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工做皇帝养我啊》 你打工做皇帝养我啊 第1节 《你打工做皇帝养我啊》作者:醉又何妨 文案: 雍朝皇族兰氏,是个有名的疯子家族。 他们拥有着生来尊贵的血统,俊美绝伦的容貌,无可比拟的智慧,以及,冷漠、残酷、疯狂、痴妄的性格。 这也注定,他们将会为了皇位相互残杀,直到胜利,或者死亡。 生来出众,不得善终。 兰奕欢上辈子是皇位争夺战的胜出者。 他成了高高在上的君主,在位年间,国家富庶,海晏河清,亲友死绝,称孤道寡。 最后殚精竭虑而死,还落得个刻薄寡恩的身后名。 好吧,好吧,死得好,老子早就不想干了! 再次睁开眼,他发现自己重生回了六岁的小皇子,还绑定了一个系统。 系统大放厥词,要辅助他当皇帝。 兰奕欢:“……这还不如让我死回去。” 他准备把系统发布的任务外包出去。 【一个合格的皇帝,要熟读四书五经。 今日任务,读圣贤书十本,任务奖励,南海贡品樱桃一碟!】 兰奕欢拉着太子的手,把当世难寻的珍贵书籍摆在他的面前。 “好好读吧!读完之后,父皇会对你刮目相看的!” “而我,我得忙着去吃樱桃。” 这一世,兰奕欢惟愿不吃皇帝苦,只享皇帝福。 为了实现这个梦想,他决定用帝王系统培养可造之材,作为辅助他实现梦想的工具人。 * 雍朝太子虽有东宫之名,却受皇上猜忌,父子向来不和。 一日,他做了一场噩梦,梦到自己错失帝位,郁郁而终。 而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今年六岁的兰奕欢。 谋士谏言:“殿下,七皇子龙章凤姿,目光如炬,只怕野心勃勃,不可不除啊!” 对六岁小儿下手,无趣。 太子冷冷地看了一眼那个大白天还在赖床的小孩,拂袖而去。 他那时尚且不知,就是这个孩子,竟会在自己心中占据那么大的分量。 不会被他的冷脸吓跑,在他痛苦时默默陪伴,为父皇对他的不公愤然直言,还会时不时仰起笑脸告诉他: “我最喜欢太子哥哥了。” 一句话,救赎了无数悲愤不平的日夜。 终有一日,他意识到了对方在自己心中占据的分量。 甚至胜过了……那个位置。 “我不想当皇帝了。”他告诉自己心爱的小弟,“我只要你平安快乐。” 太子丝毫没有注意到兰奕欢震惊悲愤的眼神。 直到第二天,他看见小屁孩正站在那个老跟自己作对的三弟面前殷勤谄媚—— “我最喜欢三哥哥了!” 太子:“!!!” * 太子悟了。 要获得兰奕欢的喜欢,不是为了他放弃江山,而是要—— 替他打工啊!!! 试问,谁能不爱一个“上班我来,工资你领”的替身打工人呢? 大臣们慌了。 因为他们发现,太子殿下每天上班时比以前更有激情了! ——养崽也要内卷吗? 终于,太子成功登基。 兰奕欢也认回亲生父母,恢复了身份。 登基当天,太子逾制册封兰奕欢为摄政王,封号为“宸”。 终此一朝,人人都知道,皇帝这一生清心寡欲,后宫空置,唯一的毕生挚爱,就是宸亲王。 登临此位,唯愿拱手山河讨你欢。 ps:主角并非皇室血脉,攻受没有血缘关系,身世真相揭穿之前不会发生亲密举动。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甜文 爽文 成长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兰奕欢 ┃ 配角:兰奕臻 ┃ 其它:预收《灵异文男主穿成恶毒炮灰后》;《朕竟已戏瘾大发》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皇帝辞职后,发现自己成了团宠。 立意:春风若有怜花意,能否许我再少年。 第1章 挑灯看清骨 兰奕欢知道,他快死了。 虽然他今年只有二十五,但先天不足,再加上这些年来殚精竭虑,身体亏损太大,早已无力回天。 又或者,还是用“驾崩”二字比较贴切,毕竟,他是一国的国君。 兰奕欢是正平年间大雍皇帝的第七子,非嫡非长,但最终在皇子们夺位之战中胜出的人是他,先帝在弥留之际赞他曰“兰庭芳草,孤胆无双,吾家公子当如是”,故以玉玺传之。 他登基为帝时,只有二十岁。 登基三年,他诛杀叛党,打压外戚,将朝堂一举肃清,结束了多年的党争局面。 登基五年,他对外兴兵,重创了接连在边境作乱的游牧民族,将他们驱逐到了草原深处,外患平息,海晏河清。 至兰奕欢二十五岁生日这一日,正是中秋,天下咸伏,万国来朝,举国上下同贺陛下万寿无疆,福泽绵长。 ——宫中亦是好一场盛宴。 年轻的一国之君高居上座,满眼繁华锦绣,听着人人恭维逢迎,吃的没滋没味。 美玉般的手持起琉璃杯,放到唇边,轻轻一啜。 “这酒绝对不是三十年的花雕。” 兰奕欢叹气:“超过二十九年,朕就把坛子吞了。” 象牙筷在一道菜中戳了戳,又索然无味地放到一边:“笋尖隔夜,就像啃树枝,秋白戏红娘用的不是江门白菜,十分难吃,还有这道黄焖鱼翅汤汁火候不足……不是,等等,鱼翅呢?” 旁边伺候的高广盛躬下身子,低声说:“陛下恕罪,这一道是黄焖粉丝汤。” 兰奕欢:“……倒了。” 高广盛身子躬的更低,却没动。 兰奕欢道:“你在笑,给朕抬起头来。” 高广盛不敢抬头:“皇上是圣明仁德之君,励精图治,不爱奢华,说这样的话,自然是开玩笑的。” 兰奕欢往后轻轻一倒,靠在椅背上,轻声感叹道:“可朕都是装的啊,朕好棒。” 高广盛:“……” 要不是装的好,朝堂上那帮老头子又怎么可能都站在他的一边呢? 不过如今,大概是骗人的报应来了,辛辛苦苦当上了皇帝,其实也没什么好的,这些年夙兴夜寐,兢兢业业,没少操劳,眼下人都要死了,连口顺心的饭菜都吃不着。 惨。 想起不久前太医说的话,兰奕欢轻轻咳嗽两声,高广盛拿了件披风,披在他的肩头。 他不大想吃饭,便瞧瞧底下的人。 昔日熟悉的面孔越来越少了。 太后只在开宴的时候吃了皇上敬的一杯酒,便早早离席,满朝都知道,在先帝未去时,还是贵妃的太后便不喜欢这个次子,所以谁也没敢多说什么。 大皇子三皇子昔日谋逆被羁押天牢,皆已身亡,四皇子早夭,五皇子是皇上的同母兄长,陪着太后回宫叙话,六皇子谨小慎微,这等热闹场合皆称病避席,八皇子被发配去看守皇陵。 这就是皇家的命运。 而他作为胜利者坐在明堂上,却总觉得自己的双脚踩在一片血泊里,腥而冷的血气永远萦绕在鼻端。 有人曾慈爱地叫他欢儿,有人曾欣喜地叫他七弟,有人曾崇敬地叫他殿下,也有人曾憎恨无比,咬牙切齿地大喝他的名字“兰奕欢”…… 而现如今,不管喜怒爱恨,都再无人唤他,他只剩下一个称呼,就是皇上。 ——等等,下面其实还有个能作伴的。 兰奕欢突然想起一件事,转着手里的酒杯道:“高广盛,前几日李尚书同朕说,他家女儿瞧中思王了,央朕赐婚。你去与他说,思王难得回京城一趟,让他自己问吧,思王若是也有意,朕便在这宴上赐婚。” 思王,就是他的二皇兄兰奕臻,也是曾经的太子。 他昔年外出边关征战,收到皇上病危的消息,本来想往回赶,谁料路上碰见了山洪,就耽搁住了。 足足与京城断了三个月的联系之后,太子以及其麾下大军才脱险返程,皇位已经旁落。 他抵达京城的那一日,恰好是兰奕欢的登基大典。 你打工做皇帝养我啊 第2节 到底是当了这么多年太子的人,论名正言顺,论长幼次序,论朝中势力,兰奕臻当时趁着兰奕欢皇位还没坐稳,都尚有一争之力。 但他并没有,就那样痛痛快快的,屈膝臣服了自己的弟弟。 后来,更是自请戍守边关,不结党,不营私,出生入死,从无二话。 总之,这个兄长跟他素来不是一个阵营的人,但识趣、聪明,兰奕欢也一直没有薄待他。 ——只是时常看不懂他的性子。 他生辰,兰奕臻回京贺寿,带了满满一大箱子的珍稀药材当作贺礼,全都对他的症,但人来了,礼送了,也不上前说话,只是独自坐在暗处的席位上喝酒。 周围一圈人,硬是没敢往他那边坐的。 兰奕欢眼睁睁瞧着高广盛去传了话,李尚书家那名李小姐粉面含春地捧着酒过去了,依稀听着是在说,“小女对王爷……陛下说……”,但尚未说得几句话,兰奕臻便霍然起身,把李小姐吓了一跳。 他却一言不发,径直朝着御座这边过来了。 李小姐别说敬酒,连思王殿下一片擦肩而过的衣角都没沾着。 “陛下。”兰奕臻说,“臣无意成家,还请陛下不要费心此事了。” 他语气不重,也没什么表情,但兰奕欢隐隐能觉察出来,这位兄长似乎正在生气。 跟李家有仇?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被触痛了? 兰奕欢其实觉得兰奕臻可能因为害怕被自己猜忌,所以才不敢成家留下子嗣,毕竟兰奕臻比他大八岁,今年已经三十有三,府上却甚至连个侍妾都没有,极不正常。 他不大舒服,胸口一阵阵发闷,便往软枕上靠了靠,说道:“皇兄若是对李小姐无意,朕也不勉强。但皇兄已过而立之年,却仍旧形单影只,朕十分挂虑。这样吧,番邦这次新送了几名歌姬入宫——” 兰奕欢本来是想,他如今身体不好,那些歌姬在宫中也只能备受冷落,怪可怜的,还不如给姑娘们找个好归宿,但话还没说完,兰奕臻已霍然抬头,沉声道:“陛下!” 这一声,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沉怒和痛意。 兰奕欢心想,好凶,难道有隐疾。 作为明君,他从善如流,善解人意:“哦,不要就算了,朕留着自赏也是一样。” 兰奕臻道:“你——” 一个字刚刚出口,模糊的几乎让人没听出来他说了什么,但他便很快地深吸了一口气,重新低下头去:“陛下恕罪,是臣失态了。臣已有心上人,虽求之不得,但也毕生不负,请陛下见谅。” 说罢之后,兰奕臻屈膝行礼:“臣告退。” 怪不得先皇在世的时候,总说太子是孤拐性子,冷心冷肝,瞧瞧,想给他找个伴,活像要杀他全家。 其实兰奕欢真没别的意思,他就是想在还活着的时候多干几件好事罢了。 除此之外,宴会散了席,他还打算去探望一下太后。 太后是他的亲生母亲,先帝在位时为贵妃之位,育有五皇子兰奕胜、七皇子兰奕欢两子,后来兰奕欢登基,就加封了太后。 虽然兰奕欢从小就能感觉到母妃好像不大喜欢他,他登基之后,因为埋怨他抢了五皇兄的位置,更是没个好脸色。 不过见上一面少一面,所以能见还是见一见。 想着天色已晚,他不欲扰了母亲安眠,就避开宫女太监,自己进了寝宫,打算看上一面就走。 不料进去之后,五皇兄竟还没走,正与母妃低声叙话。 “娘,儿子知道您心疼我,但这事急不来。看皇上那气色,也撑不了多久了,我们就再等一等吧,这样,也不至于落个谋逆的名声。” 接着是太后的声音:“欢儿的身子一向都不好,但偏生他这孩子命硬。就说去年那场病,哀家都以为他撑不过去了,谁知思王带了个大夫进宫,硬是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这回,也说不好啊。” 说完之后,她又觉得失言,低声道:“阿弥陀佛,哀家真不该这样说自己的儿子,哀家只是替你委屈。” 五皇子沉默了一会,说道:“……娘,儿子明白。” 兰奕欢站在那里听了会,轻轻把身上的斗篷拢紧了一些。 他想了想,逼紧嗓子,隔窗惊呼道:“天啊,你们真是大逆不道,竟怀有如此狡诈毒辣的心思,我要告诉皇上去!” 里面的两人显然被惊住了,同时闭口不言,片刻,五皇子才沉声低喝道:“谁?!” 兰奕欢飞身而去。 他当年武功精绝,可是实实在在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如今身子不好了,没怎么炫技,但硬提一口气,也能飞檐走壁。 兰奕欢出了太后寝宫,想着太后和五皇子定然少说得吓没了半条命,抓心挠肝地想知道偷听那人到底是谁,有没有当真来找他告密。 但偏生,这个人他们不敢搜,这件事他们不敢查。 小时候爱玩的恶作剧,到如今仍然能把人耍的团团转。 兰奕欢不禁笑了,笑了一会,他摇了摇头,又忽地把脸埋在了手中,脊背靠上身后暗红色的宫墙。 他歇了好一会,体力才稍微恢复,绕回了侧门外,让等在那里的侍从用软轿抬他回御书房,又吩咐今夜之事谁也不要外传。 高广盛原本已经去了寝宫布置,此时又赶来了御书房,向他禀道:“陛下,方才太后遣人来探望您,还送了亲手做的寿面,老奴说您因着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 兰奕欢点了点头,咳嗽几声,说道:“你亲自走一趟,宣思王紧急入宫见朕。” 高广盛走到他身后为他捶背,揉了揉眼睛,低声说:“陛下,奴才去了,那谁在您身边呢?” 兰奕欢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你这奴才,也把自个看的忒重要了,朕还能缺了人伺候不成?谁也不许惊动,不然就阉了你。” 饶是心里难受,已经被阉了二十几年的高广盛还是忍俊不禁,见皇帝还在说笑,他心下也轻松了几分,躬身回道:“是、是,奴才必不愿再挨这第二刀了。” 高广盛走后,兰奕欢才颤巍巍地扶着桌子站起身,从书架后面的暗格中拿了一份诏书出来。 这本来是准备传位给五皇子的遗诏。 只是在此之前兰奕欢就一直犹豫,觉得自己这位五哥不是能担当大位之人,可他也知道,太后毕生心心念念惦记的,就是此事。 但今日,他不再犹豫了,为君者,不怕心狠手辣,就怕狭隘自私,兰奕胜想夺位,又不敢堂堂正正地跟自己较量,只会跑到母后那里等着自己什么时候去死,不是条汉子。 兰奕欢顺手在“皇五子兰奕胜”几个字上画了只王八,将诏书摊至末尾,又龙飞凤舞地写了一行字: “哈哈,看见传位给你,高兴吗?可惜是逗你的,你不配,钦此。” 毁了这份旨意,兰奕欢又拿了一份空白诏书,直接照着抄下来,只是名字上,改成了“思王兰奕臻”。 把两份诏书都安置好,他终于忍不住,伏在桌上咳的昏天黑地,等抬起头来,桌面铺的宣纸上已然有几点腥红的血珠晕染开来。 …… 兰奕臻听说皇上召见,没问缘由,以最快的速度匆匆赶到了御书房。 明亮的灯火下,他这才看清,皇上的脸色比先前还要苍白,唯有双唇,带着不正常的艳色。 他正持着毛笔,在一张宣纸上作画,纸面上已勾画出了朵朵明艳盛开的红梅。 兰奕臻终于没忍住,道:“陛下若身体不适,便早点歇息吧。” 兰奕欢道:“高广盛,你出去,把门关好。” 高广盛出去之后,他也画完了梅花的最后一笔,端详片刻,轻轻吹干,笑着说道:“这幅遗作乃是朕之心血,便赠予皇兄吧。” “遗作”二字出口,兰奕臻一震,脱口道:“陛下!” 兰奕欢笑道:“你不要急,这点小玩意算不得什么。” 他抬起手,冰冷的手指抓住了兰奕臻的手腕,一双美目在灯火下亮的惊人:“二哥,说来,这个位置当初本就该是你的。” “——朕今天也还给你,你要不要?” 兰奕臻反手抓住他,咬牙道:“不!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兰奕欢奇道:“这是皇位啊,你不要?” “我不要,我要你活着!” 兰奕欢不禁在心中暗自感叹。 人比人,气死人。 同样是皇兄,看看人家多沉得住气,把为臣为兄的本分尽到了最后。 但不管兰奕臻是真的还是演的,其实他心里有几分宽慰,好歹是有个亲人,还愿意说,想让他活着。 只是一生至此,皇权帝业,锦绣江山,该有的都已经够了,若有来世,他也想过一过平常人的日子,不愿再生帝王家。 兰奕欢诚恳道:“哥,不要也得要,主要是咱家没别人了啊。”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叹气:“唉,你也没个子嗣,不知道是什么毛病,要是短命死了,往后还得乱,拜托你可得活得长点啊。” 他觉得浑身的体力仿佛在急剧流失,几乎要抓不住兰奕臻的手,想了想又补充说:“善待高广盛,他一直本分谦谨,我死后放他出宫吧。” 神志渐渐模糊,朦胧中,感到有人用力抱着自己,耳畔的声音忽远忽近,仿佛有些发颤:“你若是死了,我绝不再活,让你的盘算都落空!我是你的兄长,我不接你的位!” 兰奕欢迷迷糊糊地想,这就演过了哈。 一个人只有一条命,何其宝贵,又怎是轻易说不要便不要的。 他眼下应该是被兰奕臻抱着,对方比他大了八岁,却高大结实,手臂有力,委实令人羡慕,偏生这人还要在他跟前显摆。 兰奕欢心中起了点戏弄的心思,提起最后一口气,学着方才李小姐的语气,无比肉麻:“二哥,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其实我对你……我对你……” 兰奕臻颤声道:“你对我什么?” ——咦,这反应,好像跟刚才不大一样? 兰奕欢有些好奇,忍不住想要奋力睁眼,再看一看对方的神情,却感到自己的身子仿佛轻飘飘地浮了起来。 一切疼痛与虚弱都消失了,他的身体久违的轻松,整个人悬浮在了半空中。 他终于死了。 而脚下,匆匆赶来的太医无奈摇头,兰奕臻抱住他那具被病痛折磨已久的躯壳,手臂越收越紧,肩头颤抖着将脸埋在了兰奕欢的身上。 兰奕欢听见他发出沉闷的恸哭声,竟似满是痛苦绝望。 他愕然,忍不住上前拍一拍兄长的肩膀,这时却有一阵风吹过,带着他的身子飘飘荡荡,向着窗外飞去。 最后的视线中,是桌上那支沾了他血迹的朱笔被风骨碌碌吹落,划在兰奕臻的手臂上,蜿蜒如同血痕。 风中飘来一阵空灵的乐声,一道男女莫辨的声音在乐声中轻柔地响起: “兰奕欢,你乃一代明君,有安社稷、补造化之功,现因万民请愿,特赐尔重生之机缘……” “如今是大雍正平二十七年,你六岁。” 第2章 许我再少年 你打工做皇帝养我啊 第3节 时方仲秋,假山旁的两株枫树已叶红殷然,一阵风过,满树繁叶在阳光下烁烁闪闪,宛若要将人的视线一并燃烧起来。 下面的太液池波光浮动,几片红叶随风落入水中,又打着旋地飘向远处。 兰奕欢重新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他低下头,盯住池水中自己隐约的倒影,里面映出了一个五六岁孩童的模样。 虽是孩童,但是已经可以看出精致的五官轮廓和面部线条。 一双大眼睛黑黑亮亮的,睫毛长而微卷,红红的嘴唇生来便带着上翘的弧度,再加上小孩子的皮肤本就细腻雪白、吹弹可破,简直就像个玉雕成的娃娃似的,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正是兰奕欢自己小时候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临死前的幻觉还没有结束…… “老七,我找了你老半天,原来你在这里藏着!有能耐就别跑,要不然你赔我砚台,要不然道歉,否则今天揍得你找不着北!” 就在这时,一群少年跑了过来,打头的是个看起来跟兰奕欢差不多大小的孩子,见到兰奕欢,他立刻停下脚步,气势汹汹地叉腰叫嚣。 此人正是八皇子兰奕鸿,兰奕欢同父异母的兄弟,只比他小了三个月。 在兰奕鸿身后一点,还站着个男孩,冲兰奕欢露出了一个带着些得意,又带着些恶劣的笑容。 那个人名叫齐埘,是齐贵妃的侄子,兰奕欢的表哥,但跟他的关系并不好,总喜欢和八皇子混在一处。 后来,挑唆太后,密谋推五皇子上位,鼓动叛乱这些事,都少不了他的一份。 而眼前这一幕,也似曾相识。 记得还在上书房读书时,有一回晚上下学的时候,齐埘走在他后面,故意使坏,想绊兰奕欢一下,没想到被兰奕欢闪过去了,他自己扑个空,反而推翻了八皇子桌上的亭观澄泥砚。 八皇子回来之后看见了大怒,齐埘便说这事是兰奕欢干的,老八跟他新仇加上旧恨,所以才有了今天的斗殴。 兰奕欢不敌八皇子有备而来,那一架是他打输了,还差点被齐埘给推到了河里面去,双方大闹了一场。 但齐贵妃赶来之后,没有责怪她的侄子,反倒说兰奕欢骄矜霸道,到处惹是生非。 一切都仿佛这样熟悉和真实……根本就不像是幻觉。 兰奕欢感到双耳中嗡嗡作响,周围的整个世界好像都在飞速旋转,恍然中有种从噩梦中将醒未醒的感觉。 死亡时意识模糊之际听到的那几句话,也一下子从脑海中浮现出来:“……现因万民请愿,特赐尔重生之机缘”,“如今是大雍正平二十七年,你六岁”。 重生,重生……?! 不是幻觉,不是梦境,是他真的……重生了。 重生回了他最不留恋,最想远离的帝王家。 霎时间如同当头棒喝。 当想明白了这一整件的事情,兰奕欢首先感觉到的不是得到生命的喜悦,而是一阵空落落的茫然。 他不知道这样的人生再经历一遍有什么意义,也不知道已经告别和放下的人要再一次朝夕相处时应该如何面对,能活着应该算是一件好事,可他真的觉得很累了。 兰奕欢这一晃神,一切已经如同前世一般进展,齐埘冲到了他的跟前,用力推了兰奕欢一把。 “喂!你干什么不说话?心虚了吗?!” 命运交错重叠,这一回,兰奕欢没有躲闪,直接摔进了旁边的河水中。 这水的边缘处很浅,绝对不至于把人淹没,但兰奕欢却动都不想动,反倒闭上了眼睛,任由身体倒下。 “哎等等,老七你——”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包括推搡兰奕欢的齐埘都不禁愣住,他虽然去推兰奕欢,但是实在没想到对方竟然就傻站在那里让他推,还往河里摔的那么实在。 兰奕欢再怎么样也是皇子,他平日里就算想找茬都只敢挑唆着八皇子先出头,这下祸是闯大了。 寂静之中,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句:“齐埘,你把七殿下给淹死了!” 齐埘吓了一跳,连忙颤声道:“没有,不、不可能……” 兰奕欢那边的人都急了,有的要往水里跳,有的要找齐埘拼命,一帮勋贵子弟都是有脾气的,谁也拦不住谁,一时间混乱不堪。 但是,他们没能再打起来。 有个声音说:“这是在做什么?” 那声音清清淡淡的,不高,却在嘈杂中显得格外清晰,随即,四下或惊慌或恼怒的孩子们全都被训练有素的侍卫拦住了。 一道杏黄色的身影走了过来。 那也是个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个头却已极为高挑挺拔,眉眼俊秀淡雅,薄唇隐隐噙笑,分明是斯文和气的相貌,一双凤眸不动声色扫向他人的时候,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锐利。 当朝太子,兰奕臻。 他也是大雍建国以来最有权势的储君,当朝正平帝沉迷道术炼丹,虽然坐着皇位,但常年不理朝政,将诸般国家大事都交给太子一应处理。 可以说,这位年轻的太子实际上掌管着大部分的权力,其他人对他也都格外多了几分对上位者的敬畏。 此时,发现来人是太子,周围一时间鸦雀无声。 兰奕臻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向河边。 他的靴子踩入河水中,有人低声道:“殿下”,连忙上上前。 兰奕臻一抬手,要帮忙的侍卫便不动了,看着兰奕臻俯下身,把兰奕欢从水里抱了出来。 “七弟。” 他的声音很温柔,但又带着点洞悉一切的淡然,没有任何的温度:“该醒了。” 