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地平线下》 分卷阅读1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 《地平线下》作者:清和润夏 两个人互相爱慕的故事。 他看见东边半边的天有了要亮的意思。介于青年与少年的男子用有力的臂膀抱着他,一步一步走出弯曲幽深的弄堂。他回头,看一眼那简陋的木板门咆哮地张着嘴,无可奈何僵在原地,追不上自己。他被打得很惨,饿了好几天,差点死过去。一个高个子穿着学生制服的影子一脚踢破大门,抱起他就走。他安心地窝在那人怀里。他想离开这里,能带他离开这里的人都不是坏人。 那人在他耳边轻声问:你叫什么呀? 他伏在那人肩上,攥住他肩部的衣服,最后看了一眼“家”。然后他轻声道:我叫阿诚。 好的。阿诚不要怕。 他笑了一声。 那一年,中华民国十一年,公元一九二二年,他十七岁,他九岁。 他有了一个完整的名字。姓明,名诚。 标签:同人 楼诚 ========== preludio. 他看见东边半边的天有了要亮的意思。介于青年与少年的男子用有力的臂膀抱着他,一步一步走出弯曲幽深的弄堂。他回头,看一眼那简陋的木板门咆哮地张着嘴,无可奈何僵在原地,追不上自己。他被打得很惨,饿了好几天,差点死过去。一个高个子穿着学生制服的影子一脚踢破大门,抱起他就走。他安心地窝在那人怀里。他想离开这里,能带他离开这里的人都不是坏人。 那人在他耳边轻声问:你叫什么呀? 他伏在那人肩上,攥住他肩部的衣服,最后看了一眼“家”。然后他轻声道:我叫阿诚。 好的。阿诚不要怕。 他笑了一声。 那一年,中华民国十一年,公元一九二二年,他十七岁,他九岁。 他有了一个完整的名字。姓明,名诚。 法国的秋天是可爱的。气温降下来,空气清新,干燥爽朗,太阳光里有种淡然冷漠的金色。中国咏秋的诗句在法国用不上,法国的秋是一个季节,不是一种思念。 “即便是拉马丁的诗句,感叹号问号都破坏气氛。”大哥说。 明教授显然没有跳出时代的窠臼。他是那个时候典型的知识分子,出生于帝国的余晖,成长于民国的烽火。西风压倒东风,东风在他心里日夜呼号。他唱得了歌剧,也唱得了京剧。小提琴和胡琴在他脑子里轮番叫阵,然后一齐问他:你要哪个? 明助理手臂上搭着他的大衣,走进他的办公室——他是惟一一个进他办公室不必敲门的——“先生,客人到了。” 明教授站起来,穿上大衣:“回家。” 明助理始终落后他小半步。他跟着他。颀长的少年抱着瘦骨嶙峋的幼童,魁梧高大的英俊男子领着清隽高挑的男子,慢慢地走。 明诚在一楼准备咖啡。他端着咖啡上楼,才发现客人竟然已经早就走了。明楼坐在圈椅里,一只手握着手杖,默默沉思。秋日的天光映着他刚硬的轮廓,一笔勾下来,精彩绝伦。明诚端着咖啡:“先生。” 明楼没应。 明诚只好:“大哥。” 明楼才看他。这个像是希腊雕塑的男人在镜片下面的眼睛冷酷肃杀又多情,他就那么看着他一眼,明诚就笑了。 “阿诚,我们要回国了。” 明诚表情轻松:“好的呀。” “回去做汉奸。” “好的呀。” 明楼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明诚漂亮的圆眼睛里无限的信任和无尽的沉静是他最大的安慰。他轻轻吐口气:“阿司匹林。” 明诚担忧:“大哥又头痛?” 明楼笑笑:“有一点。” 明诚放下咖啡,轻轻拉开书桌左面的抽屉:“这里我放着一瓶应急,大哥永远记不住。” 明楼捏住他修长的手指:“离不开你。” 明诚忍着笑:“嗯。那我就不离开你。” 中华民国二十八年,公元一九三九年八月二十八日,汪兆铭抵沪。 九月底,召开国民党六大。 大小汉奸济济一堂,“七十六号”的打手们持枪而立。新汉奸发现列会名单居然有个老牌汉奸“卢英”,顿时哗然。为表示耻于同老汉奸共事,站起来就要退场。七十六号行动队的人冲着脚下就是一枪,一屋子“官员”们没见过真子弹,吓得仰倒。首席前排有个人倒是四平八稳,面目含笑,表情没有一丝儿松动。他的助理坐在他身后,腰背挺直,面无表情。 行动队的人在会议厅后面站了一排,各个枪上膛。外面突然下起倾盆大雨,一道闪电劈下来,雷声震得窗棂咯咯响。汪兆铭本来在演讲,闪电光一下接一下砸在他脸上,照得他脸色青青白白,一丝儿活气都没有,框上框子就是遗像。 一屋子魑魅魍魉坐着听一具活尸讲和平运动。 职务宣布时,特务委员会副主任那里多了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明楼。周佛海兼任主任委员,丁默邨副主任委员,李士群秘书长,却多出一个明楼,竟然也是副主任委员。 这个人是新政府财政部经济司首席财经顾问,海关总署督察长,听说是法国回来的。和汪兆铭的嫡系陈公博交情匪浅。一九二八年陈公博在法租界创办《革命评论》和蒋介石集团唇枪舌剑打笔墨官司,认为国民党内部目前出现“左倾右倾腐倾恶倾”的“四倾”错误。因此必须改组国民党,反对蒋介石军事独裁。这位明大少爷和他一唱一和宣传“民主”,在经济上大力支持。 汪兆铭本想亲自兼任特务委员会的主任,没想到被周佛海夺了权。周佛海在日本人面前争宠,陈公博使不上劲,那么插一个人进去还是可以的。 这个最适合的人选是谁呢。 明家大少爷,明锐东的长子。 明楼。 六大从下午开到凌晨。雷电都是虚的,这么些汉奸卖国贼,一个都没劈死。明楼微笑,文质彬彬地和所有人交谈,风度翩翩地向汪兆铭拍马屁。他做得好,在所有汉奸里做得最好。 明诚一直跟着他,看着他太阳穴跳。 明楼正在剧烈地头痛。 散会后门口特地请来的意大利驻军困得东倒西歪。大小汉奸来开会,途经道路都要有计较,生怕被暗杀。回去的路更要计较,走什么偏僻小道。明楼含着笑,和诸位同仁道别。他表情完美,语气完美,明诚看他频繁吞咽,就知道他头疼到极限,已经开始恶心了。 明诚心里一酸,站在他身后,轻轻叹气。 到最后明楼没坐车,让司机开着车跟着七十六号行动队的人走,他自己溜达回去。明公馆在愚园路,离得不远。这倒也是个办法,可惜其他汉奸养尊处优惯了,两步路也走不了。 明副主任领着明助理,走进幽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2 长的弄堂。 这次回来,什么感想? 杀机四伏。 上海的弄堂是最崎岖的心思。走着走着,看不见头,看不见尾。凌晨是出生前的死亡,没有声响,没有人气。 明诚并不慌张。明楼最爱他的冷静,处变不惊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优秀品质。明楼自己都忘了,那天晚上,他告诉他,阿诚不要怕。 所以阿诚什么都不怕。 雷雨过后没有洗刷过得清新,反而是一种沉渣泛起的馊味。明诚跟着明楼,一步一步,走出迷阵的弄堂。 他看见东边半边天有了亮的意思。 太阳在地平线下聚集着力量,等待时机。光芒终会冲出地平线,那一刻一定会降临。 那是—— 破晓。 ※历史事件发生时间有改动,比如汪记六大原本是在八月,改到九月 ※原著设定有轻微改动,比如年纪。 第1章 中华民国十六年,公元一九二七年四月十二日凌晨,国军突袭共产党领导的工人纠察队,收缴武器驱出驻地。工人纠察队奋力反抗,牺牲一百二十余人受伤一百八十余人。租界与华界内军警大肆搜捕共产党员与工人,交给蒋中正政府。 随后三天,蒋中正政府开始疯狂捕杀上海的共产党人。 三百人被杀,五百人被捕,五千余人失踪。 当街枪毙共产党人,枪抵在后脑勺上,一枪下去天灵盖掀飞。每个人都是反绑手臂跪在地上,挨一枪蜷缩着倒下去。 明镜勒令明诚和明台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民国十一年改了学制,废除以前模仿日本的学制,改为模仿英美的学制。明诚十四岁,跳了两级念明楼以前的中学,贵族子弟的学校,全法文授课。明台八岁,上小学。调皮捣蛋,成绩也不错。明镜前几日给在法国的明楼拍了电报,希望他留在法国,再把两个小的接走。 她心急如焚。天天没有太平日子,她想守住这个家而已!明诚的眼睛跟着她转来转去。明镜纤细的身影裹在羊绒大披肩里轻轻发抖。四月的上海,冷得沁骨。 淳姐正在做饭,明镜吩咐让她仔细一点,杀共产党不知道要杀到什么时候。愚园路属于公共租界,人心惶惶,巡捕包探一样到处抓共产党。 “什么是共产党?”明台坐在楼梯上,抱着腿抠自己的球鞋,突然冒了一句。 明镜的背影似是一凛,难得对明台摆起脸色:“不许再提这三个字!” 明台扁扁嘴,哦了一声。 我知道。明诚心里默默想。他在大哥书房里翻出过《中国青年》还有《无产阶级革命与文学》。 还有一本,英文的《共产党宣言》。 明台见这些书不带画,也就不看了。明诚看完了一遍,照原样塞回去。明台早就想进大哥房里探险,只是得明诚批准之后进来一看,十分失望。他臆想的一切稀奇东西都没有,一个套间,里面是卧室外面是书房,书房里整整齐齐到处是硬壳书,冷硬沉默。 明台吧嗒吧嗒跑了,只剩明诚坐在宽厚高大的书橱脚下一页一页翻书。 雨越下越大。沙沙声让人心烦意乱。明镜坐在沙发上打电话。明家的资产在急剧缩水,当年明锐东在时,是陈其美军政府的顾问。上海赫赫的明家——不提也罢。明锐东被当街暗杀。上海的巨富被暗杀似乎不稀奇,甚至连原因都不必追问。明镜识时务,割了许多好处出去,否则不光明锐东要死,明楼也要死! 明镜一把将明楼推出了国门。 明台感觉到姐姐在难过,他忧心忡忡地看明诚:“怎么办呀?” 明诚看他:“你其实蛮高兴的,不用去上学。” 明台撅着嘴哼一声,不搭理他。 明镜打了几个电话,啜泣起来。 晚上明镜不舒服,没吃饭,自去躺着。明台跑到明镜屋里,唧唧哝哝撒娇宽她的心。明诚帮淳姐摆饭。也没什么东西,粥,两样小菜,煎馒头。 “要省着吃。”淳姐重复明镜的吩咐:“街面上乱。” 明诚上楼把明台领下楼吃晚饭,关门之前跟明镜道晚安。明台冲进去预支今天晚上的晚安吻,明镜在他额头上亲一亲:“去吃晚饭,早点睡觉。一定要刷牙晓得伐!” 明台应了,吧嗒吧嗒跑下楼。明诚关了门,走廊里一片漆黑。他叹口气,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往下走。 明台猫在楼梯一边,吓明诚一跳。他很热切:“今天晚上还行动吧?” 明诚笑:“你把晚饭吃饱了,晚上行动取消。” 明台终于有点委屈:“为什么啊?” 明诚呼噜他头毛:“等你抽个子再说。别还没长高,先吃个胖子。” 淳姐从餐厅看过来,小声唤:“还不来吃饭?” 明台不知所措:“胖子怎么啦?” 明诚吓唬他:“没姑娘喜欢!” 明台惊恐:“那我也是英俊的胖子!” 明诚握着他小手:“没有胖子会英俊。洗手,吃饭。” 明诚开始抽个子。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特别容易饿,半夜经常饿醒。家里没有壮年男性,只有他一个奔向壮年的准男性,饭量与日俱增。淳姐是北边来的,看明诚吃东西,经常嘟囔: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明诚对饥饿有种恐惧。他的幼年时期饥饿是一种刑罚,是折磨他的手段。不让吃饭,不让喝水。 他憎恨饥饿和干渴。 明诚最近晚上饿醒就爬起来给自己寻摸东西吃。没有现成的就自己做,做了小半年做出点经验和趣味来。前天明台半夜起来喝水,正撞上明诚给自己加餐,因此也要吃。小孩子有神奇的胃,只要不是餐点的饭,都好吃。 “阿诚哥你做得比淳姐好吃诶。” “不要乱讲。淳姐生气不做饭,我不管你午餐。” 明台把这视为和明诚的秘密行动。可惜,今晚的取消了。 大雨持续到明公馆所有人就寝。明诚躺在床上,听着雨声。雨声绵密,挡不住零星的枪声。枪声能传很远,杀人的声音一路滴着血灌进耳朵。 明诚静静地躺着,然后,翻身起床。 四月份下雨竟然打了雷,雷声阵阵。焦躁的隐雷滚来滚去,冲不出天际。明公馆的铁门在雨中像是一排锐利的长矛,最后挣扎一样守卫着明家。门房战战兢兢地打盹,半睡半醒自己吓自己。听说宝山那边罢工抗议队伍得有一公里,士兵架起机枪扫射,场面当时就不能看了。加上下雨,血水到处弥漫。院门有响动,门房拿着风灯吓得半死:“谁!” 没有声响。 门房哆嗦:“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去找杀你们的人吧!” 明公馆的内厅门是明镜亲自锁的。锁眼里一点响动,内厅门被轻轻推开,一瞬间一道闪电劈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3 下来,门口的人影真成了孤魂野鬼,站在自家门口,无声地流泪。 楼梯中间站着个少年,闪电的一亮点燃了他圆圆的双眸,他看向门口的人,轻轻竖起一根手指:嘘。 被雨淋得狼狈至极的人失魂落魄,愣愣地看着多年未见的弟弟。 “你回来了,大哥。” 明诚迎上去,轻声道。 明楼不能让人看见。他一身血,白衬衫被雨淋成了粉色。明诚凭这小半年偷着做菜练出来的功夫领着明楼绕过特意开着门睡觉的淳姐房间,潜入明楼的卧室。明楼的书房兼卧室不愿意让人进,所以他自己用钥匙锁着。当年出国之前把钥匙交给明诚,明诚时时戴在脖子上。明楼面无血色嘴唇苍白,被冷雨淋得瑟瑟发抖,进屋差点没站住,撑着书桌沉默。明诚什么都不问,默默地等。他看着明楼的背影,心里害怕。他觉得那个领着他逃家跷课去听戏,彻夜不归被大姐罚的大哥丢了,没找到回家的路。 又一道闪电,明诚看见明楼下巴往下滴水。 不是雨水。 明诚坚定地等明楼。窗外的狂风骤雨没命地砸,一丝一毫也没能进来。书房里很安全。 书房里很安全。明诚心想。然后他的肚子响了一声。 明楼背对着他,直起身子,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声音却还是发堵:“饿了啊。” 明诚挠挠头:“最近很容易饿。” 明楼抹了一下脸:“哦……我也饿了。” 明诚立刻去准备明楼的衣物:“这几年大哥没回来,衣服被褥大姐定期叫人晒。所以都可以穿。大哥洗个澡,换衣服,我弄点吃的——换下的衣服,我会处理掉。” 他转身打开门,心里叹气,这几年大哥在法国吃得不好。都瘦了。 明楼洗澡,换衣服,明诚下了两碗挂面,两人竟然都没弄出什么动静。明诚端着两个大海碗小跑进书房,放在书桌上,捏着耳朵念叨:“烫死我了烫死我了。” 两碗葱花面。明楼拿筷子一挑,翻出三个荷包蛋来。他恢复了神色,在台灯的光下面对明诚微笑:“怎么你是两个荷包蛋?” 明诚很平静:“街面上乱,省着点用。” 明楼叹气:“我……吃不了。” “先吃再说。” 不过明楼也没剩。 不敢开吊灯,只敢开台灯,绿色的荧荧的光有种奇妙的柔和。明诚拿着碗去厨房洗了,火速回到明楼身边,两眼亮晶晶地看他。 他很想他。 明楼伸出胳膊,明诚扑过去,兄弟两个拥抱。明楼感慨:“长这么高了。抱不动了。” 明诚嘿嘿笑。 “在大哥这儿睡吧。顺便讲讲家里最近怎么样。写信给大姐她从来报喜不报忧。你讲得详细一点,我也好想想明天怎么应付大姐盘问。” 明诚躺在明楼身边。他喜欢枕头矮一点,明楼喜欢枕头高一点。两个人整理了枕头,睡在一起。 “家里生意不是很好。”明诚精简而迅速地重复他搜集到的一些情报,比如明镜的电话,来访的客人,报纸上的新闻。 明楼没多想:“做得好。” 明诚突然坐起来,抱着腿倒下去。明楼吓一跳:“怎么了?” 明诚咬牙:“腿抽筋……” 明楼马上给他掰脚按摩,突然真正笑了:“我以前也这样,半夜抽筋满床打滚。你大概也得长个大个子。” 明诚疼得直捯气,明楼抱着他给他按摩肌肉,真实地感觉自己从地狱爬回人间……怀里的小孩儿正在长个,大姐明台正在睡觉,而他,正在活着。 “谢谢,阿诚。”明楼亲亲他的额头,喃喃自语:“谢谢。” 第2章 明镜早上起得略晚,下楼时在楼梯口愣住。 她看见明楼坐在那里喝咖啡。 三年未见,瘦了。清俊的人坐在朗朗的晨光里,头发随意地搭在眉眼上,柔和了过于锋利的气息。恍惚间,明镜仿佛看见父亲,也是清晨坐在沙发上,读着报纸端着咖啡,看见女儿,总会笑一笑。 明镜眼睛一红。 明楼笑道:“姐。” 明镜突然气道:“你怎么回来了?怎么回来的?” 明楼放下报纸,站起来,仰着脸看她:“搭邮轮到香港,然后从广东坐火车回来的。” 明镜握紧楼梯扶手:“我给你拍的电报,你也没收到?” 明楼抿着嘴笑:“姐,为了回家一趟,我在海上漂了二十多天呢。” 明镜的心又酸又痛:“你在法国呆得好好的,回来做什么……” 明楼张开双臂,笑容不改:“三年没回家,想家。” 明镜走下楼梯,越走越急,和明楼紧紧地拥抱。她很震惊地发现明楼真正地成为一个男人,拥抱时需要弯腰迁就她。 又高又大,顶天立地。 明镜昨夜煎熬一宿,今天早上感情冲击得她很脆弱。明楼眼看她要流泪,慌忙道:“明台呢?” 明台早起了。他站在一楼的楼梯后面,抱着木柱子怯怯地看明楼。这高大的男人令人敬畏,又心生向往。明楼出国明台五岁,记得他。明镜道:“你过来,让你大哥看看。” 明台背着手一步蹭一步小心翼翼接近明楼,一面东张西望找明诚。明镜这才想起来:“阿诚呢?” 明楼轻声道:“我昨天晚上就见到他了。今天早上起来考校他功课,有些地方很不足,罚他在我书房里读书。” 明台一听简直万念俱灰,小碎步窜到明镜身后,露出半个脑袋来偷瞄明楼。明楼弯腰一把把他拎出来抱起,吓得明台一边尖叫一边笑。 “我就知道,你光记得我揍你屁股。” 明台惊恐:“你揍我屁股啦?” 明楼哭笑不得:“啊,这个啊。” 淳姐在厨房里生闷气。一只大耗子不够,昨晚上明显又来一只!五个鸡蛋,五个! 早饭大姐坐上首,明诚挨着明楼坐,明台坐在明楼对面。明台已经和明楼混熟,拿着勺子喈喈呱呱同明楼讲话:“大哥,现在都讲,‘听戏要听梅兰芳,看球要看李惠堂’,西联会正比赛呢!李惠堂厉害的嘞,听说他去英国踢球,英国人要留下他,一年给八千镑,他都不干,一定要回国来踢。西联会甲组联赛,乐群,共和,博爱,乐华,李惠堂在乐华!上礼拜乐华踢博爱,李惠堂他……” 明诚咳嗽一声。 明台讲得起劲:“李惠堂是前锋,中锋我也喜欢,是北边来的孙思敬……” 明诚咳得像哮喘,明楼低头忍着笑,明镜一拍桌子:“上个礼拜你又逃课,老师找到家里来,我没工夫跟你算账,你倒提醒我了,天天跑去看李惠堂!” 明诚捂脸,明台张着嘴看明镜,手里的小勺子当一声掉进碗里。 明楼想起来自己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4 以前一个天津同学的口头禅:介倒霉孩子…… 早饭过后明镜拎着明台的耳朵命他回房“思过”,顺便布置许多功课让他写。明诚自己回明楼书房念书。明楼和明镜坐在客厅里,明镜这才流泪:“这个时局,你回来干什么?” 明楼就怕姐姐流泪:“姐,哪有好时局?” 明镜很憔悴,她裹紧披肩:“也罢,安全回家来就好。打算呆多久?” 明镜还是要赶明楼走。明楼心里黯然,姐姐是替了他的。原本应该是他撑在上海……说什么都没用了。 “学业您不用担心。我擅长念书,您也知道。这次回国来,主要是想家。其实我也没想到会撞上这几天的……” 明镜悚然:“你不提,我也不敢提。你路上遇到什么没有?他们查共产党,有没有难为你?” 明楼看着明镜笑:“没有。” 五月份,上海终于有了些春暖花开的意思,连墙根下的野草都活得坚强不屈。明楼天天坐在一楼沙发上看报纸,看得明台心惊胆战,猴在明镜身上问她大哥什么时候回法国。明镜搂着他:“你着急去法国呀?” 明台嘟着小脸笑:“不呀,我不离开姐姐,我也不离开家。” 明镜搂得更紧了。 在一楼看报纸的明楼突然放下报纸,站起来出门。明诚端着咖啡出来,默默地放下咖啡,整理茶几上一摞报纸。都是今天的,被明楼放下的那一份是《申报》。头版头条是评选四大名旦的事,其他也没什么稀奇。明诚注意到有一条寻人启事很特别。 洞观兄: 新来沪上,人地两生,唯望不吝赐见 弟予悟 明诚觉得这则启事有些怪,说不上哪里别扭。洞观……明诚突然想到明楼中学结业评语,大篇赞赏之词,其中一个词被红笔圈出来,重重划了几道——洞若观火。 应该是明楼自己圈的,并且为此默默得意很久。 明诚整理报纸放回书房,然后一鼓作气,把一杯咖啡都灌了下去。 明楼赶到丹桂茶园,台上正在唱评弹。明楼听着乡音,两眼发直,似乎在欣赏,只是唱的什么全然没听进去。不一时伙计上来添茶,明楼给了些小费,伙计眉开眼笑,退了下去。来茶园消磨时光的什么人都有,唯独明楼太扎眼,总是有眼光有意无意扫他。年轻英俊富家子弟,举手投足很“洋派”,大约是个归国的。身上的衣服真挺括,肯定是正经洋货。 明楼被扫得受不了,只好告辞。 他西装口袋里多了一张小纸条,但他并没有着急看。 第二天,爱多亚路上的一家“卉林骨科医院”来了位病人。病人自称姓王名庸,左腿腓骨胫骨全断,明显是枪伤。 这位王庸是个外地人,还带着枪伤。赵卉林医生冷冷地看了一眼,礼貌强硬道:“不收。” 陪王庸来的人有个小青年,脸上笑纹很深,惯会给人陪笑脸:“上海滩谁不知道您赵医生是顶尖的骨科大夫?您就是我们的希望,救死扶伤,扶危济困,全靠您悬壶济世!” 赵卉林医生无动于衷,冰雕的人一般:“不收。” 王庸躺在担架上,没生气,看赵卉林转身要走,一把拉住他的手:“您不收治我,总得给个理由?我是明先生介绍来的,或者您得给他个理由?” 赵卉林戴着眼镜,玻璃反光挡住眼神:“您这是枪伤,还不是普通的枪。您是什么人?” 王庸大笑:“赵大夫您可说错了,这年头,可不就是老百姓才挨枪子儿!” 明楼在家接了个电话,背着手打转。明诚刚放学,拎着包从大门外进来。今天大约是什么课外活动晒了挺久,他一进门,太阳蓬勃的气息跟着涌进来。 明楼心里一动:“你能不能帮大哥一个忙?” 明诚眨眨眼:“好的呀。” 明楼看着这个半大的少年,伸手放在他肩上:“这一下,全看你的了。” 赵卉林对王庸不冷不热,始终怀疑他是什么人。王庸对着人苦笑:“这个赵医生倒真是个正直的人,认定我是越狱的江洋大盗。我真怕他哪天真把我举报了。” 王庸的腿是个问题。被子弹打穿所有骨头,之后很长时间没有得到妥善治疗。一般医生的建议都会是截肢,王庸激烈反对。赵卉林医生懒得跟他废话,他不同意,又不走,只好占着床位拖着。 王庸躺在床上,长吁短叹。病房外面忽然敲门,王庸咬着牙坐起来:“请进。” 进来的不是赵卉林医生,竟然是个半大小子。瘦瘦薄薄,走蔓儿的瓜秧子似的。 明诚冲王庸点点头:“王先生是吧。您好。我是来教你上海话的。” 王庸一愣:“你?” 明诚端坐在王庸身边:“是我。我们开始吧。给我下达任务的人说,务必让你尽快学会,尽可能乱真。” 王庸看着这个一板一眼表情严肃扎个小领结正在变音期的“先生”直乐。他是个英俊的男人,容长脸,永远带着三分笑意的眼睛和嘴。明诚对他心生好感。王庸试探着问:“你还知道什么?” 明诚微笑:“什么都不知道。那是我大哥,我照做就可以了。” 第3章 明镜犹豫再三,还是往法国拍了封电报。她懂法文,其实算得上读写熟练。当年法租界第一个华人留法女学生归国,开着极其稀少的轿车飞奔过霞飞路,轰动上海滩。明镜记得她身上法式成熟女人的优雅和洒脱,还有配色明快艳丽的妆容与服饰。法国在明镜的心中也鲜艳起来,成为一个彩色的梦。明锐东当机立断,把明镜送去法国教会女校。明镜学习一切沙龙夫人们需要的礼仪,谈吐,学识,那是她最快乐的日子,充满期盼与憧憬。明锐东爱她,想把她送去法国——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两天之后电报回复。回得很快,明镜料得到。内容简洁,只是回答明镜的问题:明楼在法国洁身自好刻苦用功成绩出色提前毕业可继续深造,另对医学也颇感兴趣,医学院每逢解剖课,明楼总能想办法去“蹭课”。 发报人是,谭。 这个姓刺了明镜一下,她对不起他,她亲自上门提出退婚。明镜小心翼翼把电报纸收起来,想叹气,却咽了回去。 王庸的腿一直拖着不是办法。明楼急得要出面,被制止。赵卉林的脾气见鬼得很,又是“那位”的表弟,谁都不敢惹。谁让他的确有两把刷子,上海他治不了王庸的腿,那就没人可以。王庸本人倒是不急,他拖着断腿从会昌到广东到香港,一路被人驱赶颠簸,也没灰心。有些人天生心大,可能就是“雄心”。他笑眯眯地跟明诚用上海话聊天。明诚一开始绷着架子,被王庸三逗两逗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王庸还是笑眯眯,明诚突然惊觉: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5 “你在套我话。” 王庸扬眉毛:“咦,你居然能发现。” 明诚面皮发红,有些生气,站起来就要走。王庸懒洋洋地靠着床:“想不想知道怎么套话。” 明诚略一犹豫,仰着小下巴转过身:“还不是被我发觉了,有啥稀奇。” 王庸大笑。 不得不说,和王庸聊天很愉快。王庸有意无意地教明诚如何聊天,说话,观察一个人,观察周围环境,观察有没有人跟踪自己,以及如何综合运用观察所得信息。他只是讲笑话一样讲一件一件的事,明诚开始还笑,后来不笑,渐渐严肃起来。王庸很挫败似的:“你怎么不笑了?” 明诚严肃:“谢谢王先生。” 王庸特别洋派地耸了个肩:“我可什么都没做。” 医院底下忽然喧哗,明诚趴着窗上往下看,租界的巡捕站在医院门口,还有一些军人,嚷嚷着要进医院搜捕共产党。赵卉林医生就站在他们面前挡着,拒绝他们进入。明诚没见过赵医生,看背影觉得那细瘦的身板十分神奇,他一个人居然能挡住那么多巡捕士兵。 “谁要搜捕共产党,谁要搜查我的医院,就让谁亲自来。你们如果再胡闹,我也是可以‘不客气’的。”赵卉林说话声音不高,面无表情,冷冰冰地看着巡捕士兵:“你们信不信。” 有个巡捕是见过世面的,知道赵卉林不能惹,况且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最好别得罪医生,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求上门:“赵医生不要生气,我们也是没办法,奉命行事,您医院里真的有共产党,您是被蒙蔽了。最近有没有奇怪的病人来找您?您想想,共产党和咱又没关系,我们找到共产党立刻就走,您也有个清静是不是?” 赵卉林还是没表情:“我说了,谁要抓共产党就让谁亲自来。对了,你们总巡赫尔先生下午来看腿,你不如等赫尔先生来,当面说了吧。” 赫尔是正宗英国人,国民党杀共产党是中国人内斗,公共租界的工部局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侵犯到工部局一切“神圣权利”危及公共租界正常秩序的话那性质就不一样了。赫尔为人暴躁,多半跟他大战里受伤一直好不了的腿有关。赵卉林能镇压他这条要造反的腿,赫尔就跟他亲兄弟一样。巡捕干巴巴地啧一下嘴:“哎呀哎呀。” 明诚趴着看了半天好戏,王庸起不来干着急:“到哪儿了?到哪出了?” “张飞喝断当阳桥。” 送走明诚,赵卉林医生走进王庸的病房。明先生付钱,指定要最舒适的单间。赵卉林关上门,查房。王庸冷静道:“赵医生,我就是他们要找的共产党。” 赵卉林似乎是嘲笑:“你不这样说,我也会给你治伤。反正明家有钱。” 王庸苦笑:“被人撵在屁股后面抓了一辈子,就怕别人知道我是共产党。第一次要证明自己真是共产党,还证明不了。” 赵卉林终于在王庸面前摘下口罩,王庸看见他一愣:“你和明家也是亲戚?” 赵卉林冷淡蹙眉:“扯淡。” 王庸闭嘴。 赵卉林慢条斯理:“你这腿骨头没接好长错位了。必须重新接。要么打断要么拉牵引,并且有可能遭了这么多罪最后还是得截肢。要试试么。” 王庸道:“我要最快的。谢谢您,我选择打断重新接。” 赵卉林看他一眼,笑了一下。 明楼神色如常,不提回法国的事。明镜一直担心他是不是在法国遇到什么问题,虽然拍了电报也还是不放心。比方说和女子“惹出人命”,别人不一定知道。 明镜在明楼身边欲言又止,明楼怎么可能感觉不到。他放下咖啡,对着明镜无奈一笑:“姐,有话就直说吧,我是你亲弟弟,没有不能直言的。” 明镜坐在明楼身边,郑重地握住他的手:“好弟弟,姐姐是永远支持你的。” 明楼有点感动有点莫名其妙:“……谢谢姐姐了。” “我这几天想了想,还是要告诉你。如果你犯了什么错误,不要害怕。你年轻气盛,姐姐理解。” 明楼似乎有点慌张,他拿起咖啡杯:“姐你怎么突然这么说?我犯什么错了?” 明镜看他拿咖啡杯挡脸,就知道八九不离十:“明楼,如果真有什么,不要始乱终弃。” 明楼咖啡喷了一地:“什么始乱终弃?” “那你为什么躲回来?其他家为了这事儿多少闹得鸡飞狗跳。没关系,别怕,姐姐支持你,如果有孩子,就接回来吧。我不计较对方身份。” 明楼张嘴想喊明诚,突然想起他正在用功准备阶段考试,只好干脆用脏了的衬衣袖子擦嘴:“姐,你想哪儿去了……我没孩子,也没崔莺莺在外面……” 明镜攥住明楼的胳膊,半天只道:“……我是说如果。” 电话铃响,明楼谢天谢地去接,接起来却半天不吭声。他放下话筒,对明镜笑笑:“我出去一下。” 一个叛徒路过王庸的病房时认出了他。王庸恐要暴露。如果王庸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目标正在爱多亚路光华大戏院。 明台要补课,去一个法国人开的补习班那里补法文。好几个差不多大的同学,全是人嫌狗憎的年纪。法国教师只管教,爱学不学,反正学费家长都交了,因此不严厉,只要到场就算点过卯。 即便如此,明台,又跑了。 他不但自己跑,还带跑了好几个“同学”。几个都是世家子弟,平时被看管得狠,跟着明台一路投奔自由。一帮小孩子站在马路边上迷茫,要去哪里呢? “要不去跑狗场,我爸天天去。” 明台板起脸:“不去,绝对不去。” “那不去看电影吧!爱多亚路的光华大戏院上演新电影呢!” “哦哦哦刘别谦的,《少奶奶的扇子》,听说里面有男女亲嘴的!” 明台拍板:“去大戏院!” 明楼出门没多久,明镜接了个电话。法国教师很愤怒,学生一个都没到。明镜气坏了,一定又是明台牵头使坏!明诚按计划复习完毕,走出明楼的书房,看见明镜要出门。 “大姐你出门?” “明台跷课了!”明镜怒气冲冲:“小混蛋,这次捉到他一定让他跪祠堂!” 明诚笑:“您别生气,您上哪儿抓他?” 明镜一想也对,每次只有明诚能捉明台,一捉一个准:“要不你去找找他吧,正好散散心。” 明诚活动一下肩膀:“嗯,腰酸背痛活动一下。” 明台率队来到光华大戏院,踮着脚买了电影票,一人发一张:“讲好了,如果有亲嘴儿的镜头要捂眼睛!” 电影开幕前,放映厅暗下来。明台抱着书包盯着银幕看,期待传说中的男女亲嘴,激动得不行。 明诚看地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6 图。法国教师住爱多亚路,明台基本上也在爱多亚路上玩。最近最大的噱头是光华大戏院要放新美国电影,风传电影里有男女亲嘴镜头。嗯。这混球九成九在光华大戏院。明诚放下笔,出门,走向电车站。 明台电影放到半截去上厕所,余光似乎瞥到一个人,吓得他汗毛直立:大哥!再一看,又没有了。明台安慰自己,这只是做贼心虚而已,做贼心虚而已。 一直到电影散场,明台和几个屁孩子商量接下来去哪儿玩,忽然站他对面的小胖子大惊失色:“明台你哥来了!” 明台回头一看,脚一软,明诚穿过散场的人群向他走过来。明台大叫:“十五来了!十五来了!快跑!” 几个小破孩炸锅一样四散逃跑,明台跑得单肩包啪啪拍他的屁股,似乎在替明楼“预热”。明诚看见明台仓皇逃窜的小身影,心中愉悦,微微向后退半步,冲着明台的方向凶猛狂奔。 明诚跑起来像一只豹子。还未成年,细瘦苗条,追逐猎物时踩着风的豹子。 明台当然跑不过他,被明诚一把拎住书包带。明台被擒,其他几个“虾兵蟹将”不知所措,站着发愣。 明诚严肃:“十五是什么意思。” 明台撅着嘴。 明诚捏他的脸:“十五什么意思。干嘛叫我十五。” 明台小小声:“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明诚差点笑出声,连忙收着:“你们几个,过来。” 其他几个磨磨蹭蹭凑过来。明诚打算押着几个“小逃犯”回明家,突然不知道什么地方一阵尖叫,还是男人的尖叫,叫得明诚皮肤一片起粟,消不下去。 电影散场有一段时间,人群走得差不多。大戏院一楼厕所有人狂喊:“杀人啦,杀人啦,天哪杀人啦!” 人来人往的地方,这么一喊如同水沸。明诚护着几个小孩子,无意间扫到一个匆匆离去的高挑的人影——大哥? 刹那间明诚的脑子高速运转,自己的身体转了半个圈,挡住那人离开的方向。明台没发现,犹在发愁回家一顿板子少不了,早知道就不逃课了。 明诚押着几个小孩子回家,神色如常。第二天的报纸上就有“光华大戏院杀人案”。凶手手法干脆利落凶狠凌厉,一刀划断被害人颈动脉,血喷到天花板上。凶手甚至很有可能根本没被溅到。 今天天气不错,明楼照例坐在窗前的沙发上看报纸。明诚端着咖啡,迎着清澈的晨光走来。 “大哥,咖啡。” “嗯,还是小明诚煮的好喝。” 第4章 明台逃课被擒,明镜气得叫明楼教训他。明楼装腔作势要揍明台,明台瞪着眼睛含着两包泪,鼓着嘴要哭不哭,明楼下不去手。明镜和明诚站在明楼书房外面听动静,就听见明楼虚张声势拍桌子,明诚嘟囔:“大哥不痛哦?” 明镜道:“难道真拍在明台身上?” 明台在屋里大哭,拉警报似的。明镜推门进去:“好啦好啦,下次还敢不敢了?” 明诚默默接了一句,敢的。 明台扑进明镜怀里继续拉警报,明楼被他震惊了,阔别三年,竟然忘记老三的肺活量。明镜嘴里骂道:“我叫你大哥打你,他还没有动手呢!下次不许逃课,听到没有?下次真要打!” 净是桌子替你挨揍了。明诚又接一句。 明台埋着脸,竟然哭出“噫吁嚱”的气势。明诚好奇他是不是干打雷,从明镜怀里往外扒拉他的脸。明镜拍明诚:“做什么!” “姐,我觉得老三会把鼻涕擦你身上。” 明镜不为所动,搂着明台往外走:“好啦好啦。” 明楼趴在桌子上。 明诚关上书房门,立刻跑到他身边:“大哥你怎么了?” 明楼苦笑:“在法三年,旁的长进没有,添一个新毛病,时不时头痛一下。” 明诚从兜里掏出薄荷油,用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两下,站在明楼身后轻轻按摩他的太阳穴。明诚的指尖凉凉地点压,竟真把痛意压下去了两三分。 明楼吐口气:“你随身带薄荷油做什么。” 明诚笑:“前几天我看你一直捏鼻梁,就揣上了。你看不是派上用场。” 明楼在法国刻苦,同学里都有名。他很急,像是被驱赶,或者在追赶。明楼近乎自虐地念书,令人不解。他的出身大家都知道,何至于此?明楼笑笑,并不解释。 他只是,生怕来不及。 明诚考完试,有个几天假期。明楼难得上二楼去他房间里,看见墙上挂着两把胡琴。明楼拿下来一把笑:“你还留着。” 明诚坐在书桌前,扭着身子看他:“当然,一直练习。” 明楼坐在明诚床边,试了试音,拉了一段。明诚含笑:“大哥手音儿不行了。” 他生硬地模仿京腔,明楼听了觉得可爱:“你拉我听听。” 明诚把椅子换个方向,接过胡琴,起手拉了一段西皮流水板。急速的,圆润的,华丽的声音绕着他的手指激流澎湃。 明楼听得微微晃头,笑意越来越大。 民国十一年马连良来上海,老规矩连演一个月。明楼领着明诚一场没落全追了。幸亏那时候明台不记事,根本不知道自己大哥逃课逃得多有气概。明楼不光听,还能记工尺,听一遍能记个八九不离十。明诚刚来干什么都怯怯的,偎在明楼身边仔细观察大哥。戏院里的人向后仰头听戏,只有明楼一个人向前趴着狂写。第一天明诚问明楼他在干什么,明楼回答“记胡琴”。明诚就记着胡琴了。 一日听完夜场,明楼领着明诚回家。上海抬头看不见星辰,只有路灯光。一高一矮两个人的影子被路灯光一时拉到身前,一时扯到身后。明诚低头踩影子,明楼就躲。 “老天保佑大姐已经睡了。”明楼听戏听得酣畅淋漓,心情愉悦:“听了这么多天,你最喜欢哪一出?” 明诚的手被明楼握着,很愉快地前后晃晃:“《珠帘寨》。” “为什么?” 明诚没回答。 明诚还在拉琴,明楼听得入神,突然道:“你为什么最喜欢《珠帘寨》?” 明诚耍个点子,轻声哼:“一马儿踏入了唐室界,万里的乾坤扭转来!” 明楼一愣,明诚闭着眼拉琴。琴音激昂一寸咬一寸,结结实实的血脉里最强硬的呐喊。在柔润音色里,像缠着轻纱的剑。 琴音戛然而止,明诚睁着圆圆的眼睛看明楼:“大哥,单枪匹马,可以扭转乾坤吗?” 明楼微笑:“李克用还有‘众家太保两边排’,单枪匹马不可能,怎么也得……两个人吧。” 明台很快生龙活虎,都不需要别人安慰。下午放学回家拎着个大包:“大姐大姐,你看!” 明镜迎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7 出来:“你这是在哪儿买的?” 明台乐呵呵:“我同学家里来了苏州亲戚,带了好多小吃。他知道我老家苏州,就分我许多!” 明镜打开纸包一看,全是正宗的苏州小吃。桂圆糖,脆松糖,五香豆。明镜一瞬间的表情很奇怪,似悲似喜。 明楼和明诚下楼,明楼一看苏州点心就明白了。 这三样,正好是明镜最爱吃的。 当年谭溯嬴专门跑苏州最正宗的茶馆去买,因为明镜随口一提。谭家不知道,差点报警。 明楼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大姐,大表哥这些年一直一个人。” 明镜轻轻咬了块脆松糖,笑道:“咦,怎么有点苦?” 明台紧张:“不可能,我都尝了!” 明楼呼噜他的头毛:“你那是尝?吃了多少?这东西伤牙伤胃。” 还伤心。明诚心想。 根据他搜集的信息,“大表哥”叫谭溯嬴,和明镜一年生的,比明镜大一个月,很得明锐东赏识。明谭两家的关系很有意思,明锐东和谭守春俩人的奶奶是一对亲姐妹。到明镜这一辈,都算不上是亲戚了。明镜乱喊谭溯嬴“大表哥”,明楼就跟着那么喊。谭溯嬴学问好,脾气好,长得也好,对明镜更好。明锐东和谭守春顺水推舟结了亲,以后在上海同进退。刚定亲,明锐东被当街暗杀。 明镜自己去谭家,把婚退了。 姐姐不容易。明诚叹气。 五月份没发生什么大事。除了黎元洪告段祺瑞。段祺瑞欠黎元洪七万元一直没还,黎元洪就把他告了。这事儿很轰动,卖报的都要喝:黎元洪告段祺瑞啦!黎元洪告段祺瑞啦! 连王庸都知道黎元洪告段祺瑞了。 明诚考完试恢复口语练习,按点去卉林医院。王庸脸色发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明诚坐在他身边严肃:“你还好吧。” 王庸的腿被砸开重接,期间硬挺着一声不吭。只是不笑了,痛得满脸汗。他看见明诚,幽幽长叹:“不是太好。” 王庸上海话进步神速,虽然乱真不可能。他和明诚建立了一种很深厚的革命感情,接近无话不谈。明诚这几年很看了些明楼的“收藏”,跟王庸讨论阶级。 “我是哪个阶级?”明诚问。 王庸当然知道明诚怎么回事。孤儿,无父无母,被明家收养。他咳嗽一声:“我个人认为,评定一个人不能简单粗暴划分成分。” 明诚点头:“好吧。” 五月底,王庸消失。 明诚依旧按点来,对着空荡荡的床看了半天。最后低声道:“再见。” 公元一九二七年五月,中共成立军委特务工作科。 明楼收到的指令,只有五个字:绝不可暴露。 第5章 明楼习惯早起。他出生于帝国时期,垂垂老矣的帝国激烈地动荡。新,旧,华,洋。东风西风汇成了龙卷风,搅了个天翻地覆,剩下满目狼藉。上海在龙卷风的中心,有自己的主意。 明锐东更是个有主意的人。所以明楼幼时接受最正统的中式教育,四岁就开蒙。家里请的讲师林先生是个货真价实的进士,在朝廷里当过差。光绪帝驾崩,他便请辞走人。见明楼的第一眼,张嘴用京腔问他,今年是哪一年啊? 明楼回答,光绪三十五年。 林先生道,哦,皇上他老人家走了一年啦。 明楼写一笔好字,都是林先生用拐棍敲出来的。有一次打狠了,明楼指关节肿起。中午吃饭的时候明楼故意在明锐东面前抖着筷子夹菜,明锐东淡淡道,掉在桌子上,也要吃掉。明楼感激林先生,他卓越超群的记忆力全部得益于幼时不停地背书,积年累月的“童子功”。林先生讲学不看书,诗经里小字注解都能说得一字不错。明楼跟他较劲,专门盯着书,非要找出他的错来,这样一认真,学习效率倒是上去了。林先生教了明楼四五年,明楼真是,一处错误都没挑出来。 林先生通英语,顽固地不说上海话。明楼给他带得一嘴京片子,绝对地道。林先生跟明楼念叨四九城的豆汁摊儿爆肚摊儿烧饼麻花儿,鸽子一群一群飞起来葫芦声贯彻长天。明楼没出过上海,倒成了个北京人。 光绪五年,琉球沦陷,琉球王被日本人掳走。林先生当时还小,亲眼见过琉球的使臣跪在总理衙门前痛哭,乞求大清出兵。出什么兵?大清自己都没兵。三个琉球人衣衫褴褛又黑又瘦,只能哭。总理衙门给了他们三百两银子。 “领头的使臣自杀啦。”林先生说。 那天正好讲到海瑞给嘉靖的奏章。 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责任至重。凡民生利病,一有所不宜,将有所不称其任。 林先生流泪了。 明楼道:“天下只寄托一人,未免荒谬。” 林先生轻轻拍他头:“乱臣贼子。” 明楼到年纪,上新式小学。林先生又教了他两年,请辞离去。明楼泪水涟涟,林先生安慰他:“少个揍你的人。” 林先生离去,积威甚重。明楼一生,早起背书睡前习字,雷打不动。他上中学时全法文授课,同学以不会中文为荣。明楼脱口能出文章诗词,因此在同学间显得孤独。偏他成绩好,法文溜,因为过目不忘。林先生教了他那么多年“糟粕”,到底还是有点用的。到法国念书,法国姑娘们叫他“东方的先生”,她们爱慕他,又捉不到他。 明诚知道明楼孤独。他着急又无可奈何,天天数日子。男孩子都着急长大,谁也没在意。 快点长大吧。明诚心想,长大能帮他。 早上明诚起床也早。收拾停当,下楼到明楼房间伺候明楼。他推开门,早上清凉的风裹着五月植物的气息扑面而来,明楼站在朝阳的影子里刮胡子。成年男人清晨标志性活动,用刮胡刀刮满脸的泡沫。刮胡子的时候明楼微微仰脸,明诚看他的喉结滑动。明诚下意识用手指抹抹上嘴唇,心里懊丧。他没有胡子,他什么时候长胡子? 明楼对明诚笑笑,刮完胡子洗脸。明诚立在一边递毛巾:“刚刚有电话来,说是你中学同学聚会。” 明楼笑两声:“居然记得我。” 明诚补充:“是个女的。” “是位女士。”明楼纠正他:“哦,那就不奇怪了。” 明诚很想嗤之以鼻,明楼捏捏他的耳朵:“我知道你一贯擅长腹诽,没想我好话吧?” 明诚拒绝回答。 他长了个子,可是也就在明楼肩膀。明诚一时有点无名火:加油长个!压过大哥! 早饭时明楼看报纸。明台被明镜拖起来,嘟嘟囔囔不愿意。明镜把他拉到盥洗室,用毛巾擦他的脸:“晚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8 上不睡觉,早上起不来。你不好好念书,以后正好去打更。” 明台没法说话,竖起一根小手指。 明镜的声音从二楼飘下来:“你竖手指什么意思?” 明诚饿死鬼一样吃东西,这时候接一句:“他说他刚考了第一名。” 明台从毛巾里挣扎出来:“对嘞。” 明楼道:“吃你的!” 明诚送明台去上学。他还有假,明台很羡慕:“我也要放假。” 明诚领着他:“先好好念书,考上中学。” 两个人在街上走,拉黄包车的看见明诚,满心期望地跟着:“阿要黄包车?先生,阿要黄包车?” 黄包车夫枯瘦嶙峋晒得焦黑棕红,没有明诚高,只是小心翼翼看他:“先生,阿要黄包车?” 明诚突然一攥明台的手,明台嗳唷一声。明诚笑着摇摇头。 街边上成群肮脏的小孩子拿着大碗围着一个粥桶眼巴巴地等着。有钱人家舍粥,明锐东以前开过粥厂。他们看明诚和明台的打扮,心里害怕,往墙角缩。明诚抿着嘴不说话,越走越快。明台腿短一路小跑:“你走那么快干嘛呀!” 明诚把明台押到校门口,亲眼看他进了校门。明台在学校里算风云人物,长得可爱讨老师喜欢,性子说一不二收了一大帮小弟,都是高官贵人家的孩子。多数比明家强,可是心甘情愿跟着明台屁股后面跑。 明楼不知道自己家里有个微型陈世昌,明镜也不敢告诉他。明台揍同学,揍了不如明家的,明诚去道歉。揍了比明家强的,明镜去道歉。分工很明确。 明诚回家,明镜在公司,明楼出门聚会,淳姐买菜,其他工人们没事在后花园打牌,只有他一个人。他上楼回自己房间,趴在桌子上沉思。沉思来沉思去稀里糊涂睡着了。睡着再惊醒,瞪着眼睛四周看看,书桌床铺书橱衣柜,墙上还有胡琴。 明诚下楼,用钥匙打开明楼的书房,坐在明楼的庞大的书橱前,心里稍安。他随手抽了一本明楼的书,是一本古文典籍。明诚古典文学程度浅,看着特别吃力。旁边有明楼的批注,蝇头小楷整整齐齐。明诚喜欢看明楼的字,工整严谨自成一体。而且明楼会写馆阁体,据说这种字体非常固定,几乎看不出个人笔迹。前朝公文的字体——离明诚有点远。明诚把书塞回去,随手抽了本相册。 明锐东是个不错的父亲,该节省节省,该花钱花钱。前朝末年大多数人不舍得照相,他领着一儿一女经常去照相馆。尤其是明镜,小姑娘,小少女,大姑娘,值得纪念的日子一张没错过,对着摄影师笑得花枝乱颤。明楼小时候还是老式打扮,一本正经穿着长袍,面无表情,摄影师怎么逗都不笑。明诚用指头戳五岁明楼肉呼呼的小脸,觉得他站在山水画前面拍照的时候,可能在怀疑一切。 明镜延续了明锐东的习惯,逢年过节带着他和明台去照相。明诚不爱拍照,不知道为什么,照出来的相片他总是瞪大双眼,非常不安。明台就不,随意自在地做鬼脸,很会摆姿势。 明诚叹口气,合上相册。相册让他着急,他参与不进去。旧时光固定在相片里,他在相片外。 不过没关系,不算太晚。 淳姐买菜回来,准备午饭。明镜打电话回家中午不回来,明台中午去同学家玩,明楼没说,要准备着。明诚在地毯上坐得脚酸,起来活动,对着盥洗室起了心思。他走进盥洗室,想像明楼早上起来刮胡子的样子,涂剃须膏,用刮胡刀。他很谨慎地把剃须膏涂在脸上,觉得一层不够,又涂了两层。明诚低头研究剃须刀,往自己脸上比划,抬头在镜子里正对上明楼笑意盈盈的眼睛。 明诚吓一跳:“大哥?” 明楼笑着点头:“刮胡子啊。” 明诚脸通红。幸而剃须膏涂得够厚,看不出来。他举着刮胡刀,咳嗽一声。 “来来来,小明诚第一次刮胡子,大哥帮忙。”明楼拿过剃须刀,抬起明诚的下巴:“别动。” 明诚浑身僵硬,感觉剃须刀轻轻划过脸颊。明楼呼吸的气息打在他脸上,有一丝丝醇厚的酒意。 “大哥喝酒了。” “喝了一点点。” “那个女……士的酒?” “聚会的酒,什么谁的。只喝了一些,推脱不掉。” 明楼酒量大,轻易不醉。明诚不确定现在明楼醉了没有,明楼喝醉了也是清醒的状态,只是声音会稍微变调,变得更沙哑。 “好了,大功告成。”明楼一拍手,扶着明诚的肩让他看镜子:“先生您看我手艺如何?” ……果然还是醉了。 明诚粗声粗气:“不错,打赏小费。” 明楼大笑。 下午明诚去接明台。校门口明台早等着了,一脸灰一身土。明诚面对明台,默默看着他。明台毫不在乎,斜挎书包:“走啦,饿死啦。” 明诚握着明台的小手,路过一个女士在打孩子。女士挥着鸡毛帚杀气腾腾:“侬死到啥地方去白相了!弄得来像只野胡脸!” 明诚领着明台看完全场,在小孩子的嚎啕中结束。明诚道:“看完了?” 明台回答:“看完了。” 明诚道:“为什么看?” 明台萧瑟:“你想骂我又懒得骂,所以听她一起骂了好了。” 明诚领明台回家吃晚饭。 第6章 明诚有一部脚踏车,因此参加了车友会,每年两次脚踏车比赛。明台眼馋,闹着也要。明诚笑他:“你脚够得着脚踏板么。” 假期无事可做,押送明台上学之后明诚骑着车到处逛。五月份的上海气候宜人,太阳光将植物的香气晒得蓬蓬松,明诚懒洋洋地穿过柔软无形的春日的海。 他的思维也散漫起来。大致计算了一下五月的家用——这么快就到月底了!大哥回来之后家用理所当然要涨,不过明诚愉快,生怕大哥哪里不够用。出门的时候有没有给淳姐结菜钱?结了。明家的生活开支和明台的零用钱归明诚管,明镜不操心这个。明台开始还抗议,明镜解释说,明诚算数好,勉励明台好好学习算数,将来也可管账。明台愤怒:“什么算数好,他是只进不出!” 明诚一晃神,差点撞到人。他下车道歉:“抱歉抱歉,没看到。” 被他车轮擦到的是一个高个子女生,穿着高等院校的制服,手里拿着传单。明诚抬头看她,觉得她像孟小冬,有股子男人的英俊气概。女生毫不在意:“不要紧,你走吧。” 明诚才发现一路闲逛到了南京路,四周都是学生打扮的人在发传单,有几个男女学生在慷慨激昂演讲。明诚恍惚觉得自己误闯了什么阵仗,一脚踩了进来。 演讲的人在说五卅事件。两年前的五月三十日,远东第一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9 繁华的南京路血流成河。 明诚扶着脚踏车呆呆地听,他知道。那一天明镜坐着轿车发疯一样把他和明台接回家,坐在卧室里搂着他俩发抖。 随后的几天她把明诚和明台关在家里,严厉禁止他们外出。她花钱贿赂驻防英军,请求他们多保护愚园路的明家。明诚搂着明台在漫天的寂静里仿佛听到惊雷。 “诚哥你听到枪声了吗?” “听到了。” “他们为什么开枪?” “为了杀中国人。” “我就是中国人。” “是的。我也是。” 枪声从六月一日持续到六月九日。事态平稳之后明诚回学校,才知道了个大概。日厂虐杀华工由来已久,二月份就为这件事罢工过一次。五月中旬日厂打死了一名中国工人,群情激奋之时公共租界依旧在急速扩张。这个硕大的脓包在高烧中爆炸,五月三十日三四千名工人学生在会审公廨前抗议,老闸捕房的捕头爱活生下令开枪。 “四号那天新世界娱乐城那边都机枪扫射了。”明诚的同桌带着一种隐秘的兴奋告诉他:“我也被父亲关在家里。听说万国商团在新闸桥上架机枪,不知道扫没扫……” 高个子女生到处散传单,很多人唯恐避之不及,仿佛病毒,碰都不碰。她并未丧气,继续散发,地上散落的传单厚厚一层。散着散着又被绊一下,她回头一看,还是那辆自行车,还是那个大眼睛小孩儿,一手扶着自行车,一手阅读传单,表情非常严肃。女生笑了:“你在做什么?” 明诚一本正经:“看你们的传单。” “你看得懂吗?” “大部分可以。” 女生惊奇,倒是小瞧他了:“你懂上面的共产思想或者革命吗?” 明诚很诚恳地看着她:“我能看懂大部分,因为我正在上中学。你们要宣传,最好不要满篇主义,不如讲得简单一点,配上图画,让人们爱看。” “倒是个很好的建议。” “广告都这么做。你们也要‘广而告之’嘛。” 有个男生高喊:“巡捕来了!小碗儿快跑!” 巡捕房的华捕很难做。一方面这些“动乱分子”让他们头疼,一方面也不得不承认洋鬼子不是娘养的,太坏。不出警不行,就磨洋工,慢点出。巡捕房高层没有办法,再来一次五卅事件到处大罢工,即便是最后被评定为“尽忠职守地开枪”的爱活生都吃不消。 明诚把传单往怀里一揣,骑着自行车一溜烟逃跑,一边想刚才的女生真是杂志上的“新女性”,连名字都这么标新立异。小碗儿。 明楼戴着大框眼镜,毡帽,灰长袍,驮着背,作为一个穷酸知识分子,默默地走在路上,谁也不会注意他。他过于英俊的面相竟然成了阻碍,太显眼。