” 有诚直视着好友。“一开始,我是真的考虑过跟你到安企去。无论是薪资或是远景,安企都是非常理想的选择,你的分析并没有错,那里的确有比较大的发挥空间。” “那你干嘛不来?现在放马后炮有个鬼用?!” “我” 他打断他:“你不要把郭老对你有恩那一套搬出来,那个我们老早已经说过了,根本不是问题!” “不,不完全是那个原因,是更基本的个性问题。”他定定地望着好友“你是喜欢认识朋友的,也有足够的冲劲去拓展业绩。可是像我这种孤僻的个性,根本不是从商的料。” “狗屁!你根本不用开口,站在那里就有生意会主动送上门,哪里还要什么鬼冲劲!” “不要开玩笑了。”他正色道:“大家心知肚明,做业务不只是个人的问题,必须能和整个团队合作才行。尤其是做头的,我这种人根本没可能,要我下班以后还要跟同事或客户去喝酒吃饭,根本是要我的命。” 说的,正是敦安今晚原本的计画。 “那有什么关系?统统交给我就行啦!他妈的,就算你应酬不行,至少专业能力没人有话说吧?我们两个加起来根本天下无敌,有什么行不通的?” “你还是没搞懂。如果痹篇跟人交涉的部份,把这部份统统丢给你,那我到其它公司有什么意义?只是换个头衔、换个薪水,做一些我不熟、也不一定喜欢的书面工作,根本没有太大的改变,更谈不上任何发展。” “你还没做,怎么就知道你不喜欢?” “刚刚不是说我的专业能力没人有话说吗?这就是卓越拔群的本人经过仔细分析之后,得到的专业评估结果。”他挑高浓黑剑眉,淡淡微笑。 他瞪大眼睛,差点忘了这自负的男人可以有多气人。 “去你的蛋!” “说真的,敦安,我认为你适合到安企工作,因为做一个会计师的确埋没了你的才能,也没什么发展。但是我,又是另一回事。” 秃头男人气呼呼地抱着龙虾大啃,不想回话。 “会计师这行业,虽然无聊,可能也谈不上什么出人头地,但是它适合我,反正我本来就不是个有趣的人。不骗你,我是真的喜欢跟那些图表数字纠缠,也不要,去搞一些复杂的人际关系。跟你到安企去,只会拖累你而已。” “就这样?你他妈的没有半点野心?”他嘴里嚼着虾肉,口齿不清地说。 “野心?你的野心还不够我们两个用吗?”他开玩笑地说:“总要有人做好这种工作。如果每个人都出人头地,那不就等于没有人出人头地了?” “你啊,就是歪理一堆。”没好气的语调似乎代表着他已经渐渐接受了好友的决定。 “这样吧,为了不让你这个未来大老板没面子,”悄悄放下长压在心口的大石,终于可以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我这个作朋友的也不能太没出息。我们来打个赌,看看你先坐上安企的高阶主管位子,还是我先变成事务所的合伙人。” “鬼才跟你打这个赌!”敦安跳了起来,泛着油光的脸激动得发红“你以为我不知道?大老板们早就选定你当接班人了,何况还有那么赏识你的郭老,最慢也是三、五年以内的事,你这婊子养的根本是有赢没输的嘛!用这个打赌?妈的,老子我没那么笨!” “这可说不定,哪天我搞砸了重要案子,公司一样把我踢出门。这年头,谁还会记得以前的成绩?而且明年郭老要我去考研究所进修,拿到文凭之后才有资格谈升迁。再快,也要个两、三年,这段时间,够你做出一番事业的了。”他的笑容漾深,眼神闪烁“还是,你怕?” “怕你这只会骗女人的小白脸?笑话!”沉不住气,还是中了最老套的激将法。“拉斯维加斯!” 说的是他梦寐以求的度假“圣”地,也就表示两人要以到那里的往返飞机票作为赌注。 “可以。”有诚伸出手。 击掌为誓,定下赌约,也重定两人曾经濒临破裂的珍贵友谊。 坐在餐桌前,巧心低着头猛吃父亲精心烹调的美味菜肴,不理会母亲一点技巧也没有的套问。 和大飞吃过晚餐过后两天,巧心终于抵受不过良心的谴责和父母的哀求,确定蓝猫没有来电表示要共进晚餐之后,便提早将店门关闭,回家吃了顿晚餐。 本来以为父母会趁着姐姐还在医院,加强火力在开店和转行这件事上大作文章,结果却发现,他们对另外一个人更加有兴趣。 “那个有诚最近有没有到店里去啊?” 有诚?那是谁啊?她猛愣了一下,呆呆望着眼前香喷喷的白饭。 喔,对,是蓝猫的名字。她怎么不知道母亲已经和人家熟稔到可以直接称呼名字了? 含糊应了一声,连自己都弄不清楚回答了些什么,不过这并不妨碍母亲大人的好心情。 “有诚那孩子啊,真是乖巧。”蓝猫?他哪里乖巧了?她暗暗翻白眼。爱漂亮、老是不肯乖乖戴上眼镜的母亲不会老花到把他跟其他人搞混了吧?“现在很少看见这么尊重长辈的年轻人了。每次碰到我,都会主动打招呼,就算我偶尔没注意到他也一样。” 此时本来安坐一旁的父亲大人也加入了战局:“没错没错!有一次和你妈出门遇到他,才真的知道你妈一点也没有夸张。明明自己也提着一包东西,看到我们手上提着大包小包,马上二话不说,自动说要帮我们提。谦恭有礼,文质彬彬,看起来就是有前途的年轻人。” 她身陷父母的一搭一唱,对蓝猫的赞美声中,有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半点头绪,一点也不知道这番对话有什么意义。 “我说巧心啊,”母亲终于停止了对蓝猫的赞扬,开始切入正题:“你跟有诚进展得怎么样?” 巧心圆圆的眼睛睁得更大,一口饭来不及咽下,呛到喉咙,开始剧烈咳嗽。 爱女心切的苏伟禾连忙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一边轻拍么女的背。 “巧心啊,都这么大了,吃饭还这么不小心。” 咳嗽终于停止,她狼狈地喘口气。“还不是你们,问那什么问题嘛!” “没有啊,”詹丽文一脸无辜“我问自己的女儿和男朋友交往情况如何,是出自父母的一片关心啊,有什么不对?” 巧心的脸烧红“人家不是我男朋友啦!” “我得到的印象可不是这样,”丽文贼贼地看着女儿“如果不是男朋友,干嘛对我们这两个老人家这等殷勤?” “妈,拜托” “老婆,女孩子家总是会不好意思啦,我们就不要再问了。” “爸!”她试图拉高嘶哑的嗓子表示不悦,但徒劳无功。 不好意思?爸爸在说谁啊? 苏伟禾转而语重心长地对女儿说:“唉,巧心,有诚是个不错的孩子,你要好好把握。矜持虽然不是件坏事,不过这年头已经不流行了。