大家都紧张地看着太子怀中,见到被他一叫,兰奕欢睫毛微微颤抖,片刻之后,果然睁开了眼睛,都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没出事就行! 兰奕欢也感到了这个怀抱的熟悉,毕竟就在不久之前,他就是躺在太子的怀里咽气的。 跟那时相比,如今的太子二哥还是个少年,疏离的淡笑中,也感受不到半点关切。 是了,他们这时还不熟。 但兰奕欢没有起来,包括听见齐埘低声说了一句,“他刚才是装的,我都没使劲”,他也没放在心上。 ——他没这个心情。 烦啊,他真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做。 自己临死前明明发过誓,说来生再也不想生于帝王家,他甚至都没有计较会不会投胎成猪狗或者王八,结果就这么一个卑微的心愿都实现不了。 非但实现不了,还变本加厉,不光生在了帝王家,还是同一个帝王的家! 如果可以的话,他恨不得回去,再把这个胎投一遍。 什么都甭说了,他虽然人还没死,但他的心已经死了,兰奕欢觉得,天底下应该没有要求一个死人还得知礼懂事的道理。 所以虽然察觉到了太子的冷淡,可是觉得对方的怀抱挺舒服,他就要躺着不动,大家都知道他没晕,但他不想说话,那就不说。 反正不满意的话,可以弄死他,他求之不得。 他现在只想躺平,别的爱咋咋。 兰奕臻是个明察秋毫的太子,刚才他一眼就看出兰奕欢其实根本没晕,以为他故意装了骗大家担心,于是就把这孩子的小心眼给揭穿了。 结果没想到,小家伙湿漉漉地靠在他怀里,一点也不心虚,竟只是睁眼瞥了瞥他,然后又把头撇过去了,甚至还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重新闭上了眼睛。 ——明晃晃的嚣张。 “……” 兰奕臻掂了掂他:“嗯?” 兰奕欢微微偏头,抬了下手,挡去一缕照到脸上的阳光,梦呓般地轻声说了句:“累了。” 许多年后,兰奕臻都没有忘记这一幕,和这两个字。 其实他在当时都不知道自己会记了这么深这么久,只是看到这个蜷成一团的小孩子靠在他怀里的样子,让他觉得莫名有些熟悉,像根小刺,顺着胸口扎进来,越扎越深,痛感犹在,刺却找不到了。 他想不出这是为什么,像是找不到一朵在繁春三月里枯萎的花。 “殿下。” 侍从在旁边轻轻地唤他,叫回了兰奕臻一瞬间短暂的失神:“贵妃娘娘来了。” 方才兰奕臻过来的时候,已经令人将这里的情况通知了七皇子和八皇子的生母齐贵妃和关丽妃。 临华宫就在这附近,齐贵妃来的要快一步。 她虽然身为贵妃,是太子的庶母,但兰奕臻有监国之权,不同于其他皇子,齐贵妃见了他也要福身行礼。 兰奕臻微微颔首,说道:“齐母妃请起。方才七弟与八弟打闹,七弟落水,孤便令人通知了两位母妃,关母妃尚且没到。此事如何处置,也要听二位的意思。” 看到齐贵妃,兰奕欢的几个伴读也忍不住了,告状道:“娘娘,七殿下今早好好的与我们一同来上学,是八殿下叫了人先来挑衅,七殿下站在那里都没动,齐埘就把他推到水里去了!” 齐埘作为被指出来的罪魁祸首,慌乱之下“扑通一声跪倒,连忙辩解道:“姑母,我当时并没有用力推,我、我只是轻轻碰了一下七殿下,他就倒下了,他是装晕倒的!” 齐贵妃来之前并不知道这件事还牵扯到齐埘,那是她素来疼爱的侄子,偏生还撞在太子的手上了,让她不禁微微蹙眉。 片刻之间,齐贵妃已经想到了如何处置此事,先对兰奕臻说道:“请太子殿下先把欢儿放下来吧,这孩子不懂事,劳累殿下了。” 她示意自己身边的内侍过去接兰奕欢,齐贵妃是兰奕欢的生母,她来要儿子,兰奕臻自然就松开了手。 兰奕欢感觉到自己被接了过去,那内侍身上还带着一股幽淡的沉水香,正是齐贵妃临华宫中常用的香料,也是他小时候一贯以为的家的味道。 他心中一时悲愤,暗想老天爷怎能如此缺德,他许愿不行,想死也不行,就连挡在太子怀里一动不动地挺尸,都要被人扒拉起来! 兰奕欢本来觉得自己挺心如止水的了,结果这一悲一愤之下,让他死寂的心中凭空翻腾起积蓄波澜,胸口气血一阵翻涌。 齐贵妃却走过来看了兰奕欢一眼,见他睁着眼睛,除了身上的衣裳湿了,不像有什么大碍的样子,却赖着不起来,便一阵来气。 她用带着护甲的手指戳了下兰奕欢的额头,斥道:“你啊,你啊,怎么这会不晕着了?淘气也不分分场合,这么多人担心你,你还在装相!” 齐贵妃心里只想着要减轻齐埘的罪责,毕竟袭击皇子这件事可大可小,齐埘是齐家的长房嫡子,不能因为这件事断了前程,却并注意到兰奕欢的反常。 她直接把刚才的事定性为了兰奕欢的恶作剧:“小小年纪也不学好,连你五哥的半点懂事都及不上,快起来!” 说着,齐贵妃就示意抱着兰奕欢的太监把他放下来:“太子殿下还在呢,这成什么样子。” 兰奕欢被放在地上,趔趄了一下,才站好了。 齐贵妃道:“埘儿,你也过来。就算你说方才你没用太大力气,欢儿是故意自己倒下的,终究也是你要去推他,这你认不认?” 你打工做皇帝养我啊 第4节 “要去推他”和“把他推倒河水里差点淹死”完全是两个罪名,齐埘也不傻,连忙跪下道:“是,侄儿有错,侄儿以后再不敢对七殿下莽撞了,请娘娘责罚!” 齐贵妃转头对兰奕臻道:“太子殿下,既然这两个孩子都有不对的地方,本宫以为,就罚他们去佛堂里各抄十遍《道德经》,其他参与打斗的各五遍好了。” 兰奕臻淡淡地说道:“方才的情况一直是齐公子在讲,孤还没听见七弟说话。” 齐贵妃心里也正对兰奕欢恼火着,齐家一向与皇后一党不和,今天这事撞在太子手里本就麻烦,兰奕欢还不知道在犯什么倔,明明顺着她的话说一句就过去了,可他偏一声不吭。 这孩子一向听她的话,今天是怎么了! 齐贵妃语气有几分严厉,她按住兰奕欢的肩膀,近乎命令道:“欢儿,本宫平时怎么教你的?埘儿都跪下了,你还杵着干什么?还不快认个错!” 她的手很柔软,压在兰奕欢的肩头却仿佛有千钧之重,身上带着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端,反倒让兰奕欢却觉得胸口那种窒闷之意更加明显,有点想吐。 他终于抬起头来。 接触到兰奕欢目光中的情绪,齐贵妃突然有点心悸,手不觉稍稍松开一些:“你……” 只听兰奕欢一字字地说:“是齐埘推了我。” 从方才落水开始,这才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齐贵妃眉头一皱,心下已经不耐烦起来了,正要说话,兰奕欢却“哇”地一声,竟张口喷出了一口血来。 鲜血,无遮无挡地喷了齐贵妃一身。 她骇然睁大眼睛,透过血色,看见自己的小儿子向后仰倒,真真正正地晕了过去。 第3章 日月如磨蚁 兰奕欢从上辈子死的时候心里就憋着股郁气,一直无处发泄,刚才吐出的那口是淤血,实际上是把堵着的气给通了。 但是看在不明就里的人眼中,这就是一副惨烈而惊骇的场景了。 ——齐贵妃,竟硬生生地把七皇子骂吐了血!老天爷啊! 那血色是隐隐发乌的,溅在齐贵妃的手上和脸侧,衬的她那张娇艳的面容如同鬼魅一般。 齐贵妃眼睁睁地瞧着兰奕欢在自己的面前倒了下去,也不知生死,她甚至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只手捂住胸口,半张开了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片死寂中,竟是兰奕臻反应最快,他大步走上前去,试了下兰奕欢的呼吸,然后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沉声道:“还不去传太医!” 太子这一出声,才让众人如梦方醒,连忙纷纷动了起来。 传太医的,抬轿子的,拿披风的,四下一时乱成一团。 也有会来事的宫人没忘记给齐贵妃搬来一张椅子,齐贵妃被宫女扶着坐下来,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腿都软了,内里那一层的衣服被汗水浸的湿透。 她连身上的血迹都没有擦干,宫女递给她一块帕子,她就死死在手里攥着。 齐贵妃是不喜欢兰奕欢,但再怎么样也是从小养大的孩子,居然被她的几句话说得吐了血,还当着她的面倒下去了,这个震撼实在太过巨大,让她到现在还回不过神来。 “我没说什么啊。” 齐贵妃喃喃地说:“我……本宫,本宫不就是让他认个错吗?” 直到这时,八皇子的生母关丽妃才从稍远一点的宫殿姗姗来迟。 她一路上已经听说了这边的事,见自己的儿子没有大碍,便松了一口气,也有了管别人闲事的心情。 关丽妃道:“齐妃姐姐,不是妹妹多话,可你这娘当的也太疏忽了!七殿下才这么小的年纪,居然就吐了血,那指定是身子有什么毛病的,姐姐莫非连这个都不知道?竟然还拿话激他!” 齐贵妃的心里有些愧疚,又有些恼怒,猛然抬头,冷冷地说:“丽妃,你要真有心,就管好你自己的儿子!要不是他,也没今天的事!” 关丽妃就给了八皇子一巴掌,其实落在身上的手根本没什么力道:“鸿儿,听见了没有?齐妃娘娘说你呢,以后不许到处惹是生非。” 八皇子从刚才看见兰奕欢掉到水里就蔫了,一反找茬时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垂头丧气站在旁边,不时朝兰奕欢的方向看一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此时他才嘟囔道:“是齐埘和我说七……七哥打碎了我的砚台,我才来找他赔的。我也没想让他落水,齐埘推的他……我还想拦的……” 最后几个字他说的几乎低不可闻,齐埘在旁边听了却是一惊。 他也没想到这件事居然会闹大了,从刚才兰奕欢出事起,齐埘就惴惴不安,此刻生怕八皇子说得多了,让人发现实际上打了八皇子砚台的人其实不是兰奕欢,而是他,那他绝对完蛋了。 好在话题没有继续下去。 这个时候,太医已经给兰奕欢瞧完了病,走过去向太子汇报。 “七殿下暂时没有什么大碍,是心思郁结,急怒之下才会吐血,这口气顺过来,慢慢养一阵子,就会恢复的。只是这段日子里,万不能再受刺激。” 听说兰奕欢没什么大碍,齐贵妃松了口气,几乎在手心里拧断的帕子总算放开了。 可太医说兰奕欢“心思郁结”,别人看她的眼神又让她脸上有些挂不住。 “王太医,你莫不是诊治错了,一个六岁的孩子,他天天玩的比谁都高兴,他有什么可心思郁结的?难道本宫还能暗中苛待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不成?” 王太医道:“臣不敢,臣只是依据脉象而言。” “不管七弟的病因是什么,今日发生的意外,是因八弟和七弟之间的冲突而起的。” 兰奕臻终于开口了。 他也不过是个面容上犹带青涩的少年人,但个头高挑,身形挺拔,站在一干女眷和孩子中,愈发显得清隽如竹,别有一种安定人心的气质。 “太子殿下……” 兰奕臻语速不变,不紧不慢地说:“齐贵妃、关丽妃教子不严,二位乃是长辈,孤不便干涉,但会遣人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报与皇后知晓,请二位母妃自去找皇后领罚。” “至于其他人……”他沉吟了一下,“今日之事确为八弟先行挑起,七皇子伴读未能妥善应对,不知劝告护主,每人罚抄五遍《论语》,八皇子及其同伴罚抄十遍《论语》,每人打手板五下。齐埘伤及皇子,另加十板,领罚之后,即刻执行,不得耽搁。” 兰奕臻声音不大,但说话间自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态度,让人难以违抗。 齐埘之前也没少得罪过兰奕欢,但他是兰奕欢的表兄,齐贵妃都不追究侄子,别人自然也不会拿他怎样,没想到这回太子对自己的处置如此之重,当时就吓坏了,连忙冲齐贵妃使眼色,道:“姑姑……” 齐贵妃那边还没开口,兰奕臻已道:“你叫齐贵妃,是对孤的处置有所不满?” 齐埘连忙道:“殿下恕罪,小人知错了,请殿下从轻发落,请——” “出言顶撞孤的决定,责罚加倍。”兰奕臻道,“再多一字,再翻一倍。” 齐埘一下子把嘴闭上了,再多半个字都不敢说。 兰奕臻轻描淡写地威慑住了所有人,这才回头看向兰奕欢。 这个平日里与他不算熟悉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正躺在刚抬过来的软轿上,身上还裹着他的披风,因为太大,所以将他从头到脚都包在了里面,只露出一张素白的小脸,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他的睫毛很长,在睡眠中不安地颤动着。 兰奕臻垂眸看了片刻,道:“至于七弟……” 他想了想:“既然需要静养,便先带回东宫罢。” * 兰奕欢完全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他这一觉睡了很久,却睡得不好。 梦里,纷纷扰扰,全是那些往事。 齐贵妃不喜欢他,他从小就知道。 大凡父母总是偏疼幼子,或者偏心也不会在两个孩子之间相差太多,齐贵妃的情况却有所不同。 五皇子兰奕胜三岁时被皇上带着微服出宫,遇见了刺客,曾经走丢过,齐贵妃当时伤心欲绝,又过了两年生下兰奕欢,却对这个小儿子不大上心,心里仍旧一直念着长子。 直到兰奕欢一岁的时候,兰奕胜被找了回来,齐贵妃欣喜之中,对他简直娇宠万分,事事都以兰奕胜为先,更加忽略了还在襁褓中的兰奕欢。 母子之间的关系要说差,倒算不上,齐贵妃确实没短过他的吃喝,也没虐待过他,可那种自小就种下的淡淡疏离和隔膜却也消除不了了,甚至连齐埘都比兰奕欢跟齐贵妃亲昵。 兰奕欢小时候皮实,开始还不觉得,他一向不记仇,什么事都开心,别人对他冷淡点也会自己找乐子,但对他好一点,他就能乐呵呵地凑上去。 有回到了早秋季节,南方又进贡了一筐荔枝,价比黄金,齐贵妃得宠,被皇上赏了一碟,头一天五皇子没回来,她就存进了冰室里,等到五皇子回来了,才拿出来给他吃。 兰奕欢撞见了,伸手去拿,却被齐贵妃敲了一筷子,瞪他一眼道:“总抢你哥哥的东西,你瞧瞧你,真没个样子!” 兰奕欢得意地笑着,说:“那是。”冷不防还是拿了一颗,转身跑了。 他玩着手里抢来的荔枝,回去问嬷嬷:“母妃是不是不喜欢我?” 嬷嬷抱着他,对他说:“我们七殿下这么可爱、懂事、聪明,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呢?娘娘只是怕你淘气,所以要严厉些管你,等过得几年,你跟你五哥一样大了,再长了本事,娘娘便会那样对你的。” 他便满心欢喜地信了,也真的试图去努力,凡事都要做到最好,最出风头,比所有人都要厉害。 可是齐贵妃看他的目光却越来越冷。 后来想想,可能在齐贵妃眼中,他就是很爱抢哥哥的东西,荔枝是这样,皇位也是这样。 他总以为这样做就可以多赢得一些母亲的关注,让母亲觉得他也是个值得骄傲的孩子。 但,日日月月年年过去了,他也从来都没有从五哥那分走一点母亲的偏爱。 直到临死前听见,两个人充满期待地商议他的死期。 依稀间还是站在那道宫门外,门内交谈的声音隐隐传出来,兰奕欢向后退了几步,然后猛地转身,向着宫门外面跑去。 他想将门内传来的声音远远抛在身后,想离开这个地方,可是无形之中,却仿佛有一股巨大的、难以抗拒的吸力,将他向回拉去—— “不,我不想回去!” 为什么要重新活一遍呢?他真的,不太想再见到这些人了。 ——可是生命何其宝贵。 在这世上,他还有那么多的遗憾。 “活下去。” 朦胧间,仿佛有人轻轻地对他这样说:“求你……好好活下去。” 然后,兰奕欢便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周围的环境极其陌生,他猛一下子从榻上坐了起来,好半天才意识到,这里应该是东宫偏殿。 兰奕欢头痛欲裂,不禁按住太阳穴,将手肘支在膝盖上,急促地喘息着。 上辈子便是如此,他一身的毛病,这个失眠多梦惊悸的症状则是在登基之后才落下的,最后身体亏败到了那种地步,也与一直不能好好休息有很大的关系。 兰奕欢自己是上过战场流过血的人,如果让他来选,他宁可被人捅上十刀来个痛快,也比这样钝刀子磨人的痛苦要舒畅的多。 没想到,重生之后,这个毛病还在。 兰奕欢不禁苦笑,就算他自己不抗拒继续以这种身份再活一世,恐怕也活不了太久吧。 正头疼着,兰奕欢突然感到眼前出现了一道刺目的白光。 你打工做皇帝养我啊 第5节 他用手挡在额前,微微眯着眼睛,抬起头来。 只见,面前的半空中竟出现了一块散发着亮光的半透明光幕,上面还写着一行字: 【七王子,您好。皇家求生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兰奕欢:“……” 兰奕欢:“什么?” 说也神奇,随着他的思绪,光幕上的字迹也在发生着变化。 【在下系统,您重生的最好搭档。】 一问一答了几番之后,兰奕欢大致弄明白了这是个什么玩意。 他因为万民请愿而重生,但他前世阳寿已尽,如果不及时挽救,还是摆脱不了短命而终的命运,这叫做“皇家求生系统”东西就是来帮助他改变命运的。 据介绍,不同的人生来就各自有不同的使命,如果想要活得久,就要尽力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就像登台的戏子,只有演的好,戏份才能更多。 比如作为一名皇子,要获得足够的生机,就得在宫中做出各种有利于登基上位的举动,比如多食蔬果,强身健体、练习骑射,增强武力、饱读诗书,满腹经纶、阴谋算计,打压异己…… 光是看到这些密密麻麻的字出现在光幕上,兰奕欢都觉得闹心,这些事实在再干不了一点。 【成功完成以上各项任务,可获得“长命无忧,百病全消”奖励。】 “……不用了,我还是去死吧。” 兰奕欢礼貌微笑:“谢谢。” 像是被他弄得怔住了,光幕上的文字猛然一定,然后光线一阵波动。 【以上一切言论属实,可自证。】 兰奕欢拱了拱手:“不需要,告辞。” 他不是不信,只是身心俱疲,什么也不想做了,活也不想活,死也懒得死,干脆就这么躺着拉倒,世事无常,说不定明天京城就炸了,正好大家一起完蛋。 这光幕似乎还挺听话的,兰奕欢说“告辞”,它就得消失。 但在光芒完全淡去之前,从光幕里一下子蹦出一样毛茸茸软乎乎的东西,精准地丢在了兰奕欢的怀里。 【赠送王子新人试用装“床头小熊”一只,助您抵抗一切梦魇!】 显示过了这行字,光幕彻底不见了踪影。 兰奕欢低头一看,惊讶地发现,他怀里居然真的多了一只娃娃。 这东西不知道是用什么料子做的,有的棕褐色顺滑的皮毛,又黑又圆的眼睛,三瓣嘴,胖滚滚的身子,屁股后面还有一个圆揪揪的小尾巴。 真的像熊。 兰奕欢拿着这只熊发了好一会呆,心想,这也太荒谬了。 不过既然重生都发生了,再出现其他任何奇事、怪事,也确实都不是不可能的。 兰奕欢将身子向后一仰,重新倒回到了床上,疲惫地闭上眼睛,继续躺平。 小熊被他扔在了枕头边,双眼呆呆望着帐子顶。 过了一会,兰奕欢又闭着眼睛将被角一翻,给熊也搭上了一块被子。 长得这么像真的,或许怕冷呢。 第4章 祗缘才太艳 兰奕臻并没有过去看望兰奕欢,在他的书房里,正有一名太医躬身诊脉。 兰奕臻坐在桌后,袒露着半边肩膀,一条手臂裸露在外,臂上的线条紧致而矫健,隐隐可以看到凸起的青筋。 此时,那肌肉上却纵布着一道狭长的伤口,几乎贯穿了整条小臂。 伤口不知道是用什么利器划开的,已经近乎愈合,远看就好像谁拿笔沾了朱砂,在这条手臂上画了一道长长的红线。 但说也奇怪,这伤却是他刚发现的。 当时从水中把兰奕欢抱起来的时候,兰奕臻就觉得手臂刺痛,当时没顾上管,回来一看,就发现多了一条这样的伤。 太医双手捧着太子的手臂,眯着眼睛辨认许久,方说道:“敢问殿下,您是否可以将当时伤口出现前做了什么同臣说一遍?” 兰奕臻沉吟道:“当时……” 他看着手臂上的伤痕,想回忆受伤时的具体情形,却恍惚间仿佛看到一幕场景闪过眼前。 御书房里,他怀中紧紧抱着一个人跪在地上,正绝望痛哭,有风排窗而入,从旁边的桌案上吹落了一只朱砂笔,笔尖的殷红蜿蜒划过他的手臂。 那时的他看着依稀是个成年男子的模样,熟悉又陌生。 哭声隐隐回荡在脑海中,中间似乎夹杂着一个人的名字。 是谁……是谁? 太医小心翼翼地叫道:“殿下?” 兰奕臻回过神来,道:“没有什么特殊的,处理了一下七弟和八弟的事,孤回来之后已经查看过衣服了,完好无损。” 如果衣袖没破,不会划出这样的伤口,这伤来得实在蹊跷。 太医没有头绪,犹豫着道:“您这伤,臣看着也确实……说是伤疤,也像从皮肤底下自己长出来的,但目前并无大碍。臣先给您外敷些金疮药,再开点内驱风邪的汤药,有症可排毒,无病亦可强身。” 兰奕臻微微颔首,道:“就如此罢,有劳太医。此事不要再对外人提起。” 这王太医全家曾经受过太子极大的恩典,从一开始就是太子安排在太医院的人,自然言听计从,点头说道:“殿下放心,臣明白。” 他倒退着走出门外,这才直起腰来,转身离去。 站直的那一瞬间,王太医看见太子坐在背光处,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手臂上的伤疤,光影摇晃,将他的神色映得晦暗不明,恍惚间竟似有种悲伤的温柔。 他不敢多看,掩上了门。 兰奕臻看了一会伤口,却没再等来更多幻觉的出现,他若有所思,慢慢将衣服穿好,起身去看了看兰奕欢那边的情况。 兰奕臻过去的时候,宫女们已经喂兰奕欢喝了太医开的汤药,这孩子还没有醒,阖着有些湿漉漉的睫毛,看起来安静而乖巧。 兰奕臻低头看了兰奕欢片刻,眸色有点复杂。 这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兄弟,但同时,他们的生母皇后和贵妃之间向来不和,在今日之前,两人几乎从没有打过什么交道。 他本不想将兰奕欢带回来,但当时的情形,很难判断一切又是齐家的某种算计,还是齐贵妃当真对这个儿子不大喜欢。 他奉命监国,也有管教弟妹之责,今日之事无论是明正规矩还是作为兄长,都是绝对要出面处理的。 故而兰奕臻权衡之下,还是把兰奕欢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比较稳妥,以免日后出了什么情况,别人说他这个太子袖手旁观。 可是养孩子,他没经验。 甚至连他自己,出生就是储君,都不是作为一个天真的孩童被养大的。 当然,他也没这个义务,等过一阵兰奕欢的身体养好了,兰奕臻就会把他送回去,他们母子之间有什么矛盾,都与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无关。 他正思量着,兰奕欢就不知道梦见了什么,身体在睡梦中挣扎了几下,被子从身上向地面滑去。 兰奕臻接住被子,扯回去给他盖好,手指掖过兰奕欢的下颏时,小孩像是感到了关怀,本能地将软乎乎的脸蛋贴在他的手背上,轻轻蹭了一下。 