他自己研究了一下乔装的技巧,认为太过遮盖,比如戴墨镜,或者刻意装穷,都会适得其反,更引人注目。据说王先生有同样烦恼,因此干脆就直接扮小开,很是风流倜傥。 他走进茶馆,店伙计把他引向简陋的单间。单间里有人,正在看报纸。明楼伸出手指拈住高高竖起的报纸往下压,王庸带着笑意的眼睛露出来:“很久不见啊明大少爷。” 明楼正色:“不要这样叫我。” 王庸今天的打扮很低调,泯然众人。他给明楼倒茶水:“喝茶喝茶。” 明楼道:“事情很顺利。但是这……” 王庸微笑:“这儿很安全,放心。” 明楼点头:“我物色的地方,就在爱多亚路上。” 王庸严肃:“干净么?” “爱多亚路非常繁华,而且前段时间刚发生过凶杀案,巡捕搜查了很久,搅了个水混,什么都没搜出来。在这段时间内,爱多亚路反而是最安全的。” “灯下黑。”王庸道。 “是的。” 王庸没多说。他用手指敲击桌面,随意拿起茶杯喝茶。明楼看自己面前的茶杯,经年日久地使用,毫不走心的清洗,还有杯沿被磕得缺口,让这只深沉的茶杯很有艺术性。明楼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看,碰都不碰。 王庸灌了三杯茶:“很好,这件事你办得很出色。武汉不安全,宁地屠杀共产党,你应该听说了。” “所以希望党政机关早日迁回上海。” 王庸似在思索。明楼有些期待:“伍豪同志会来吗?” 王庸笑一声,理解地看着他:“当然会来。” 明楼身体前倾,双手按桌:“我能见他吗?” 王庸安抚道:“你知道纪律。我什么都不能说,也不能答应。如果工作需要,他当然会见你。” 明楼道:“那……那就好,就好。” 明诚回家早,一进家门就钻进明楼书房看书。明楼领着明台随后到,进门的时候明楼面无表情:“我都不知道,咱家出个瓦岗寨大当家。” 明镜清清嗓子,继续喝咖啡。 明台郁闷,但受制于人,又不能跑向大姐。明楼一手拿着弹弓:“居然还有武器装备。” 明台挣脱明楼的手,啪嗒啪嗒跑到明镜身边,一身土就搂住她,挑衅地看着明楼。明镜宽慰道:“男孩子,调皮总是有的。” “我就不皮。” “你从小就跟个老头一样,简直无聊透顶。不要提你小时候。” 明台喈喈地笑:“老师以为他是我爸!” 明楼怒视:“你哥我青春年少!” 明镜终于大笑:“好了,好了。” 最近明镜心情一直低落,难得看她笑容,明楼和明台都松口气。 “明诚呢?” 明镜道:“你要找不着他,应该就是在你书房。” 明诚盘着腿看书。明楼推门进来,正看见他坐在阳光里。瘦削的仿佛小豹子的少年身体似乎汇聚着强大的生长的力量,抱着阳光,斗志昂扬。 明楼站在明诚对面,犹豫了一下,把心一横,盘腿坐下了。他活到二十多岁第一次用这种姿势席地而坐,有些别扭。明诚用圆眼睛看他:“大哥。” 明楼笑:“你在看什么?” 明诚轻声道:“我对革命有些兴趣。” “为什么?” 明诚低着头,睫毛被光影拉得很长,小扇子似的:“我今天骑车骑到了南京路。两年前,大哥你不在国内不知道,那里死了很多人。” 明楼声音温而低沉:“你是为这个,回来翻我这些‘危险书籍’么?” 明诚不回答。 明楼问他:“你觉得革命是什么呢?” 明诚突然道:“反抗。”他把那本研究巴黎公社的法文书合上,非常坚决:“就是反抗。” “反抗什么呢?” “反抗洋人,反抗会审公廨,还有巡捕房。” 明楼很认真地看着明诚。这个弟弟已经从小不点长成了少年,以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0 后会是青年,中年——他以后会是什么人呢?多不可思议啊!一颗小小的种子竟然能成长为参天大树。 “你不必一开始就研究这么艰深的东西。研究一件事,可以追根溯源,研究它的来处,反而可能简单些。你可以从法国的历史入手,研究法国的绘画,音乐,甚至他们民族的民俗,传说。这些有意思的事情会告诉你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然后再看为什么会出现大革命,为什么巴黎公社会失败。” “谢谢大哥。” “不要谢我,这是父亲当年给的建议。” 明诚一听“父亲”俩字有点愣。明楼笑着补充:“我们的父亲。” 明诚眼睛一热,垂下眼睛。 阳光正好,热烈地照耀着青年和少年,蓬勃的气息在书房里回荡,又纯粹又刚强。 “我这次回国,发现一件事。”明楼伸手按一按明诚的后脖颈子:“我珍藏的全本《金瓶梅》被谁拿走了,嗯?” 第7章 这一天明诚坐在明楼书房里看书,明楼在写信。他用流利的花体字写英文,写完签名,封信封。转过身来观察明诚,明诚盘着腿坐在地毯上,专心致志全神贯注。 关于那本《金瓶梅》,明诚红着脸解释,除了一些,呃他想了解的“事项”,他喜欢《金瓶梅》还因为……里面,吃的是“酥油白糖熬牛奶”“劈晒雏鸡脯翅儿”,家具是“云南玛瑙漆矮东坡椅”,穿衣服是“大红五彩遍地锦百兽朝麒麟段子通袖袍儿”“沉香色遍地金妆花段子鹤氅”。明诚十分俗气地爱这些名词,嘴里念一遍,心里胀饱饱。 “掉钱眼儿里了。”明楼道。 明诚看书,小声叹气。明楼歪着头,近似于欣赏他。明诚抬头,很认真:“我是在想,当年立宪如果成功,我们会不会少受一点苦?或者多受一点苦。” 明楼笑出声。 明诚脸发红,依旧一本正经:“我很幼稚,我知道。” 明楼温声道:“并不是。我笑不是因为你幼稚。这是当时很多人搭上性命的探寻,并不是什么可笑的问题。” 明诚咳嗽一声。 明楼道:“你知道洋务为什么失败?” 明诚想了想,硬着头皮道:“封建专制总是要灭亡的,洋务拖了六十年,没什么用。” 明楼点头:“书上说的。” 明诚一着急:“因为大多数人没认识到宪政的好处!” 明楼一抬眉毛,明诚尴尬:“抱歉。” “不不不,你自己的观点,这很可贵。”明楼比划了一下:“或许你可以把它完善。你觉得为什么大多数人没有认识宪政,洋务,各种改革的好处?” 明诚扬一扬手里的书:“书里写得很详细。我给你念能念上一天。很多写书的学者都认为,国民素质太低,九成以上不会写自己的名字,或者封建制度就该死,宪政洋务根本救不了。” “可是你看,办新式学校,办新式工厂,人民还是受益的。可以念书,扩大招工。洋务到最后,几乎没有人支持。官僚地主或许有理由,平民百姓是为什么呢?” 明诚手里的书有一半在谴责清朝老百姓愚昧,顽固,另一半谴责封建王朝腐朽,糜烂,这两样罪该万死的原因是中国发展的阻碍。 “我个人认为,原因再简单不过。”明楼笑:“当然,这是我自己的观点。” 明诚伸手阻止明楼:“您等等,我要自己想想。” 明诚关于构建自己思想的伟大事业急不得,他又面临一个难题:中学要开舞会。 明诚对此嗤之以鼻。他不明白两个人抱在一起走是图个什么,而且天还这么热。 可是不跳又不行,班上的女生已经在排队邀请他。根据明楼对他的教育,拒绝女士的邀请是绝对不礼貌的。 他只能找大哥。 明楼听明诚说女生请他跳舞,微微一愣。明诚局促:“所以大哥能教我么。” 明楼点头:“既然你在学校如此受欢迎,那必须要学。跳舞也没什么难,你们也大概跳不到很难的舞步。” 明诚不吭声。明楼挠挠下巴:“抱在一起走就可以,但是你绝对,千万,不能踩女孩子的脚。如果踩女孩子的脚,你不如一开始就不跳。” 明诚更紧张:“那我舞会那天装病!” 明楼抱着胳膊:“那倒不必,怎么说是我的弟弟,倜傥一点也没什么不可以。当年你哥我的外号可是‘镇江’。” 明诚眨眨眼:“……香醋?” 明楼大笑:“对么,我到哪里哪里就醋海翻波。” 明诚禾禾两声。 明楼领着明诚到花园里,他跳女步,明诚跳男步。即便是简单的交谊舞步,重心也在男步上,花哨在女步上。明诚刚到明楼肩膀,被娇媚的“女舞伴”拉扯得踉踉跄跄,完全控制不了重心。后来干脆是明楼带着明诚走,明诚挂在明楼身上。 “我可知道,‘扛枪派’的苦了。”明楼调笑。 “扛枪派”是对矮小的,偏要找高个子女人跳舞的男人的称呼。明诚愤怒:“我才十四,还要长个。科学来说,我能长到二十五岁。十一年,我不信长不过你!” 明楼低着头看明诚。他的身量实在是很罕见,到哪儿都鹤立鸡群。从小到大只看别人脑袋顶,天生“高人一等”。 这时候明台回家,看见花园里老大老二正在玩,也很愤怒:居然不带我! 明家花园里开满了月季。午后的温热的阳光令香气馥郁四散,粉色的花丛一片云霞。明台一头扎进来,破坏所有气氛:“我也要玩!” 明楼如释重负,站在一边:“明台跳女步。” 明台手舞足蹈,嘻嘻哈哈:“这是在跳舞?我跳女步!你把我举起来,然后我往后一倒!” 明诚道:“交谊舞不会举起来。我举你干嘛?看上去又胖了。” 老二老三胡打乱闹,明楼站在一边。明诚明台跳交谊舞,远远一看,麻杆栓个猴。 正打闹着,有人口气惊疑:“明楼?” 明楼转头一看,花园外面站着个人。团团脸,高个子,长得就很和气生财。 “明堂?” 明堂穿过月季围着的篱笆,一拍明楼的肩:“叫哥!三年没见,你变化不小。刚才可吓我一跳,恍惚一看我以为是六叔……” 明堂和明楼都一顿。 明堂清嗓子:“哦,本来你一回来我该拜访。但是你看我这脸。” 明楼端详明堂,一道一道粉色的疤,挠得脸上鲜花盛开。 “哟,你养猫了?” 明堂很大方一挥手:“什么猫,你嫂子。我这脸医生说不能见风,见风要感染。你回来那段时间正是关键,我孵在家里养脸。” 明楼忍笑:“来来来你们俩,别闹了。过来跟明堂哥打个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1 招呼。” 明诚明台正在厮打,明台主进攻,明诚主防卫。两人连忙停下,整理衣服,跑过来见过明堂哥。明堂对明诚明台兴趣缺缺,随口道:“阿诚啊,倒点果汁来。” 明诚笑着应道:“好的,马上来。” 明堂和明楼坐在花园藤椅上,明台很怕明堂,明堂不是他哥哥。所以明台缩在明楼椅子后面,一只小手扶着椅背。 明堂和明楼亲厚,从小感情就不错。明堂的父亲在家中排老大,明楼的父亲排老六,是最小的。明堂的父亲一直说,老六在兄弟六个里脾气最好,幼时母亲一直担心他遭欺负。谁知道长大成人老六是最出息的。 明家的渊源很深,在苏州就是名门望族。上海三次移民潮,苏州的贵人们赶着最后一波迁进上海。第一波广东帮,第二波宁波帮,都作为前浪拍死在沙滩上,第三波“后浪”苏沪帮占了上海金融半壁江山。钱庄,银行,棉纺织,丝绸,运输,数钞票的声音全是苏州软语。 明锐东顺应时势,脱颖而出。 他生得高大,经常被误认为北地人。英俊得近乎嚣张,气势非常有攻击性。然而他本人却是个典型的苏州绅士——温和,礼貌,谦虚,不骄不躁。他从不乱发脾气,表示气愤时也是镇静而沉稳的。 明堂在花园外面,猛地一看明楼,心里真是咯噔一下。他想起来小时候六叔站在苏州老家的明园里,又高又瘦,顶着春天艳阳照看玩耍的小孩子,没有一点不耐烦。 可是,那么优秀的六叔,被暗杀了。 明堂坐了坐,慰问了明楼,便告辞。他家葡萄架子倒了,扶起还需时日。明诚和明台同时吐口气:终于走了。我滴个天。 明楼实在没有心思,勉强笑笑:“下次再教吧,好不好?” 明诚担忧地点点头:“谢谢大哥。” 跳舞的事不着急,关于宪政失败的那个简单的“原因”明诚却心急如焚。他到处看书,都找不到答案。简单的原因?书里连民族性都骂了,民族性也不对吗? 明诚认输,投降,去请教明楼。 明楼伸手呼噜呼噜明诚头发:“税。变法,维新,宪政,办新式学校,新式工厂,哪一样不要钱。各种各样名目繁多的税,全是老百姓脑袋上的刀。想得很好,为国为民,为民寻生计,可惜生计寻到之前,人民先被榨死了。” 明诚心里有些震惊。税,他真的没想到这个直接的,无需多做“主义”“民族性”批判的原因。 “税如果要细说,也是很深的。必然要牵扯制度,政体,积贫积弱之类。我表达不严谨,事关国计民生,这么也不能真的‘简单’。” 明诚有些奇怪。他是最直接感受到过“穷”的,他的大哥从没有“穷”过一天。他知道穷,也知道清末各种的折腾,但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竟然没有联系起来。 “我果然太年轻。”明诚沉痛。 “所以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不必着急。多看看,是不是?” 明诚认为大哥说得对。过一会儿,他郑重道:“还有一件事。” “嗯?” “我是保宁。” “啊?” “明台我给他预留好了,是岐山。” “什么意思?” “醋啊。保宁醋,岐山醋,全都比镇江香醋有历史。就这么定了。” “……哦呦。” 第8章 一大早明台困得哈欠连天从楼上下来:“明诚你讨厌!那么早就起来洗衣服洗澡的,有毛病呀!” 以往明台要是敢连名带姓叫,明诚一定修理他。然而这次面对明台的挑衅,明诚泰然处之。 明楼一直在看报纸,举得老高,把自己跟两个小家伙隔开。明镜低头吃早饭,什么表示都没有。明诚表情不自然,坐得笔挺,全身僵硬。 明台提醒他:“我叫你明诚,还说你有病。” 明诚眉毛一竖:“吃早饭!” 淳姐帮明台舀出米粥,明台用筷子挑开小笼包,有滋有味儿地啧汤汁,叽叽呱呱地讲他同学怎么怎么了。明楼在报纸后面道:“食不言寝不语。” 明台哼一声:“姐我们班有个同学戴眼镜,我们叫他四眼……” 明楼报纸放下来,看明台。明台在他对面,嘴里含着食物静止:明楼戴着眼镜…… 明诚一转脸看到明楼戴眼镜,也愣了。 暗金的镜框敛着微微的杀机,金属的质感冷静,不动声色,敏锐的眼神躲在后面洞穿一切。 明镜惊奇:“你什么时候有眼镜了?” 明楼道:“在法国配的。度数不深,我不常戴。” 明台也惊奇:“明诚你笑什么?” 明诚看到明楼戴眼镜,马上就笑了,笑得眼神发亮。他心情变好,竖起两根手指:“再一再二不再三,你还要不要零用钱了。” 明台怂,低头吃早饭。 明诚去上学,顺路送明台。明台小学离家很近,几步路。明诚推着自行车,明台坐在后座:“你下午来接我呀。” “干嘛,又闯祸了不敢让大姐大哥知道?” 明台乐呵呵:“我跟我同学说,我哥打架可厉害了。嘿嘿。” “你见我打过架啊。” “见过。” 明诚回头看他:“什么时候?” 明台很干脆:“就去年啊,你把一个大胖子捶在地上踩脸。” 明诚看前方:“……嗯。” 明台低声道:“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大哥大姐的。” 明诚回头捏捏明台的小胖脸:“今天你难得可爱。” 明诚跟某个“小霸王”坦率交流了一下他该不该姓明这件事。揍得太狠,大姐肯定知道了。对方家里不依不饶,大姐什么都没说。 “行了。下次跟你同学吹我的时候悠着点。现在大哥回来,你多吹吹大哥。” “哦。可是大哥又没打过架。整天看报纸。” 明诚和明台出门,明镜盯着明楼,很郑重:“你回来住一住也好。但是在返回法国这件事上,我态度很坚决。你必须得走。把两个小的都带走。” 明楼苦笑:“大姐。” 明镜神色凛然:“听着。明台还差几年,明诚到年纪了。我一个没结婚的姐姐什么都帮不了他,家里男孩子都得看你。国内不太平,南京路上都杀人了,还有什么地方安全?你们全都出去,我在国内好好经营,当你们的后盾。” 明楼看着年纪不大,恬淡如井的姐姐心酸:“姐,你不必……这次回来,我是想说,你走吧,你一直想到外面看看的,对不对?你得考虑你自己。” 明镜点头:“我考虑的结果是,你们好我就好。” 明楼突然道:“大表哥要回来了。就在这几天。” 明镜表情一点没变:“是吗?好。”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2 明楼叹气。 明诚上体育课,看见操场上熟悉的背影,撒欢儿跑上前一拍:“大哥!” 那人转过身,笑着应一句:“唉。” 明诚吓一跳,认错人了,这人跟明楼有五分像,背影简直一模一样,连他都认错。他一脸尴尬:“对不起认错人了……” 那人看明诚身上的运动服,上面缝着名字:“明诚?你是明诚?” 明诚挠后脑勺:“呃,我是。您是?” 那人拍拍他的肩:“那么你叫我大哥,也是对的。我是谭溯嬴。” 明诚仰脸看他,原来这是被休了的姐夫啊…… 谭溯嬴的笑意温和清浅:“明楼在法国经常提到你,还说你跳了两级。” 明诚不好意思:“……我本来上学也晚,不抓紧时间不行。” “你哥很为你骄傲。” 明诚很震动:“真的吗?” 谭溯嬴点头:“真的。” 明诚对这个陌生的大表哥更亲近:“您去家里喝茶吧!” 谭溯嬴没回答,只是观察明诚。明诚大大方方站直了,以便对方能观察得更仔细。最近他偷偷量身高,很好,有长。 谭溯嬴道:“你老师在喊你。” “大表哥我去上课了。” 谭溯嬴一听“大表哥”三个字,微笑:“很久没人这么叫我了。” 明镜大概属于具有钢铁意志的人。她绝对不答应明楼留在国内。 “我不是笨蛋。这几年就这个局势,中国是迟早的,上海也是迟早的。你如果出去,留在外面,我们明家还能留着希望。你说对了,我的确有不得不做的事情。如果你能好好地呆在法国,我也能放心去走我自己的道路,难道不好吗?” 明镜的话徘徊不去,搅得明楼心烦。他取下眼镜捏鼻梁和太阳穴,懊丧出门忘记带薄荷油。咖啡厅里人不多,对面的光一暗,显然坐下了个人。明楼睁开眼,一怔:“谭溯嬴?” 谭溯嬴笑着点头:“我回来了。” 明楼打量他:“你什么时候到的?” “就今天。” 谭溯嬴左右看看:“你等人?” 明楼神色如常:“没事儿,做点投资干点私活。” 谭溯嬴了然:“那我不多打扰。”他起身想走,明楼道:“什么时候来家里吃顿饭?” 谭溯嬴笑:“吃饭就不必了。” 明楼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能说什么?谭溯嬴为什么回国他知道,为了相亲。谭守春认为谭溯嬴不能再单下去,安排了好几位大家闺秀。谭溯嬴不反对,也没同意,接到电报就回国,快到上海才在船上给明楼拍电报。 谭溯嬴那时候跑到明家坐着,明镜给他倒一杯咖啡,他能默默喝一下午。明镜后来只倒半杯,三分之一,他还是能喝一下午,坐在沙发上木呆呆地看明镜练钢琴。 明楼看自己的手。 如果以后爱上什么人……要抓在手里。他握住拳头,狠狠一攥。 明诚打了巨大的喷嚏,在教室里回荡。老师同学都看他,他咳嗽一声:“抱歉抱歉,没忍住。” 谭溯嬴走后,不久又来个人。微胖,中等身量,长袍皮鞋,腋下夹个公事包,上海滩最常见的乏味的经纪人。他一见明楼,带着职业笑容迎上去,两人对着坐,摊开一张张文件。 一个小开,一个经纪人,要投资还是倒货,一目了然,很不稀奇。 出于对明楼的保护,明锐东出事之后明镜再不让他出席社交场合。后来送他出国,上海只知道明镜有个在国外的弟弟,一般也闹不清楚这个弟弟长啥样。 这对明楼倒是有利。 他把一个公事包交给中年男人,两人交谈一下,各自离开。 上海空屋子多,要租房却很难。首先不能是单身男子,其次必须有“殷实店铺具保”,在上海有产业的人当保人才行。明楼悄悄经营了一家木器店,位置装潢规模一切都很低调。店主人叫“张洞观”——就是他自己。原本王庸是想开个书店,明楼改成木器店。木器店可以为党政机关和潜伏同志提供家具及生活必需品,搬家转移之后的旧家具能很快处理掉。好好经营,盈利也是一项收入,可作活动经费。 王庸当场就竖着大拇指冲明楼比划:“精打细算没有赢过上海人的。服。” 明楼接受他的敬佩。 具保的事情办妥,明楼选址,武汉来的人一一考察。选了十九个地方,层层筛选剩下九个。 这一忙就忙到了六月下旬,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农历五月廿日,分龙日。明台最爱的节日,因为可以放假,无节制地玩水。明台率领一队小屁孩人手一只脸盆咣咣乱敲,嘴里喊着“二十分龙廿一雨,水车搁拉弄堂里!”消防水车,各项消防器具摆在街上,算是上海全民“消防日”。谭溯嬴相亲接连失败,谭守春大发雷霆,谭溯嬴趁着分龙日出来散心,正遇见明楼和明诚到处找明台。 “兔崽子这次真要教训他。”明楼嘟囔。 明诚翻个白眼,说说就得了,你什么时候真教训过明台。 谭溯嬴溜达过来:“咦,你们俩。” 还没跟谭溯嬴打招呼,明台“脸盆队”从人群里钻出来,肆无忌惮制造杂音。谭溯嬴看见明台的小身影乐了:“这是你们家老三?” “嗯。” 脸盆队又跑远,明楼一挥手:“今天让他追逐自由吧。” 谭溯嬴对明诚道:“我想起你们大哥小时候了。那时候孩子多,他可是最厉害的。” 明诚神往:“他最会打架?” “哪里。他一般是指挥的。” 第9章 明诚进入青春期,有点迷茫。迅猛的发育令他不舒服,心理生理都惊慌失措。他开始失眠,因为痛恨晨起。 糟糕透了。 明台撅着上嘴唇夹着笔:“大姐每个月也有几天心情很差。可是诚哥你这持续太久了,比大姐还久呢。” 明诚冷笑:“你还得等几年,不着急。” 明台没听懂:“什么等几年?” 明诚扯明台的脸。明台一身奶膘,捏起来手感不错。临近发饷日,明台不敢得罪明诚,只好认命由着他扯。 “你以后是个啥模样?照你这个发展方向下去,得是个胖子。” 明台不为所动:“哦。” “没姑娘喜欢。” “哦。” 明台在同龄人里不算高的,坐在椅子里撑着下巴更是小小一坨。明诚很惊奇明台从来不着急自己身高。这小子很豁达:“不高就不高呗。” 明诚松开手指,明台的腮帮子微微颤动两下。 挺好玩。 明镜进家门听见明台哇哇乱叫,知道明诚又在收拾明台,随口道:“明诚你让着明台一点!”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明楼邀请明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3 诚到花园里喝下午茶。明诚双手放在膝盖上,一脸严肃。明楼看着他笑,笑意融进温柔的阳光。明诚感觉自己周身都是粉红色的花香,飘飘荡荡。 “大姐……一定要我跟你谈一谈。我倒是觉得,这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花要开,夏天到来,小树苗会长大成材……是不是?” 明诚的脸跟着泛粉。 明楼轻声道:“这是一个过程。小种子发芽,生长,你也在生长。没有什么好烦恼的,这是一件好事。” 明诚还是不说话。 明楼等了他一下,笑道:“作为你的兄长,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问我。” 明台看明楼明诚坐在花园里喝茶聊天,兴兴地也想去。明镜捉住他:“不准去胡闹!” 明台好奇:“他们说什么呐!” “以后就会知道。” 明镜很担忧地看了一眼花园,明诚终于局促地笑了。她出口气,转念一想如果父亲在……明镜心酸,搂着明台道:“你慢点长大好不好?” 明台点头:“好。” “别的孩子都着急长大,你倒是不着急。” “嘿嘿,长大就要离开家啦。我不要离开家。” 气氛轻松愉快,明楼放下咖啡杯:“你到了年纪,知慕少艾是正常的。但是作为绅士,有些事可做有些不可做,大哥必须提醒你。” 明诚抽了一下鼻子,没表示。 明楼当他不好意思:“你有没有比较……倾慕的同学?” 明诚拒绝回答。 “你不回答也可以。倾慕或者爱慕,我个人认为都是很神圣的感情。你不必愧疚也不必感到难堪。发乎情止乎礼,最美好的年纪做一些最美好的事,谁也不能说什么。” 明诚眼睛闪闪地看着明楼:“是吗?爱慕是很神圣的感情吗?” 明楼笑着点头:“是的。不过……要绅士,要礼貌。爱慕是神圣的,但是无礼会玷污一切感情……你懂大哥的意思吧?” “明白明白,我知道,我对女同学都很客气的,大哥放心。”明诚应道:“我是说……倾心,什么的。” 明楼咳嗽一声,看明诚圆圆的黑眼睛一眨一眨,心里倒是失落了。养大的弟弟,终究要撒出去拱白菜啊。 “你有……倾心的人?” 明诚眨眼睛,看明楼。 “那么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明诚腼腆:“很好的一个人。” “哦……” 明镜往外张望,感觉兄弟俩气氛有点怪。明楼开导明诚半天,怎么自己郁闷上了? 明诚恢复活力,如期给明台发饷。明台领饷就上街去吃油煎排骨,从苏州那边流行过来的吃食。苏白念“排骨”音同“败国”,有些老学究唏嘘,如今这国家败落成这样,是吃排骨吃出来的。明台给明诚带了两块,俩人蹲在墙角啃啃啃。啃着啃着明台冒一句:“中国如果真完了,我们怎么办啊?” “当亡国奴呗。” “我同学说亡国要亡于英美,不要日本。” 明诚有点震惊:“亡国还要挑着亡?” “都说日本人坏。亡给英美也挺好,他们讲印度被英国统治,如今都高我们一等。” 街面上的“红头阿三”的确神气,看不大起中国人。他们说英语,比说汉语的高级一些。 明诚无言以对。 “你别生气,我随便讲讲。” “我生得着你的气吗。”明诚觉得自己被人用棉被裹着揍了一顿。隔着棉花拳拳到肉,痛是闷钝的痛,喊又喊不出来。 “今天早上大哥还说汪兆铭和蒋中正净忙着打架了。蒋中正被汪兆铭开了你知道吧?现在蒋中正到处蹿,我同学分析局势,他大概要造反。” 上海都是讲道理的,小学生也讲道理,分析局势头头是道。全国都是热闹,不凑白不凑。 这两天天气好,明镜忙着晒衣服。淳姐领着工人往外搬箱子,晒了一院子旧衣服。明诚领着明台回家,明台很高兴,在衣服底下钻来钻去。明诚挽起袖子:“我来帮忙。” 明镜道:“去洗洗手擦擦干,否则给衣服招虫子。” 明诚洗手擦干出来,已经晒到明楼的旧衣服。明台中午犯困,去睡午觉。明诚听着明镜指挥一件一件晾起。 “咦,这是大哥的?”明诚拿着一件花衣裳惊讶。这也太花了,又是滚边又是绣花。 明镜看那一件小小的长袍,轻笑:“就是他的。还有更花的,找不着了。那时候人都这么穿,也不觉得别扭。现在一看,清末的东西,就是可笑。” 晒了半天,明诚拎出一套纯黑的学生制服。有点像简化的晚礼服,下摆不长领子也不夸张。翻领白衬衣,细长的丝带领结,还有一件斗篷式的大衣。明楼上学时国内没有什么统一的学生装,学校按照法式的男装裁剪的。大衣当年在法国很流行,是“东方样式”,在法国转一圈流行回来。 明诚往身上比划:“咦我好像可以穿。” “晒一晒,你拿去穿吧。”明镜手里忙着,“反正你大哥穿不下了。” 明诚试探:“这是大哥多大时候穿的?” 明镜道:“十三四吧?差不多就是你这个年纪。咦我怎么记得他一直很高啊?” 明诚没被打击到,他拐着弯儿:“大哥十四岁的时候什么样啊。” “瘦,麻杆。哦和你差不多。” 明诚很随意:“受女孩子欢迎吧。” 明镜倒是给问住了:“不知道,他那个时候满脑子不知道想什么。他觉得别人理解不了他,所以天天苦闷。” 明楼十四岁,民国八年,公元一九一九年,巴黎和会英法美分完赃顺手把中国山东割给日本。 五月一日,明楼给家里留了张条,自己揣着积蓄独自北上进京。 五月底明楼回家,明锐东关上门和他长谈一天。明镜担惊受怕一个月,以为父亲怎么也得揍弟弟一顿。事实上没有,只是谈了一天,明楼始终不肯坦白父亲都说了什么。 “大哥是很有主意的人。”明诚道,“我还记得他去上海大学听课。” 明镜有点累了,坐在藤椅上看明诚忙:“有段时间天天跟我说‘瞿先生怎样怎样’。你大哥心是满的,一团一团全是让人搞不懂的东西。他在上海大学跟人辩论,辩赢了不高兴,说对方水平太低。辩输了更不高兴,他怎么能输!汪兆铭去演讲,他回来笑‘手舞足蹈的’。嗬,那时候简直没有他看得上的人。” 明诚很耐心:“我大哥昨天跟我说‘知慕少艾’,我后来查一查才知道,原来是讲少年少女的爱情。” 明镜的思维跟着他走:“你大哥心是满的,哪有‘少艾’。要是有倒好了。” 明诚竭力忍着不笑:“哦。” 明镜反应过来:“你有‘少艾’了?” 明诚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4 清嗓子,没回答。明镜觉得少男脸皮儿薄,没追问。 明楼从大门走进来:“聊什么呢,我在外面都听到声音了。” 明诚站在那套黑制服旁边,太阳下站得久了,晒得他身上一层绒绒的光:“我们在说旧衣服。” 明楼感慨:“时光转瞬把人抛啊。” 明诚满不在乎:“没事,我能接住。” 第10章 明诚中学的舞会将按时召开。 期末考之后,放暑假之前,这短短的几日是暑假的精髓。真到了放暑假,反而索然无味。善良的充满浪漫思想的校长决定给少男少女们留下一个美好的青春回忆。十几岁的岁月,被风一吹就无影无踪。 明诚考虑硬挺着穿明楼少年时代的校服去。那套黑校服是上好的毛呢料,笔挺有型保暖极佳。 明台抱着半截西瓜挖,恨不得整个小身子栽进去,抬头看见明诚一脸要中暑的凝重表情穿着衬衣马甲西裤下来——领子上还系着领结。明镜道:“作死呀!七月份穿呢料!” 明诚脸色发白一脑门子汗。他发现自己穿明楼十四岁的衣服竟然非常合身,肩宽都合适。他想穿着这一身去跳舞,据说明楼当年也是这样参加圣诞的舞会。披着斗篷,迎着北风朔雪,踽踽独行。 “老二,现在七月份。”明台穿着背心努力挖西瓜,面无表情,“神经。” 明台正式放暑假,开始了纸醉金迷的腐朽生活。明诚也要放暑假,明镜头疼得很。一家两个男孩儿放假,就是灾难。 “你快脱了!”明镜热得心浮气躁:“你大哥不在家,你要是热昏了我和明台谁也弄不动你!” 明诚含恨换下衣服,非常伤感地下楼挖另一半西瓜。 舞会的时候明诚发现几乎所有的女生都想跟他跳舞。他满脑袋都是大哥说的:绝对不能踩姑娘的脚,要不然不如不跳。豆蔻年华的少女们面上飞霞,羞涩地将手搭在英俊少年的肩上——英俊少年快要吓死了。明诚腿软,跳得如履薄冰生怕踩到舞伴的脚,那丢脸可丢大发了。偏偏没个完,一个跳了还有下一个。其他男生愤愤不平,看到明诚搂着姑娘一脸惊恐,以为他得了便宜卖乖:“他那是什么见鬼的表情?” 不光他班上的女生,其他班的女生也来凑热闹,因为明诚很快发现自己拥着的舞伴根本不认识。青涩的气氛没给他留下任何印象,他满脑子只有仨字:别踩脚。 大哥跳女步的时候,他净踩大哥了。 七月十五日,汪兆铭宣布停止与中共合作,武汉政权开始清共屠杀。蒋中正搞四一二,汪兆铭就搞了个七一五。宁汉政权,哪个都容不下共产党。 王庸消失,没有人联系明楼。 明楼只能等待。 他现在不能离开上海,明镜着急让他走,逼得他在家里待不住,只好真去做点投资。投资来投资去竟然真赚了。赚钱也花不出去,他没什么娱乐。想来想去,给自己买辆车。 明诚舞会结束,明楼开车去接他。明诚面无表情等在路边,明楼胳膊肘撑着车窗看着他笑:“为什么不开心?” “整个舞会,我就注意别人的脚了。” 明楼笑:“踩到没有?” 明诚上车:“没有。我踩你,估计是因为你脚太大。” 明楼倒车打方向盘,明诚看着眼馋:“我什么时候可以开车?” “早呢。” “等我能开车了,就让我开吧。” “行啊。” 明楼开着车,明诚横在后座打盹。他确实累坏了,跳舞也是个体力活。正想到家之前睡一觉,明楼突然一刹车,明诚差点滚下车座。 明楼打开车门,明诚爬起来,看到他快步走到街边,和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人热情地拥抱。 明诚打开车门,严肃地走到两人身旁,严肃地看着他们热烈地寒暄。他们讲法语,年轻人是典型的高卢长相,有一对善良的眼睛。 明楼看见明诚,很高兴地作介绍。明诚是他弟弟,目前在念中学。年轻人是明楼在法国的同学,姓杜布瓦,名雷欧纳赫。明楼喊他雷欧,神情里有一种少年人的轻松愉快:“你怎么来上海了?” 雷欧耸肩:“听说这里机会多,就来看看。我一个叔叔在上海当巡捕,说不定我也能混个巡捕。” 雷欧和明楼在法国很是有一段追逐主义和信仰的峥嵘岁月。大家流行谈论共产主义,雷欧比明楼都激进。一九二五年他们俩从法国跑到德国,参加德国共产党在柏林的“红色前线”阅兵式,阅兵式过后还有野营军训。德国共产党领袖台尔曼还接见他们俩,非常过瘾。 雷欧激情燃烧完毕,终于得面对现实:没钱买面包什么主义都白搭。 明楼和他热烈地交谈,雷欧被明诚的小眼神扎得慌:“你弟弟不喜欢我?” “不,我嫉妒你。”明诚回答,“多热烈有趣的生活!” 明楼请雷欧喝咖啡。雷欧和明楼聊以前的事,明诚听得很入神。 他从来没想过要出国。可是听雷欧和明楼聊天,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明楼揽着明诚的肩:“我弟弟应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雷欧笑:“我来中国,你去法国。” 明楼和雷欧聊起来在法国小气的房东,书店,肉铺,面包房,大学的教授。 明诚坐在一边默默听,插不上话。 正式放暑假,明诚偶尔去学校的操场踢足球。几乎每次都能碰到谭溯嬴,看他坐在学校的观礼台上。明诚一开始想装没看见,次次都能碰到就只能去打招呼。谭溯嬴点头:“哦,你踢球和你大哥一样好。” 明诚用袖子擦擦汗。他穿着运动服,身上有泥。大太阳晒得他脸发红,他揩揩汗:“大表哥,你不热?” 谭溯嬴摇头:“不热。你去接着踢吧。” 明诚的同学在观礼台下面喊他:“快点好伐?” 明诚向下跑了两步,又转回来:“有空去我家喝茶。” 遇见五六次之后,明诚终于忍不住,问明楼:“我在学校里天天撞见大表哥。他好像没事就爱在我学校里逛。” 明楼看报纸:“大表哥要回法国了。” “所以缅怀自己中学时光?” 今天明镜不在家,明楼轻声道:“大表哥在那里第一次遇见大姐。” 明诚眨眼:“……哦。” 明楼拿着报纸,对着明诚的那一面正好是整版的蒋中正和陈洁如离婚启事。明楼看明诚表情很怪,只好问:“怎么了?” 明诚冒了一句:“大哥你读那么多书,你知道爱情是怎么回事吗?” 明楼一愣:“什么?” 明诚很认真:“我说,爱情是怎么回事?” 明楼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面对明诚:“你……你问这个干嘛?”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5 “跳舞的时候,好几个女生说喜欢我。” 明楼翻一页报纸:“……保宁很能干。” 明诚认真:“她们说喜欢我,这是爱情吗?” 明楼手里的报纸越举越高,额角淌汗。天真热。他心想,怎么这么热,热得人心烦意乱。 “大哥?”明诚期待地看他。 我怎么知道!别问我! 明楼心里叫苦,明诚这种尖锐的时光什么时候能过去。明诚的问题令他焦躁。 “爱情是两情相悦。一方面烦恼的是单相思。”明楼清嗓子,放下报纸,给自己倒杯茶,喝掉。明诚圆眼睛闪闪:“那怎么两情相悦?” 明楼给明诚逼问得狼狈,他决定实事求是:“好吧我也不知道怎么两情相悦。一般来说,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运气。所以我劝你别着急,因为急也没用。少年时期可以先干点别的,耐心等运气来。” 明诚很失望:“哦。” 明楼很无奈。什么是爱情?当年大姐去谭家退婚,谭溯嬴追到明家来,站在门外,看着大姐轻轻关上门。 那时所有人都很平静。落锁的咔哒声,却吓了明楼一跳。 第11章 明家除了明楼自己,只有明诚有他书房的钥匙。明楼最近似乎在做投资,早出晚归。明镜当然也没有暑假,照样得去公司。家里剩明诚明台,天太热他们懒得吵架,于是明诚窝在明楼书房看书,明台自己捣鼓自己的。 明诚看了许多关于法国大革命的书。明楼的书房实际上原本是明锐东的书房,这些艰深的书本大部分是当年明锐东收集的法文原版。明诚看得废寝忘食。傍晚明楼到家,看见夕阳下靠着书橱盘腿而坐的少年。 “你找到什么了?” “屠杀。” 法国的大革命是伟大的,它预示了世界上所有的革命。粗略地一翻书,几乎每一行带着日期的标注都在解释那一天死了多少人。 这是一场恐怖血腥的狂欢。明诚心想,因为接下来收拾秩序的人名叫拿破仑。 没什么民主也没什么共和,拿破仑野心勃勃地恢复帝制,法兰西居然在他的统治之下喘了两口气。 明诚越读越困惑,这些事跟他想得不一样。自辛亥以来,所有的宣传都是推翻帝制,“由专制制度过渡于民权制度”。共和当然比帝制好,革命当然是革故取新不破不立。法国的大革命一场闹下来里尔波尔多里昂马赛几成死城。里昂一万五千家工厂和作坊,关闭一万三千所。 明诚镇日神情恍惚,明镜不得不开始担心:“明诚怎么了?他看什么了?” 明楼用食指在自己的太阳穴上画了个圈:“少年的迷茫。我们帮不上忙。” “我看他那样子,想起以前的你来了。” 明楼再一次在余晖中看到奋力读书的少年时,他在他对面盘腿坐下:“我并不是想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你。多读多思是好事,但不要钻牛角尖。你可以多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可能你想要的答案就在街边上。” 明诚两眼放空,涣散地看明楼。明楼忽然觉得人一旦成年,就是对少年时自己的背叛。他看到十四岁的自己,满腔郁愤,不得发泄。 “你如果真的要研究法国大革命,为什么不跟真正的法国人聊一聊?” 明诚一愣:“跟谁聊?” 明楼一摊手:“现成有一个。雷欧呀。” 明镜想关心明诚,不得要领。雄性动物的成长期总是莫名其妙充满攻击性,哪怕他被礼貌与风度包装得足够好。她想到现在胖乎乎的明台总有一天得开始自己“长大”的历程,心里就难过。 所以现在要尽力爱他。明镜严肃一招手:“明台过来。” 明台缩在门口小心翼翼看她:“干嘛呀。” “洗头。” 明台尖叫一声逃跑,明镜挽着袖子一把薅住他:“今天必须得洗,你听话,洗完我们去吃冷饮。” 明楼和雷欧约了时间,带着明诚一起去了咖啡馆。明诚第一次出席这种“成年人”式的社交场合,表情庄严肃穆,倒把雷欧吓着。 “你们想干嘛?”雷欧惊恐。 明楼笑:“他……想问你一些问题。” 明诚绷着脸一本正经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妈呀烫死了——不动声色地放下杯子,舌头蹭蹭上颌,礼貌地措辞:“我想问您一些问题。” “我们可以用‘你’来互相称呼。”雷欧看看明楼再看看明诚:“有什么能帮忙的我很乐意。” 明楼不再说话,柔和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明诚道:“我想跟你聊聊大革命。” “……啊?”雷欧震惊:“你跟我聊这个?” 明诚也震惊:“不可以聊吗?” 雷欧吞咽一下:“我以为来咖啡馆都是闲扯的。哦你等等我准备准备,第一次被人问如此正经的问题我不大习惯,你大哥没告诉你我是个大学肄业生么?” 明诚摊开笔记本热切地看着他:“请问你对于大革命有什么看法?” 我的上帝我没看法行么?雷欧使劲看明楼,明楼不吭声。 明诚用他那黑黑的,圆圆的,明亮的眼睛看雷欧,雷欧挪动一下屁股:“我吧,现在对于各种‘学说’‘主义’过敏。别问我为什么。你想了解我的祖国,我很高兴。我一丁点中文都不懂,但我觉得你们的书籍刊印的法国历史事件时间地点经过结果人物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我可以跟你聊一聊一些其他的事,比方说共和党人最后差不多都飞黄腾达有自己的城堡领地了。” “……嗯?” “是的,在拿破仑王朝混得都不错。” 明诚的钢笔戳在笔记本上,雪白的纸张被墨水洇了一大片。 “富歇这神经病被判弑君罪轰出法国,死在异国居然还能有六十万英镑的遗产。” 雷欧没什么表情,仿佛讲得不是法国的事情:“我家祖上是里昂织丝的,大革命时期差点被邻居砍死。现在想想挺后怕,稍有差池我祖先死了也就没我了。” 明诚眨眼睛。 雷欧看明楼,明楼还是不吭声。雷欧长长一叹:“你如果想了解法国,不如就去法国看看?你法语讲得不错,有到法国的打算吗?和你大哥一样。” 这倒是问住了明诚,对于未来他有很宏大的构想,却没想过要在哪里上学。 “想要了解法国,就去法国。”雷欧点桌面:“或许你是觉得我的国家那一大场热闹对于中国来说有用?” “刚来中国习惯吗?”明楼突然问。 雷欧笑着摇头:“不习惯。太脏了。” 上海很脏。 这是雷欧一脚踏进中国之后唯一的感觉。租界几条比较繁华的街还凑合,其他地方河道纵横。夏天太阳晒在狭窄的河道上,淤泥里全是垃圾。中国人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6 就是学不会遵守秩序地扔垃圾。抽水马桶没普及,很大一部分中国人认为抽水马桶有害人体。西洋传教士费尽心力向老百姓宣传苍蝇的危害,把苍蝇画得很大,站在街边讲苍蝇为什么传播疾病。老百姓自己得出结论:怪不得洋鬼子怕苍蝇,洋鬼子那边的苍蝇这么大!中国苍蝇小,所以无害。 雷欧是实话实说,明楼和明诚同时沉默。 与雷欧告别,明诚心里不痛快。他抿着嘴上明楼的车,一眼看到弄堂里一个男人对着墙根撒尿。 明诚笑:“我有个同学特别激进,他到处跟人讲世界上有两个上海,一个是富人的上海,一个是穷人的上海。” 明楼发动轿车。 “谢谢大哥。”明诚道。 工部局的公共乐队夏冬两季分别举行露天音乐会和室内音乐会。属于洋人搞的社会福利,票价很低廉。交响乐两毛左右,铜管乐免费。乐队指挥是个意大利人,叫梅百器。今年是纪念贝多芬百年诞辰,六月到九月交响乐音乐会比较密集。明镜很喜欢西洋式音乐,她曾经梦想去法国学钢琴。虽然一切都是遗憾,但音乐能令她放松。 她把明台打扮打扮,俩人一起去听演奏会。明台耐性不错,明镜第一次带他去还担心他会坐不住,实际上他表现得很有教养。 今天的音乐会听众依旧不多。大部分是洋人,零星中国人。明台乖乖地坐在姐姐身边,似乎听得聚精会神。演奏乐师相当多的俄国人。他们没有国家,大多数也不会说中文,更听不懂上海话。明镜领着明台听过几场之后才发现,明台根本不是“听”得认真,他其实是盯着那些俄国乐师看。他们是难民,俄国十月革命推翻腐朽的俄罗斯帝国之后这些“余孽”为了逃脱红军的追杀艰难偷渡中国。过程很惨烈,很多原本的知识分子中产阶级贫病交加死在上海。 音乐会结束,明镜问他:“你在看什么?” “没有国家的人。”明台一蹦一跳地走路,“真奇怪啊姐姐,俄国‘革命’之后他们怎么这么惨?‘革命’不好吗?” 明镜半天没回答。 明台无忧无虑地看明镜:“下次还来吧?” 明镜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惊:“过……过段时间吧。” “哦。” 从咖啡馆回来,明诚晚上根本睡不着。他翻来翻去,脑子里是战场。打来杀去,一片狼藉。人生的苦恼不能阻止饥饿感,明诚的肚子咕噜一叫。 好吧好吧。明诚悄悄打开房门,非常黑。大姐明台淳姐都睡了,深渊一般的寂静压抑着明诚的心跳。他在黑暗中一步一步往前蹭,伸手摸到栏杆,扶着下楼梯。 一楼明楼的书房留着门缝,在夜色中发出微弱温暖的灯光。 明诚站在楼梯上,不知道怎么眼睛一酸。他抹一把眼泪,心想这一定是光线刺激的。 明诚端着两碗葱花面轻轻推开书房的门。明楼端正地拿着钢笔在台灯下写东西,橘色的光令他的神情柔软:“来啦。” 明诚稳当地放下面碗:“大哥在等我。” 明楼温柔地笑:“我觉得你今天晚上肯定睡不着。” 明诚递给明楼筷子:“大哥吃吧。” 明楼用筷子一翻,两只荷包蛋。明诚碗里只有一只。 “厨房里只有三只鸡蛋了。”明诚局促。 明楼在热气蒸腾的香味中舒展眉眼:“谢谢。” 吃完面,明诚去厨房洗碗。明楼告诉他,今天晚上可以睡在书房,他们兄弟可以聊一聊。 “过了今天晚上你就好了。” “过了今天晚上我就想明白了吗?” “不,过了今天晚上你就学会妥协了。” 第12章 明楼和明诚并排躺着,在黑沉沉的夜色中轻声聊天。 “大哥,法国什么样儿?” “挺好的。” “好敷衍。” “想到法国看看吗?” 明诚沉默。许久:“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出去看看。离开上海,离开中国。” 明楼笑:“是该出去看看。为什么选法国呢?” “大哥当初为什么选法国?” 明楼凝望着深夜的窗,依旧有微弱的光挣扎着穿过厚重的窗帘,在黑暗中荧荧发亮。 “当初,父亲想送出国的是大姐。”明楼枕着胳膊:“大姐去法国学音乐,我……我还没想好要干什么。” 公元一九一九年,十四岁的明楼迫不及待要长大,要参加革命。十七岁的明镜对未来充满期许,美丽的少女即将收拾行囊和英俊的未婚夫一道去法国读书。 一切陡然终止。 明楼进北京趟了一回革命洪流,明锐东和他进行了一场成年男人之间的对话。父亲说,你可以不必着急。 六月底,明锐东被当街枪杀。 明楼在学校踢球,他看到面无血色的姐姐跌跌撞撞跑来,全身发抖:“快回家,快回家。” 少年的明楼穿着短裤短袖运动服,满脸大汗,一身泥土。他扶着姐姐,只感觉姐姐马上就要昏倒。 父亲坐的轿车车窗全部被击碎,后座上全是血。 这多疼啊。明楼麻木地想,父亲多疼啊。 卧室里寂静得只剩呼吸声。两人的呼吸镇静和缓,没有睡意。明诚看天花板,他没有真正见过明锐东,只看过照片。明锐东和明楼之间具有绝对的血缘的力量,明楼越来越像他。这种感觉很奇妙。没见过面的父亲的精神,被自己最亲近的人很好地继承。 我一定也是爱父亲的。明诚心想,他有点惴惴不安,如果父亲在,会喜欢他吗? 明锐东是整个家的支柱。明镜不说,明楼不说,家里都是父亲的影子。他在明镜和明楼的血脉里,撑起他们的脊梁。 明锐东被枪杀之后明镜一口咬定是遭遇匪徒,劫财杀人。家里不会谈论任何明锐东被杀相关,那是个禁忌。明堂的父亲和谭溯嬴的父亲帮了很多忙,幸亏有他们。明镜把明楼护在身后,尽管明楼高出她一个头——明楼绝对不能有事。为着这个原因,明镜说什么都不能倒。 根据明诚收集的信息来看,明锐东很可能是被日本人杀的。 巴黎和会之后各地罢工罢市罢课,上海闹得尤其凶。而且上海抵制日本劣货,一段时间之内做得很成功。六月份上海日本总领事亲自交涉公共租界工部局,要求约束反日运动。上海日厂自五月以来几乎无法开工,日货在码头无法装卸,每一日都是巨额亏损。工部局压迫上海学生联合会要求他们停止游说罢工罢市和反日宣讲,学生会差点解散。然而他们突然收到资助,搬离公共租界,进入法租界。 罢工从日厂蔓延至英法租界,水厂,电车,钢铁机工,烟厂,汽车公司,轮船码头,铁路,电话公司,最后事态发展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7 到上海各银行钱庄停止营业。 上海国民大会通告:罢工之目的,全在推倒北京政府,徐世昌段祺瑞必须下台,拒绝在合约上签字。 淞沪护军使卢永祥电请北京政府务必顾全大局,将曹汝霖、陆宗舆、章宗祥免职。 六月底,明锐东死于暗杀。 法租界巡捕房取缔上海学生联合会。 商界抵制日货行动失败。 明诚忍不住翻身,看明楼。明楼的侧脸在幽暗的夜中仿佛凌厉孤独的雕塑。 “大哥,我跟你一起法国上学行吗?” “还没回答我,为什么去法国。” “我觉得,法国有我要找的答案。” 明楼没说话。 明诚的声音很低。他正在变音期,并没有成为鸭子,声音温柔地转向厚重深沉:“大哥,外滩那里的高级公园不准中国人进。门口竖个牌子,第一条说不准宠物狗进,第七条说不准中国人进,除非是那些洋人的仆人。” 明楼沉默。 “我对那些洋人充满好奇。他们可以做成许多事,他们有许多东西,中国为什么就没有?大姐跟我讲,当年礼查饭店是上海第一个安装电灯泡的,几乎所有上海人,挤到那里看电灯。老城厢拆城墙也是,城墙扒了,对着北面‘洋鬼子’的地盘,一穷一富那么刺眼。大哥,我很害怕。” “害怕什么?” “中国,有一天真的消失了,怎么办?” 第二天一大早,明台发现老大老二眼睛下面都是黑的,立即告状:“大姐他们俩晚上不睡觉!” 明诚瞪他:“我们俩准时起来了。” 明台生气:“其实我也可以晚点睡。” 明镜道:“你敢!” 明楼板着脸,把一个哈欠憋回去。昨天……今天早上他们俩还是眯了一会。他身体里铁打的生物钟命令他起床背书,明诚被他的“肃肃君子,由仪率性”惊醒。 明台吃完早饭要去同学家玩,明镜上班顺路把他捎去。明楼和明诚也出门。明楼没开车,他们俩坐电车,然后步行。 好好逛一逛他们的家乡。 早上若非有事,还是走大路的好。明诚想抄近路进里弄,被明楼拦下。远远地走过去收粪车,平民百姓家的家庭主妇纷纷把马桶拎出来。没有抽水马桶也没有下水道,一天的卫生就靠早上。东南风一吹,味道扑面而来。 明诚差点忘了。以前都是他负责倒马桶的。 走在弄堂里,有些人家门边墙角晒着一些贝壳状东西,有湿有干,千万不要碰。那是刷马桶用的,在马桶里用力搅,把脏东西刮下来。刷干净马桶捞出来晾着,等下次再用。邻居间可以借着使,要还的。 早上的关头过去,街口有叫卖吃的。 “小混沌吃伐?味道鲜得来!” “刮勒勒松脆,三北盐炒豆!” 叫卖的小贩,瘦,黑,干枯,挑着巨大的扁担,一步一步压榨自己骨髓里的气力。 至中午,逛到虹口菜场。虹口菜场属于庞大的室内菜场,三层楼,一千八百间店铺,食品百货家具甚至有游乐设施。漂亮的庞然大物趴在电车站旁边,老老实实看着川流的人群。菜场干净漂亮,菜场周围有些矮小肮脏的老太婆瑟缩地佝偻着,眼巴巴看向每一个提着菜篮子出来的客人。 有些人买了鱼,懒得收拾,就让她们杀鱼去鳞。这些老太婆一身鱼腥味,身上徒劳围着不知道原本是什么颜色的围裙。她们杀鱼是免费的,只要留下鱼鳞鱼内脏,攒齐一桶去下脚回收站换一点钱。 明楼和明诚站在马路对面的电车站,默默地看她们颤抖着杀鱼。 虹口日本人多,穿木屐的女人小步小步行走,穿学生制服的青年坐在电车上看书。一点也不像在上海,反倒是像在东京什么地方。日本人是恬静安然的,也是温柔有礼的。有一个什么人被明诚盯得不自在,甚至微笑着冲明诚趄趄身。明诚再转头,杀鱼老太婆被日捕印捕轰走,地上还有来不及收起的鱼杂。 明楼从头到尾完全不发表任何看法。 明诚觉得奇怪。他生长在这里,今天好像第一次认识这里——不对。不是这样。他知道,他一直知道,只是,忘了而已。 下午溜达到老城厢,民国三年为着拆城墙也起了轩然大波。上海县城羡慕租界繁华,有人要拆城墙,尽可能消弭华界和租界区别,同时腾出地方赶紧修路。另一部分人大骂想拆城墙的人是“数典忘祖”“破坏历史”“毁灭古迹”。这些城墙明朝就立起,差不多是置华亭县的时候。因此这些砖墙就是上海县城的历史,中国人最重历史,历史就是中国每个人心中屹立不倒破破烂烂不知道有什么用的墙。 “闹小刀会闹太平军辛亥起义的时候,怎么没人呆在城墙里,全往没城墙的租界跑?”非要拆城墙的姚文枬问了一句。 没人回答。 这些城墙当年立起来是为了防倭寇,显然中国人了解中国人,挡得了倭寇挡不了小刀会太平军起义军,他们专杀城墙里的人。 明楼跟明诚讲当年拆城墙的事。闹了很多笑话。 反正,还是拆了。 明诚听得很认真。其实现在老城厢依旧落后,比租界穷得差了一个世纪。明镜警告过明诚明台,不准进老北门。明诚笑:“大姐是关心心切。她都忘了,我是老北门里走出来的。” 明楼突然对着明诚笑了。 “回去这段时间好好准备一下,你该看看外面的世界了。”明楼抬起手,稍一犹豫,还是揉了揉少年的头发:“跟我去法国。” 第13章 晚上回家,明楼宣布要带明诚去法国上学的决定。明镜一听明楼要回法国,心里高兴。明台直愣愣地问:“那我零花钱怎么办?” 明诚捏着他的腮帮子来回晃:“离别在即,麻烦你讲一点伤感的话。还有我对你的意义就是发零花钱的吗?” 