看到好男人,要赶紧定下来啊!”喔,天!她完全被打败了,将烧红的脸埋在双手间,任凭父母你一言我一语,编织乘龙快婿有望的美梦。 说是尴尬,不如说窃喜。 不能否认,当所有人都误将蓝猫认为是自己男朋友时,虽然很清楚事实根本不是如此,但心头还是忍不住那一点甜丝丝的感觉。 从寒冷的夜雨中,打开门走进温暖的店里,天使马上迎了上来,在脚边绕了一圈,其余几只猫或是抬头,或是轻唤,各以自己的方式表达欢迎。连一向懒惰的黛饔诩从书架上跳下来,一副刚睡醒模样,慢慢走向自己。 抱起难得主动亲近的黛黛,一边将伞收进后面的工作室。 说到蓝猫,其实他们正陷入一种奇怪的状态。 自从那一天晚餐之约被破坏之后,他就再没来过电话。 不是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情况,有时候他忙,也有过一整个星期不见人影的纪录。何况这次只过了三天,应该还算在正常范围内。 只因为前两天的一句戏言,忽然之间,她就是很想见到他,想知道到底是不是如同大飞所说:他在吃醋。 是不是他的心中,也和自己有着相同的温柔情愫? 但不幸的是:她并没有任何可以联络上他的方式。 一开始是因为厌恶,根本没想过要跟那个人要电话;到了后来,则是因为他的来去太过自然频繁,也忘了要补上这个联络的缺口。 说到底,只能怪自己的记性奇差兼之粗心大意。 所以现在只能等那位仁兄愿意出现在她门前了。 放下黛黛,推开小仓库旁边的房门,就是她睡觉的小窝。 铺好棉被,沐浴完、吹干短发,正准备就寝,一个转头,看见美丽的银色母猫早已经在床上舒舒服服地调整好姿势了。漂亮的碧绿眼睛凝望自己,发出悦耳的叫唤。 她露出莞尔的微笑。这一阵子因为天气转冷,虽然外面依然开着空调,但或许是贪恋人体的温暖,黛饔诩会进房来陪自己睡觉。 毕竟,身体互相传递的温度,是再进步的机器技术也无法取代、甚至模拟的深挚情意。 或许是白天有太多的情思纷乱,整个晚上,不停地被无法言说的梦魇所缠扰。 偶尔惊醒,看着身边酣睡的黛黛,却一点也想不起究竟是什么样的恶梦在追逐着自己,只能筋疲力竭地倒头再睡。 翻覆终至天明,强打精神,打算抱起横躺在身边的爱猫,这才发现不对。 没有反应! 娇小的身体温暖未失,却已不复柔软。 “黛黛?”不敢、也不愿置信,伸手轻轻拨弄爱猫的长毛。 平时机巧的母猫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依然静静躺在粉蓝色的床单上,宛如沉睡的纯真婴儿。 “黛黛?!” 身体似乎被挖开了一大块,热热的泪水不听使唤地直往下掉,但其实麻木的心什么也感觉不到、什么也不愿意感觉。 不可能! 不可能! 深爱的黛黛就在眼前,仿佛随时会跳起来,用它温柔的声音叫唤自己,浑圆的身躯在身边磨蹭。 七年前,第一次拥抱它的感动尚未褪色。 几个小时之前,还看见它用那双漂亮的绿眼望着自己,还听见它用柔嫩的声音撒着娇。 那,就是它的告别吗?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黛黛不会就这样离开自己的! “黛黛?黛黛!”芳魂未远,却已不是破碎的声音能够唤回。 再也承受不了沉重的悲伤,胸膛深处裂出凄厉嚎哭,紧抱深爱的宠物,比窗外冬雨更加绝望的泪水湿透灵魂。 “巧心,来,喝口水。”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宛如身在梦中。姐姐?她不是应该在医院吗?怎么会来到店里? “听话。”温柔的手坚定地将温开水灌进巧心的口中。 啊,对,刚刚她似乎拨了电话到医院,但是究竟说了什么,自己也记不得了。 无所谓,反正说什么也救不回黛黛了。 黛黛,黛黛 币着像洋娃娃一样空白的表情,红肿的眼睛再次溢出成串的泪水。 “不要再哭了,你这样,黛黛也不会开心的。” 那她还能怎么样呢?黛黛走了,她似乎也失去了判断思考的能力,只剩下那股既空虚又真实的挣扎痛苦可以倚靠,如果连这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就完全什么都没有了。 蕙心叹口气,素净的脸上同样布满早已干涸的泪痕。天刚亮,将近七点时分,还没清醒就接到了妹妹几近歇斯底里的电话。狂乱的语气、残缺的话语加上力竭的抽噎声,揭露的是更骇人的噩耗。 身为兽医的自己从学生时代开始便看过许多的生死,也早就知道黛黛这几个月来的颓靡不振,透露着的是什么样的讯息;但是怎么样的心理准备,都无法抵挡事实发生时所带来的冲击与哀励。 自己是如此,和小猫更亲近的妹妹就不用说了。 “我联络了丧葬场的杨太太,她会过来处理黛黛的后事。”她尽量用轻柔的语气问:“巧心,你想要黛黛火葬还是土葬?” 现实的问题让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终于有了反应“我黛黛很怕寂寞的,我不要把它葬在动物坟场里,孤伶伶的。” 经过一早上的痛哭,巧心原本就沙哑的声音更是破坏殆尽,仅存的低嘎嘶语几不可辨。 “好、好,那我们给黛黛火葬,然后把它带回家好不好?” “我不要黛黛以为它又被遗弃了。姐,我不要!”她泪眼婆娑地望着姐姐,脸上露出了茫然之外的表情。 看到此,蕙心反而悄悄松了口气,因为即使是教人心碎的哀凄,也比原本的木然无反应来得好多了。 “不会的,黛黛爱你,不会认为你抛弃它的。” “但是我、我” 还想再说,但变得空荡荡的脑袋,却始终无法将压在心头那股恐怖的、莫名的恐惧和罪恶感清楚表达出来,只能无助地望着姐姐,仓皇的大眼透着不知所措的慌张与迷乱。 蕙心使劲将妹妹拥入怀中,眼眶再次泛出泪光。“不会的,巧心,你不要多想。” 第八章 准装、送葬、诵经、火化。她从不知道死亡竟是如此繁复的悲哀。 或许人们正是要藉着这样严谨到近乎荒谬的诸多步骤,来确保自己的痛苦不至于决堤,并且慢慢重整生活的步调。 这不只是为了纪念逝者,更是为了平静生者。 忙了一个下午,疲弱的神智总算恢复了一点正常的运作。 “姐,你回医院吧,我一个人可以回店里。” 蕙心露出疑问的眼神,秀丽的面容透着憔悴。