兰奕臻的手指瞬间僵住了,下一刻猛地把手收回去,还后退了一步。 他从小到大,几乎都从未跟人有过这样表达情感的触碰,身边所有的东西几乎都是冷硬的,理性的,刚才那个瞬间的接触让兰奕臻觉得无比怪异,下意识就是躲避和抗拒。 他碾了一下手指被小孩蹭过的地方,柔软微热的触感久久不退,让太子殿下有些怀疑这是一种新型的刺杀方式。 ——会不会是齐贵妃在她儿子的小脸蛋上抹了什么毒,专等着自己来摸? 此地不宜久留。 不多时,守在外面的宫女太监们就看到太子殿下从七殿下所在的偏殿中走了出来,扔下一句“好好看顾着”,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 兰奕臻走后,兰奕欢又躺了很久。 他昏昏醒醒,中间也迷迷糊糊睁过几次眼,能够感到外面的天色一点一点逐渐暗了下去。 不时也会有伺候的人蹑手蹑脚地进来,悄悄看一看他的情况,或者给他倒些水、拿些糕点放在旁边。 这些,兰奕欢都没有理会。 他不知道他这次重生有什么意义,也没什么想做的事或者必须要做的事,就是心里空落落的,眼下就这样在床上躺着,不动弹也不会觉得饿,被子一裹,万事不想,他觉得最舒坦不过。 所以,兰奕欢就一直躺着,躺一会,困劲上来,他就睡。 可是随着进入到睡眠状态,困扰他多年的噩梦就一下子又纷至沓来了。 这次,兰奕欢梦到的是他作为皇子的时候出征,遇到敌军埋伏,自小一起长大的伴读和几名侍卫为了保护他相继战死的那段往事。 黄沙漫天,朔风飒飒,四下弥漫着冲鼻的血腥味,马蹄飞快地踏过地上的断箭和残尸,他回身射出了最后一支箭,身侧的韩直对他大声高呼道:“殿下,你先走,我殿后!” 他不同意,韩直却冲上来在他的马上狠狠抽了一鞭,自己转身,挡住敌军的乱箭,然后从马背上重重摔了下来。 兰奕欢勒缰转马,回首失声道:“韩大哥!” 眼看那些箭就要把地上的韩直给射穿了,可他在梦里,什么也无法改变,任何人都挽回不了。 如果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他,或许就谁都不会死了。 愧疚、自责、痛心、颓丧……这个噩梦兰奕欢做过无数遍,梦中的每一个细节他都无比熟悉,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但,半空中突然多了一个声音,清脆地响了起来—— 【王子守护者,床头小熊到!】 这声音有点像是孩子的童音,又带着点说不出的机械感,兰奕欢回头一看,就见到一只棕色的毛绒小熊从他身后蹦了出来。 “你是——” 【尊敬的王子,在下小熊骑士是也!】 小熊软软胖胖,浑身绒毛,和兰奕欢枕边那只长得一模一样,原本圆溜溜的眼睛里却放出了凶光。 它站在兰奕欢的马头上,一条小短胳膊抬起,横在兰奕欢身前挡住,另一爪拿着柄小铁剑,朝着前方劈出! 随着小熊的动作,眼前所有的杀声与血色忽然定格。 韩直没有再次在兰奕欢面前万箭穿身,这惨烈的整幅场景突然变成了一幅扁平的画,被小熊手中的光剑划得粉碎。 你打工做皇帝养我啊 第6节 那些碎末在半空中爆开,竟然变成了一块块五颜六色的半透明糖果。 这些糖果在兰奕欢面前如同漫天花雨一般劈里啪啦地掉在地上,整个梦境中顿时弥漫着甜蜜的芳香。 兰奕欢骑在马上,几乎看得愣住了,他的小白马刚开始还在不安地跺着蹄子走来走去,后来被糖果埋到了小腿,走不动了,便干脆低下头来“咔咔”地嚼着糖。 很快,噩梦中所有的场面全部变成了堆满地面的水果糖,梦境的背景变成了一片虚无的苍白。 小棕熊挺起胸脯,又挥了一下剑,转瞬间,周围出现了无数只小熊,浩浩荡荡地挤满所有的空间,它们聚在一起,兴高采烈地冲着兰奕欢挥爪欢呼—— 【大惊喜!王子殿下,噩梦终结!】 “……” 兰奕欢在甜兮兮的糖果味中醒了过来。 他将手臂搭在额头上冷静了一会,确认自己到底是不是疯了。 好像没有。 那可能就是这个狗一样的世界终于疯了吧。 兰奕欢抹了把脸。 这一回,他醒过来了,但不是从噩梦中惊醒,也没有再经历亲友的惨死和过往的血腥,那每次都如诅咒一般的心悸和头痛仿佛也消失了。 棕色的小熊还傻呆呆地躺在枕头边,盖着兰奕欢的被子,一点都看不出来它是一只刚刚杀死了噩梦的小战士。 这东西……竟然真的对噩梦有用。 用的竟然是这种方式。 兰奕欢心情复杂地把熊拿起来看了一会,虽然不用见到那些场面了是很好,但回味着刚才那些五颜六色的糖块和数百张挤在一起的熊脸,他觉得有点……闹腾。 仿佛听到了兰奕欢内心深处的想法,“皇家求生系统”见缝插针地弹了出来,推销自己。 【尊敬的王子殿下,“床头小熊”只是新手免费试用道具,“皇家求生系统”正式版给您提供更加美好的体验,如需更高质量睡眠,请选择进入“下一步”。】 看到“下一步”三个字,兰奕欢就想起了刚才那些令人牙疼的任务。 睡不好觉容易早死,但是再费尽心思争一次皇位生不如死,要怎么选择很明显。 他面无表情地扯出一块毯子,将小熊一层层裹进里面,塞到了床底下。 床头小熊变成了床下小熊,再也无法在梦中大展威风,守护王子,只能在床下隐姓埋名,英雄空老。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兰奕欢从噩梦中睁眼,擦把冷汗,犹豫一下,又伸手把它掏了出来,放在枕边。 于是,小熊战士重新抖擞精神,杀入噩梦。 这回它的剑上发出炫目的七彩光波,齐贵妃和五皇子商量着要毒死兰奕欢的噩梦再次被砍得稀碎,变成了一只只会唱歌的蝴蝶,绕着兰奕欢飞舞。 大公主亲手杀死驸马之后上吊自杀的噩梦变成了热气腾腾的炸糕和糖炒栗子,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三皇子谋逆失败后在牢中服毒而死的噩梦变成了一片汪洋的大海,海面上游满了鹅黄色的小鸭子,鸭子不停叫着,“嘎嘎嘎,嘎嘎嘎……” 每一个噩梦终结之后,还都有小熊大队围上来热情的欢呼:“大惊喜!王子殿下,噩梦终结!” 兰奕欢再一次从梦里被吵醒时,听着更漏,时间也不过仅仅过去了半个时辰,深夜漫漫,还有很长。 ——啊啊啊!!! 他自从重生之后心灰意懒,黯然神伤,了无生趣,原本已经做好了颓废度日的准备,发誓再也不热情开朗,笑对人间,从此当一个受过伤的阴暗生物,以沉默和冷漠与整个世界为敌。 但眼下,兰奕欢才在床上不吃不喝躺了不到一天,这个东西,就成功让一个心如死灰的人挺挺地坐了起来! 真的谢谢,但实在是太闹心了! 兰奕欢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将熊从旁边拿起来,泄愤一样抓着它晃了晃,玩偶熊回报他以无辜而呆滞的笑容。 随即,一道亮光闪过。 【“摇一摇”自动跳转程序启动,“皇家求生系统”已进入下一步任务选择界面,助力您享受高质量睡眠!】 ——为什么他晃个熊就自动进入“下一步”了? 这难道不是强买强卖? 突然来了这么一出,让兰奕欢有点懵。 眼看眼前光幕变幻,他正想让这个东西再关掉,就被上面冒出来的文字吸引了注意力。 【任务奖励:“安睡spa”一次。 任务内容:练习剑术。 任务完成人:1本人;2他人(选择他人为任务完成对象时,需先行建立连接)。】 吸引兰奕欢的正是“任务完成人”那一栏。 如果系统这样写的话,也就代表着……其实那些争夺皇位的任务,并不是非得需要他本人来完成。 这终于让兰奕欢难得生出了一点兴趣。 他的目光在“他人”两个字上停留了一会,下面便展开了一连串的可选择对象。 排在第一个的就是“太子”,后面标注的是“三遍”,太子之后三皇子与五皇子并列,则是“四遍”,在他们的底下,还有其他皇子、公主,以及不属于皇室成员的大臣们等等。 但选择不同的人完成任务,需要练剑的遍数是不一样的。 其中,太子、三皇子、五皇子等人的任务状态显示的都是“已完成”,皇家子弟日日都要习武练剑,他们今日的任务指标已经完成了,兰奕欢要做的,就是去接触他们,“建立连接”,获得奖励。 这么看来……好像有点意思。 第5章 一枕小窗风 兰奕欢斟酌了一下他要进行试验的人选。 这上面的人数虽多,但目前深更半夜的,要接触他们可不大容易。 兰奕欢又找了一会,发现旁边还有个小小的“+”号,点开之后,可以自己新增选择人名,还能按照距离排序。 这个不错,很快,兰奕欢在里面看见了“裴旭”两个字。 这个人他知道,也是出身勋贵,应该是宁国公府四房的孙子,对太子很是忠心,年纪轻轻,就已经做到了东宫的卫尉长。 裴旭称得上纯善勇武,就是人有点傻。 上辈子兰奕欢每回见他,他都吭吭哧哧欲言又止,一副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样子,很长一段时间兰奕欢都以为这是个结巴。 而这回,他奉命在兰奕欢所住的偏殿外面护卫,应该就在外间值夜。 虽然系统显示的是他足足要练二十遍剑才能换到一次“安睡spa”,但好在裴旭够勤奋,他的任务状态那里是“已完成”。 近,还傻,值得一试,就是他了! 是对睡眠的渴望创造了奇迹,重生之后决意挺尸的兰奕欢不光从床上爬了起来,还穿鞋下了地! 他躺的时间太久,又没吃喝什么,站在地上之后,一时有种踩在海绵上的眩晕感,扶着床沿喘了几口气,才抓起熊,向外走去。 门“吱呀”一声推开,正在巡逻的裴旭转过头来,惊讶道:“七殿下!” 兰奕欢借着月光扫了他一眼,裴旭头发不油,领子不脏,床榻整洁,看上去是个注重个人卫生的人——也是,公侯之家出身,基本教养怎么也是有的。 裴旭还没来得及再问兰奕欢出来有什么事,只见粉雕玉琢般的小孩已经冲他伸出手来,做了一个“要抱”的姿态。 他的眼睛眨了眨,裴旭只觉得简直可爱到不行,一时间心都化了,想也不想地张开手臂,去抱兰奕欢。 系统发出了一阵“嘶嘶啦啦”的响声。 兰奕欢毫不见外地把头靠在了裴旭的肩窝上。 * 太子寝殿内。 兰奕臻尚未睡下,穿着一身寝衣坐在桌前翻阅各方探子送来的密报,金色的烛台上托出摇曳的火光,将他清俊的侧脸映出一番华贵气度。 一名暗卫单膝跪在兰奕臻的面前,兰奕臻最后将密报一合,说道:“你一会也通传下去,最近若是发现了什么风吹草动,不要急着出手抓人,以暗中追踪探查为主。另外,外面的卫队也撤去两支。” 那暗卫道:“殿下,若是如此的话,您的安危……” 兰奕臻微微抬手,他便低下头去不说了。 兰奕臻道:“这点风险算不得什么,没有香饵,也来不了大鱼。” 他说话的时候,手指轻轻按了下自己的左臂,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上面那道莫名出现的伤疤。 暗中请来的巫医说,这有可能是一道诅咒,诅咒他半生郁郁寡欢,三十三岁悲恸抑郁而亡。 兰奕臻不信这些鬼神之说,但先是出现了这样的伤,又是兰奕欢在他面前吐血,进入东宫,不管这些事情之间有没有联系,总是让人感觉到某些风雨欲来的意味。 他刻意放水,减少身边的防护,也是在静待居心叵测的人按捺不住,漏出马脚。 如果有人想要趁机潜入进来,那他自然有的是手段对付…… 暗卫和兰奕臻突然同时转头。 他们都已经感觉到有一阵脚步声的接近。 兰奕臻轻咳一声,指关节在桌面上点了点,暗卫顿时会意,身形一晃,便不见了踪影。 他这边刚一消失,另一头,门已被人从外面“吱呀”一声推开了。 兰奕臻的心里也有几分纳闷,这时机赶得太巧了,他刚说完要引有心暗害的人出来,这就有人送上门来,偏生事情又做的不隐蔽,哪有这样就大摇大摆推门而入的刺客? 于是,他凝目朝着门外看去。 一个小脑袋从门后探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打量他。 兰奕臻:“……” ——来的人竟然是兰奕欢。 这第一天来到东宫的孩子身上穿了件有些偏大的寝衣,拖在脚下绊绊拉拉的,长发披在肩后,正睁着一双又黑又圆的眼睛,有点谨慎地瞧着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壮胆,他的另一手上还夹着只毛茸茸的小熊,看上去就像随时会受惊逃开的小鹿。 跟着,被兰奕臻派出去跟着兰奕欢的裴旭也从后面匆匆赶过来了,向兰奕臻行礼道:“殿下!” 兰奕臻道:“七皇子怎么来了?” 裴旭的语气莫名显出几分颓丧:“七殿下夜里一个人睡不着,大概是有些害怕,就来找您了。” 你打工做皇帝养我啊 第7节 兰奕臻想不出来兰奕欢会想要找他的理由,毕竟他们名为兄弟,实际根本不熟:“他不是有你陪着吗?” 作为一个皇家一等侍卫,裴旭拥有钢铁般的意志,开始他还能忍,听到兰奕臻问出这个问题之后,才不禁想要留出两道悲凉的泪水。 裴旭闷闷地说:“七殿下可能不喜欢属下陪。” 就在刚才,他看到整整昏睡了一整天不吃不喝的兰奕欢总算从房间里出来了,而且还冲着自己要抱抱,不免让裴旭觉得十分受宠若惊。 他平常对孩子没什么兴趣,可兰奕欢长得实在太漂亮可爱了,好看的东西,没人不喜欢。 裴旭连忙把他抱了起来。 谁知,兰奕欢只是在他怀里安静地待了片刻,突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下子就不干了,开始挣扎起来。 裴旭把兰奕欢放开,小孩绝情地扭头就走,问他干什么去,他就给了六个字,“要找太子哥哥”。 裴旭转眼间受到青睐,又转眼间被无情抛弃,整个过程的持续时间还不够喝口茶的,顿感心灵受创。 但相比起他来,兰奕臻就要淡然多了,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一眼面前漂亮可爱的小孩,太子殿下坐在那里一点亲近的表示都没有,淡淡吩咐裴旭道:“那你就下去罢。” 裴旭应了一声“是”,寝殿里只剩下了兰奕臻和兰奕欢。 兰奕欢观察着自己新选中的目标对象。 他刚才会无情抛弃裴旭,是因为兰奕欢在裴旭身上的试验失败了。 他被裴旭抱起来,系统确实有了反应,表示任务人选一选定,接下来就是连接中,但连接了半天,又冒出来了一句“信号不良”的提示。 看来,天上果然没有白掉下来的馅饼,这说明裴旭的名字在列表上排的靠后,他身上能够提供的能量也非常有限,不光需要完成的任务多,等待的时间也长。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裴旭立刻成为了兰奕欢的弃子,他果断过来找了兰奕臻,不知道这一个是不是真的会效果好一些。 不过兰奕欢也不怎么紧张,到了他这个境界,死啊活啊的就是那么回事,既然有个系统冒出来,那他就来看看,是真的就睡个好觉,算是赚到,不是真的,也就算了。 兰奕欢试着抬手碰了碰兰奕臻。 在他触碰对方的那一瞬间,系统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连接成功!】 这可比裴旭快了不止一点半点。 莫非这系统当真能用? 这时,正好兰奕臻也在问他:“你想干什么?” 兰奕欢仰头问道:“可以跟我一块睡觉吗?我一个人睡不着。” 兰奕臻:“……” 这句普通而简单的话,让太子殿下结结实实地一怔,才弄明白了兰奕欢的意思。 ——这小孩多半是把他当成了哄睡的奶娘了。 胆子还挺大。 作为储君,其他兄弟见了他都得口称“太子”,低身行礼,不能当成普通兄弟来相处,没想到眼前这么一个小东西,倒是好像半点都不怕他。 兰奕欢等了一会,见兰奕臻半天不吭声,也不知道听见自己说话没有,就把他往床榻的方向拽了拽。 只是目前兰奕臻对他来说太大只了,实在拽不动,他只好又仰起头来,看着兰奕臻,问:“行不?” 兰奕臻道:“不行。” 兰奕欢不能理解他对着一个这样小的要求都能如此不留情面,好歹委婉点呢:“为什么啊?” 兰奕臻道:“孤不喜欢与人同睡。” 兰奕欢愣了一下,心想,你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若非他是重生的,就要被兰奕臻这样一本正经的模样给骗住了,但经过上一世的兰奕欢很清楚,兰奕臻哪里是不喜欢与人同睡,他分明应该是喜欢的不行好吗! 兰奕欢还记得,他未曾登基的时候,父皇曾派他跟随太子前往京郊剿匪。 夜里在树林中埋伏,他靠在树上小憩,迷糊了一会,就感到有人悄悄靠了过来,坐在他身边扒拉了他一下,让他靠在了自己身上。 兰奕欢那时候睡眠就浅,一下子察觉了,将眼睛睁开一点,发现是兰奕臻。 后来类似的事他发现了好几次,旁边那么大的地方,兰奕臻偏不爱自己睡,一有机会就跑他身边来,跟他挨挨蹭蹭。 兰奕欢想,兰奕臻这样偷偷摸摸的,估摸着是觉得当个太子还喜欢扎堆有失体面,所以才不好意思。就像兰奕欢当了皇上之后,也不让人知道他喜欢喝糖水一样。 兰奕欢是无所谓的,反正能跟人挤挤,暖和暖和,他觉得也不错,兰奕臻要靠就靠了,兰奕欢一直没揭穿他。 没想到一世轮回,现在他有需要了,兰奕臻竟然来了这么一句话,这跟杀猪的说自己吃不了荤腥有什么区别! 兰奕欢不可置信,脚尖下意识地在地毯上踢了踢,试图商量:“那我都来了,今天凑合一下呗?” 兰奕臻:“……” 他没想到兰奕欢居然还在这跟他讨价还价,决定给这小孩立一立规矩,让他知道谁当家做主,谁说一不二,谁是哥。 “这里是东宫,是孤的地方。” 兰奕臻看着兰奕欢的眼睛,严肃地告诉他:“不是在齐贵妃的临华宫,孤希望你清楚这一点。” 兰奕臻这个话,倒是印证了他上辈子的某些行为——跟人挨着睡觉,又要偷偷摸摸,找隐蔽的地方才能这么做。 兰奕欢觉得他总算理解了:“你怕跟我一起睡,被你身边的人看见?” 他提议道:“要不可以去我那边?” 兰奕臻:“……” 兰奕臻:“你是我弟弟,我跟你睡有什么怕被别人看见的!” 这都是什么对话! 太子素来情绪稳定,此刻也被小屁孩气的脑仁疼,特别是兰奕欢还一脸不解地看着他,一双大眼睛黑漆漆、水汪汪的,满是货真价实的疑惑。 兰奕臻什么也不想再说了,顿了顿,他弯下腰,直接将兰奕欢提了起来,像拎什么小动物一样,一直提溜到他平时读书累了休息的软榻上,把兰奕欢放在了上面。 兰奕臻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你不是要睡觉吗?” 兰奕欢点了点头,他也是真的困,点完了头,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兰奕臻无语。 把兰奕欢带回来的时候他就想了,他没养小孩的经验,但没关系,兰奕欢也不是什么刚刚出生的小婴儿,给他喂饱穿暖就行了,身为太子,又不用亲自动手,根本没什么难的。 他真的没想到,这个小东西不光会在梦中拿脸蹭他的手指,还会主动黏过来找他睡觉。 讲道理说不明白,要动手把人轰走,这么一个脆弱又娇小的幼崽,又老是用那种渴望的眼神眼巴巴盯着他看,有点下不去手。 兰奕臻吸口气,告诉自己,过两天就把这孩子送走了,忍一下:“孤就在这里,床也有了,你睡吧。” 兰奕欢见他没有上床的意思,问道:“你不睡吗?” 兰奕臻长这么大就没和人同榻而眠过,他也不喜欢跟别的人有所接触,打算先看看奏折,等兰奕欢睡着了,再让人把这个小缠人精的弟弟给抱回去。 兰奕臻敷衍地说:“一会,你先睡吧。” 兰奕欢瞄了一眼兰奕臻的表情,大概判断,自己要是再跟太子老哥纠缠的话,弄不好就要躺到外面的河沟里过夜去了。 于是,兰奕欢识趣地闭上眼睛,尝试入睡。 兰奕臻这才回到了桌前,继续处理他手上的公务。 他干起公务来就浑然忘我,直到处理完最后一件事,才向后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 蓦地,兰奕臻突然感到他的腿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然后吓了一跳。 ——脚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小家伙。 兰奕欢竟然从床上跑下来了,正坐在地毯上,缩成小小的一团,依着他的腿,睡的很熟。 那张漂亮可爱到老少通杀的小脸满是信赖之色,嘴边隐约噙着一点笑意,说不出的恬静安稳。 第6章 今朝贪梦好 兰奕臻身体一动,就发现兰奕欢一只小手还攥着他的裤腿。 一开始兰奕欢应该是怕惊动他又要被赶走,所以身子靠着椅子腿,只悄悄攥住了兰奕臻的裤腿一角。 直到兰奕臻做完了事情,椅子一推,兰奕欢才歪过来,倚在了他的腿上。 兰奕臻脚边有这么一个小累赘,动都动不了,他弯下腰去,想把兰奕欢的手掰开。 结果刚刚用力,把兰奕欢的手扯离他的衣服一点点,小东西就嘟起了嘴,喉咙里发出一声隐约的呜咽,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兰奕臻的手指一松,兰奕欢立刻便朝着他的裤脚抓了回去,好像抓的还比刚才更紧,再也不好拽开了。 “……” 其实兰奕欢努力自行入睡了。 但是他躺在那里,跟兰奕臻的距离还是太远,只要翻个身,系统就会提示,“因为距离过远,连接已断开”,烦不胜烦。 几回的辗转反侧之后,半个晚上都已经要折腾过去了,重生第一日,睡个觉如此坎坷,兰奕欢实在受不了,就趁兰奕臻不注意,偷偷下床跑到他身边去睡了。 这一次,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真的感受到了久违的安稳睡眠。 连接成功之后,无论是噩梦还是小熊,都没有出现,兰奕欢沉浸在香甜安静的睡梦中,完全放松的休息着。 疲累的心情得到了充分的放松,身体从未有过的轻盈舒畅,仿佛连重生后的抑郁和颓丧都减轻了一些——一觉安睡太重要了。 兰奕臻上来把兰奕欢的手给扯开就正好赶在了他睡得最沉的时候。 这一下子,周围虎视眈眈的梦影转瞬全都围了上来,那些噩梦又出现了,兰奕欢不满地哼哼两声,好在兰奕臻很快就放开了手。 他在睡梦中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本能地把兰奕臻的衣服揪得更紧了一些,片刻之后还是没有安全感,干脆直接抱住了他的小腿。 “……” 尊贵的太子殿下低着头,看着缩在自己脚边的小弟,像是在看一道无解的难题。 如果让兰奕欢这么抱着,两人就都不能动,不让他抱着,他就要哭。 总不能硬生生在这里坐上一宿吧? 兰奕臻闭目,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来人,把裴旭叫过来。” 兰奕欢实在是太累太困了,只要兰奕臻不离开他,其他别的任何动静都不能把他给吵醒,所以直到裴旭再一次匆匆赶来,就看见兰奕欢扒着兰奕臻的腿睡的正香,他身上还被多裹了一层兰奕臻的衣服。 你打工做皇帝养我啊 第8节 裴旭:“……殿下?” 兰奕臻沉默了一会,手指向下,指了指兰奕欢,道:“这个,试试能不能拿走。” 裴旭上去试着拽了拽兰奕欢,兰奕欢在睡梦中感到有坏人又要分开他和他的安稳睡眠,知道哭管用,于是又不满地哼唧了几声。 