明楼往法国拍了几个电报,他的友人很快回复。在一串学校名单中,明楼用笔圈了几个。这几个中学教学质量不错,全是中产阶级往上的家庭才能念得起的。明诚大致扫了一眼,又看了看学费。最便宜的学费连带生活费,一年六百大洋。他很凝重:“大哥我打算考官费。” 明楼拍拍他的肩膀:“官费不好考。一千里面取三十,咱们家又不是供不起。我在法国能找到工作,不必如此。” 明诚叹气:“能省就省,我试一试。” 明诚开始废寝忘食。明台赠送锥子一把,明诚拿着哭笑不得:“啥意思?” “扎屁股。” “死小孩!” 一战过后法国急需劳工,特别是运送掩埋尸体的低等劳工,吸收了十几万中国人。中国学生去勤工俭学,很容易可以在工厂找到工作,一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8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8 段时间之内很时兴去法国。德国一战赔款赔得差点卖祖宗坟地,马克大跌,因此德国也是首选之一。明楼民国十二年到法国,那时候欧洲经济已经有些疲软。劳工并不很好找工作,工厂不再欢迎留学生。明诚大概也是知道的,如果直接这样出洋,自己不是家里的负担就是明楼的负担。 明诚认为,这可以改变。起码可以减轻。 明诚天天玩命念书,明镜很担心:“用功是好事,他现在一天睡不了几个小时,到时候考上官费身体垮了,怎么办?” 明楼看报纸喝咖啡:“年轻,没事儿。” 明镜还想说话,明楼微笑:“姐,我也是官费生。” 明锐东一出事明镜就想送明楼走。可是那正是明家最艰难的时刻,树倒猢狲散。明锐东有个外号,叫“钱王”。当过陈其美军政府的特别经济顾问,上海滩的船运银行,掐着喉咙的那几家全都姓明。钱王又怎样?自己一走家底差点被人吞噬干净。 明镜满脑子浪漫思想,到底也是耳濡目染钱王的女儿。这世上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情,她一个十几岁的姑娘上下打点行贿送礼一夜之间样样来得,仿佛已经是混迹商场的老油条。父亲在的时候她看不起钱,父亲走了钱是她的命。明家即便现在于上海是数得着的,规模也只有明锐东那时候的十分之一。 明镜非要明楼走,等了几年明家缓过一口气,明楼中学毕业考了官费生去法国。坐船的时候“同学”们都在背地骂他。大资本家的少爷,偏偏要来抢官费生的名额。 二十二岁的明楼拿着报纸气定神闲:“那年上海考官费的学生报名两千六只要七十五人。我是头一名。既然我可以,那么明诚肯定也行。” 难道明台也要来这么一回?家里又不缺钱。明镜心疼,看来要现在专门给明台攒钱,不去凑这俩神经病的热闹。 暑假在蝉鸣和热风中很平稳地溜走,明台抠铁盒里最后一点薄荷油,又用完了。他特别招蚊子,家里他最先挂蚊帐,而且一个夏天都要随身携带薄荷油。对于明台来讲,夏天就是薄荷油清凉的味道,在炎热中,一小缕凉意被吸进肺里的快意。他暑假没过够,好多东西还没有玩。八月底白天暑气依旧凶猛,到了晚上丢盔弃甲。淳姐把明台的凉席撤走,明台趴在窗口往外看,大姐的丹桂似乎已经有了要开的意思。 “淳姐,秋天要来啦。” “八月八,蚊子嘴开花。” 前年开始明台就致力于在秋天捉一只蚊子看看蚊子嘴开花什么样,一直未能如愿。 淳姐忙着铺床,明台一直盯着丹桂看。明镜也不咋懂园艺,就是喜欢丹桂的味道。这株丹桂刚来的时候明台很是稀罕了一阵,天天缠着明诚问丹桂什么时候开花。 “诚哥考过官费生的话,就要走了。”明台盯着丹桂看,“去法国。坐船二十多天。” 淳姐把干净床单铺好,正要抱着换下的床单被套离开,看到明台小小的身子伏在窗台上,圆圆胖胖孤零零。 明楼第一次出洋明台实在太小,和他朝夕相处的是明诚。 “志在四方。”淳姐指出:“我都知道的道理。” 明台很生气:“我就不去四方,就要在家里。所有人都在家里,不好吗?” 淳姐抱着床单下楼。 明台鼓着脸趴窗台上,非常委屈。 明诚考试迫在眉睫,九月份南京武汉政府“宁汉合流”,二十日在新政府官员在南京就职。汪兆铭取得了阶段性胜利,蒋中正一气之下跑去日本。 这俩活在报纸新闻里的人过招接招许久,大家本来是不以为意。明楼领着明诚去法国大使馆办派司,听大使馆的人说,今年官费考试估计会取消。 明诚直接傻了。 新南京政府缩紧官费生输送,因为没钱。明楼表情没变,搂着明诚的肩和大使馆工作人员聊天:“确定没有了么?” “不确定,不过现在法国经济自己也不景气,留学生没办法打工。各学校倒是欢迎留学生,只要交学费。” 明诚一暑假苦读两腮凹陷双眼发直,明镜特意给补充营养都赶不上他的消耗。明楼领着他离开大使馆。派司该办还是办,没有公费考试就自费。 “担心什么?你有明家,有我。你要考官费我支持,读书总归是好事。但你要一门心思吊死在官费上,就有点可笑了。” 明诚阴着脸坐在副驾驶上看窗外。 明楼突然大笑,笑得明诚看他。明楼开着车:“当年我考官费,实在是因为家里没钱。” 明诚没反应。 “跟你实话说了吧,当年我考官费纯粹逼不得已,家里生意遇到问题周转不开,保证存款都凑不出。我不想大姐太难过,所以拼死拼活念书考试。当时我想的是,如果能自费,我才不费这个劲。头一年没跟家里要钱,是因为我知道家里没钱。再说那边吃的不贵,沙拉加不限量法棍,五十多生丁。后来大姐不是都给我汇钱了?” “大姐说过,‘你大哥刚去法国可遭罪了’。” “所以你也要把罪都遭一遍?” 明诚认为这是成为男人的洗礼。 明楼被他逗得开心:“我想想,最穷的时候。身无分文,没有钱买煤油生煤油汀,屋里比屋外冷。我琢磨着‘执笔取暖煮字疗饥’,坐在公园里画油画。画了好几张,有位女士看见了,全部买走。我那会儿真是又饿又冷,兜里揣着钱马上去咖啡馆喝咖啡。喝了杯热咖啡立即后悔,这时候喝什么咖啡,应该去唐人街吃一大碗拉面。”明楼微微耸肩:“矫情成习惯。” 明诚难过:“大哥辛苦了。” “挺有意思的。我那时候想,家里的小孩再出来,绝对不能这么辛苦。你出洋有我,轮到明台,就有咱俩。总归是越来越好,是不是?” 不过我觉得那女士买你的画纯粹是看你长相。明诚心说。 官费生考试如期举行。明诚考了三天,最后一门考完飘着回家飘着进门,倒头就睡。淳姐挺高兴:“以前考状元都是三天的,诚少爷肯定金榜题名。” 明镜心里没底:“你去跟他讲,考不上官费没什么,家里真的不缺钱。” 明楼看报纸:“老二没问题。” 第二天明诚爬起来照常上学。明台踮脚拍他的肩:“大姐说你考不上就不要出洋了。” 明诚两只手按着明台腮帮子往中间挤:“这是你说的。” 考试是一回事,政策是另一回事。国家动荡,政策动荡。风传别说官费生,自费生也有可能不让走。明诚提心吊胆三周,发成绩那天明楼亲自开车去大使馆。 明诚心慌,背着手在客厅打圈。心脏敲着肺,敲得他想咳嗽。 “今天放榜。”淳姐坐在客厅纳鞋垫。明镜的脚穿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9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9 高跟鞋穿得多有伤痛,垫上她纳的鞋垫才舒服点。她熟练地嗤嗤扯线:“以前放榜,家里有姑娘的人就在榜下守着,看着谁上榜了扛起来就跑抢回家做女婿。” “咦要抢诚哥?不对今天大哥去看榜,难道抢大哥!”明台惊恐:“做压寨女婿。” 淳姐乐呵呵:“怕是没人敢抢大少爷。” 明诚现在心惊肉跳,站起来坐下,坐下站起来。 远远听见汽车声,明诚从沙发上弹起,跑出内厅门。明楼的车驶进大门,远远看见扶着木门小脸煞白的明诚,伸出手指在车窗外潇洒一划。 第一名。 明诚一屁股坐在地上。 考试过去,等政府磨磨蹭蹭办各项事宜竟然等了许久。这个没法着急,明诚心平气和。 民国十六年十二月,中共中央发布《中央通报》(第二十五号):打入敌人内部。 明楼携明诚离开上海,坐船前往法兰西。 第14章 元旦是在邮轮上过的。明诚竟然有办法借了厨房的厨具和材料自己包汤圆。 明楼买船票,看也没看就要头等舱的套房,买了两张。明诚缺乏出远门经验,没往票价上想。无意间看到船票上面的数字,差点昏过去。明楼在明诚的逼迫下不得不妥协,退了一张票。 “我是无论如何不会进三等舱。三等舱的票进不了头等舱。在海上漂的二十多天里,你打算跟我划清界限吗?” 明诚只好道:“我睡你头等套房的地毯行了吧!” “一张票只有一个人,再多带就得是仆从了。” “行我伺候你,只要一张票!” 一锤定音。 上船那天明镜明台去码头送。明台一直泪汪汪的,揪住明镜的大衣不吭声。明诚捏他的胖脸颊:“我走啦,没人收拾你了,你快点高兴。” 明台抽泣一声。 明镜拉着明楼一顿嘱咐。明楼微笑听着,和姐姐拥抱。两人的行李已经被工作人员运上船送进套房,邮轮上三个硕大无比的烟囱开始冒烟。 “姐,我们走了。” 明台鼓起勇气,摇摇小手:“哥哥再见。” 明诚跟着明楼上船,站在栏杆前向下方根本看不清的小小的人影挥手。明镜和明台在码头上也看不见明楼明诚在哪儿,但也不停挥手。 对方肯定能感觉到。 直到开船,庞然大物一般的邮轮缓缓离开中国上海的港湾,越走越远,消失不见。 明诚第一次坐船,心里兴奋。即将穿过大洋,去一个陌生的国家,这令明诚的野心略有膨胀。他打开行李,打算拿出大哥的睡衣,忽然愣了。 ——沈大成的青团? 明台最爱吃沈大成的青团,大姐给他限量,一个月只能买一次,一盒只有几只,明台每次吃得都很珍惜。这一盒大概是他这个月的口粮,被他笨手笨脚塞进行李箱,纸盒都压扁了……青团大概也压碎了。 喜悦,期待,野望,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他看见明台偷偷塞进来的青团,才真正明白,自己,离开家了。 大姐,明台,站在那些送别的人群里,看着他们远去。 明楼从后面走过来,看见青团,轻声道:“明台塞进来的?这是他最爱。” 明诚眼睛发酸,低着头。明台是他们几个里最恋家的,他希望所爱的人永远在一起。 “这小子。” 晚上明诚去点餐厅转了一圈,点了菜送到套房来。都是明楼爱吃的东西,满满摆了一桌子。 “你不是一直强调节省?”明楼很惊讶,“这么多。” “大哥不懂。离家的第一顿饭一定要吃好,这叫‘吃得开’,吃得越好以后路越宽。好饿,快吃。” 两个人对着吃饭。这大概是头一次没有旁人,两个人单独吃饭,不知道为什么明诚有点不好意思。大概平时有明台捣蛋,自己狼吞虎咽的不显。大哥吃东西快而斯文,跟自己对比强烈。 没有交谈,吃完晚饭,明诚推着餐车把餐具还回去。套房在最高层,一面是走廊一面是阳台一样不宽的瞭望台。两个人靠在栏杆上欣赏海面的夜景。站在邮轮上,反而听不大清海浪的声音。船只寂寂无声地行驶在黑暗如渊的海面上。 站了一会儿,明楼道:“睡吧。这样的夜景不急于一时,将近三十天呢。” 洗漱完毕,明楼换睡衣。明诚当然不能真睡地毯,他和明楼躺在双人床上。明楼很快入睡,他习惯了漂泊。明诚瞪着眼睡不着。邮轮行驶平稳,似乎还在陆地上,似乎还在明家。明天一早下楼,淳姐摆早饭大姐提着明台洗脸刷牙,一家都是热闹……他还可以盘腿坐在大哥书房里晒着太阳读书。咦好像有本书他还没看完,似乎也忘了塞回书架,就那么摊在书桌上。书房钥匙交给了大姐,如果淳姐进去打扫卫生会不会把书架顺序弄乱? 明诚越想越难过,翻了个身。 他看见睡着的大哥。 明楼睡觉非常安静,也很少翻身,让人觉得他肯定做梦都是绅士而稳重的。海上的月光比上海城里的清澈,明楼躺在月光里,平和淡泊。 离家的愁绪一下一下敲击明诚。大哥温和的呼吸声安抚了他,身边有大哥,一切都不是问题。忽而又想起来,自己跟着大哥离家,尚且如此难过,当年大哥独自一人出洋,第一个晚上,是什么心情? 明诚心里,无限惆怅。 这一船许多官费生,全都在三等舱。有出来念中学的,有出来念大学的。总归都是没什么钱,第一天就想着搞搞交际,看看能不能找到挣钱的门路。偶尔有气定神闲的,应该就是有亲戚在大洋彼岸能接济。 明诚下楼去甲板晒太阳,偶尔听见三等舱上甲板来溜达的官费生聊天。聊法国经济,局势,在哪儿找工作。官费生无法挑学校,安排在哪儿就是哪儿。有个要去波尔多的,使劲发愁:“本来如果九月份就走,能赶上葡萄酒庄园摘葡萄,这一笔收入很不错。现在可好,年底,什么都做不成。工厂是不要想了,其他也不知道能干什么。” “我也后悔,跑出来念中学,工厂找不到工作,文职工作文凭又不够人家不要。我刚在舱室里听‘老油条’说可以去中国人开的餐馆里洗盘子,不过中国老板最狠,知道你无可奈何,所以使劲剥削你。” 三等舱的愁眉不展,看见明诚站着,根本不知道他也是官费生。明诚终于如愿以偿穿上明楼的旧校服。即便是旧校服,也跟礼服一样,彻底的法式。光是衬衫就有领撑领结袖扣,套上斗篷式大衣还必须有个怀表链。这个做派说自己是官费生只会挨骂。 明诚是去里昂的。他突然想到,自己是不是也该去找找里昂的同学,毕竟……大哥不去里昂。 第二天明楼发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20 现明诚换打扮了。白色的学生装,没有任何饰物,甚至不穿大衣。好看是好看,就是特别寒素。 “你还有这么一身衣服?穿成这样干什么?大衣呢?不冷啊?” 明诚很自然地回答:“我的大衣不是毛呢的就是羊绒的,穿着去三等舱纯粹找挤兑。” 明楼看他,依旧疑惑:“哦……三等舱?” 明诚笑:“我去问问,有没有到里昂的。三等舱人多,有经验的也多。我昨天听他们讲打工的事,我竟然一直没有想到。” 明楼眯眼:“什么意思?” 明诚道:“打工啊,得赚钱吧。我二月份入学,还有一个月呢,不工作多浪费时间。” 明楼板着脸:“你是去读书的。打什么工?还有你要找有经验的非去三等舱?你哥我是干嘛的?” 明诚一愣:“大哥不是要到巴黎吗?” “屁话。你在里昂上学,我当然到里昂。” “大哥你不用……” 明楼捏着明诚下巴:“你翅膀还没硬就着急飞了。等你成人了是要跟我断绝关系么?” 明诚看明楼没表情,心里咯噔一下。明楼没表情就是生气了,这会儿要是笑,就是发怒了。大哥平时是温柔和蔼的,但是生起气来“一笑阎王到”。明诚提心吊胆祈祷大哥千万别笑:“我是想……别给大哥添麻烦,临走的时候大姐塞了我许多生活费,我想着要是能自食其力就好了……” “自食什么其力。”明楼蹙眉,“好好念书。其他的不用你管。” “可是……” 明楼微笑:“嗯?” “是的大哥。” 明诚算得上天生的外交家。他不动声色地和邮轮上的人搞好关系,非常准确地找出两个去里昂上中学的官费生。他和厨师们处得也不错,厨师长破例允许他可以使用厨房里的厨具材料,当然不能多用。元旦这天明诚包了十八个汤圆,有荤有素。照例给明楼十个自己八个,明楼舀出一个放到明诚碗里。 “一人九个。”明楼道,“讨个吉利。” 明诚心想,讨什么吉利呢?长长久久吗? 长长久久,什么呢? 第二天轮船收到明楼明诚的电报。明楼的电报是大姐拍的,祝他和明诚新年快乐。明诚的电报一看就是明台拍的。 十五: 明诚明诚明诚明诚新年快乐明诚诚。 明诚咬牙切齿,小混蛋。 第15章 邮轮快到西贡,气温犹如夏季。明诚脱了旧校服和大衣,换上白色短袖夏裤。上船前明楼特别提醒,一定要带夏季衣服。十二月份的上海朔风凛冽,让人记不起来热这个字。明诚胡乱塞了几件衣服,并没放在心上。等邮轮一路南下,湿热的海风用黏黏的舌头把人从里到外舔了个遍。 明诚翻行李勉强翻出两身夏衣。一身是中学的校服,非常利落帅气的海军风。一身就是平时的白色短袖长裤。东南亚的热法吓明诚一跳,这种稠厚的潮湿他第一次遇到,感觉裤子饱饱吸了水,粼粼地贴在腿上。明诚没短裤,明家的男孩夏天不准穿短裤,除非是运动服,然而他又没带。 明楼没什么表示,似乎感觉不到难受。明诚实在受不了:“大哥,到了西贡我能不能去买一件短裤穿?” 明楼用鼻息笑一声:“到西贡船会停两天装补给,你正好下去逛一逛。” 明诚抹一把汗:“大哥你不热?” 明楼很镇定:“还好。” 这不算西贡最潮湿的时候,真要是夏天,而且是不怎么见阳光的三等舱里——那滋味。 邮轮在西贡停泊,明诚和几个留学生一起下船逛一逛。那几个是到法国上大学的,都比明诚大,有一个还当爹了。陆地上没有海上那么湿,按道理来说已经是比较干爽的旱季,但明诚依旧受不了。男人的娱乐通常很简单,当爹的那个学生很轻易就找到了暗娼。明诚很平静:“你们玩儿吧,我得去买点东西。” 另外几个嘻嘻哈哈要拉他去开荤,明诚跟着他们嬉笑:“家里大哥管得严,你们好心拉我开荤也行,我没钱啊,谁接济点?” 于是人群分成两拨,该嫖的嫖,明诚奔去买热带裤衩。 安南这个国家的色彩非常鲜明。上海是画报上那一弯外滩上洋楼的剪影,欧化的灰黑色,冷硬且高傲。西贡就是乐天知命五颜六色的水果糖,闹着玩儿,当法国人的殖民地当得有声有色。小贩们都会点法语,大多数是数字单词,不能成句,脱骨扒鸡没有语法。就这样明诚照样砍价,对半砍,还砍成功了。买了四条花里胡哨只有颜色看不出图案的肥大短裤,急匆匆返回邮轮。 对着明楼,明诚才露出点惶恐:“他们找我去嫖!” “哦。” “‘哦’?您就哦一声?” 明楼看他一眼:“在西贡和锡兰还能嫖,到欧洲嫖不起,欧洲妓女看不起中国男人。” 明诚吞咽一下:“不不不,为什么我觉得咱俩说的不是一回事,你难道不关心我?” 明楼刚刚使了小费打发船员给他买杂志报纸回来。船员按照自己的爱好给明楼买了一堆带彩画的杂志,封面都是开肉铺的女人。明诚愤怒地站在那摞杂志上死活不肯挪开。 “我担什么心,那得花钱。让你多花钱,没门。” 明诚眼睛里喷出怒火:“不是钱的事情!不对我想说什么来着?” 明楼被他逗乐,摸摸他的头发和脸:“事实就是这个样子。以后还有更荒唐的事情,你慢慢发现吧。” 明诚暂时不生气,倒疑惑了:“都是官费生,那几个家里还不富裕,穷得要死居然还有闲钱干这个……” 明楼翻了翻明诚买的裤衩:“四条?还有我的?” “你两条我两条……对了,我是想问,你,你,你干过吗?” 小少年红着脸,表情尴尬又倔强。明楼大笑:“我个人认为要注意健康与卫生。” 不光是健康和卫生! 明诚把那些杂志扔进海里。 裤衩明楼终究没穿。他也热得抓狂,可是没办法。明锐东立的规矩,穿西裤要穿长袜子,夏天只能穿长裤盖到脚踝,标准是坐下去不能露出毛腿,否则就是衣冠不整。明楼除了运动服就没在其他场合穿过短裤,热习惯了气定神闲。明诚最近心浮气躁熬不住,把心一横换上花裤衩,跟只金刚鹦鹉似的,明楼看着笑死。 “大姐看到要骂的。”明诚心虚。 “大姐不在这儿。”明楼安慰。 明诚没就此事再发表什么意见,明楼更不会放在心上。小孩子被大姐保护得太好。 不过明诚倒也没因为这事跟三等舱的生疏。三等舱只当是他给家里管傻了,还有点同情。有时候太热睡不着,甲板关闭不让上,大家就坐在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21 一起聊共产主义。明诚在一边听,毕竟这是个时髦的话题。聊到几年前中国留学生在里昂闹的一场,为了迫使政府发放允诺的生活费,差点演变成暴力冲突,被遣返一百多。 “讲起来讨厌得很,他们这一闹,那段时间出国特别困难,法国学校都不要。” “说是庚子赔款……” “咦你是去里昂?” 明诚一听还有自己的事:“我是去里昂念中学。” “里昂大学不要中国人,你考大学往巴黎走吧。” “不是说有个中法大学?” “那个没意思,都是中国人。” 明诚感受到了一丝窘迫的气息。 到法国之前邮轮停了数次,明诚说什么也不下船。等进了地中海,温度大幅度下降。抵达法国马赛的时候,正是法国一月,寒冷干燥,比上海的冬天温和一点也有限——苍天,正常冬季的温度。明诚换上冬衣,跟在明楼后面下邮轮。明楼穿着黑色的长风衣,线条刚硬挺拔,衣角却张扬地逗弄着风。 到了马赛坐火车北上,明楼雇人搬运行李。明诚去买票,单独面对售票员的时候对方一说话,明诚忘了怎样回答。 还是明楼过来解了围,买了两张去里昂的票。明诚不自在:“她一讲话,我傻了。” 明楼笑笑。 “不是学校里法籍老师的感觉,也不是跟雷欧对话的感觉,更不是平时背书的感觉。突然一个完全陌生的‘法国人’对我说话,怎么有点吓人?” 明楼拍拍他的肩,然后搂住:“还是个习惯问题。” “恩。” 坐火车咣当到里昂佩哈什火车站,明楼拿着派司在附近酒店开了一间房间。前台服务人员看看明楼,看看明诚,一脸戒备:“你们俩,一间房?” 明楼解释:“我们俩是兄弟,可以一间房。” 明诚莫名其妙:“法国的标准间只能住一个人?” 明楼用中文回答:“不,问题在于咱俩都是男的。” 订好房间把行李搬进去,明楼在前台打了几个电话,很快就有个法国男人开着车到酒店门口。他和明楼一阵拥抱寒暄,尽心尽力地帮明楼找房子。明楼似乎到哪儿都有认识的人,交情还都非同一般。 租房的事一时半会不能急。明诚困得不行,先回房间。他关上房门,看着堆满房间的行李吐了口气,倒在床上。 在海上漂了一个月,和明楼睡一张床。接下来的好几年,他们俩得住一间房。 没别人,就他们俩。 哦呦。 明诚心里赞美这个花花世界,咂吧咂吧嘴,睡着了。 第16章 明楼很快处理好房子的事情。在佩哈什火车站附近,一栋四面围中间是大天井的住宅楼。位置不错,再往街区里面走一走,能眺望到山顶教堂。据说大革命之前的建筑物,楼梯在室外,非常矜持斑驳的铁艺栏杆。楼层标明是六楼,实际上是七楼——法国人把一楼算成“零楼”。 房子离酒店不远,明楼还要雇人搬行李,明诚一只手按在明楼胸口,一脸严肃:“我们自己搬。” 明诚刚到法国一直持续发懵,明楼花钱花得顺手他都忘了阻止。现在他激活完毕,当机立断:不准乱花钱! 兄弟俩轮着来,一个看行李一个往楼上搬。明楼站在天井里看明诚搬着大行李箱吭哧吭哧爬楼梯,一楼到七楼。明诚下来,换明楼。明楼扛着箱子往七楼爬,心里全是《伏尔加河上的纤夫》,搬行李搬得内心悲凉。 终于把行李都搬上七楼,明楼坐在沙发上不肯起来。明诚拍拍手:“下午归置东西。中午想吃什么?” 明楼道:“出去吃……你拿你哥当牛使,牛也得喂饲料!” 明诚叹气:“好吧好吧。出去吃,隔壁街区好像有个餐馆。法国人工太贵,不要动不动就雇人。” 中午吃了一顿地道的法国菜,下午明楼带着明诚去银行开账户。银行给明诚分配了一个经纪。开账户倒是方便,支票本得等他们寄。明楼和明诚的经纪约了个时间,明诚只顾得激动,他自己要有个单独的帐号了……而且还有支票本本! 下午回家明诚干劲十足收拾东西。盥洗室厨房,两间房间,朝向很好,朝东朝南。法国按窗子收税,所以房东封了一扇窗,导致其中一间房不如另一间亮堂。明诚把亮堂的分给明楼,自己搬进略小一点的房间。 忙到傍晚,明诚开灯,黄灿灿的灯泡映着厨房里不大的餐桌餐椅,餐桌铺着格子桌布,摆着两套漂亮的餐具。明楼生起煤油汀,刚开始有点味道,所以开了窗。开窗看到黑色天鹅绒的夜,狭窄街道对面万家灯火。整齐的街区,整齐的住宅楼,在上海也是不多见。明诚喜欢这些建筑的色调,奶黄奶白,藏藏掖掖巴洛克式花纹零星的点缀,窗子外面纤巧可爱摆放花盆的黑色栏杆。 “明天要买花。”明诚道,“我看到好多花店。” 明楼微笑:“你不勤俭持家啦?” “我们需要花儿。”明诚权当听不出来揶揄,挽着袖子拖地。“抬起脚来。” 明楼坐在沙发上抱着腿,方便明诚干家务。窗外冬夜的风吹起地面的水气,扬起一丝丝清凉的味道。 晚饭是明诚亲自做的。还没有去唐人街,明诚在楼下烟杂店买了包意大利干面和一瓶番茄酱。他顺路看了看一排排香烟的价格,非常欣慰明楼根本不抽烟。 中午吃得够多,晚上面条拌西红柿酱也凑合了。明楼用叉子勺子卷面条:“去唐人街别忘了买筷子。” 明诚应:“待会儿写个单子。” 晚上洗漱,盥洗室空有个浴缸,想泡澡得单独烧热水。明楼想干脆刷牙洗脸洗洗脚就算了,明诚坚持他得泡泡澡,也不嫌麻烦,在厨房烧热水一趟一趟跑。明楼叹气:“今天你忙一天,还有劲儿呢。” 明诚瘦瘦的身体里全是活力,他眼睛很亮,愉快地看着明楼:“不累呀,咱俩的家嘛。” 得有热水。跟管理员协商,改装一下。明楼想。 明楼先洗澡,然后照葫芦画瓢烧水,让明诚也泡了泡。洗漱停当各回自己的屋,两人站在自己房门口都有点不自在。一起睡了一个月,这竟然也算一次小小的“分别”了。 “晚安。”明楼道。 “晚安。”明诚挠挠头。 明楼,失眠了。 他不认床,睡眠一直也还好。今天晚上,失眠。 习惯很可怕,他有点习惯身边躺个人了……就那样半梦半醒间,听到明诚浅浅的呼吸声,让人觉得安逸。 明楼直挺挺躺着,愣了很久,一点睡意都没有。他终于爬起来,蹑手蹑脚走出房间,站在明诚房门口轻轻道:“明诚?” 没回音。 明楼伸出手,千辛万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2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22 苦地暂时扔了自己二十年的修养,非常不礼貌地打开明诚的房门。 明诚抱着毯子睡得正香。 他的床横在仅有的一扇窗前,窗外似乎有了天光。明楼不知道现在几点,他隐隐觉得应该是快要天亮。小少年细瘦单薄地陷在柔软的床里,舒适幸福。明诚嘟囔一句:“明楼。” 明楼吓得全身发凉僵在门口,明诚闭着眼翻个身,继续睡。 说梦话? 明楼放松,接着有些生气,不知道做什么梦呢,没大没小! 他缓缓关上门。站在明诚房门口,抬起手,抽了自己一巴掌。 明诚早上起来,看到明楼的脸,很惊奇:“大哥你的脸怎么了?” “水土不服。” “……哦。”不服出个巴掌印? 到了和明诚经纪预约的日子,明楼带着明诚去银行。明楼做了一个决定:把所有的钱转入明诚帐户。 明诚不知道明楼如此有钱,他傻乎乎地听明楼和经纪交谈,经纪建议如此多的钱最好另开一个不附带支票功能的帐户。明楼表示同意,用明诚的派司又开一个。经纪拿着两大摞纸,明诚每一页都得写“已阅同意”然后签名。这大概是明诚人生当中第一次签署法律效力的文件,他却签得浑浑噩噩。 把银行的事情办好,明楼领着明诚回家。明诚有点惊恐:“大哥,你刚刚在银行干嘛啦?” 明楼很平静:“以后你管账吧。” 明诚瞪大眼睛:“可是……” 明楼微笑:“没有你管账,我稀里糊涂把钱都花了怎么办。” 明诚的脸微微发红,可能是被冷风吹的。 对明楼来说,钱是个结算工具,研究经济时需要使用的货币符号,带着单位的各项数字。明楼很会玩钱,可又不屑于去玩,够用即可。回上海几个月买了辆车,也就一辆车,再多并不需要。 明楼看到明诚闪闪的眼神,忍不住笑:“以后我得和明台一样了,按月领饷。” 明诚伸出手指搔搔红红的脸。 法国的冬天是可爱的。明诚穿着斗篷大衣,抱着一束花,穿过广场上的鸽群。鸽子一群飞起,掠过他的大衣衣角,云雾一样散开,带起的风吹过他的围巾。 明诚看着这些鸽子感慨,北京的鸽子是在天上飞的,法国的鸽子是在地上走的。法国人爱用面包屑喂鸽子,这些胖鸽子懒得飞,愈发往走地鸡发展。 两道视线扎明诚的脸,他转头一看,附近的长椅上坐着个老太太。典型的法式打扮,穿着长裙矮跟皮鞋,带着帽子和皮手套,挎着小皮包。她怒视明诚,明诚眨眨眼,看她。老太太还是很愤怒。 明诚莫名其妙,感觉自己没有做出冒犯女士的行为。他轻巧地走到她身边,坐下,用圆圆黑黑的眼睛看她。透亮如琉璃盈光的眼神带着笑意,对老太太打招呼:“您好呀。今天天气真好。” 老太太败下阵:“您这样看着我,我要是再年轻一点,就吻您了,亚力克山德罗斯。” 明诚弯着眼睛:“您过奖啦。您为什么生气?” 老太太严肃:“您是中国人?” “是呀。” “中国人会吃这些可爱的鸽子。” 明诚被噎个半死。中国留学生抓法国广场的鸽子炖着吃不是这几年刚出的新闻。 “我……没打算吃它们。” 老太太气度不错,脖子上戴着珍珠项链,还化着妆。明诚赞同这种生活态度,所以和她很亲近:“您放心。” 老太太没吭声。 明诚乐呵呵:“您今天看上去真美,要高兴一点。” 老太太笑一下:“有个漂亮的小少年和我聊天,是值得开心。”她看看明诚手里的花儿:“您来上学么?” “是呀,跟着哥哥来的,念中学。二月份开学。” 老太太挑眉:“法语不错,没什么奇怪的口音。” 明诚笑眯眯:“谢谢。” 老太太点头:“刚才很抱歉,我误会您了。” 明诚摇头:“您太客气了。” 白莱果广场很大,遥远的中间有个路易十四的雕像看起来特别小。明诚和老太太坐着聊天,知道老太太姓马蒂诺,她特别强调:“我的出生姓。” 不是夫姓,看样子不是离婚就是未婚。明诚指着自己:“我姓明,叫诚,诚心的意思。” 马蒂诺夫人上下看他:“您的教养不错,您一定有个很好的家庭。” 明诚乐滋滋:“是的,我有姐姐哥哥和一个弟弟。” 马蒂诺夫人退休前是个教师,非常严厉的那种。明诚和她聊天,被她训斥法语程度还是不够,居然觉得挺爽快。老太太起身离开之前问他还会来吗,明诚点头:“我就住附近。” 马蒂诺夫人道:“那希望我们再见,算个约会吧。” 明诚露出白色整齐的牙齿:“好的,夫人。” 明诚回家,骄傲地和明楼宣布,自己有约会对象了。 明楼平静地喝咖啡:“挺好。” 第17章 一月末,大雪。 明诚去办居留,排队排了一天。工作人员都有一双警惕的眼睛,打量人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审视这些未来的社会不安定因素。明诚勉强是从法国殖民地来的,因此审材料的时候容易了些。队伍里还有中国人,操着不知道哪里的方言,似乎是材料没过关,被法国人大声呵斥,他好像还没听懂。 等明诚办好,却找不着他了。印象里只是个沉默细瘦的侧影,衣着局促,神情局促,因为他的国家整个都很局促。 递送材料完毕,还得等警察局进一步审阅,通过了把居留卡寄到家里。临时扯了张纸给明诚,证明他的居留在办。明诚把纸张小心翼翼揣进怀里,出门一看,漫天大雪。 明诚在上海没见过这么大的雪,气势汹汹遮挡视线。街上有行人在走,被雪花剪辑成一帧一帧的动作定格。晚饭还没有准备,明诚很焦急。不知道办个居留如此麻烦,他应该早把菜买了。 经过对比,水果蔬菜店还是贵。今天正好是集市日,明诚打算多买一点土豆酸菜屯着,反正冬天坏不了。 明诚站在门口,看看表,四点。再晚集市估计就关门了。他把心一横,扶起斗篷的帽子,冲进雪里。他硬着头皮走了两步,惊奇地发现下这么大的雪反而不冷。不是上海那种雨夹雪,落到身上就是小雨滴。飘飘扬扬的羽毛柔软地落在他的黑色大衣上,撒娇一样。没有风,只有雪。明诚心情愉快,蹦蹦跳跳地往集市走,心里祈祷千万要赶上。 明楼在附近工厂找了个事做,干财务。离得远,坐火车早出晚归。明诚觉得明楼跟他待在里昂就是浪费时间,大姐希望明楼能够专心研究学问,成为学者,不知道明楼现在在法国专门给人算账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3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23 。 明楼看着明诚的小表情觉得有趣:“那么我应该去哪儿?” 明诚认真:“去巴黎,去巴黎的大学继续学业,然后当教授,当学者,著书立传,什么什么。” 明楼笑:“我对你没什么要求,你对我要求蛮高。” 明诚鼓鼓腮帮子:“大哥就是这么优秀。” 明楼发现以前大约是明台太调皮,没把明诚显出来——这也是个孩子呢。 “死读书没什么意思,我觉得现在社会实践也很好。你说呢?” 明诚揣着手在雪中漫步,心里郁卒,深恨自己还是不够努力,快点入学努力念书,不要让大哥在里昂如此浪费时间。 明楼和巴黎没有断掉联系,一直有书信来往。他的教授萧瓦先生一直很喜欢他,希望他再去深造,话说回来有一些基础工作经验也不错,顺便寄了些书给他。明楼写了一些关于上海经济研究的论文寄给萧瓦先生,还没有回音。 明诚叹气。在雪地里走得久了,没呵气了。 明诚跑到集市,还没关门。他买了一些土豆牛肉还有德国酸菜。他爱死德国酸菜了,炖肉刚刚好。在国内听说法国肉菜便宜——也没那么便宜嘛!明诚看着一枚枚的价格插牌,深感上当。然而明楼非常计较口感,肉质稍微差一点就不吃,自己坐着生闷气。哦还有咖啡。咖啡不能在集市买,明楼说死也不会喝的。 就不能勤俭节约一点吗!这时候摆什么少爷架子! 明诚嘟嘟囔囔挑菜,他旁边一位打扮入时的年轻姑娘一直用温柔美丽的眼睛看他。可是他挑得太入神,完全没注意。姑娘对着他轻声道:“考恩尼奇瓦~” 明诚吓一跳,左右看看,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亚洲人。那法国小姑娘一直对着明诚笑,又重复了一遍。明诚确定她是在跟他说话,没什么表情:“您好,小姐,我是中国人。” 小姑娘弯着眼睛:“哎呀,你一点也不像中国人呢!” 明诚惊异,他哪里不像中国人了?对着女士他不能不礼貌,只好微笑:“我的确是中国人,小姐。” 这一场小小的“艳遇”令明诚心情跌落山崖,即便在大雪天买到了便宜的青菜还是没让他高兴起来。他抱着食物往家走,上半张脸陷在斗篷的帽兜里,嘴紧紧绷着。 明诚到楼下,抖抖雪,打开信箱。都是明楼的信,夹了一封明诚的。银行寄来的支票本本!明诚一阵激动,把所有信塞进大衣口袋,关上信箱,上楼。明楼还没回家,明诚忧虑他今天似乎没拿伞,脱掉大衣系上围裙准备晚饭。明楼肯定不做饭,毫无疑问。除了刚到法国那一年没有生计的确是穷,之后有钱了要么去餐馆,要么一顿沙拉法棍解决。明诚发现了他大哥最伟大的地方:哪怕吃沙拉吃死,也绝对不下厨房。 切。就该让你继续吃沙拉法棍。跟我矫情起来没完,还讲究“口感”。 明楼进家门的时候一阵炖肉的香气。这香气温暖了他饥寒交迫的内心。家庭里的饭菜香和餐馆里的完全不一样。餐馆的饭菜香客气疏离:您好,欢迎就餐,您要什么?家庭的饭菜香气是一种恼人温柔的唠叨:回来啦?脱衣服洗手来吃饭! “今天吃土豆炖牛肉,有德国酸菜。我特别去唐人街买了大料桂皮。”明诚系着围裙拿着勺子,非常老练地在厨房忙,头也没回。那脚步声一听就是明楼。 “居留的材料递交了?” “交了,很顺利。” “心情不好。” “没有呀,我买到生菜了。” “不是,的确不好。在外面遇到什么了?” 明诚摆盘,铺上雪白的米饭,盖上土豆牛肉,漂漂亮亮。一人一份清水焯生菜,明诚严肃:“生菜必须吃掉。大哥你不是明台,对吧?” 明楼穿着浅灰毛衣,坐在温暖黄色的灯光下,眉眼都是柔和:“今天遇到什么了?” 明诚坐在对面,低头扒了几口米饭。 “有件事很奇怪,为什么那么多人把我认成日本人?好几次了。” 明楼尝了尝牛肉,柔软弹嫩的肉和完美调和的汁刺激了他的口腔。明诚越来越会做饭。 “并不是真的认为你是日本人。那是在夸你。” 明诚发愣:“啊?” “说你是日本人是在抬举你。”明楼不再解释,沉默吃饭。 明诚难过地低着头,面有悲怆:“可我不是日本人。” 明楼没说话。 “大哥你也被这么说过吧。” “有。” “他们傻的吗?日本人有你这身高吗?” 明楼轻笑:“你知道,这不是身高的问题。” 明诚眼圈似乎发红,明楼没说什么。 吃完晚饭,明诚洗碗,窜到明楼床上。明楼的房间大,兼了会客室的功能。萧瓦先生寄给明楼的书明诚也看,看不懂依旧看得津津有味。 “大哥我以后也研究经济怎么样。” “行啊。”明楼漫不经心地拆各种信件。账单归类,一会儿交给明诚。友人的寒暄客套归类,看看就扔。还有这个……这是美国寄来的。寄信人是陈祖燕,竟然还是航空信件。 开头就是:建瓴兄见字如晤。 明楼没字,林先生请辞的时候他没到二十,而且林先生好像也没打算给他取字。“就是个称谓,现在左一个汤姆右一个吉米,你自己随意,要不找你爹给你取个。” 明锐东去世,明楼都没到取字的年纪。 所以在和明楼差不多年纪的人里,只有他自己没字。他的同伴开玩笑一样帮他取了个,楼就是“高屋”,那你字建瓴呗。势不可挡,多厉害。 陈祖燕要回中国,随侍蒋中正。问明楼有没有打算。 明诚盘着腿坐在床上看大部头看得正高兴,突然听见明楼郑重的声音:“以后当个学者吧,好不好?” 明诚抬头看明楼。大哥深深地望着他:“当个真正的学者。大姐一直期望咱们明家能出一个学者光宗耀祖。” 怎么突然……明楼很少如此直接表露对明诚的要求,他一般不干涉他。现在的气氛很凝重,几乎称得上嘱托。明诚下意识点头:“好的呀……” 明楼手里捏着信,笑笑:“那就好。” 那我也就……放心了。 第18章 二月初,明诚进入中学。小少年每天都活力十足,认真上课,放学买菜,抱着菜高高兴兴回家。 有一天明楼早上起床背书,发现明诚已经起床,在阳台站着。大雪过后的阳光明亮活泼,照在他的脸上。他听见明楼的声音,转过身来——太阳在他身后的东方初升,光线从他身后顺着清晨的风扬起,温柔地拥抱明楼。 明楼感慨地笑。 可能就是这样一点希望,拽着拖着,不叫人放弃,因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4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24 为太阳照样会升起,挣脱地平线…… “今天太阳我觉得一定会挺好,但是竟然不能晒被子!”明诚痛心疾首,“冬天不能晒被子!” ……好吧。 有的时候,天使不讲话就好了。当然,真正的天使也不给明楼准备三餐。 明诚去上学,在门口穿大衣:“大哥晚上想吃什么?我觉得不能总吃肉。晚上吃清淡点吧?” 明楼笑道:“你读书累,不要总操心做饭的事了。” 明诚瞪大眼睛:“难道大哥做?” “哦……我是说,下馆子?” 明诚潇洒一甩围巾围上:“驳回。离你发工资还有一周,我们要精打细算七天。晚上见。饭盒在桌上,上班别忘了带。” 明楼目送明诚挎上包离开家门。他伏在窗前往下看,明诚小小的背影在街上移动,一拐弯,消失不见。 工厂附近的咖啡厅在上班时间人通常不多。落地窗外面远远走来一个颀长的人影,越走越近。女招待们凑在一起,略带兴奋。这位高高的东方先生休息时间会来喝一杯咖啡,喝完就走,从来不续杯。本来不续杯的客人就是可爱的,更何况他英俊!他什么也不做,坐在那里看窗外愣神,就让姑娘们兴奋。 奇妙的很,有些男人,天生就是女人的冤孽。 东方先生走进咖啡厅,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一杯咖啡。不久又来个男人,也是黄种人,坐在他对面。他们用中文交谈,女招待们听着觉得有意思:这竟然也是语言呐? 两位先生聊了不长时间,后来的那位先走,东方先生随即离开,咖啡都没喝完。 女招待们拥到落地窗前看东方先生离去的方向,担心他不再来。 他是她们每天的期待。 明楼慢慢走着。他表情平静,不紧不慢溜达。他是一贯反对共产国际代表过多干预。上海党组织的发展令他忧心忡忡,王庸干脆就明着告诉他,不要多嘴。 王庸是真的为了他好,因为他的身份。资本家大少爷,永远是明楼最致命最敏感的罪名。离开上海之前,中央特科终于完善,他根本没能见到伍豪。他的身份在特科里算半公开,一直在外围活动。王庸没告诉他党组织现在非常反对“跟资产阶级妥协”,因为“资产阶级天生是叛徒”。陈独秀的右倾投降主义对共产党的打击是毁灭性的,上海党组织几乎全军覆没——看看,这就是一再对资产阶级,尤其是大资产阶级妥协的后果。资产阶级追逐利益,无法团结。共产国际中央政治局委员布哈林主张工人阶级应该来澄清党组织,保持党组织的纯洁性。 明楼最反对的就是“工人无祖国”的思想。所有共产党员的“唯一祖国”是苏维埃,要“保卫苏联”,要优先考虑“国际无产阶级的利益”,这简直是无稽之谈。还有共产国际派来的代表基本不会中文,不了解中国,生搬苏联那一套硬往中国党支部砸。 王庸给他的唯一回复:闭嘴。 王庸从来没有跟第二个人提过任何关于明楼的“思想波动”。王庸也不评判明楼想法的对错。他只是很果断地保护明楼,让他保持静默。 现在党内的思潮是,唯成分论。八七会议新当选的临时中央政治局委员向忠发出身于纯洁的工人阶级,哪怕他根本没出席这个会议。共产国际电令中共必须改造党中央,确立工人农民阶级的领导地位。明楼的行为纯属找死。 路边还有积雪尚未化净。半是白,半是泥,无可奈何。 明楼默默地走过去。 明诚放学,在广场坐一坐。最近没看到马蒂诺夫人,大概她的关节炎犯了。老夫人一辈子没穿过裤子,坚持一年四季穿各种裙子。马蒂诺夫人告诉明诚,她曾经参加过大战,是民兵。明诚想像,老太太挥舞着教鞭冲去前线抽德国人。马蒂诺夫人冷笑:“我知道你想什么。” 明诚咳嗽一声:“抱歉。” 马蒂诺夫人的关节炎非常严重。下雪之后便不再出来。明诚稍稍坐了坐,没等到她。和这个严厉博学的老太太聊天令他愉快。他有一些苦恼,可以告诉她。她并不提供解决方法,偶尔还奚落他。明诚不在乎。 “我的兄长总是担心过多影响我,所以什么都不干涉。我想做什么决定都可以,他有时连建议都不提。”明诚苦恼,“其实我很需要他对我的指正。” “他不是你爸爸。” “我们中国人讲哥哥如同爸爸。” “我们法国人一般兄弟都不分大小。为了区分年龄才需要特别强调。” “所以我不习惯。为什么你们就不区分母亲的父母和父亲的父母,以及父亲的兄弟,母亲的兄弟?” “统称亲戚就可以了。” “但我们区分。辈分,在中国很严肃。绝对不能叫错。” “中国人花那么多时间区分什么母亲的亲戚父亲的亲戚,没时间做别的,所以才落后。” “我大哥也这么说过。” 马蒂诺夫人冒一句:“你谈论你大哥的表情,让我觉得你爱上他了。” 明诚睁大墨色琉璃的眼睛看她:“啊?” 马蒂诺夫人耸肩。 明诚等了许久,还是没等到她。今天她也许不来,于是明诚打算回家。广场上的鸽子不知道去哪儿了,全都不见。明诚站起来,整理围巾,有人跟他打招呼:“您好。” 不是法语,也不是日语。中文。 明诚很惊奇,他看到一个高个子神父。又瘦又结实,有点上年纪,大鼻子。一脸吃苦耐劳饱经风霜,很虔诚的那种神职人员。少一条胳膊。站得笔直,姿态上更像个军人。 他看明诚是那种很平常的眼神,平常到明诚感动。神父看明诚发呆,于是用上海话问了一句:“您是明先生吗?” 明诚更激动:“是是是,您会中文?” 神父微笑:“其实我只会上海话。”他自我介绍:“我叫饶家驹。马蒂诺夫人叫我来看看有没有一个漂亮的中国年轻人在广场上等她。她说她很抱歉,实在来不了。” 明诚不好意思:“麻烦您了。您中文……我是说上海话真流利啊。” 饶神父坐下,示意明诚也坐:“没什么可骄傲的。我一九一三年就到上海了。随着万国商团一起。” 提起万国商团,明诚略有不自在。饶神父完全没发现,还是很友善:“我和马蒂诺夫人是很多年的老友。我这次回法国专门来看她。她跟我炫耀说有了一个不错的约会对象,所以我很好奇。”他打量明诚,无恶意地调笑,“确实不错。” 明诚尽可能多和法国人交谈。他和饶神父聊天,聊着聊着聊到饶神父的胳膊。 “大战丢的。马蒂诺夫人救了我。” 和马蒂诺夫人不同,饶神父很会聊天,带点谆谆教导的意思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5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25 ,大概是神父的职业习惯。他没向明诚传教,也不怎么谈论耶稣。饶神父上海话有限,他们用法语聊上海,聊耶稣会。 “耶稣会有个人你肯定认识,一个叫利玛窦的意大利人。”饶神父笑道,“他向一个中国官员传教,并且成功了。这个官员名叫徐光启。” 明诚恍然大悟,他是记得课本上说徐光启和一个谁合作翻译几何著作来着。 徐光启教名“保禄”,明诚跟饶神父解释,这个教名在中文里十分接地气。他很怀疑利玛窦神父是故意的。 聊了一下午,两个人很愉快。太阳下山,明诚吃惊:“坏了,我得回家做晚饭。” 饶神父站起来:“我也得离开里昂了……应该已经误了火车。” 明诚不好意思:“真是,聊得太投入忘了时间。您要离开里昂?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饶神父拍拍他的肩:“我要回上海,将来你也要回去。我们一定会再见。” 明诚依依不舍:“再见。” 明诚跑回家,明楼房里的灯亮着,没有声音。明诚开门,搓手脱大衣:“大哥回来了?我回来晚了。晚饭马上就好。” 明楼房间里略微一响,他缓慢地走出来,看到明诚欢快的样子,跟着笑了:“怎么回来这样晚?” 明诚挂围巾挽袖子进厨房:“遇到了一个挺有意思的神父,我们聊了一下午利玛窦和徐光启。别急晚饭马上就好。” 明楼长长地吐了口气,吐掉一腔积郁。明诚只作没看见:“今天晚上吃清淡一点。” “需要我帮忙吗?” “你只要别添乱。” 第19章 现在想想,一切的起因,是明诚揍了一个波兰小流氓。 民国十七年三月份,明楼收到明镜的电报。蒋中正的军队在上海逐店逐厂要求捐款。明楼揣着电报走出电讯公司,站在街边等过马路。 去年三月份,上海一些资本家同意向蒋中正提供三百万圆,要求他必须中止各种工人运动,清除共产党。到了四月十二日,蒋中正干得很漂亮。 只是他的军费一个月两千多万圆,三百万圆真是什么都不够干。去年四月二十五日各公司再凑了七百万圆。 不够,不够。 上海有拒绝捐款的“资本家”失踪。有些人收到恐吓,明镜收到一封信,里面塞俩子弹壳。她简直乐不可支:明氏一贯该捐的没少捐,这也就算了,拿俩空壳吓唬她,起码也得是真子弹吧! “我是不会打枪。要是有把枪,我把子弹给他们‘送’回去。” 明镜电报上说,请神容易送神难,蒋中正不会轻易离开的。当年在陈其美身边的时候,父亲就不是很喜欢他。 宁汉合流之后蒋中正又缺经费了。他跟汪兆铭的恩怨是“奴有一段情啊唱拨拉诸公听”,缠绵悱恻得很。这一次明氏捐了不少,明镜特别生气。明楼看到那个数字,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千万不能让明诚知道。蒋中正在筹办南京政府,更需要钱,风闻说是要发行“公债”。 明楼暗叹,完了。上海这帮算钱无比明白的人精不知道数没数清楚自己的卖身钱。 怪不得写信给我呢。 明诚日子过得不错。他是个黄种人,是个中国人,刚进中学的时候很是让同学惊异。比利时动物园里关过黑种人,当时观光游客激增,都去看新鲜。明诚往讲台上一站自我介绍,一堆女生笑嘻嘻。 明诚一眨眼,飞个眼神。 他成绩不错,相当于在中国完成了中学第三级学业,到法国进入高中第二级,即国内的高中一年级。老师们喜欢他,因为他勤奋优秀。同学关系还成,他不是很在乎。有个波兰人不知道为啥总找他麻烦,大声取笑甚至骂他。 这样欠揍的,当然要揍。 明诚跟这个波兰流氓约架,法国同学自动理解为决斗,还挺轰动,并且很默契地没有报告老师和督学。 决斗那天明诚把小流氓揍了个实在,一点没客气。小流氓倒地之后嘴里不干不净用波兰语骂明诚,骂一句明诚抽他一嘴巴。 这种单方面殴打令同学们看不下去,明诚的同桌,一个和善的胖墩上来拉明诚:“zen,别打了,他现在是在求饶。” 胖墩叫多玛,因为胖,处于被半歧视状态,因此很容易和明诚建立友谊。明诚细细瘦瘦,多玛圆圆胖胖,正好一套煎饼果子。 明诚把那家伙收拾了,心情也并没有好。多玛在放学路上劝他:“那人就是个神经病,大家都不爱理他,天天吹波兰以前如何强大,是什么选帝侯,俄国都要仰他们鼻息。地大物博历史悠久布拉布拉。” 明诚抿着嘴看多玛,多玛吓一跳:“怎么了?” “没什么,听着耳熟。” 老子祖上阔过。 明诚回家一晚上没睡。起床轻轻开门,看到对面明楼的屋子灯还亮着。最近明楼心情不是很好。他从不表现出来,奇怪的是明诚就是知道。他轻轻走进厨房,热了一小锅牛奶,用托盘端着,敲敲明楼的门。 “还没睡?”明楼开门,戴着眼镜。明诚看见明楼的眼镜很愉快:“没睡。” 他把牛奶放在明楼桌上,把托盘放回厨房,然后飞快窜回明楼房间,缩上床。晚上天气到底是里凉,明诚披着衣服不抵寒。 “大哥忙什么?” “睡不着,看看书。”明楼略带困倦的声音沉静温和,“你小孩子一个,也闹失眠?” 明诚扫一眼桌上摊着的书,英文的,看上去像是研究美国经济奇迹的。 “没什么,我突然很想了解波兰……这个国家大哥知道吗?” 明楼在灯下翻书:“我念书时写论文研究过它。当年是辉煌过一段时间,平原地形,适宜耕种,农业发达。大战前后俄国还管它叫‘波兰地主’,特别是西里西亚的无烟煤赫赫有名……怎么了?” 明诚裹着被子,一对眼睛有盈盈的光:“我们班上有个神经病,波兰人,不停地吹他的祖国曾经多强盛,多繁荣,多伟大,多傲视群雄,多历史悠久,当过欧洲的老大。可是现在波兰是欧洲擦鞋垫呀,于是班上同学都孤立他,笑话他。您知道吗,我一点也笑不出来。” 明楼写着字的笔一戳。 “我笑不出来呀,大哥。” 明楼翻一页书:“没人规定笑话不能凄怆悲凉。” 明诚低着头。 明楼放下书本和笔,站起来,坐到明诚身边,呼噜头毛:“我去找你们老师了——抱歉我说过不干涉你,这不表示我不关心你。你的老师很欣赏你,说你聪明用功。但想当思想家还早了点,你可以着眼于现在,比方说你的成绩略有下滑。” 明诚不好意思:“大哥你知道了啊。” 明楼道:“还有。”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6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26 明诚缩在棉被里裹成一个球:“没了。” “坦白。” “好吧,我打架了。揍的就是那个波兰人。” “就是说打赢了?” “当然。” “我很奇怪,家里大姐除了唠叨几乎不会跟人红脸,明台小小孩顶多调皮,你这么暴力是怎么回事?跟谁学的?” 明诚突然很坚定:“我要保护大姐和明台。” 明楼一顿,搂着明诚的肩:“干得好。” “大哥你还没说在研究什么?” “华尔街。”明楼扬一扬笔记簿,“但愿是我杞人忧天。” 明诚一边上课一边开始在图书馆寻找有关波兰的书。附近大学的图书馆他都去逛了一圈。明诚以前对历史不感兴趣,他的国家历史足够漫长,漫长得像个重得压死人却不知道能放在哪里的行囊。明诚一直以为历史就是阻碍人前行的累赘。 直到他看了好几天波兰的历史。 波兰是个很有意思的国家。它以前的确阔过,它的子民至今还生活在它曾经辉煌的迷梦中。中世纪时它是最民主的国家,有“贵族民主制”,甚至能自由选王。贵族阶级对谁是波兰王没有感觉,只要自己城堡大门一关,领地的利益不受侵犯即可。最强盛时是欧洲的老大,俄国都得靠波兰的粮食活。 后来么,一七九五年至一九一七年,一百二十二年的灭亡状态。 明诚对这个国家燃起前所未有的兴趣。他的祖国正在追求民主,围绕着民主两个字所有报纸都在口诛笔伐。波兰那可以自由选王的民主闻所未闻,这难道不先进吗?明诚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波兰会灭亡一百二十二年? 明楼发现明诚在自学波兰语。明诚学习语言的方法很简单,甚至称得上野蛮:先背单词,背足一千个常用动词名词,记熟变位用法,然后背简短文章,最后背整本书。这是明诚根据明楼念书的状态自行总结的,就是背诵,逮什么背诵什么。 不得不说,很管用。 明楼看了看明诚的成绩,一直都不错,最近有提高,所以也就不去管他。也许他想当个史学家或者语言学家,都很好。 这两天阳光不错,马蒂诺夫人又开始和明诚约会。他们只在公园里,甚至不去咖啡厅。明诚不去咖啡厅是因为不想花钱,马蒂诺夫人不去咖啡厅是因为嫌气闷。 