这也难怪,一整天下来,自己就像个废人一样,什么事都没办法做。黛黛的后事等于是姐姐一手张罗的。 黛黛走了,哀伤的不只是她一个人,同样喜欢黛黛的姐姐一定也不好过。 一早接到电话,姐姐不顾悲痛,还是取消一切约会,关了医院,冲到店里来帮助这个无能的妹妹,辛苦了一天,还没有片刻休息。 不能再任性下去了。 嘴角颤抖着,无法撑起一个微笑。“真的,我已经没问题了,有黛黛陪我。” 说的是抱在胸前的小鼻灰坛。泛蓝的花色极似黛黛生前最偏好的床单颜彩,简单雅致的样式也符合母猫优雅慵懒的个性。 这些,都是贴心的姐姐替她挑选的。就算她有这个精神自己做决定,也未必能比蕙心做出更好的选择。 “杨,先开到医院那里,再到我店里可以吗?” 亲自开着接送车的杨太太是个三十出头的妇女,染成金色的时髦长发披散,衬托出豪爽的个性“没问题!” “不,杨,麻烦你先到我妹妹店里,再送我回去。” “姐,我真的没事了。”她虚弱地抗议。 “我要看着你进门才放心。”蕙心坚持。 “可是这样不顺路,会给杨添麻烦的。” “没关系,巧心,多绕这一点路而已,反正我很久没见到蕙心了,到长安坐坐也不错。”杨轻松地说。 拗不过两人的意思,巧心躺回椅背上,疲累地闭上眼睛。 深色休旅车停在店前的巷子口,滂沱大雨中,一个熟悉的人影走了出来。 看到他,蕙心总算露出放心的微笑。“巧心就交给你了。” 巧心张开眼睛,看到穿着黑色西装的蓝猫撑着雨伞,站在车门前等她下车。 “你”“进屋子再说。”他淡淡地说。 伸出手,将忍不住哆嗦的娇小身躯拉靠着自己,和蕙心交换了个眼神,便关上车门,任休旅车扬长而去。 “黛黛,到家楼。”一边用暗哑的嗓子喃喃牵引爱猫的幽魂,一边走进巷子里,回到店门前。 笨拙地掏出钥匙,试了好几次,却没有办法将它准确地插入门锁中。他默默拿过钥匙,一下子就将门打开。 看到人进门,猫儿们全围了上来。或许是感受到主人的悲伤,连向来活泼的天使都只是歪着小脑袋,端坐在地板上,而没有在脚边绕来绕去。 看到和黛黛同品种的宝贝与罗蜜欧,拥紧怀中的小瓮,泪水不禁再次夺眶。 “要放下吗?” 抹去眼泪,抬头望向说话的男人,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他指指她怀中的容器。 “不嗯,”她茫然环顾四周“我想,黛黛可能会喜欢那里。”她指向柜台旁边的书架。 蓝猫伸出右手。她犹豫了一下“不用,我自己放。” 放下蓝色的骨灰坛,仿佛再次与黛黛分别。椎心的酸楚痛得双脚一软,一只坚实的手臂从后面稳稳地扶住她,才没有倒下。 呆呆地望着在书架上显得突兀的浅蓝石坛,不知过了多久,才惊觉自己完全忘了另一个人的存在。 “你啊!”慌慌张张地走到小储物柜旁“我忘了喂” “我喂过了。”平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转过头,模糊的视线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谢、谢谢。”她用结结巴巴的低哑声音说。 原本斜靠在墙上的蓝猫慢慢走过来,将她拉坐在最近一张椅子上,然后拿起买来的广东粥,仔细一口一口、慢条斯理地喂她。 这样的温柔这样的温柔她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蓝猫他为什么来?会这样温柔地照顾自己。 而这样的温柔,为何只让自己更感觉到心痛? 没有提出充塞心中、错乱琐碎的各种问题,她只是顺从地张开嘴,让滑润的广东粥顺口而下。 说到广东粥,他好像特别喜欢广东粥,老是拿这东西当晚餐。 她为什么会想到这个?黛黛死了,而她竟然在想广东粥? 挣扎在痛苦和荒谬的感觉当中,她紧闭双眼,双手捂住脸,拼了命只是为了不让泪水再次氾滥。 喂食的双手体贴地停了下来。她张开眼,看着将纸碗拿到柜台搁放的高大身影“你不是应该在上班吗?” 不确定现在几点,但冬天早黑的天色尚未全暗,顶多不过五点。 “我请了假。”他轻松地说。 “喔。”她呐呐应道,想不出接下来该说什么。 似乎看透她心中混乱的思绪,他自顾自地解释着:“你姐姐中午打了通电话给我,说你身体不舒服,希望我下班过来看一下。” 姐姐?她迷糊了,为什么姐姐要叫蓝猫来看她?他们认识吗?是什么关系? 一直在旁边观望的函函伸出前肢,拍开挡路的天使,一跃跳上主人的膝头,望着她呆滞的容颜。 忽然间,她只觉得这一切都太过复杂,完全超乎自己的理解能力,只紧紧抱住眼前可靠的温暖,不愿再去深思。 睁大了湛蓝眼睛却没有挣脱,函函先是好奇地嗅了嗅,然后开始轻轻舔舔主人颊上残余的泪痕。 终于将筋疲力竭的巧心送上床安歇,检查过门窗,他一个人坐在灯光明亮的店里,陷入沉思。 一只不受欢迎的小猫,竟然演变成这样不可收拾的情潮。 中午接到蕙心的电话,说实话,他很意外。兽医冷静的声音依然,但带来的消息却是惊人的。 巧心的猫黛黛,死了,而她痛不欲生。 他知道那只叫黛黛的猫对她的意义。除了是第一只猫之外,也是它让她知道:遇到一时兴起的主人,对宠物会是怎样的折磨。 从十八岁到二十五岁,那只猫陪她度过了一个人生命中最美丽的七年。 七年,他试着想像,如果大阿哥七年后死了,他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他不确定,连那只猫在他的生活中占有多大的地位,都还不太清楚。 但黛黛在巧心心目中的地位,却是确实而清楚的。 它像是她心爱的女儿,甚至几乎可以说是她钟情的恋人。 可以想像,痛苦定必然的,但他没料到竟是这样的椎心:医生说的一点也不夸张那是痛不欲生。 包没料到的是:看到这样悲伤的她,心中所感觉到的是如此深沉的不舍。 已经不再是游戏,他陷入了爱河。 两个半月前的那个吻,他曾经想否认,将它当成一时情动的意外,但其实当时,或许他早已不能自拔。 否则,该怎么解释他接到电话后马上抛下工作,不顾年终结算的庞大工作量,冒着大雨,硬是请假早退来到这里? 贪玩的喜马拉雅猫应该叫天使吧?趴在地板上抓弄着他的裤管。 冷冷瞪它一眼,但不知人间险恶的公猫完全置之不理,继续它的游戏。 