他在撒娇耍赖和拿捏别人方面向来无师自通,小嘴一扁,眉头一皱,虽然是无意识的表情,也分外可怜巴巴。 裴旭一下也不敢动了。 兰奕臻:“……” 主仆二人对视片刻,兰奕臻道:“他在过来找孤之前,都在做什么?” 裴旭想了想,说:“一直在睡睡醒醒,属下也进去看过几次,七殿下好像总是做噩梦,睡得不安稳。您是七殿下的兄长,所以……七殿下肯定就想着,和您一起他就不怕了。” 兰奕臻道:“娇气。” 说完后,他冲着裴旭摆了摆手,道:“行了,你下去罢。” 裴旭下去之后,兰奕臻对着兰奕欢打量许久,终于弯下身去。 经过太子殿下的思考与观察,这一次,兰奕臻先用另一条手臂把兰奕欢给圈在怀里,这才轻轻把他从腿上往下拽。 这一回,兰奕欢被他抱着,果然就没有再露出那副哭唧唧的样子,反而安心地缩进兰奕臻的怀里。 兰奕臻放到床上,在看看自己又被揪住的衣襟,终究也只能就范,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没办法,今晚就这样凑合着睡吧。 兰奕臻已经做好了一夜无眠的准备——这跟兰奕欢是不是安静没关系,单纯他不喜欢和别人挨得这么近。 白天捡小孩的时候,他可没想到后续还需要如此巨大的牺牲。 偏生兰奕欢半分没有兰奕臻的不自在,睡着睡着,还特别习以为常地往他怀里钻,两只小胳膊伸过来,搂住了他的脖颈。 ——真是岂有此理,胆大包天! 兰奕臻觉得就是为了太子的尊严他也不能这样予取予求了,抬起手来,想把兰奕欢给推开,可是推了两下,小破孩的嘴瘪了瘪,泫然欲泣。 兰奕臻的手悬在半空,片刻之后,彻底放弃,僵硬地放回到了床榻上,整个人躺的像一块直挺挺的棺材板。 没想到有朝一日,继需要代替沉迷修道的父皇处理繁重事务之后,他居然还得给这么一个小东西侍寝。 感受到兰奕欢的小脑袋依恋地在他的颈边蹭了蹭,兰奕臻觉得浑身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但他已经自暴自弃,动也没动。 只是在心里报复似的嘲讽了一句:“真像小狗。” 很小的时候,他养过一只小狗。 也就比鞋子大一点,像一团软软的小毛球,没事就爱围着人的脚边转,如果将它抱起来,还会用湿漉漉的小鼻子蹭你的脸,吐着舌头开心地咧嘴笑。 但其实兰奕臻也就养了几天,几天之后,皇后说他是一国储君,不该玩物丧志,狗就被送走了。 作为太子,他的喜好就是他的弱点,深宫中有了弱点的人,就容易丧命。 所以,他不会去沉迷或者喜欢任何东西,无论是物还是人。 漫无边际的思绪暂时减低了与人共眠的不自在,但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的时候,兰奕臻忽然感到手臂上传来一阵抽搐般的痛意。 他低头一看,只见疼的是白天那道无端出现的伤疤。 但也只是一瞬,疼痛便消失了。 兰奕臻又把手放了下来。 他这一晚上,又是胳膊疼,又是哄小孩,又是想公务,实在繁忙不堪,兰奕臻本来以为他一夜是别想睡了。 直到黎明时分,被身边的大太监小心翼翼地叫醒上朝时,他才恍然惊觉,自己竟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兰奕欢细细的呼吸中睡了过去。 兰奕臻起身,将兰奕欢从自己身上扒了下来。 他的动作极为缓慢,好在这次兰奕欢没皱眉头,小脸红扑扑的,睡得很香,手在旁边摸摸,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 兰奕臻以为他在找自己,便说:“孤去上朝。” 兰奕欢又道:“熊……回来……” 兰奕臻:“……” 辛辛苦苦陪了他一晚上,结果被当熊了是吧。 他看见兰奕欢带来的小熊搁在桌上,顺手拿起来,放在兰奕欢的脑袋上,出去上朝去了。 * 兰奕臻出门之后不久,兰奕欢也醒了,揉揉眼睛,熊从脑袋上掉了下来。 他看着熊发了会呆,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哪里,伸个懒腰,他看向窗外的天色,还是黑漆漆的。 看来还早,但兰奕欢上一世每日都得去上早朝,到了这时间也就睡不着了。 这辈子他可再也不想干了。 听着身上的骨头“喀吱喀吱”直响,他整个人懒洋洋的,终于有点真的活过来了的感觉。 兰奕欢自己都不记得,他上次这样好好睡一觉是在什么时候了。 没想到,这系统还真有几分意思。 兰奕欢再次把系统点开,检查了一遍,上面的“任务中心”里显示他获得了一次“睡眠spa”并且已用完。 同时,在右上角的位置,多了一道生命力进度条。 随着他的身体逐渐得到休养,各方面状况有所改善,这个进度条也会前进,等到进度条满了的时候,他就是个不需要借助任何工具也能好好活下去的普通人了。 真的……可以吗? 想到“普通人”三个字,兰奕欢还有点恍惚,生命在这一刻似乎出现了另外一种可能。 也是,再过几年,等他长大了,身体也养好了一些,他完全可以找到办法离开宫廷,也离开这些他不想见到的人,外面自有一番广阔天地。 被困在深宫里的人经常会向往外面的风景,不过那些对兰奕欢倒是没什么诱惑力。 跟兰奕臻这种自小的储君不同,兰奕欢少年时不过是一名普通的皇子,没有当继承人培养,年纪又算小的,所以受到的约束不多。 他虽然身体上总有些这这那那的毛病,但在行兵布阵上却堪称天才,奉命东征西讨,足迹遍及四方,这一整片疆域上的风土人情,该看的他都已经看过了。 宫中的人向往平民百姓们自由自在的生活,其实却不知道民生多艰,外面的日子又哪里是那么好过的呢? 兰奕欢会突然萌生这个离开的念头,只是想到或许如此,就可以不必再重蹈上一世亲人残杀、师友离散的覆辙了。 只要没有他,那些人在噩梦中不断重演的结局就都不会发生,所有的悲剧也可以得到改变。 而他,他或许终有一日,也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人生。 兰奕欢记得,有回他率军路过一处偏远的山庄,为了不打扰百姓,他下令全员卸甲装作商队,牵马而行。 穿过村落的时候,田里的百姓们有的会好奇地抬头看一看,接着就各自劳作生息。 小孩子们在田野里到处乱跑,温婉的女子送来水罐与干粮,为丈夫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干着农活的小伙子的脸上泛出幸福的光彩。 那时候兰奕欢看得很羡慕,他心里不由觉得,要是自己也能有这么一个家,有真心真意信任他,对他好的亲人,他也一定会尽全力对他们好的。 但想是这么想,兰奕欢的脚步却没有慢下来,战场尚在前方,少年将军的路注定不会为了一点眷念而停留。 不过这一世,天大地大,或许他可以找到那么一处容身安心之所。 随手将枕边的小熊向上抛起来又接住,兰奕欢想,那就试试吧。 活都活了。 * “欢儿还没回来吗?” 第二天一早,齐贵妃便唤来自己身边的宫女询问,听到宫女否定的答案时,她心中陡然生出一股烦躁。 七皇子和八皇子打架的事情被太子报给了皇后,皇后便罚了齐贵妃和关丽妃各自半年的宫俸,还要抄写经书。 像她们这等高位又有家世的妃子,自然是不靠那点银子过活的,这个责罚更大的意义在于扫了脸面,齐贵妃素来对皇后不心服,抄经的时候也是满腹的不快。 要不是兰奕欢那孩子今天突然不听话起来,事情根本闹不到这个地步,不过说了他几句,居然就气成那样,甚至还吐了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自己这个当娘的怎么苛待了他。 ——小小年纪,脾气就这么差,以后长大了还怎么得了? 因为齐贵妃有过前科,皇后还特意派了嬷嬷在旁边盯着齐贵妃抄书,以免她找人代笔,这嬷嬷油盐不进,弄得齐贵妃越抄越生气,心想等兰奕欢回来养好了病,非得好好训他一顿不可。 毕竟……兰奕欢还是她亲手养大的,再淡漠忽视也有感情。 齐贵妃知道小儿子睡觉认床,而且很依恋自己,每天晚上睡觉前让人带兰奕欢下去,他都黏黏糊糊地不愿走,非得缠着自己想玩一会。 有时候齐贵妃不耐烦了,可能会训他一顿,板着脸哄他离开,但兰奕欢记吃不记打,第二天仍旧会笑嘻嘻的凑上来。 这孩子天生恋家,不记仇,所以绝对不可能在太子那里长住。 再说了,就兰奕臻那个冷若冰霜的德性,兰奕欢在那待半天,兰奕臻就得被这个小麻烦给烦死了,也不可能留他。 基于这种判断,齐贵妃笃定地认为顶多最晚到第二天早上,兰奕欢也就回来了。 可谁知,一直等到现在,不光兰奕欢人没到,东宫那边就连个消息都没送过来。 齐贵妃又抄了几个字。 她素来静不下心来写这些东西,但因为皇上沉迷炼丹修道,所以齐贵妃平常不得已的时候,也会勉强干一点装样子。 兰奕欢每回都能看出她的不耐烦,会悄悄凑过来,用小手给她捶捶肩膀,说:“母妃别生气。” 齐贵妃突然觉得肩膀上很不得劲,她不由得皱起眉头,“啪”地一声把笔放了下来。 第7章 芳菲不堪赠 齐贵妃一停下来,皇后派来的嬷嬷立刻便说道:“娘娘,您的经文还没抄完。” “本宫累了,难道连歇一歇都不行吗?” 齐贵妃硬邦邦地说:“你先回去吧,本宫今日要休息,你明早再来。” 她强硬起来,那嬷嬷便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无奈地回去向皇后禀报了。 她走后,齐贵妃也站起身来,对旁边的宫女道:“走,随本宫去看看埘儿。” 齐埘目前的状况比齐贵妃还要倒霉许多,毕竟在这次的事件中,他是唯一一个挨了打的。 你打工做皇帝养我啊 第9节 兰奕臻让他抄不完书不许出宫,所以屁股开花的齐埘只能趴在床上,垫着一块板子,艰难地写着字。 齐贵妃过去的时候,给他带了一罐刚刚熬好的鸡汤,闻到香味,齐埘的眼前顿时一亮,连忙道:“姑母,您来看我了!” 看到齐埘,齐贵妃心里的烦躁和郁气总算好了一些。 兰奕欢愿意留在东宫闹脾气,就由着他闹吧,等到过几天在太子那里吃了苦头,他自然会长教训的,只要齐埘还跟自己贴心就好。 毕竟,这才是她齐家的血脉…… 齐贵妃柔声道:“是啊,姑母来瞧瞧你。伤怎么样了,换药了没有?快把鸡汤趁热喝了罢,好好补一补。” 齐埘忐忑了好几天,见齐贵妃似乎一点也没有怪自己的意思,忍不住抹了把眼泪,小声说:“姑姑,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推七殿下的。” 齐贵妃道:“本宫知道。再说了,你们男孩一起玩,推推搡搡的,总有个不小心磕碰到的时候,太子罚的是太重了。你放心,本宫已经将这件事遣人跟你爹说明白了,等你回了家,他不会因此责罚你的。” 齐埘忙道:“姑母,您能跟太子说说,让我现在就回去吗?” 其实还有一件事,齐贵妃是不知道的。 人人都只当齐埘犯的错就是不小心将兰奕欢推进了水里,这事太子既然已经罚过了,也就算是过去了,但只有齐埘自己知道,整场冲突都是他在背后挑唆的。 要不是他跟八皇子说那砚台是被兰奕欢故意打翻,八皇子也不可能带了一帮人来找兰奕欢的麻烦。 眼下事情闹得这么大,齐埘每天都在担心八皇子那边把这事说出去,让人发现真相,那他不光还得挨顿揍,肯定还会让别人都瞧不起,所以现在齐埘只想赶紧出宫躲一躲。 齐贵妃却不知道原因,安慰他说:“你再宫里住着有什么不好?姑母还能经常过来看你。过几天你五哥也该回来了,他上次不是答应了给你带南边的新鲜玩意,你不想看看吗?” 五皇子兰奕胜这几日不在宫中,外出随着户部的官员去了趟南方历练。 齐贵妃这两个儿子里,齐埘虽然和兰奕欢不睦,跟这位比自己大了六岁的表兄却相处的很好,五皇子也一向疼爱他。 一听兰奕胜要回来,齐埘不免精神一振,一下子觉得自己有了靠山,便点了点头说道:“好!” 此时,被他们提到“过几天回来”的五皇子,却已经到了京城的大门之外,比预计的行程要提前许多。 他手腕一挫,勒住马缰,抬头看着徐徐开启的城门,眸光复杂。 五皇子比排行第二的太子小了两岁,今年才只有十二,可在他抬头的那一瞬间,神情中竟像带着一种难言的冷厉,全不似这个年龄的人。 因为他做了一个梦。 关于未来的梦。 在梦中,他看到最后登上皇位的人不是如今的太子,也不是一直暗藏野心的他,而是他的同母弟弟,兰奕欢。 这个梦断断续续的,中间还经常跳节,五皇子不知道是因着怎样的缘故,那个时候,他们的感情似乎变得很差,明明是嫡亲的兄弟,却彼此嫉恨、猜疑和防备。 就连他们的母亲齐太后几次在中间调和,也无济于事,反倒被兰奕欢说成是偏心于他,嫌隙和隔阂越来越深。 梦境中的最后一幕,是他接到兰奕欢的传召入宫。 昔日成天跟在他身后叫着“哥哥”“哥哥”的小弟,此时却穿着那身华丽的龙袍,头戴冠冕,高坐龙椅之上,面目神情掩映在珠光之后,看不分明。 他跪下行礼,尚未等把头磕下去,对方已把一本厚厚的奏章直接扔到了他的身上。 “平王,这是参你的折子。” 兰奕欢语气淡淡的,带了几分倦懒说道:“别以为你的小动作朕察觉不到,想要这个皇位也别太心急,还是等朕死了再说吧。” 奏章砸在身上,不算太疼,但那种屈辱感却遍及全身,令人心头骤生怨恨。 他有些着魔似的顺着兰奕欢的话想下去—— 等他死了,等他死了…… 突然间,不知何处传来一阵哀乐,厚重又刺耳地响彻重重宫宇,回旋不绝。 五皇子陡然惊醒。 他坐在床上急促地喘息着,发现自己早已汗湿重衣。 他希望他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可梦中种种,并没有随着醒来而消散,回味时反倒愈加清晰,连跪地时那金砖硌在膝头的疼痛感,都仿佛犹自残留。 一切都向他证明着,那是一段真实经历过的人生。 而幸好,如今重头再来了。 五皇子第二天就提前折回了京城。 他甚至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更不愿意相信他会在争夺皇位这件事上输给兰奕欢,还是更无法接受他们亲人一场之后落得那样的结局,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反正他急于回到京城,见一见母亲,也见一见弟弟,他想知道,那些残破的梦境之外,他到底还忘记了怎样的隐情,导致了一切的发生。 ——今生,又能够改变。 城门大开,五皇子扬鞭一甩,疾驰而入。 * 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有人梦中惊魂,急于从弟弟身上寻求答案,也有人费劲脑汁,正在千方百计地为如何逃避履行哥哥的职责而犯愁。 后者自然是兰奕臻。 从早上醒了之后,他就一直在思来想去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为何堂堂太子竟一朝沦落成哄孩子睡觉的奶爸,思及此处,兰奕臻也觉得十分悔恨当时随口吩咐把兰奕欢带回东宫的行为。 他可以勉强接受养一养兰奕欢,但这个“养”仅限于喂饱,小孩这么黏人,实在让太子殿下有些招架不住。 下了早朝之后,又与其他大臣们议事许久,兰奕欢走出大政殿,他的轿辇已经等在了金阶之下。 见兰奕臻出来,守在轿子边的侍卫及宫女太监们都纷纷迎了上去,众星捧月般地护卫着他往前走。 兰奕臻随手将宫女递上来的披风接过,自己利索地披上,一边系着带子,一边问道:“他回到自己的住处了吗?” 身边的太监微怔,随即意识到,这个“他”指的应该是兰奕欢。 于是他连忙回道:“是。您离开之后不久,七殿下就起了,用了早膳之后,便回了他住的偏殿。” 兰奕臻倒是有几分诧异:“他起的那么早?” 毕竟他上早朝出去的时候天还是黑的,兰奕欢刚生了病,又不用去上书房,原本还可以再睡上一个多时辰。 太监道:“黄公公也问了七殿下,七殿下说,您不在,他睡不着,就起来了。奴才出来的时候,仿佛是在练字呢。” 他显然很喜欢这个可爱的小孩子,说话的时候脸上都是堆着笑的。 兰奕臻听了“您不在,他睡不着”这七个字,脸上的表情却是僵了一下。 沉吟片刻,他招了招手,示意太监靠近自己,然后压低嗓音,说道:“你吩咐下去,今晚酉时三刻之后,将主殿大门锁住,不许任何人进出,就说孤晚上不回来住了。” “……?” 兰奕臻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老七夜里害怕,多选几个人晚上陪他睡,看他喜欢什么样的,谁就留下。” 兰奕臻和兰奕欢目前一个住在东宫的主殿,一个住在东宫的偏殿。 因为雍朝素来有晚婚的风尚,讲究先立业,再成家,如今兰奕臻只有十四,虽然已经开始接触政事了,可他娶妻纳妾的事尚在计议之中,也并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故而开始是自己住主殿的。 现在兰奕欢来了,兰奕臻令人给他收拾住处时,就选了主殿西侧通常留给太子妃居住的偏殿,那里也是主殿之外风水与位置最好的地方。 兰奕臻为了不让兰奕欢来找他一块睡觉,也是煞费苦心,在两边住的这么近的情况下,他不惜把自己反锁在自己的主殿里,就是为了让兰奕欢以为他不在家。 太子殿下也是牺牲良多了,这别出心裁的操作把旁边的太监都听得愣了愣,道:“殿下,这……那,万一您要出去?” 兰奕臻瞥了他一眼,说了四个字:“孤会翻墙。” “……”太监道,“是。” 兰奕臻估摸着是兰奕欢刚换了陌生的环境,睡觉认床,所以才会本能地来找他这个唯一还算熟一点的哥哥陪睡。 等他装几天不在,给兰奕欢养成了自己在这里睡觉的习惯,麻烦也就解决了。 太子殿下一向很全能,解决问题的手段也是一套又一套,想出这个办法之后,兰奕臻顿时觉得浑身上下一阵轻松。 他让手下将自己晚上不回去的噩耗找机会提前透露给兰奕欢,这才怀着淡淡的成就感上了轿子,去忙其他的事情。 * 兰奕欢在听到兰奕臻不回来的消息之前,心情就已经产生了一点忧愁。 平心而论,如果不考虑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住在东宫其实是件挺幸福的事,因为这里的物质条件实在是太好了。 别的太子可能还要在皇上面前树立一下节俭低调的形象,有所收敛,但兰奕臻作为宫中实际上的手握实权者,根本用不着说,一应吃穿用度全都是顶级的,外面进贡的什么珍玩宝物也都先紧着东宫来。 恰好,兰奕欢素来爱吃爱玩,爱美人,爱快马,爱异宝,论起怎么享乐怎么玩闹,他当年在整个京城里,都是有名的个中行家。 兰奕欢觉得人就活这一辈子,短短几十年,自然每一天都要活得尽兴了,拼就当最狠的,用就要最好的,玩,自然也得是那个玩的最精,最高兴的。 这时候把他放在东宫里,简直就像耗子进了米缸,太子老哥太阔气了,光是各个宫室里的古董摆件,兰奕欢就能欣赏一整天。 而且东宫上上下下,从他们的主子开始,还都有一种视繁华如过眼云烟的败家气概,兰奕欢竟然看见一个商代的绿松石鸮振羽托盘被放在桌子上用来盛瓜子。 兰奕欢摸了摸托盘上的纹路,心里觉得兰奕臻真的挺适合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好像在他的眼里不重享乐,不思情爱,只有政事公事,天生君王的料。 不像自己,当了皇帝之后天天装乖巧扮端庄,忍得那叫一个难受。 所以,怎么当初兰奕臻就那么痛痛快快地放弃了皇位呢? 这真是一个谜。 除了那些器物之外,东宫的美食也特别多,各地进贡上来的时新水果,小厨房自制的甜点饮品,以及异域的稀罕零食,兰奕臻根本来不及吃,都在那里堆着,随便兰奕欢挑选。 ——但兰奕欢忧伤的就是这个。 除了经常做噩梦以外,他的胃也不好,打小就有胃病,经常吃一点东西就感觉到恶心胃痛,嘴中泛苦。 上午的时候太子不在,东宫总管赵公公生怕他会因为见不着哥哥不开心,遣人端了不少美食过来。 兰奕欢一开始吃的挺高兴,结果大概又是被寒凉的水果给激着了,没品尝几口,胃里又是一阵胀痛。 面前都是美食,自己也很饿,可硬是吃不下去,让他有点发愁。 唉,瞧吧,人活着可不就是事多。 上辈子兰奕欢一直羡慕太子的大高个,奈何他自己天生骨架不大,又素来多病,看上去总是要比别人小一圈,很没有帝王的英武气势。 这一世他还在想自己能不能长高长壮一些,结果这样吃不下饭,弄不好还得更挫了。 似是感觉到了他的担忧,系统也发了任务出来: 【任务奖励:“暖胃热敷贴”一张。 任务内容:营养均衡,按时用餐。 任务完成人:1本人;2他人(选择他人为任务完成对象时,需先行建立连接)。】 你打工做皇帝养我啊 第10节 这个任务来的倒是及时,但兰奕欢自己完成不了,他根本就吃不下饭去,又何谈“营养均衡,按时用餐”? 所以,又得像昨晚一样,找人代劳了。 第8章 多情凝皓魄 在东宫里,能找的有效人选也就是太子了,偏生这个时候,又有伺候的人来告诉了他,兰奕臻今晚不回东宫。 兰奕欢盘膝坐在床上,抱着装零食的大盘子歪头想了一会。 他觉得他不能坐以待毙,得多摸索出来一些完成任务的规律。 比如说这个“建立连接”,要怎么着才算建立连接,非得肢体接触吗?好像也未必。 他昨天晚上在兰奕臻那里睡觉的时候,一开始也没跟兰奕臻挨着,但是系统时不时会提醒一句“连接已断开”,过一会他翻个身,可能就又重新连上了。 这有可能跟他和兰奕臻之间的距离有关,也有可能跟他用的是兰奕臻的东西有关。 那么,反正兰奕臻今天也不回来,要不……再去他那里试试? 兰奕欢将盘子往床头上一放,从床上溜下来,去了东宫的主殿。 兰奕臻下的命令是酉时三刻之后锁住主殿大门,这会时间还早,兰奕欢顺利从两殿之间的回廊处走了过去。 中途有人看见了他,要行礼,兰奕欢也不慌乱,就做个“别出声”的手势,小声说:“嘘,我藏猫呢。” 一个小孩子在宫里跑来跑去的玩,再正常不过,更何况他又是皇子,侍卫们自然都不会阻拦。 兰奕欢当着一队巡逻的人藏在了假山后面,等到人都走了,他从后面绕过去,穿过垂花门,到了一处窗下,窗扉紧掩。 窗内就是东宫主殿最角落的一排下人房了。 兰奕欢唇边挑起一个笑,随便在旁边掰下根小树枝,在窗下捅了一会,窗户就开了。 他直接爬到窗台上,跳了进去,还不忘回手带上窗户。 再出了下人房,转过两道回廊,就到了东宫的主殿了。 兰奕欢悄悄溜进了门。 里面空荡荡的,空气中有股像雨后草木萌生一般的幽淡香气,似有若无,温润悠长,跟兰奕臻身上的气息一样。 兰奕欢知道,兰奕臻的寝殿和书房中常年都会焚烧这种异域进贡来的烧雨香,有清心醒脑的作用,他目光一转,已经找到了摆放在大殿一角的一座香鼎。 兰奕欢正是冲着这只鼎来的。 他走过去,抚摸着鼎身上古朴的花纹,思绪回到上一世他十八岁那年的某个夜晚。 那时,他负责掌管兵部,因为突然来了紧急的情报,兰奕欢就匆匆去了东宫,找兰奕臻汇报和商量对策。 兄弟两人一直说到天彻底黑透,眼看宫门也马上就下钥了,兰奕欢便准备告辞,外面却噼里啪啦地下起了冰雹来。 他迫不得已,只好留在东宫,等着冰雹停下来。 兰奕欢知道兰奕臻向来很自律,不熬夜也不赖床,跟他这种白天困如死狗,夜半精神百倍的人可不一样,就说让兰奕臻回去休息,自己留在这里看看书等一等就好。 