总之他们真是合拍的约会对象。 明诚刻苦研究波兰引起了马蒂诺夫人的注意。她面无表情:“你干嘛研究波兰?” 话出口之前明诚犹豫了一下。他想回答,不光要学习成功对象,也要研究失败典型。中国国内提起“国外”只知英美法,他却割舍不下一个蜷缩一隅念叨自己昔年辉光的国家。多么悲伤的亲切感。 “哦……我觉得波兰的历史很壮阔,我很沉迷。” 马蒂诺夫人沉默许久。 “我祖上就是波兰人。” 明诚擦把冷汗。 “其实……我还很好奇一个问题。您看,波兰的民主制度在我一个中国人看来是很先进的,竟然可以自由选王!这在中国几千年不可想象。可是,无意冒犯,波兰灭亡一百多年。” 马蒂诺夫人冷笑:“你是说波兰的贵族民主制?贵族选出波兰王就不管了。波兰王没有军权,没有财政权,日常开支得求大贵族。他能甘心吗?就卖波兰国家的利益呗,卖来卖去倒霉的是平民百姓。多了我不说,你去查查‘科希秋什科’这个人。” 明诚听着似乎是波兰人民起义的领袖。 马蒂诺夫人平静下来:“起义失败,很多波兰人流亡到了法国。拿破仑需要战斗力,于是编了几千人组成波兰军团,波兰人以为可以和拿破仑达成协议,只要为了法军一路向北战斗就能打回波兰复国。波兰军团浴血奋战之后,拿破仑把六千波兰战士运往加勒比海镇压黑人起义。两三百人生还。我祖先很幸运,作为少数波兰军团战士被当作礼物送给那不勒斯国王。” 明诚沉默。 马蒂诺夫人轻轻哼起一支曲。 根据波兰玛祖卡舞曲谱写的波兰军团战歌。 第一句,波兰没有灭亡。 明诚紧了紧大衣领子,觉得大哥是对的。没人规定,笑话不能凄怆悲凉。 “你如果真的打算学习波兰语,我可以帮忙。”小老太太高傲,“你可以用波兰语给我写信。情书也可以。记住,我叫苏珊。” 第20章 三月初,又下大雪。 雪景最好,特别是大雪。无风的话,天色森森,深沉安静,是最伟大广博的幕布。雪片绕着气流缠在身上,令人产生自己是影片主角的错觉。 明诚穿着长长的黑色斗篷式大衣,在雪中漫步。街上的姑娘们看他,挺拔的黑衣少年穿行于纷纷雪色。 明诚在计算花用。在上海时感觉还不深,到法国发现动一动就是钱。按理说他是官费生,每个月有津贴的。直到现在,一分钱没落实。学生办公室的人告诉他,很快要有新政策,以后国内的官费生不招中学生,江浙沪地区考生必须毕业于指定大学。明诚刚刚好赶上最后一年。中学的学费政府承担,大学学费就悬了。 明诚气坏了。 明楼看他生气的小样,笑一笑。他最近神色郁郁,难得开怀,明诚心里难过。大哥到底在忧愁什么?明诚没问。他真的担心自己问了,大哥答了,自己却听不懂。有时候明诚想问大哥,能不能等等自己。 不,应该是自己太慢了。 雪片柔软冰冷,粘在脸上,旋即融化。明诚抹把脸,下了决心,用功读书,中学先不想外快的事情。他打听了,现在工厂根本不要低等劳动力,大学生找工作都困难。开源够呛,目前得节流。水电费算着用,煤油汀也得算着用,本来打算发下津贴,买一块上好的牛排犒劳大哥,最近上班太辛苦。这下津贴没着落……牛排还是买! 不知道哪里飘来钢琴的声音。 流利清脆,颗粒细碎却流淌婉转。大姐最会弹钢琴,大哥会一些,明台小胖萝卜指也能敲琴键,偏偏明诚费劲。明诚能记得什么时候按哪个键,弹出来的曲子却让大姐焦躁:要融入感情,感情知道吗? 不知道啊。明诚莫名其妙,弹钢琴而已,要什么感情? 他紧紧领子,走进肉铺。 明楼回复陈祖燕的信。陈祖燕中文说还可以,写不行,所以往来都是英文,措辞客气亲切,虚拟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 天知道明楼多恨。 现在上海非常不安全。蒋中正大概是得了陈其美启发,特别会利用帮派分子。他不好出面的事情,交给帮会去办——尤其是青帮!明楼攥着钢笔,咬着腮帮骨。这段时间上海富人人人自危,绑架,敲诈,暗杀,几乎隔几天就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7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27 有有钱人家的人失踪。 明家在青帮里也有老面子,说到底明锐东去世这么多年,面子还剩几分不知道。明镜每年过年都要去给青帮的“伯伯”拜年送钱,却从来不让明楼露面。明楼非常后悔,这次回国应该等元旦后走,他真的应该亲自去青帮磕头。 明镜要求他保持从容与傲气,姐姐一直在保护他。 这次出来本来要带着明台,只是明台实在太小,跟着明楼明镜不放心。 大姐…… 明楼觉得自己太阳穴在跳,一柄锥子突然扎进来,他闷哼一声。 明诚抱着东西回来,在玄关抖雪。今天是礼拜六,很多店铺不营业,他走了挺远。家里煤油汀是限时的,白天不生,因此屋里温度不高,回家只脱大衣。明诚摘了围巾,喊一声:“大哥?” 没回答。 明诚没在意,换了鞋子抱着购物袋进厨房,洗手烧水准备咖啡。忙了半天明楼屋里没动静,明诚突然转身冲进去,看见明楼趴在桌子上抱着头。 明诚慌了:“大哥?头又疼了?” 明楼有些委屈:“找不到阿司匹林。” 明诚连忙拉开抽屉:“就在左手边我放了一些应急的,怎么总是记不住……我马上去倒热水。” 明诚兑了杯温水,倒出药片伺候明楼吃了,然后麻利拧了个冷水手巾。明楼犯头疼最舒服的姿势是趴在桌上,太阳穴涂上薄荷油再敷冷水手巾,刺激的凉意能缓解灼热的痛感。 明楼吐口气:“谢谢小明诚,离了你可怎么办。” 明诚严肃:“那我就不离开大哥。” 明楼舒服了一点,明诚去准备午餐。他离开房间之前扫了一眼桌面,上面有一封封好的信,地址写的是英文。 “大哥这封信要寄吗?” 明楼笑:“要寄航空的。” “好的,下午我去寄。” “我以为你会心疼钱。” “该省要省,该花要花。大哥的事情都很重要,耽误不得。” 明楼趴着笑。 中午的午饭是牛排。明楼明诚对着坐,明楼盛赞明诚的手艺:“越来越棒了。肥嫩不腻,火候也好,口感不柴不老。” 明诚得意,那是。这是最好的菲力牛排。明楼的牛排价格赶上明诚那份的三倍了。 不过明诚乐意。 吃完饭,明诚收拾厨房。他喜欢做饭,不怎么喜欢洗碗。明楼表示可以帮忙,他又不愿意让大哥干家务,到最后还是自己打扫战场。 “大哥我去寄信……嗳呦您的钢笔怎么回事?” 明楼站在厨房的窗前远眺,听见明诚举着钢笔跑到厨房:“大哥这是你捏的?” 这金笔非常贵,差点就被明楼撅断了。明楼一愣:“哦……我没发现。” 明诚翻白眼:“这么贵的东西!等我回来修一修。您先用蘸水笔吧。” 明楼看着他充满活力的表情,微笑:“好。” 明诚寄了信,又买了点日用品。大雪洋洋洒洒,到下午起风了。明诚冒着风雪回家,撞见明楼穿大衣。 “大哥你要出门?” “我看你这么久还不回来想去找你。” 明诚潇洒一挥手:“我是不会迷路的。虽然我有点不分东西南北。” 这小子是不分东西南北,但从来都不迷路,指哪走哪。明楼说起方向头头是道,西南东北运用纯熟,一到实地就懵。在上海时明楼开车,明诚就坐在一边指路:包子铺右拐。电影院左拐。 明楼脱大衣:“回来就好。” 家里太冷,明诚不让生煤油汀,明楼就随他了。明诚回屋念书,念到晚上准备晚饭。明楼坐在厨房里:“还在研究波兰吗?” 明诚一边切菜一边点头:“对呀。我觉得比起英美法,波兰对于我们更有意义。” 明楼看明诚做饭。明诚很习惯明楼的目光。大哥想问题想累了,就爱盯着他。他洗衣服,拖地,做饭,明楼就在一边两眼放空地出神,头部无意识地跟着他晃来晃去。 窗外是呼啸的风雪。 窗内是暖融融灯光下忙着做饭的人影。 暂时……贪恋这一会吧。明楼想。 睡前可以生两小时煤油汀,这样洗漱不会太困难。明楼一个月前就预约改管道,一个月了还没动静。洗漱要提前烧热水。不能天天泡澡,隔几天冲一下就算了。 “大哥晚上睡觉冷吗?”明诚一边刷牙一边问。 “不冷。”明楼在一旁洗脸,动作要快,慢了水会凉。 “我担心窗透风。”明诚嘟囔:“进风的话要换一个厚一点的窗帘。” “你冷不冷?不要冻到了。” “不冷。”明诚刷完牙,对着镜子咧一咧整齐的白牙,非常满意:“冬天很快就要过去了。” 明楼喟叹:“是呀,很快。” 晚上明诚的房间灯很晚才关。明楼阅读教授回复他的信,整宿睡不着,枕着胳膊看明诚房间的方向。小家伙忙忙叨叨一天,终于睡下。窗外风雪没有减弱的意思。老旧的楼,到处漏风,窗帘被风撩得颤动。 明楼睁着眼看了半天,确定明诚睡着。他披着衣服起身,离开被窝的瞬间凉气抽他一下。他活动活动,轻轻下床,把煤油汀推到明诚门口生起,悄悄打开一条门缝,等了等,明诚均匀安稳的呼吸声传出来,明楼把门缝推大。 明楼几乎每天晚上都这么干。烧一烧很管用,明诚一大早起床准备早餐不那么遭罪。只是他每天都抱怨煤油汀太吃油,隔两天就得补。 明楼坐在餐桌前,看报纸,不吭声。 窗外风停了。雪依旧在下,洋洋洒洒,非常温存。 第21章 那是……很久以前。 瘦弱的小孩子刚到家里来,连明台都怕。小胖子很稀罕新伙伴,凑上去跟他讲话,吓得小孩缩在墙角发抖。 他不怕明楼,可是说什么都不肯走出房间,他总觉得一出房间就有人打他。 大家毫无办法。 大姐轻声道,作孽。 明台以为来了个玩伴,但这个玩伴不搭理他,躲他,让他很伤心。“我不会吃掉你。”明台生气。 桂姨来了一趟,大姐不让她进门。她说话的声音尖利利刺透墙壁穿上二楼,小孩子钻进床底说什么都不出来。 明楼明白了,他害怕明家把他送回去。 明大少爷下楼,走出门厅,朗朗的嗓音仿佛清晨花园外面的朝阳:“你走吧,不要再来了,阿诚不会跟你走。你要折辱虐杀一个孩子,我便要培养他成才,听懂了吗?很好,请离开。” 小孩子缩在床底痛哭。 明台跟着爬进床底,忧郁地看着小孩子。大姐在明台胸前用别针别了一个擤鼻涕用的帕子,明台解下来递给他:“给。” 明楼上楼,打开房门,只听见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8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28 明台急急忙忙的说话声。大姐站在身后,她硬不下心肠赶走桂姨,毕竟在父亲生前就来明家做工了。看这小孩子被虐待的样子,她心里又发寒。人心这个东西…… “今天让明台自由地钻床底吧,大姐。”明楼低声道:“目前咱家就明台看起来最没攻击力。” 几天之后,明楼难得有兴致,画油画。他画得聚精会神,书房门被轻轻打开。光影在门前画出一个明亮的弧度,弧度里出现一个小小的影子。 小孩子黑黑瘦瘦的小手抓住门锁,怯怯地看着明楼。明楼平静地继续画画,余光观察着细瘦伶仃小猫儿一样的身影。 抱他回来纯粹是明楼看戏看晚了想抄近道回家,穿过贫民区,恍惚想起桂姨似乎住在这里。然后,他听见小孩子奄奄一息的哭声。明楼以为是桂姨不在家她的孩子出意外,哪儿想到踹开房门看到的景象如此惨烈。身上的伤化脓,高烧,嘴皮干得流血,全身都是许久没有被清理过的异味。 少年的明楼抱起小孩子便走。 他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安慰他,不要怕。 明楼抱着小孩回明公馆,正好今天桂姨值夜。桂姨慌乱地打了个茶壶,明楼看也没看她,直接上二楼,打电话给家庭医生,来处理了小孩子的伤。桂姨被门房请走,明楼自始至终不见她。 那时候明诚一直以为,这个世道是弱肉强食。男人欺负桂姨,桂姨来虐待他。可明大少爷却救了他……明大少爷难道不是人上人,比桂姨更强吗? 明楼知道他想什么。明楼什么也没说。 他继续涂抹颜料,继续观察小孩。眼睛好大。明楼惊诧,怎么才发现,这小子眼睛真够大的。圆圆亮亮,猫儿一样。小猫眨着眼睛观察明楼,鼓起勇气小小声问:“你在做什么呀?” “我在画画。”明楼笑笑,“你有兴趣吗?” 明楼突然醒来。一瞬间他有点不知道今夕何夕,思维泡在旧年时光里,沉甸甸。他把手放在额头上,眯着眼冷静一下。窗帘的缝隙透露出晦晦天光,还在下雪? 明楼起身,披上外套。一边书桌上的闹钟显示下午两点,他午睡了两个小时,却像梦到了一生。明楼站起,撩开窗帘看一看,果然还在下雪。柔软的,簌簌的声音轻巧腼腆。 明楼揉揉太阳穴。他最近头疼的频率很高,看医生看不出什么。家庭医生跟明楼笑:“明先生,平时不要想那么多。” 他捶捶额头,长长一叹。 等了会儿,外面很安静。吃过午饭明诚让他来休息,明诚也睡了?明楼缓缓打开门,门外清冷的空气让他精神一震。 厨房水龙头滴水,啪嗒一声。明楼走进去,看见明诚背着窗在画画——菜板子上用衣夹夹着几张纸。明诚画得很投入,铅笔的沙沙声仿佛窗内的落雪。 “你在干什么呀。”明楼问。 “我在画画。”明诚看着他笑,“有兴趣吗?” 明楼凑上去,上面是一只正在睡觉的,胖滚滚的,仿佛某种点心的……明台? “啊,好像青团。” “大哥你饿了?” 明楼微笑:“我还以为你要画我。” 明诚翻个白眼:“我为啥要画你。” 明楼看向画,神情温柔:“这得好好留着,等明台长大了给他看。” 明诚又开始画,在明台身边添了个大南瓜。 “你让我感觉明台睡在流理台上。” 明诚哄他:“大哥再去睡一会儿?喝咖啡吗?” 明楼知道自己碍人家事儿了,只好退出厨房:“我告退,你接着画。” 劲瘦的少年握着铅笔坐在窗前,画画都画得气势如虹。明楼乐一声,这哪儿是小猫,养大了才知道是一只小豹子。 明诚看明楼走了,松口气,把画纸往上翻了几页。一摞画纸的最后,是一张素描的明楼。戴着眼镜,低头阅读。明诚越看越得意,画得真好。画大哥能画出他的最高水平,明诚摸一摸画纸上大哥的脸,小心翼翼用明台盖上。 明诚学校举办话剧展。老几样,罗密欧朱丽叶,还有个啥啥啥。班上男生起哄,让明诚扮朱丽叶。明诚答应得爽快:“行,我朱丽叶。你们谁是罗密欧?” 朱丽叶同志挺胸抬头站在讲台上,讲台底下鸦雀无声。因为,朱丽叶是班上最高的。这位朱丽叶揍遍同班罗密欧们。 明诚嗤之以鼻。禾禾,我比不上大哥高,我还压不过你们几个矬子。 法国男人还真不算高的,白种人里最高的在北欧。 寂静了一会儿,老师微笑:“看来我们要有点新意。” 明诚点头:“还不如演梁祝呢。” 金发碧眼的中年女士问道:“什么是梁祝?” 明诚兴致起来:“两人殉情死了变蝴蝶的。” 法文老师看着明诚,眨眨眼。 明诚清清嗓子,声情并茂地讲了讲关于一对恋人如何冲破礼教樊笼殉情自杀然后变成蝴蝶飞走的故事。 班上的女生很感动,还有抹眼泪的:“哦,马先生太糟糕了,怎么可以拆散一对恋人呢?” 明诚这是正中多愁善感法国人下怀。毕竟他问法国人关于波兰的看法,多数人第一个反应是:咦,拿破仑·波拿巴的一个情人叫玛丽·瓦莱夫斯卡,是个波兰姑娘呢! 小赤佬,我问的不是这个。 后来班级集体投票做出决定,演《梁祝》。角色再定,明诚执笔翻译出一个剧本。明诚兴冲冲地回家等明楼下班一顿叽呱:“我要当翻译和编剧了。” 明楼摸摸明诚的脑袋:“如果你想往戏剧上发展,我很支持。” 明诚不好意思:“学校公演那一天是家长日,你去看吧?” “当然,当然。” 于是,明诚开始废寝忘食地迈出他文学生涯第一步。明楼晚上就寝,正睡着,突然迷蒙中听见细微的呼吸声,他惊悚地一弹动差点摔下床。明诚蹲在他床前,用圆圆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他:“不对,大哥。” 明楼喘粗气:“……什么不对?” 明诚继续炯炯有神:“为啥两人非得死?” 明楼喘气喘得咳嗽,他平息一会儿:“你可以让他俩不死。” 明诚更加炯炯有神:“可以吗,不好吧?” 明楼快要呻吟:“你……注明是改编或者新编。反正法国人可以接受,我以前念书的时候还看过更离奇版本的《威尼斯商人》。” 比方说安东尼奥和巴萨尼奥跑了之类的。 明诚抚摸明楼头毛:“大哥早点睡。” 明楼呵斥:“没大没小!” 明诚神叨叨走了。 第二天明诚恢复正常,明楼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三月底是家长日,明楼特意请假去明诚中学看演出。大礼堂里鸦雀无声,法国人民被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9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29 明大编剧忽悠得一愣一愣。 这帮小孩子临时凑不出中式古装,只好退而求其次把故事安排在法国中世纪。领主是个蛮不讲理的领主,姑娘是个被禁锢的可怜姑娘,少年是个意气风发英气勃勃的少年——嗯男主是明诚。 姑娘被父亲关起来,活活拆散她和少年的爱情。曲折离奇的爱情故事都要有个好结尾,牧羊少年一脚踹开关着姑娘的门,拉着姑娘就跑。旁边配了个解说,激动旁白:“所以,再没有比自由与爱更值得追求的了!我的爱人!” ……明楼是真没看出来这哪儿像《梁祝》,就是莫名其妙眼熟。小演员们谢幕,大礼堂里掌声雷动。明诚脸上还有油彩,他看下去,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明楼。 明诚圆圆的的眼睛里,熠熠生辉。 第22章 文艺汇演后面是家长教师座谈,由家长委员会主持。明楼没在法国上过中学,觉得有趣。大家聊天的气氛还行,明楼看到后墙上展览的成绩单,非常令他骄傲。小孩子很会念书,又不是书呆子。老师称赞明诚精力充沛令人喜爱。 “他出生的时候一定是抱着阳光来到人间。”中年女教师是个典型的法国人,兴致上来浪漫的情绪如滔滔江水,何况面对的年轻男子高大英俊有教养,一看就是出身良好。无论何时,和这样的人交谈都十分愉悦。 明楼笑笑:“是的,他出生……时,我们一家都很期待。他没有辜负我们,对不对?” 明诚很喜欢参加各种社会活动。在上海的时候明楼就发现他非常有组织力和决断力。明楼笑道:“我是他的大哥——您大概不知道,在中国的旧思想里,家庭中最大的兄长地位仅次于父亲。我很反对这种大家长制度,为了不干涉他,我尽量不多发表意见。可是有的时候我也想关心他……” 女教师宽慰地看着这个过早地开始烦恼“父亲的问题”的年轻男子:“诚曾经谈论过这件事。他说他需要哥哥的意见,这并不是干涉。” 明楼叹气:“我能给什么好意见呢?所以我请求您的帮助。他现在第二年级,很快升入第一年级,必须在最终年级之前决定今后的职业方向。可是我不知道能给什么行之有效的建议。” 女教师拍一拍明楼的胳膊:“诚是个好孩子,我们都希望他有一个好的未来。” 家长会正在开,明诚坐在大礼堂里一面卸妆一面郁闷。他费尽千辛万苦给苏珊用波兰语写了封情书,这封情书点燃了老太太熊熊的教师之魂。很快他收到了回信,自己的“情书”被用红色的笔修改得血淋淋,仿佛被马蒂诺夫人用愤怒的皮鞭反复抽打。她给的回信是:“我就不说这是不是什么情书了,这是绅士写给女士的信吗?您在开玩笑吗?时态,拼写,甚至人称代词都出错!非常不合格!重写!有空到广场来!” ……啊。 小老太太退休之前,是多少学生的心灵阴影啊。 这封信在明诚的大衣口袋里,明诚感觉它在烫自己的屁股。 多玛在后台和人吹嘘自己的演出经验,吹得神采飞扬——他演了一棵树。演明诚情人的小姑娘脸红红看着他:“诚,你愿意下午来我家用茶点吗?” 明诚耳朵里还滚着苏珊姑娘的咆哮,他兴趣不大,礼貌地笑笑:“下午……我有人约了。” 雪肤蓝眼的小姑娘很失望,她眼圈有点发红:“是苏珊吗?” “呃,是的,你怎么知道?” 小姑娘失落,但下决心不能失态:“哦……果然是她。” 明诚看着她倔强地保持高傲身姿离去的背影,挠挠头发:“我做了什么不礼貌的事情吗?” 多玛身上还包着纸板糊的棕色纸筒舍不得拆除,兴冲冲过来一拍明诚:“嘿,漂亮的姑娘约你了吗?去哪儿?是不是她家?” 明诚终于卸完脸上的油彩,走到水池边洗脸:“是呀,不过下午我有事。” 多玛仿佛被雷劈:“亲爱的,你知道她是咱们学校最漂亮的姑娘吗?” 明诚看他一眼:“知道呀我又不傻。” 多玛胖胳膊疯狂挥舞:“那为什么不答应去她家和她一起坐在柔软漂亮的沙发上喝香味浓郁的红茶吃松软可口的蛋糕!” “……说,你自己想像多少遍了?” 明诚洗好脸擦干,多玛拉着明诚鬼鬼祟祟小跑到僻静地点:“你知不知道为啥你会揍遍全班?” “我武力高。” “不是!我的阿芙罗狄忒,诚你的心灵被堵上了吗?被什么填满了吗?那么多男生找你麻烦,因为你一来,姑娘们就只看你了!”多玛愤怒,拍得身上纸壳子啪啪响:“我们正处在开始求偶的年龄!求偶!” 那你就是欲求不满啊伙计。明诚禾禾两声:“哦,求偶。还有?” 多玛圆脸涨红:“上帝不大公平,给一些人太多肥肉,却忘了分给另一些人。” 明诚拥抱多玛:“致以我最高的慰问。” 等明诚收拾好服装道具,请多玛吃了一顿学校里的小甜点。多玛很快把求偶的议题就蛋糕吃了。 明楼开完会,和家长们陆陆续续往班级外面走。普通的中年父母们,夹着一个年轻的高出一头的哥哥。 明诚看着明楼走过来,心里开小花儿。 多玛用胳膊肘捣他:“那是你哥?” “对呀。” “就他一个亚洲人。不过怎么这么高!” “亚洲人不一定就比你们矮,你这是歧视。” 明楼和多玛打招呼,多玛有点害羞,很拘谨。友好地寒暄过后,明楼笑:“走吧?你下午不是有假?” 明诚跟着笑起来:“回家。” 多玛胖胖的老妈在人群最后还没出来,多玛孤单地目送明家兄弟俩走远。 到处都是好看的瘦子。这苍凉的世界。 明楼回家,中午吃个饭下午得去上班。明诚回家马上开始准备:“既然你回来了,就别吃饭盒里的了,吃新鲜的。” 明楼坐在厨房,看着金灿灿的,带着些许寒气的阳光毛绒绒地照着明诚,心里也软绒绒的:“你以后,想过要干嘛么?” 明诚很随意:“先平安地升级,把高中念完。当个学者不错,不过没想好要研究什么。” 明楼撑着下巴:“嗯不急。” 只希望,你远离纷争。 “不过,就留在法国吧。” “大哥你也留在法国吗?”明诚煎鱼肉,动作麻利迅速。 “我大概……是要回国的。” “哦那我也回国。”明诚毫不思索:“大哥你要嫩一点的对吧。” 明楼沉默。时间还有,他可以劝动明诚。将来明台来法国,再把大姐接来,他回到自己的祖国,也可以,放心一点。 “你的老师对你评价很不错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30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30 ,我很骄傲。” 明诚简直像某种成功炫耀漂亮羽毛的雄性鸟类,乐呵呵地对着煎锅蹦跳两下:“是吗是吗?” 下午明楼去上班,明诚去挨批。白莱果广场的小老太太气势不输路易十四。 家长会之后,很快到四月份。法国比中国不同,法国有春天。春暖花开的时节,阳光都脉脉温情。教物理的杜邦先生人不错,授课水平也高,就是爱跑题,思维无比发散。 从分子七嘴八舌聊到原子。一七八九年法国科学家拉瓦锡定义了原子,无耻的英国人道尔顿却成为这件事上最出风头的人。一九一九年,也就是前几年很轰动的事情,新西兰著名物理学家卢瑟福发现质子。 虽然原子质子只有这么几句话,其中科学家们沸反盈天持续几百年的笔仗可一点不简单。同学们跟着讨论,法国人最喜欢“争论”,什么都能讨论起来。杜邦先生讲到当初科学家们之间学术之争的八卦,又说到蒸汽机。 “我知道一说蒸汽机就又是那个英国人,看见咖啡壶盖嘣嘣响,对不对?实际上第一个对蒸汽机的效率进行精密的物理和数学的分析的人是法国人,青年军事工程师沙第·卡诺。他才是热力学的创始人。” 课堂上的法国学生大笑。 自然科学令欧洲人骄傲,虽然他们互相瞧不上,他们还是完成了工业革命。 大家聊得很尽兴。最近一直有各种骇人听闻或者异想天开的科学研究成果发表,法国人接受度高,所有人都兴致勃勃。 明诚绷着嘴,拒绝参与。 多玛很好奇:“诚,你不是一直对自然科学很感兴趣吗?怎么不说话?” 明诚看多玛,看同学,看杜邦先生。 我说什么?跟你们聊“火药”还是“指南针”? 明楼今天下班很晚。他站在底楼叹气,疲惫地拖着脚步一步一步爬上七楼。开门的时候家里静悄悄,明诚房里灯都没开。 明楼洗手换衣服,轻轻敲敲门:“明诚?” 明诚不吭声。 明楼温声道:“我进去了?” 明诚不吭声。 明楼推开门,适应了一下黝黑的夜色,看到明诚侧身躺着,脸朝里。他忧郁地缓缓沉入黑暗。 明楼坐在床边:“遇到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明诚就是不吭声。 明楼伸手摸他的头发,背部,像给小动物顺毛。明诚被摸得舒服,稍微消气。 “今天,上物理课。” “嗯。” “别的国家都在忙忙碌碌发展科技,我们在干嘛?” “嗯……” “那样生动的讨论,我好羡慕啊。” “明诚……” “没有中国,也没有中国人。我怎么找,都找不到。”明诚哽咽一声,“没有中国人的名字。” 明楼只能沉默地抚摸他。 “一九一九年。大哥,一九一九年我们干嘛呢?” 我们……被瓜分。 明楼拥着明诚,让他坐起来,靠着自己。小少年没有阳光,只有难过。明诚用额头抵着明楼的肩,靠了一会儿。 “抱歉大哥,我冷静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仿佛受了很大刺激。我知道,咱们的祖国应该先从烂泥坑里爬出来,再说别的。否则都是空想。” 明楼想说什么,终于没说出来。 他轻轻拍着明诚的背,小小的少年,终有一天,要长大。 第23章 晚上明诚开始发烧。 小家伙烧得迷迷糊糊,嘴里念叨:“大哥你没吃晚饭吧?” 明楼拧了个毛巾放他额头上:“我不饿。你睡吧。” 明诚睁开眼,无神地转了转,闭上。明诚很少生病,明楼一下有些慌。他突然想起小家伙刚到家里那天晚上,高烧不退,怎么叫都不应。 “明诚?”明楼轻声道。 “嗯?”明诚抽了一下鼻子,大概觉得明楼拧过毛巾的手凉凉的很舒服,一直攥着,往脸上贴。 “没什么。” 明楼坐在床边看明诚。没开灯,外面淡色的天光浸润了窗帘,明楼第一次发现适应了明暗之后夜色不是黑的,是隐隐透着盈亮的蓝。 小小的明诚怕黑,明楼告诉他,夜晚张开带羽翼的黑色大翅膀遮住太阳,拥住所有生灵,安静入睡。 “也抱住我吗?” “也抱住你。” “没人抱我睡觉。”幼小的明诚垂着几乎没有肉的小脸,用小手揪床单,“那这样也不错。” 那天晚上明楼搂着明诚安然入眠。 偶尔明楼给明诚念童话。有个人叫安徒生,一辈子和小孩子聊天,絮絮叨叨讲故事,抱着悲悯的心不肯长大。明诚喜欢他的童话,偎在明楼身边听他念。少年的明楼完成尴尬的变声,已经是成年男人浑厚宽宏的声音。他擅长用气音,慢条斯理地说话的时候,仿佛醇酒的香气被料峭的春风雕刻。 念《海的女儿》,明诚细声细气抱怨:应该让王子知道。死也要死在王子眼前。 念《小意达的花》,明诚声音不那么怯怯的了:花儿和小鸟埋在一起,都很幸福。 念《老墓碑》,明诚躺在明楼身边,许久没说话。 相爱的老夫妻相继去世。故事总是这样,年迈的爱人,一个先去世,另一个不停地对别人回忆他们如何相遇,如何相爱,回忆得双目明亮,直到他也死去。夫妻埋在一起,墓碑在修道院被拆除之后被人拿去摆在院子里。 有人感叹:一切都遗忘了!一切都会被遗忘! 小小的,大眼睛的孩子严肃地看着月色下孤单的墓碑石,它是凝固的记忆,顽固且不朽。看不见的安琪儿亲吻小孩子,祝福他保管身体里传承不息的金色的种子。这枚小小的种子到了应当的时刻,便会开出花儿来,成为一首诗。美与善,在传说和歌谣里获得永恒。 “我们会获得永恒吗。”明诚半梦半醒间,握住明楼的手。时光从很久以前的某一天开始,一直没走远。 “会。在……传说和歌谣里。”明楼笑。 明诚不安地睡去。 明楼想去给他倒杯水,明诚攥得死紧。明楼没办法:“明诚,松手,我去倒水。” 明诚耍脾气一样微微撅嘴。他在梦里是小孩子,小孩子可以任性。 好吧。明楼叹气,继续坐着。明天一早打电话给家庭医生,然后给明诚请个假。他仔细观察明诚的脸。少年稚气未脱,开始有了男子凌厉的影子。明楼茫茫地觉得,这是最好的素胚,等待施釉,烧窑,在烈火中降生——那一定是雨过天青,只存在奇迹里的颜色。 明楼伸手想用指背摩挲明诚的脸。明诚似乎做了个不愉快的梦,含糊嘟囔:“苏珊,苏珊,情书我重写了……” 明楼的手停在半空,缓缓收回。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1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31 第二天明诚请假。明楼拎着围裙,分析一下正反面,挂上脖子。明诚惊悚:“大哥你干嘛?” 明楼温和道:“我……想做早餐。” 明诚披着毯子起床:“你千万别动,我来。你弄坏什么还得我收拾,还得花钱买新的……” 明楼无奈笑笑:“我是不怎么做饭,可并不蠢啊。” 明诚马上就要放下毯子来做饭,明楼只好摘下围裙:“我不乱动你的厨房,你早上吃什么?我烧一锅奶好不好?” 明诚坐在厨房里,指挥明楼烧开水和牛奶。通常都是明楼坐在餐桌前看明诚忙,一下调换大家都不习惯。明诚暗暗想,不知道大哥看到的自己的背影什么样?入眼吗? 烧好水和牛奶,明诚裹着毯子守着一杯热气沸腾的牛奶,脸色红扑扑。 “家庭医生今天来不了。我带你去诊所吧?” “不用,我感觉好多了。喝了牛奶就去睡一会儿。”明诚得知家庭医生来不了,心里还挺高兴,不用花钱了。 “管道改好了,有热水。你泡泡澡?” “大哥你快迟到了。” 明楼换上西装皮鞋和风衣,站在玄关担忧:“你在家没事儿吧?” 明诚裹成个球乐呵呵地看着他:“大哥你今天晚上回来再给我念一遍《老墓碑》吧?” 明楼微笑:“没书呀。” 明诚皱皱鼻子:“我会背。我说一句,你重复一句。” 一九二八年四月,蒋中正在徐州誓师北伐,主要战场在山东。明楼在报纸上看到一则很短小的新闻,时间地点蒋中正,反正中国又开仗。报纸第一版整版面的是关于五月份阿姆斯特丹奥运会法国的运动员阵容。黑白图片上男女运动员结实健美,有肌肉线条,笑得生龙活虎。 英国历来讽刺荷兰是世界的屁股,因为天气太糟糕,对阿姆斯特丹运动会运用了“英式幽默”预测性地提前嘲讽。法国觉得不可思议你英国居然有脸嘲讽别国天气,于是鼎力支持申办十多年才成功的荷兰。对于法国,只有两件事能让它激动起来:第一,英国倒霉。第二,德国倒霉。 德国正在倒霉,英国乐观估计快了。 “先生,看什么那么专注呢。” 明楼放下报纸,看着对面的人坐下:“和我无关的锦绣热闹。” 对面的人没有笑意,有几分凝重。咖啡厅里人不多,各自谈天,并没有给两个中国人过多关注。 “亦农……今天走了。” 明楼陷入沉默。 对面的人沉默。 难捱的寂静没有多久。明楼努力维持面部表情平静,命令自己看上去就是普通消磨时光的人:“他……龙华警察局?” “是。” 明楼闭眼。 “手,不要发抖。” “抱歉。” 明楼放下报纸,攥起拳头放在腿上。 “当年在外国语学社的时候,怎么都吵不赢他。还以为……有机会切磋。” “他咬着牙一字未吐,但组织不能确定你有没有暴露。毕竟他主持中央组织局工作。最近减少和国内联系,等风声。” “好的。” “国民党成立中央组织部调查科,开了训练班。我们已经有同志想办法进去了。”那人起身,“通报完毕。” 明楼突然冒一句:“亦农会不朽。” “是的,他会不朽。” 明楼一如既往回家。明诚睡了一天精神好,正在做晚饭:“大哥回来了?马上好。” 明楼脱外衣洗手,坐在餐桌上,默默出神。明诚麻利地整治了晚饭,收拾厨房,看了会儿书。明楼催明诚睡觉,明诚嘿嘿笑:“大哥,给讲故事。” 明楼笑意很淡,但发自内心:“哦,怎么讲?” 明诚睡了一天实在不困,在床上躺下,眼睛神采飞扬地看明楼:“不用开灯了,您来躺着。”他往里蠕动,拍了拍床的空位。 明楼躺下,明诚把毯子搭他身上:“我说一句,你重复一句。” 明诚把中文版的《老墓碑》背下来了。明楼只好跟着他重复,一句一句数。好在童话,并不长。不一会儿明楼开始犯困,明诚在一边撑着下颌,专心致志注视明楼。明楼的声音渐渐染上睡意,气音更加温柔。他跟着明诚重复,每一句皆是允诺。 “这枚小小的种子到了应当的时刻,便会开出花儿来,成为一首诗。” “美与善,在传说和歌谣里获得永恒。” 第24章 明诚高烧一场,只花了一天就恢复元气。小少年活力四射地起床做早饭,挎着包去上学。朝阳给他镀了一层淡金,他却毫不在意。 明楼走到火车站,检了月票,进入月台等火车。早上清冷的空气中有水汽,打湿他额前的头发,有几缕垂下来,柔和地搭在眉眼上。他双手插在西装外套口袋中,直直看向前方。 有个姑娘……叫苏珊。 明楼想,她是什么样子的呢。 明诚曾经问他,什么是爱情? 什么是爱情?明楼想起父亲。明锐东随身带着一块怀表,揿开小巧的翻盖,背面是一帧女子的照片。明镜和明楼的母亲。 明楼对母亲没什么印象,明镜说她是大家闺秀,说话永远轻声细语。明锐东的怀表一直装在西装马甲的口袋里,刚好就是心口的位置。 她早已离去。她一直在他心口。 可能这就是爱情? 父亲出事,那块怀表消失不见。 明楼无意识踮一下脚,爱情,太简单了。 生同寝,死同穴。 明楼坐上火车,靠着车窗。火车启动,光影在他脸上流淌,明暗交替,徘徊不舍。 马上就要到春假,两周的休息让学生们躁动不安。多玛屁股下面有刺,挪来挪去:“春假你打算干吗?” 明诚托着腮:“念书吧,大概。” 多玛伸出手指摇摇:“啧啧啧,这种想法不对哦。放假就要放假,我们一家可能去瑞士。你们家要去哪儿度假?” 明楼又不放春假。明诚换个手撑下巴:“我哥不放假,这么一说……最近做饭都是在打发他,放假就给他补补吧。我觉得他还是壮实一点好看。” 多玛瞪明诚。明诚眨眼:“你干嘛?” 多玛僵硬:“那边有姑娘看咱俩你别转头!” 明诚慵懒地笑:“你喜欢那个姑娘。” 多玛很有自知之明:“她们在看你。希望我能沾沾你的光,总有一天她们能发现我也不错。” “这个时候要背一两句爱情诗,里昂派的商籁体,让我想想……”明诚忽然笑,翘起一边嘴角,咧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流露年轻男孩让人心折的坏,“那谁,路易斯·拉贝怎么说的,‘我生,我死,我自(敏感)焚,我自溺’,你要不然赶紧上个吊,她们肯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2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32 定全看你。” 多玛受到巨大打击:“收起你这令人厌恶的,高高在上的,无处不在的优越感!” 明诚趴在桌上:“你知道吗,我问过我大哥什么是爱情。” 多玛勉为其难听他说话,但没打算原谅他。 “他当时没回答出个所以然。后来我自己想一想,比如拉贝女士的诗,爱情大概就是犯病。” “啊?” “要不你说是什么?” “我只想和一个可爱的女孩子一起生活。” “你想得真远。” 明诚专心致志想大哥中午吃什么,中午就给他带了份法棍夹鸡蛋三文鱼西红柿片和生菜,其实挺后悔。放学去市场看看有没有鸭肉冻好了。 多玛没事找事:“说起来奥运会你想看哪个项目?” 明诚笑道:“没想看哪个等以后有中国人再说吧。” 多玛蹙眉:“你不爱看体育?” 明诚冷哼:“看别人有什么意思,体育要玩就要自己亲自上。” 好吧话题彻底进行不下去,多玛很有志气地不再沾明诚的光,站起来上厕所。 明楼收到明镜的信件。寄到他工厂,厚厚一大封。等他下班,揣着信回家,明诚没在。他坐在书桌前拆开信,前面长长几页纸是明镜写的,字迹纤巧秀丽,絮絮地讲一些家常话,叮嘱明楼明诚照顾好自己。明镜在信中抱怨“宁案”,国府给美国道歉,天价赔偿,被英美轰死的中国平民却一点说法都没有。 明楼默默读着。去年三月份北伐军占领南京,南京城里突然开始大规模抢劫外国侨民。英美在长江的军舰直接开炮轰南京。结果英美态度强硬,南京赔钱,抚恤英美日侨民。被军舰轰死的南京平民,死了也就死了。默默无闻,态度温和。 明镜想到哪里写到哪里,宁案写了两三句话,后来说明台。明台最近长高了,但还是一样调皮。她忧虑以后看不住明台,问明楼怎么办。明楼仔细看明镜信后面附带的照片,明台穿着小西装背着小手规规矩矩站着,腼腆地看照片外的明楼。他眼睛上的疤这两年没那么明显,但照片上两只眼睛还是不大对称。他也写了信,幼稚圆润的字体很工整,嘱咐老大老二吃好睡好他很想他们。 明楼心酸,长长一叹。 明诚放学先去市场买菜,抱着大纸包到白莱果广场赴约。马蒂诺夫人早就等着。春日渐暖,她也换了衣服。小老太太紧跟流行,现下女子时兴“小男孩式”打扮,头发一律剪得紧贴头皮,戴钟型帽子,穿线条简洁的裙子,利落大方,还有点攻击性。不过老太太坚持不剪头发。她戴着珍珠项链,手里拄着精致的手杖,优雅惬意。明诚倒是狼狈多了,抱着一堆东西,身上还沾着菜叶子。 明诚跟马蒂诺夫人聊最近对波兰的研究。他发现如果对欧洲进行横向对比,在波兰跌落深渊的那段时间,正在上升的国家,英国法国德国俄国,几乎全都是马基雅维利式集权。高度的集权,高度的中央控制,资本最高限度地被积累,发展。 “我看到黎塞留很亲切。”明诚抱着一大包土豆芹菜鸭肉冻聊历史和政治,“他身上有中国式权臣的影子。您知道,单单说完全不信宗教,坚持君主集权下高效的政治运行,丝毫不带宗教情感——这太中国了。” 黎塞留是个传奇。他是天主教枢机,基本和宗教没有感情。是法国国王路易十三的宰相,大权在握却深得国王信任。他拥护完全的君主集权制,君王的权力至高无上,国家的利益凌驾宗教。 “他和法兰西大贵族斗到死。”马蒂诺夫人道,“他毫不留情地从贵族阶级手里挖权力收归国王……其实就是你说的,‘中央’。刚好和波兰贵族民主相反,黎塞留从不承认任何‘民主’,国王的权力就是国王的权力,国家的利益就是国家的利益。” 明诚点头:“他的外交策略令人敬仰。一切以国家为重,不惜一切手段。他的这种精神在我的国家出现过,不过是千年以前了。连横合纵,运筹帷幄。说来惭愧,千年前的事情也值得拿来说。现在我们国家的对外政策,从李二先生起,就是签条约的。” 马蒂诺夫人很聪明地没说话,他们两人同时想起圆明园。 国家间只有弱肉强食,明诚一个中国人再明白不过。 略过这个话题,聊历史安全些。明诚和马蒂诺夫人聊黎塞留这个天主教的叛徒,权利的恶魔,他死了之后政敌们上街狂欢。 同样是因为他,法国迎来了路易十四王朝。 “路易十四,太阳王。”马蒂诺夫人凝视广场中间那个骑着马的雕像,那是法国一个辉煌的顶点。 路易十四,路易十五,路易十六,大革命,各种血腥和杀戮,拿破仑。法国趟着血一路前行。 “大革命的时候,富歇很喜欢观看屠杀平民。里昂二百一十名平民站在一起,火枪队排射连发,倒一地。” 明诚觉得历史中没有新鲜事,他的国家在重复法国经过的一切,不可避免,不能阻止。 “你可能会惊奇。拿破仑称帝是民主投票的结论。”马蒂诺夫人盯着路易十四青铜色的雕像看,“你的国家会怎么样呢?” 明诚回家做饭,明楼给他看明镜的信和明台的照片。明楼对明台一直有愧,明诚知道。他拿着照片看半天:“好像长高了。” 明楼笑:“是啊。” 明诚看信,突然道:“大姐问你有没有中意的女孩子。” 明楼用手指顶着太阳穴:“嗯,她每次都问。” 明诚用圆眼睛看他:“那你有吗?” “……嗯?”明楼一愣,有点应付不了。 明诚认真:“有没有?” “没有。暂时没有。” 明诚有点不愉快,默默切菜。明楼把信和照片收起,听见明诚嘟囔,不在意道:“你哥我是镇江,忘了么。” 那我还是保宁呢。明诚气呼呼地切鸭肉冻,把砧板剁得咚咚响。明诚的老师跟明楼谈过,这么大的男孩子最难搞,相处起来必须心平气和。明楼忍不住:“当心手。” 明诚哦一声。 明楼找不到话说,只好先回书房。明诚进门脱了外衣就做饭,还穿着西裤马甲,围裙勒着胸前的怀表很难受——这还是为了配那件斗篷式大衣特地戴上的,前年大姐送的新年礼物。明诚放下菜刀,擦擦手,把怀表从左胸马甲兜里掏出来,解下扣眼的怀表链,揿开怀表盖,表盖背面是明楼的照片。 明诚偷偷剪的,椭圆形特别不好剪。明诚对着照片上的明楼做个鬼脸,将怀表塞进裤兜。他一边做饭一边不由自主配着苏州小调乱哼哼:“我生,我死,我自(敏感)焚,我自溺,我犯病……” 第25章 明楼……特别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3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33 不拿钱当钱。 他可以使用,有钱就花,他吃过没钱的苦,依旧不把钱放在心上。钱对他来说是个玩意儿,彩头,一个游戏的战利品,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这境界明诚永远达不到。 家里财政大权归明诚,明楼不用精打细算家计,乐得不跟钱缠斗。经济不景气,明楼收入总是很稳定,这多少让明诚安心。这两天他听说明楼工厂裁人,想问问明楼怎么样,又觉得明楼不是老实拿薪水的人,担心多余。 明楼的洒脱有时候不管用。比如前几天,他请同事喝咖啡,结账时发现钱包空空如也。他还发愣,我的钱呢? 没带啊。 同事付账,揶揄明楼,你还没结婚呢,就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明诚非常自责,自此每天早上明楼出门前都要检查他的钱包,确保他带了足够的钞票。 春假前的最后一天早上,明诚给自己加油鼓劲:坚持!最后一天!明天睡懒觉!哦睡懒觉算了,明楼不放假还得做早饭,那就送明楼上班再睡个回笼觉。 明楼在玄关换鞋子,明诚打开他的钱包往里添一些钱:“今天有请客的打算吗?” “没有。” “今天不打领带?” “今天很奇怪,怎么都打不好。” 明诚拿着领带套明楼脖子上:“你等会儿。” 明楼垂着眼睛看修长的手指在他胸前捣鼓,渐渐惊奇:“你……打得挺好。” 明诚高傲一哼,那是,练习多少次了。领带结板板整整,有冷峻的雕刻感。 明楼笑:“以后你给我打吧。” 明诚勉为其难:“行啊。” 明诚刚到学校,多玛扑过来,抓住他的胳膊:“诚,教我中文吧!” 明诚挣脱他的胖爪:“为什么?不要告诉我你突然充满学习热情。” 多玛的胳膊挥舞一会儿,终于决定说实话:“贝赫琳的祖父是里昂大学院的汉语教授,咱俩之间的友谊应该有点作用了亲爱的诚!” 明诚抽一下鼻子:“哦,汉语教授……”贝赫琳是那天话剧里演明诚情人的小姑娘——她姓什么来着——“你现学描红也来不及啊。” “要不你先教我两句咒语!”多玛热切地看着明诚。他把中国韵律严格的诗词一律叫咒语,明诚第一次背的时候他都听呆了。每一句的音节整整齐齐,声调韵律仿佛在唱,简直就是魔鬼的语言。 明诚糊弄胖子:“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蒙蒙……” 多玛僵硬。这种类似山羊受到惊吓四肢僵硬的德行肯定是看到了美女,明诚转过头,微笑:“嘿,贝赫琳。” 贝赫琳保持骄傲的神情,微微仰着小下巴,说了一句略生硬的中文:“我的祖父,邀请你喝茶。” 然后她就走了。 多玛急切:“她说什么?” “她说她祖父邀请我喝茶……她姓什么?” 多玛恨铁不成钢:“古兰!” 古兰…… 里昂大学汉语教授。 明诚知道贝赫琳祖父是谁了。 他听明楼提到过,著名汉学家,研究汉语北方官话的语法和中国的古典音乐史论。 明诚立即站起来,走到贝赫琳身边,微微躬身,轻柔地低声说话。多玛远远看着,又羡慕又嫉妒。 晚上明楼回家时发觉明诚不大对劲。明诚站在厨房里做饭,闻香味应该是西班牙海鲜焗饭。明楼坐在餐桌边,看明诚挑虾线切鱿鱼飘飘荡荡忙来忙去:“今天发生什么好事了?” 明诚禾禾。 明楼微笑:“分享一下吧。” 明诚猛地一转身,举着锅铲系着围裙,庄严道:“有个教授,请我去喝茶。” 明楼眨眨眼:“教授?教授怎么了?” 明诚差点咆哮:“教授怎么了?亲爱的哥哥那是教·授!我从来没接触过这么高职称的人!” 明楼挠挠脸,心想没看出来你对“教授”怀有如此热烈的心思。 “而且不是一般教授!”明诚优雅地转身,全身在油烟里散发着花瓣:“古兰,您提到过的,汉学家古兰!” 明楼一愣:“古兰请你喝茶?你怎么那么大本事?” 明诚拔高音调禾禾笑:“古兰教授的孙女是我同学。” 小少年的活力在暖黄色的灯光下简直开始燃烧。明楼愉悦:“多好。什么时候去?” “后天。” “到时候穿什么?” 明诚轻快:“那套‘礼服’。” 明诚把明楼的旧校服称作礼服。 明楼用鼻息轻笑:“那样不礼貌。你应该有一些正式场合穿的衣服。明天我休息,陪你去买……对你放春假了吧?” 明诚点头:“是滴。” 明楼叹气:“我也想放春假。” 明诚专心做饭,将海鲜焗饭装盘,摆得漂漂亮亮。 新鲜的米粒饱满圆润,被虾,鱿鱼,贻贝的海鲜汁烩成热烈的金黄色。香气刺激明楼的嗅觉,他空虚的胃迫切地告诉他需要这样美味温柔的食物。窗外是浩瀚的夜空,窗内灯下是一间小小的厨房,仿佛一个永恒宁静的巢。 明诚帮明楼剥虾:“我量了量,这两天又长了。买太正式的衣服,一段时间裤子又得放,放下来就是折痕,旧衣服就罢了,新衣服被这么作践怪可惜的。” “该买就买。说定了。” 明诚哼哼小调,明楼听了半天:“什么我生我死的?” 明诚把虾仁放进明楼盘子里,起身洗手:“不懂了吧,里昂派诗人路易斯·拉贝。” 明楼满脑子数据,他还真不知道。 “吃完饭早点睡,明天大卖场打折,你正好跟我一起去搬东西。” 明楼默默清点自己还剩多少绅士架子。当初最穷的时候都没怎么丢,目前被明诚扔得差不多。 明诚很务实,总是害怕如果盘算不周明天大家就会饿死。饥饿给明诚造成的伤害难以磨灭,他很多下意识的行为都让明楼心里微微发疼。恐慌如果无法治愈,那就用安全感抵御。 明楼伸手捏捏明诚后脖颈子。明诚正在郁闷地洗碗,他不爱洗碗,被明楼吓一跳,缩脖子:“大哥你干嘛?” 明楼笑笑,没说话。 买衣服……很枯燥。明楼一开始的意思,是订做一件晨礼服。明诚激烈反对:大哥你是认为我不长个了吗? 大战之后女装发展得风起云涌波诡云谲,隔一天就看不懂女士们穿的是什么。男装呆呆傻傻没有变通,哦,应该有,宽松一些。大战前男装可着身来,马甲穿得像戴枷,整个人硬邦邦直板板。大战之后服饰简化,日趋宽松,终于给男士们一些发胖的空间。 明诚不算男士,顶多算个男孩。没长开,穿成人衣服肩宽不够。穿少年的型号个子又太高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4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34 。漂亮青年领着漂亮少年一件一件试衣服,男装店外的沙发多了几个女客。 店员笑容殷勤竭力推销。这俩人的关系令人觉得困惑。有些像兄弟,但看俩人交谈的样子,竟然是矮一点的少年管钱。青年是看什么都好,少年是看什么都不好。朋友?朋友没这么亲密。难道是那种关系?店员算得上阅人无数,难道真是那种关系?紫罗兰俱乐部的那种?看上去更不像。他们算中国人里比较少有体面的,店员很清晰地分辨他们:是穿着西装的中国人,不是肮脏中餐馆后面洗碗的中国人。 明诚曾经打算一直捡明楼的衣服算了。但是这次出洋明楼只带了合身的衣服。再说……即便长短合适,肩宽也不行,明诚穿上明楼的外套,两肩下塌,胸前空虚。 这简直刺痛明诚!他洗澡的时候看镜子,自己两溜小排骨。根本谈不上成熟男人的体魄——像大哥那样。 明楼瘦得结实,明诚瘦……就是瘦。淳姐涮明诚,一身骨柴棒子,乡下根本卖不出去。这年月,都只认肥肉。 明诚越试衣服越上火,每件都在嘲笑他在乡下卖不出去。店员跟明楼犯愁:“已经是最小号了,再瘦就是童装……” 明诚一听,将要炸毛,明楼眼疾手快塞给他一套:“我看这个不错,最后试一次?” 薄薄的春装,棕色格子。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活络设计,现下时兴的带一点美国电影的时尚感,又没有一点不庄重,正式场合也能穿。 明诚阴着脸比量肩部,店员终于机灵:“这一款垫肩本身就是可拆换的,换一副垫肩看一看?” 明诚默默看着店员换了垫肩,再套上,他终于有了梦寐以求的肩宽。 可靠强大抗得了天的肩膀。 明诚瞄一眼明楼,心里得意。 他从小就靠在这样的肩上睡觉。 一会儿之后,明楼还得用他英挺的肩膀和明诚一起扛打折日用品。 第26章 明诚坐在客厅里,面前搁着一杯红茶。 他整理了一下领带。又整理了一下领带。再整理了一下领带。他还想整理领带,刚举起手,贝赫琳穿着米黄色的连衣裙走下楼。明诚站起来,握住她的小手:“小姐,您今天真美。” 贝赫琳向他问好,然后坐下,两个人……静默。 啊啊啊聊什么?明诚把打折土豆鸡蛋番茄扫出脑袋,扒拉平时“浪漫”一档里的存货,扒拉来扒拉去竟然全是大哥,穿着睡衣起床刷牙洗脸刮胡子,拿着报纸看半天,坐在厨房里出神犯傻。 呸呸呸。 贝赫琳确实漂亮,不服不行。她是中国人想象中最经典的白人少女,皮肤白得发粉,眼睛是两潭碧泉,幽深美好。这种时刻大哥要怎么做?咦好像没见过大哥跟女士有什么暧昧气氛,这点很好。明诚暗暗发呆,眼睛方向没调准,直勾勾对着贝赫琳。贝赫琳的脸越来越粉,垂着的睫毛轻轻颤动。 明诚坐在阳光下,微微一笑:“原谅我吗?” “原谅您什么?” “这样粗鲁无礼直视您。” 贝赫琳攥紧裙子,颈上的缎带蝴蝶结被紧张的脉搏带动,振翅欲飞。 “美好的人,总是令人心生仰慕,糊里糊涂就丢了礼节,就想这么一直看下去。原谅我吗?” 贝赫琳抿着嘴:“不原谅。”她忍着笑,“我讨厌你。” 明诚大惊失色:“为什么?” “您总是目中无人……”小姑娘花瓣儿一样的嘴唇蠕动一下,“您的心里谁都没有。” “那是因为……”明诚飞快地想词儿,“缺少一个您呀。” 古兰站在客厅后面,看少男少女生涩地调情。女佣上咖啡,路过他:“您看戏呢。”老爷子叼着烟斗:“多美好的时光,我有点嫉妒了。”他看了一会儿,乐呵呵地转身回书房。 明楼一早上班,工厂办公室里一阵沸腾,几个女同事看明楼来了,连忙招手:“楼,大新闻,威廉·海恩斯承认自己同性恋了!” 报纸上头版头条是一帧照片。典型的美式白种人长相,很英俊。 “这是……美国的影星?” “对呀对呀,好可惜这么帅!”法国的女士们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聊,“不过反正我们也没啥机会。” 明楼坐下,几位女士互相看了一眼,上去围着他:“楼,你是共产主义者吗?” 明楼吓一跳:“为什么这么问?” 馨香的味道环绕着明楼,姑娘们大胆地看着他:“你这样……禁欲,对所有女人都那么客气疏离,如果不是共产主义者,那就是……拜托,你是共产主义者吧,好不好?” 明楼哭笑不得:“姑娘们你们真的很有魅力,只是我已经,哦我已经有未婚妻了,正经的中国人一般有了婚约就,就不能再做一些不符合礼仪的事情……” 姑娘们舒一口气,有未婚妻,这是个好消息。反正结婚能离,信仰能改,性向……不好办了就。 明楼一脸尴尬,清清嗓子,打开公事包。大饭盒被明诚精心用棉帕子包裹,尽量保温。明楼用长长的手指敲敲饭盒,心想今天的饭盒里不知道有什么,希望早上做饭的时候明诚因为能去古兰家喝茶心情好一点。 明诚汗流浃背。 他回忆大哥那个嘴脸……不是,风度,尽量模仿。喝了一上午茶,水位漫到胸口,反正把贝赫琳哄开心了。 