换作巧言令色、欺善怕恶的大阿哥,早就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这,就叫什么人养什么猫吧? 店里的猫,除却个性的差异,几乎都可以算是非常活泼,完全没有刻板印象中猫所具有的一丝阴沉。 就像它们的主人。 直爽开朗的个性,毫无虚矫的笑容,还有那种拼命往前冲、未被现实社会污染的正义感,宛如台北这座人工城市里,难得而可人的温煦阳光。 她喜欢他,这毋庸置疑,但从来不会因为这样的情愫,放松对他的评价。 在她眼里,他始终是那个矫揉做作、没有爱心兼之坏心眼的家伙,而她也没有掩饰对他这部份性格的厌恶。 可爱的外表当然容易得到青睐,但真正吸引他的、真正让他无法撇开目光的,却是那颗有如水晶般剔透灵巧的真心。 而今天,他更震慑于她的深情。 对于一只陪伴七年的猫,当然是有感情的,但巧心所付出的,就是简单实在的爱,不打任何折扣。那不是对宠物辞世的悲伤,而是对灵魂伴侣的离开,发自内心的沉重痛楚。这样真诚的哀恸,让他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仿佛一开口,就是在污蔑她和黛黛所有的感情与回忆。 也这才发现:他想要这样的爱情,想要成为这样无可取代的存在。 想到这,不禁露出苦笑。毕竟,要成为这样的存在,他这个大坏蛋得走的路还长着哩。 过了好几天,像冰冻一样的麻木感,才终于离开了她。 哀伤依然,但已经可以重拾日常步调,连前几天荒废的翻译工作都慢慢补上了应有的进度。 也开始,她可以清楚地思考一些问题,一些不停在脑海盘旋,之前却怎么也想不通的问题。 这些天来,姐姐会趁着医院还没开门,替她带早餐来,并陪着她吃完。担任教职的父母更是轮流在没课的时候,到店里来押着她吃午餐当然,母亲还是戴着口罩,以防过敏也根本不提要她关店的事。 至于晚餐,就是蓝猫负责监督。 她不了解,蓝猫似乎已经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家人认可的一员,每一个人都跟他非常熟络的样子。 只除了自己。 她连他公司的电话都不知道。 可是姐姐知道,还能把他从繁忙的工作中叫开,冒着大雨等她们回来。明明,根据他的说法:事务所从年底开始就陷入了惯例的兵荒马乱,很多人常常都得加班到天亮,根本没有一点休息时间,更遑论请假或早退了。 如果说,大阿哥是姐姐的病人,到医院建立过饲主资料,那或许她可以理解为什么姐姐有蓝猫的电话号码。 但他明明连预防针都不打算帮大阿哥注射。 那,这是怎么回事? 还有,要怎么解释他在这种时候表现出来的高度配合? 或许她其实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她不知道蓝猫和姐姐什么时候认识的、认识多久,但时间的长短不重要,就像母亲说的,只要投缘就好。 而蓝猫这样毫无怨言的牺牲,甚至这几天的准时来去,以及让人意外的温柔态度,当然,也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她看得还不够多吗? 程大哥、大飞、蓝猫,还有无以计数的甲乙丙丁。 只要是男人,看到姐姐这样的绝世美人却能不动心者,稀矣。 这是很自然的现象,她没有资格去说些什么。 在心底深处,她还有一份复杂而难解的罪恶感,觉得自己要为黛黛的死负上一份责任。 黛黛那几天的行径的确不正常,从来懒惰而趾高气昂的它却屡屡一反常态,主动跟自己撒娇,仿佛知道来日无多,趁机在向主人告别。但是自己却忽视了这个明显的警讯,一心一意只在妄想自己和蓝猫的关系。 如果 如果,她能再细心一点,是不是黛黛年迈虚弱的身体就可以撑过这个冬天? 又或者,是因为自己喜欢上蓝猫,违背了对孩子们的承诺,上天才带走黛黛作为惩罚? 无论如何,她无法原谅自己。 就算蓝猫爱上了姐姐,那也似乎是上天给她的另一项惩罚,根本无从抗辩。 她的错,一切都是她的错。 所以无所谓,她的心已如死水,半点波澜不兴。 “你在想什么?”他突然这样问。 回过神,故作不经意地说:“我在想,你干嘛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跟我说话?好像我是个婴儿似的。” 挑高眉“你不满意?”高高在上的语气代表原来的蓝猫又回来了。 她吐吐舌头“说实话,有点恶心。” 他看着她,似乎在衡量她说的话有多少真实。 今天他带来的晚餐是虾饺,她最喜欢的一种食物,却不是他喜欢的。 连晚餐都如此迁就她,可见他的行为有多异常。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穿着靛蓝西装的他,看起来依然英俊得令人屏息,但她已经不再允许自己动心或是耽溺于他施舍的温情。 做朋友,就要有朋友的样子,她不希望给自己任何一点虚幻的希望。 “我在想,”不理会男人刺探的眼神,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会不会进错行了?真的爱宠物,或许应该跟姐姐一样,去当兽医。当个宠物店老板,”她叹气“遇到黛黛这种情况,一点办法都没有,哪里算是爱了?” “医者不医老死。” “不过很多状况都是可以预防的,”她不同意地撇撇嘴“比如说,如果我可以发现黛黛的异常,说不定做点预防措施,它就可以撑过这个冬天。” “这是你刚刚在想的问题?” “一个想法而已。”痹篇正面回答,她低头猛吃美食。 停顿一下,他才用温柔的语气说:“生命没有如果。何况,老化是没有办法治疗的。” “你跟姐姐还真是有默契。”她喃喃自语。 听不真切,扬高帅气的浓眉,示意要她再说一次。 “我说,你的说法跟姐姐一样。” “所以我是对的。”简短的话透出淡淡的得意。 “我可没说同意你们的看法。”抬起头,她朝他皱皱鼻子。 愣了一下,他露出淡淡的笑,似乎相信了她已经恢复往常的精神。 伸手拍拍在脚边打转的天使,她吸口气,决定提起那个痛苦的话题“你觉得,我是不是该另外买个柜子,安放黛黛的骨灰?” 静默半晌,他才开口:“为什么一开始要放书架上?” “那”她润润嘴唇,再次提起快速消失中的勇气“那是黛黛最喜欢的地方。” “你不打算将它土葬?” 