但兰奕臻却说他恰好茶喝多了没有困头,也没去睡,坐在那里跟兰奕欢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兰奕欢以前没跟他说过什么闲话,也不知道兰奕臻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估摸着逛青楼听曲的事是不好跟太子讲的,兰奕欢便提起了自己一次外出打仗时吃的叫花鸡。 这话题显然选对了。 他比划着说怎么打到了一只野鸡,用树叶和泥巴包了,埋在沙子里,再在上面烧火,把鸡烤熟,兰奕臻听的双眼亮晶晶的,一瞬都没把目光从兰奕欢脸上移开,显得极有兴趣。 听完之后,兰奕臻甚至还用一种颇为赞赏的语气同他说:“七弟你竟然还有这等本事,果真是没什么事能难得倒你。难怪营地里的将士们一提起你来都赞不绝口。” 兰奕臻一脸“吾弟厉害”的表情,让厚脸皮如同兰奕欢都不禁低头摸了下鼻子,干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把一个鸡弄熟而已。” 他想,可能是太子久居深宫,没见过太多的世面,所以连这么一点小事都欣喜赞叹。 兰奕欢不至于就真无耻地觉得自己有那么棒,不过倒是发现太子这个人还挺平易近人的,心里也亲近几分。 兰奕欢笑着说:“二哥过奖了,不过是在外面吃不上饭,只能临时凑合凑合。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回了京城之后我就再也没这样吃过东西了,还挺想念的,都把我给说饿了。” 兰奕臻想了想,说:“你要是现在想吃,也不是不行。” 兰奕欢摆摆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没有合适的地方,我那会都是直接把鸡埋到沙地里,然后在地面上起一堆火,很快就熟了,如果是烤,或者是普通的土地,味道不同。” 兰奕臻便指着他那个焚香的鼎问:“你看这个行不行?” 兰奕欢:“……” 兰奕欢:“……啊?” 兰奕臻道:“这个鼎底下铺的就是白沙,上面再放香料,这香料叫‘烧雨’,可以用作熏香,也能当做食物的佐料,我看,都很符合你的要求。” “不是。”兰奕欢道,“但这这,这个不是你熏香用的香鼎吗?” 如香鼎香炉一样的物件,在他们雍朝算是礼器,熏香,也是一种贵族的基本礼仪,就和正衣冠,洁仪表同样的严肃正经。 更何况,这鼎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珍品,在东宫这种地方拿它做烤鸡,那画面兰奕欢真是不敢想象。 见兰奕欢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兰奕臻倒是笑了,说道:“东西怎么用,不是还是看人有什么需要吗?你既然正好饿了,也想吃这个,那么用一用这香鼎,也算它能多派些用场了。” 他说着微微倾身靠近兰奕欢,低声道:“而且,其实我以前也这么用过它,大约就是十三四的时候吧。只是手艺远远不及你,弄得不好。” 听了这话,兰奕欢更加惊讶了,没想到自家二哥居然是这样一个人,看来他以前对兰奕臻的了解太少了。 想象一下,清冷高贵的太子殿下正襟危坐在那里批阅奏章,批着批着饿了,就悄悄在熏香炉子里挖坑烤个鸡腿吃,画面实在太美。 不过,兰奕欢也确实被兰奕臻给说服了。 于是,在那个外面风雨连天的夜晚,他们这对原本不算太熟的兄弟,就在东宫中用昂贵的炉鼎和香料烤了一堆鸡肉和地瓜出来,吃得喷香。 如今,兰奕欢站在鼎前,想起这件事,脸上不觉浮出一些笑意。 曾经他已经受够了这座深宫的时候,觉得宫中处处都是阴森和诡谲,几乎已经要忘了,其实他和他的其他兄弟们之间,除了竞争与厮杀,还是有一些稀少的温情时刻的。 别人老说太子冷漠无情,手段厉害,都对他又敬又畏,但其实就兰奕欢回想起来两人之间寥寥的相处时刻来看,兰奕臻在他面前的态度一直很温和,对他也不错。 后来兰奕欢登基,也是一直在提防着兰奕臻会兴兵发难,但是防到最后,一直到他临死,兰奕臻都没有那样做过。 太子其实是个好人。 而兰奕欢今日来,便是冲着这只鼎的。 不知道用兰奕臻每天在用的鼎烤点东西出来吃,是不是在兰奕臻不在的时候,也能得到一部分的任务奖励? 兰奕臻晚上不回来,正中兰奕欢的下怀,可以让他施展手脚,大胆尝试。 兰奕欢鬼鬼祟祟往外边看了看,东宫规矩严明,除了他之外,别人也不敢没事跑到太子的寝宫里面来瞎溜达。 兰奕欢见没人发现,就解开自己拎过来的小包袱,从中取出鸡腿、香肠,以及点心若干,全用油纸垫着,摊在地上。 这些东西都是熟的,生的他也弄不来。 兰奕欢工具不全,没地方找泥巴去,也不能把鼎里面的火烧的太大,被人察觉,所以他的想法就是把这些熟食放在里面加热一番,瞧瞧有没有效果。 至于点心,反正都在那放着,本着不用白不用的原则,兰奕欢也顺手给带来了。 兰奕臻那个时候夸他“干什么都干得好”,其实兰奕欢是觉得太子说话的时候可能是困了,脑子不大清醒,才会说出这么离谱的话来。 且不说他其实好多事都不会干,只说如厨艺一道,他会做的也仅仅是把肉埋在沙子里弄熟这一种而已。 眼下,便是为填饱肚子而使出看家本事的一刻。 香肠和鸡腿都又粗又沉,兰奕欢一只小手还抓不过来,便蹲在地上,费劲地将它们都吭哧吭哧分别包好,又踮着脚把鼎盖打开,在里面挖好坑,把他的宝贝放进去。 他先放了一只鸡腿,观察片刻,见没什么问题,觉得很振奋,开心地一鼓作气,将剩下的东西连带着那些点心都塞进了鼎里。 末了他跳着重新把盖子盖好,擦了把脑门上的汗。 兰奕欢都放进去之后,凑到鼎的缝隙边上,甚至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可以闻见微弱的肉香味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兰奕臻这里的东西真的好用,还是自己亲手努力做东西吃比较有成就感,反正兰奕欢闻到这股味道之后一下子变得很期待。 他坐在旁边的小垫子上,仰头看着鼎,两眼放光地静静等着。 开心的他并不知道,这个时候,危机正在逐渐靠近。 ——假装晚上不回宫的兰奕臻,为了不让兰奕欢发现自己,悄悄从侧门进了东宫主殿。 第9章 来往莫相猜 兰奕臻的身边跟着两名中年男子,一个叫宏安道,一个叫谷辉,都是近来刚刚投靠他的门客。 这之中,宏安道是个道士,精通道法和炼丹之术,却因为太过出众,屡屡在道观中受到打压,谷辉则是一名屡试不第的读书人,两人都是满腔抱负无处施展,终于想办法得到了兰奕臻的注意。 双方经过初步的试探和接触之后,都有意进一步接近,不过兰奕臻对他们也在观察和衡量当中,因此,尚未安排这两个人进入朝中任职。 这是宏安道和谷辉头一回得以跟随着太子正式进入东宫议事,也很可能正是他们仕途的起点,两人的内心都不免有几分激动。 忐忐忑忑跟在后面,却见兰奕臻带着他们,一路抄小路,过游廊,偷偷摸摸,顺着侧门进了主殿。 “……” 若不是这皇宫货真价实,太子的各种随从排场也都像模像样,两人几乎都要以为是遇上骗子了。 然而这还不算,到了内殿的门口,兰奕臻突然又回过头来,认真地询问他们:“二位先生会不会翻墙?” “……” 这也是成为太子门客的考验之一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谷辉道:“殿下,草民不会。” 宏安道犹豫了一下,心中暗自估量太子想听到怎样的答案:“小人应该可以,也能帮着耀光兄翻……只是技艺不精,墙若过高,就不成。” 兰奕臻道:“就是那处。” 两人回头一看,发现他示意的是东宫的院墙:“……” 兰奕臻道:“孤今日有些安排,待会若是时间晚了,宫门封锁,或需要劳烦二位先生逾墙而出,孤也会派侍卫协助。” 他抬手冲着门内一比:“有不周之处,还望二位见谅,请吧。” 兰奕臻惯来与人闲话不多,说完之后冲二人点点头,便进了东宫。 宏安道和谷辉摸不透他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弄得满心忐忑,悄悄议论着: 你打工做皇帝养我啊 第11节 “宏兄,你说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暗示我们不要爬墙?” “猜不透,猜不透,又或是殿下对我们品性的某种试探和考验吧。” 谷辉道:“我看太子的才学见识智谋都是顶尖的,就是这心思太莫测了一些,显得有点不近人情,终归让人觉得有点……不放心……”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极轻,宏安道摆了摆手,道:“隔墙有耳,别再说了。我们好不容易才得到殿下的青睐,哪有挑拣的余地?走一步看一步吧。” * 虽然发生了这件插曲,进了东宫端起茶坐下之后,三人说的倒是很投机。 他们认识的时日尚短,也没有探讨什么机密话题,大多都是两位门客在谈论治国之道,兰奕臻不时点评。 断断续续的声音不断传来,谁也没有注意到,内殿中一口装衣服的大箱子悄悄被顶开一点缝隙,从里面露出来半边小脑袋,小心翼翼地向外看。 观察片刻之后,兰奕欢无语问苍天。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太子怎么能虚晃一枪?! 他明明说了他不回来,居然搞了个突然袭击,而且还是带着客人的,兰奕欢正烤吃的烤的高兴,听到门口的动静,差点被吓死。 幸亏他反应够快,抓起地上的包袱皮,一溜烟奔进内殿藏了起来,才没被抓个现场,可鼎里那些吃的却根本来不及拿。 鼎中的烟不断幽幽袅袅地飘出来,食物被烤得越来越透,兰奕欢半蹲在箱子里,悄悄撑开箱盖往外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反正他是闻到那股肉香味越来越浓,逐渐飘溢到东宫的每一处角落。 “……” 兰奕欢目光发直,觉得十分悲苦。 他的愿望只是想好好吃顿饱饭而已,竟也这样艰难,可见造化弄人,老天爷好像总是喜欢以耍他为乐。 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已经可以看见宏安道和谷辉两个人的目光逐渐变得迷茫,甚至在宏安道说话的时候,谷辉还悄悄地用目光四下扫了一圈,像是想找为什么太子议事的地方,会有这么浓郁的肉味。 难道是他们没见过世面,这只是一种……气息特别的香料? 但未免也有些过于特别了…… 兰奕欢的角度,兰奕臻是背对着他坐在椅子上的,从那个修长端庄的背影上,兰奕欢无以辨别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闻见了没有。 但他看见兰奕臻拿起旁边的茶杯,慢慢啜了口茶,再把茶杯放回去的时候,洒出来了几滴水。 兰奕欢默默将手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太丢脸了。 他想。 不是他丢脸,他是替兰奕臻觉得丢脸。 虽然此时此刻兰奕欢只是一个旁观者,但眼睁睁地看着堂堂太子,头回把收伏的谋士带回来,接下来的步骤肯定就是要树立英明神武的形象让两人彻底死心塌地了,却在他议事的地方,传出一阵阵诡异的肉香…… 这跟上早朝的时候裤带断了有什么区别! 如果换成自己的话,一定会想找块豆腐撞死的啊。 更何况,这件事还是他亲手造成的,如今又亲眼见证一切发生,代入感实在太强。 虽然绝非有意为之,但作为一个有道德底线的人,兰奕欢的良心也受到了深深的谴责。 二哥,对不起…… 这下好了,一番操作之后,不光是吃不上饭的问题,他还有可能面临着被打包扔出东宫的命运。 肉味越来越香,甚至带了微微的焦意,已经是完全让人无法忽视的程度。 兰奕欢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鼎的位置,几乎听见了里面有油点的轻爆声。 他目光发直片刻,僵硬地、缓慢地、默默地,将头顶的箱盖放下,把自己关在了里面,安详地趴进了里面那一堆闲置的衣服里。 毁灭吧。 “咕咕……咕咕……” 宏安道正在侃侃而谈爱民之道,旁边的谷辉将杯中茶水喝了又喝,终于还是没压下去,肚子里发出饥饿的叫声。 宏安道一顿,忘了自己下边要说什么。 在场加上兰奕欢的四个人中,只剩兰奕臻一个看起来依旧淡定——起码是表面上看起来。 他抬起眼来什么也没说,谷辉就已经面红过耳,站起身来,对兰奕臻行礼道:“殿下,是草民失仪了!” 兰奕臻道:“无妨。” 谷辉咬了咬牙,又道:“但草民今日也斗胆想请问殿下,我和宏兄是真心实意投靠于您,想要辅佐殿下,您却这样屡屡试探,先是不让通行大门,又弄出这样的……这样的香气,可是信不过我二人吗?” 毕竟这里是东宫,没人敢违抗兰奕臻的命令,会弄出这么离谱的事,谷辉觉得肯定是太子授意的。 他秉性清高,脾气又直率,此时忍无可忍,终于把憋了半天的话给说出来了,弄得宏安道脸色一紧,忐忑地等着兰奕臻发怒。 正在这时,还没等兰奕臻说话,殿门就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黄公公在外面低声道:“殿下。” 兰奕臻道:“什么事?直说吧。” 黄公公道:“七殿下……找不见了。” 兰奕臻:“……” 黄公公进了门,向兰奕臻禀报:“……但伺候的人四处都找了,也没瞧见七殿下,倒是听有侍卫说,下午的时候,七殿下在花园里藏猫,却也不知道是谁同他一处玩的……” “行了,知道了。” 兰奕臻打断了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黄公公从小伺候他长大,从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里,隐约捕捉到了兰奕臻一抹迅速闪过的好气又好笑的神情。 他停下来,兰奕臻站起身,先是简短对着宏安道和谷辉解释了一句:“二位先生不必着恼,孤并无不信任你们的意思,而是……” 他顿了顿,说:“孤宫里养了东西。” 谷辉和宏安道一脸莫名,只见兰奕臻站起身来,在殿中踱了片刻,然后敲了敲角落处的鼎,道:“打开。” 立刻有下人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鼎盖给揭开了。 顿时,比刚才更胜十倍的香气扑鼻而来,肉香、香料的香和点心的香气掺杂在一起,十分难以言喻。 连冷静如同兰奕臻,脸上都抑制不住地流露出了一些复杂的神情,无言片刻,道;“里面的东西掏出来。” 表面已经发黑的香肠、鸡腿被小心翼翼地放在托盘里,摆放在太子面前,另外还有一堆黑色粉末,经鉴定,是烤糊了的点心渣。 一切终于东窗事发了! 在东宫伺候的侍卫宫女们跪了一地,看着面前这一堆东西,个个胆颤心惊。 主要是这件事实在太离谱了,让他们想求饶辩解都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谁会在太子熏香的鼎里面烤鸡吃啊!!! 这个时候,谷辉和宏安道也才意识到,原来这件事,太子也真的不知情。 他们刚才还在生气,但看来太子也是受害者,而且听这意思,似乎是他养的什么东西干的。 难道是养的小猫小狗吗?可它们能有这般聪明? 周围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等待着太子的震怒。 等了一会之后,兰奕臻笑了。 笑了…… 被叫来抓刺客丢的侍卫们刚进门就吓得绊了一个跟头,差点磕死在门槛上。 完了完了,太子殿下是不是气疯了?! 兰奕臻并没有疯。 他也以为自己会生气的,今天发生这么一件事,虽然脸上维持住了储君应有的冷静体面,但在自己宫里跟下属谈着谈着事突然冒出来一股肉味,试问谁能不崩溃?! 不过,经历过昨天那一晚之后,兰奕臻的心态已经得到了锻炼。 从他心念一动把个小破孩捡回了东宫,到莫名的哄睡、陪睡,再到满怀信心地用计躲避陪睡,再到此刻面对满室香气、满地狼藉,兰奕臻的内心反倒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与麻木。 简称就是服了。 兰奕臻深深地闭了闭眼睛,过了片刻,他转身,走进了内殿,很快便敏锐地找到了箱子里细细的呼吸声。 其他人还是满头雾水中,就看见太子一手掀开了箱盖,另一只手进去掏了掏,从一堆衣服里拎出了一个垂头丧气的小孩。 紧张的气氛变成了错愕。 东宫的其他人一看就知道这位是谁了,谷辉和宏安道则对事态发展完全意想不到,两人同时睁大了眼睛。 他们从未见过长相这般漂亮可爱的小孩,那一瞬间觉得眼前都是一亮,仿佛看见了天上的仙童一般,两颗男人心同时颤了颤。 而这么一个小孩,突然出现在了整体氛围肃穆威严的东宫,更是十分违和,就像阴森森的深林沼泽中冒出一只刚出生的小白狗。 ——兰奕臻这个年纪,这总不能是他的儿子吧。 “兰奕欢。” 兰奕臻道:“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他一开口说话,谷辉和宏安道才知道,原来这位就是皇七子兰奕欢,齐贵妃的小儿子,兰奕臻同父异母的弟弟。 听说皇后和齐贵妃不和,没想到兰奕欢竟敢在兰奕臻这里这样捣乱,真的就像个平常人家的淘气弟弟一样,两人都不禁有些诧异。 兰奕欢被兰奕臻提着后领子拎在手里,低着头,小声说:“对不起。” 兰奕臻挑眉:“嗯?” 兰奕欢有点沮丧:“饿了,想烤点东西吃。” 兰奕臻被他气笑了:“哦,我饿着你了吗?” 兰奕欢又道:“……对不起。” 兰奕臻单手拎着兰奕欢,却仿佛毫不费劲,弯下腰去,从地上捡起了那包烤焦的肉,用它怼了怼兰奕欢的小肚皮:“那你现在还吃不吃了?” 兰奕欢下意识地将油纸包抱住了,肉烤的热烘烘的,有点烫肚子,但是兰奕欢怕他不拿住了里面的东西就会洒一地,他费了那么大劲烤的,还是不大舍得。 兰奕臻扬着眉梢盯了他片刻,脸色是冷的,似乎想威慑一下这个闯了祸的小孩,可是当他的目光扫过兰奕欢垂头丧气的样子和毛茸茸的发顶时,兰奕臻眼中又不觉闪过一丝极微弱的笑。 随即,他便将笑意掩去了,把兰奕欢放下来,淡淡道:“我看你是欠揍,到里面反省去。” 兰奕欢转身往里面走,走了两步,终于没忍住,又回头问道:“你不是说你今晚不回来吗?” 你打工做皇帝养我啊 第12节 “……” 兰奕臻现在觉得自己之前居然想装作不在来防止兰奕欢纠缠他的念头实在是蠢透了。 他说:“临时安排变了。” 好吧,那看来是他倒霉。 兰奕欢深深地叹了口气,抱着他的小包袱乖乖进了内殿。 第10章 天南望柳星 殿上的其他人或立或跪,气氛一片肃穆,谷辉和宏安道忍不住抬起头来,同时看了眼兰奕欢的背影,又瞧瞧负手站在旁边的太子,都有点呆。 听到兰奕欢问兰奕臻“不是说今晚不回来吗”,还有刚才侍卫说兰奕欢下午在玩藏猫的事,两人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兰奕臻要让他们爬墙。 ——太子竟然是在跟七皇子玩藏猫猫! 真令人不敢置信。 关于兰奕臻的事,两人想要择他为主的时候已经打听过一些了,知道这位太子殿下小小年纪就手握重权,这种情况下,一旦不够强硬,被人拿捏住了,就会成为各方势力斗争中的傀儡,所以大概是这个原因,他的铁腕和冷峻是出了名的。 去年的时候,大皇子喝多了酒,趁着太子不在,悄悄坐了他的王椅,被六皇子告发到了太子跟前。 太子当场令人将大皇子押下去,重责了他三十鞭,又禀报了皇帝,削去大皇子年初刚刚封的王爵。 他的举动一丝一毫的情面都没留,气得大皇子的生母英嫔当面说他“目无尊长,六亲不认”,当时兰奕臻眉毛都没动一下,也把她给禁足了。 这样一个人,跟“养小孩”三个字实在有些不适配,但是他居然真的在养! 在弟弟跟前的太子,好像一下子比刚才多了许多的人情味,也使谷辉和宏安道心中最后那点顾虑都散去了。 别说他们,就是东宫的其他人也都不大习惯。 东宫规矩极严,太子素来严谨自律,底下的人也不敢稍有半分行差踏错,结果突然多了这么一个调皮捣蛋、不按常理出牌的小东西,好像整座宫殿的气氛都不一样了。 大伙跪在那里,听到这兄弟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都是觉得有些好笑,又不敢笑。 而且他们也能够察觉出来,其实兰奕臻虽然对兰奕欢板着脸,但似乎并没有什么怒气——他若动了真怒要比现在可怕许多。 果然,兰奕欢被关小屋去了之后,兰奕臻也并未责罚其他人,挥挥手,就让他们都退下去了。 * 另一头,兰奕欢进了内殿之后,自己拖了个小凳坐在墙角,将他抱进来的那包食物打开,摊在面前,抱着手臂思考人生。 ——这些东西,还能不能吃? 其实这么一阵折腾,他已经饿过劲了,刚才就不太舒服的胃愈发翻搅着隐隐作痛,此时看着面前这些卖相不佳的东西,也没什么食欲。 但兰奕欢主要是想试一试,这种方法到底好不好用,能不能完成系统的任务,要不他今天就白忙一场了。 所以犹豫了一会,他还是谨慎地拿起面前的鸡腿来,小小地咬了一口。 表皮已经被烤焦的鸡腿发出“喀吱喀吱”的响声,味道倒是意料之外的有几分好吃,不过吃完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系统悄无声息,胃该疼也还是疼。 看来这种方法是没用的,兰奕欢心里在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把鸡腿放了回去。 他又在殿里待了一会,只听外面门响,紧接着,黄公公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这位东宫的老总管是看着太子长大的,兰奕欢上一世就经常和他打交道,印象中,他从来都是笑眯眯的慈眉善目,见了谁都是一副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样子,可以说早就活成了个人精。 当年太子外出打仗,途中遇险,跟京城断了联系,黄公公便找到了兰奕欢,央求兰奕欢派人去搜查兰奕臻的下落。 兰奕欢答应下来,黄公公还给了他一块令牌,可以命令兰奕臻的一队暗卫。 兰奕欢也不知道对方为何这般信任自己,虽然最后他也没有动用那股势力,但对这位老太监的印象倒是一直不错。 见到对方进来,兰奕欢就抬起头,喊了一声“黄公公”。 只是他刚才还在思考系统任务为什么完成不了,所以脸色看上去有些严肃,放到这张稚嫩的小脸上,这样的表情就带着一种小大人似的可爱。 黄公公见兰奕欢明明委屈巴巴的,但还是乖乖喊人,当时心就被萌的一颤。 他作为一名太监,没有孩子,对太子的感情便胜过了所有的血缘关系。 但是兰奕臻的性格从小就严肃沉稳,又是储君,被皇后要求管束的很是严格,所以几乎没有特别露出过他像个稚嫩孩童似的一面。 