明诚十分歉意地表示想去洗手间,女佣为他指路,他趄趄身子向后走去。 古兰家很大,非常宽敞的别墅建筑。明诚很惊奇地发现根本没有中式元素,当然也没多少欧洲古典风格,装修得简洁明快,采光非常好。这一点让明诚很满意,他以为得碰上一位用痰盂装餐具的“汉学家”。 路过一间非常大的房间,对开门半掩着,里面有说话声。有个底气很足的老先生在打电话,似乎在跟人抱怨:找不到合适的助教。现在中国人怎么回事,对自己国家的文化历史一问三不知。 这是古兰。 明诚不动声色,轻轻走回客厅。 哄好贝赫琳,明诚终于见到了古兰本人。 老爷子中等身材,精神矍铄,拿个大烟斗,昂首阔步走进客厅:“抱歉,明先生。我邀请您来喝茶,却一直不出现。”他对着贝赫琳眨眨眼,“美丽的小姑娘的小心愿,我们都该满足,对不对?” 贝赫琳默默地红了脸。 明诚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他心里暗暗一叹,对着贝赫琳笑笑:“好姑娘,您这样垂青,让我受宠若惊。” 贝赫琳轻轻行礼,离开客厅。 古兰教授的笑容里有上年纪的智者特有的狡黠宽容。他吸了口烟斗,对明诚笑,用中文道:“明先生。” 明诚诚惶诚恐:“您别这样称呼我,直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5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35 接叫我明诚吧。” “好,明诚。”古兰教授的中文平稳流利,他似乎很满意明诚,“你不喜欢我的孙女。” 明诚差点给老头子跪下:“不不不,您孙女我高攀不上,不对不对我的意思是……” 古兰教授一挥手:“爱情这恼人的玩意儿,想它它不来,不想它它偏会砸你头上。怎么说来着?‘有缘千里一线牵’,都在小指上呢。”古兰教授比划一下自己的小指。 明诚脸上热气蒸腾。 “听口音,你不是北方人。” “是的,我是上海人。” 古兰教授说话一股老北京味儿,明诚也听不出地道不地道,该叫大哥来听听。老先生研究一辈子北方官话的语法,是法国乃至欧洲的汉学泰斗。 “我正好也没怎么用中文聊聊天了——前段时间我倒是有个中国留学生做助手,他中文只会讲方言,大概是南方哪里,我分不出来。我们都很沮丧。” 明诚有点拿不准老爷子要说什么。古兰教授收了笑意,拿下烟斗,深深看明诚:“最近十几年一直有中国留学生涌入法国。你们来做什么?” 明诚一愣。威严的,高高在上的教授冷冷地看着他,问他,你来法国做什么? 明诚知道歧视。他揍的人很多人冲他咆哮“滚回中国”。外来的异乡客,总是缺少点人权。 明诚打算站起来,走出去,而且姿态要骄傲。 明诚你自找的。 他想。 古兰教授先站起来。他面无表情:“你跟我来。” 明诚鬼使神差跟上去了。他怒骂自己,应该有气势退场,给这个糟老头子迎头痛击,见他的鬼去。可是明家训练他的礼貌成了习惯,他必须不动声色地看着事态发展。有的时候,他真恨这种习惯。 古兰教授一路领他走进那个对开门,整面墙的,博大的窗子明亮如心。整整齐齐立着一排排顶天立地书柜,古兰教授站在一个最大的柜子前面对明诚道:“你来。” 明诚走上去,被整齐如砌的书籍震撼了。 马若瑟,《中国语札记》,《赵氏孤儿》。宋君荣,《元史及成吉思汗本纪》,《大唐史纲》。钱德明,《乾隆帝御制盛京赋之法解》《中国兵法考》《中国音乐古今记》。十七世纪,十八世纪,直到1924年补遗完毕的亨利·考狄《中国书目》,几百上千的书本构建成历史最厚重的碑。 “你看,这是当年我们去中国的目的。” 明诚不可遏制地红了眼眶。 “法国的耶稣会教士们传教很失败,完全比不上别的国家。可是他们对中国的历史,科技,人文,各项研究也是别国比不了的。”古兰教授和明诚一起仰头看着这些丰碑一样的著作,“可以想象他们刚到中国的情景。没有经验可以借鉴,听不懂中文也不会写,想学都不知道怎么学。有个教士发明了办法,抄字典,每天抄八个小时,抄五个月。” 古兰教授伸手抚摸这些书:“大家刚到中国,就被中国久远的历史吓傻了,这可比《圣经》记载的长多了,怎么办。还有世界上为什么还有象形方块字?难道中国是埃及的殖民地,中文源自埃及语?《圣经》上说上帝教授亚当的语言有残存部分,巴别塔事件上帝使人类说不同的语言,但这事儿之前说不定中国人就和其他民族分开了。既然建塔的时候中国人不在现场,所以上帝允许中国人保留了……象形文字。” 明诚没有笑。 “都很蠢,是不是?”古兰教授自己笑起来,“那时候法国人研究中国真的玩命,筚路蓝缕千辛万苦。伏尔泰根据《赵氏孤儿》写《中国孤儿》来讽刺法国社会。启蒙思想之时法国战乱四分五裂,所有学者都需要思想上的支持,我们发现了中国的各种哲学。大家都对着中国这个大帝国感到羞愧,世界上有如此完善的文化政治体制的帝国,我们自己还野蛮人一样打来打去。很多学者坚信中国没有乞丐,帝国的政府‘是一株玫瑰花’,相比之下法国自己就是烂泥。” 明诚叹息:“现在中国也一样,中国觉得自己是泥潭,法国是天堂。” 古兰教授轻声问:“所以,你来法国做什么?” 明诚没回答。 古兰教授拍他的肩:“十八世纪时法国过分重商,只看到货币积累忽略了粮食。农村的经济濒于崩溃农业大减退,中国的重农思想给了我们很大的启发。科举,这是一条相对公平的奋斗道路。当时我们处于最混乱的彷徨,研究中国让我们找到很大的助力。现在我看到那些中国留学生,就想到他们。”古兰教授指着书橱,“这些不朽的人,和他们不朽的功勋。” 明诚对古兰教授鞠躬:“当头棒喝,感激不尽。” 明诚回家来,表情凝重。明楼打量他,神情里一点也没有早上出门的兴高采烈。 “你……不开心?” “不,我太开心了。”明诚摇头,突然拥抱明楼。明楼搂着他,拍拍他的背。小少年处在最脆弱的时期,得呵护,何况这个小少年天天想得多。 明诚感觉好了一点,高兴了:“我给你找了个机会,去当大学助教,有兴趣吗?” 明楼愣愣地冒出两声笑:“本事越来越大了,还给我找工作?” 明诚得意:“那是,里昂大学院古兰教授的助教,但他老人家要面试,我预约了时间。我跟他讲我大哥精通京城文化和古典音乐,不要给我丢脸。” “你还说我胡琴手音不行……” 明诚又搂住明楼,严肃勉励:“大哥,你不该在工厂里蹉跎岁月,你本来就该在大学里面。” 明楼低声笑:“谢谢,我一定不辜负小明诚的期望。” ……其实我想同他讲以后饭盒里能不能不放香菜。算啦。 第27章 明楼收到指令:同意去里昂大学院,观察里昂学界共产主义发展。 “需要我开始发展工作吗?” “不必,在新的指令下达前,你必须保持静默。” “只是观察?” “是的,只是观察。记住,一切指令的大前提只有一个:你,‘绝不可暴露’。” “是。” 对方伸出手,犹豫地在明楼肩上拍拍:“这五个字是伍豪同志亲自下达。” 明楼一愣,立刻道:“坚决执行。” 法国四月的春日是手风琴的旋律,软风跟着阳光轻快地踏着音符跳跃。高个子青年穿着得体,走在大学校园漂亮的庭院里。他一路打听,走到秘书处,向秘书询问古兰教授是否有告诉她们今天有约。 “啊,今天有个明先生。”戴着眼镜,瘦而严厉的上年纪的女士简直是每个大学秘书处的标配。她把眼镜拉倒鼻尖上,仰着脸看行程记录本,然后低下头从眼镜上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6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36 方看青年。英俊的青年让她心情不错:“您是明先生?” 明楼微笑:“是的。” 明楼敲门,门里面字正腔圆地:“请进。” 他忍着笑,明诚听不出来,总以为黄河以北全是京腔。其实这位先生是标准的“津腔”。明楼的天津同学的口头禅,“介倒霉孩子。” 介倒霉先生似乎以前是个外交人员。天津开埠,成为天子脚下的“小外国”,竟然比北京还要自由繁华一点,混津门地界儿的外国人更多。 明楼打开门,老先生戴着眼镜在写东西,也没抬头看他:“东方未明,颠倒衣裳。颠之倒之,自公召之。” 明楼接道:“ 东方未晞,颠倒裳衣。颠之倒之,自公令之。” 古兰终于愿意抬头看明楼一眼,神情微微惊奇,大概意外对方的身高超出他的估计:“请坐。” 明楼解开西装扣子,坐在古兰教授对面。 老头子不笑的时候很严厉,还有点凶凶的。明诚跟他形容过,所以他有心理准备。 古兰教授兴趣缺缺。中国助手一直在让他失望。年轻人们张嘴拿破仑闭嘴伏尔泰,不说《易经》,问《论语》都一问三不知。既然如此,何必非用中国人。 明楼神情温和,一直微笑。 古兰教授用钢笔顶一顶眼镜:“十哲你最欣赏谁?” 明楼笑答:“宰予。” 古兰教授终于正眼看他:“为什么?” “他是个比较有……叛逆精神的人。有的时候,叛逆精神代表着开拓进取。” 宰予说父母死了守孝三年根本没用,耽误活人生产生活。孔夫子愤怒:只守孝一年,你安心么?宰予说我安心。宰予白天打瞌睡,孔夫子骂他朽木不可雕。孔夫子说为了求仁可杀身成仁。宰予说行啊井里有仁您跳吗?孔夫子当然不能跳井。 其实宰予够给孔夫子留面子,毕竟当年老夫子母亲去世儿子孔鲤来得也挺快,根本没过三年。 古兰教授高兴了些:“我比较喜欢他的一句话,‘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明楼点头:“我比较喜欢他是因为,孔夫子在跟他对话的时候,才更像‘老师’,老师对付顽皮学生,而不是神格化的‘至圣先师’。” 古兰先生终于笑了,笑得很和蔼:“你……很有趣。”他用钢笔点一点笔记本。“哦还有……听说你对古典音乐和京城文化都有些了解?” 明楼点头:“有一些。” 古兰先生在研究中国古典音乐史,中国的减字谱工尺谱令他头疼,跟天书一样。他站起来:“请跟我来。” 明楼起身跟着他,进入里面较小的套间,里面摆了很多中国乐器。其中一架筝琴,真正的古董。古兰先生一筹莫展:“你对它有认识么?” 明楼低头看:“筝。” 古兰先生等下文。 “以前是兵器来着。” 古兰先生瞪大眼:“什么?那要怎么用?” “竖起来,砸人。” “……” “别介意,我没在说笑。” 明诚在家大扫除,趁着阳光好……也不能干什么。不能把衣服被子晒到外面,邻居看了要敲门的。他把所有脏衣服收集起来堆在大浴缸里,然后换床单归置东西掸灰扫地,干劲十足地整理他和明楼的家。一边忙一边心里嘟囔,大哥千万加油别丢脸。 明楼说话很有意思。一个人说话有意思并不是容易的事情,幽默的智慧需要十几倍几十倍的知识积累。古兰老教授很喜欢听他不紧不慢地说话,拉着悠扬的又傲慢又友好的,在皇城根上讨生活特有的长调儿。 明楼聊关于北京的一些风土人情。古兰一直很遗憾在北京呆的时间不够长,终于抓到半个北京人让他很稀罕。 “东岳庙的匾——善恶有报。太和殿的匾——无依无靠。”明楼笑道:“研究这些歇后语,其实能反应出一个地方的历史文化。东岳就是泰山,中国一些神话传说里泰山掌管生死。太和殿的匾用来放皇帝的遗召,规定谁是下一任继任者。这话大概是说,皇帝一死,这匾就被摘下,对着惶惶的臣子们。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家一样无依无靠。” 聊北京,就聊到京剧。聊到京剧,一路说至昆曲,昆曲是宋末明初的“南戏”四大腔“海盐”“余姚”“弋阳”“昆山”之一。有南戏就有北曲,元杂剧北曲四大套。最有名的北曲曲师是个南方人,叫顿仁,在他的影响下发展出“南曲北调”和“北曲南调”。 明楼说书一样逗着古兰教授往下听。他的口才确实强悍。语调平缓,用词直白,愣把人撩得心潮澎湃,一猛子扎进历史的湍流里,淹死拉倒。 古兰教授拍板:“您打算什么时候来上班?” 明楼有些不好意思:“这一次我破釜沉舟,直接就把工厂的职位辞了,就想来您这儿,任何时候,明天都可以。” 古兰教授很高兴:“我最近在做一项把减字谱工尺谱翻译成五线谱的工作。您有把握吗?” 明楼诚惶诚恐:“减字工尺和五线谱都没有问题,但需要用到您的筝。我以前读过《太和正音谱》,如果能帮到您是我的荣幸。” 古兰教授一听,有点怅然:“朱权先生。他是位尊贵的国王,也是位优秀的学者。” 欧洲人对“国王”“皇室”有点天然的敬畏,古兰先生看来也一样。 正聊着,古兰教授办公室外面有人大笑,来人没敲门,一把推开:“嗨莫里斯。” 明楼起身,看见进来个瘦小的小老头。个子不高,精力充沛,红色的脸膛像只火苗跳跃的小火炉。 “年轻人,您是第九个来应聘的了。莫里斯,你打算用他到什么时候?” “莱格里斯,你应该敲敲门。” 小老头坐到一边的沙发上:“下次一定敲。哦年轻人,你是哪里毕业的?” 明楼微微趄身:“我是索邦大学毕业的。” “谁是你老师?” “萧瓦先生。” 小老头乐:“这个老不死的!” “老不死的”四个字是中文。 古兰教授清嗓子:“莱格里斯,我向你介绍……” 小老头打量明楼:“你是学经济的,很好,学经济有什么感想?” 明楼苦笑:“很多人认为学经济金融的就有钱。” 小老头打雷一样大笑。 明楼震惊于他的肺活量,小老头闭上嘴,正色:“你不错,我正好也是经济系的教授。你随时可以来听听课,我想知道萧瓦的学生如何。” 古兰教授插不上话:“你们……” 小老头踮起脚一捶明楼肩膀,一阵风刮出去。 “……啊。”明楼说。 古兰教授和明楼又聊了聊。明楼来自上海,古兰教授笑:“东方明珠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7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37 。东方……什么时候明呢。” “我们都期盼……东方之既白。” 明楼回家,明诚正撅着屁股洗衣服,嗨呦嗨呦兴高采烈的。明诚听见声音,直起身,用手腕子一抹鼻子:“怎么样?” 明楼笑着看他:“明天去上班。” 明诚跳起来抱住明楼:“大哥你真棒!” 明楼挽袖子:“我帮你洗吧。” 明诚往外推他:“你去准备准备明天要用的东西,第一天上班不要出岔子。” “什么第一天上班……我在工厂里……” “那不算。”明诚眼睛亮亮:“太好了,下一步就能当教授了!” 明楼咳嗽:“你给我的压力有点大啊亲爱的弟弟。” 明诚继续撅着屁股洗衣服:“那就转化成动力!” 明诚洗完衣服,明楼到底还是帮上忙,他帮着晾。不能晾出去,只能晾在屋里靠窗的地方,下面摆着脸盆接滴下的水。风一拂,清香凉爽的气味充盈屋子。 家的味道。明楼一边晾一边想。 第28章 明楼“第一天上班”,出门之前被明诚仔细打扮,还打了领带,揣上精心准备的饭盒。明楼想了想,终于没提香菜的事。明诚这辈子最恨有人说不吃什么什么东西,自己也不必专门去讨嫌。 明楼第一天的工作,上午用馆阁体抄工尺谱,下午坐在小套间里梆梆梆一边拨弄琴弦一边对着誊抄好的工尺谱琢磨五线谱。除了胡琴,他对筝是理论大于实际。当年林先生袖着手看他弹琴,光笑,非常和蔼。 “你知道筝原来是砸人用的吧。”林先生说。 然后明楼就不再弹。 明楼梆梆一下午,古兰也能沉住气,不愧是大师。 反正……是工作。明楼安慰自己,好歹是教授的助教呢,明诚跟人吹他也有材料,薪水比自己坐工厂里算账高不少。 梆梆梆,梆梆梆。 正梆梆着,外面古兰教授一嗓子吓他一跳:“堃!!!你!来!啦!” 明楼同情古兰老爷子,这口老血憋多久了。 外面的人回答很腼腆:“很久不见您。” 河北口音。不到三十。法语发音不地道。明楼礼貌地停止梆梆,等待外面交谈。 “你的论文准备如何了?” “您上次给的意见帮了我大忙。现在我又遇到问题,所以想请您看看。……不过您这儿有人?” 明楼起身,走出小套间,对着外面的人微笑:“抱歉抱歉,我正在翻译工尺谱,是有点嘈杂。” 古兰教授桌子对面站着个年轻的中国男人。戴着眼镜,神态拘谨,打扮有些寒素,看到明楼有点愣。古兰教授给他们做介绍,这位男士叫杨堃,河北人。曾经做过一段时间古兰教授的助手,古兰教授鼓励他全力完成博士论文,并且介绍他去巴黎大学,大约年底动身。 明楼和杨堃握手:“您好,我叫明楼。” 杨堃看明楼,突然对他冒出一些好感:“您好您好。” 古兰教授很高兴:“楼是巴黎大学来的,你们可以聊一聊。” 明楼微笑。 古兰教授接了个电话,出门。杨堃需要等古兰教授回来,只能干巴巴守着一杯咖啡坐着。明楼实在不能扔下他继续回去梆梆筝,只好陪坐。两个人从法国天气聊到法国大学,又聊回国内大学。两人都没在国内上过大学,只好聊各自家乡。杨堃是河北人,明楼是上海人,没什么共同话题。国内出省如出国,谁也不了解谁。两个人聊了半天才发现竟然用的是法语,同时住嘴,大眼瞪小眼,然后一同暴发大笑。 这一下亲厚熟络很多。两个年轻男人凑一起,最暖场的话题肯定是女人,或者说,情人。杨堃有女友,叫张若名。他给明楼看照片,黑白照片里一名目光炯炯的短发女子,大鼻子大眼特别精神。去年来里昂大学攻读博士学位。 杨堃问明楼的婚配情况。中国人亲近之后问对方的婚恋生活自然而然。明楼清清嗓子,不自在:“喜欢的人……有,吧?” 杨堃有些疑惑:“楼兄是什么意思?” 明楼有点不想进行这个话题:“我们……不合适。” 杨堃马上自己编出一则恋爱故事,看明楼的眼神愈发同情。他是个纯良正直的知识分子,符合大众对知识分子的一切想象。纯良正直的知识分子搞政治,基本都是悲剧。杨堃经不住明楼套话,遮遮掩掩也说了些。他先后加入过共青团和国民党,又先后退出。他曾经是国民党驻法总支部里昂支部宣传委员,七一五政变之后退出国民党,接着觉得要专心搞学问,所以退出共青团。 都是些陈年旧事,倒也不怕提。明楼使出看家本事套他,套得他一吐胸中块垒。 “可惜我去巴黎,你要留在里昂。德润秉钧汉兴都在巴黎,否则真想介绍你们认识。虽然他们还是深陷泥潭不能拔足,但学术领域无可挑剔。” 陈继烈,字德润,政经系。 范会国,字秉钧,理化系及数理系。 丘正欧,字汉兴,社会学系。 明楼飞快地回想自己看过的名单,他过目不忘的本事真是很方便:“有空我可以去巴黎拜访你们。我本人对政治一无所知,也不感兴趣。只是觉得羡慕你们,在历史洪流中弄潮。” 杨堃苦笑:“相信我,一点意思也没有。我女朋友也退了共青团,政治,统统不讲理。” 明楼笑:“哪天请你们去我家吃点心。你们喜欢中式点心,还是西式点心?我家有极擅厨艺的人。” 日子过得四平八稳。春假过去,大学校园里热闹起来。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古兰召了个帅助教。 新修剪过的草坪被太阳晒出类似茶香的味道,明楼夹着文件穿行在春风中。女生们的眼神有点烫,明楼心想真该让你们欣赏欣赏我的琴技。 春假之后劳动节又放假。明诚翻日历,发现劳动节礼拜二,可惜搭不了桥,挨着周末还能放个小长假。 五月一日早上,明楼一早起来,看到明诚在擀面条。 “早啊生日快乐。”明诚笑得眼弯弯,“要过农历的话三月廿七也不知道是哪天,干脆过阳历。手擀面哟。” 天已经开始泛热,清晨热气边缘珍贵的清风吹进厨房,煮面的湿气扑明楼脸上。他坐餐桌旁边,撑着下巴看明诚一拱一拱擀面皮。 “稍等啊,马上好。” 明诚……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孤儿院说的日子是捡到他那天,明诚绝对不稀罕。身份资料上的日子是登记时乱填的,毫无干系,陌生日子,谁都记不住。明镜曾经想给明诚过生日,被他拒绝了。既然不知道是哪天,就哪天都不要。 我们一起过生日? 明楼说不出口。 他用手指敲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8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38 敲桌面:“我请你去听音乐会。” 明诚一笑:“好啊。” 明镜喜欢听音乐会,经常带明台去。明诚课业紧,抽不出时间呆坐几小时。可是……他的确挺想去的。 想去就请你去。 晚上明诚打扮一下,穿上格子西装。明楼租了马车,这种华丽昂贵的交通工具一般只用于求偶期的无理智男女,因此车夫看到两个男人上车,愣了一下。不过反正高个子给了足够的车资小费,他决定不管闲事。 明诚坐着欧式马车,非常兴奋。明楼技术性地略过马车费不提,明诚大约打算有个浪漫夜晚,也没问。马车沿着罗讷河走,夜空下漆黑的河流倒映着沿街灯火,辉煌倍增。柔软的春风吹过来,植物的芬芳令人沉醉。明诚圆眼睛很亮,神情微醺:“大哥,谢谢。” 明楼看着他笑。 音乐会本身没什么可说的。中规中矩,不好不坏。人们享受的是音乐会之前如约而至的等待,和音乐会散场之后夜色中陶陶然的漫步。 明诚在明楼身边蹦蹦跳跳。他真的醉了,神经控制不住地亢奋。他终于明白春风醉人是真的,一点不假。 明楼双手插兜,慢慢溜达,观赏明诚自顾自兴奋。明诚禾禾笑:“大哥,我发现每件乐器都有性格。” 明楼轻笑:“哦?” “人也有性格。乐器和人一样。” “嗯。” “大哥你像一件乐器。” 明楼惊奇:“什么乐器?” 明诚禾禾几声:“筝。” 最近跟筝没完了。明楼叹气:“怎么想起筝来了,今天晚上是西洋乐器。” 明诚摇头:“大哥是中式乐器。就是筝。” 明楼无奈:“好吧,为什么?” 为什么呢?明诚看夜色与灯火之间的明楼。他站在那里,温文优雅,强悍凌厉。他柔和,亦肃杀。 明诚以前看明楼的古籍,翻到明楼做注释的一句话。 形容明楼自己再合适不过了。 筝横为乐,立地成兵。 第29章 大凡学问越好的人,因着对“学无止境”的充分认识和对“未知”的敬畏,越好相处。古兰教授是汉学里拔尖的人,各领域拔尖的人容易扎堆,他领着明楼认了一圈里昂学术界的大牛。这些老先生们虽然有些孩子脾性,个个都被明楼哄住。 明楼记忆力超级强,古兰教授问他典故,他随口就来。老教授爱拿他当个活辞典,明楼脑袋里检索不到再翻书本。古兰教授很为他得意,明楼却摇摇头。 “四书五经十来万个字,我从四岁背到现在,记不住就是傻子了。就这十来万个字,多少人一辈子琢磨不明白,我只是背熟,基本上不求甚解。” 古兰教授感叹:“我自己的老师一辈子研究《易经》,耗了一生心血还是参不透。中国的哲学太厉害,一旦入迷,就把一个人的一生都吃了。” 明楼道:“庄子与蝴蝶,庄子与鱼,谁知道谁快乐不快乐。” 明楼和杨堃处得不错。杨堃退了少共,依旧信奉马克思主义,并且试图和明楼共同学习。明楼不反对,也不热切,能跟杨堃聊上,也仅限于聊聊。明楼一贯表现得对政治对革命不报热情,杨堃只好不勉强。他和女友都不善烹饪,改善生活全部仰仗明楼。明楼家红烧牛肉是一绝,浓油赤酱鲜香入味。他多带一些,分给杨堃两口子,有时候古兰教授都要分一些。几个人围在一起吃午餐,气氛其乐融融。再没有比食物更能增进情感的了,而且增进度跟食物的热量和香味成正比。 最近明楼的午饭越来越简单,今天干脆空着手来的。杨堃几次想问没好意思,明楼自己解释:“我弟弟最近准备期末考试,第二年级末分科,这两天他在苦恼选什么。” 明诚成绩一贯不错,选什么科都可以。老师推荐他选理科,明诚自己想选社科。明楼照例不给意见,明诚闹了一顿小脾气,今天中午明楼没午餐可带。 杨堃谨慎措辞:“你可以给一点意见的。” 明楼苦笑:“我不知道给什么意见。我真怕自己耽误他。” 杨堃拍拍明楼的肩:“下午来我家,我在巴黎的朋友来看我,就是我跟你提过的。若名不在家,下午是我们男人的时间。” “一共几个人?” “你不用带东西,只是聊天吹牛,你太正式,反而让我们不自在。哦对了有可能还有个人,只是我不确定他到不到,就先不说了。” 明楼帮助古兰教授处理完一切事务,下班去杨堃家。在门外隔着门板就听见一阵大笑,四五个男人凑一起也是热闹。杨堃来开门,看到明楼转脸冲门厅里面笑:“来了,我给你们介绍个人。” 杨堃家面积不大,是幢别墅分割出来出租屋。正好在一楼,临着花园有一个延伸出去的门廊,很是“开轩面场圃”。咖啡桌旁坐了四个人,三个中国人一个欧洲人。大家站起来互相介绍,三个人不出所料是前段时间杨堃提到的丘正欧,范会国,陈继烈。丘正欧性情活泼,很健谈;范会国一副乐天知命的样子,有点书呆子气;陈继烈四平八稳,最精明。欧洲人也是个年轻男子,三十上下,神采奕奕,看人的眼神有点犀利。他跟明楼握手:“您好,我叫欧内斯特·拉布鲁斯。” 明楼跟他握手:“您好,我叫明楼。” 欧内斯特抿着嘴微笑:“萧瓦先生提过你,说你是他教过的最出色的学生。可惜没有深造。” 明楼一摊手:“没办法,讨生活。” 欧内斯特也毕业于索邦大学,高明楼几届,专注经济,社会和文化三者结合的研究,留校任教,现在在修改自己的博士论文打算出版。 他们之间很有好感。人与人之间的“好感”非常玄妙,一旦它来了,友谊很快就能建立。 “我……曾经是共产党。”欧内斯特笑道,“我算是亲身经历了一九二零年法国共产党的建立,不过一九二五年我退了。理由同堃一样,政治对于我的学术研究毫无意义。” 明楼点头:“我能理解,我本人也是远离政治的。” 欧内斯特眨眨眼:“不过马克思主义依旧是我的信念。” 明楼好奇:“您现在做什么课题?” 欧内斯特道:“我主要研究经济局势与大革命起因。”他无奈,“我认为经济能解释一切,当然被历史系那帮人骂死了。” 明楼突然笑了。欧内斯特看他,他摇摇手:“别介意,我不是笑您。说起大革命,我弟弟也天天琢磨大革命,收集跟大革命相关的一切。他似乎确信,中国只要来一场跟法国一样的大革命,一切弊病不药而愈。” 欧内斯特感兴趣:“您弟弟多大?” “十五了。他的老师劝他,想当思想家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9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39 还早了点。”明楼兴致勃勃,“跟这么大的男孩子相处必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您知道的。今天他又闹脾气,因为我拒绝给他的分科提建议。我是认为他报文科理科社科都可以,毕竟他所有功课都是‘优秀’。” 杨堃端着咖啡壶给诸位续上:“别吵了,喝点咖啡。” 明楼和欧内斯特才注意到那边三个人吵起来。 这几年国内争论得非常厉害的“以工立国”还是“以农立国”。一九二三年北洋教育总长章士钊主张“以农立国”,“意志”为本,“物质”为用。国民幸福,只在“意志”不在“物质”,国家发展农业,国民意志坚定,足以立国。龚张斧亦说,“立国之道不在物质文明,而在风俗之淳厚。” 因为欧内斯特在,出于礼貌,大家一概讲法文。欧内斯特听得一愣一愣,他原本是来找杨堃探讨马克思主义,这一下听到中国“有识之士”们的高论连连称奇:“楼,这是你们国家的……儒学吗?中国的经济和世界其他国家难道不一样?” 明楼面皮发紧,硬着脸道:“不,不全是。” 范会国拍桌子:“当然以工立国!根据报酬渐减法和马尔萨斯的人口理论,农业是人口越多生产资源越少,生产资源越少生活水平越低,工业刚好反过来。土地有限而人口无限增长,大量农民转为工人,工业带动农业发展。” 丘正欧冷笑:“以工立国,你拿什么发展工业?国内打来打去,专注农业尚有饥荒。章士钊是个二百五,但以工立国,你先告诉我怎么‘立工’行吗? 范会国转头怒视明楼:“楼兄你看呢!” 明楼咳嗽一声:“我还是觉得,杨铨的理论不错,‘徒农则以原料供人,而其一己之衣食住以及农具与消耗品皆将仰人之鼻息’。” 范会国看丘正欧。丘正欧嚷嚷:“我说不发展工业了么?我说中国目前不合适发展工业,简直就是建空中楼阁!上哪儿发展?拿啥发展?你说得轻巧‘大量农民转为工人’,这些农民多少是会写自己名字的?这些人能生产什么?好,退一万步说,你施一个法术,所有农民‘吧唧’能写会算可以做基本工人的工作,国内生产出来的东西怎么消耗?单说日用品,国内市场十多年前就被日本廉价的劣质货冲击得半死,一九一九年上海商界倒是闹抵制日货,结果如何?领头的被抓的抓被杀的杀,国府一点办法都没有。以工立国,不如说先以兵立国,再考虑以国立什么更实际!” 陈继烈终于出声:“汉兴!” 丘正欧言辞犀利,雄辩得上瘾,还要再说,陈继烈喝断喝:“汉兴!”吓他一跳。 明楼神色平静,微微趄身:“明锐东正是先父。” 丘正欧尴尬:“我……并没有对令尊不敬的意思。” 明楼微笑:“家父生前说过,‘以工立国’‘以农立国’都是不对的,国不立,民不聊生,无从谈工业农业。他的观点,和汉兴兄倒是一样。” 丘正欧低头喝咖啡。 范会国觉得对不起明楼,该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那股子辩论的意气下去他的嘴就不管用,只好直搓手。陈继烈风平浪静望花园,欧内斯特歪着脸把所有人看一遍。 杨堃打圆场,换了个话题,把话题引向马克思主义。在场的除了杨堃退了少共,明楼无党派人士,欧内斯特前共产党,剩下三个都是国民党。不过聊马克思都挺兴致勃勃,嬉笑怒骂聊到深夜。期间张若名都已经回家就寝。 明楼一看夜色有点惶恐:“这么晚了?” 欧内斯特很尽兴:“楼你需要人送?” 明楼挠头:“回去太晚,家里有人生气。” 杨堃马上联想张若名,回家晚了何止要生气。复又想你家不是就一个弟弟?不过他没多嘴。 临别欧内斯特拥抱明楼:“楼,去巴黎一定找我,我真舍不得你。” 到家楼下,明楼抬头往上看,希望明诚睡了。……灯亮着。明楼一握拳,步履沉重上楼。在门口踟蹰,大门打开,明诚瞪着大大的圆眼看他,抿着嘴。明楼清嗓子:“那什么……” 明诚轻声道:“对不起,大哥。” 明楼一愣:“啊?” 明诚很难过:“我不该发脾气,还没准备午餐,真的对不起。我反省一下午,实在是过分了。” 明楼进屋关上门,摸摸明诚脑袋:“你那不叫发脾气,以后我也会适当地发表一些个人建议。我也想了一下午,以前什么都不说,其实也不对。毕竟我比你多一点人生经验,能让你少走一点弯路。” 明诚嘿嘿笑:“谢谢大哥。” 明楼轻叹:“谁叫……我是你大哥呢。” 当然啦,不准备午饭是相当过分。 第30章 明镜对于明台的感情很复杂。盼他长大,又怕他长大。 她恨不得永远紧紧搂着明台,一辈子给他遮风挡雨。怎么可能?小家伙要长大的,要飞走的。她知道。 明台脸上的小肥肉很快消下去,圆胖胖的小手,肉滚滚的胳膊腿,全都不见。他开始竹子拔节一样顽强地生长。 他开始……晚上起来偷吃东西。 和当年明诚一样。 明楼带着明诚出国一走三年,明镜开始还担心明诚一走她收拾不了明台。少了个镇压明台的,明台没干劲调皮捣蛋。架该打还打,他自己能善后,处理得漂亮。等明镜发现他怎么变高了,明台已经成为一个小少年。 三年到底长不长?明镜恍惚。 明楼发来的电报报喜不报忧,明诚成绩不错,今年考上索邦大学。明楼做助教结交很多人,经人引荐发表不少论文,明诚上大学之后他可以考虑继续深造。 有明诚在,明镜不担心明楼。她不得不开始想明台什么时候出国——国内实在不太平。民国十七年张作霖被炸死,十八年美国经济突如其来跳水,全世界都大萧条,波及国内。国内倒是实在没啥好跳水的了,本来就在泥塘底,再糟也糟不到哪里去。国府依旧热闹,忙着内讧。蒋中正和汪兆铭恩恩怨怨拆扯不清,蒋中正还得忙着讨伐阎锡山绑架胡汉民。明镜无意间看报纸,明楼竟然掺和到国民党改组派里去。蒋中正正式成立南京政权,陈公博跑法租界里天天骂蒋中正独裁。明楼专门发电报跟着他一唱一和鼓吹“民主”,明镜急得上火,发电报去骂他:作死呀你! 明楼没有回复。 他和改组派打得一片火热,和南京的关系竟然也不差。人在法国,名在中国。各方张嘴闭嘴“明先生”,哪儿都有三分面子。怎么经营出来的!明镜有点害怕。上一个名声显赫的明先生是他们的父亲,盛名之下不得善终。她一宿一宿睡不着。 明楼看上去是个无党派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40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40 学者,专注“民主”无可厚非。陈公博那一套也的确诳了一群知识分子替他充当刀笔吏。这些人中是不是钻营,是不是真的天真,就不晓得了。 明镜瘦得一把骨头,陷在沙发里。明台提着书包带远远看她:“姐,你还好吗?” 幼时的明台早跑过来钻进她怀里亲亲么么一顿,逗她笑一笑。现在的明台正在长大,离她越来越远。明镜心里一酸:“你那个大哥呀……” 明台显然也看了报纸:“大哥……说得其实都挺对。” 明镜眼睛发红:“不是对错的问题。我就巴望着他能专心做学问,他非要蹚浑水。那些人一个个吃人不吐骨头,你大哥一介书生,非要跟一群鬼为伍……” 明台挠挠头发。他现在会开锁,悄悄溜进大哥书房看书。翻来翻去有大哥的批注,有诚哥的批注。大哥多写中文,工整润丽。诚哥多写法文,花哨流畅。他们俩在书上隔着许多年聊天,孜孜不倦在明台眼前晃。 他们懂得多,所以同在另一个世界。 明台努努嘴:“大哥……肯定有理由。” 明镜掐着太阳穴。 明楼这几年的确混得风生水起。他交游广泛,所结交的每一个人都认为自己最了解明楼,明楼就是他们想像的人。古兰教授简直当他是自己弟子,杨堃拿他当交心知己,欧内斯特经常跟他聊经济问题,认为他在经济领域非常有天分。陈继烈……陈继烈和他走得最近。他早就知道陈祖燕和明楼什么关系。往下的事顺理成章,明楼如此人才,当然要为党国效力。陈继烈是国民党驻法国总支部的常务委员,得了陈祖燕的特别指示,民国十七年发展明楼入党。 陈家兄弟如今陷入窘境,深感没有可信之人。所以,他们要一力培养自己的心腹。明楼太合适了。明家正在不可阻止地滑向深渊,需要有一棵大树靠一靠。信仰是扯淡,利益才是永恒的。 明诚有一段时间经常看到家里有形形色色的人。这里不再是大哥和他干净舒适的小家,整个儿地成了会客厅。陌生的人,一宿一宿激烈地争论,烟熏火燎的雪茄烟气,明诚第一次看见明楼旁征博引地打官腔。 打得非常好。 业士文凭考试之前,明诚很久没有见到苏珊。苏珊身体越来越不好,老太太骄傲,从来不愿意在别人面前表现病态,硬挺着梳洗打扮。她梗着脖子咬着牙拼命拒绝自己的衰老,何时何地都要保持优雅。明诚不忍心叫她苦熬,很少再提出到白莱果广场坐着。 考试之前,苏珊还是出来了一趟。穿着夏裙,涂着口红,拄着手杖,戴着阳帽。明诚用波兰语跟她聊天,这是她遥远陌生的乡音,他希望她能开心。 明诚研究波兰,无意间发现第一个将中国的科技文化成果介绍到西方的传教士是波兰人。卜弥格,原名米哈乌·博伊姆。他曾经作为南明王朝的使者跑去罗马向教廷求救,罗马教廷现在还珍藏着明朝末代皇后致教廷的求救信。 明诚觉得奇妙。 他讲给苏珊听,笑道:“研究历史有个好处,兜兜转转总能找到久远纠缠的缘分。咱俩的缘分那么久之前就有了。几百年前波兰传教士为了中国皇帝历尽生死,几百年后我坐在这里讲给你听。” 苏珊笑一笑。 明诚心里发酸,并不让老太太看出来。他很敬爱她,又同情她。苏珊看他一眼,叹了口气:“多好的年纪。” 明诚微笑。 “最近我一直梦见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我们坐在一起聊了三年,最后告诉你一点我的人生经验吧。你如果有爱的人,不要耽误。”苏珊攥着手杖,面容宁静,“千万不要耽误。因为人的一生……一下就过完了。” 明诚愣愣地看她。 苏珊终于挺不直腰背,佝偻起来。她低声嘟囔,怎么这么快呢?太可怕了。 白莱果广场夏天很热,太阳晒得肆无忌惮。老太太站起来:“太热了。我要回去了。”明诚起身,目送她离去。他们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会面,也是最后一次离别。之后的很多年,明诚一直在给她写情书。她没有回过,不知道收到与否。 那天,她自我介绍,苏珊·马蒂诺。马蒂诺是出生姓。 明诚考完试,意料之中考上索邦大学,明楼的母校。明诚很平静,也很愉快,开始着手收拾东西。明楼看他的背影——长得非常高了。十八岁的年纪,已经是个成年男人。 “你在做什么?” 明诚里外忙着:“先动手收拾着,到时候不紧张。” 里昂到底住了三年。明诚觉得用心经营一个家就仿佛一株树的扎根生长。水质土壤终于适应,搬家就相当于连根拔起。可是对于搬去巴黎他是期待的,他爱里昂,但巴黎是希望。 “不用收拾我的冬衣。”明楼很平静,“我不去巴黎。” 明诚睁大眼睛:“为什么?你不是得了欧内斯特·拉布鲁斯教授和阿尔贝·阿夫塔利昂教授的邀请?” 明楼手里拿着一封信,看了一眼,面容冷峻:“只有你自己去巴黎。今年我不打算去巴黎。” 明诚从来没想过和明楼分开,他急道:“为什么?那咱们怎么住一起?” “为什么一定要住一起?”明楼反问他。他站在明楼床前叠衣服,明楼站在门口。明诚恐怖地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竟然如此遥远,他扔了手里的衣服,在瞬间内决定破釜沉舟,大踏步走向明楼:“大哥……” “站住。”明楼指着他脚下:“站住。” 明诚不听,依旧抬脚,明楼怒道:“站住!” 明诚记忆里明楼第一次动怒,他愣在原地。 “你自己去巴黎。你自己去看看世界。世界很大。” “可是你怎么办?”明诚眨眼,“你怎么办?” 明楼笑了。他笑着看明诚:“现在雇一个小女仆有多便宜你知道么?”他顿了顿,硬声道:“你想给我做一辈子饭?可我不需要啊。” 明诚愣愣地睁着圆圆的大眼睛,明楼放轻嗓音:“听话,看看外面。找找你自己的世界。你要去巴黎,接下来还要去更远的地方。你将会用一生来开阔自己的心胸和视野,这是多棒的事情。” “可是大哥……” 明楼轻笑:“这三年多得你照顾。你该离开了。” 房子租在佩哈什火车站附近,一直没搬。明楼等着这一天,这一天终于来临。明诚当天就拎着箱子去佩哈什火车站,买一张去巴黎的火车票,然后远离。家里的钱基本上都让明诚带走。明诚没说什么,飞快地跑下楼。 明楼站在窗边看明诚拎着箱子的身影,仿佛以前三年中每天早上看他去上学。明楼专注地看,直到再也看不见。 明楼太阳穴一跳,一柄锥子插进来。他捏着鼻梁弯下腰,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1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41 脑子里轰鸣着杂乱无章的片段。 童话说,“这枚小小的种子到了应当的时刻,便会开出花儿来,成为一首诗。” 童话说,“美与善,在传说和歌谣里获得永恒。” 明楼咬着牙从左手边的抽屉里拿出阿司匹林,干吞下去。 第31章 美国经济危机,每天都有大量的人自杀。 大家冷漠地站在街上,抬头看楼上打扮窘迫的男人,等着他一跃而下。女人必须回归家庭,自己制作腌菜乳酪梅子干,用祖母那一代的手艺编织毛衣补贴家用。她们不回归也无处可去,在生死存亡之际,男人用不到风度和礼貌。上千人竞争一个职位,或者脖子上挂个牌子站在街边自己卖自己。一周能吃到卷心菜就是重大改善,平民的老人孩子自发去扒垃圾。有些运货的司机穿过平民区看到老的老小的小实在不忍心,非常技术性地从货斗里甩下一箱橘子。 美国的经济像巴比伦塔。大家以为它能通天,然而一夜之间塌得一地碎砖烂瓦。明诚长时间地观察他的美国同学。一九二九年之前,美国人脸上有种光。那大概是明诚不能企及的,祖国赋予的自豪和骄傲。美国是经济奇迹,纽约仿佛一座喷着黄金和美钞的火山。胡佛曾经野心勃勃地发表演说,认为“贫穷可以消灭”,这项使命在美利坚合众国身上。那几个讨人嫌的美国佬,也以肩负使命自居,他们同情明诚,告诉明诚“美国一定会帮中国的,放心吧。” 美国自己都掉江里。明诚惊讶地发现美国佬脸上的光不见了,他们那神情和西方记者拍的黑白照片里中国人丧家之犬的神情一模一样。黑白的表情。 这心态非常不好。明诚知道,他想像大哥知道了要说什么。 他轻声叹气。 法国的危机来得晚。二九年挺过去,三零年熬不住。三零年底伍斯特里克银行破产,引发一系列银行跟着破产,塔迪厄内阁倒台。法国工业最辉煌的时候年增长率是9.1%,同期英国只有1.7%。出口骤然停止这些工业产品全部砸在法国自己手里,简直像吞金自杀。工业倒了,农产品过剩,也完了。章士钊当初说“工业文明正航于断港绝潢不得出”差点被人嘲死——竟然让他言中了。 明诚给自己找了个活。卢浮宫外面卖假画。 平心而论,他画技不怎么成熟。空间层次和颜色运用都有些问题,糊弄外行是够。他主要负责随机应变地推销。 发掘他的人是他同学,艺术系的。艺术这东西不当吃不当穿年景好的时候凑合,年景差自己吃饭都成问题谁还去画廊。卢浮宫外面应运而生一种地摊,坑蒙拐骗。遇上行家就说这是高仿,遇上棒槌就说这是真迹。几个学画画的平时不用嘴,这时候很犯难。不知道谁突然想起明诚。 明诚的口才名声在外。土木工程专业的,却像个社会活动家。机敏,幽默,特别会跟人聊天,聊着聊着就被他绕进去。辩论谁也辩不过他,因此人送外号“爱赫麦斯”,希腊神话中的雄辩与商业之神。这位神聪敏狡诈诡计多端,能言,善骗,神生信条就是榨钱。 明诚觉得这真是抬举他,所以之后签字都无耻地加个花体“h”。 有这位神的帮助,假画生意蒸蒸日上。几个年轻人乐极生悲,正好被警察逮个正着。 警察问他们,交罚款还是蹲班房。 明诚理直气壮:“蹲班房!” 其他几个人鹌鹑一样拉他:“给学校知道怎么办?” 明诚安慰他们:“卖假画第一天我就翻了所有能翻的法律条文。根据咱们现在的情况,顶多拘留一天,不进档案。所以不要浪费钱。” 这几个人一口咬定刚开始干这个生意,还没赚到钱。警察们没收了假画,负责处理他们的警察年纪不大,看上去还没给贪污腐败弄脏心灵,没难为他们,就让他们蹲班房了。 明诚慷慨就义一样往里走,将将进去就被警察喊走。明诚莫名其妙,警察一挥手:“有人给你交罚款了。” 明诚一愣,飞快往外走。他越走越快,接近小跑,冲出警局,有个人站在门口等他……明堂。 明诚脚步一滞,明堂沉着脸和眼袋看他:“出息了。” 明诚干笑:“明堂哥。” 明堂一撇脸:“走吧。” 明诚讪讪跟着他。 明堂领着明诚进了一家高级餐厅,明诚吃得狼吞虎咽。明堂蹙眉:“你慢点。几天没吃了?” 明诚赧然:“一直有吃,吃不好。” 明堂叹气:“美国之后,法国也开始了。” 这事儿明楼跟他讲过,他将信将疑。美国实在太繁华,他根本不能相信美国会从天上摔进人间。事实证明明楼是对的,美国不光摔了,还差点摔得四分五裂。 明诚笑道:“明堂哥来做生意?” 明堂依旧沉着眼袋,没有表情。明诚住嘴,赶紧吃东西。明堂对明诚没有亲近的意思,明诚也不自讨没趣。 明堂问了几个明诚生活上的问题,明诚笑嘻嘻答了,再无其他话。明堂看明诚吃完了,问自己要不要去他大学逛一逛,突然生气:“你不问问你哥啊?” 明诚不在意:“不是在里昂么。” “他早回国了!”明堂脱口而出,说完愣了。 明诚坐在他对面,脸上泛起轻轻的笑意。他就那么看着明堂笑,笑意越来越深,笑得明堂不自在。 “他让您来看我的吧。” 明堂没回答。 明诚指指餐具:“我头盘最喜欢热汤,每次他都要专门跟服务生说。您也这么点……他说的。” 明堂沉默。 明诚很愉快:“您一出现我就知道了。他是不是说不让您告诉我他回国?” 明堂咬牙切齿,明诚这欠揍的德行和明楼一模一样,让个兔崽子套话了。 “行,挺好。”明诚揉揉脸,“挺好。” 一九三一年九月,南京。 戴笠筹建复兴社,要求必须选拔中国各行各业之菁英,菁英中的菁英。这些人必须对蒋委员长绝对忠诚,成为党国各领域的核心骨干之后,亦保持忠诚之心,以确保整个国家对蒋委员长的忠诚。戴笠很重视这批学员,亲自过问。 在复兴社的备选人员中,有个学员特别出色。戴笠很注意他,但没有特别表示。 明楼,明锐东之子。 明锐东生前是干什么的,国民党谁不知道。明楼应召,还是陈祖燕向委座举荐的。戴笠和陈家兄弟不合,所以委座才同意陈祖燕的举荐,所以戴笠必须收下陈祖燕的举荐。话又说回来,陈祖燕一共举荐了不少人,进特务处训练班能坚持下来的就剩个明楼,还一路成绩优秀。 “叫他来。” 复兴社预备学员阶级构成比较简单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2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42 。中心是黄埔学生军,外围是其他军队选上来的。明楼这种知识分子更是外围的外围。明大少爷是这些人里出身最好的,加上来自上海,被人有几分奚落地喊作“小开”。明楼并不生气,云淡风轻。最好的蔑视就是无视,他这个高高在上的态度刺激到了一些人。 其中一个最不服他的,姓王。国民革命军第七军第五旅第九团陆受祺的兵。陆受祺性格剽悍狠戾,领兵打仗一概身先士卒,一九二六年牺牲。这个姓王的男人个子不高,口音很杂,大家都闹不清楚他到底哪儿人。王同学自诩家乡广西容县,是地道的广西狼兵。 狼兵在历史上,除了破贼戮敌,也对平民剽掠劫杀。一把开了两面刃锋利无比的剑。 他说自己是狼兵,大家也都信了。因为……他的确够狠,发起疯来不要命。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他大概就天下无敌。 王同学看不上明楼,明楼看不见王同学。两个人的关系是王同学单方面水深火热。有人撺掇王同学跟明小开约架,王同学倒是有自己的计划。现在是学员,戴老板禁止学员私斗。等自己进入复兴社,干脆麻利弄死这个姓明的。 明楼心平气和。他有时愣神,愣着愣着不知道想到谁就开始笑。他虽然是亲和有礼的,一天很少有表情。也就这个时候,浮光掠影笑一下,真正地开心。 明楼正在愣神,被人通知,戴主任要见他。 他戴上眼镜。 狭长幽暗的走廊只有尽头的窗那一点亮,可还像一直在无限延伸,延伸到地底。穿着军装的英俊军官一步一步走下去,脚步声清晰坚定。他站在门外,摘下帽子,端在臂上,轻轻敲门。敲门声忽然惊醒了走廊里沉睡的寂静,哆,哆,哆,惵息等待呼之欲出的来临。 第32章 接下来一段时间,明堂天天叫明诚出来吃饭。去的都是高级餐厅,俩中国人坐那儿特别扎眼。明诚苦吃,明堂蹙眉:“慢点。”大概觉得这一句太像命令,补充:“对消化不好。” 明诚笑眯眯:“嗯。” 一开始觉得不吃明堂白不吃,但明堂真的天天都点好菜,明诚自己心里又过意不去。他勉强吃了个八成饱,慢条斯理切第二块牛排:“嘿嘿,这两天多谢明堂哥了,正经开荤呢。” 明堂板着脸:“你哥说你猴精猴精的,我一看,真瘦成猴了!” 明诚腼腆:“东西没少吃,不知道为啥就是不长肉。” 明堂严肃:“你账上我给你打了钱。不要这么抠。虽然全世界都艰难,该活着还得活着,还要活得好。” 明诚一嘴东西不好开口,只好睁着圆眼睛特别震惊地看着明堂。明堂会意:“你哥告诉我你的账号。”他冷笑,“你哥为了你真是算到家了。” 明诚飞快地吞咽,他很感动地看着明堂:“不,最该感谢的是明堂哥。您是我大哥的哥哥,我们这一辈儿里的兄长,我姐经常说有您在苏州明家就在。您不知道,我心里一直没着落,空空荡荡。前几天从警察局出来,一看见您等我,我心里立刻就踏实了……” 明诚眼圈要红,明堂就怕这个:“行了行了,你们一个一个不省心,我不照顾你们谁照顾你们。快吃。你嫂子天天在家减肥减不下去,你胡吃海塞就是不长肉,这世界。” 明诚小心翼翼:“家里还好吗?嫂子和明盛好吗?” 明堂老婆娘家也是巨贾,生得美,骨子中有市井里最亲切的泼辣和能干。脾气跟温婉柔顺不沾边,明家的小辈儿却都很喜欢她。跟明堂是包办婚姻,两口子波澜壮阔的爱情赶得上一出欢喜姻缘的电影。现在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叫明盛,夫妻俩想再奋斗一个,一直没动静。 “都挺好。国内就那样,你也知道。你姐和明台也挺好,明台成绩不错,很能欺负明盛。” 明诚嘿嘿笑:“明台有点顽皮。” “我看出来了,明盛就是个面瓜,同我与他妈的性子一点不像,拐弯像他外婆了。不求他有什么大出息,四平八稳活一辈子就算了。明台是真行,自己闯祸自己收拾,一人做事一人当。明盛以后说不定还要指望明台。” 明诚乐:“明盛斯文,又能读书,以后肯定是个文状元。我姐天天盼着明家能出个真正的学者,这一点真要看明盛的了。” 明堂哼一声,面上浮起一丝自得。 “那……我哥呢?”明诚用圆眼睛看明堂:“他……在上海么?” 明堂叹气:“不是不告诉你,是我也不晓得。他回国根本没回上海,也没告诉你姐。通知我是因为知道我有赴欧计划,提前拜托我来看看你。你哥这个人……从小主意大,满脑子不知道想什么。你别不信,我看见明台就想起他小时候来。这下好,明台也开始了,天天神神叨叨,满嘴主义理想。你姐把你哥书房的锁换了三回,不管用,照样撬锁进去看。” 幸亏《金瓶梅》被我背到法国来。明诚咳嗽一声:“家里人好,就好,明堂哥你来法国是为了香水生意吗?” 明堂突然问:“你什么专业?” 明诚一愣:“土木工程。” 明堂点头:“好专业。你可以修习一点化学,帮我调配香水。我雇用你,不必去卖假画了。” 明诚羞涩:“就别提卖假画这事儿了。我没坑人,卖的时候都只说是高仿的。” 明堂笑一声:“我那个百货公司的经理要有你一半本事,我也省心了。你……好好念书,开阔眼界是对的。我们……明家的孩子,不必如此折腾自己,学成回国就来公司帮忙吧。” 明诚垂下眼睛,这一回,真感动了。 与明堂分别,明诚双手插着裤兜在街上溜达消食。一阵风吹过,有枯黄的叶子飘落。又到秋天。法国的秋是天高云淡下淡淡的蓝色和落叶的金色,严冬来临前盛大辉煌的告别演出。 这样欢快哀伤。明诚站在街边,神情忧郁。 这一夏天,又他妈长了。 明诚的身高保持着均匀的增长速度。他基础不好,起点太低,幼时营养不良严重比同龄孩子矮小非常多,一直恐慌自己长不高。十四岁之后开始抽条,就……停不下来。 所有衣服只能穿一个季节。明楼的旧校服,和当初买的棕色格子外套,早就不能穿。他的肩膀终于张开,不是以前瑟缩的夹肩,有了平直英挺的线条。明楼告诉过他衣服必须合身,否则不要穿出门。可置办衣物都是钱。 突破一百八十一厘米,差不多了。明诚心想,停吧,长高一厘米的成本太大了。 正想着,突然有人跟明诚打招呼:“明诚,很久不见。” 明诚听声音耳熟,转脸一看,吓一跳。 谭溯嬴。 自打来了法国,差点忘了他。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3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43 一开始是大哥和他联系,节日生日问候送礼的。后来大哥不再提他,只说避免尴尬,明诚没多问。 和明楼几乎一模一样的身形烧灼明诚的神经。他捏捏鼻梁:“大表哥。” 谭溯嬴点头微笑:“遇到了,我请你喝东西。” 今天是什么日子。不喝白不喝。明诚点头:“谢谢大表哥。” 明楼被叫去戴笠办公室,出来之后神情自若。王同学眼神火热上下扫描他,失望发现明小开全须全尾什么都没少。 除了王同学讨厌明楼,其他人对明楼的观感还是不错的。明楼新得个外号叫“明圣人”,平时修身养德,马上就要得道了。看他文质彬彬的样子,搏击格斗居然不弱。真战场上下来的老兵在他手底下都占不到便宜,因此都很服气。 军官们自己分阵营,黄埔系看不起杂牌军,两大阵营天天斗。