摇摇头“黛黛不喜欢寂寞,我宁可把它留在家里。” “据说这样对往生者不好,会让他们留恋人间,无法投胎。”他淡淡地说。 “我才不理那些据说呢!”她突然发起火来“黛黛爱我,我要等它自己愿意离开了,等我感觉不到黛黛的存在了,才把它留下的身体找一个漂亮的公园埋起来。这不是为我自己我已经有很多很多回忆了是为了黛黛。它是那么敏感、怕寂寞又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如果这么快就把它埋起来,它它不知道会有多害怕。” 说着说着,眼泪似乎又要流了下来,用力揉揉眼睛“而且,黛黛这么乖巧的孩子,怎么可能因为迟到一下子,就没办法投胎,我不相信有这么荒谬的阴司。” 他举起双手作投降状“算我没说。” 沉默一会儿“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没有说话,他只是伸出温暖的大手,包住她的。 吓了一跳,她怀疑地看着他,然后皱起眉头,轻轻抽回手,无视心中贪恋的欲望。“喂,不要趁机。” “趁什么机?”他睁大眼睛,佯装无辜。 赏他一记白眼“吃、豆、腐!” 眸光一闪,他勾起嘴角“吃豆腐?” “占便宜、性騒扰,随便你怎么说,反正,男女授受不亲。” “男女授受不亲啊,那”他刻意拉长声调,不轨的眼神让她心生异样的警觉“那天晚上你强吻我该怎么说?” 她的脸轰的一下,迸出火来! 结束工作,伸手关掉台灯,时间已经是半夜三点多了。 年终结算是每一个事务所职员的恶梦,即使是不加班主义者如他,也免不了要将大批大批的文件带回家里继续奋斗。 如果说这样的工作量还不足以形成压力,那巧心这两个星期来,在两人之间刻意拉开的距离,也够令人烦心了。 他很清楚:她在疏远自己。 一开始,他以为是因为伤心过度,但到后来,却不是那么确定了。 她到底在想什么? 那种脆弱而遥远的微笑,不应该出现在她脸上。 不单是因为黛黛的死。他总有一种感觉:这样的改变,有一部份是他的缘故。 但他怎么也想不透,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会导致这样的冷淡和疏离。 砰的一声传来,转移了他的思绪。 已经变成一大团银色毛球的大阿哥跳上了桌子,圆圆大眼故作无辜地看着他,明显地另有图谋。 “喵。” “蠢猫,”他冷冷地瞪回去“这次又想干嘛?” 上次它这样看着他,结果是放在书桌上忘了收的一包文件隔天早上全部被翻倒在地板上,花了他好一会儿工夫重新整理。 也就是因为这样的耽搁,他难得地迟到了将近一个小时这在以效率自豪的他看来,根本是职业生涯纪录上的一大污点。 而始作俑者却一点也不知悔改,继续将破坏他的生活安宁当成天职在进行。 除了破坏家具、捣乱文件之外,完全没有别的娱乐可做。 大阿哥闲适地舔舔前脚,然后凑近过来,想磨蹭主人还搁在桌上的手腕。 习惯性地缩回手“你做了什么好事?要我奖赏你?”他眯起眼睛说。 话说完,马上敏捷地站起身,恰恰闪过无赖地想跳到主人膝盖上的金吉拉。 一再尝试失败的小猫不悦地甩着尾巴,任性地呋拂叫着。 没有精神再与这小子耗,他敷衍地伸出手,摸摸小猫的颈子。 大阿哥愉快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蠢猫。”他闷声嘀咕着。 第九章 “巧心啊,你怎么还是心不在焉的?是我这些可爱的孩子们不够漂亮,没办法吸引你吗?”程大哥一脸苦兮兮地问。 连忙回过神,朝高头大马的男人露出安抚的微笑“不是啦,我在想别的事。” 想的,还是蓝猫。 不知怎么的,两个星期前他那句挑衅,在脑海中盘旋不去。 那天晚上你强吻我该怎么说? 他是什么意思?每当这个问号跳上心头,她便急忙将它压下,不敢去深究。 她好怕。 黛黛的死仿佛也带走了她的勇气。日子过得小心翼翼,什么也不愿多想,唯恐一个失足,便会坠入万丈深渊,而费心维持的平和生活假象,可能就此碎裂,再也无法回复原本面貌。 本来期待几句赞美的男人似乎一点也不满意她的答案。“那你觉得我这窝宝贝如何?” “不错啊,都很健康。”理所当然地回答。 “健康,可是不够漂亮?”他怀疑地问。 “你知道我的意思。”她瞪他一眼“不要挑我语病。” 今天早上,程大哥开着他那辆昂贵的改装箱型车,到店里胡讥了个不成理由的理由,硬是拉她上车,到他新店的家来。 同行的还有蕙心。目的呢,其实只是要来看两个月前出生的那胎小猫。 不多不少,正中饲主之前的预测,刚好四只小猫,全都是奶油波斯,有如四团快融化的奶油球,摇摇晃晃地,在这个专门作为育婴室的小房间里到处乱滚。 “医生”男人满脸委屈,转向第三者其实更像是他真正的目标诉苦:“你看,巧心过不过份?我不过问她一个小小问题,她竟然说我挑她语病。” 不理会男人的装疯卖傻,蕙心蹲下来,抱起其中一只小猫,忽然皱起眉头,冷冷地说:“程天德,这孩子长霉菌,你怎么照顾的?” 吓了一跳,连忙冲到医生身边,看到小猫耳后的脱毛“啊!我苦!怎么会长霉菌?我都已经二十四小时开空调,还特地挑这间采光最好的给它们用了,还长?” “不严重嘛,”巧心凑过去“擦点葯就好。” “这怎么成?”程天德板起脸“这种失误,根本是在污辱我作为一个专业繁殖者的尊严。” “没关系啦,这孩子很可爱啊。”看到妹妹好奇的模样,蕙心干脆将小猫塞给她。她迟疑一下,才伸手接过“如果是我,根本不会在乎这一点霉菌。” 小猫睁着灰色的眼睛咪咪呜呜地撒着娇,温暖的小身体感觉有些陌生又有点奇怪,像是要唤醒某种深藏在心底的冰封感觉。 蠢蠢欲动、危险的感觉。 挣扎着想要放下,却还是不舍。 “它不合标准。”蕙心淡淡指出,说的是小猫跟其他兄弟姐妹不同,没有和父母一样标准的波斯扁脸“第二个缺点,天德,你让仙仙这次跟几只配?” “就只有一只啊,而且你也看过了,父母完全是标准的一线,”他冤枉地大声嚷嚷:“八成是基因刚好搭错对,我有什么办法!” 其实小猫的样貌非常标致:大大的灰眼、圆圆的脸,粗腿短尾,毛密而美,怎么看怎么可爱。但是,对专业繁殖者而言,一点点的差异,就足以视为缺陷,之间的身价落差更可能高达数万元之谱。 