这几天看着兰奕欢,黄公公只觉得自己满腔无处发挥的慈爱之情都被勾起来了。 他连声音都放低了八度,轻声细语地问道:“七殿下,您在干什么呢?还不开心吗?” 兰奕欢被他这副哄孩子的腔调哄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觉得自己好歹有个大人的灵魂,老被当成小孩哄也不成样子,便肃然说道:“没有啊。我做错了事,正在好好反省呢!” 黄公公笑着夸奖道:“七殿下真乖!” 兰奕欢:“……” 黄公公笑着说:“你太子哥哥也没有怪你,他就是瞧着冷冰冰的,心里不知道有多喜欢七殿下呢。” 他顿了顿,又悄悄地告诉兰奕欢:“其实刚刚你走了之后,他就让小厨房去做烤肉了。要不这些肉和点心在炉子里面烤,是会吃坏肚子的。七殿下下回想吃什么直接跟你哥哥或者跟奴才说,都可以。” 兰奕欢以为兰奕臻都要被他给气死了,没想到非但没有,对方竟然还让人给他做了吃的。 虽然他这回听到烤肉,胃里一阵翻腾,已经不太想吃了,但兰奕臻的大度还是让兰奕欢十分意外,又有点不好意思。 他说:“啊,那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了。” 看这孩子,多可爱,多懂事。 黄公公笑道:“不麻烦,不麻烦,左右太子也还没有用膳,厨房那边做什么都是做啊。” 黄公公这句话划过了兰奕欢的脑海,让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捕捉到了什么关键性的内容,但因为实在是不太舒服,一时也没想起来哪有不对。 黄公公哄完了兰奕欢之后,就让他回自己的住处等着吃饭,看来这也就是罚关小屋的惩罚结束了。 兰奕欢便从椅子上站起来,但他起身的时候弯了下腰,感到那股攒了半天的恶心劲一下子全翻了上来。 然后兰奕欢就吐了。 * 兰奕臻这边送走了谷辉和宏安道,小厨房那头的人就来禀报,说是晚膳已经做好了,也按照他的吩咐,精心烤制了一些牛羊鸡肉。 兰奕臻道:“送到七殿下那边去吧。” 小厨房的人领命下去,兰奕臻又翻了几本奏章,黄公公就回来了。 兰奕臻连头都没抬,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淡淡问道:“他知道错了吗?” “殿下,七殿下又病了。” 黄公公苦着脸说道:“他刚才把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这个时候有些发烧,奴才已经令人去请太医了,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兰奕臻写字的笔顿住,抬起头来。 * 今日当值的梁老太医已经六十了,听说七皇子在东宫病了,他赶过来的路上心中也满是忐忑。 在宫中这么多年,梁太医早已经对各种宫闱内斗、势力纷争司空见惯,也知道齐家和卫家素来是死对头,前朝斗得厉害,后宫中皇后也跟齐贵妃不和。 可想而知,七皇子被太子特意给带回东宫来养着,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看看,这不是刚两天就病了么。 他也不敢说什么别的,公事公办地替兰奕欢诊脉,又问他吃了些什么,然后不禁连连摇头,说道:“七殿下本来胃就不好,常常饥饱不定,最忌讳就是暴饮暴食。他上午吃了那么多的零嘴,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不吃,方才那烤焦的肉一下肚子,能不吐吗?” 黄公公连声说道:“哎呀,这可都怪咱家了。只想着哄殿下高兴,没注意这些。” 梁太医见他说的真心,好像确实不是有意的,犹豫了一下,便又添了两句:“孩子在饮食上是最要精细的。而且忧思伤胃,心情舒畅也很重要。七殿下长期心思郁结,初来东宫,在这没个依靠,惶恐害怕起来,也易食滞。” 梁太医同黄公公说话的时候,兰奕臻也一直站在旁边听着。 ……原来小孩这么脆弱。 或者是他弄来的这一个,格外不好养。 吃穿都要注意也就罢了,还得管他心情好不好,想甩也甩不掉。 这是弟弟吗?这是小祖宗吧。 梁太医说两句话就用警惕的眼神瞟他一瞟,兰奕臻又何尝不知? 只怕兰奕欢在他这里出什么毛病,满宫上下的人第一个念头全都是太子想把七皇子给弄死。 这样一想,兰奕臻的太阳穴上的血管都跳了跳,觉得应该立刻把兰奕欢打包送回齐贵妃那边,这么麻烦的孩子合该让亲娘去操心,而不是他这么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可他又不太理解,齐贵妃作为贵妃,从入宫就很得宠,身边又有那么多伺候的人,她是怎么搞的,让她儿子小小年纪就一身毛病,又是忧思过度,又是食不果腹? 梁太医给兰奕欢开了点药,说话间,下人们已经将热气腾腾的苦药汤端了上来,要喂兰奕欢喝。 但是兰奕欢虽然病的迷迷糊糊的,缩在床上像个软乎乎的小团子,于吃药方面却是格外坚贞,一闻到那个苦药味,不管谁来喂,怎么哄,都硬是不肯张嘴。 黄公公道:“七殿下这是不是怕生?殿下,要不您来试试?” 兰奕臻顿了片刻,才将药碗接过去,喂了兰奕欢一勺。 兰奕欢半睡半醒,也忘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又是发生了什么情况,只是闻到一股苦味,嘴唇上湿湿的,隐约知道是有人要给他喂药。 他也当了几年皇上,即使晕了也很有警惕心,知道这个世上刁民很多,药这种东西,可不能乱吃别人给的,因此怎么着都不肯张嘴。 直到又感觉有个人,在他的床边坐下,用勺子碰了碰他的嘴唇。 这次,兰奕欢感觉到一种有些熟悉的气息。 他的第六感判断,他身边的这个人,一定是认识的,而且……经常在他生病的时候照顾他,他确定。 只是,是谁来着? 他娘?五哥?还是小时候把他带大的刘嬷嬷? ……现在是小时候吗? 他突然有点分不清了,糊里糊涂地觉得自己应该没有很小,可是好像又是个小孩子。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照顾他的,肯定是个他很亲近的人。 很少有人知道,兰奕欢遇上亲近的人,其实特别会撒娇卖乖,这是从小的本能,因为这样的话,可能就会有人多抱抱他,多陪他玩一会,也算是他在齐贵妃那里长大的一种生存之道。 长大之后,亲近的人也越来越少,他就把这种特质隐藏起来了,不过迷迷糊糊的时候,还是会不知不觉流露出来。 兰奕欢感到有只手伸过来,掖了掖他的被角,让他刚才因为不想吃药埋到被子里的口鼻露出来,然后给他递了一勺药。 他想了一下,乖乖张开嘴喝了,又讨好地用脸蛋蹭了蹭那只手。 你打工做皇帝养我啊 第13节 那只手僵了僵,然后又给了他一勺药,却不肯摸一摸他的头。 兰奕欢方才蹭的时候,隐约觉得那双手很大,而且骨节分明,硬邦邦的有些硌得慌,应该是个男人,那可能性就只有五哥了。 他对五哥这么冷酷疏远的表现有点不满,喂这么苦的药,怎么能不摸摸头安慰一下呢? 于是,兰奕欢在喉咙里哼哼几声,又把小脑袋往对方怀里拱了拱。 五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还是没抱他,但是也没躲开,好半天才说了句:“别闹。” ——这声“别闹”又不太像五哥了,甚至有些失真,好像从什么很远很远的地方虚虚晃晃地飘过来。 很像另一个……另一个……另一个谁? 兰奕欢想不出来,有些迟疑地不再蹭也不再拱了,对方却没走,而是继续给他喂药。 不走就行,兰奕欢稍稍安心,把药吃了。 总算,一碗药给喂了下去,兰奕臻将空碗递给黄公公,感到简直比批阅了十本奏章还累。 特别是看到其他人都露出了欣喜的笑容,纷纷恭维着“七殿下果然还是最亲近太子殿下”,“殿下真是心怀仁爱”,“二位兄弟情深”等话之后,兰奕臻几乎有种自己上了贼船的感觉。 情深什么情深,他早晚得把兰奕欢给弄走。 不过……这么黏人,万一以后离了东宫,他不会天天哭哭啼啼的吧? 怎么会有这么爱撒娇的小孩? 第11章 玲珑心似钩 梁太医看着眼前这副兄慈弟孝、手足情深的一幕,也有些不敢确信自己的判断了。 只是兰奕欢黏在兰奕臻身上的亲密姿态,怎么看怎么像目睹了一只老虎搂着只小鸭子在窝里睡觉,又莫名其妙,又难以置信。 可能他确实是老了吧,这宫里的形势都看不清了! 总之,病也算是看完了,人家兄弟之间具体到底如何,也不关他的事,梁太医起身告辞。 走之前,他又按常规叮嘱了两句,说是一定要按时吃饭,心情愉快,还要好好休息,否则少眠多梦,惊悸多思,都会对胃部消化有影响云云。 听到这话,兰奕臻不禁回头看了兰奕欢一眼,结合他这两日在东宫的诸般表现,又想起了自己把兰奕欢带回来那天,他在齐贵妃跟前吐得那一口血。 那个时候御医也说了,兰奕欢是心情激愤忧急所致,心火上涌,就吐出了一口淤塞在胸口的血。 可是,这么小的年纪,哪来那么重的心事? 齐贵妃的脾气是很急躁,那番话说的也重了些,但难道私底下还会真的虐待她的亲生儿子吗? 等到梁太医走后,兰奕臻沉吟了一会,道:“去查一查,老七之前在临华宫中过得如何,跟齐贵妃和老五之间的关系又是怎样的。” 他说话的时候周围看着没有人,但命令下完,已听见一句低低应下的“是”,随后,树叶微微一晃,便有道人影掠过去了。 梁太医这老头虽然爱多想,但医术没得说,兰奕欢喝了他的药,出了一身汗,期间又迷迷糊糊做了几个噩梦,总算在一片血色中彻底醒过来了。 他刚睁眼睛的时候,还有点分不清前世今生,看着周围的布置愣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这是东宫,而他现在重生了,之前偷了太子的香鼎烤鸡吃,结果又给吃吐了。 兰奕欢默默地低下头,用手掌呼撸了一把脸,在心里跟自己说,你就是个二百五。 他觉得自己今天这事干的实在是蠢透了,可是将整个经过复盘了一遍,又觉得每一步要这样做的理由还都挺合情合理。 唯一的变数就是太子突然回宫。 打量打量周围,这里还是在东宫的主殿,兰奕臻竟然没把他扔出去,真是出乎兰奕欢的意料。 兰奕欢很难猜出来兰奕臻看他那么干的当时,会是个什么心理活动。 如果根据前世兰奕臻自己说的那样,他私下也偷偷用这只鼎烤过东西吃了,如今看见兰奕欢这么做,他是会觉得惺惺相惜相见恨晚呢,还是会猜想兰奕欢窥探到了他的秘密,故意模仿? 兰奕欢心里正胡乱琢磨着那些有的没的,外面的门忽然被打开,进门的正是兰奕臻。 看见兰奕欢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兰奕臻也有点意外,道:“醒了?” 兰奕欢:“……嗯。” 兰奕臻道:“那就吃点东西吧。太医说你服药之后,应该再吃点清淡的。” 他转头吩咐人去端些清粥小菜过来,自己在兰奕欢床边坐了,问道:“还发烧吗?” 兰奕欢生病生的多了,自己有没有发烧摸一摸脑门就知道,摇了摇头。 兰奕臻道:“那就好。” 兰奕欢悄悄观察他,只觉得兰奕臻神态语气都如常,忍不住问道:“你不生气吗?” 这小家伙还敢问他,兰奕臻挑了下眉,道:“你说呢?既然怕我生气,为什么还敢那么干?也亏你想得出来。” ——可这是你想的呀! 兰奕欢道:“因为那个鼎很像在街上烤地瓜的锅,我就……那,你,你就没想过,在里面烤点什么吃吗?” 兰奕臻道:“我可不是你。” 呦呵,他居然真的不认,明明就是他自己说的。 兰奕欢心想,你不会真没干过吧?不可能,没干过你自己那么说,总不能是为了让我在你宫里烤鸡,故意编瞎话听吧! 他想不透,心知再多问只怕兰奕臻要起疑,遂也不再问,左右这件事应该也算是过去了。 兰奕欢倒是隐隐觉得,这会兰奕臻待他的态度还挺不错的,带着点容让和宽纵,拿他觉得,正好趁着对方人在这,系统任务可以试着完成一下。 宫女已经很快端来了一些清粥小菜,兰奕臻把粥碗接过来,递给兰奕欢,示意他吃,但系统还是没有像上次一样发出已连接的提示。 而兰奕欢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因为黄公公刚才说了,兰奕臻自己一直没用晚膳。 他都没完成系统“营养均衡,按时用餐”的任务,兰奕欢当然蹭不着奖励。 兰奕欢便问:“二哥,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啊?” 兰奕臻没想到他自己生了病,又空着肚子,竟然还记得问一问别人有没有吃饭,怔了一怔。 接着,兰奕欢用两只小手捧着他的粥碗,递到了兰奕臻的跟前,道: “那你先吃吧。” 兰奕臻看了他片刻。 兰奕欢的眼睛亮晶晶的,目光中满是期待,是真心实意地想把这碗粥给他吃。 兰奕臻想起了自己刚才听到的禀报。 他派出去调查的侍卫说,齐贵妃惯来偏心长子,对小儿子多有漠视,虽然不知道私底下她究竟如何对待兰奕欢,但亲近一点的人都知道,连对待娘家侄子齐埘,齐贵妃都要比对兰奕欢关心很多。 这次兰奕欢跟八皇子和齐埘会发生冲突,也是因为齐埘打翻了八皇子的砚台,又诬赖是兰奕欢干的,双方才会打了这场架。 可是齐贵妃来了,却直接回护齐埘,甚至没多问一句兰奕欢是不是被冤枉了,这才有了兰奕欢吐血的事。 “不用把你的让给我,小厨房还有饭。” 片刻之后,兰奕臻说:“我让他们拿过来。” 他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从小到大虽然被管的严格,学习也辛苦,但在衣食住行上可无人敢怠慢分毫,可以说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所以他也不知道兰奕欢一个皇子,怎么会烤糊了的肉舍不得扔,非要尝一尝,把自己给尝吐了,现在喝碗粥也得让来让去地跟别人分享。 不过,兰奕臻不打算再深查下去,牵扯或惊动到更多人了,毕竟,齐贵妃母子之间的纠葛,跟他没有关系。 他只是觉得有些讽刺也有些可笑,在这个藏污纳垢的皇家,人人都长着一副画皮,那精致的容颜下面,各自藏着诡谲的人心,谁又不是在其中挣扎沉浮呢? 兰奕臻隔着衣袖轻轻按了下他的手臂,感到那道伤疤在隐隐作痛。 自从这道疤出现之后,总是会时不时疼一下,这次从他刚才听了暗卫的汇报之后就又莫名其妙地开始了,但伤疤究竟是如何来的,调查一番依旧没有头绪。 他自己也是身在漩涡之中啊,对于兰奕欢来说,跟他亲近,是福是祸也都不好说。 兰奕臻的晚膳很快也被端了过来。 兰奕欢病着没下床,兰奕臻让人在床上支了一张炕几,饭菜都放在了上面。 兄弟两人面对面,小的拥被而坐,像个小雪人,大的侧坐在床沿边上,贵气优雅,各自吃饭。 兰奕臻知道兰奕欢一直没吃,而是拿勺子挑着粥粒,目光偷偷打量着自己。 他是不敢先于别人吃饭? 这孩子,以前到底…… 兰奕臻没说什么,不动声色地吃完了饭,敲敲兰奕欢的碗,示意道:“快吃。” 【任务完成人……连接中……】 【任务完成,“暖胃热敷贴”已发放!】 就在刚刚,兰奕欢还仍是不太舒服,虽然吐完之后胃里空的有些难受,但他也没什么食欲,闻着面前这一桌饭菜味,还有些隐隐的反胃感。 而兰奕臻吃完饭后,一碰他的碗,系统的提示瞬间跳了出来,兰奕欢顿时感觉到有股十分明显的暖意从胃部升起,一下子抚平了疼痛与堵胀感。 眼前那些食物,也瞬间都变得色香味俱全起来,闪烁出诱人的光泽。 兰奕欢舀了满满一勺粥,试着送入口中。 没有反胃,也没有抽痛,这次的一口粥下肚,只有饥饿得到填充时那一瞬间的满足与幸福。 可能是他表现出来的幸福感太明显了,简直不像是只在喝一碗普通的粥,兰奕臻忍不住问道:“好吃吗?” 兰奕欢抬起脑袋,眼睛亮晶晶的,用力点了点头,道:“嗯!” 兰奕臻看了他一眼,就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好像在克制和回避着什么一样。 他绝对不是心疼这个小孩。 没什么值得心疼的。 各人有各人的命,也都有自己要过的那一关。 不过…… 兰奕臻想,兰奕欢终归还是他的弟弟,来到东宫住这几日,虽然给他添了不少乱子,但也算是他们之间的缘分。 看在这些的份上,兰奕臻想,他可以容许兰奕欢在这里多住上几日。 就几日。 然后等到他的病好了,如果不愿意回到齐贵妃身边,宫中无子的嫔妃很多,兰奕臻也可以给他找一个去处。 你打工做皇帝养我啊 第14节 当然,他的善心也就仅此而已了。 皇家无亲情,他们这些皇子,看起来一个个兄弟相称,实际无异于生来的仇敌。 兰奕臻的目光落到兰奕欢身上,这时,他已经低下头去继续吃饭了,只用一个后脑勺对着兰奕臻,脑袋圆圆的,像颗小团子,这个角度,还能看见一鼓一鼓的双腮,更是可爱。 小孩子看起来是这样的稚弱、纯真,但他此刻对自己的依赖和展现出来的不设防,只是因为太过弱小,随着他的逐渐长大,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会无可避免地走向残杀算计,生死相争了。 谁也摆脱不了,因为这就是生在皇家的宿命。 所以,他可一点都不想跟这麻烦的小东西建立更多的联系。 第12章 身世两聱牙 兰奕欢刚刚退烧,太医又说了,晚上休息不好也会影响病情,不好挪动,于是,一点怜悯加上一点微妙的共情感,让兰奕臻一念之差,仍是让兰奕欢留在他的地盘休息了。 东宫被偷偷摸摸锁上的大门,终究又在无事发生中被默默打开。 当然,出于太子的威严和对自身冷酷性格的证明,兰奕臻当然不可能再陪兰奕欢睡觉了,他令人在外间又加了一张床,两人隔着道半掩的门,各自休息。 然而这一回,做噩梦的人成了兰奕臻。 深黑色的梦,他什么也看不见。 但可以感觉到,他的怀里抱着一个人,那身体好瘦好凉,仿佛永远也不会暖。 风在黑暗中呼啦啦地吹着,像是无数双拉扯着他的手,想要把他和那个人分开,他拼尽全力地将手臂收紧。 跪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双膝被寒气逼的彻骨,身体里蹿涌的血液却带着几乎要沸腾的灼烧感。 这时,眼前有道血红色的光,骤然一亮。 那个瞬间,他看到了一张脸,苍白的、带泪的,又是妩媚的,仿佛某种诱惑,又带着无尽的悲情。 失了血色的嘴唇微动,似乎要告诉他什么…… 你要说什么? 你是谁?你是谁? 他急切地倾下身去,仿佛听到一句未尽的低语:“我对你……” 心脏骤然剧痛,仿佛被这三个字剖开了一个口子,其中深埋的压抑的悲伤就汩汩流淌出来,仿佛没有尽头。 什么东西落下来,砸在了他的手臂上,割出一道剧痛,紧接着,又砸落在地。 兰奕臻紧紧闭阖的眼睑轻轻地跳了跳,随即,猛然睁开。 一切黑暗与血色都消失了,华丽的殿宇之中,香气萦绕,帐幔轻软,月光从窗外倾泻而入,落成地面上静谧的白霜。 可他的心头却一片惘然,仿佛还不舍得这个噩梦似的,此时怀里空空如也,少了那样一道冰凉的体温,却仿佛更冷,更寂。 兰奕臻回手一摸,发现他竟已满脸是泪——打三岁之后,他印象中自己就再没哭过了。 自从手臂上多了那道伤,他整个人就好像中邪了一样,说不出的魔怔,这也是兰奕臻最近心情不佳的原因。 而且这个消息绝对不能透露出去,否则“太子神志失常”的事可大可小,稍有不慎,就可能引起社稷不稳,所以兰奕臻只派遣了侍卫暗中调查宫中是否有人动用了厌胜之物。 “这道诅咒若不能破局,会让殿下半生郁郁寡欢,三十三岁悲恸抑郁而亡……” 想起巫医的话,兰奕臻唇角嘲讽地挑了一下。 深更半夜,又做了噩梦,他缓过劲来之后,也感到了一阵困倦,于是抻了下被子,准备重新躺下。 左右也不过只是一个梦,明天一早,自然烟消云散。 结果被子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兰奕臻一扯还没扯开,他伸手过去扒拉了一下,结果一把摸到了一个毛茸茸热乎乎的东西。 在这个刚做完噩梦的深夜里,突然来这么一出实在瘆人,兰奕臻猛一下子都精神了,低头看去,却见是兰奕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到他床角处缩着来了。 兰奕臻这张床又宽又大,兰奕欢个子又小,蜷在床角处还没被子堆起来占地方,兰奕臻刚才醒过来了半天都没瞧见他,直到这时才吓了一跳。 兰奕欢还知道裹上他被子的一角,半点也不让自己冻着,长长的睫毛搭在眼睑上,睡得挺香。 兰奕臻几乎怀疑,最近他老是睡得不安稳,说不定就是被这个小子给转移了。 他将被子扯平,顺带也把兰奕欢从里面剥出来,发现他怀里还抱着那只长相奇怪的小熊,像是两只依偎取暖的幼崽。 难道诀窍就在这里,有个什么东西陪着睡,就能睡得好一些? 兰奕臻将手伸过去,拽了拽那只小熊,没拽出来,倒是总算把兰奕欢给拽醒了。 兰奕欢刚刚睡觉的时候,就隐约听到有含糊呓语和哽咽的声音,他以为是自己在做梦,直到此时醒了,睁开眼睛,才第一眼就看见了兰奕臻微红的双眼。 除了面前的二哥相貌要稚嫩一些,眼前的一幕,真的很像兰奕欢生前看见的最后那道场景。 兰奕欢脑子还有点迷糊,怔了怔,问道:“二哥,你哭了?你怎么……” 一个自诩“男儿有泪不轻弹”的硬汉,居然被六岁的小弟看到自己哭过的样子,这实在有些丢人了,兰奕臻下意识地用两根手指,捏住了兰奕欢的嘴,阻止他接着问下去。 兰奕欢被他捏的像只小鸭子似的,眨了眨眼睛。 其实对于他来说,兰奕臻那张带着泪的脸在脑海中印象极为深刻,毕竟,这是他一生走到终点时见到的最后一个人。 一朝天下之主,死前孤身一人,往事成空,看到还有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愿意为他而哭,不管是出于何等目的,对于兰奕欢来说,都是很大的安慰了。 因为这一点,他想,他应该会一直对兰奕臻心存一份感激。 于是,兰奕欢伸出小手,安慰地在兰奕臻后背上轻轻拍了拍。 兰奕臻微微一顿,将兰奕欢松开,然后把他拎起来,也像对待一只玩偶小熊似的,搁在了自己的枕边。 兰奕臻将自己的被子给兰奕欢和熊搭了点,跟着也躺了下来,道:“睡吧。” 说来也灵,这样再躺下之后,不多时,他真觉得一阵困意袭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这回,一夜无梦。 直到第二天兰奕臻下了早朝,才有一名宫女走到了他的跟前,恭敬地说道:“殿下,皇后娘娘请您去一趟。” 兰奕臻走出来的时候,眉宇间本来是带着几分舒展之色的,但听到“皇后娘娘”四个字的时候,他的眼神微微一沉,周围的气氛好像瞬间也跟着变得紧张起来。 片刻之后,兰奕臻淡淡地说:“知道了。” 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随着兰奕臻去了皇后的宫中。 与性情懦弱、温和,沉迷于修道的正平帝不同,兰奕臻的生母戚皇后是一位性格非常强势的女性,甚至跋扈如同齐贵妃,这些年来都被她压制的掀不起半点风浪。 