杂牌军主力的王同学战斗力非常高,时时刻刻斗志昂扬,坚决贯彻士可杀不可辱这一原则。 明楼是真的觉得这两帮人有病。 知识分子们也抱团,没办法,古来武夫和文人就水火不容,这一点历史更悠久。明楼第一次在格斗课上露了一手,被教官大为赞赏,其他非军营出身的学员们就往明楼身边凑,起码混个安心。 晚上同寝的人睡不着,朦朦胧胧聊训练班毕业之后干什么。明楼旁边的人怅然:“当政工辅导员,要想混到团一级以上非黄埔系不能。也怪不得黄埔系谁都看不起,你知道现在嫡系军队里高层政工主管都只要黄埔前六期吧。” “想那么远干什么。戴老板让干嘛干嘛,咱想太多也没用。” “明圣人你有过打算么。” 明楼闭着眼:“政工文职不敢想。” “我觉得你可以,你文化课成绩那么好。” 训练班的文化课是从中央政治学校抽调教授过来讲,《三民主义连环性》,《三民主义理论及其体系》,《政纲政策》,《主权宪法》这些政治类,还有《哲学》,《经济学》,《会计学》,《工厂管理》这样的经济类,以及捎带的数学历史外语类。明圣人政治理论一套一套,敞开了发挥教授都不一定讲过他。经济是本专业,数学历史外语都是基础底子。令很多人惊奇的是王同学成绩也不差,算得上很好。大家还以为他不识字呢。 王同学的好勇斗狠体现在各个方面。打架玩命,念书更是玩命。 聊着聊着聊到情人。老家有个美丽温柔的姑娘,自己不得不辞别她来参军——反正大家都深受西班牙古典骑士小说的毒害,没有也要编一个在遥远的远方求而不得的人。 “明圣人你有没有啊?” 有。 不大温柔。 也不是姑娘。 不能求。 “家里给定亲了。也就不想那没用的了。” 谭溯嬴和明诚坐咖啡厅露天座,明诚尴尬:“一直没联系您,是觉得不好意思麻烦您……” 谭溯嬴微笑:“我理解。你大哥的意思是,避免打扰我,避免尴尬。因为,我结婚了。” 明诚震惊:“啊?” 谭溯嬴晃晃手指,无名指戴着戒指:“结婚了。去年的事。” 明诚愣愣地瞪谭溯嬴。谭溯嬴看一眼自己的戒指,商行里买的流行款,平淡无奇。 “中国人,也是上海的,前年来法国留学,她很热情地追求我,我觉得她条件不错。家里同意,就结婚了。” 就结婚了?明诚一直以为结婚是件大事,没有这么轻描淡写。谭溯嬴讲了一件事,他结婚了,然后平静地喝咖啡。 明诚忍住心里转来转去几乎冲出来的话。 那我姐呢? 吃了一顿饭,喝了一杯咖啡,一天过去。明诚回到住处,开门倒床上。暮色四合,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怀表,放在自己胸口,看怀表跟着自己的心跳颤动,几乎能听见怀表毫不留情剪切时间的声音。一秒一秒,就过去了。 经不起等。 什么都经不起等。 等得久了,心就冷了。 第33章 美国的经济危机还是有波及中国,只是……中国本来就在泥塘底,整体上实在是没地方跳水。上海倒是真的被放了血,民国十八年明台就真切感受到了空气的紧张。证券所门口排队,叫骂,哭号,有人跳楼。 明镜又是连着几天没回家。两年过去,上海各种公司银行炸礼花一样一个接一个破产,明镜硬是没让明氏倒。谁也没想到明镜真的能扛起明家,直挺挺地站在风雨飘摇的上海,咬着牙决不低头。 明台四平八稳长到十二岁,比同龄孩子高一个头。淳姐看着他惊奇:“你打算长多高?”明台狼吞虎咽吃东西。 民国十九年七月的时候,家里曾经来过一个人。 明台正在放暑假,听到车响,突然起身蹬蹬蹬冲下楼,结果看到进来几个不认识的人。走的还不是正门,是后门。明镜对其中一个人很客气,那个人对明镜鞠躬道谢。明台站在楼梯上往下看,那几个人很快悄悄从后门退走,明镜抬头看见明台,对他招手:“明台下来,见见客人。” 明镜身边站着个男人,白白净净特别矮,不如明镜高。穿衣打扮倒是很有品位,但……太矮了!明台惊恐地看那个男人,再看大姐,这是我姐夫? 明镜假装没看出他犯病:“明台,下来跟佐野先生打招呼。” 日本人?明台更惊恐,不行,我坚决不同意! 明镜眉毛一竖:“磨蹭什么?” 明台蹭蹭挨挨下楼梯,勉强打招呼:“佐野先生。” 他悄悄拿眼睛比量,佐野先生和他差不多高。 佐野先生笑得很斯文:“你好,小明先生。我叫佐野学,多得明大小姐照顾,来府上叨扰几天。” 嗯,中文流利,口音不重。而且,“小明先生”叫得明台舒爽,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哦哟,大小也是个“先生”了呢。 明镜干脆把淳姐也叫来,向他们宣布:“佐野先生要在咱们家住一个月。世界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希望咱们明家的墙能起码挡住一个月的风。你们俩我就不瞒了,佐野先生住咱家的事必须保密。” 明镜早就开始精简明家的人。明锐东在时明家烜赫一时,专门伺候明镜的女仆就有七八个。明锐东一出事,明镜就怀疑是家里出了内鬼,对方得手太容易。那时候她就辞了一批。上年纪的明镜不忍做绝,打发回苏州老家由明园的老管家安排个闲差养着。经济危机,内门里的佣人除了淳姐明镜全都辞掉。外门的园丁司机门房进不了内门,明镜也甄别了一番。现在明镜和明台能自己动手则自己动手,收拾打扫样样来得,和淳姐一家人一般。 淳姐看看佐野先生,佐野先生冲她一鞠躬,吓她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4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44 往后一跳:“哎呦先生使不得,您中午想吃什么?” 明台挠挠头:“那就……那就行呗。” 佐野先生又一鞠躬:“给你们添麻烦了,请多多关照。” 佐野先生似乎在日本也是贵族出身,待人处事礼数特别讲究,搞得淳姐不好意思:“大小姐,您给佐野先生说说,我就是个厨娘,他不用天天对着我鞠躬……” 明台正在喝粥,差点呛着:“他给你鞠躬不好?该的,你受着。” 佐野学一般不和明家人一起吃饭。他一直在一楼客房中奋笔疾书,淳姐到点送饭进去。 明镜叹气:“我知道你对日本人有意见。但佐野先生……你要对他客气一点。” 明台翻个白眼,嚼小笼包。 明台有个日本同学,日本驻沪领事猪射石太郎的侄子,明台看见他就手痒。这小鬼子很有志气,挨揍也不回去告家长,大不了卷土重来,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其他同学忍不住劝明台:“你老揍他干嘛,哪天他忍不住告诉猪射,你可就麻烦大了。猪射那瘪三哦,你不是不晓得……” 明台阴着脸:“那小赤佬骂中国人,让我听见了。既然听见,就不能当他没说过,请他吃吃生活!” 那同学好奇:“怎么骂的?” 明台冷笑:“日本人能怎么骂中国人。” 不客气地说,明台眼里的日本人都是猪射一家小鬼子。 吃完早饭明镜上班,淳姐忙进忙出收拾,明台照例撬书房的锁打算进去看书。明镜新换了门锁,高级一点,撬起来费劲。他撅着屁股拿明镜的发卡捅了半天,没捅开。明台直起腰活动,突然看见佐野对着他笑,唬得他一惊。 佐野觉得他有趣:“小明先生,您在做什么?” 明台懒得理他:“撬门。” 佐野点头:“打扰了,您继续。” 明台气呼呼地乱捅,竟然给他捅开了。他仰着下巴进书房,抄起一本书仰着下巴出来。淳姐端着衣筐出门晾衣服,见怪不怪:“明台啊,别乱撬。撬坏了钥匙都打不开。” 佐野可能是写东西写累了,难得出来溜达。和淳姐打过招呼,看到明台胳膊下面的书抬起眉毛:“哦,英文版的《共产党宣言》。您看的懂吗?” 明台蹙眉:“我英文成绩一直第一。” 佐野微笑:“失礼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小明先生对于‘共产主义’有着怎样的理解呢?” 明台随口道:“一种主义。呃,也许是教义?。” 佐野温和地看他:“共产主义不是教义。恩格斯说过,共产主义不是教义,是运动。或者根据马克思的话,‘共产主义的是那种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 明台有点没听懂,他拿着《共产党宣言》,只好承认:“我确实没怎么看懂。每看一遍,都觉得将要找到我想要问的问题的答案,每次都仿佛只差一点点。” 佐野一直很温柔地观察明台:“我可以帮您吗?” 小明先生抿着嘴,自己在心里嘟囔,不耻下问,不耻下问,于是跟着佐野进了他的房间。 佐野学的房间是明家最好的客房。干净雅致,配着盥洗室。佐野的书桌上摊着稿纸,厚厚一叠,明台问:“我能看吗?” “请吧。” 佐野的字不错。挺拔干脆,工整清秀。 《物观日本史》。明台翻了翻,连蒙带猜,只看汉字,也……没看懂。他突然对日语产生极大兴趣,以前只觉得日语是作践汉字,鬼画符。 明台抬头,很确定:“你是共产党。” 佐野只是笑,不反驳,不同意。 租界里一段时间之内谈论共产主义是时髦,特别是现在经济大危机,很多人活不下去,共产主义抬头。明台不是对共产党一无所知。 “大家都说共产党的事。我不是傻子,你是共产党。蒋中正满上海捕杀共产党,反而让我们都知道还有‘共产党’这么一说。你藏到我们家来,我大姐知道你的身份吗?” 佐野学无奈道:“小明先生不要告发我呀。明大小姐的确是位了不起的女性,她愿意帮我们的忙。总之还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明台一伸手往前推:“你等会儿,你先别鞠躬,我想想。第一你真是共产党。第二你藏到我们家来躲蒋中正,说明你身份不低……你是日本共产党的高层吗?你神经病吗既然是日本人为什么要是共产党?” 佐野学叹气:“小明先生,我得指出,中国的共产主义最初是从日本学习引进的。我是日本人,当然也可以是共产党。我最仰慕梁先生,他说过,‘举国皆吾敌,吾虽悲而不改吾度’。” 明台瞪着佐野学,看了半天。 佐野学轻轻道:“我们都要拯救自己的国家和民族,拼尽全力……不惜一切。小明先生。” 接下来一段日子,明台白天没有异样,佐野学缩在屋里写东西,明台看书写作业出门游玩。晚上明台溜到佐野学屋里,佐野教他日语,跟他讲共产主义,唯物主义。明台以前只是糊里糊涂乱看,想要什么并不了解。这下终于有个真正的老师给他指点,明台欣喜若狂。 谈话中明台得知佐野还真是大贵族出身。他很震惊:“您这样……为什么还要坚信共产主义?” 佐野沉默良久:“小明先生,我背叛了我的阶级。有很多和我志同道合的人一样,一起背叛了我们的阶级。因为我们忠于我们的祖国和人民,我们忠于我们的信仰。这样一听很荒唐,中国人常说,‘里外不是人’。但……我早说过,我最钦佩梁先生。举国皆吾敌,吾往矣。” 明台没有说话。 佐野学在明家藏了将近两个月,一天突然离去。明台放学回家,看到客房已经空了。佐野的书桌上留着一张字条,钢笔写的。 虽千万人,吾往矣。 明台把它收起来。 他没有停止学习。 这只是明家的一个小插曲,有一个客人借宿两个月。淳姐不甚在意,其他人不知道。一天淳姐无意间发现明台换洗衣服兜里有日本字的单词本,心想,哟,明台学日语呢。转头便忘了,她要思索晚上做什么饭。 民国二十年,公元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 日本军队侵占沈阳。 明台冲回家,把珍藏已久的佐野学的字条揉烂扔进字纸篓。他暴躁地在屋里打转,愤怒顶得他控制不住表情,他急促地呼吸,眼泪长流。转了许久,明台把字条从字纸篓里拿出,抚平。皱皱巴巴的一句话,摊在明台面前。 虽千万人,吾往矣。 明台坐在地上,头顶着床边,大哭。 九月十八日日军入侵中国沈阳。法国的媒体报道很平淡,毕竟中国就是个杂乱无章的战争泥潭,四分五裂乱七八糟,要想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5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45 再吸引眼球很难。明诚躺在床上,把怀表放在胸口,听外面广播讲了一句话,然后报道美国电影演员离婚。明诚一动不动,广播里说,哪个女演员,离了三次婚,要离第四次,把她的情史翻得巨细无遗。 明楼接到秘密通知,顾顺章叛变,他极有可能已经暴露。 九月十八这一天王同学站在硕大的新闻栏前面看日本人军队耀武扬威开进沈阳的照片。他没有像同学们以为的那样,暴跳如雷骂骂咧咧,他异常平静,没发表任何意见。 今天又是枯燥的出操队列练习。所有学员整队,乌泱乌泱站着。明楼整理一下军装,向他们走去。 第34章 顾顺章被捕,国民党情报系统全部轰动。中组部调查科这是立了一个大功,徐恩曾恐怕要加官进爵。 戴主任一片平静。他点了根烟,烟雾缭绕,松松地笼着他。 “这下,上海的共党完了。”戴笠咬着烟,从兜里翻出怀表看了一下。他桌子边上侍立的军官打扮的秘书小心翼翼:“戴主任,那边这一回逮到大鱼了。” 戴笠鼻腔里喷出烟。 过了一会儿,戴笠取下烟,弹弹烟灰,笑一声。秘书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只好闭嘴。 立功? 是不是立功,不看你做了什么,要看总司令认为你做了什么。至于总司令……戴笠微微眯眼。 天底下,没有比戴笠更了解蒋中正的。连蒋中正的新老婆都不行。戴笠曾经是蒋中正的贴身警卫侍从,蒋总司令是个什么人,他琢磨得透透的。徐恩曾实在看不起戴笠,不过……他这一点,永远输戴笠。 “看着吧。”戴笠拧灭烟蒂,突然像是自言自语:“姓徐的天天吵吵清理内鬼,我这训练班里,有没有共党?” 秘书吓一跳:“怎么可能?不会的。” 戴笠看他一眼,秘书低头。戴笠笑了:“有,肯定有。不光我们这里有,徐恩曾那里恐怕也不少。他那个‘特工训练班’里肯定有更大的鱼,可惜他找不出来……蒋总司令身边,绝对也有。” 秘书脑袋上冒汗,心说戴主任你大不敬啊。 戴笠用手指敲桌面,慢条斯理:共党…… 会是谁呢。 顾顺章有些聪明,更有大气派。他被抓之后,报菜名一样报中统在全国各地的特派员,然后指明要见徐恩曾在武汉地区的特派员蔡孟坚。武汉行营侦缉处副处长蔡孟坚被他唬住了三四分,听他说自己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将信将疑。顾顺章交代出湘鄂边区特委,中心军委武汉交通站,一共二十多个中共秘密机关,百发百中。国民党抓共党特务从来没这么痛快过,直接清洗武汉上海中共老巢。顾顺章告诉蔡孟坚,他知道中共在党国埋下的几条线,这些暗线将会是蒋总司令的心腹大患,因此他必须面见蒋总司令。 “共产党在你们组织里可是下了不少钉子。这些钉子在等待时机,一旦冒头,就会要你们的命。你们……看着办。”顾顺章流氓出身,估计也算是“久居上位”,有那么两三分局度。 可惜等了几天,不光没见到蒋总司令,徐恩曾都没搭理他。顾顺章早就想写信给蒋中正,该说什么酝酿好几年,这时候愈发着急,干脆咬出在上海的中共中央总书记的向忠发和在苏州的恽代英。向忠发投降得痛快,一五一十全交代。恽代英宁死不屈,英勇就义。 共产党遭遇毁灭性打击。 “我要见蒋总司令。我知道你们的内鬼,最大的,你们根本想不到的内鬼,就在你们身边。” 叶琢堂诞辰,五十六岁不靠九,不用大办。他身体不大好,胃总是不舒服,也不耐烦见人。所以只是请了些人,随意在家小聚。 明镜带着礼物上门时,叶琢堂正在花园里坐着晒太阳。客厅里的人跟叶琢堂的儿子应酬,根本不敢去烦叶老先生。明镜可不管,站在客厅里娇声道:“叶伯伯呢?我来看您啦!” 一屋子人看她往客厅后面走,径自推开玻璃门走进花园,面面相觑。叶琢堂听见她声音,没睁眼:“镜儿来啦?大呼小叫,没规矩。” 明镜半跪在他腿前,带点小女儿的娇憨:“下次不敢了叶伯伯。” 叶琢堂没有女儿,明镜从小就得他喜欢。他晒着太阳,惬意道:“什么敢不敢的,反正我糟老头子一个,等闲你也想不起来要探望。” 明镜捶腿讨好道:“我该打,我该打,叶伯伯不生气哦。” 叶琢堂指指茶几:“好久没听你念法文诗。” 明镜跪坐在叶琢堂脚边,清凌凌地开始念法文。叶琢堂不通法文,早年跟法国人做生意,觉得法文有趣,喜欢听人给他念,尤其是明镜念。 念了一会儿,叶琢堂终于消气,睁开眼:“别跪着了,坐吧。记得要常来看看。我晓得,你是怕给叶伯伯添麻烦。你叶伯伯活了这把年纪,什么风浪没经过,还怕你这一点水花?” 明镜眼圈一红:“多谢叶伯伯理解。家父……走得不明不白,明氏病病歪歪给我拖着,好歹没死全。我上门勤了,叶伯伯不多心,别人还以为我是专门打抽丰来的。” 叶琢堂仰着,摇椅有规律地晃动。许久,才幽幽道:“这么多年,也是难为你。锐东兄当年有恩于我,你们姐弟我说什么都不能不管。” 明镜感激道:“这么些年,多亏叶伯伯帮衬。要不然我一介女流,哪里撑得起明氏?” 叶琢堂看明镜,看了一会儿,笑道:“下次,让明楼来给我磕头。我虚长锐东兄几天,你们姐弟几个头我还是受得起的。” 明镜笑着应了。 叶琢堂又闭上眼。他年轻的时候非常魁梧,上了年纪一直闹胃病,消瘦得厉害。五十六的人,看上去比六十五都老。明镜专门带来些养胃的东西,吩咐叶琢堂的仆人要怎么做。叶琢堂听她珠落玉盘似的一篇下来,心情好:“阿瑞今天有事不来,本来我还想跟他讲讲,事不可做绝这个道理。上了年纪我才算参悟透,你们年轻人却不爱听。” 明镜给叶琢堂揉腿,低眉顺眼。 明诚一直听说英文课要来个新讲师,貌似中国人。法国人最看不上英国人,觉得英语简直不是语言,然而大学里该学还得学。只不过教英文的先生相比其他学科,实在是不受重视。中国的英文讲师……中式英文对阵法式英文,明诚自己乐不可支。 一上课,真来个中国人。是名女子,大高个子,挺威严,胳膊底下夹本书——明诚脱口而出:“孟小冬!” 那女子生得严肃,脾性不错,和颜悦色看明诚,对全班同学道:“我姓贵,叫贵婉。你们可以称呼我‘婉’。” 明诚有点他乡遇故知的激动,当初被他用自行车撞的女生,在南京路上,发传单那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6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46 个!也许自己变化有点大,她没认出来。怪不得有人喊她“小碗儿”,原来叫贵婉呐!说起来贵也是个姓? 贵婉教书水平不错,没有中式英语。她穿衣打扮素净,短发,表情恬静,令人心生好感。左手无名指戴着戒指,已经结婚。明诚多日孤独郁闷的心情被她一扫而空,他决心下课请她喝咖啡,嗯要比较好的那种,和她一起用中文聊天。 明诚自顾自兴奋,贵婉和蔼地看他一眼,他没发现。 南京训练班期满,明楼通过了文化课结业考试。戴笠第一次办训练班,还没有琢磨出固定的模式,只是观察这些学员的情况,让他们自由组合搭档。结论是,明楼大概是最受欢迎的人,谁都愿意跟他组搭档。王同学是最不受欢迎的人,除了一个姓段的能和他凑合。体能考核时戴笠在观礼台上用望远镜看着军官们厮打成一团,仔细观察每个军官的表情。 姓王的是把双刃剑。用好了是悍将,用不好伤人伤己。姓明的很危险。他具有指挥能力,能让人下意识地服从他。大概就是“领导人物”压迫性的气质。人类是群居动物,天生有点贱性,绝对权威的控制反而能令人产生安全感。 明楼天生具备这种安全感。 戴笠观察着,噙着微笑:“徐恩曾怎么样了?” 秘书低声道:“新来的消息,不确切,姓徐的嫖娼时被人暗算了。” “嗯?” “说是他的机要秘书……可能是共党。”秘书自己也是秘书,说到此处心里有点虚,“徐恩曾没有声张,眼线能探听到的不多,其实武汉来密电报告捉到顾顺章的时候姓徐的在逛窑子,没接到。他机要秘书姓钱,接到了,马上通知了共党,共党最大的那条‘鱼’跑了。” 难怪姓徐的这两天不见嚣张。戴笠放下望远镜:“通知学员,体能考核之后开会。” 明楼酣畅淋漓打了一架,算是舒缓了这几天的抑郁。所有学员洗澡换上常服,明楼对着镜子戴上军帽,整理领子。 王同学在他身后路过,冷笑一声。 会议室不大,甚至有点逼仄,不透光。高压的气氛,令人绝望。戴笠喜欢在这里开会,开久了,容易让人冷汗涔涔。 他坐在上首,仔细地观察这些军容肃整的党国菁英们。 “前段时间,共党高层落网。此人姓顾,自称是中共政治局委员,知道共党所有机密。他改邪归正,效忠党国,清剿了共党武汉上海的巢穴。此人还说,共党最擅长埋闲棋冷子,长线暗钉——内鬼,就在我们身边。” 不少人惊异,表情不大,依旧坐得板板直。 戴笠用手指敲桌板:“你们说,谁是我们中间的那枚‘闲棋冷子’呢?” 明楼面无表情。 第35章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灯光暗淡,冷漠地注视着所有的人。戴笠把每个人脸上的表情看了一遍,笑道:“你们觉得,谁最可能是共党?” 还是没人吭声。 戴笠提议:“不然,我们投票吧。你觉得可能是谁?” 秘书上前,给每人发了张纸。学员们不敢有太大动作,只好用眼角余光互相打量。陆续有人提起笔,慢慢腾腾划拉。 明楼端坐半天,水波不兴地拿起笔,写了两个字,折起来,交给秘书。 秘书把票收齐,递给戴笠。戴笠一张一张打开看,纸张窸窣的摩擦声仿佛锯子,锯着每个人的心。戴笠按名字分组,零星几组,大部分只有一两张,其中一个,票堆在一起堆得倒塌。 百分之九十的人,选了他。 戴笠面上浮起一丝笑意,似乎觉得结果很幽默:“你们猜,这个算是被‘千夫所指’的人,到底是谁?” 王同学脸色丕变。他咬牙切齿地想,自己人缘不好也就算了,黄埔那帮孙子肯定恨自己。其他那些杂牌儿居然也忘恩负义!王八蛋,平时被人欺负一个屁放不出来全靠我出头,这是看结业了用不上我了! 王同学本来就眼大,越瞪越大,马上要喷出火。其他人垂下眼皮,额角冒汗,竟然想到一起去了! 戴笠的手指在那一堆纸旁边打转:“这个人……没想到啊。” 寂静。 有的人已经汗如雨下,不停吞咽。戴笠说话时不紧不慢,像一条蛇吐着信子,有规律地嘶一声,嘶一声,捕捉着空中的恐惧,和恐惧下不值一提的可笑心思。 没人讲话。 戴笠观察每张脸,每个表情。紧张,惊吓,疑惑,愤怒,五花八门。只有一个人……没表情。 安静,肃穆,沉着。 戴笠笑意更大:“明楼,你说是谁呢。” 明楼平和道:“是我。” 王同学吃惊地看明楼,其他人也看他。明楼还是那么温和——该死的,高等阶级流淌于血液的优雅持重。 戴笠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他的笑声几乎让所有人低头,气氛冷硬如铁砸下来。 “为什么?” “戴主任,您先说我猜对了么?” 戴笠用手指夹起那一堆中的一张,拎起一角,上面赫然两个字:明楼。 “真没想到。居然基本都投你。” 明楼神情丝毫不乱。 戴笠奇怪:“你不紧张,不生气,不愤怒,不疑惑。他们这是投对了?” 明楼道:“我早就料到,应该是我。” “为什么?” 明楼笑一声:“大家都觉得,这里面,只有我,即便真是共党,恐怕也死不了。投谁都不好,干脆投个不会死的吧。” 戴笠声音高了些:“你们是这样想的?” 噤若寒蝉。 王同学起立,严肃道:“报告,我不是这样想的。” 戴笠被他一惊一乍的唬一下:“……说说理由。” 王同学思路清晰:“明楼他爹是明锐东。共党最恨有钱人。” 直接有人喷了。压抑的低笑声此起彼伏。他们看王同学傻子似的巍峨矗立,觉得他从里幽默到外。 唯独戴笠没笑。 “讲理由。” 王同学权当没听见这些嘲笑,幽幽道:“民国十八年,赣西南所谓的‘苏区’肃反,嚷嚷着开除地主富农出党,内斗得一塌糊涂,富农出身的干部无法立足,闹了出‘富田事变’。民国十八年自相残杀到民国十九年,李韶九过足了杀瘾。富农尚且如此,明楼在他们那算什么?大资本家,恐怕除了他自己不得好死,还得掘坟鞭尸明锐东呢!” 戴笠很欣赏地看王同学。这个愣头青,歪打正着。 “接着说。” 王同学有点纳闷,还有什么可说的?只好硬着头皮扯:“在座诸位论出身,估计是我最差,一穷二白大头兵。除了我,你们在共斐那里应该不止富农吧?这样还当什么‘地下党’,恕我直言,你脑子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7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47 有问题。” 戴笠真乐了:“听你这意思,竟然是你自己嫌疑最大了?共斐原来最欣赏你?” 王同学倨傲:“身正不怕影子斜。共斐欣赏我,我看不上共斐!” “为什么?” 王同学扫了一眼众人,理所当然道:“躲躲藏藏。还地下党,地下的是什么?老鼠罢了。” 戴笠用手指敲桌板。一下,一下,一下。 “诸位都是罪大恶极的‘剥削阶级’。有替共党卖命的,自己掂量掂量。现在用着你,难保等你没用了不会被‘肃反’掉。共党恨你,知道么。” 明诚穿着笔挺的制服,用彩纸纱纸替客人扎花束。他对花朵很敏感,一束花的颜色搭配香味搭配,不必钻研,信手拈来。这艺术的手艺,苏珊都夸过,十分罕见。他在花店工作,熟悉每一朵花的香气。站在花丛中,他自己也是一株朝气蓬勃悦目的清新植物。 “年轻人,我能不能把你打包一起带走?”经常来买花的老太太弯着腰,拄着拐杖,乐呵呵地跟他调笑,“看到你我都觉得我年轻了。” 明诚愉快地给花束打上缎带,笑容仿佛清晨树叶上清凉的露气:“好呀好呀,那是我的荣幸美丽的女士,我拜倒在你的魅力之下!” 老太太被他逗得直笑,高高兴兴地抱着花束,走了。 现在经济不景气,店主干了件无比英明的事:雇佣明诚。他把附近的女客人都勾来。法国人离不开花,还有情。都需要生殖器,花儿们是最耀武扬威的欲望。 明诚白天上课卖花,晚上参加贵婉的读书会。第一天去的时候工友们看到他一愣,问他是做什么的。明诚腼腆:“我是卖花的。” 大家大笑:“怪不得,细皮嫩肉,哪是我们这种打铁扬沙子的!” 也还是有谨慎的,打量明诚,疑惑他是否可靠。既然是贵婉亲自介绍,本不应该问题。可谁都会走眼,贵婉不是神。明诚了然,非常大方地接受大家的审视:“我中学出来念书,是官费生,目前在索邦念大学。家中的确殷实,但你们知道,这几年整个世界都被放血,实在不好意思再啃兄姐血肉,自力更生到卢浮宫前面卖假画,被抓,为了省钱硬是没交罚款,反正我查了,不进档案。” 大家被他逗得很高兴,有些喜欢这个刚从少年蜕变为青年的年轻人。他眼神明亮,有最活力的气息。 “那么你到我们读书会来是为什么?钱和前途,我们都没有。” “救国。”明诚很坚定,“为了找一条救国的道路。我从很多年前就想找到个答案,我的国我的民什么时候才能爬起来?我到处研究,到处碰壁。我研究波兰,因为波兰这个国家让我眼熟,‘老子祖上阔过’。研究波兰研究很久,波兰没给我什么启示我看到了和它纠缠已久的沙俄,也就是现在的苏联。我对苏联的主义和道路很感兴趣,我觉得我快摸着门儿了。” 贵婉微笑:“欢迎你来。希望你能找到你想要的道路和答案。当然,我必须再提醒你一遍,很危险,这条道路非常危险。” 明诚笑笑:“现今国如此,顾不上个人得失。惟救国,惟救国,惟救国而已。” 明镜再次看到明楼,终于忍不住上去拍他一巴掌:“你又回来了?明诚呢?” 瘦高的青年穿着西装大衣,肩背挺直:“姐,怎么每次我回来你都不高兴。你不想我?” 明镜搂着他:“我哪能不想你。越是想你,越不想你回来。” “明台呢?” “明台回苏州老家去了。这几天他放假,我镇不住他,他想回苏州玩,就回吧。” 明楼点头。他眼神锐利而疲惫,看着明镜笑,笑得明镜心酸。 “正好你回来了。那我……”明镜哽咽一下,“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不让你掺和场面上的事。我觉得不安全。可是我现在发现,这样做不对。明楼,姐姐得保护你,你绝对不能出事,晓得吗?” 明楼紧紧搂着姐姐,用温柔低沉的嗓音轻声道:“我晓得,我晓得,这么多年,没有姐姐就没有我。我对姐姐只有感激。” 叶琢堂办了个私人茶会,邀了一众老头子来闲聊。他其实不能喝茶,只能喝白水。吃也得抠着吃,吃多少得医生批准。他这个病,西医中医都要求忌口。再没有比控制饮食更让人感悟人生的,叶琢堂什么都不能吃,消沉地韬光养晦。难得提出要举行茶会,来的故交真的不少。 叶琢堂没怎么说话,有人通报,才有了点笑意。他点头,不一会儿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子领着一名西装革履的高个子年轻男子走上来,笑盈盈地在客厅跪下,给叶琢堂磕头:“叶伯伯生日我弟弟没赶上,我领他来赔罪啦!” 叶琢堂赶紧让两人起来,起身亲自去扶他们。广阔客厅里坐着的别的老人不明所以,看叶琢堂笑用手摩挲瘦高青年的背,对着他们温声道:“你们仔细看看,他像谁?” 有人吃惊道:“这不是……” 叶琢堂喟叹:“锐东兄的独子,明楼。太像了。大小伙子给他姐姐管傻了,来来来,见见你的伯伯叔叔们。” 明楼明镜一左一右扶着叶琢堂,一个一个见过当年上海滩叱咤风云的中流砥柱。 有人百感交集揩眼角:“真是老了。不经事了。” 当年的明锐东,眼前的明楼。隐隐约约,还有曾经风华正茂的自己。峥嵘岁月,差点都忘了。 第36章 明楼对着这些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老先生们微笑。 他们跟明楼回忆明锐东,当年上海的钱王。光阴快过杀人刀,他们被一刀一刀砍得终于知了天命。眼前的年轻人又捅了他们一刀——明锐东从来就没死。 他一直都在,他在自己儿子的血脉里等着看他们的结局。钱不该有王,钱王不该存在。老先生们拉着明楼流泪,感慨明锐东虎父无犬子,有明楼在,锐东兄当可瞑目。明镜远远扶着叶琢堂,低着头,眼泪一颗一颗砸在自己胳膊上。叶琢堂静静地欣赏着明楼施展着明锐东的风度左右逢源。 叶琢堂忽然想,当年一力要杀明楼的那个人,在不在其中呢? 有些事明诚其实是知道的。比如他大哥当时差点就死在上海。 明锐东出事,明镜想让明楼马上走,明楼却一直没能成行。学费是一个问题,时机是另一个问题。钱好解决,时机却得等天赐。明家实际的继承人是明楼,所有产业基本上都在他名下。如果他马上消失,明镜处境更艰难。明堂的父亲和谭溯嬴的父亲都算仗义,能援则援,也是看在明锐东还有个明楼,明家不能绝了血脉的份上。明楼没了,明家才会彻底完蛋。明楼自己也不走,他帮不上姐姐的忙,站在姐姐身后也可以。明家还有男人, 分卷阅读47 - 分卷阅读48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48 明家还没倒。 明镜什么都不要了,只要明楼的命。即便如此,他们姐弟俩还是差点被当街撞死。 明镜跪在围观的人群中,抱着那个半边脸上都是血的幼童哭得彻底崩溃,毫无形象。 胖嘟嘟白净净的小孩子大概两三岁,自己的名字,父母名字,一概说不清楚。他看着倒在车前的母亲百思不得其解,妈妈怎么啦?妈妈为什么不起来? 民国十年中秋节,叶琢堂把明镜叫到家里去,和工商各界名流,一起赏了会儿月。 事态才平息下去。 叶琢堂的茶不容易喝,明楼喝得从容不迫。他知道叶琢堂从头到尾在观察自己,评估自己,看自己到底是不是个值得投资的。那么结论是什么呢? 明楼对着一个喋喋不休感情丰富的老头子笑得润如春风。 茶会结束,明楼搀着明镜,器宇轩昂离开叶宅。叶宅为了防止刺杀,附近一律不允许停车,想进叶宅,必须步行。明镜靠着明楼,明楼一条手臂搂着她。满地扫不干净的枯枝落叶,等着被人践踏。夜色已深,周围一圈鬼鬼祟祟的影子。明镜恍惚中,只能感到弟弟坚定地扶着自己——她用手指抹掉眼泪,哽咽着笑起来。 明楼温声道:“姐,回家吧。” 明楼在家呆了两天,就要走。戴笠给每个结业学员做了一套精密档案,解释他们这一年干嘛去了。明楼的档案上,对法国解释这一年在上海圣约翰大学做一名教授的助教。通常这种助教说起来好听,实际就是个打杂的后勤。只要教授说他是,那就是,别人怀疑不大。对国内的解释是在法思念亲人,刚回国抵达上海,护照上有海关印章。明镜问他到底是为什么回来,明楼笑着回答:“回来办一些学术上的事情,姐您知道,中国人想在国外大学留教实在不容易,我得想办法混点资历。” 明镜一听,也就不再细问。她想叫明台回来,见见明楼:“这混蛋,我治不了他!你不知道他现在什么样,无法无天!” 明楼连连叫苦:“姐,坏人我是不再当的,他从小到大都是我唱白脸,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恨死我!这么大的男孩子都是野马,明诚那时候也不听话,只不过让明台比着而已……明台自小就皮,也是您惯的!” 明镜给明楼收拾了一堆东西:“明诚还好吧?怎么他跟着你,你还是瘦成这样子?你们俩不做饭?” 明楼赶紧道:“姐别塞了,我到那边不好运,雇人可贵了。一般是明诚做饭,您知道我不会。” 明镜一边狠狠地往皮箱塞东西,一边笑:“雇人贵?明诚不让雇吧。他是真守财,将来回来给我算账。” 明楼抿一下嘴,强笑:“对,他不让雇。” 临行前一天,有车来明家接人。明镜看车上插着国旗,车牌竟然是南京的。车上下来个挺精神的年轻人,对明镜毕恭毕敬:“明董事长您好,我们是行政院实业部的人。陈部长派我们来请明先生去小聚一番。” 明镜有点悚然:“去南京?” 年轻人笑了:“明董事长说笑,就在上海。我们陈部长已经在恭候了。” 明楼一边穿大衣一边下楼,大衣衣角飞起,仿佛铠甲上猎猎的披风:“知道了,这就走。” 明镜愣:“实业部陈部长?陈公博?” 年轻人笑道:“正是。” 明镜想揪着明楼的耳朵吼,你这都招了些什么人?作死呀你? 无奈当着外人,不能丢失淑女仪态,只能眼睁睁看着明楼上了黑轿车。 轿车一路行驶到一家雅致的“竹君川菜馆”。店面不大,在精巧幽静。近来川菜风行上海,这家私菜性质的小馆雅座千金难求。明楼一推门,里面早坐了个中年男人。他一看明楼,一愣,显然明楼比他想象得年轻太多。他起身相迎抚掌大笑:“你是管测兄?真是……仰慕已久!” 明楼双手握住陈公博的手,言语中略带激动:“你就是陈部长!真没想到咱们真有见面的一天!” 当年陈公博为了汪兆铭跑到法租界创办《革命评论》天天骂蒋中正独裁,明楼远在法国,给予经济方面大力支持,隔三差五发电报文章和陈公博鼓吹的“民主”一唱一和。九一八之后蒋汪在国际调停下捏着鼻子合作,陈公博到国民党行政院里任民众训练部长,实业部长。 “陈部长现在可否一展抱负?” “一言难尽。行政院是个什么地方,‘草长空庭’,如此而已。” 明楼和陈公博相谈甚欢,聊了一下午。陈公博满腔牢骚,诉苦蒋中正迫害国民党内部左派同志,汪兆铭同志尤其受罪。说是一致抗日,姓蒋的现在就是敛权,瞧他对胡汉民做了什么吧。 明楼甚是宽慰他。 陈公博只是叹气。 入夜,陈公博要马上返回南京,两人依依惜别。陈公博真心拿明楼当知己,认为明楼是难得的明眼明心之人。 “看着吧,看看党国以后怎么样吧……兆铭兄为国为民忍辱负重,只怕哪天姓蒋的终于下狠手……唉!” 明楼出了竹君小馆,身上微微散发酒意。陈公博要送他,被他推辞:“正好我走着回家,散散酒意。家中大姐最恨我喝酒,要不然进不了门。” 陈公博大笑,两人告辞。 等陈公博离开,明楼走到街对面,看一个人靠着电话亭抽烟,一地烟头。明楼不吸烟,就把手揣在风衣里看他。 王天风。 他们俩现在是……搭档。还他妈是“生死搭档”。 刚公布他们俩一组的时候,明楼出于礼貌上去打招呼:“王同学以后请多照应。” 王同学愤怒:“明楼我操你大爷的我叫王天风!你是压根不知道吧!” 哦。王天风。 那么王天风现在叼着没滤嘴的卷烟要掉不掉吞云吐雾。明楼难得近距离仔细观察他,一张娃娃脸看着跟明诚一样大,非得耍横耍狠。明楼忍着劝他“吸烟有害健康”,闭嘴保持沉默。王天风左手戴着块表,还是卡地亚的。明楼大脑自动计算按照王天风的收入他得活到哪辈子才能买起这块表,王天风冷笑晃晃手:“这是我们陆团长的表。” 陆受祺。为人骁勇,北伐时牺牲。 明楼很歉意:“抱歉。” 王天风用鼻子哼一声,喷出一股烟:“你巴结姓陈的那熟练程度,我觉得你干个政客更好。发什么神经进复兴社。” 明楼只是笑,没说话。 王天风也怕问紧了问出一篇牺牲小我报效祖国的大道理,本来天就冷。 “明天启程去法国。娘的老子居然还有机会出个国。” “你会法语吗?” “老子不会学啊?” “我很乐意帮忙。” “呵呵。” 明楼一听是法国,心里还是有些别扭。 分卷阅读48 - 分卷阅读49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49 王天风夹着烟用拇指划上嘴唇,他打算留胡子:“干嘛死着脸,不想去法国?” 明楼踮一下脚,深深吐一口气。 “不是。法国……有我不敢见的人。” 王天风上下打量明楼,浮现一种嘲笑:“情债啊。好过就甩啊。人家没杀了你真是客气。” 明楼苦笑,他真的不该站在这里听王天风胡搅蛮缠。 法国,里昂,巴黎。 明楼心里柔软地一痛。 第37章 民国二十年十一月十七凌晨。 明楼的船下午三点启航,他拜会完陈公博回来一宿没睡。书房的灯彻夜明亮,明镜半夜起来,看见灯光想去送杯咖啡。犹豫再三,还是打消念头。将要的离别最难受,那是悬在脖子上要落不落的铡刀。 明镜舍不得明楼。 她站在楼梯上想,舍不得,又怎么办呢?她不知道能撑明家多久。走一步,看一步吧。家里还有明台,明台也得走。她心里想着,明楼明诚在法国那边站住了,就把明台送去。明台一走,她就没了顾忌,总算能……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她的视线飘向虚无的远方,在黑暗中默默站了许久,转身回卧房。 明楼根本没换睡衣。他笔直坐着,面前摊着一本书。淳姐身体不大好住院,医药费明镜不吝,但暂时找不到人手。这几天饭菜都是叫的相熟的大酒店,衣物送去洗衣店。明楼说不着急叫明台回来,明镜也就没着急,明台回家来跟着遭罪。 冷冷清清的。 明楼闭着眼,大脑飞速运转。 在戴笠面前,他一点没着急,因为顾顺章在见到蒋中正之前,绝对不会吐露“真正的”秘密。顾顺章最怕别人抢功劳,徐恩曾手下的人个个不是善茬,要防着他们。见到蒋中正,就难说了。 今天蒋中正会在南京见顾顺章。 顾顺章咬出自己,会不会牵连大姐和明台。 明楼蹙着眉,他太阳穴一跳,疼痛瞬间攫取他的一切感知。明楼趴在桌上,到处摸不到薄荷油阿司匹林。淳姐不在,总不能喊大姐起来。明楼咬着牙站起,溜着写字台一边坐到地上,抱着头抵着膝盖。明天走不走?走,留下大姐。不走,王天风肯定怀疑。明楼有理由确信王天风就是戴笠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虽然王天风本人可能都不知道! 这次回国中组部部长陈祖燕没找他。调查科科长徐恩曾倒是找人跟他“叙旧”,那是明楼在中学的同学,他对这位同学压根没印象。徐恩曾这两天焦头烂额,大概在想怎么把自己身边机要秘书是共党这件事糊弄过去。 疼痛的岩浆在明楼头颅里翻滚,他痛得冷汗直流,下意识喊:“明诚……” 没人回应。 明楼咬着手腕,闷闷地一哼。 明诚梦见一只虎。 威严英俊的巨虎,令人心生敬畏与喜悦。明诚想上前摸摸它,它额前突然涌出血,弥漫眼睛,染得虎目血红。巨虎痛得咆哮,在地上打滚,带血的眼睛哀求地看着他。 我要怎么做?我要怎么做?明诚心慌,他手足无措地跪在巨虎身边,看着威风凛凛的兽王生不如死,却无可奈何。 我要怎么帮你。 明诚醒来,刚晚上七点。今天下午回来得早,本来想休息一下,结果真睡过去。不知道小憩时做的梦有没有喻义,淳姐在就好了,一定会絮絮叨叨说梦见老虎代表什么。大哥每次听到这种言论都要笑,笑淳姐的思想太不科学。大哥…… 大哥。 明诚翻个身,他没换睡衣,直接倒在床上,并不讲究。少个人,生活精细不起来,也没有做饭的兴致。闹钟兢兢业业提醒他现在是晚上七点半,该吃晚饭。明诚眼前耳边还是挣扎的虎啸,他心情烦躁,没开火,依旧用法棍沙拉打发一餐。 早上八点半,上海。 叶琢堂的秘书拿到医院的检查报告,第一时间送给叶琢堂。叶琢堂上了年纪起得早,正在花园里散步。他看到秘书递过来的报告,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敢打开。秘书识趣退下,叶琢堂拿着报告坐到躺椅上,平复心情,慢慢打开。 他的眼睛一动。 过了许久,叶琢堂合上报告。秘书站在远处,根据多年的经验,这个报告结果必定不尽如人意。叶琢堂喜怒不形于色,这对他而言,已经是失态。 叶琢堂似乎在想什么。这一次并没有很久,老先生温和地吩咐秘书:“去买火车票。我要马上去南京。” 秘书一愣:“我们可以坐车……” 叶琢堂平静:“我抢时间。马上去买票,要最近最快的车次,让南京那边的人派车等着。” “好的叶先生。” 明镜叫来早饭,明楼几乎吃不下去。明镜笑着拍他:“又不是第一次离家,怎么了?” 明楼强笑:“我在想,要不然不走了吧。” 明镜立即道:“不行。不要胡闹。中午吃过午饭就送你去码头。” 明楼几乎冲口而出:“姐……” 明镜笑,突然伸手捏住明楼的脸。明楼被这个动作吓傻了,明镜却轻声道:“怎么跟明台似的,想起一出是一出。到了法国给我拍个电报,隔三差五写封信,就可以。再说什么留下来的胡话,我真要生气的。” 明楼艰难地吞了一勺粥,满嘴泛苦。 吃完早饭收拾东西,明镜吩咐园丁门房司机把明楼行李装车,等吃完午饭马上就走。明楼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纸,温和沉静。他心里惊涛骇浪,面上笑得温煦柔和:“大姐,我这次回来得急,没给明台带礼物。您看我这里有支金笔,是我最心爱之物,送给明台吧。” 明镜接过金笔,这金笔是明楼用了很多年的,笔握上一圈疤,似乎裂过。 “你送人也不送个好的,送个修过的。” “这真是我最爱的,这几年一直不离身。让明台拿着用功读书,不要糟践了。” “好啦好啦。”明镜收下金笔,“他要是嫌弃不要,我可不管。” 明楼笑笑。 中午一点,南京。 顾顺章等待许多天,终于熬到蒋中正肯见他。他身负许多重要机密,这些机密令他自信,他早构想了无数遍蒋中正如何对自己倒履相迎,如何对自己另眼相看,自己又如何加官进爵。他几乎算得上被蔡孟坚押解到蒋中正官邸,不过他不在乎。他们在后门等了许久,才有人来开门。没有进正厅,进一个小的会客室。顾顺章看蔡孟坚,蔡孟坚懒得理他。又等很久,才有个人进来。顾顺章当然认得他是蒋中正,一激动就站起。蔡孟坚慢一步起立,对着蒋中正立正敬礼。蒋总司令和蔡孟坚握手:“你很努力,不错。” 蔡孟坚还没回答,顾顺章伸出手,要和蒋中正握。这下不光蒋中正,连蔡孟坚 分卷阅读49 - 分卷阅读50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50 都惊奇了——你是个什么东西? 蒋中正笑一声,似乎看到顾顺章,又似乎没看到,站着客套勉励几句。客套完,蒋总司令的秘书进来,低声说了几句话,蒋中正转身出门。顾顺章想象中的盛大迎宾一概没有,蔡孟坚都不忍心看他。 蒋中正快步走出官邸,亲自迎接一辆黑色轿车:“您怎么来了?不是不舒服?” 叶琢堂仔细观察蒋中正,发现总司令面上并无喜色,一派平静。叶琢堂笑笑:“突然想来南京逛逛,就来了。我这个年纪,我这个病,想起来什么就得做,不然谁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没打个招呼贸贸然过来,是不是打扰你的事了?” 蒋中正想到自己会客室里那个东西,几乎觉得好笑,根本难以启齿:“没有,无关紧要的人,无关紧要的事。您来南京,便是最重要的事了。” 顾顺章趴在会客室的窗子上往外看,看见轿车,看见蒋中正疾步往外迎接,看见轿车里下来个有派有款气势凌人的人……他想象中的,蒋总司令迎接自己的场面。 “那是谁?” 蔡孟坚要把顾顺章领出去,只能等他,不耐烦道:“叶琢堂。” 叶琢堂低调一辈子,浙江帮的财阀中,大多数人认识虞洽卿而不知道叶琢堂。顾顺章知道,顾顺章太知道他是谁了。 蔡孟坚催促顾顺章快走。顾顺章对着蔡孟坚,笑一声。 下午两点,上海。 明楼的行李已经运上船,他和明镜道别,登船。甲板上的露天咖啡厅已经开放,明楼坐着喝咖啡。明镜一定还在船下等,明楼喝一口咖啡,王天风观察他半天,突然笑道:“你紧张什么。” 明楼看他一眼:“你说什么?” 王天风凑近他:“你紧张什么。”他脸上浮现笑意,“你好紧张啊,明楼。” 轮船突然拉响汽笛,高亢的声音倏地揪住俩人的神经。王天风一缩脖子,他第一次坐轮船。 明诚早上八点出门。出门之前收拾整齐,刷牙洗脸……刮胡子。明楼刮完胡子有个向上仰下巴检查鼻毛的姿势,明诚每次刮完也这么干。在脸上揉完搓脸油,明诚郑重地戴上怀表。小巧玲珑的怀表金属壳子冬天早上摸起来是一小块冰。明诚并不打开看,他把怀表塞进贴身衬衣口袋。凉意贴着心跳刺激得他一哆嗦,缓一缓,等到体温把怀表暖热。 明诚修长的手指摁在自己左胸,自言自语。 “我能把你焐热吗。能吗。” 第38章 叶琢堂从南京回来就进了医院。说是吐了血,非常严重。明镜连忙过去,叶琢堂的儿子和秘书守在病房外面,看明镜来了,起身打招呼。 明镜着急:“叶伯伯怎么样了?” 叶琢堂的儿子温声道:“医生说要静养,现在状况还好。” “是不是吐血了?” “从南京回来吐了一场,呕吐物里有血丝,所以赶紧送来医院。传来传去传成什么样了。” 不一时医生出来,轻声问道:“哪位是明镜女士?” 明镜上前:“我是。” 医生点头:“叶老先生要见你。” 明镜快步走进病房。医生在外面,轻轻掩上门。 叶琢堂躺在病床上,干瘦干瘦埋在被子里。他勉强睁开眼,吞咽一下,向明镜招手。明镜凑上前,叶琢堂仔细打量她。明镜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被叶琢堂抱过。那时候他是真的高壮,结结实实一个男人,一点不输明锐东。两个人喜欢在一起打羽毛球打网球,体育竞技搞得像角力厮杀。 父亲已经不在。叶琢堂重病缠身。 明镜情不自禁,涌出眼泪,不停地淌。叶琢堂长长地吐了一口劫后余生的气:“你下次去看你爸,别忘提一提,说我叶琢堂总算还他一回。” 明镜闭上眼点头,眼泪砸下来。 大战停战纪念日明诚发动工友做了很多法国小国旗,胸花,花束卖。明诚扎的虞美人胸花和花束特别好卖,组织也算小赚一笔。他是新人,平时并不多话,聚会的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 贵婉领导的小组实际上是个地下中转站。顾顺章叛变,上海许多同志为了安全要离开国内,分别从不同的路线撤离,往苏联走。一部分同志取道西欧,途径法国,进入东欧。贵婉的小组已经秘密送走两个人。 明诚还在考察期,一般不参与行动,只知道这些人进入苏联会接受进一步特工训练,有些羡慕。他没有正经学习过特工课程,目前的作用大概是……为小组赚活动经费。 为此他很郁闷。 他一直坚持学习,研究波兰。研究波兰就绝对不会忽视跟它恩恩怨怨纠缠不清的俄国。关于波兰的衰败和俄国的发展对比让明诚很着迷。他现在可以熟练使用波兰语交谈读写,坚持给苏珊写情书。虽然苏珊从来不回,但只要坚持,总有进步。有波兰语的底子,慢慢学习一些俄语很有帮助。贵婉撞见他背俄语文章,笑道:“你想去苏联?” 明诚不好意思挠头:“我对苏联很向往。前几天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刚成立,我很好奇布尔什维克的发源地。” 贵婉看着年轻的小伙子笑着摇头:“你的求知欲望很重,总是对什么都感兴趣。保持好奇心是好事,这也意味着你基本上没有定性。你看,你的用词是‘向往’‘好奇’,而不是‘探索’‘求知’。他们去苏联并不像你来法国,是为了‘留学’而已。” 明诚双肩下塌:“好吧,我还没有通过考验。”不过他并不妥协,“我还是想亲自去看看将马克思主义继承发展的地方。特别是列宁主义……现在列宁主义也有继承了。我一直以为我们中国封建社会才有‘正统继承人’这一说,原来马列主义也搞这一套。托洛茨基和斯大林争谁是嫡……” 贵婉飞快打断他:“马上闭嘴,明诚同志。听着,这种话不要再对着人说,哪怕是我。” 明诚看贵婉脸色实在难看,马上老实:“我道歉。” 贵婉肃着脸:“这是你的保证,记住了。” 明楼和王天风漂在海上一个多月,俩人都很痛苦。 戴笠有点良心,没给王天风买三等舱,买了个二等舱。他直接没管明楼的票,明楼自己买了个头等舱。这一节王天风没放在心上,头等舱二等舱之间的隔门对他来说就是个摆设,只要他愿意,他随时能去头等舱浪。只不过,他确实不在意几等几等,他心里没想这个。他和明楼的差异不在船舱上,而在于思维上。他们同时觉得对方不可理喻,不能交流。即便如此,还是要天天争论一些注定会令他们更加认定对方是蠢货的问题。 “我真想揍你。我揍过你吗?没有。足以证明我很有修养。” 明楼不搭理他。 他们这一次去法国 分卷阅读50 - 分卷阅读51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51 ,主要任务是清理共党在法国的主要交通站,切断他们的外逃路线。王天风觉得这不是什么难点,他一直很努力学习法语,现在能和寂寞的法国女人调几句情。白种男人到了年纪就衰得势不可挡,法国女人很少见王天风这种带着少年风情的成熟男子。他像一只新鲜又足够熟甜的大果子,水灵灵脆嫩嫩,女士们恨不得咬他一口嚼一嚼。物以稀为贵,在船上他比长相欧化的明楼受欢迎非常多。王天风当了半辈子大头兵,头一次感受到蜜蜂掉进花丛中的甜蜜的焦虑。 明楼在心里好好嘲讽他一番。 王天风显然知道,把这当做明楼嫉妒。 闲下来他们不打算吵架的时候,王天风计划如何铲除中共在法国的交通站。 “一九二二年国共国外合作,国父委托一帮共产党在欧洲筹备组建国民党欧洲党部。同年十一月份……周恩来在里昂成立国民党旅欧支部。虽然后来基本上都是解散的状态,顺藤摸瓜找出法国的共产党还有哪些,太容易了。比如这个,杨堃。” “杨堃回国了。” “调查杨堃在法国的社会关系。你在培训班学的东西都吃掉了?” 赶在圣诞节之前,明楼王天风到达法国。依旧是那个路线。马赛入境,坐火车北上。路过里昂没有停,直接去巴黎。王天风决定从巴黎开始着手,顺着巴黎往里昂找。明楼坚持观赏火车外的景致,一声不吭。 王天风不在意道:“你在法国有个弟弟。” 明楼冷着脸:“是。” “改天去拜访拜访。” 明楼抄起餐刀插在王天风面前的三明治上:“我弟弟是个学生,你别去找他麻烦。” 餐刀矗立,随着火车节奏无辜地颤抖。王天风嗤笑:“幼稚。” 到了巴黎,明楼懒得管王天风死活,自己上街溜达。在复兴社特务处培训班封闭式训练一年,几乎不和外界联系。大姐偶尔写信拍电报,都被特务处拦截下来,拿给明楼,让他回。反正特务最会作假,特务自己就是假的。一年糊弄明镜没生疑。说来说去内容都是些唠叨,吃好穿好别不舍得花钱,明镜自己估计都想不起罗嗦了些啥。为了回信特务处调查了明诚的近况,他在哪儿上学,住在哪儿。