似乎知道别人在谈论自己的缺点,小猫抗议得更大声了,拼了命往巧心怀里钻。 这样孩子气的动作,让最后的藩篱也撤下了,怎么样都无法对这甜美的小东西硬起心肠。“你们不要说了啦,这孩子会难过的。”她心疼地说。 看着妹妹紧抱着小猫的样子,蕙心眼神一闪。“这些小猫都有买主了?” “之前有人说过,可是还没来看,”他讨好地笑“我心爱的苏医生当然是第一优先啊”她拦住话头,不让男人继续油嘴滑舌:“那只我要。” “什么?!”两人同时惊讶地大叫。 刚刚不是还在列举小猫的缺点,怎么一翻脸,就要买这只在行家眼中算不上顶好选择的小猫? “医生,”大汉犹豫地说:“你不考虑别只吗?你刚刚也说,这孩子其实是不合标准的,我本来是打算送到巧心店里托卖其他三只更适合你啊。” “没关系,反正你一样要送到巧心店里。” 两人疑惑地瞪着一副成竹在胸模样的巧黠美人。 “姐,你送这孩子到我店里干嘛?” “这是要送你的。”蕙心露出倾国倾城的灿烂笑靥“你忘了吗?巧心,生日快乐。” 晚餐还是一样,由蓝猫带来。不过,这是这个星期他第一次到店里。 堡作繁忙,最近两个星期以来,他到店里晚餐的次数屈指可数,加起来总共不过三、四次。即使出现,常常也是吃过饭之后便匆匆告辞,但说来奇怪,再怎么样,他仍然会想办法维持住一个星期至少共进一次晚餐的底线。 很多时候,看着他疲累的模样,几乎要告诉他,不必这么勉强。 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眷恋不舍、没有勇气切断这一条仅有的脆弱联系。 同时间,又要不断警告自己保持距离。 在理智与情感间摆荡,无法做出决绝的选择,像以往一样,毫无顾忌地勇敢往前迈进。 然而,面对熟识的朋友及家人,都还是必须装出一切如常的模样。 这样勉强的伪装,让已经不好过的日子更加艰辛。 “我跟姐姐今天去看程大哥的小猫。”她故作开朗地切进新话题。 今天蓝猫带来的是餐厅特制的披萨,浓重的起司味配上鳗鱼香,连一向害羞的宝贝都忍不住诱惑,和其他几只一样端坐在餐桌底下,一脸渴望地看着。 “程大哥?” “程天德,姐姐的仰慕者。他开了一家猫舍,专门在养猫。” “小猫可爱吗?”他淡淡地问。 她眨眨眼睛,就这样?她以为他会对情敌更有兴趣才对。“嗯,很可爱,姐姐自己买了一只。” “什么品种?” “奶油波斯。”一边吃着美味的披萨,一边含糊地说。他大概连奶油波斯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但蓝猫却没有如预料中提出关于猫品种的问题。 “医生决定要自己养宠物了?” 啊,果然,他还是比较关心姐姐。“其实”她迟疑地说:“也不算啦。” “什么意思?” 她嘀咕了些什么,但模糊的答案只令他皱起眉头“听不到。” “本来姐姐是要买来送我的,不过我不想要,她就自己带回去养了。”一口气说完,希望他不要继续追问。 “买宠物送不想要的人?”他挑起眉,应该是想起了家中的大阿哥“我以为你姐姐不会做这种事。” “她就是做了。”她赌气地说,不肯主动解释。 深沉地望她一眼,张开口,却是问另一个问题:“那你为什么不想要?” “你家里不是还有工作要做吗?”顾左右而言它。 “今天没有。” “怎么会没有?” “做完了。”他不以为意地答完,又继续进逼:“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她别扭地闭紧嘴,不肯回答。 他一脸恍然“啊,是不是那只猫太丑,你嫌弃它,所以不要?” “才不是,那小猫很可爱的!虽然脸不够扁,可是”看到蓝猫眼中闪烁的戏谑光芒,才明白自己又上了当。她闭上嘴,免得自己说出更多话来。 “既然猫很可爱,为什么不要?” 她低头咬了一大口披萨,塞得满嘴,故作忙碌状,就是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为什么不要?这个问题太深入了,她完全不愿意去细想。 当时几乎是反射性地拒绝了姐姐的礼物,无论姐姐难掩失望的眼神或是程大哥极力的游说,都无法动摇她的心意。 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如此坚决。 换了好几个地方坐,试图安分守己,却还是抵抗不了香味诱惑的天使呋拂直叫,想要乞讨一口美食。她无意识地拍拍它的头,表示安抚。 “巧心?”他好温柔、好温柔地问。 抬起头,看见他关心的眸光,终于低低地说:“我怕。” “怕?” 她摇摇头。 “因为黛黛?” 他为什么不肯放弃?这个答案对他真有那么重要吗?忽然对他生起气来!为什么要对她这么温柔?好像真的在乎她似的,尤其是当彼此都心知肚明,两人不过只是朋友关系而已。 为什么不像以前一样,当个冷血无情的大坏蛋?至少这样,她会比较轻松。 “随便你怎么说。” “巧心、巧心,你究竟怕什么?” 越来越讨厌他用这么温柔的声音叫唤自己,因为每次听到他醇厚如美酒般的声音唤着自己的名字,明明应该紧闭的心扉就会很没出息地偷偷打开。 这太不公平了! 用低哑的嗓音暴躁地说:“你可不可以不要再那样叫我了?” “怎样叫你?”他挑高眉毛,明知故问。 “我的名字!”她恼羞成怒,知道自己突发的火气有一半是出自狗急跳墙“好像我们很熟似的!” 他冷下脸“你在鬼扯什么!?” “反正反正你喜欢的是姐姐,为什么不让我清静清静? 第十章 “不要!”她用力推开他。 蓝猫看起来很不满意,冷冷地说:“为什么不要?” “因为你不喜欢猫!” 这次他看起来不只是不满意,几乎是快气炸了。“因为我不喜欢猫?” 如果不是事关重大,换一个时间场合,她可能会对蓝猫这样难得一见的暴怒感到有趣。一个平常情绪控制到近乎完美无瑕、衣冠楚楚的社会菁英,却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青筋暴露,几乎要跳起脚来。 因为这样,她才相信了他刚刚的告白。 但悲哀的是:即使两情相悦,她还是无法接受他。 噢天!听起来开始像三流爱情的桥段了。 不过,原则就是原则,她不希望旧事重演。 深吸一口气,他重新控制住自己。“解释清楚,麻烦。” 彬彬有礼的口气却掩饰不了眼中腾腾的怒火。 