就算面对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她也从来没有表现出过任何的温情。 兰奕臻进去的时候,戚皇后正倚在软枕上看书,手中端只五彩琉璃盏,里面装着红色的酒液,随着她的晃动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她的五官无一处不精致,带着种大气凌厉的美,一眼看去便可见雍容华贵的气度。 这样看来,站在她对面的兰奕臻跟她长得其实非常相似,但兰奕臻冷淡沉凝,又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青涩,戚皇后则明艳成熟,气势逼人,母子二人的气质又大相径庭。 兰奕臻行了个礼,淡淡地道:“母后。” 戚皇后放下琉璃盏,笔直地看向兰奕臻,面上带着微笑,然而这笑意亦是有些迫人的,说道:“你来了。” 兰奕臻一点头。 戚皇后道:“用过膳了?” 兰奕臻再点了点头。 这一句生硬的关切好像就代表了母子两人之间所有的感情,戚皇后的下一句就直入主题:“兰奕欢还在你那?” 兰奕臻说道:“是。” “相处的如何?” 兰奕臻神色不变:“不过暂住一下罢了,谈不上相处。” “但我听说,他这两晚都是在你的殿里住的。” 戚皇后冷冽的眼神在兰奕臻脸上拂过,语气淡淡地说:“我早跟你说过,你是储君,只要守住一个‘稳’字,便已立于不败之地,根本没有必要去揽这种无谓的麻烦。齐家那边,能远则远,无论是兰奕胜还是兰奕欢,都不值得你去耗费心思,你难道忘记了吗?” 她言下之意,显然也同其他人一样,是觉得兰奕臻将兰奕欢带回东宫,是另有用意。 兰奕臻一抬眼:“母后觉得,儿臣把兰奕欢接到东宫,能算计什么?” 戚皇后眯起了细长的凤眼,说道:“我不想耗费时间猜测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今天叫你过来,只是为了告诉你,尽早把兰奕欢送回到齐妃那里去。如果你不这样做,那么我会亲自为你解决这个麻烦。” 兰奕臻的心中掠过一丝冷意。 他知道戚皇后会把他叫过来,并说了这样一番话,其实是“为他好”,就像从小到大每一时的栽培与教导。 但这种“好”实在让人难以感受到是出于母亲对孩子的爱,而更像是在培养一件合乎心意的工具。 她永远这么的强势武断,也从来不去试图理解别人,也不懂得真正的关心。 “说完了?”兰奕臻道,“好,母后的话,儿子听见了。” 他从容地站起身来,用平视的目光看着戚皇后:“但这件事,您不能插手。” 戚皇后的神色陡然变得严厉,兰奕臻却不为所动,继续说道:“因为,孤不喜欢任何人干涉孤的决定,希望母后知晓。” 兰奕臻的语气让戚皇后微微眯起眼睛:“你现在真是长大了。” 兰奕臻冷静地说:“是,人总在长大……也总在变老。” 说完之后,他便行了一礼,转身除了皇后的宫殿。 兰奕臻一走,旁边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都不免松了一口气——这母子两人每次见面都不欢而散,双方的那股气场都实在是太吓人了,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戚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走上前去,低着头为她换了一杯酒,低垂的目光瞥到,在太子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外的时候,戚皇后拿着杯盏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 她已经在这里侍奉多年,心里清楚,皇后娘娘不是不关心太子殿下的,只是她的性格确实有强势偏执的一面,掌控欲极强,又从来不会表达罢了。 偏生太子也是个冷性子,两个同样刚硬的人,中间又没有任何的缓和剂,自然总是难免冲突。 或许越是相像,越是不能理解彼此吧。 如果他们之间还有位性格稍微柔和一些的亲人从中调停,或许还能好一些,可是皇上见了皇后就像学堂的学生瞧见夫子,每回都吓得战战兢兢,皇后自己也没有另外的儿女,这也是不可能的了。 第13章 几度情如珪 兰奕臻去上早朝后,兰奕欢醒来了,也回到自己所住的偏殿去用膳。 你打工做皇帝养我啊 第15节 这回他吃饭的时候没有兰奕臻在旁边,但昨晚休息的好,暖胃贴也余温尚存,所以喝了梁太医开的药之后,兰奕欢的胃口还不错。 这几乎让他产生希望,如果养个几年,他这一身的毛病,可能说不定真的会好。 一旦病好,他就可以计划离开的事了。 这几日兰奕臻对他还不错,但兰奕欢心里十分清醒,他们之间的情分终归有限,东宫不会是一个可以长住的地方,他必须趁着这段时间,想一想自己的后路。 他拿了本册子,在上面一条条写出自己的计划安排。 目前,最重要的先决条件就是要有钱。 兰奕欢文武双全,一身本事,不愁在外面靠自己活不下去,但是他想要的离宫,是走了之后再也不跟宫中的人联系,势必得隐姓埋名、改换身份。 这样的话,他必须先准备一处落脚点,最合适最易于隐藏的选择就是商铺。 所以说本钱就是个问题了。 兰奕欢虽然贵为皇子,但目前尚未成年,手头没有多少积蓄,而且他直接被兰奕臻带回了东宫,那些钱都放在临华宫了,也不可能去跟齐贵妃要。 得想办法搞一些,比如从东宫的墙上抠几颗夜明珠,找太子的哪个傻侍卫赌两把什么的…… 兰奕欢整理着思路,在册子上一笔一笔记下了自己的规划。 写字的时候,他听见外面有吵闹声,但以为是东宫的事,就没在意,但不多时,一名小太监进来了,对他说道:“殿下,五殿下来探望您了……” 兰奕欢的笔一顿,紧接着,五皇子兰奕胜已经随后大步而入。 他进来之后什么都没说,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名赶进来跟兰奕欢报信的小太监。 小太监微微把头一低,恭敬地叫了声:“五殿下。” 五皇子笑了笑,和和气气地说道:“见我就跑,我还以为这位公公不认识我。” 小太监的头愈发低了,五皇子便将笑意微微沉了下去,淡淡地说道:“我知道在这东宫里,太子有太子的规矩,不过,七弟在这,我不放心,得来看看。若是太子实在不许,你便去叫东宫卫抓我罢。” 很久不见,他水平不减,说话还是这么刻薄欠揍,咄咄逼人,小太监只能道:“奴才不敢。” 五皇子笑问道:“不敢,还不滚?” 小太监顿了顿,悄悄看了兰奕欢一眼,见兰奕欢面无表情,倒也没什么抗拒不满之色,终究慢慢退了下去。 房中只剩了兄弟两人,五皇子看向兰奕欢,脸上的笑意渐渐沉去。 终于,见着了。 面前的这个孩子,不是大正殿中高高在上的君王,让自己只能匍匐在地,恭敬顺从。他今年只有六岁,看起来稚嫩而瘦弱,仿佛不具有任何的威胁性。 而时间就是这样奇妙的东西,随着它的匆匆流逝,能让天真的孩童长成满腹心机的成人,让亲厚的手足反目成仇,让人心里的清高、骄傲与少年意气消耗殆尽。 人家都说“真命天子”,能成为帝王的人,往往都是天命所归,气运加身。 五皇子有些自嘲地想,他已经知道了兰奕欢以后会坐上皇位,所以现在最好的选择应该是和这个弟弟打好关系,让将来的日子能够多受庇佑吧? 似乎是个很好的主意,但……不适合他。 从小到大,他从未防备过兰奕欢,在梦境中,也没有看清楚自己因而而败,知道了那个结果之后,他觉得诧异,也觉得不甘。 仔细想想才发现,他一直把兰奕欢当成个孩子,对于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又都暗暗做了什么,竟是一无所知。 疏忽了啊,真是。 他的手足,他的敌人。 这一世,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五皇子微微勾起唇角,看了兰奕欢一眼,说道:“发什么呆呢?怎么,是我这一阵子出去的久了,你不认识五哥了不成?” 好一会,兰奕欢才深吸了口气,说道:“没有,认识。” 顿了顿,他又说:“太子不在,东宫是不让随意擅闯的。” 看着眼前这个眼睛圆溜溜,小脸嫩出水的小东西,想一想梦中的皇上,还是让人有几分不习惯。 五皇子道:“他都能把你带到这里来,我要来看望你,哪里说得上是擅闯?行了,先不在这里说,快起来,走吧。” 兰奕欢道:“去哪?” 五皇子道:“当然是回母妃那边去了。” 他终于没忍住,讽刺了一句:“怎么,东宫住着舒服,舍不得走了不成?” 最让他不平的就是这一点。 兰奕欢登基之后,作为前太子的兰奕臻明明是对皇位最有威胁的人,但兰奕欢对兰奕臻的态度,甚至都远比跟五皇子之间要好很多,两人一直到他梦醒的时候都没有反目。 真是没良心,不识好歹。 但那些是以后的事,他如今总也没法对着一个没有反击能力的小孩算账。 兰奕臻为人那般严厉,心机又深,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把兰奕欢弄过来,肯定是有什么阴谋,他身为兄长,有义务把人接回去。 只是责任而已,无关情分。 五皇子本来以为兰奕欢听到自己这么说,一定会高兴地跳起来,却没想到对方摇了摇头,说道:“不……我不回去了。” 五皇子道:“别闹了,不回去去哪?你又不可能一直住在这,也不怕太子烦你。” 兰奕欢道:“我在这里挺好的,太子对我不错,你不用记挂着我。我想着等病好了,就去麟台院读书,这样也不会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也是他刚刚才想到的,麟台院是独立于皇家之外的一处书院,但也是由皇室宗亲所办,在里面读书的,多有一些身体不佳,又或是性情淡泊的显贵之子。 如果兰奕欢借着这件事去了那里,既不用再回齐贵妃宫中了,还能从此远离政治漩涡,从此对任何人都再无威胁,简直皆大欢喜。 五皇子却听得一怔:“你怎么……会想去麟台院?” 兰奕欢道:“就觉得那比上书房好,也不用跟别人打架,还清净。” 五皇子抱起手臂,垂眸看着兰奕欢。 这时候小东西倒是说得好听,什么怕给母妃和哥哥添麻烦,不喜欢跟人打架……哼,活像以后那个野心勃勃毫不容情的帝王不是他。 五皇子顿了顿,终究道:“你确定不跟我走?” 他其实对兰奕欢的选择有几分惊讶,以往兰奕欢只是离开他和母妃一两天都要到处找人,为什么这回他就这么不愿意回去呢? 这种若有若无的疏离感隐约好像又与梦境重合了,让他的心里产生了几分烦躁。 兰奕欢点了点头:“太子哥哥也对我很好,一个劲留我多待几天,我这会走了也怕他生气。毕竟……我都答应他了,五哥,你回去吧。” 五皇子:“……” 从小到大,有奶就是娘,谁对他好一点他就跟着跑这一点倒是始终如一啊。 “行吧。” 他说:“那我走了。” 他转身刚要走,兰奕欢忽然又叫住了他:“五哥!” 五皇子停步回头,那一瞬间,居然仿佛在期待着兰奕欢会说点什么。 兰奕欢道:“你带没带银子?给我点钱。” 五皇子出手一向阔绰,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差点把这么一个适合敲诈的对象给放跑了,上辈子冲着太后的面子,他逢年过节从来都没断了给兰奕胜的赏赐,这不得回点本才行? “……” 沉默片刻,五皇子从袖子里摸出一只沉甸甸的荷包,二话不说往兰奕欢脑袋上一搁,道一句“拿着吧”,转身便出了房间。 兰奕欢抖了下脑袋,荷包从上面掉下来,被他接在手中,同时,嘴上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行,五哥慢走。” 他将荷包打开,往桌子上一倒,五皇子唯一的优点就是使钱大方,里面满满一袋用黄金打造的小鱼顿时流了出来,金光灿灿地铺了一桌子。 这种小鱼钱,通常都是富贵人家专门打给孩子压枕玩弄的物件,五皇子自己不花,身上带着,基本上都是要拿给他玩的。 那有些刺目的光芒映着兰奕欢的脸,衬出一种悲喜莫辨的模糊神色来,过了一会,他淡淡一笑,把东西收了起来。 这要是当了,得有个几百两银子,足够做点小本生意了。 * 五皇子心中憋着一股不明不白的气,一路向着东宫外面走去,忽听前方脚步声阵阵,他一抬头,便恰好看见了刚刚从皇后那里回来的太子。 这兄弟两人今日都有点倒霉,一个刚跟亲娘冲突过,另一个刚从弟弟那里碰了个灰头土脸,此时再看见对方,大约是更觉晦气,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五皇子笑了一声,走上前去行了个礼,说道:“臣弟,见过太子殿下。” 他无论什么时候说话,尾音都是微微上扬的,老像带着些讥讽的意思,明明是在拜见太子,但听上去就好像挑衅。 兰奕臻也没叫他起来,淡淡地说:“五弟来做什么?” 五皇子道:“哦,殿下不是把七弟给带到东宫来了么,臣弟事先也不知情,今日刚刚回了京城,就赶过来看看。免得七弟给殿下添了什么麻烦,也免得他在殿下这里学了点什么不该学的,听了点什么……不该听的。” 兰奕臻的眉峰微微一扬,五皇子却慢慢直起腰来,无所畏惧地与他对峙。 他是从小受尽了偏爱的孩子,性格向来飞扬骄傲,不知收敛。 对兰奕欢这个弟弟,他感情很深,所以思绪复杂,但换成兰奕臻这个同父异母的二哥,他就完完全全没有半点亲情,而只剩身为竞争对手的敌意了。 兰奕臻身为中宫嫡子,又有着那样一个强势的近乎疯狂的母亲,可以说从出生就应有尽有,其他的兄弟只能屈居于他之下,大家都是天潢贵胄,谁又可能完全心服认命? 更何况,如今他还就已经大权独揽,王威至上。 兰奕臻道:“五弟觉得,什么是该听的,什么又是不该听的?” 毕竟兰奕欢还在东宫,五皇子不想再与兰奕臻多做冲突,免得他往一个小孩身上撒气,也没意思。 于是他笑了笑,说道:“这个臣弟也不好说,不过随口打个比方罢了,殿下切莫放在心上。那臣弟这就告退了。” 说完之后,他行了个礼,就要走。 这时,却听到兰奕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兰奕胜。” 五皇子站定。 兰奕臻的声音里似也带着嘲意:“既然来了,为什么没把兰奕欢接回去?” 五皇子一顿,没有说话,微微将身子转了回来。 兰奕臻紧接着又跟了一句:“老八的砚台,是他打碎的吗?” 说完之后,他不再多言,偏了下头,身边的随从们就跟着兰奕臻走了,留下五皇子一个人站在原地,怔了一怔。 你打工做皇帝养我啊 第16节 第14章 且尽眼中欢 五皇子走后,兰奕欢找了个匣子,把黄金小鱼装了进去,准备找个地方偷偷藏好。 他决定了,以后出了宫深入民间,自己的化名就叫钱欢欢,而这匣子里的资金,将成就的就是大雍首富钱欢欢的最初腾飞之路。 这可真是瞌睡时送枕头,来的太及时了。 兰奕欢觉得有点心酸,想他堂堂一个皇子,也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从小锦衣玉食,没想到竟然会尝到缺钱的滋味。 其实他最有钱的一段时期是十五岁开始办差,一直到二十岁登基之前,那时候父兄宠爱,他自己经常立功,手下还有一堆慕名前来倒贴的能人门客,可以说是千金散尽还复来。 平日在战场上过的日子苦了点,所以他每每回京,都是十分奢靡,挥金如土。 但是自从登基之后,他才明白什么叫“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当时的国库因为先帝炼丹已经十分空虚了,四下又总有动乱,战事频繁,为了凑齐军费,兰奕欢几乎把自己的小金库都给添了进去,也号召整个宫廷上下开支节流。 幸亏他年轻,还没有后宫佳丽三千人,算是省下一笔。 从那开始,兰奕欢就开启了他的攒钱之路,好不容易海晏河清国家富庶了,他的病又越来越重,很多东西都不能随便吃了。 想想这皇帝当的可是真不容易,这次,希望能当个民间的土财主吧。 兰奕欢隐约听见外面有声音,这次好像是兰奕臻回来了,也不知道他和五皇子撞上没撞上。 这两个人打没出生的时候母族就不和,年岁又相仿,才是真正的冤家死对头,若是迎面碰上,只怕会有一场冲突。 兰奕欢想了想,出门去看。 众所周知,东宫素来不养闲人,兰奕臻这个太子没有皇上的安保规格,却有着类比天子的权力,所以各处的守卫更为森严,就连里面的宫女都是多多少少身怀一些绝技。 平日里有人进了东宫,都能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肃肃杀气,似乎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惹不起”三个大字。 结果自从养了个兰奕欢在东宫里面跑,整个画风就都变得不大一样了,他所过之处,那些人高马大的侍卫们都要让一让,生怕一个不小心踩着他。 这就导致了兰奕欢畅通无阻地直直跑向兰奕臻,然后一个没收住,一头撞在了哥哥的腿上。 他觉得兰奕臻的腿梆梆硬,差点把自己给反撞到地上去,“哎哟”一声。 兰奕臻回过神来,眼疾手快,在兰奕欢肩头上一按,将他扶住,低头一看是兰奕欢。 他原本眉头微蹙,神色中有几分心事重重的样子,此时也被这一撞给撞的有点破功,问道:“……你做什么?” 兰奕欢揉了揉额角,见五皇子应该是走了,放心几分,道:“我出来迎接你啊。” 他那张小脸蛋本来就生得漂亮,没长开的时候像个小姑娘似的,此时因为被撞了鼻子,眼中含着点泪花,看上去纯真而懵懂。 兰奕臻瞧了他一眼,似乎无声地轻轻一笑,说道:“进屋用膳吧。” 兰奕欢原本意外于兰奕臻今日的好说话,竟然见了他没按照往日的惯例轰一轰,但上了饭桌,他才意识到,兰奕臻应该是受了什么刺激,心情不好。 因为桌上有酒。 兰奕欢原来没有跟这个年纪的太子相处过,这几日下来他也发现,大概是早早肩负重担的缘故,兰奕臻此时便已经很是沉稳老成了,除了青涩而英朗的容貌之外,身上几乎感觉不到少年人的那种莽撞与冲动。 他也很自律,从不赖床,从不饮酒,从不偷懒。 而这一回,兰奕臻却在白天里破天荒地摆了酒,兰奕欢吃饭,他就自斟自饮。 前几杯喝的急了,使他的双颊上增添了几分血色,倒是比平日里多了些微落拓颓废的气质来。 兰奕欢忍不住看了看他,不知道会是什么事能让少年得志的兰奕臻这样——难道相中了哪位姑娘,但是不幸被拒绝了? 兰奕臻把兰奕欢拎进来,只是想让身边有个活物整出点人气来,此时喝了几杯酒抬头一看,见小孩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正瞧着自己,懵懵懂懂的满是迷惑,看起来特别有意思。 他便问道:“怎么着,想喝?” 兰奕欢一闻就知道,这可是二十年陈的桑落酒,酒已经难得,这个年头饮来,更是正绵密醇香的好时机,他已经很久没喝过了,也不禁觉得有些馋。 听到兰奕臻问他,兰奕欢就眼巴巴地点了点头。 兰奕臻就拿起旁边的另外一只瓷壶斟了一杯,递给兰奕欢。 兰奕欢接过来喝了一口,然后一下子就给吐了——怪不得兰奕臻换了个壶,他倒的这杯根本就是白水! 兰奕臻似笑非笑地说:“你这么大点还想喝真酒?下次趁我不在的时候,偷点粮食自己酿去吧。” 兰奕欢道:“我——” 他平日惯会和人耍贫嘴,结果太子难得进击一回,兰奕欢因为上次烤肉的事心虚,愣是噎的一时没想出回话来。 喝多了怎么就能欺负六岁小孩呢? 兰奕臻又问他:“刚才怎么没跟老五回去?” 兰奕欢这才知道,他应该还是碰见五皇子了,他刚刚平白喝了口白水,有点不想理兰奕臻,说道:“不想回去。” 兰奕臻冷笑了一声,但并非在笑兰奕欢的话,更像自嘲。 兰奕欢又看了看他,突然想起来,他今天好像是去见皇后了,灵光一闪,突然了悟:“二哥,你跟皇后闹矛盾了吗?” 他知道兰奕臻和皇后之间的母子关系一直不大好,但不像他和齐贵妃那样的疏远、冷淡,而就是处不来。 其实在兰奕欢看来,这两个人就是性格太像了,同时,又相互埋怨着对方的强硬和倔强。 兰奕欢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回答,兰奕臻也不想跟这么个小不点诉什么苦,就淡淡地道:“谈不上,无所谓。” 他又拿起了自己的酒杯,道:“喝吧。” 他倒是借酒浇愁,兰奕欢这一杯白水可实在没什么可喝的,就跟太子碰了下杯子,然后顺手拿起旁边剥开的橘子,狠狠吃了一瓣。 结果这橘子竟也是酸的,兰奕欢一下子就给吐了,兰奕臻不禁笑了起来。 按照他的性子,本来要说也得说句“笨蛋”什么的,但看见兰奕欢用那双水汪汪眼睛控诉地看着自己,一副很委屈的样子,他什么也没说出口,眼睛在果盘里一扫,挑了瓣橘子递了过去。 兰奕欢本来是瞪了兰奕臻一眼,结果下一刻,他的嘴里就是一甜,被兰奕臻喂了瓣仿佛流蜜一般的橘子。 兰奕欢惊讶地抬头,兰奕臻把剩下的大半个甜橘子也给他了,道:“吃吧。” 兰奕欢讶道:“你挑的怎么这么甜?” 兰奕臻说:“嗯……大概是生来的本事吧。” 兰奕欢吃了一瓣橘子,突然想起一件事。 大约是他十六那年的过年,许久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父皇突然闪现,举办家宴,宴会前,按照传统给每个皇子都赐了一个橘子,乃是“福橘”之意。 兰奕欢本来就对酸味苦味敏感,当时剥开吃了一口,酸得差点没当场落泪。 这种御赐的东西,甚至觉得难吃都不能表现出来,还得高高兴兴吃完,否则就是大不敬,简直让人绝望。 兰奕欢本来以为就他倒霉,结果往旁边瞟了一眼,正好看见八皇子兰奕鸿也在那里低着头龇牙咧嘴。 感受到兰奕欢的目光,兰奕鸿回过头来,跟他对视了一眼。 两名从小就不和的兄弟头一次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心有戚戚的想法,觉得这橘子实在有些酸的过分了。 这时,前面几位皇子已经开始陆续出列给皇上敬酒了,兰奕欢看到兰奕臻从他的桌前经过,知道自己也该抓紧了,就低声道:“吃了吧。” 八皇子一脸英勇就义的神情将整个橘子塞进嘴里,几乎酸的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吃完之后转头去看兰奕欢找平衡,却发现兰奕欢和他一样,把剩下的橘子往嘴里一塞,表情却一点也不够痛苦。 他很是扫兴,不禁问道:“你怎么回事,刚才不是酸的要死吗?” 兰奕欢说:“好像吃惯了不那么酸了……你别把那一脸希望我也倒霉的表情摆那么明显行吗?大过年的。” 八皇子这辈子最不能承认的就是兰奕欢比他强,哪怕是吃酸的这方面的强也不可以。 他看看刚走过去的太子背影,又用手指扒拉了一下兰奕欢桌上的橘子皮,质问:“你这橘子,是不是太子刚才给你换了?” 兰奕欢道:“怎么可能。他拿甜的换走我的酸橘子有什么用,喜欢我不成?” 八皇子一想也是,就不吭声了。 但兰奕欢说是说,其实自己也觉得橘子突然变甜了很奇怪,所以这件事他记了很久。 