明楼双手揣在风衣里,漫无目的游荡。他很想干脆走丢算了,偏偏脑子下意识分得清楚东西南北。这令他懊丧……他稀里糊涂走到一处公寓楼前。 特务处告诉他的地址。 明楼默默站着,观察底楼的邮箱。九楼,907,minzen。明楼的眼睛使劲在这六个字母上扫过,数了很多遍。 要不……留个信? 他站在门口,尴尬地左右看看。邻居进出,都要看他一眼。明楼实在受不了,拿出日程本和笔,顶着墙发呆。 开头……开头写什么? 弟弟?亲爱的弟弟?明楼写下“亲爱的弟弟”,自己一激灵,划掉,翻页。 不用中文,用法文。 亲爱的诚。 中文看起来肉麻得不知所谓的称呼,换成法文立刻变成寻常礼貌。明楼舒气,开了头,一切就简单。他流利地用花体字写道,非常抱歉没有正式信件,来巴黎来得突然。分别一年,不知道你最近如何。什么时间合适拜访。 明诚的邮箱冷硬地张着嘴等待明楼,明楼撕下那页纸,折叠,塞进去。生死未卜,听天由命。 听天由命。明楼低着头,风吹过他额前的头发,挡了半张脸。 第二天明楼和王天风下榻的旅店收到了一封信,转交给明楼。明楼把心一横,拆开信。明诚熟悉的法文字迹温柔礼貌地告诉他,自己很想念兄长,这周礼拜三邀请明楼喝水。 ……喝水? 王天风伸个头看信在一边冒一句:“法国请客能请水?”明楼吓一跳,面色不善收起信。王天风耸肩,“真要这样也不错,多省钱。” 对,省钱。 明楼阴沉地独自上楼回房。 到了礼拜三,王天风有事一早离开。明楼穿大衣出门,临出门的时候略一犹豫,还是把眼镜给戴上。他用食指推一推眼镜,离开旅店。 反正吧,终于到了明诚家。明楼敲门,明诚开门。开门的一瞬间,俩人都有点僵硬。明诚没表情,明楼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明诚挺客气,把他让进门,像一般客人那样。 好香。明楼在明诚开门的一瞬间嗅到一种熟悉的味道,这种柔和的食物馨香包围他三年。 明楼有点感动和怀念,他坐在厨房的餐桌边,看明诚转身给他端……端了一杯水。 明楼伸手摸摸。嗯。还是凉的。 厨房很干净,刚刚收拾过。明楼不能判断香味从哪里来,他只是对着面前一玻璃杯水沉默。明诚客气礼貌地跟他聊天,询问他这一年过得如何。一年没联系,他很担心他。 明楼叹气,拿起玻璃杯,把凉水一饮而尽。他习惯喝热水,凉水让他从嗓子眼一路冷到胃。 明诚没想到他真喝,俩人相对无言。过了一会儿,明诚终于问了一句实在的:“你……你怎么这么瘦了?” 明楼苦笑:“吃不好。” 明诚低着头,没接话。 明楼起身:“不打扰了。看你还好,就好。明堂跟我讲了你的近况,他说你很出息,我很为你骄傲。” 明楼礼貌地告辞,轻轻地关上门。明诚一直坐着,双手扒着膝盖。坐了许久,他站起打开碗橱,里面是他精心制作的菲力牛排。昂贵的,明楼最爱吃的牛排。 这么贵的东西,明诚从来都舍不得吃。 他突然很生气,拿出刀叉气势磅礴地切割,往嘴里塞,嘴来不及吞咽,手一直塞。塞着塞着明诚哽咽一声,接着吃。 第39章 明楼一路走回旅店,王天风堵在旅店大门口上下打量他,突然凑近,深嗅:“嗯,好大的香气。” 明楼冷眼看他。 王天风上嘴唇有一层胡茬,他最近爱摩挲着说话:“不是化工原料兑的香水。是纯植物的味道……我想想,城市里这么大的花香,你去花店?不对,按照你的矫情程度,你去花店不会不买花。你去找人,这个人在花店花圃工作。谁呢。” 明楼伸出两根指头在王天风鼻子下面晃。王天风往后一仰:“干啥。” “烟。” 王天风一愣,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只烟盒,里面整齐列着他早卷好的烟丝。他抽出一支递给明楼,自己叼上一支。明楼自己从他烟盒里拿出火柴在墙上一蹭,像模像样用手挡着火苗点烟,然后惊天动地咳嗽,吓王天风一跳。 “……你不会啊。” 明楼弯腰拄着膝盖咳得喘不上气,王天风难得好心给他敲背:“点烟第一口别吸太狠。看你蠢的。” 明楼擦把咳出的眼泪 分卷阅读51 - 分卷阅读52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52 ,直起腰。王天风蹭燃火柴,在明楼面前举举,悠然点烟。 “看着点,会了没?” 明楼阴着脸,笨手笨脚终于把烟点燃,没敢跟王天风一样从鼻子里喷烟,吸一口在嘴里过一遍赶紧吐。 “你多大开始吸烟的。” “十七。”王天风松松叼着烟,略略歪着头。他这个动作是端枪瞄准养成的习惯。习惯成自然,他似乎随时透过枪械的准星看人,眼神阴狠凌厉。本来谁都不在意,却令欧洲的女士们心碎尖叫。 “……太小了。” 王天风老练地用鼻子喷烟:“那时候怕死。我们团长递给我一支烟,我被呛得流泪,呛完就好了。” 明楼不确定王天风的来历,但他肯定不是广西人。 陆受祺是广西人。 明楼终于把一支烟消耗完,王天风点燃第二支用嘴唇叼着,微笑:“大彻大悟了?” 明楼面无表情。 王天风拍拍他的肩:“想开就好。下午出趟门。” 国民党在巴黎和里昂有联络站,比较隐秘,根本没告诉明楼,一切国内来的情报都是王天风负责。来法国许久,王天风突然提出带明楼去联络站,明楼脑子飞快运转。他联系不到组织,戴笠明显防着他。他不确定自己到底暴露没有。现在他立于汪洋大海中央的礁石,四处绝路。 王天风什么意思?明楼不动声色:“我胃不大舒服,要去喝点热茶。一起?” 王天风双手插兜,站在凛冽的冬风里微笑:“不必,你去吧。晚上我们讨论一下住处问题。毕竟经费有限,不能一直住旅店。” 明楼看他一眼,走向附近的咖啡厅。 贵婉一脸憔悴,好几天没有休息。明诚正在花店里照顾花朵,一手剪刀一手喷壶,看见贵婉进来的脸色,有点吃惊:“怎么了?” 贵婉很镇静:“有任务交给你。” 明诚一愣,强自按压喜悦激动,竭尽全力绷着脸:“保证完成。” 贵婉左右看看,明诚低声道:“放心,就咱俩。再说店主他听不懂中文。” 贵婉几乎孤注一掷。出现叛徒,小组面临暴露。所有人都有巨大危险,只有明诚是刚刚加入,生面孔。 “去火车站接一个人。中国人,男性,三十九岁,上海宝山县人。下午三点到火车站。” 明诚认真:“姓名?” 贵婉稍一迟疑:“谭忠余。” 明诚点头:“明白了。 贵婉看他一眼,刚刚成年的年轻人……全身都是热切和希望。她告诉明诚接头暗号,明诚全部记在心里。 谭忠余也是要去苏联。明诚有些向往。 “我就抱着玫瑰花去?” 贵婉叹气:“本来应该是我去,我抱着玫瑰花。现改来不及。” 明诚道:“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 一过中午,巴黎下起雪。临近圣诞,细碎的雪花气势越来越大,随风扬起玉尘。明楼喝了点热东西,胃里总算不造反。他不大能吃凉的,从小就这样,夏天都很少吃西瓜。王天风讥笑他资本家娇少爷,“娇滴滴的”。明楼不上他当,不搭理他,搞得他很无趣。 两个人冒着风雪前行,王天风用围巾把自己裹得只剩眼睛,在前面走。明楼跟着他,手心里冒汗。他想了无数暴露的后果,最可怕的是他暴露被秘密处决,组织家人不知道。他虽然死去,还是成为一个要挟组织家人的把柄。明楼攥着拳,奋力想如何把自己的死讯传出去。 毫无办法。 巴黎地下组织突然全体保持静默,应该是家里出事了。有叛徒。不止顾顺章。明楼太阳穴一跳,有要痛的征兆。幸亏风雪寒峭,低温令他镇定。 王天风似乎没有心事,他在街边左右瞄着,眨眼看到远处十字街口有一束火红的玫瑰一闪而过。有人在风雪中抱着一束玫瑰,又浪漫又神经病。 王天风笑起来。 他们走到一处偏僻的烟杂店。王天风敲敲门,再推门。门上的拉铃一震,狭窄的烟杂店后面转出一个人。中国人,女性,面目平庸。王天风和她对了暗号,她锁上烟杂店门,领着王天风明楼绕进后面。 烟杂店前面褊狭,后面却宽敞。女人再把门关上,从地板暗格里搬出电报机,戴上耳机,准时抄收信息。 王天风抱着胳膊等,明楼站在旁边默默看。这一套码在培训班里学过,加了密但不复杂。明楼右手自然垂下,食指跟着滴滴声的节奏在拇指上敲,强悍的大脑几乎同步译电。 王天风汇报了近期情况。一切顺利,锁定目标。电报发出去,不一会女人开始抄收。这女人是个独立电台,可以全权收发译电。明楼一直没声音。王天风眼睛向下一扫,扫过明楼右手。 食指,敲拇指。 “哈尔滨……警察局……破获……共党地下中转站……” 明诚抱着玫瑰花束在漫天大雪中走。灰白的画面,漂亮的青年仿佛抱着一束火焰,艳红的颜色在他怀里燃烧。 像一幅油画。 明诚搭电车去巴黎北站。等着接人的不少,有举牌的,有抱花的,明诚反而不太扎眼。他站在那里,静静等。 “一人……转变……巴黎……中转……” 谭忠余提着箱子出了巴黎北站。他实在是不懂法语,一路靠着一张写满法文的纸应急,到了巴黎,应该有同志来接。中国人,抱着玫瑰花束,穿棕色长外套。巴黎北站并没有比上海火车站好很多。人多,无序,广播里声嘶力竭机枪一样法语,扫射来,扫射去。谭忠余站在站台上一筹莫展。忽然他看见一个青年向他走来……他穿着棕色大衣,抱着一束火红玫瑰花。 “先生,中国有玫瑰吗?”青年微笑,用沪语轻声问。 “烟缸……烟斗……” 明诚领着谭忠余往外走,顺便把玫瑰花束卖给一位等着接人的先生。谭忠余轻声道:“怎么会是你?烟缸呢?” 明诚严肃:“烟缸临时派我来。不要多问,跟着我。现在不能回小组,你跟着我回家。我要把你平安送出巴黎,这是我第一次出任务,必须完成得漂亮。” 谭忠余起疑。他们对了暗语,长长几句都是对的。眼前的人打扮也相符,就是太年轻,他没见过。他袖子里藏着水果刀,眼睛不停地看四周。火车站人来人往相对安全,想溜容易。出了火车站就失去屏障。 明诚没回头,只是不住叹气:“烟缸料到你不会信。你袖子里的刀随时能给我一下,我大概反抗不了。或者你干脆赌一把,跟我回家,烟缸在我家等你。” 谭忠余蹙眉:“她自己怎么不来。” 明诚回头,对着他笑:“你自己问她。” “新加入一人……” 谭忠余一直保持警惕,明诚平安把他领回家。贵婉在明诚家坐 分卷阅读52 - 分卷阅读53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53 立不安。谭忠余一脚踏进来,贵婉上前握住他的手:“对不住了,我没有去。情况紧急,你今天晚上就走。” 谭忠余看到贵婉,才放下心。他蹙眉:“怎么啦?出叛徒了?” 贵婉没回答。 “青,瓷……” 第40章 新年明楼和王天风谁都没心思过。 明楼忙着到处拜访亲友,到里昂看望古兰教授,哄一哄古兰教授圈子里的老头们。哄好了返回巴黎,拜会欧内斯特和阿尔贝·阿夫塔利昂教授,并递上自己写的几篇经济论文。欧内斯特看见明楼非常高兴,热力邀请他到索邦大学来共事,并且帮明楼找到了住处。王天风不知道住哪儿,三天两头往明楼家跑,理由很理直气壮:你家敞亮。 明楼坐在写字台前写东西,王天风翘着腿坐他身后沙发上翻报纸,有意无意道:“过年你都不去看你兄弟。” 明楼硬着嗓音:“没什么好看的。” 王天风笑一声:“你们兄弟感情不好啊。” 明楼接着写:“你天天粘着你弟弟么。都是成年男人。” 王天风很无所谓:“我哪儿知道我没家人。”他站起来,走到明楼身后,弯下腰,在他耳边轻声道,“我才发现,干我们这一行,孤家寡人是个优势。” 明楼心一沉,面无表情:“哦。” 王天风嘎嘎笑起来:“你怎么就是不生气呢。” 这一路坐船过来,明楼时有和他争论,乃至争吵,可不是“生气”,明楼的心混着钢筋水门汀,坚固不可摧,他对什么都不走心。 王天风直起腰:“今天吃什么?” 明楼阴着脸:“你要在我这儿吃,就只有沙拉,还要麻烦你去买法棍。” 王天风嗤之以鼻:“小气。” 明楼不看他。 一月底,法国成日阴着天,没有新的一年的喜庆。要下雪不下雪,酝酿情绪。屋子里温度非常低,明楼想大概王天风家漏风,冻得他待不住。 王天风溜达几圈:“寇荣那孙子到法国来了。你知道吧。这要是在国内就简单了,随手收拾掉的东西。” 明楼瞥他一眼:“别轻举妄动,别把法国人想成傻子。除非你想被遣返回国。” 王天风在国内野惯了,到法国束手束脚心里憋屈。他乐呵呵地想了一会儿,神秘兮兮道:“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他去自己大衣那里翻了半天,拿出一只大信封,掏出来,是一张极薄的地图。王天风一抖,巴黎街区在明楼眼前徐徐展开——红色的,密密麻麻的小点,在巴黎的大街小巷如溪流汇河。 “这是什么。” 王天风得意:“这是青瓷。” 明楼没反应。 “沈阳交通站被破获,共党吓草鸡了。被迫无奈启用一个新人,最近这个‘青瓷’活动得比‘烟缸’频繁。到底是新人,被自己的‘组织’当炮灰了都不知道,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明楼准备转身接着写,王天风舔舔自己的牙:“青瓷行事越来越老练,虽然也沾了在法国我们行动不便的光。但是我觉得我在见证一个优秀特工的成长——是不是很有意思?捉住她我要问问她,当地下党是不是又刺激又好玩?哦顺便说一句,我觉得这是个活泼可爱的姑娘。啊我好期待。” 明楼彻底不打算理他。 “你弟弟有个女朋友叫苏珊。” 明楼猛地站起伸手揪住王天风领子一气呵成两步把他顶到墙上,微微眯起眼睛看王天风,王天风观察着他脸上的肌肉因为盛怒而微微颤动。 “啊……你生气了。”王天风大笑,“终于生气了啊。” 明楼仿佛马上爆发的火山,却慢慢地,慢慢地笑了:“我提醒过你,我弟弟是个学生,不要去打扰他。” 王天风也笑:“你猜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对你弟弟感兴趣。” 明楼和颜悦色地逼近他,手绞着他的领子越来越紧,笑意越来越浓。 明圣人一笑,阎王到。 王天风破口狂笑:“操你大爷的,你竟然真动杀意了。你刚刚是真想杀我。明圣人,你不是八面大风吹不动么?这就被一屁打过江来了!哎呦他娘的吓死我了,来来来,杀,杀了我戴老板的人追杀你到天涯海角。别忘了咱俩是……生,死,搭,档!” “戴老板是不相信我,派你试探我。试探几个月了,试出结果了?” 王天风也很和蔼,拍拍明楼:“相信我,你有软肋就好,每个人都有软肋,没有软肋的不是人,是……鬼。”他用气音凑到明楼耳边,“内鬼。” 明诚档案怕是早被特务处翻烂了。孤儿,没爹没妈,被明楼抱回家,不清不楚住下,说是明楼领养的又不是。以前似乎有个养母,失踪了。成绩很好,某些地方可以说很惊人。学习能力非常强悍。王天风曾经说,把他招来,说不定比他哥听话。 王天风在侦查巴黎中共地下中转站,这个中转站月初刚送走一个人。他对信息管控严格,明楼并不能知道全部,只能按兵不动。他无法分辨目前是不是王天风逼迫他跟组织联系扯出烟缸,唯有以不变应万变。 王天风特别热情:“看过《水浒》没?落草为寇,要干嘛来着?” 明楼攥紧钢笔。 “投名状。”王天风嘎嘎笑。 明诚越来越出色,他几乎没有接受过系统特工训练,但他的应变力和敏锐度寻常人不能及。有人天生就适合当特工,他们的坚韧与耐力异乎寻常,不可想象。 明诚问过为什么他代号是青瓷。组里其他人都起得挺随意,他的代号显然是贵婉斟酌过的。当初上报时,她踟蹰很久。 贵婉温和地看着他。带着少年锐气的青年,目光清澈坚定,一往无前。 “明诚同志,你听着,这些话你一定要记好,记到心里。‘瓷’可深埋地底几千年而不稍损气度,重见天日之时光华不减。我们注定要深埋,潜伏,不见天光,我希望你能保持你的心,安神定志,哪怕没入黑暗与死亡,终不可夺。” 她拥抱明诚,像姐姐深爱着弟弟那样捏他的脸:“是的,我的确有私心。我希望你是青瓷,你能守得云开日出,但见雨过天青……千峰翠色来。” 明诚心里一疼。贵婉怕是有预感,根据她的经验地下中转站危矣。 “我以为,青瓷的意思是,哪怕碎了,也是锋利的凶器。” 贵婉怒道:“胡说!听着,哪怕我们都不在了,你要坚持下去。这是我给你的任务。记住了么?从今天开始,你进入冬眠,不要再行动。” 明诚蠕动一下嘴,最后挺胸抬头:“是,保证完成任务。” 王天风愉快:“快点,要去拜访你弟弟,你磨叽什么?” 明楼绷着嘴。 王天风笑嘻嘻 分卷阅读53 - 分卷阅读54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54 :“我突然发现一个好玩的事情,想要杀你太容易了,我给我自己一枪,你就完了。” 明楼挺直肩背往前走。 王天风雀跃:“你猜我敢不敢?” 明楼在衣兜里攥着拳,手心冒汗,他真想杀了他。 绝不可暴露。 这五个字像魔咒勒住他的心。明楼,地下党最后的几张王牌之一。不到启用的时候,绝对不能暴露,更不能死。 艰难地走到明诚家楼下,明楼抬头看,楼上柔和的黄色灯光洋溢着暖意,那是一个永恒温柔的巢,平静温馨。他自己不要,他……不能要。 王天风根本知道明诚住哪儿,他径自上楼,敲门。门里面有人应:“来啦。谁呀?” 这一声,扎明楼一下。 明诚打开门,看到王天风愣了,还有站在他身后的明楼。一瞬间他恭敬道:“先生,您来了。” 王天风往门里走:“叫‘先生’啊?你们兄弟感情真生分啊?” 明楼闭着眼吐口气,不敢看明诚,垂着眼跟着王天风往里走,声音硬邦邦道:“这位是王天风,我的……同事。” 王天风坐在沙发上:“客气客气。我要红茶。” 明诚笑道:“好的,这就来。” 王天风大模大样翘着腿,四处观察。这是一个普通学生的公寓。又不普通,因为太整洁,都是书,各种各样的书。 “赫,真是读书人。”王天风扫了一圈:“全是书。” 明楼淡淡道:“我们家的孩子,都会读书。” 明诚用托盘端着两杯红茶,轻轻摆好:“两位先生,请。” 明楼表情平静。 王天风用手指顶着太阳穴,一直那样似笑非笑盯着明诚,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明诚大大方方,没有反应。王天风看了一会儿,开口:“一般人被我这么盯,要么生气要么害怕。你是第一个什么反应都没有的人。” 明诚含笑:“我不能丢明家的体面。” 王天风接:“对么,家生子。” 明诚舍不得生煤油汀,屋里比外面冷。明楼和王天风进屋都没脱大衣,他伸手从怀里拿出眼镜盒,打开,戴上眼镜。 王天风在不断地进攻,激怒他,也许也有明诚。人盛怒之下几乎没有理智,王天风最擅抓住时机。 明诚没上当:“是呀。” 兄弟俩都不生气,王天风觉得没意思,看到半幅油画:“呦,小明诚画画呢。” 明诚腼腆:“画得不好。” 王天风点头:“我更喜欢壁画。盛大,华丽,永恒的奢侈。” 明楼冷笑:“俗人。” 王天风微笑:“是的,我是俗人,喜欢一切奢华,比如说……这香味儿。”他陶醉地一嗅,“嗯,香。” 明诚还是笑:“明堂哥要求我学化学,帮他配香水。所以我一直在花店花圃工作,昨天试着蒸馏花瓣,今天还有香气。” 王天风点头:“化学啊,我知道点。如今香水公司个顶个说自己‘纯天然’,屁话,熬煮花瓣汤能放个几天。不过是从煤焦油中提炼大量芳香族化合物罢了。其实万变不离其宗,煤焦油里还有燃料,阿司匹林,糖精……tnt。” 他说tnt的时候,微微歪头,他面前架起准星,瞄准明诚。 明楼突然略带呵斥:“明堂叫你学什么,你就学什么,下次叫他给你交学费。” 明诚对王天风笑:“王先生博学。”然后对着明楼略带愧疚,“我在勤工俭学,能赚不少。” 王天风站起,拿起一瓶香水,凑近,非常不雅地嗅了嗅。 明诚站着:“我新配的香水。王先生既然赏脸,就送给王先生了。” 王天风把香水往怀里揣:“好好好,我就喜欢茶花味。叫什么名字?” 明诚面无表情:“比翼双飞。” 明楼用手指一顶眼镜。 “呦,谈恋爱呢。追姑娘要使劲,追上没?” 明诚脸色发粉:“快了,不过……这是专为新婚夫妇定制的。我也……总有一天能用上吧。” 明楼喝了一口红茶。 “不要耽误学业。” 明诚朗声应道:“好的,先生。”他一直站着,笑道,“我做饭吧,先生应该也想我的手艺了。” 明楼突然想起那杯凉水,隐隐胃痛。王天风爽朗:“好,多谢小明诚。” 明诚去做饭,王天风玩味地看着他的背影,转脸笑道:“烟缸的味道。” 明楼蹙眉:“什么?” 王天风笑意深深:“烟缸的味道……那么馥郁而馨香。” “我们家的孩子,不涉足政治。” 王天风慢条斯理拿出香水瓶,往空中一喷。“比翼双飞”的香气四散弥漫,劈头盖脸,泰山压顶。 第41章 明诚在厨房里一通忙,吃到午饭已经下午。王天风盛赞明诚手艺好,来法国就没吃过像样的东西。明楼看着一桌子菜,全是他爱吃的。 他嘴里发麻,什么味儿也尝不出来。 明诚没说什么,只是垂着眼睛,面对王天风的夸奖笑得很腼腆。 下午五点吃完饭,窗外彤云密布,路上路灯朦朦亮起,有气无力。 “下雪了。走吧。”王天风抹抹嘴,非常客气对明诚道:“多谢了,难得吃这么舒坦。” 明楼板着脸:“好好念书,不要胡搞。”他从头到尾没看明诚,像大哥一样训斥完立刻就走。王天风呲呲牙,跟上去。 明楼觉得……明诚在看他。 温柔的眼神,一直在自己身上。 明楼闷头往前走。 王天风跟在后面小跑:“你等会儿。走那么快干嘛?” 明楼蹙眉:“不是还有正事?你不找烟缸了?” 王天风笑:“找啊。这几天我一直在找,范围已经缩小到几家花店附近……有消息说今天晚上青瓷护送一个‘43号’一道离开法国。” 明楼抿着嘴:“哦。” “所以今天沉寂了这么久的烟缸一定会活动。” 王天风打个指响:“一网打尽。” 两个人回到明楼住处,在楼下被一辆马车溅了一身泥。雪越下越大,明楼站在雪里看着那辆马车。王天风用手套掸掸大衣,两步走上前一把薅开豪华马车的门,咣当一响:“你想死?” 马车里坐着个阴森的中年男人。发福,水肿,方块胡。寇荣居高临下看王天风:“地图。” 王天风需要仰着头看寇荣,这让他很不舒服,所以他掉头就走。 寇荣怒吼:“王疯子,你别他妈太过分!” 王天风双手揣在大衣兜里,转过身,似笑非笑略略歪着头看寇荣,把他从里到外看了个透心凉:“看你这样,二鬼子不好当。几个月没见,秃这么多。肝火大。” 九一八之后原东省特别行政区警察管理 分卷阅读54 - 分卷阅读55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55 处处长金桂荣投了日本人,留用。寇荣是金桂荣碎催,跟着鸡犬升天。据说很快要成立满洲警察厅,寇荣这次如果能搞到烟缸,前途无限。 明楼没说话,直接上楼。寇荣跳下马车,手里拿着枪顶着王天风:“地图。” 王天风用手指挖挖耳朵:“没有。开枪吧。咦那好像是法国警察?” 寇荣太阳穴跳动,恨不得拿枪捅死王天风。王天风笑意渐淡,友好地拍拍寇荣肩上的雪:“看你这胖样,多加锻炼啊。” 明楼上楼,站在门口,脱了大衣,抖抖雪。王天风跟着上来,看样子不像挨枪子的。 “那地图,是你抢来的?东北那边的?” 王天风脱了大衣,换了棉拖鞋,舒服地窝在沙发里:“青瓷的地图?啊是啊,抢来的。没杀掉,打昏的。”他一耸肩,“我就说,在国内随手解决的东西。” “你和寇荣认识。” “旧相识。” “啧。” “不过……既然他想当二鬼子,那就……怎么说来着?‘割袍断义’。” 明楼拿出一张普通的法文版巴黎地图,铺在桌上:“你现在总可以告诉我大致范围了吧。” 王天风站起凑上来:“差不多这条街。花店太多,得一一排查。今晚烟缸难得活动,得抓紧时机。” ……寇荣那个手下被打昏之前王天风不知道怎么料理他呢。 明楼和王天风一人一把枪,六发子弹。 “不到万不得已,不用。”明楼道,“千万不能引起法国警察注意。” 王天风嗤笑一声。 风雪减小,王天风在窗前试了试:“行了,走吧。” 两个人走到那条街,几乎已经没有风,只有雪花无声坠落。明楼突然站住:“有人跟着咱们。” 王天风冷笑:“寇荣。” 明楼握紧大衣兜里的枪。王天风道:“咱们分开行动。味道越来越近,应该就是附近几家花店。” 明楼看他一眼,朝街道另一边走去。 路上行人寥寥无几,明楼看一眼手表,晚上九点半。他突然有些焦躁,风撩起他大衣的衣角,他站一个花房后面靠着墙捏捏鼻梁。明楼强打精神正打算观察,突然一个清瘦的影子如雷电劈进他的视线。明楼贴紧墙壁,极度震惊地看着明诚越走越近。明诚没有发现他,整个人缩在呢子大衣里,路灯下,寞寞独行。 他走到花房前门,左右看看,悄悄进去。 明楼脑中嗡一响。 剧烈的疼痛让他撑着膝盖弯下腰,几乎站不住。 他一直觉得明诚在安然念书。他一直觉得他在为家人遮风挡雨。他一直觉得牺牲可以到他为止。 明楼咬着牙顺着花房后楼梯往上爬,从换气窗跳进楼梯口,拳风瞬间擦着他的脸过去。明楼一偏脸,向后一退,对方过来抢他的枪。明楼攥住那只手往下压,那人转身后肘击,明楼枪托顶回去,顺势扣住他的肩关节,两个人倒在地上,那人被他死死摁住,闷哼一声,奋力挣扎,明楼差点没压住,他感觉到这具年轻身体强悍的力量。 豹子成年了。 明诚闷吼一声挣脱明楼,旁边陈列花盆花瓶的架子哗啦一倒,一地锋利碎片。明楼举枪相对:“别动!” 明诚冷着脸,看明楼。 “解释。”明楼的太阳穴锥子扎一样痛,他从小到大发怒的次数屈指可数,今天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解释!” 明诚反问:“大哥,你是什么人?戴笠的人?二陈的人?来消灭我?” 明楼痛得额角冒汗,他举着枪纹丝不动:“那么你呢?你答应过我!专心做学问!你现在是用什么身份跟我说话?” 明楼身后一人轻轻叹息:“别动。” 贵婉的枪顶在明楼腰上。她向旁边微微跨两步,看到明楼的侧面,惊讶:“是你?” 明楼放下枪,看她一眼,没什么奇怪:“真是你。” 贵婉也放下枪,明诚疑惑地看明楼,再看贵婉。 明楼盯着贵婉,冲明诚一偏下巴:“他怎么回事。” 贵婉很平静:“他叫明诚,我发展的下线。” “你不是在哈尔滨?” “东三省什么情况你也知道,我来法国发展交通站,直属中央交通局。” 明诚在两个人中间疑惑的眼神成了惶恐:“你们……” 明楼突然转脸:“跪下!” 明诚扑通就跪下了。 明楼对贵婉冷声道:“你不知道他是谁?发展他做下线?” 贵婉还没回答,明诚跪在地上,目视前方:“大哥,你跟我说,每个人的思想是自由的。” 明楼捏着鼻梁扶着墙,明诚担忧:“大哥……” 明楼没理他,硬挺着四处翻东西:“有拐杖吗。” 贵婉疑惑:“没……” 明楼看到伞筒里一把长柄雨伞,抽出来就冲明诚走过去:“对,都是我不好。胡乱教你。我还告诉过你,要你安心做学问,成为学者!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贵婉想劝:“唉……” 明诚跪得笔直:“大哥说得每句话我都记得。大哥教我的第一首诗我也记得!” 那一年,幼小的孩童坐在明楼怀里,跟着明楼一字一句念。 汉家旌帜满阴山,不遣胡儿匹马还。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明楼高高扬起伞,明诚倔强地等着挨揍。 明楼伞举了半天,就是落不下去。贵婉长叹,把明楼手里的伞拿下来。 “他还有任务。” 明楼冷声:“什么任务?” “青瓷,护送43号去莫斯科。” 明楼看跪着的明诚。 青瓷。 你就是青瓷。 明楼扶着一张椅子坐下:“你……换人吧。” “不行。” 明楼垂着头,明诚终于忍不住:“大哥,你阿司匹林呢?” 贵婉也看出明楼头痛得全身发抖。明楼吞咽一下:“你跪好。为什么不行?” 贵婉无奈:“青瓷就是43号。这只是……一种迷惑说法。他必须马上去莫斯科。我们内部有叛徒。” 明楼靠着椅子撑着头,静默。 还真是……一厢情愿。 他想着把刀光剑影挡在门外,小孩儿早站在刀尖上。 “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巴黎北站。” 王天风在街上找,很快确定了街对面的花房。他埋伏起来,用枪瞄着对街的花房大门。不一时里面走出个高个子女人,王天风眯着眼观察,突然一声枪响,女人的天灵盖直接被打飞。 王天风骂了句脏,街头一辆马车飞奔而去。 明诚疯了一样要往外跑,明楼一把捉住他,低声道:“镇静!”明楼一把扯开明诚大衣,强行脱下。明诚单薄的身体在寒冷的空气里马上瑟瑟发抖 分卷阅读55 - 分卷阅读56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56 ,明楼把他的双手反铐。用枪顶着他:“往外走!” 王天风听见花房门仿佛被炸开,明诚穿着白衬衣双手反铐,踉跄着冲出来,跪在烟缸尸体旁边。红的血,白的雪,触目惊心,互相成全。 明楼的枪顶着他:“说,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不说实话你就死了!” 风雪大起来,凛冽寒风残酷地割着,明诚根本控制不住身体的抖动。他恐惧地闭上眼,哆哆嗦嗦:“我来……来……送花……” 明楼的枪戳得更用力:“快十一点了你送花?” 明诚苍白的肤色马上要化入雪中:“贵婉小姐说……有午夜舞会……” 明楼慢慢地,笑了。他的枪抵在明诚下颌,明诚被迫仰起脸,正好看向王天风,惊恐的眼泪淌下来。 王天风盯着明楼。明楼在笑,笑得很缓慢。 “你觉得我信不信。”明楼轻声道,“怎么那么巧,青瓷今晚要走,你就出现了?” 明诚被枪顶得咳嗽:“我……不知道……” 他看到明楼在笑,吓傻了。明楼起杀意——明楼想杀他。 雪落无声,明诚崩溃一般眼泪横流:“哥哥,哥哥饶命……” 明楼喘粗气:“疯子,你来执行吧。” 王天风一直抱着胳膊,没说话,没表情,没动作,就那么看着。明楼背过身,王天风用枪比着明诚,怜惜道:“你做菜挺好吃的。可你为什么要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出现呢?” 明诚瑟缩着闭上眼。 明楼背对着他们,感觉等待死亡的是自己。他的血液几乎被惊骇冻住。 一声枪响。 明楼一攥拳,喉咙里泛起腥,差点没站住。他转过身,看到明诚倒在雪地里,眼前一黑。王天风一耸肩:“震昏了。” 明楼看王天风。 王天风一扬眉:“你看看他,我应该没打中他。” 明楼抱起明诚上半身,低声唤道:“明诚?” 明诚勉强睁开眼,王天风上前拍他的脸:“小孩子,记住了,生死关头的想法才是最真实的想法,我们平时都不一定知道。你刚才在想什么?” 明诚含着眼泪:“不想死……” 王天风大笑:“正确。非常正确。” 马车去而复返,寇荣在马车中瞄准明诚。王天风抬手一枪,正中寇荣眉心。寇荣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从马车里摔出来,马车未停一路跑远。明楼怒道:“你疯了!” 王天风微笑:“他是不会放过明诚的。” 他上前查看寇荣,确保死透,对着寇荣的尸体温和笑道:“问金桂荣好。” 第42章 王天风直起腰,把枪扔给明楼:“你先回去。” 明楼伸手接住王天风的枪:“你干嘛。” 王天风整整领子:“去警察局报案。我的同胞死得不明不白,我得讨点说法。” 明楼半天没吭声。 王天风拔脚就走,迎着风雪,背影笔直。明楼叫他一声:“喂。” “我不姓魏。” “……如果你被怀疑了,我去警察局保你。” 明诚自己爬起来,站在大雪里瑟瑟。白衬衣上又是血又是泥,扣子被明楼脱大衣的时候扯开好几颗,领子向下塌。他缓了缓,蹒跚着走到贵婉身边,垂头默哀。明楼回到花房取出他的大衣,把他包住,拉起他的手就走。 已经有枪声,警察很快就会过来。 明诚低着头,跟着明楼。 明楼的手很有劲。手指有茧,形状和位置是常年持枪开枪的标志——明诚从来没发现。 他很恍惚,满脑子轰鸣。一夜的变故太多,他傻了。 贵婉出花房之前,和明楼进行了不长的谈话。明楼长期和组织联系不上,贵婉理论上是明楼的下级,更是爱莫能助。蓬勃的信息量炸得明诚眼前冒金星。 明楼,到底是什么人。 明家大少爷,唯一的继承者? 学识渊博的留洋学者? 关系网四通八达的政客? 还是……地下党? 明诚看着明楼的背影。 高大,挺拔,值得信赖,永远可靠。有他在,天就塌不了。 ——这是他大哥。 当年,抱着他离开地狱的人。 “大哥……”明诚轻轻问。 “嗯?” “你……到底是什么人?” 柔软的雪花肆意旋舞,落到大哥宽阔的肩上。明诚记得,那天晚上他趴在大哥肩上回头看,那张着怪物的口的大门,再也关不住他。 长久的寂静。脚步碾压雪花碎裂的声音被寂静托起,无比嚣张。 “……我是你哥。” 明诚倏地攥紧明楼的手。明楼脚步一顿,接着走。 “还有。” 明楼没回答。 明诚坚持:“还有,大哥,你是什么人?” 他一定要听他亲口说。 “你的上级。” 明诚狠狠地抽泣一声,然后开始笑,又哭又笑表情几乎失控。 明楼没回头,亦攥紧他的手。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漫天飞雪中。 贵婉把明诚的情况交待过,明天,不,今天一早由明楼送明诚走。明诚跟着明楼回到明楼住处,巴黎高级社区,冬天暖如春季。明诚心里哼一声。 “你去洗澡,换衣服,除了证件与钱什么都别拿,待会儿我开车送你去巴黎北站坐火车去德国,德国有人接你,从德国进苏联。” 明诚心说这套路线我比你熟,我都送三个了。 他去泡澡,明楼去厨房烧开水,沏热茶。明诚泡澡出来,全身蒸腾着热气,脸色泛粉。他缩在毛毯中,抱着茶杯,垂着眼。明楼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僵了一会,明楼叹气:“这一年……我……” 明诚突然道:“你是不是眼镜蛇。” 明楼讶异地看他。 “我们一直都不缺叛徒。”明诚平静地看着手中的红茶,“顾顺章嚷嚷着中共有几个王牌特工潜进了国府,不挖出来将是心腹大患,又不说是谁。他只提过一个代号,叫‘眼镜蛇’,是最狠毒狡诈的间谍,王牌中的王牌。根据我们在国内得到的信息,几个特工都没暴露。眼镜蛇也没有。” 明楼看明诚。 “本来我资历低,这些是我是不能知道的。但是……今晚之后,烟缸小组,只剩青瓷一人。” 明诚很平静,平静得令明楼欣赏。 “我在你心中是这种形象?” “不,您在我心中是最出色的。” “烟缸有没有给你留下任务。” “有。有一个。” 明诚的语气平淡而果决:“我会执行到底。” 一直下雪,到清晨依旧是墨黑的天。明楼开着车送明诚去巴黎北站。他戴着眼镜,专注地看向前方。明诚几次欲言又止。明楼祈祷他不要 分卷阅读56 - 分卷阅读57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57 说出来,他真的究竟什么都没说。路灯一溜伸向远方,可怜兮兮乞求天亮一般。 天什么时候亮? 车驶出楼房区,平坦无垠的阔野尽头是更虚无的地平线。明诚突然害怕看到地平线,那迷梦般的寂寥仿佛宣告太阳再不升起。 明楼送明诚去站台。送行的人有很多,明楼冷静地站在人群中,没什么表情。明诚垂着眼睛,默默地往火车上走。他什么都没带,裹着大衣,孑然一身。明楼冲口而出:“明诚。” 明诚转身,明楼伸手搂住他。 搂得很用力,把明诚往自己怀里按。明诚吓一跳,一动不动。明楼抱着他,他听见明楼胸膛里坚定急促的心跳。 “抱歉。”明楼轻轻道,“我真的……非常抱歉。” “大哥……我很骄傲。太骄傲了。谢谢您。” 雪花纷纷扬扬,隔绝了人群与噪音。一瞬间天地只剩他们俩,还有悠悠的雪。 明诚终究得上车。他靠着车窗,听见火车呜咽着鸣笛,长长地一声唏嘘。他一直往外看,看见明楼立在雪中的身影。火车启动,明楼下意识地跟了几步,停下。明诚望着他,他站在原地,渐渐远去。 上海也在下雪。上海的雪通常是雨夹雪。半融化的湿雪凄冷得惨烈。 明台站在路边读一张日文报纸。 上海的日本报社刊登了前日共主席佐野学在日本发表的一篇文章。文章激烈抨击日本共产党是历史的倒退,赞赏日本侵华是“日本对一个在文化上与自己相比极其落后的国家的扩张行为,符合人类历史进步的原则”。 明台日语学得挺好,进步神速。他仔细阅读每一个汉字每一个假名,仿佛不认得。裹着冰的雨水淋着他,淋着他的报纸。他面无血色,连呵气都没有,似乎失去温度。 明镜今天下班早,家里空荡荡。她叹气,淳姐还在医院,医生说不乐观。这段时间淳姐时好时坏,好了就回来做工,不好还得回医院。淳姐对于大肆消费医药费一直战战兢兢,她想活着,又怕白花钱惹明镜不快。她越是这样,明镜越是不好开口添人。这时候就显出家里人少的缺点。苏州老家明园的老管家只有一个女儿,叫阿香,从小在明家长大,人品是靠得住的。老管家想给女儿讨个前程,明镜答应了。明天阿香到上海,家里得去接。 明镜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夜色里,没开灯,只有发呆。 忽然听见大门响,门房的声音传来:“小少爷,你怎么了?” 明镜打开内厅门,明台全身湿透,面色青白,手里捏张报纸,踉跄着走进来。门房要去扶他,被他推开。明镜吓坏了,大声道:“明台?你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明台直挺挺站在玄关,全身淌水,脸上涔涔。明镜慌忙脱他的大衣。这呢子大衣彻底透了,重得像刑具,明台竟然一路穿回来。 明镜急得不行:“明台?你跟姐姐说句话,怎么了?” 明台看了明镜半天,用左手拇指一抹脸,带着浓重的鼻音笑起来:“姐……啊,我没事……” 明镜顾不上其他,只让他脱湿掉的外套。明台似乎站不住,摇摇晃晃。他比明镜高许多,明镜根本架不动他,马上把他拉到沙发旁边:“坐下,坐下。” 明台缓慢道:“我身上有水……” “别管那么多了你这个孩子!”明镜心急如焚,奔回房里拿出大毛巾再奔回来,对着明台一通狂擦:“快擦擦干净,接着脱,我是你姐你怕什么!” 明台坐着不动。明镜想起来,开了明楼的房间门,拿出明楼的浴袍:“来来换上!” 明台脱了马甲衬衣,套上浴袍,再脱裤子。他几乎找不到重心,脱裤子的时候差点摔倒。明镜倒了杯热水:“喝点热水,缓一缓,再去洗个澡。你急死姐姐了,到底怎么了?” 明台拿着水杯,昏昏沉沉。 明镜从明台老师那里得知他实在是太讨女孩子喜欢。这一点明镜无所谓,明楼明诚都是这样过来的。现在看这个情形…… “明台,你在学校,遇到什么了?” 明台眼神里终于有几丝清明:“哦……对……”他对着明镜强笑:“我……失恋了……” 明镜心里一疼:“你这孩子……” “我啊……被骗了……不是那么回事……” 明镜心想哪个姑娘如此有手段把明台耍了:“早看清楚是好事,我弟弟这样优秀,什么人都是高攀。不要难过,谁离了谁不行?” 明台低笑,举起杯子仰头灌,眼泪跟着滚滚而落。 深夜,明台高烧不退。 明镜只是放心不下,晚上过来看看。听着明台喘气声不对,伸手一摸额头,烫得吓人。她慌忙开灯,明台躺在床上,满面通红,汗湿睡衣,无知无觉。明镜差点昏过去,慌慌张张给苏医生打电话。难为苏医生三更半夜跑来出诊,给明台打了一针。 “今天晚上看着点,注意让他喝水。明天我还来。”苏医生安慰明镜一通,才离开。明镜坐在明台床边叫他,他一点听不见。他烧得嘴唇起皮,明镜给他喂水,也睁不开眼。 苏医生一走,明家大宅只剩幽寂。父兄不在身边,明镜看着明台流泪。明台彻底烧糊涂,满嘴胡话。偶尔几句明镜勉强能听懂,他喃喃自语:“报国吾往矣,吾往矣……” 明镜握着他的手,心底一股激愤。明家,明楼明镜明诚,护不了一个孩子吗? “不用操心这个,明台。你只需要高高兴兴长大,平安活着就行了。姐姐送你出国,这世界上,总有太平日子可过。姐姐会保护你,明台,不要怕。” 明台静养几日,好得很快。他依旧是那样无忧无虑,开朗活泼,没心没肺。只是明镜发现,他再也不去撬明楼的书房门看书。 第43章 明楼送走明诚,从火车站离开。他不能说什么,他什么都没法说。他的小少年应该懂。明诚在他的心里始终是个少年,盘腿坐在书橱前,披着阳光。 雪越下越大,越下越大。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明楼觉得四面八方都是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扫射,把他看得清楚明白。明楼平静地前行,穿过人群,小贩,商店。 他早知道自己没有回头路。 一个学生打扮的年轻人笔直向他走来,面无表情,擦肩而过时不高不低的声音刚好够他听到。 两个字,中文。 地位。 明楼终于接收到了最新的指令。只有两个字,简单明确。 他上车,倒车,离去。 地位。 王天风在警察局呆了一天,直到明楼去接他。王天风走出警察局,一摊手:“法国警察当作帮会斗殴处理了。他们懒得管,有个警察嘟囔迟早要把我们这些斗来斗去的中国人都赶 分卷阅读57 - 分卷阅读58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58 走。” 明楼看他一眼:“你真行。” 王天风看着明楼笑:“处理完了?” 明楼没吭声。 王天风拍拍他的肩。 明台昏昏沉沉养病的时候,似乎听见一贯沉静的家中有雀儿叫。叽叽喳喳,欢欢乐乐。 明家新来个十几岁的小少女,名叫阿香。勤快能干,瘦小身体里都是干劲。她始终记得父亲的嘱托,不能丢他老脸,所以更加勤奋。可她天性爱笑爱闹,刚来认生憋了一天,观察明镜实在是个和蔼的大小姐,于是再也装不下去。 明台瞪着眼睛看天花板,听见门外有人笑,有人在楼下花园哼歌,有人蹦蹦跳跳走过走廊。 明镜坐在他身边,轻笑:“这是阿香,从老家来的,老管家的女儿。接替淳姐……人不错,就是有点吵。” 老管家一直很疼明台,明台没见过他女儿。老管家把明园打理得井井有条,规矩大得很,佣人们对明台毕恭毕敬,让明台很不自在。他眨眨眼:“阿香啊……” 明镜道:“要不要我去告诉她安静点?” 明台笑笑:“姐,咱家……就是太安静了。您就让她笑吧。多开心啊。” 明台睡了两天,第三天披着衣服坐在窗前往下望,观察阿香一面哼着苏州小曲儿一面晾衣服。阿香无意间一抬头,发现窗前有个瘦高的人,她分析应该是传说中的三少爷,于是举起手很兴奋地挥舞。明台一愣,大笑两声,咳嗽起来。 明镜上楼,看到明台坐在风口,骂道:“要死了,还没好全窗开这么大!” 明台坏笑:“所以要保持通风,把感冒病菌都散出去,大家共襄盛举。” 明镜看明台还是那样,心里松口气。她打电话去问了明台老师,明台这段时间在学校里没有异常,学习勤奋,交游广泛。受女孩子热烈追捧但是没有和哪个走得很近。明镜觉得奇怪,但又不好问得太细。男孩子的事,她一个做姐姐的问不明白,只能尴尬。 明镜下午要去公司,千叮咛万嘱咐阿香按时送水给明台,要温的白开水。阿香领命,真的隔一个小时就问问明台要不要喝水。明台想小憩一会儿,每次刚刚上来睡意阿香就敲门,让他哭笑不得。第三次明台被敲起来,苦笑:“我的姐姐,你应该去当兵!专门负责时间纪律!” 阿香紧着小嗓子很严肃:“三少爷,您有包裹。外国的哦!都是洋文字。” 明台扶着脑袋坐起,阿香拿着个纸盒进来:“所以,您要喝水吗?” “……不喝,我要睡一会儿。” “哦。” 阿香退出去,明台披衣下床拆包裹。拆开一看好像是本书,又厚又大装帧古色古香。明台翻过来,封面上烫金五个大字:金瓶梅词话。 明台一愣,书里掉出封信,流畅美丽的法文,是诚哥的字迹。 “这是咱们敬爱大哥的珍藏。都说这本书想看什么都能看到。道学,淫秽,压迫,礼教,残杀,倾轧,文学。你能看出什么来?我们中国人虽然忌讳谈性,倒是不缺乏自己补充‘知识’的来源。在我看来,它只是个故事,让我受益匪浅的故事。我觉得你实在也该看看。读一读,把读后感留在心里。顺便,当年我看它主要是为了淫秽。” 明台拿着这本烫手大地瓜,面红耳赤。 明诚坐着火车,一路进入柏林,在柏林有人接他,是名成熟干练的女性。她和他握手:“同志你好,我是吴先清。” 明诚对这样知性年长的女性有好感,他们很快熟识起来。吴先清的丈夫也是共产党,但在国内。她这一次是要去苏联留学,正好结伴而行。 “我们可能要过波罗的海,进入列宁格勒。我去过,相信我,那里很美。” 明诚看了看周围,欲言又止。 德国跟他想象得不一样。 没有很破败,也没有很凋敝。哪怕现在经济萎靡,德国人也比中国人过得好多了。 “你想说,德国,柏林,怎么一点都没有被惩罚的迹象。”吴先清笑笑。 “我知道为什么。只是心里郁闷。”明诚蹙眉,“美国不会让法国或者英国独大。” 吴先清领着明诚到达落脚地点:“你先休息一下,我们明天就要出发去苏联。准备好了吗?” 明诚点头:“时刻准备着。” 从柏林启程,坐火车穿过波兰,立陶宛,渡波罗的海到列宁格勒。穿过波兰时是茫茫无际的森林,山巅偶尔能看到巍峨的城堡。 明诚一直一直看着。 他每天在心里给明楼写一封信。只在心里,只是秘密。 “亲爱的大哥, 我离开德国。德国比法国冷。德国女人健壮结实,脸很薄,没什么表情。吃了这么多德国酸菜,总算见到酸菜的家乡。” 明楼和欧内斯特处得非常好。欧内斯特出版的博士论文引起轰动,他用经济学原理解释历史上一切的动荡变革,令人耳目一新。当然骂声也有,而且不少。 明楼跟欧内斯特笑道:“你知道我是中国人,对宗教信仰没有那么狂热。要我解释,还能解释出更大逆不道的来。” 欧内斯特好奇:“什么?” “宗教,宗教其实都是经济活动。我举个例子啊,你看,教皇克莱蒙三世上任第一年就开始出售赎罪券。他主要是为了十字军东征筹款,所以推出品牌旗下的新商品,巩固客户对品牌的忠诚度。我要表扬他和天主教教会的是,他们居然知道要面向具体的目标客户群,实施价格档次区别——高中低三个价。虽然教会独占市场,一个新品牌仍然崛起,就是新教。新教的行为是很标准的在大品牌覆盖下新生商品抢占市场方案:提供更廉价,更方便的祷告方式,直接跟上帝沟通不用什么教会。天主教,新教,两个品牌的竞争故事。” 欧内斯特捶明楼一拳:“你快写出来,发表,保准吸引火力,他们都骂你,我就少挨骂了!” 明楼大笑。 “亲爱的大哥, 我的火车进入波兰境内。我将要穿过波兰……我现在脚下的土地就是波兰土地。这感觉很奇特,我研究它那么久,它曾经辉煌过……可是它很破败。穿过成片的农田时能偶尔看到远处的城堡,巍峨,壮丽,被夕阳拉得只剩一个影子,和这个国家一样落寞。我仿佛看到我的祖国。这一次去苏联,是为了什么呢?逃命吗?我要好好想一想。” 明楼开始频繁地和国内联系。他低调了那么多年,上海人终于知道当年明锐东的孩子,还有个男孩儿,叫明楼。 叶琢堂带着酒,去墓园。墓碑上的明锐东还是当年那个样儿,英俊得跋扈,笑得却温文。他旁边是他的妻子,眉眼温柔的女人。叶琢堂什么都没说,拧开酒瓶,往明锐东墓前倒。酒香四溢,随风飘散。 分卷阅读58 - 分卷阅读59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59 锐东兄,这么久没来看你,不知你最近可好。你和嫂夫人伉俪情深,想来是不错的。叶琢堂拄着手杖默默想。 我的病不大好。医生劝我赶紧去美国治,我哪里走得开。能拖一日是一日罢了。 叶琢堂的秘书和司机站在远处,看叶老先生垂首静默。 “叶老先生在看谁?” “明锐东。” “当年的钱王?” “是的。他们是莫逆之交。” 叶琢堂晃了一下手杖。黑白照片上的明锐东……忽然成了明楼。他第一次看见成年的明楼,吓一跳。旧年记忆,一瞬间铺天盖地。 时代不同了。不是我们的了。孩子们朝气蓬勃,我成了老不死的。这几天我一闭眼就能看见你,看见你还是那样。你有明楼,应当瞑目。未来是他的,未来到他手里,会如何呢。 中国,会如何呢。 民国二十一年二月初,国民党中组部调查科在瞻园举办培训班。负责人顾顺章,言明一定要军人,最好是经过北伐生死历练的军人。有一技之长,比如射击,格斗,电讯,爆破,伏击,档案要经过严格审核,万万确保没有接触过共党,谈论过共党思想都不行。各个部队选派,然后考试。四面八方的军人来到南京,进入瞻园。 一个高个子年轻军人坐在火车站看报纸,他似乎刚下火车,脚边摆着行囊。报纸上面一人鼓吹民主盛赞国府的文章写得繁花似锦,中国大好国运都在他笔下。军人找到文章署名,“管测”。 “扯几把淡。” 军人评论。 第44章 王天风来到烟杂店,坐在长相乏味的中年女人旁边,面无表情。 “烟缸,即贵婉,已经铲除。烟缸小组其余人,被东北寇荣屠戮殆尽。寇荣已经被清除。我本人因为枪战在警局拘留一天。” 女人看他一眼:“那么为什么明楼没进去。” “要留一个在外面策应。” “那么为什么是你进去了?” 王天风笑了。 “最近党里都召了些什么废物。法国警察跟咱们警察一样,要钱的。明楼进去了,你他娘的给我钱去赎他?” 女人没生气,开始发报。 “追杀烟缸任务完成。”王天风站起,“毒蜂毒蛇小组,正式解散。” 明楼在索邦大学翻到明诚的档案。所有课程分数都很漂亮,最后盖了个“退学”的戳。退学手续是明楼特别办的,缺勤一周课时,是要开除的。档案上明诚的照片笑得神采奕奕,笑得明楼心里发疼。 你明明……有大好的前程。 明楼默默把明诚的档案整理好。 “亲爱的大哥, 我今天抵达列宁格勒。这座城市非常美,有很多博物馆。我想把所有博物馆都看一遍。对于未来我很迷惑,不知道应该怎么走。贵婉给我的安排很明确,进军校。她向上级打报告申请的时候我压根不知道。她用心良苦,既然卷进间谍之中,就要接受专业训练。我高兴不起来。我的确进入了红色圣地,但我没有丝毫的归属感。吴大姐几年前曾经留学苏联,俄语不错。我向她讨教,她告诉我,我讲俄语波兰味非常重。如果不想被耻笑,最好改了。哪怕是中式俄语都比波兰口音强。我问她为什么。她说俄国人特别看不起波兰人,历史原因。” 民国二十一年一月二十八日日本攻占了上海闸北,国际震动。过了闸北就是各种租界,日本人也真是敢。国府指望国际调停,调停到二月日本人也没走。 “嘿,你老家被日本人占了一点点。”王天风用手指比划一下,“只有一点点,比其他租界小多了。” 明楼权当没听见他的挖苦:“嗯。” 毒蜂毒蛇小组任务完成解散,他们俩不再是“生死搭档”。王天风非常高兴地告诉明楼他自由了,爱干嘛干嘛。虽然王天风依旧隔三差五来他家一趟。 “你就这么平淡地嗯一下?” 明楼笔直地坐着看书,慢吞吞翻一页:“刚开始。” “啥?” “这才刚开始。” 王天风奇怪:“你说我琢磨好多天了,日本人突然攻占闸北到底有什么战略意义?你老家闸北那里产煤还是产铁?” “什么都不产。” “对呀,什么都不产,什么都没有,还特穷,还得罪国际,日本人要干嘛?” 明楼翻一页:“他们在试探。” “试探谁?” 长久的沉默之后,明楼轻笑一声。 “试探党国为了上海能做到哪一步,‘国际’为了上海能做到哪一步。我觉得,他们应该不会失望。” 王天风翘着腿,仰在柔软的沙发里面。 明楼站起,走到他身边,坐下。蛇一样的目光瞪着王天风,仿佛要把他看穿。王天风不在意,继续仰着,闭目养神。 “为什么不说。” “说什么。” “明诚的事情。” 王天风睁开眼,看着明楼,看着看着觉得有趣,就笑了。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我把他捅出去,他会死吗?” 明楼阴冷地看着他:“不会。” 王天风凑近他:“我能把你的档案倒着背,我知道你爹你爷你祖宗都是干什么的。我能得罪你吗?不能。” “不是这个原因。” “哦,那我是共产党。” “滚。” 王天风舔舔自己的牙,低笑在他喉咙地翻涌。