她闷闷地说:“你知道黛黛的遭遇。那就是原因。” “我没有要你放弃养猫。”他合理地指出。 “可是你不喜欢猫。” “我什么时候这样告诉过你?” “你不用说,我自己会看。” 他眯起眼睛“就像你看到最后,决定我喜欢的是你姐姐?” 她脸红了起来。“好吧,我的判断可能不对。可是你敢说你喜欢猫吗?” “我喜欢猫。”他脸不红气不喘地说。 这次换她眯紧眼睛,怀疑为什么老天没有马上打雷劈死这个大骗子,她会很愿意收拾善后的。“骗人。” 他张开嘴巴,然后又闭上。“你很顽固。” 她嗤之以鼻。“我很讲道理。” 安静一会儿,他重新开口:“如果我能证明我喜欢猫,那你就答应嫁给我?” “嫁给你?”她瞠目结舌,然后连忙收拾不小心流出的口水。“有没有搞错?我们才认识四个月嫁给你?” 他露出迷死人的微笑,宽宏大量地说:“不用马上,可以等事务所这一阵子忙完再说。” 发现他在开玩笑,有点放心,又有点失落的感觉。 “哈哈哈,不好笑。” “没说要让你笑。”他继续逼问她:“怎么样?如果我能证明。” “如果你能证明。”她不甘愿地让步。 反正喜不喜欢这种事不是可以假装的。看过这么多爱猫和不爱猫的人更多是假装喜欢动物来接近蕙心的人她自信还有能力辨识哪些人是真的关心猫,而哪些不是。 “发誓?” “你很烦耶,发誓就发誓!”她不耐地说。 “好。”他起身,穿上西装外套,一把拉起她,就要往外走。 “你要我去哪里?” “看证据。” “等等一下啦!”甩开他紧钳的手,她嘀咕着说:“外面那么冷,至少让我穿件外套,还有收拾一下桌子吧?” “我来。”他迅速地开始收整起桌面的残肴。 一边走进卧房,穿上厚重的外套,一边怀疑着自己是不是又被蓝猫给耍了? 看他自信的模样不可能,那种洁癖成性的家伙跟猫?不可能拿出什么有说服力的证据啦。 她这样安慰自己。 握着他的手,横跨几乎半个木栅区,来到他住的大厦。 没有太多的交谈,他们只是手牵着手,安静地走着,在冬夜澄澈的星空底下。 听起来非常罗曼蒂克,但煞风景的实情是:他几乎是拖着她,不停地往前走。以他平常绅士的形象,这已经算是非常粗鲁的举动了。 但是,没关系至少今天晚上没关系。 她不觉得恼怒,甚至对一路上刺骨的寒风也没有一点怨言,唯一感觉到的,是从他的手心所传递出来的温暖。 还有这整个晚上,他所提供,紧紧包裹住自己的温暖。 几个星期以来的第一次,她真正可以想到黛黛不是它的死,而是他们所共度的时光、所有的甜蜜回忆。 第一次,她能将深埋在心底,因为失去黛黛的孤单和宛如被遗弃的痛苦完全宣泄出来。 也终于,她可以带着温暖的回忆,从冰冷的悲伤中走出,不再逃避。 黛黛带给她的,应该是向前奋斗的勇气,而不是自暴自弃的颓靡。 而这一点,是他让她看清楚的。 不过“哔,”一直到搭上电梯,她才想起来:“你平常不可能跟今天一样用走的吧?” “不是。” “那你都怎么到店里?” “坐计程车。” 她白他一眼。“那你刚刚为什么不叫计程车?” 他露出微笑。“趁机。” “趁机干嘛?” “吃豆腐。” 她脸红了,用力抽回手。“可恶!” 他又拉回她的手,紧紧握住。 其实并没有挣脱意思的巧心,也就红着脸,任他牵着。 到了他住的楼层,一个转角,就到了他的家。 从来没有独自在夜里拜访过男子住宅,她只好没话找话:“你到底要带我来看什么?” 他挑挑眉,不回答。 打开门,看见的是收拾整齐的客厅,浅蓝色的墙壁搭配米黄的家饰,静谧中不失温暖,显示出主人的脱俗品味。但是除了角落的沙盆和电视机旁的饲料,她几乎无法相信这里的主人养了一只猫。 “过来。” 拉着她来到的,是用柜子隔开的工作区。同样漆成浅蓝色的墙上挂着一幅中国山水,整面的深色木制书柜,书桌上还有一台电脑,成叠的文件各就各位,更不像是有只小猫的住家。 “你要我看的证据呢?”她忍不住要问。 “书柜上。” 走近书柜,才发现有一整格,大约七、八本书,都是关于养猫的参考书或是猫的图鉴“你”“这可不是买来充数的。”他淡淡地说:“养那只猫,我也做了不少研究。” “那你还老装出一脸无知。”她控诉地说。 “因为某人的成见太深,我不过顺水推舟。” “可是你不想养大阿哥。” “因为我本来就不打算养宠物。”他挑高眉毛“不是针对猫而已。” “那也”她还想抗辩。 “喵!” 六个月大的猫已经不能算是“小”猫了从不知哪个角落冲出,紧急煞车在蓝猫脚边,开始转来转去,磨蹭撒娇。 看着她,淡然的眼神中闪过得意的光芒。 可恶! 他没有虐待大阿哥。不管是从毛色或体态,小猫可以说被照顾得十分周到,再加上愿意主动亲近这一点,更是等于替他的说法背了书。 谁想得到呢? “啊!对了,”她忽然想到“预防针,你帮大阿哥打了预防针吗?” “当然。” “口说无凭,给我看防疫手册。”她怀疑地说。 瞄她一眼,仿佛在责怪她的缺乏信赖,蓝猫伸手拉开抽屉,拿出紫白色的小册子。“拿去。” 撇着嘴,一边翻阅姐姐填写的防疫手册。他还真的没有说谎。 “还有,”蓝猫醇厚的声音响起,有着一丝难解的情绪:“这也就是为什么,你姐姐会知道我的电话。” “喔。”她不想认输,但眼前这个景况,的确不由得不承认:她似乎是真的完全误会了蓝猫。 但是,她还是不想看到他眼睛里那抹自得的笑意。 “抱它。” 他的微笑冻结。“什么?” “抱大阿哥给我看。”这次换她得意了。 果然,有洁癖的他并不情愿,抱猫会让衣服沾得一身毛的宠物。 “现在不成。” “那你的爱不够。” “你的衡量标准不公平。”他抗议道:“喂它、替它梳毛、清猫沙,还不足以证明吗?” “可是你不肯抱它。” “因为西装很难清理。”他提醒她。 “那就把西装脱掉。” 他的眼神闪动“现在?” “对。”她不假思索地说。 “其实衬衫也不是顶好清理,那干脆” 暧昧的语气让她脸红“算了。” “真的算了?”那坏心眼的家伙还不肯放过她。 “算了啦!”她尴尬地大叫。 “那表示我通过了测验。” “那表示你阴险狡诈、诡计多端!” “那还是通过了。” 瞪他一眼,不想回答。 “记得。” “记得什么?”她闷闷地问。 他笑了,而她一点也不喜欢他的笑容“开始筹备婚礼。对了,还有,生日快乐,巧心。” “听说你答应有诚的求婚了,真的吗,巧心?” 暗暗吞下一声呻吟,她假装镇定:“没有,那是开玩笑的。” 