没想到,前世的记忆竟会在此刻的场景中出现了一瞬交叠,兰奕欢突然意识到,可能那橘子,当时还真就是兰奕臻给他换走了。 其实兰奕臻一点也不像外表表现出来的那样不近人情,兰奕欢就曾经很多次感到过他在某些细微瞬间的温柔。 他觉得,兰奕臻骨子里应该是个热情并心软的人,要不然不可能总这样偷偷帮他,况且他和兰奕臻的关系其实还算不上兄弟里太亲近的,兰奕臻都对他这么够意思,想必其他人受到的照顾应该就更多了。 就这样竟还总是有人会说兰奕臻心狠手辣性格冷硬,实在有点冤枉了他。也怪不得和皇后发生冲突之后,他会这样气闷了。 对此,兰奕欢不禁感慨,说道:“二哥,其实你人挺好的。” 兰奕臻:“……” 兰奕欢一本正经、奶声奶气地安慰他:“反正我就没觉得你凶,也没怕过你,别人说了什么,是因为他们没有和你相处过,不够了解,你别在意。” 兰奕臻:“……” 他终于明白了兰奕欢敢在东宫如此折腾的原因,归根结底就在于,这小孩根本就不怕他。 什么冷脸呵斥,言语恫吓,罚关小屋,甚至把他拎起来丢开,他竟然一次都没被吓住。 这不合理吧? 以往兰奕臻没想刻意让谁怕他,只要站在那里,都足够不怒自威,令普通人浑身发颤,恨不得立刻逃跑了,没想到有朝一日手段百出,竟然会栽在他这个小弟弟的手上。 可是兰奕欢说别人不了解他,让他别在意的时候,眼神又那么认真。 兰奕臻垂下眼睛,淡淡地说:“知道了。” 他顿了顿,又用筷子敲了下兰奕欢的碗,道:“快吃。” 第15章 红点苍苔痕 兰奕欢不知道兰奕臻的想法,但反正他也能感觉到,相处这么一段时间,他们两个是越来越熟了。 吃饭睡觉的时候,看见他在旁边腻着,兰奕臻也已经不太做无谓的抵抗,而是选择默默接受他注定无法躲避的宿命——为兰奕欢完成任务而效劳。 对此,兰奕欢觉得很满意。 虽然他还有其他的目标人可以进行选择,但兰奕臻优秀的甚至让他不想出去找别人了。 兰奕欢没想到这样优秀的兰奕臻也会有掉链子的时候。 大概是因为白天喝多了酒,晚上兰奕臻睡下的时候就不太安稳,辗转反侧了好一会。等到他好不容易睡着了,不多时,躺在旁边的兰奕欢猛然在睡梦中感到一股心悸,睁开了眼睛。 他撑起身子,系统说,这是兰奕臻做噩梦了,他悲伤的情绪会影响到兰奕欢的睡眠质量。 兰奕欢看着兰奕臻,猜他可能是在梦中又跟皇后吵架了,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偏心的娘也未必就能跟孩子相处的和和睦睦。 你打工做皇帝养我啊 第17节 系统又说:【王子殿下可以试着让任务完成人转换心情,当情绪值回升到一定水平,还会有随机奖励掉落。】 兰奕欢听这个系统说话有的时候挺费劲的,有很多不太懂的词汇,好在他聪明,听得多了,渐渐地也就理解了各种词的意思。 这其实就是在说,他可以逗兰奕臻开心,逗的好有奖。 兰奕欢思考了一会,说:“那要不我咯吱咯吱他吧。” 系统:【……人类的开心真简单。】 ——兰奕臻又一次见到了那个梦。 梦里,他仍旧如上次一般死死抱着一具冰冷的尸体不肯放开。 但这回,不光依旧像是有无数双手想要将抱着的人从他怀里抢走,更重要的是,肋下还总是传来一种被戳戳弄弄的触感,好像有人在…… 咯吱他? 兰奕臻醒了,看见在旁边眼巴巴看着他的兰奕欢。 兰奕欢道:“你刚才做噩梦了。” 兰奕臻:“……嗯。” 兰奕欢跪坐在兰奕臻的身体侧面,双手撑在他的胸口上,俯身看着他,目光中带着观察和探索:“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好一点,有没有开心一点?” 兰奕臻本来要问兰奕欢刚才又在捣什么乱,现在也不用开口了,小家伙肯定是发现他在梦中的表现很悲伤,所以努力逗他高兴。 他将一只手臂抬起来,架在额前,缓解了一下太阳穴突突跳动带来的疼痛,回手拍了拍兰奕欢的后背,说道:“开心。” 可是他说了不算,系统没反应,兰奕欢慢慢地把手放开,心道,“骗人,你根本就不开心。” 由此可见,兰奕臻不是很怕挠痒痒。 兰奕欢试着戳了一下兰奕臻的脸,试图将他的嘴角摆成上扬的形状,强制微笑。 他可实在是太闹人了,尤其是坦言了“二哥,我不怕你”之后,愈发嚣张。 兰奕臻决定尽展兄长的威严,给兰奕欢点厉害看看,于是他非常威猛地单臂将兰奕欢拦腰抱起,反手压在了床上,再盖上被子彻底封印。 兰奕臻道:“别说话,别乱动,睡觉。” 兰奕欢被他箍着,感觉像是身上压了座小山一样,真的动不了了,他也不是多想要系统那未知是何物的奖励,可是兰奕臻过了一会又做噩梦的话,会很影响他睡觉。 兰奕欢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他扒着兰奕臻的胳膊,伸长了手臂床内侧够了一会,找到了那只已经在他这里失宠多日的小熊。 兰奕欢悄悄把小熊塞进了兰奕臻的怀里,让它挤在自己和兰奕臻之间的空隙中。 他记得这小熊号称“王子守护者”、“小熊骑士”来着,不知道能不能也帮助解决掉兰奕臻的噩梦。 兰奕欢做完这件事之后,就闭上眼睛睡了,睡了一小会之后,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忽然在他脑海中响起—— 【王子守护者,床头小熊到!】 然后,他感觉身体一轻,仿佛被什么东西拽了一把,跟着就身不由己地站在了另外一片空间中。 ——那只小熊竟然把兰奕欢给拽进了兰奕臻的噩梦里。 和他梦中的黄沙、鲜血与深宫不同,兰奕欢发现,兰奕臻的梦境很黑,透出一种冰冷的压抑和窒息感。 黑暗中,仿佛能够隐隐看出两道人影的轮廓,一个半跪在地上,另一个躺在半跪那人的怀里,不知道在做什么。 兰奕欢总觉得这房间让他有点熟悉,但是光线太暗了,看不清楚周围的布局,他正要辨认,怀里的小熊就已经一下子亢奋地蹦了出来。 ——【影响王子殿下睡眠的敌人,就是床头小熊剑锋斩杀的对象!】 “哎,你,不是,等会!” 兰奕欢说的晚了,只来得及用手捞了一把毛绒绒的熊腿,小熊已经一蹦三尺高,胖爪举剑,劈向前方。 黑暗一下子就被打破了,面前的场景上出现了一道道的裂纹。 有光逐渐从裂纹后面透了出来,然后变成漫天散碎的星光,再次劈里啪啦地落下。 星光落尽,噩梦变成了一片旷野,兰奕臻从自己突然变化的梦境中站起来,神情有些茫然。 然后他一转头,就看见了兰奕欢:“小七?” 兰奕欢怔了怔,兰奕臻现在还没叫过他这个称呼,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忽然发现,在这个梦里,他们兄弟两个都不是小时候的样子。 看兰奕臻应该是二十来岁,那他就差不多是在十六七那会。 【大惊喜!噩梦终结,床头小熊美梦大放送!】 原来又是这只熊干的。 兰奕欢倒也有几分好奇,兰奕臻想要的美梦会是什么样。 他上辈子一直没娶妻,不知道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会不会他期待的美梦是娇妻美妾子孙满堂?又或者登基为帝统御四方?再要不然,就是跟皇后之间冰释前嫌母子和解? 他顺手把小熊挂在了树上,应了声“二哥”,踩着满地的星星,走了过去。 兰奕臻先是怔了怔,而后眉梢眼角都一下子流露出了笑容来,让他清冷的面容变得生动。 兰奕欢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突然高兴了,兰奕臻却已经大步朝他走过来,握住他的手,低声道:“你这回可算是没一口一个‘太子殿下’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 兰奕臻好像总是特别在意称呼,以前就跟兰奕欢说过好几次,自家兄弟,不必总是喊“太子殿下”,直接叫他二哥就行。 兰奕欢一开始以为他就是客气客气,嘴上答应着,也没当真这么叫,后来兰奕臻说得多了,兰奕欢才在私下只有两人的时候改了口。 重生之后,他也习惯了这个称呼,反正年纪还小,也无所谓的,倒是在梦里阴差阳错,让长大的兰奕臻满意了。 兰奕欢便笑了笑,说:“二哥,你怎么在这呢?” 兰奕臻也不在他面前自称“孤”,只是微微笑着,说:“今日是中秋,又是你的生辰,我记得去年看见你在这里吹笛子,趁着月色也好,便再来转转,这可不是又碰见了?” 他没松开手,径直拉着兰奕欢走到了湖边,抬手指了指,道:“看。” 湖面平整如新磨妆镜,上面映着一轮明月,与天空中的月亮两相辉映,团团圆圆。 兰奕欢突然也有一种恍惚如梦的幻觉,他没有意识到自己也微微地笑了起来,说道:“很美,可惜我今天没带笛子。” 兰奕臻道:“你来了就很好。” 两人脚下踩着满地的星星碎片,面前是湖波明月,微风徐来,兰奕欢有些困惑,为什么这么半天,还什么都没有发生? 难道这就是兰奕臻的美梦?如此平静,如此普通? 梦境中的两人静静站了许久,梦境外的东宫中,少年和孩子都安稳地睡着。 终于,天好像将要泛白了,兰奕臻才转过头来看着他,漆黑深冷的眼睛里面映着月光,分不清楚神色间是欢喜还是悲伤。 他说:“如果你真是我的亲弟弟,那么我是不是就不会……” 最终他没把话说完,只是摸了摸兰奕欢的脸,低低地道:“算了……总归什么都改变不了。” 兰奕欢不知道该说什么,然后他就醒了,是因为兰奕臻的“美梦”就结束了。 他醒来的时候,兰奕臻也睁开眼睛,看看兰奕欢,又看了眼枕边的小熊,他的脸上露出几分困惑。 大概是以为自己还没睡醒,兰奕臻拿起熊,随手用衣服一层层裹了起来,塞到床下,然后很快又睡着了。 兰奕欢:“……” 看到兰奕臻跟自己相似的动作,他也不得不感到,这熊遇上他们哥俩,着实有点冤。 兰奕欢翻了个身,看着头顶的帐幔,耳畔是兰奕臻均匀的呼吸声,他眼望着天花板,漫无边际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兰奕欢记得在睡梦中兰奕臻所说的那两句话。 在他十七岁的生日那天,中秋宴上大家喝醉了酒,兰奕臻曾经说过的。 说来惭愧,当时兰奕欢是没怎么在意他这个话的。 他那个时候年纪小,自己又也喝得迷迷糊糊的,太子说了什么,左耳朵出,右耳朵就冒了。 却没想到,原来兰奕臻当时说话的样子那样郑重,并非一时兴起,随口说说。 如今隔世经年一听,让人心中感到别有一番滋味。 兰奕欢前世真正十六七岁那会,总被人说没心没肺,但他后来一直长到了二十五,将近十年的光阴过去,自认为自己也是很有见识的一个人了,颇懂一些人情世故。 就比如兰奕臻在梦里那样的表现,他曾经不在意,现在就明白了。 ——像二哥这种从小缺乏关爱,内心孤独但是又善良体贴的少年,肯定是特别渴望亲情的。 可是他的父母已经那样了,指望不上,所以就很想再有一个贴心的兄弟或者姐妹。 兰奕欢都懂。 他唯独没想到的是,兰奕臻还挺瞧得上他,会对他这样说。 不过他们在这宫里,只要不是同一个娘生的手足,都算不得亲,他确实不是兰奕臻的亲弟弟,甚至他们的母亲,关系还非常差。 想到这里,兰奕欢不禁叹了口气。 其实他也挺喜欢兰奕臻的,感谢对方在这深宫之中给了他为数不多的一部分亲情,但这一世,他可不会为了任何人再留在这里了。 不过…… 兰奕欢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现在的兰奕臻会梦到明明该在十年后发生的事?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突然之间,系统界面就蹦了出来。 【兰奕臻开心指数:76%;心情评级程度:良好】 【随机任务奖励已掉落:十七岁的宝藏】 随即,兰奕欢的眼前出现了一张皇宫的俯瞰地图,其中一处,用红色的光点标了出来,正是埋藏宝藏的地方。 他在太子的梦中来到了自己的十七岁,于是,系统给了他十七岁的宝藏。 第16章 一叶怨题晚 总体而言,兰奕欢在东宫的日子过得不错,有吃有喝,不用读书,还有人替他做任务。 也正由于太过安逸了,他一直跟上书房告着病假没去上学,以至于外面也根本就得不到他的消息,只知道兰奕欢住在东宫。 结合太子素日的作风,以及跟齐家的关系,人们都不禁对兰奕欢在那里的处境各有猜测,众说纷纭。 这一日上书房下了课,八皇子把齐埘给叫住了:“哎,你等会。” 你打工做皇帝养我啊 第18节 齐埘站住了,干巴巴地笑了一声,道:“八殿下。” 他因为兰奕欢的事挨了一顿板子,屁股养好之后刚来上学,被八皇子这么一叫,心里就不由得有些害怕,担心之前撒谎的事情被发现了,下意识地把手背在自己的身后,揉着衣服。 结果八皇子那里也是扭扭捏捏的,用脚踢了好一会地上的小石头,才说道:“兰奕欢回你姑姑那边了吗?他好了吗?” 不等齐埘回答,八皇子又赶紧说道:“我也不是很想关心他,我就是怕他要是老不好,被皇后娘娘知道了,我母妃还得骂我。不过开始就是他先惹我的,我可没错。” 齐埘道:“他一直没回姑姑宫里,我也不太清楚现在怎么样了。” 他又劝八皇子:“八殿下,你也别管他了,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呗,你现在又见不到他,肯定不会连累你的。” 结果齐埘这么一说,八皇子一下子就不爱听了:“你怎么说话呢!” 齐埘一愣:“……啊?” 八皇子趾高气扬地说:“你就是一个大臣的儿子,老七他可是皇子,你居然敢用这种语气说他?难道你背后也这样议论我吗?” 他到底是皇家出身,小小年纪,说出这种话来就颇有气势,把齐埘一下子给噎住了,连忙道歉。 八皇子却不肯罢休,把这阵子的不满都发泄了出来:“这件事也怪你!我本来只是要跟老七进行男人之间的较量,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谁让你乱动手,把他推到河里的?” 齐埘道:“八殿下,我下次不这样了……” 让兰奕欢打死你吧! 八皇子“哼”了一声,道:“也就是因为这件事你跟我一伙,又告诉我是谁打坏了我的砚台,我才不跟你计较。你自己注意一下身份!” 说完之后,八皇子就气呼呼地走了。 齐埘也特别不高兴,其实对他这种皇亲国戚来说,对于没有实权的皇子也不是那么的害怕,但八皇子一向性格蛮横,齐埘不大敢招他,就想着等五皇子回来,一定让五皇子给自己出气。 结果这一回,他倒是心想事成,一回到齐贵妃那里,就看见五皇子真的回来了,正坐在那里喝茶。 齐埘眼睛一亮,立刻就把书一丢,扑了过去,大声喊道:“五哥,你回来了!” 五皇子笑了笑,说道:“是,刚到。” 他确实是刚到临华宫不久,见到儿子的齐贵妃显然也十分高兴,拉着他嘘寒问暖的,还没来得及提起别的事情。 此时,齐埘扑上来,齐贵妃也不嫌他打扰了自己母子二人团聚,在旁边笑着说:“埘儿一直惦记你呢!” 五皇子心中怪异了一瞬。 这一幕是他曾经无数次经历过的温馨画面,以往也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兰奕欢在梦中的一句话。 他说,“我们之间的所谓亲情,从一开始也没有多少,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五皇子生出一种微妙的别扭之感,“嗒”地一声放下茶盅,开口:“我刚才去东宫看过小七了。” 他这话一说,齐贵妃和齐埘脸上的笑意同时都淡了。 齐贵妃这几天看不着兰奕欢在跟前,有点空虚,又有点憋气,说道:“他在东宫里倒是住的舒服,连捎个信说声什么时候回来都没有。正好,你下次去接他回来吧,老在太子那里住着,算是个什么事?” 五皇子笑了笑,说道:“不急,我先问个事。” 他抬手摸了摸靠在他身边的齐埘的脑袋,笑着说:“听说你不久之前挨罚了,疼不疼?” 齐埘撅着嘴说:“能不疼吗?” 五皇子道:“哦,疼,疼点好,那才能长记性,知道不能总想着给人使坏,是不是?”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一直带着笑,仿佛很是亲昵,但语气半讥半讽,似乎意味深长,听的齐埘心里忽悠了一下。 他到底是个孩子,被说得有点急了,道:“我怎么使坏了?你一回来就说我!我推兰奕欢又不是故意的,五哥你偏心!” 五皇子的笑意也渐渐地沉了下去,反问道:“你怎么使坏了?那你告诉我,八皇子的砚台到底是谁打碎的?” 齐埘被吓得一抖,没想到竟是这事被他知道了,顿时不敢再说话。 五皇子淡淡地道:“是你,对不对?你打碎了八皇子的砚台,又说是七皇子干的,挑拨着两名皇子打架,不光不觉得愧疚,还去助阵,把小七推到了水里,直到今日仍不打算自己承认——” 他语气中带着嘲讽:“齐埘,这么做人,跟谁学的?” 齐埘愣了好一会,不敢回答,然后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转头一头扑进齐贵妃的怀里,吓得直喊:“姑姑!姑姑!” 五皇子冷声喝道:“不许哭!站直了!” 齐埘被吓得一颤,当真不敢哭了,慢慢从齐贵妃怀里出来。 齐贵妃不禁道:“你……你说的是真的?” 五皇子缓缓颔首。 齐贵妃的脸色有些难堪。 兰奕欢和齐埘相处的就没和睦过,在齐贵妃看来,小男孩要打架本来也不需要什么理由,她当时就是想快点息事宁人,才会不问青红皂白直接训了兰奕欢。 她也实在没想到,齐埘这么小的年纪,竟然就学会栽赃嫁祸和挑拨是非了。 齐贵妃的脸上已经流露出了愧疚之色,嘴上却不肯承认自己错了,只道:“就算是这样好了,但我当时也没怎么为了打架的事情怪他啊,只不过说让他别假装在水里晕倒了,惹得别人担心。他就为这个,就能跟我置气这么些天?” “还有你,你这孩子,唉。” 齐贵妃又看向齐埘,即便是一向疼爱他,也不免摇了摇头,说道:“怎么能说这种谎呢?” 她说齐埘的话可比说兰奕欢轻多了,可这是齐埘第一次被齐贵妃责怪,当时眼睛就红了。 “唉,所以说呢,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五皇子凉凉地说道:“我早就说过,这做人啊,要是胆不够大,你就别干坏事,要是干了坏事,那就得做好承担所有后果的准备。齐埘,哭没用,过来领罚吧。” 齐贵妃迟疑了一下,道:“胜儿,他前几日已经挨过板子了,想必这回也长了记性……他还小,就算有不对的地方,也禁不起这样总是受罚,算了吧。” 五皇子皱了皱眉,那种奇怪的感觉又上来了。 他突然想,原来齐贵妃对于齐埘这个侄子,比对兰奕欢要宠爱的多了。 其实一直都是如此的,但也正因为这样,他才会觉得理所当然,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他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想必齐贵妃也是这样的想法。 是不是他们与兰奕欢之间的嫌隙与怨恨,就是这样一点点积累下来的。 所以兰奕欢得到皇位之后,才会打压报复他们。 那个梦他没有做完,不知道兰奕欢对他们的恨意到底有多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结局。但对方既然是皇上,想必就算要把他抄家赐死也不是没有可能。 五皇子自嘲地想,不会上一世的结局,是自己被皇上弟弟问斩菜市口吧? “胜儿?胜儿?” 是齐贵妃在叫他。 五皇子回过神来,说道:“这件事是太子告诉我的。” “太子”两个字,让齐贵妃的脸色微微一变,齐埘则立刻满脸畏惧。 五皇子道:“他会跟我说这些,就是在警告咱们,如果咱们自己不把这事处理的干净一些,真让太子动手,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太子果然一直都很有心机,只说了一句话,就让他不得不自己动手收拾齐家的人,这位兄长此时的年纪虽然不大,手段可多着呢,就是不知道到底要把兰奕欢扣在他身边做什么。 还是得想办法早点把兰奕欢给接回来。 不管前世的事他们双方各自对错几分,今生都不能重蹈覆辙。 五皇子抬手点了点齐埘:“你现在立刻去跟八皇子道歉,并且自己把真相给说明白了,说完之后就出宫,往后不许在临华宫过夜——你该知道,下臣之子,这样做是逾矩!” 五皇子这一连串的举动,便譬如一套组合棍,把一直受宠的齐埘给砸懵了。 他还没来得及让五皇子到八皇子那里给他出气,就被更加严厉地训斥了,仿佛今天所有的人都在提醒着他的身份,告诉他他和兰奕欢之间的差距。 反应过来之后,齐埘完全不能接受,撒泼打滚地大哭起来。 只是兰奕欢眼泪汪汪地在太子面前求陪睡有用,齐埘一脸鼻涕眼泪地大喊大叫,对于五皇子来说却是完全无效的。 他直接让侍卫把齐埘提了起来,强行擦干脸换上衣服,一路扛去了八皇子那边的宫中。 齐贵妃虽然疼他,但一个小孩的面子跟五皇子的前程比起来孰轻孰重无需多言,所以并没有阻止。 齐埘没了靠山,只好被五皇子派人硬是押了过去,支支吾吾地说出了真相。 八皇子听了,气得差点又冲上去跟他打上一架,幸好被身边的人拦住,这才不至于又动上手。 但这么一来,很小的一件事,硬是被齐埘自作聪明地使坏,弄成了最糟糕的局面,同时得罪了七八两名皇子,往后在上书房读书都不好立足了,也算是自食恶果。 * 这件事很快传到了兰奕臻的耳朵里,让他显出几分意外之色,说道:“老五的动作倒是也干脆。” 来向他报信的人是裴旭,闻言便询问道:“殿下,要不要将这件事禀报给七殿下知道?也让七殿下知道,这是您的心意。” 这段日子看着兰奕臻把兰奕欢养在身边,劳心劳力,不厌其烦,都已经大大超出了他们这些属下的认知。 大家分析,兰奕臻大概是想让兰奕欢跟齐贵妃那边彻底离心,把他培养成效忠太子党的心腹。 唯有这样才能说得通,才符合太子殿下的作风。 所以裴旭觉得,也应该让兰奕欢知道知道兰奕臻的好。 谁料兰奕臻淡淡道:“没必要。” 他可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 就这样一个满脑子稀奇古怪想法,稍微吃不好睡不好就会生病,稍微碰一下就眼泪汪汪的活祖宗,还培养成心腹? 开什么玩笑,他可养不起,他最近在兰奕欢身上牵扯的心思都已经嫌太多了。 甚至昨天喝醉了酒,他还不设防地在这个小孩面前表现出了醉态,说了乱七八糟的胡话。 这些都已经太过了。 兰奕臻只当自己这样宽纵,都是不知道怎么跟小孩打交道的缘故,毕竟他也是个哥哥,不可能什么都不管。 更何况他知道……兰奕欢不会在东宫住很久的。 眼看这孩子的气色越来越好了,大约很快就要回上书房去上学,到时候,他的母妃一定也会把他接走。 如果兰奕欢不愿意回去,宫中无子的嫔妃很多,不知道有多少都想养育皇子。 总归,按规矩按体统按避嫌,他都不可能这么一直住下去。 到时候,自己就仍是那个冷静严格的太子,不会每天再为如何养孩子而操碎了心。 应该感到如释重负,欢欣鼓舞的。 可是,兰奕臻又要在奏章上落笔的时候,却忘了自己方才要写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