忙着为预约的病人准备开刀用具的姐姐忙进忙出,小奶油波斯紧跟在脚边,一点也不担心会被踩到。 看来姐姐和小猫已经彼此适应了。 强按下一点失望的感觉,原本以为如果姐姐不能接受这只小猫,她可能还有机会挽回。 不过现在只能说,是她自己放弃了缘份。 “我可不觉得他在开玩笑。” “怎么说?” “开玩笑的婚约会传到爸妈那里?” “我的天他”她完全说不出话来。 连爸妈都知道了?这个可不是开玩笑的。 “爸妈很开心呢。”蕙心终于完成了准备工作,在妹妹身边坐下。 “他们当然开心,一天到晚担心我没人要!”她没好气地说。 “那你呢?巧心,开不开心?” “我”她半途打住,说不开心是假的,毕竟她之前以为的所有问题,都已经被证实是不成问题了。更重要的是,蓝猫爱她,她也爱蓝猫。可是“姐,我们才认识不到半年” “爸妈还是相亲结婚的呢。”姐姐显然不以为意“重要的是你自己怎么想,他是你要的那个人吗?” 那个人从那天以后,就几乎不见人影。 据说会计事务所的工作就是如此,忙的时候比明星赶戏还恐怖。 但每天总是有一通电话,固定在五点时候响起;每个星期也一定会一起吃一次晚餐。 或许,这就够了。 她并不是一个必须黏附着另一个人才能感觉爱情存在的女人,所要的也不是童话中的白马王子。 她所要的,只是蓝猫。 任何人都不能代替,她的蓝猫王子。 老实地点点头。“不过我还是想不透,为什么他会喜欢上我。” 蕙心摇摇头“就是因为他有眼光,才会喜欢上我的宝贝妹妹,其他人才教人想不透呢。” 姐姐还是一样,眼里只看得到自己妹妹的好。这样完全护短的言论从小到大,从没变过。 “不说他了。”而且那个婚约太过儿戏,很难将它当真“那孩子取好名字了吗?”指的是趴在姐姐膝盖上的小猫。 “叫小灰喽。” “好硬的名字,姐,你不会吧?这可是娇滴滴的女生呢。”她不喜欢这个一点诚意也没有、更像是给狗儿用的名字。 蕙心露出带有深意的微笑。“可怜的灰姑娘没办法参加宫廷的舞会,反而掉到了我这个后娘手里,所以才叫她小灰。” 知道姐姐在挖苦自己当时的逃避,自知理亏的巧心也只能吐吐舌头,打个哈哈敷衍带过。 “你还是没告诉我,为什么你没有喜欢上姐姐。” 又经过好几天,她才想起这个问题,一边吃着他带来的义大利面,一边口齿不清地问。 他扬起眉,仿佛在反问她为什么会觉得他一定要喜欢上她姐姐。 “因为啊,据说只要是男人,都会爱上我姐姐。”在地板上端坐的罗蜜欧刚好发出叫声,仿佛在附和她的话。 “谁说的?” “很多人。”她模糊地比了个手势,以表示其数量庞大。 他耸耸肩,不屑于印证这样毫无科学根据的假设。 “你到底说不说?” “如果不?” “那下次我就到你家去煮菜。”她威胁他。 他微微瞪大眼睛,表示惊恐。 倒不是她作的菜不好吃,在父母的调教下,苏家姐妹的厨艺绝非等闲之辈;问题在于:他无法面对自己整洁的厨房秩序在佳人肆虐过后,完全被破坏的惨状。 所以他宁愿吃外面的食物,甚至自己下厨,也不要劳动心上人一根手指。 对付这种有极端洁癖的男人,实在轻而易举到没有半点成就感。 沉着脸,他心不甘情不愿地答道:“因为我爱上了她的妹妹。” “这不成理由。”老是拿这一点来搪塞她。 “没有其它理由了。”他瞪她一眼“话说回来,你倒是说说看:我为什么一定要爱上你姐姐?” “因为” “很多人说。”他截断她的话头,定定看着她“但是我不是那些很多人。我不喜欢你姐姐,我喜欢你。” 说的是那天告白时他所说的话。 经过了这许多天,他还是记得。 低下了头,看着四个一直在桌脚边旁观的孩子,第一次开始相信:或许,他是真的从来没有对美貌的姐姐有过任何非份之想。 也或者,长得太好看的人通常不会喜欢上另一个长得同样好看的人。 这是她竭肠穷思之后,唯一得到较具可信度的答案。 “对了,”她突然想起“你真的跑去跟我父母说你要娶我?” 这几天,电话响个不停,喜孜孜的爸妈大概已经将她从小到大的毕业纪念册全部翻了出来,一一通知亲朋好友。 完全不理会当事人的抗议与解释。 “是你要嫁给我。”他纠正她,玩著文字游戏,一边收拾着用完的餐具。 “还不是一样!”她帮忙将垃圾丢进垃圾桶,不耐地说:“你这样说,我爸妈会当真的!”抱起想要躲开的宝贝,走回柜台桌边。 “就是要他们当真。”他严肃地说:“说到父母,我爸妈这个月底也会回来,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吃个饭。” 他的父母?她有点糊涂了。“等等!我要跟你讨论的不是父母的事。” 他的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光芒“本来就不是父母的事,不过还是要让父母知道比较好。” “等一等!你说到哪去” “说到家人,你还得见见那个捣蛋的妹妹。记得吗?就是那个跟你买了猫,却转过头丢给我这个哥哥养的不负责任小表。” “嗯,我记得,不过”这人完全不听人家说话吗? “对了,还有我的好朋友,黄敦安,你一定要见他。他已经为这件事跟我吵了很多天了。” “嘿”她头昏了,完全不知道目前话题落在何处,低头看宝贝,它也是一脸迷惑的样子。 “还有我的老板,郭老,他说一定要” 看着他,她疑惑,这个平常惜言如金的男人何时变得如此喋喋不休了?一句接着一句,说个没完,根本不理对方的反应。 一点也不像原来的他。 然后,灵光乍现,一个可能性进入了她的脑海。 嘴角慢慢绽出一抹微笑。 呵,也许,这个总是一副自信满满、不可一世模样的男人在害怕害怕她改变心意。 他是爱她的,也一直不吝于表现出来。 但是反观她,却从来没有对他用实际的话语表明过心迹,甚至还老是想当红娘,把他推给自己的姐姐如果从他的观点来看的话,是有可能这样想也难怪他会表现如此失常。 她的心,温柔地悸动,为他。 终于发现到巧心已经不再试图插入话题,他也停了下来,英俊的脸上透着些微的尴尬。 “有诚。”她用充满磁性的嗓音呼唤他。 蓝猫挑高眉毛,不发一语凝望她。 让她心醉的眼眸深邃依然,但是再也没有遥远的距离感。 “我爱你。” 带着温柔笑容,他拥她入怀,以吻封缄。 被夹在中间的害羞母猫难得没有抗议,只是安静地舔弄自己颈部的长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