明楼烦他这个笑法。 “那我告诉你个秘密。” “讲。” “我是个疯子,我不是个傻子。” 明楼当然不信戴笠真的会放他自由。戴笠深深迷恋匪帮里的江湖义气,他把义气和古典忠孝结合起来宣扬,宣扬对蒋总司令彻底的效忠。拿着第一期培训班学员做实验。根据明楼的观察,很成功。这样做明楼倒不反感,天下皆然。他们的格斗教官姓王,戴笠介绍过他是位高人。的确是高人,明楼见过,王亚樵。 戴笠很有意思。明楼分析,就目前而言,自己是二陈的人比自己是共产党问题还严重点。因为共产党交给二陈就行了。 “戴老板到底怀疑我什么?怀疑我是共产党?怀疑我是cc系?” 王天风拍拍明楼:“不矛盾,老兄。戴老板谁都怀疑。” 明楼对王天风笑:“咱俩现在不是生死搭档,这就表示,我死,你不会有事,对吧。” 王天风耸一下肩。 “那么你看我像什么人?” 王天风用手指摸摸上嘴唇,轻声道:“当一个人身份太多的时候,他就谁都不是了。” 他拍拍明楼的肩:“你觉得你是谁?” “亲爱的大哥, 我在列宁格勒有一段时间。欧洲所有的建筑风格在中国人看来大同小异,但他们可不这么 分卷阅读59 - 分卷阅读60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60 认为。我把每一家博物馆都逛了。吴大姐马上动身去莫斯科,她问我在列宁格勒上学还是莫斯科上学。我真的不想去什么大学的‘中国班’,一想到又要重新学语言考学校,心里丧气。我把索邦大学念完就好了。” 明楼和王天风差点把对方杀了。 对于这次会谈,大家都不高兴。没有收获到想要的信息,简直是失败。 “如果有一天我们要搞死对方,一定得是痛下杀手干脆利落。一旦让对方跑了,贻害无穷。” “很对。” “亲爱的大哥, 今天我过得很不愉快。我发现苏联境内的气氛很紧张,说话必须小心。我大概是在法国呆得久了,说话很不注意。很多人不喜欢我的做派,认为我‘布尔乔亚’,是臭德行。那么我的确需要反省。在进入伏龙芝军事学院之前,我必须尽快掌握俄语。因为有些基础,又会波兰语,俄语对我而言并不像对其他人那么难。我可以简单地对话,但并不能像在法国那样和陌生人聊天。苏联人对谁都很警惕。他们讲话很小心,避免出现被断章取义。我有一丝惶恐,更多竟然是亲切,多像国内!苏联已经完成了第一个五年计划,但是您信么,我没看出来欣欣向荣。斯大林和托洛茨基之争远比我想像得严重,影响力还会持续下去。我想念您,不知道您过得如何。” 民国二十一年二月,上海各大报纸同时出现一篇文章:《伍豪等脱离共党启事》。共产党很快反击,刊登《巴和律师代表周少山紧急启事》。两方人员打口水仗,王庸秘密潜入上海。 他的腿又受伤,等不了了。 “去赵卉林骨科医院。但愿他老人家……能帮我。”王庸痛得汗湿衣衫,这时候还能笑出来:“他应该相信我是共产党了。” 上海加紧追查匿藏共党,抽冷子哪条路就设卡挨个查身份。今天宁波路前后一堵,印捕华捕每个人都要盘问,所以宁波路淤塞了一整天。一辆高级轿车正好被堵在路中间,进退不得。 一个华捕去敲车门,开车的人摇下车窗,摘下墨镜,面无表情:“轮不到你查我。叫你们管事儿的来。” 华捕一看这人有高傲的清贵之气,知道肯定不好惹。上海这种地方,随便一脚都能踩到有背景的人。他赔笑:“这也是上边派下来的任务,我们哪有办法?” “所以我同意你们查。查完我要去医院上班,一堆病人等着我。” 华捕只好道:“您是?” 年轻男子冷冷道:“我叫赵卉林。” 不久那辆车离开人群,巡捕特别搬开了障碍物,准许赵医生通行。 “多谢赵医生了。”王庸倒在后座上,腿疼让他恶心头晕。 赵卉林叹气:“你的腿真不想要了?都化脓了。你别太乐观,这一次搞不好真得截肢。” 王庸笑:“那就请赵医生再救我一次。我真的没办法一条腿跑山路。” 赵卉林不想耽误时间,一路开车进医院,马上让人推着王庸进手术室。王庸躺在床上笑:“唉,真亲切。” 民国二十一年三月九日,清逊帝溥仪潜逃东北,成为“满洲国”执政,年号大同。 第45章 明诚在列宁格勒有个外号,叫“法国来的”。开始是中国学生之间叫,后来连苏联人也这么叫。明诚真的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是“法国来的”,吴先清好心提醒他:“你看上去简直像在法国活了一辈子了。” 明诚一直跟着明楼,言谈,举止,神情,一点一滴。习惯是种病毒,浸入骨髓,一辈子拔不去。 明诚突然笑了。只有笑容,没有声音。吴先清被他笑得难过:“你怎么了?” 他摇摇头:“我在法国的时候,法国人‘夸’我是日本人。我来苏联,苏联人说我是‘法国来的’。您看我是长得像东洋鬼子呢,还是西洋鬼子呢?” 吴先清道:“你知道……没有中国。” “哪里没有?” “哪里都没有。” 吴先清率先通过语言测试,动身前往莫斯科。明诚去送她,她问道:“你什么时候来?不要告诉我你的俄语不行。你的俄语水平不错,但为什么不测试?” 明诚晃一下,眼睛看天:“我是觉得……疑惑。苏联和我想得不一样,我来苏联的目的也和想象的不一样。记得吗?我是来逃命的。” 吴先清不知道明诚的代号,也不知道他在法国的经历,只是听他说,逃难来苏。似乎这个年轻人受到了相当的打击,他内心充满千疮百孔的疑惑。 吴先清拍他:“作为你的同志,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你。你……失去了很多。” 火车站很热闹,哪国都一回事。巨大的烟囱冒着烟,汽笛长鸣,贯穿天际。 “失去了很多同志。一个挚友。离开爱人。揣着满腔迷茫。我的思想出现波动,我不知道来苏联干嘛来了。研究马列吗。” “研究马列主义不好吗?很多人都是为了研究它们,才到苏联。” 明诚笑一声。 “研究马列然后呢?” 青年人的消沉并没有出乎吴先清意料。会疑惑,才会思索。会思索,才能坚定。吴先清自己经历过,她不打算讲太多大道理。 “我们的同志必须明白,我们学马列主义不是为着好看,也不是因为它有什么神秘。它只是很有用。教条没有什么用处,说句不客气的话,实在是比屎还没用。你们看,狗屎可以肥田,人屎可以喂狗。教条呢?既不能肥田,又不能喂狗,有什么用处呢?” 明诚听得一愣一愣:“吴大姐……” 吴先清亲昵地拥抱他:“不是我说的。这个人你迟早会认识他。你该认识他……他是对的。马列主义不是为了教条,或者时髦,是为了有用。当你遇到想不明白的问题,我告诉你个办法,用脚想。到处走一走,溜达溜达,用脚踩在结实的土地上,你这样年轻,世界在你脚下都是小的。” 明诚低声道:“我不是个坚定的战士。” 吴先清上火车:“不,你是。” 她跟他告别。 明诚对比了很多学校,到底没去莫斯科。他很舍不得列宁格勒,他真喜欢这里,这么多博物馆。没事他就喜欢去看油画,盯着一幅一动不动,看一天。索邦大学优异的成绩帮了他,虽然他没毕业,成绩都是实打实的。四月份,他申请到列宁格勒托尔马乔夫军事政治学院。这个学院不分系,课程设置灵活。除了短训,一般学制三年。他显然比一般的中国留学生底子厚,土木工程系的基础让他对军事理论课程游刃有余。他很喜欢工兵爆破项目,有一段时间总是跃跃欲试炸什么。 其次喜欢的是体能格斗课程。明诚很会打架,但是没有接受过正规训练,大多 分卷阅读60 - 分卷阅读61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61 数时候靠蛮力。他拼命学习格斗,骑术,枪械操作,射击。第一次摸枪的感觉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摸到了他注定的宿命。 时不时有国内的新闻,欧洲的新闻。明诚顾不上,他发疯一样。苏联教官都感到了他的异样,这个沉默瘦弱却异常能打的中国学员。 明诚不再显得很健谈。他必须小心,否则会给别人带来麻烦。刚进列宁格勒的时候,就有人警告过他了。一九三零年格别乌抓捕中国大批留学生,裁定他们是托派。判决是说一些流放西伯利亚当苦力,一些坐牢然后遣返。但不少人在被羁押时虐待致死。 “他们的确是共产党托派反对派。虽然之后都开除了党籍……提供名单的告密者也是个中国学生,他告密之后在宿舍里上吊死亡。我希望你明白,苏联正在大跃进,清洗一直没停过。” 明诚越发沉默。 苏联搞农业全盘集体化,重点发展重工业,要大炮不要黄油,所以轻工业用品永远短缺。大街上到处排队,吃的东西很多都需要抢购。明诚当然都能抢到,他所有爱赫麦斯赐予的天才都用来为了列巴斗智斗勇。 他抱着硬硬的大列巴默默啃,一面翻《真理报》。据说真理报报社已经被民众指责抱怨的信件淹没。斯大林的高压统治让群众们的怨怼达到高峰,被斗下去的右派布哈林李可夫托姆斯基声望渐高。大家觉得没开除他们之前一切东西都充足,反右倾斗争之后这些大右派滚蛋了,也什么都没有了。 明诚疑惑,我来苏联就是找这个的? 十一月底有个假,吴先清邀请明诚去莫斯科玩。明诚背着背包从列宁格勒出发,坐火车去莫斯科。十一月底在苏联已经是严寒,火车里每个人都包得严严实实。明诚看火车车窗外,出了列宁格勒,有些地方赤地千里。进入莫斯科之前,明诚下了车。他需要用脚想一想,吴大姐也许是对的。 明诚裹得很严,走路都有些困难。气温在零下,这地方对人来说活着就是一场搏斗。所以苏联人爱“斗争”。明诚胡思乱想。按照地图,前面是一个叫若科夫的村子,属于莫斯科郊区,非常贫困。报纸上表扬过好几次,农业全盘集体化做得好,集体农庄建设得符合伟大领袖期望。 等明诚跋涉到村子,已经是下午。太阳有气无力沉下去,怏怏不乐。他证件介绍信带得齐全,进村子自我介绍说,看了报纸,仰慕若科夫村的农庄建设,所以想来看看。 看他介绍信的大叔像模像样看了半天,憋不住问另一个人:“尼古拉·伊利札洛夫呢?” “他今天要盘查粮仓。” ……大叔你把信拿倒了。 明诚叹气:“总之先生,我真的不是什么可疑的人。我是个中国人,来参观你们的建设,学习你们的经验,以后等我回国也好把经验带回去。” 满脸胡子看不清长相的人把信还给他:“你也是中国人?” 明诚惊奇:“还有别的中国人?” “你如果真是中国人,尼古拉看到你应该高兴。那你来吧。今天我们要开集体农庄庄员大会,总结生产经验,你可以旁听。” 村民领着明诚进入村子。真的非常破烂,破烂到让明诚亲切,他的国家大多数农村都这么破。 集体农庄庄员大会开在谷场。秋收过去早都收拾起来,因此显得空旷。大家很随意地坐着,中间一堆不大的篝火,可能要节省麦秆。明诚的穿着显然太好,皮衣皮靴大背包,很多人总是瞟他。 我现在在他们眼里应该是洋鬼子级别。明诚赞赏自己终于混出息,继续默默坐着。大家似乎都在等尼古拉。没有人笑,没有人说话。 大家都在想今年的上缴粮食。上了报纸以后,上面为了表功,主动加大上缴粮食份额。然而若科夫本来就赤贫,好不容易在尼古拉领导下有了点活气儿,现在要加大份额,就是要他们的命。尼古拉盘查粮仓,大概是计算还有多少余地。 有人长叹。 过了会儿,明诚无意间哼了几句俄罗斯民谣,大家面面相觑。明诚谁也没看,对着篝火,轻轻地哼唱。他嗓音低沉共振,唱歌很好听。篝火的光影雕刻他的脸,一对眼睛倒映着贝加尔湖的水。 后来大家一起唱,因为也没别的事情。明诚会的俄罗斯民谣不多,跟着学。寒冷的夜空里,守着小小的火光,唱陌生国度历史久远的歌曲。 唱着唱着,有人拍明诚肩。明诚回头,看见一个不高,身材结实健壮的……亚裔年轻男子。他的笑容很亲切,具有感染力。明诚第一眼看见他,心里咯噔一下。又是这种人……这种天生领头儿的人。其他人很愉快打招呼:“尼古拉·伊利札洛夫!你来啦!” 尼古拉坐下:“抱歉来晚了。我们开会,商讨上缴粮食的事情。他对明诚眨眨眼,“一会儿我们聊啊。” 开会的事明诚没插嘴,只是默默听。这件事不轻松,尼古拉很犯愁。明诚一直观察他,他显然天生是个领袖,他身上的气息明诚太熟悉了——明楼的那种气息。对于尼古拉的评价,明诚认为应该要比明楼更高明。明楼是无可辩驳的控制,尼古拉是润物无声的征服。 散会之后,村民陆陆续续离开。尼古拉和明诚依旧守着篝火,尼古拉往里添麦秆,用中文道:“你也是列宁格勒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的啊。” 明诚惊奇:“你怎么知道?” 尼古拉笑:“你胸前别着校徽呢。” 明诚伸手摸摸校徽:“你也是?” 尼古拉拍拍他:“小师弟。” 明诚有点高兴:“听口音,你是上海人?” 尼古拉摇头:“浙江奉化人。在上海上过学。” 明诚开心:“我是上海人。他们叫你那么一串,我以为你是个俄罗斯人。” “你没有俄语名字吗?来这儿都要起。” 明诚往火堆里扔麦秆:“好像有,档案里应该是,我记不住,平时不用。” “你来苏联做什么?你是党员吗?” “不是……苏共预备党员,不是正式的。至于为什么来苏联,我也在想,越想越迷茫。” “迷茫一下正常。我也迷茫过,当初被发配到西伯利亚的时候。” “今天最高兴的事,遇到个校友。” 尼古拉好奇:“你为什么选列宁格勒的学校?大部分中国人都往莫斯科走。” 明诚抠靴子:“我喜欢列宁格勒的博物馆。绘画,音乐,各种艺术,历史。有个人告诉我,研究一个国家,可以从有趣的方面入手,哪怕是传说故事,都会告诉我关于这个国家的一切。” “说得不错。谁?” “我爱人。” “……嗯。” “我来苏联,别的一直迷惑,就想明白这个。我爱他,这 分卷阅读61 - 分卷阅读62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62 样。” “相信我,能想明白这个就不容易了。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完成列宁格勒军政学院的课程之后,去莫斯科伏龙芝军事学院看一看,反正那里有短训。”尼古拉眨眨眼,“伏龙芝的学员日常配枪哦。” 明诚看着他笑。 尼古拉站起来,拉他:“你去我家凑合一夜吧。明天有去莫斯科的列车,到时候我送你。” 明诚道:“我还得在你这儿取经。” 尼古拉大笑:“我在这儿又跑不了,你什么时候来不行。对了你留个地址,我们可以写信。只是你真的得趁大雪之前赶紧去莫斯科看看。不是说下雪不行,那时候太麻烦。莫斯科的雪和中国的雪不一回事,我保证。” 明诚跟着他往住地走:“我怎么称呼你?一直尼古拉怪怪的。” 尼古拉一拍手:“忘了自我介绍,我的本名,蒋经国。” 第46章 明诚和蒋经国躺在一起,半夜睡不着。毯子不够,蒋经国特地跑村民家去借的。俄罗斯的寒风让两个南方人彻底理解严冬是个什么意思。 明诚心里惊涛骇浪,只是面上没显,要不然太尴尬。他眼前总是当年四月十二日明楼夜雨站在家门口流泪的景象——他知道那是怎么回事!贯穿他童年少年的关于大哥的疑问,那一晚在花房都得到了彻底的解释。他崇拜他,他尊敬他,他……爱他。 旁边躺着的这个人……明诚仰面躺着,盯着房子顶棚。这是常见的俄罗斯乡下房子,和国内农村的茅草屋属于两种类型的破烂。明诚总觉得哪里漏风。裹着毯子,整个人还仿佛躺在凉水里。 “嘿,睡了没。” 明诚一顿:“嗯,睡不着。白天坐火车睡太多。” “你一定在想……旁边这个人怎么个情况。太诡异了。他的爸爸反共,他在苏联的农村搞集体农庄。” “是有点疑惑。但不全是。我想的更多的是,他居然把集体农庄搞得有声有色。” 蒋经国低声笑。明诚转头看他,他特别黑,所以夜色里只剩一对有神的眼睛。 “不瞒你,我来苏联根本不是为了主义理想乱七八糟,我是逃命。在法国莫名其妙惹了祸,没法继续上学不敢回国家里大姐非得杀了我。反正苏联民主欧美自由,俩阵营么,我就跑苏联来了。” 蒋经国显然被他逗乐了,挺认真地听他发牢骚。 “来之前什么都不是,来了成了苏共预备党员。”明诚苦笑,“我一直觉得我的人生被我自己弄得一塌糊涂。” 蒋经国比明诚大不了多少,这时候挺老成:“你这个年纪,正常。” 四一二的时候蒋经国被发配西伯利亚做苦力差点没回来。他的人生历练远在明诚之上,明诚只有佩服:“我看报纸一直能看到若科夫的报道,这个村子被你收拾得真好。你很了不起。” 蒋经国枕着自己的胳膊笑道:“这个村子起点太低。我刚到的时候……嗨。” “集体农庄真的有用吗?” 蒋经国停了半天:“哦……我这屋子以前是若科夫最豪华建筑。老乡们让给我住,因为起码有个顶棚夏天能遮雨。” 明诚翻个身,看他。 “我当时没敢脱离群众,所以没搬进来。若科夫这个村吧,有点类似咱们国家清朝时的‘皇庄’,没有村民只有农奴,都是属于莫斯科达官贵人的。干好干坏都一样,反正不是自己的。末代沙皇说是废除农奴,这些世代都是农奴的人根本不知道除了当农奴还能做什么。不会读书识字,也没有意识要去学。我来以后除了解决居住问题,还有土地划分,规划种植养殖,强迫年轻一点的人认字写字。稍微有一点成绩,漫天给我宣扬。这才哪到哪。这一宣扬不要紧,‘租子’蹭蹭往上涨。” 明诚笑:“邀功请赏欺下瞒上满嘴放炮的人看来哪国都一样。这么说,农业全盘集体化是有用的。” “在若科夫有用。若科夫太穷,几乎没有生产资料,村民也不知道要干什么。统一的规划调度,倒是能提高效率。” “就是说,不在若科夫这么穷的地方,就不行?我在列宁格勒呆的时间不长,听到的抱怨可不少。” 蒋经国长长地叹气:“我说过,若科夫几乎没有生产资料吧。” “嗯。” “若科夫的大型牲畜,建筑材料,农具,甚至种子,都是国家批的。这些国家能凭空变么。” 明诚终于明白:“别的地儿抄‘富农’的呗。” “不患寡患不均。” “强行‘均’会不会也是患?” 蒋经国陷入长久的沉默。好一会儿:“目前成效是有。‘患’却要长久才能看出来。得亏咱俩是中国人,现在要是讲俄语被人听到非被打成‘托派’不可。” 明诚把毯子拉到下巴。他身上这条是蒋经国平时用的,蒋经国借的那一条味道有点大,自己盖了。 蒋经国突然自言自语:“咱们国内,不管均不均,反正是没法靠什么什么家族振兴民族。” 明诚没接话。 早上起床,蒋经国想办法准备了一顿早餐。条件艰苦,搞得明诚非常不好意思:“你别这样,我来这一趟简直就是给你找麻烦的。” 蒋经国笑:“难得碰个中国人。” 明诚发现他口味很明确,特别爱吃糖。明诚没见过这么爱吃糖的人还依旧黑黑瘦瘦的。一想到他一天到晚干农活,热量需求大概非常大。 临走时明诚想把皮大衣换给蒋经国,蒋经国大笑:“谢了,穿你这衣服可没法干活儿。你有没有真的下过地?那你不会明白。我今天……得去对付那帮官僚,跟他们‘斗争’上缴粮食的事,就不去送你了。记得写信。” 那个满脸大胡子的大叔套马车送明诚去火车站。马车走出去很远,明诚还能看到蒋经国跟他挥手。 “尼古拉很高兴。”大叔乐呵呵,“你专门来看他吗?” “是呀。”明诚笑笑,“他真的很不错对吧。” “那是。他真诚又亲切,我们爱他。” “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爱他。他值得。” “亲爱的大哥, 你最近好不好?我想你,发疯地想你。我遇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人,有个人你绝对想不到。我们之间建立了很好的友谊,我很珍惜。他很有魅力,我爱上他了。当然不是爱你的那种爱,必须区分开,这一点很重要。千山万水无法隔开我们之间的感情。拉贝说得对,我生我死,我的爱情。” 明楼最近春风得意,到处兴风作浪。 王天风给上面的报告,着重提出明楼很会钻营。但是上面没在意。明楼在索邦大学的拉布鲁斯先生手下混,混得像模像样。他根本不和国内联系,二陈也没人找他。王天风偶尔也会去 分卷阅读62 - 分卷阅读63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63 索邦大学溜达溜达,感受一些学术氛围,迎面看见明楼器宇轩昂走过来。王天风什么都不说,看着他笑。 明楼面无表情,抬起手肘,左右摆摆:“小钻风,巡山啊。” 王天风没生气:“上面让我来嘉奖你。” 明楼阴着脸,直直往前走。王天风跟着他,进了办公室:“哟,混到自己办公室了。这才几天。” 明楼关上门,盯着王天风:“你到底什么事。” 王天风找个沙发坐下:“这不年底了,特务处嘉奖业绩好的员工。” “谢了,心领。” 王天风蹙眉:“你身上什么味儿。男士香水?明大少爷,真够矫情的。不就杀了个人么。” 明楼脱了大衣帽子,挂好,坐在写字台前写东西,不说话。 “混得挺好。西装革履,教书育人。没人知道你的领子里藏着领刀,袖子里有袖剑,用来杀人,或者自裁。你还有把枪,你可以徒手格杀一个人,你也确实徒手格杀了几个人。你还喷香水,你想盖一盖身上的血腥味。” 明楼瞟他一眼。王天风笑眯眯坐着,语气还有点亲切。他提醒他一点事实,明楼几乎不接受的事实。 “盖不住的。”王天风说。 “我知道。”明楼回答。 王天风没有接着嘲讽。明楼写了半天,终于道:“怎么没声了?” 王天风弹弹皮鞋上的灰:“我要回国了。” 明楼终于舍得正视他。 “你不是还得监视我。” “我有其他任务。” “我自由了?” 王天风冷笑:“监视你的人从明到暗,你猜?” 明楼忍无可忍:“我不明白,盯着我做什么?我卖国还是卖党了?” 王天风没回答他,只是轻轻道:“我走以后,你只要闭上眼,就能感觉到四面八方的视线。想一想,真刺激。对不对?”他走到明楼桌前,撑着桌面,对着明楼低声笑,“你别自大,不会有人专门盯你,你只是顺带。没人跟你接头,也不会有人给你派任务。你只要在安全范围内老老实实,作其他幺蛾子随便。” 明楼沉默。 “不用再杀人了。”王天风离开桌前,“妈的你喷的什么玩意儿,呛死了。” 王天风打开办公室门,最后对明楼道:“再见。” 明楼下班回家,一开灯,冷冷清清。他想念里昂,想念里昂厨房里温柔的带着油烟的灯光。他想念那个小厨房,明诚坐在窗前一笔一笔画画。他脱了大衣帽子扔在沙发上,快步走进书房。巴黎的房子比里昂的高级多了,高级社区,空空荡荡。明楼从书架上拿出一个不大的画夹,里面厚厚一叠纸。明楼平复心情,小心翼翼打开—— 全是他。 素描,一笔一笔,全是明楼。 明楼曾经对明诚开玩笑,我以为你在画我。 没错,明诚的确在画明楼。 明楼第一次看到,震撼地无法说话。每一张,自己看书,写字,走路,微笑,倾听,大多数戴着眼镜。 他看到……一个人心里的自己。 那个人爱他。 明楼合上画夹,抱在胸前。他无法抵御罪恶感,但这样做能让他平静。 不对。不对。这种心思不对。明楼心想。 扼杀掉。 第47章 明诚念军校,惯例是穿上军装第一天拍一帧照片留念。明诚拍是拍了,过两天就不知道让他放到哪里,找不着了。 又不是中国的军装。 寒假的时候他背着行李住进若科夫。冬闲时节,到处只有雪,只一夜能把房子埋起来。大雪封村,最怕房子被雪压塌,会出人命。明诚和蒋经国轮流爬到屋顶上铲雪,房子边上堆的积雪比房子高。 蒋经国有个小铁炉子,大雪夜俩人包着被子毯子对着小炉子坐着,一边哆嗦一边笑:这也是围炉夜话了。 蒋经国经过西伯利亚,见过世面,嘲讽一天到晚鹌鹑一样的明诚。明诚是真冷,他特别疑惑苏俄的祖宗是怎么找到这个宝地儿建国的。蒋经国没跟着他开玩笑,对着炉火幽幽道:“因为好地方是咱们祖宗占了的。” 这些年,沙俄,苏俄,就没停了往南鲸吞土地。当然不止俄国人。这宝地,子孙不知道能不能守住。 明诚扯着戏腔一声长叹:“子孙不孝哇~” 蒋经国喝一口热水。没东西煮汤,好歹屋外就是雪,热水总是有。明诚是个有意思的人,这年头有意思的人不多,聊天是个技术活。明诚笑道:“那是你没见过我大哥。你们一定很谈得来。” 蒋经国抱着搪瓷缸子:“哦,哪天一定要会会。” “他……心事总是很重。”明诚心情低落,“他几乎不发脾气,可是总是很抑郁。我想分担,问他在担心什么,他笑笑,就算了。” “你大哥怕亡国啊。”蒋经国轻描淡写。 明诚瞪着圆眼睛,看蒋经国。他是真够黑的,被火光一描更黑了。 “惊奇什么。所有有识之士,做恶梦恐怕都是华夏覆灭。中国消失,中国人成为历史概念。”蒋经国笑,“我想起来,心里都发寒。” 所以,西伯利亚真的不算什么。最寒不过心冷,心冷血凉。 明诚终于忍不住,问了个他问过很多人的问题:“你到底在追逐什么?” 蒋经国微笑:“有句话你听说过没有?” “哪句?” “捧一篑以塞溃川,挽杯水以浇烈焰。” 明诚久久无话。 “看不看历史。” “看一点。” “明末的时候,官斗不过商,国库根本没钱。商人,特别是晋商大规模地走私武器粮食往关外运。税收收不到真正的富豪头上,全部摊派给了平民百姓。名门望族林立,平民穷人无立锥之地。无锡三大富人仅仅邹望一个人田地三十万余亩。资本集中,土地兼并,管觞钩结,外敌虎视眈眈……耳熟么?不对,眼熟么?” 明诚瞠目结舌。 “有个湖广金矿,动用五十五万民工死者不计其数你猜最后收上来的黄金有多少?” “不知道……” “三十五两。” 明诚低着头。 “明朝后来怎么样了?” 很久之后,明诚喟叹:“历史怎么就他妈没点新鲜的。” “我没见过你大哥。如果你说的,他足够聪慧,那他一定早就做过国破族灭的噩梦了。” “所以你……是为了冲破这个轮回才来到这里的?” “我……害怕呀,明诚。我害怕呀。” 蒋经国有个推眼镜的动作,虽然他没有眼镜。明诚艰难笑笑:“你也是近视?” “眼镜丢西伯利亚了。” 明诚轻声道:“我不近视,所以不理解。为什么有人眼镜时戴时不戴的。是想 分卷阅读63 - 分卷阅读64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64 挡什么吗?” “也许不是想遮挡,是……想看得更清楚。” “看清什么?” “看清别人,看清自己。” 明楼迷上击剑。 他像头困兽,困在法国,困在巴黎,动弹不得。学生们仰慕明先生,特别是女生们爱他。他风度翩翩地上课下课,风度翩翩地和拉布鲁斯聊天讨论,风度翩翩地下班回家,回到家捏着鼻梁趴在写字台上,一动不动。 他突然就喜欢上击剑,而且是佩剑。剑尖剑刃剑背,刺劈挥,竭尽所能利用速度攻击对手大腿以上所有部位。 索邦大学有击剑俱乐部,其他教授讲师也喜欢来这里击剑,面罩一戴不必讲究同事师生情谊,打吧。很多人特别喜欢看明先生击剑。步伐标准优雅,攻击凶狠凌厉,长手长腿挥着佩剑赏心悦目。 明楼击剑的时候是快乐的。他不想太多,全力进攻,有时躲避,他的视线只在剑风所到之处。击剑让明楼明白一件事,他热爱攻击,全力攻击,心无杂念。 不断有女同事对明楼表达爱慕之意。明楼说已有爱人。不在法国。 “楼,你这是托词。你不爱法国姑娘……你真令人伤心。” 明楼笑:“我说的是真的。我们,我们……我们在对方心里。” 法国姑娘有一对圆眼睛,非常大,认真地看着明楼。看着看着明楼笑不出来:“好姑娘,你得找一个把你放在心里的人。” “我只找到一个想放进自己心里的人。” 明楼捂着额头叹气。 明楼一直觉得自己站在汪洋中的孤岛上。没有声音,没有人烟,他一个人站着,站在孕育又吞噬万物的海洋中间。他很想喊一句问问有没有人,他在这里太久了,谁来拉他出去? 民国二十二年三月,王庸被捕。赵卉林终于知道王庸的真名,他叫陈赓。 陈赓一被捕,党外人士立刻开始营救。赵卉林拍电报给远在香港的表姐宋庆龄,只有四个字:陈赓被捕。 顾顺章蹉跎这么久,终于立了个大功,活捉陈赓。他是个刑讯高手,能把人折磨得将死未死,尝一把死亡的滋味,再捡一条命回来。刑讯陈赓的时候上了电刑。他特别地恨陈赓,特别恨。陈赓早预见他肯定得是个叛徒,他果然叛变。 ……那么你什么时候叛变? 顾顺章好奇,于是变本加厉。他热切期盼陈赓崩溃那一天,那他就赢了。 陈赓是个奇特的人。看守他的卫兵很快对他又敬又同情,帮他买烟,悄悄带进监狱。陈赓受刑疼得不堪忍受时就嚼碎香烟止痛。顾顺章就是撬不开他的嘴,还不能真的弄死他。宋庆龄先生带了一大批记者来探监,弄得调查科灰头土脸,顾顺章被一顿发作,只好停止刑讯。 “你们图什么。”顾顺章说。 “大概……就是图个不亡国。”陈赓回答。 民国二十二年三月九日,日军进犯喜峰口。国民革命军二十九军大刀队用血肉之躯换来惨烈的胜利。日军计划两天之内占领长城,遇到九一八以来最激烈顽强的抵抗。 喜峰口仿佛一声雷惊醒国人,原来中国军队是能胜过日本军队的。中国的士兵用大刀劈出一条淌血的路,中国的尊严终于不用横尸路旁,哪怕连滚带爬,在血肉的道路中踉踉跄跄,悲恸嘶啸。 尊严还在。 尊严鲜血淋漓。 明楼在巴黎,用毛笔一笔一划地写。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明楼越写越快,墨色如血。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明楼毛笔一顿,如刻如凿的笔锋力聚千钧: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明楼扔了毛笔,只看这一句,来回看,看得潸然。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第48章 民国二十二年四月,淳姐精神突然好起来。她在医院里不停止地做鞋垫,神采奕奕,一针又一针,做了很多双,全部是明镜的尺寸。 明镜看着她,心里酸涩。四月还没有春暖花开的预兆,天阴着,非常冷。淳姐眯着眼纫针,对着明镜笑:“我得快点做,老爷夫人叫我了。” “淳姐,别胡说。” 淳姐手上不停:“我知道,这是回光返照。当年我逃难来上海,多亏老爷夫人收留,让我有个家。这么些年是我赚来的。大小姐,我给你做鞋垫。” 淳姐没能精神几天。她很快就不行了。医生摇摇头,明镜坐在她床边。她拉着明镜的手,轻声道:“大小姐,我不放心你……人得有个家,我走了谁照顾你?你要有个家……你以前命太苦,穿着我给你做的鞋垫,以后的路一定走得顺利……” 淳姐弥留之际,突然笑了。她的时间回到了某个草长莺飞风和日丽的季节,明家好大一家子人,明公馆那么热闹。淳姐站在阳光下,感觉到时光化作风吹过她的衣襟,温柔又不留情。 她戏谑道:“大小姐,表少爷来找你呢!” 明镜捂着嘴,哭出声。 民国二十二年四月十三日国民革命军二十九路军奉何应钦之命放弃喜峰口。日本关东军占喜峰口。 蒋经国被调去斯维德洛夫斯科的乌拉尔重型机械厂。临走的时候若科夫的村民们来送他,哭成一片。明诚请了假,特地坐火车跑来,有些生气:“他们调你去那里做什么?你不是刚干出点成绩?若科夫新来捡漏的是谁?” 蒋经国苦笑。明诚更生气:“你把荆棘劈光了,后面镀金的人也来了!” 蒋经国呵斥:“明诚!” 明诚用中文怒道:“什么东西!” “行了!” 明诚绷着嘴,瞪着圆圆大眼睛。蒋经国拍拍他的肩:“革命工作哪里都一样。我们保持联系。” 明诚不舍:“我要去那里可困难,最近都没假。” 蒋经国捏着明诚的肩,低声道:“慎言。不要以为他们不懂中文。” 明诚没吭声。 今年春天开始,乌克兰出现极其严重的饥荒。苏共和乌克兰政治局运去三十二万吨粮食,但从乌克兰往外运的粮食根本没停止,这三十二万吨粮食就是进去打了个圈儿。苏共禁止乌克兰灾民往外跑,离开乌克兰的饥民全部是反革命分子和阶级敌人。乌克兰是苏联重要粮仓之一,乌克兰减产苏俄粮食波动非常厉害。天气不好是个原因,最大的问题是最高苏维埃大规模批斗流放“富农”,乌克兰有点经验的农夫全都成了“富农”,没收所有生产资料,成户成户流放西伯利亚,大部分死在半道上。 蒋经国什么都没说,他明确告诉明诚闭嘴。 乌拉尔地区是重工业 分卷阅读64 - 分卷阅读65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65 地区,轻工业几乎不存在,生活用品全是奢侈品,蒋经国刚到那里,全靠明诚给他寄。他离不开糖,这时候物资紧缺,明诚竟然也能搞到。蒋经国担任机械厂申诉信访部门的办事人员,写信给明诚:“我渐渐掌握交流的艺术了。即便是我啥也没干,群众依然信任我,觉得我可靠。” 这片厂子有很多“白俄”,就是前朝俄国贵族,被清算抄家流放,好一点的到乌拉尔,差一点的到西伯利亚。有个小姑娘气势汹汹质问蒋经国,为什么她和姐姐跟别人一样劳动,就是不给分面包。 蒋经国看她愤怒的样子很可爱,决定使用交流的艺术,先问点无伤大雅的问题:“姑娘你叫什么?” 小姑娘红肿粗糙的双手抹了一下眼泪:“芬娜。我叫芬娜。” 蒋经国犹豫一下,狠狠心:“面包……我是没办法。”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但是我有糖。白糖。你要吗?寄来可不容易。” 芬娜破涕为笑:“那更好,我当然要。尼古拉·维拉迪米洛维奇·伊利扎洛夫同志。” 一九三四年十二月一日,谢尔盖·米洛诺维奇·基洛夫在列宁格勒遇刺身亡。苏联大清洗正式开始。 明楼在巴黎一阵安分一阵抽疯。安分起来静若处子,上班下班不吭声。抽疯起来天天拍电报回国内发表文章,哪儿都能搅合上。他也真是有钱。他拍电报发表文章巴黎那帮人就得每个字抠着检查。有个特务处的人突然道:“我觉得他耍我们呢。” “管测”目前在国内评论界小有名气,文学圈名流爱和他一唱一和。 “反正我们都闲得无聊。” 至一九三五年,明楼在巴黎被困三年。他在巴黎混得风生水起,一副上流社会的做派。经济危机没危及顶层的那些人,照样歌舞升平,盯他的人都换了三拨,复兴社都改组“党务调查处”了。调查处最后的结论:明楼没有问题。 戴笠谁都不信,但谁都可能是情报来源。他担忧明楼给他找麻烦,所以把他扔得远远的。现在看来明楼这个人比较识时务,除了享受生活没什么爱好。调查处送来的报告,着重强调一句话:不近女色。 戴笠笑一声。 “给他派点活吧。在法国都发霉了。” 明楼在法国和中国上流社会的人脉是异常珍贵的,正是令戴笠局促的方面。戴笠欣赏的人必须有两个优点:第一,聪明。第二,忠诚。就目前而言,聪明的人肯定忠诚。毒蛇正式觉醒,开始活动。明楼收集各项情报,通过调查处的人员传递给国内。 毒蛇干得兢兢业业。 他和法国外交人员很熟,酒会茶会能插一脚,大家聊天聊得兴致勃勃。一日明楼从外交副部长的家里出来,副部长的千金追出来,和他依依惜别。 调查处的人对视一眼:三十六计美人计,包括美男计。 调查处在巴黎的驻地终于浮出水面,一个咖啡厅。明楼溜达着走进来,咖啡厅里喝咖啡的人有点惊奇,这个高个子男人自带追光,他一进来,咖啡厅都亮了。明楼径自来到吧台,微笑着对吧台里的服务生打招呼:“嗨,这么多年,终于见面了。” 他似乎挺高兴:“来杯最贵的咖啡,来纪念今天这个好日子。以后就是一个战壕的同志了,不用拘谨。” 戴老板命令,调查处巴黎驻地归明楼管。这个英俊的男人张狂得意地坐在高脚椅上:“是不是?” 一九三五年七月,明诚于列宁格勒托尔马乔夫军事学院毕业,听从蒋经国的意见,申请莫斯科伏龙芝军事学院短训。暑假明诚扛着吃的用的跑到乌拉尔重型机械厂,在蒋经国办公室撞上一位神情骄傲的小姑娘。小姑娘竭尽一切所能收集一年的毛线给蒋经国织了一副手套。蒋经国拿着傻笑,小姑娘看到明诚气喘吁吁进来,脸一红,很大方地打招呼:“同志您好,您来申诉么?” 明诚放下大箱子,直乐:“哦我不申诉,我找尼古拉同志。” 蒋经国打开明诚的箱子,把吃的和用的分给芬娜,并且亲自给芬娜送去。蒋经国平时就住办公室,据说厂房紧张。明诚心想紧张个屁,这个厂的厂长缺德,欺负人而已。 等蒋经国回来,对着明诚吟诵:“在穷乡僻壤,在囚禁的阴暗生活中,我的岁月就那样静静地消逝,失去了眼泪,失去了生命,也失去了爱情 。如今灵魂已开始觉醒:于是在我的面前又出现了你……” 明诚拍他胸脯一下:“嘿,我看那姑娘不大,你来真的?” 蒋经国锤他:“怎么不是真的?你看我是那种人吗?” 明诚冷笑:“你可千万别出作风问题。” “滚蛋。” 晚上明诚住在蒋经国办公室,非常挤,床边摆了几张椅子防止摔下床。蒋经国睡不着,拿着手套满面红光。明诚嫌刺眼:“你不困?你知道我坐了多久火车?” “你有没有爱过什么人?” 明诚很坚定:“……有。” “那很好啊,不用我跟你描述了。感觉好吗?我感觉棒极了。” “我十四岁就爱上了。你说呢。” “服气。” “不过对方显然和我想得不一样。当然没关系,我对一切问题都保持乐观。” “哈,我还寻思着作为过来人开导你一下,原来你才是前辈,甘拜下风,睡吧。” 过了一会儿,明诚突然冒了一句:“尼古拉,你觉不觉得……苏维埃方向出问题了?” 蒋经国睁开眼:“我警告过你,闭嘴。” 明诚苦闷:“我跟你也要闭嘴吗?这是为什么?你知道乌克兰死了多少人了吗?现在大清洗,洗什么?我的祖国也要跟着学吗?” 蒋经国很强硬:“闭嘴,明诚,你闭嘴。” “我不服,尼古拉。我不服。这不是我的信仰。” “睡觉!” 一九三五年十月,红军穿越十一个省,翻越十八座大山,跨越二十四条大河,近四百次战斗,历时一年,行军两万五千里,到达陕北延安。 今天学生们发现,明副教授似乎很开心。其实他开不开心一个样,但相处久了,能感觉到他的喜悦。秋风吹起金黄的落叶,绕着他飞,撩起他长长的围巾。 与组织失联三年,终于重新联系上。 “我们……找到了根据地。” “好。好好,我们得有个家。”明楼眼睛发红,眼神却很亮,“我们有个家了。那么我现在做什么?” “保持静默。” “我已经静默太久了。” “那就接着静默。这是你的任务。” 一九三五年十一月,莫斯科各大学逮捕一批“言论危险”的中国学员,怀疑他们跟基洛夫刺杀案有关,或者是日本间谍,全部流放西伯利亚。 第49章 分卷阅读65 - 分卷阅读66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66 明楼觉得全身血凉下去,凉下去,凉得他战栗。 他不确定明诚在不在流放名单里。 他一宿没睡觉,在屋里打转。没有开灯,他觉得自己在黑暗里发狂,横冲直撞。 他早做好牺牲一切的准备。他背叛自己的阶级,背叛自己的出身,为了信仰可以奉献一切,这是他对自己的誓言。 当明诚可能面对死亡的时候,明楼突然发觉自己很虚伪。 他在法国动弹不得,只能想尽一切办法通过外交人员打听被流放的人到底有哪些,仅仅打听到一部分,一串一串的俄语名字。 明楼发现他压根不知道明诚俄语名。 明楼违反纪律,联系巴黎地下组织。这是他一生中惟一一次违纪。明圣人,再怎么心无旁骛思如铁,他到底还是个人。 “我要知道,明诚同志近况如何。” 联系人坐在明楼对面,没有表情:“明楼,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我要知道苏联大清洗牵连的中国学生都如何了,有没有明诚同志?” 对面人没说话。 “我必须知道。” “红军只剩三万人,刚进陕北。蒋中正要一鼓作气歼灭我们。三三年苏俄出售东北中东铁路给日本,你知道么?” 明楼面无表情。 “现在能和苏俄对话的是国民党。国民党只想清剿我们。” 对面的人站起来,拿起自己的帽子:“中国花了那么多的代价才明白一件事,‘希望’不是别人给的。看起来最高苏维埃是放弃我们了。伍豪同志说过,我们是眼睛和耳朵,其实家里的三万人才是我们的主心骨。我们为了他们奋斗,他们是方向。再见,明楼同志,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违纪。我们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我知道这很残酷,你也明白,以后会有更残酷的斗争。你我都……保重。” 明副教授走进教室,前一堂文学系的课刚下。先生在黑板上写了一首俄文诗,斯拉夫字母美丽流畅,经济系的学生一个词都看不懂。明副教授看着那首诗,很安静地看了半天。他轻声道:“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一首什么诗?” 学生们看他。 “这是俄国诗人普希金的《致凯恩》。”明副教授出神,用俄语念诗。法国学生们大概第一次发觉俄语也能如此缠绵多情。明副教授念俄语,他醇厚绒质的嗓音念得姑娘们心里发疼。 “在绝望的忧愁的折磨中, 在喧闹的虚幻的困扰中, 我的耳边长久地响着你温柔的声音, 我还在睡梦中见到你可爱的面容。”明副教授用法语解释,“在穷乡僻壤,在囚禁的阴暗生活中, 我的岁月就那样静静地消逝, 失去了神往,失去了灵感, 失去了眼泪,失去了生命,也失去了爱情 。” 坐在前排的女生们发现,明副教授,流泪了。 民国二十五年一月初,南京来了个人。瘦高,苍白,胡天飞雪一样的凛冽。他坐在戴笠办公室外面,腰背挺直,正宗军人式的挺拔。 调查处的人交换一个眼神。都是搞情报的,大家也就心照不宣了。 这个英俊的年轻人是苏联来的。军校毕业,列宁格勒托尔马乔夫军事学院和莫斯科伏龙芝军事学院的优等生。苏联发疯一样地大清洗,他在名单之上,竟然让他跑了,一路从苏联越境到东北,穿过伪满,一直向南。 没死在路上真是奇迹。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有大公子的亲笔信。 明诚闭着眼,思绪沸腾。他一会儿看到贵婉,一会儿看到吴先清。 他在巴黎和贵婉讨论他们的信仰到底是什么。 明诚强调,他会背《共产党宣言》,无论法文版还是波兰语版还是英文版。 贵婉看着他笑,问他知不知道一九三零年国民政府在胡汉民主持下曾经出过一部《土地法》。这部法律规定必须降低佃租,佃农到一定时间有权购买土地,并且确立了一个消除地主所有制的前景。 明诚疑惑:“听说过,这不是挺好?” “所以,这部法律从未实施过。”贵婉温声道,“从来没有。我们祖国的佃农一直都是上缴所有收获的百分之五十到七十。我们的国民生产总值九成以上靠农业,然而我们的农民兄弟大部分都是佃农,一辈子被佃租困死在田地上。都讲老天赏脸尚可活命,但是你知道我们国家的死亡率是多少吗?” 明诚沉默。 “我们的死亡率是美国的二倍多。中国人的命并不是特别贱,对不对?” 读书会的其他人有佃户出身,明诚听到哽咽声。 “我们的信仰。”贵婉轻声道。 他听见吴先清被捕前对他的怒骂。 “你怎么了?你在迷惑什么?我知道你能背《共产党宣言》,你还能背其他理论,一套一套谁都背不过你,没有用!我告诉过你要用你的脚思考问题,踩在结实的土地上!你觉得我们这些人为什么要漂洋过海背井离乡?你一定认为我们是开拓者,我们是先驱,我们是伟大的最先觉醒的人。你算了!我们这些人什么都不是,我们只是拐杖——探路,支撑,头破血流,死而后已!” 有人来到明诚跟前:“戴处长见你。” 明诚睁开眼,微微一笑。 蒋中正誓要铲除共党余孽,贯彻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民国二十四年(1935)夏设立西北剿总,本人亲自出任总司令,东北军统帅张学良任副总司令。红军刚抵达陕北,十六万东北军奉命围剿,劳山,榆林桥,直罗镇三场战役下来东北军损失三个师。 九一八之后,东北军人的魂丢在家乡了。 张学良秘赴上海,见到中共秘密党员刘鼎。他们很清楚,让一支被外敌驱赶出家乡的军队内战,本身就是天大的笑话。东北军一直想打回东北,他们想回家。 “贵军八百人俘我六千多精锐师士兵。贵军什么装备,我军什么装备,这六千人……其实是要找回自己的魂。我们都知道。” 东北军人消极剿共,成建制带着装备投降,情况愈演愈烈。蒋中正隔三差五发电严厉申斥,西北剿总就跟没看见一样。东北军内部人心动摇,北上抗日打回家乡的思潮根本控制不住,他们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没有抵抗就被日寇赶出东北,然后跑到西北跟自己人厮杀。 “张司令,我们有足够诚意和你们共同抗战。最近瓦窑堡会议确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共产党人热切盼望张司令到延安一叙。” 明诚进调查处的第一个任务,潜进延安。他曾经是苏共预备党员,理论知识完备,知道怎么对付真正的共产党。戴笠并没有对他抱多大希望,他去了一个月,民国二十五年三月初返回调查处,带回足够能证明他实力的情报。 情报有 分卷阅读66 - 分卷阅读67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67 真有假,看样子明诚还不能分辨情报。但对于一个新人而言,已经不可多得。 “我觉得他还是不可靠。”戴笠的副手很不放心,“他的思想转变过。” “可不可靠不重要,重要的是可用。思想更不重要,他差点被自己相信的思想杀掉。你知道流放西伯利亚什么概念吗?我们的大公子曾经去过,幸而未死罢了。等这些人从所谓的‘信仰狂热’中清醒过来,他们将会是反咬最狠的。”戴笠敲敲那一叠情报,“从未有例外。” 民国二十五年四月,调查处驻巴黎办事处通知明楼,国内将有一个副手来协助他的工作。明楼波澜不兴,表示他知道了。 第二天,巴黎地下党组织终于联系明楼,延安特派员要来巴黎,协助明楼工作。 明楼差点大笑:“要来两个。好,什么工作,我们自己先内战吧。攘外必先安内么。” 联络人还是那副死德性,没表情,没心情:“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很遗憾,只会来一个人。” “调查处也要来个人。” “是的,两边来的是同一个人。” 明楼揩把眼泪:“热烈欢迎,终于要来一个和我一样的人了。好,太好了。那……接头暗号?” “先生,镇江酸,还是保宁酸?” 第50章 一九三六年四月的一天,有人敲响明楼家门。 明副教授最近很正常,除了一直戴着眼镜。他平时并不常戴,这段时间天天戴。他是个很沉稳的人,他周围的女士们理解为,中国男人习惯交流的时候不用表情。晚上同事聚餐,邀请明楼一起。明副教授笑着摇头:“我等人。” 他在家等一晚上。 没有等到。 第二天心平气和上班,下班,接着等。 他构想某个场景很久,久到自己都觉得乏味。每一种可能,每一种结果。晚上睡不着,他拿着佩剑练习挥剑,对着不可预知的目标。 明楼很孤独。从他记事起,就孤独。他站在孤岛上,沉默地对抗寂静。父亲曾经察觉,但毫无办法。 “要么你自己走出来。要么等另一个人进去。”明锐东看着摄影师怎么逗都不笑的儿子,心生爱怜,“看你的运气。” 漫长的等待凝固成恐惧,恐惧淡化留下麻木。礼拜天明楼坐在家中对着街上发芽的树发愣,心想怎么又是春天了?春天怎么又来了? 敲门声陡然而至。 明楼起身,走到玄关,伸手开门。 时间停止。 年轻的男人站在门外的春风里,披着一身融融阳光,明亮的眼睛中飞扬的神采张狂地带着笑意。 “先生,镇江酸,还是保宁酸?” 他更高了些。瘦,结实,轮廓英挺。他不再是幼童,也不再是少年,他蜕变成练达的青年。他身上带着青年军官特有的风发意气,柔软的春风掠过缠着轻纱的剑,锋鸣铮铮。 明诚心里忐忑。 离明楼越近,他越忐忑。明楼,明副教授,风仪潇洒的青年才俊,气质出众的杰出学者。他不断地听着关于明楼的传言,全是溢美之词。在明诚心里,大哥就是大哥,他想象不出那么多形容词加在一个人身上是什么样。那让他觉得陌生——陌生真的可怕。亲密的人,被时间和空间扯出嫌隙。 开门的一瞬间,明诚恍惚。 时光打磨了他。明诚心想,时光爱大哥。大哥被砥砺得玉蕴辉山,他站在那里,就是理所应当的中心。 可是……大哥还是大哥。明诚笑一笑,大哥在他心里还是那个样儿,一点都没变。 “先生,镇江酸,还是保宁酸?” “人心最酸。” 明楼向后退两步,明诚抬脚,走了进来。 他们坐在餐桌两边,郑而重之,先谈工作。 “我从延安出来,给你带了任务。‘眼镜蛇’正式唤醒,你可以开始活动,具体任务将由我下达。” “我先问个问题。” “请说。” “现在跟我说话的是谁?苏共?调查处?” 明诚微笑:“我是青瓷。自始至终,从未改变。” 说完工作,明楼站起:“工作说完,我们说点私事。跟我来。” 明诚跟着他。他在巴黎的住处换过几次,现在的非常高级,两层小楼,有专门的运动房。明楼领着明诚,穿过走廊,走进“运动房”,就是一处空荡荡的房间,摆着两把佩剑。 明楼面无表情:“脱外套。” 明诚伸手就解自己的外套,扔在地上。他穿着白衬衣,站在明楼对面。明楼扔给他一把剑:“击剑,会么。” 明诚伸手接住:“会一点。这是佩剑?还是真家伙。大哥你想干嘛?” 明楼手持佩剑伸直,举至自己鼻梁前,向下一划,优雅利落地行礼:“算账!” 佩剑全看速度,明诚面对明楼疾风暴雨般的进攻几乎无招架力,连连后退。金属剑身相击,清脆的声音透着冰凉的杀意。 明楼既不温文,也不是君子。他身上没有那么多修饰词语,他是只虎。震慑山林气吞万里的虎。攻击,撕咬,无与伦比的力道与速度,锋利的牙齿永远渴求新鲜的血肉。明诚的剑被明楼格开,不防备差点摔倒。明楼阴着脸:“你就这点本事?你不是很厉害,事事有主张,还徒步越境么?” 明诚用食指关节一蹭嘴角,咬牙笑:“我是什么样,大哥不知道?我的本事,都是大哥教的!”他一挥剑,刺向明楼,直取要害。明楼向后退,明诚一剑挑开他的衬衣领子,领扣崩到半空中。 明楼勃然大怒:“我今天一定要教导你家规!” 明诚笑得狰狞:“我一定虚心领教!” 劲瘦的豹直扑向虎。 雄性的兽类对阵,只有生死搏杀。佩剑来源于骑兵的武器,剑身上战争的血腥气还没散干净。明诚力道不如明楼,速度在他之上。他挑了明楼的衬衣领口,一剑划开明楼的衬衣。明楼全力一劈,明诚虎口一麻佩剑差点飞掉。他喘着粗气,愤怒令他生机勃勃。明楼气息也不稳,他一剑过去,明诚一躲,被他挑了衬衣扣。 明诚比划一下,冷笑:“大哥你这是要我命啊。” 没错。 明楼就是想要他的命。 明楼的佩剑都是开刃的真剑,两个人很快身上见血。细小的伤口被汗一浸,刺痛刺痒,撩拨得神经颤抖。血液渗出,透出破破烂烂的衬衣。血液汗液带着挑逗的情欲的信息铺天盖地。 年轻的豹子原始的野性冲击成年已久的虎。明诚眼睛发红,露出森白的牙齿大笑:“明楼!” “放肆!” 明楼一把抄起明诚的衬衣领子把他按到墙上,在明诚反抗的一瞬间一剑插进他身侧的木门。冰冷的剑身正贴着明诚的脸,明诚干脆扔了 分卷阅读67 - 分卷阅读68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68 自己手里的剑,扯着明楼的衬衣:“咱俩……谁输谁赢?” “道歉。”明楼低声咆哮,“为你的忤逆道歉!为你不听话不信守承诺道歉!为你没有去专心研究学问道歉!” “我不道歉!”明诚喘着气笑,“听着,明楼,我不道歉。你想怎么着?” “混账!” 明诚一把拽下明楼的眼镜,吻了上去。 明楼奋力推开他。 这一次,推不开了。 明诚野蛮地啃咬他,一边流泪一边撕咬:“哥,好几次我差一点就死了。我想了很多次为什么会怕死,因为……遗憾太多了。最大的遗憾根本不是什么主义理想,最大的遗憾……是你。” 明楼额上暴起青筋,他身体里的血管贲张,他的血液在叫嚣。他抱回来的孩子,他教养的孩子,他的……爱人。 羞耻与罪恶感令他发昏,他低声道:“明诚,放开,你放开,你在干什么……” “把你的假道学扔了吧,你爱我,你很早就爱我了。”明诚扯他的衬衣,伸出舌头,轻轻舔明楼身上细微的伤口和弥漫的血迹,“哥哥,你爱我。” 明楼向后一倒,摔在地上,明诚霸道地压着他。明楼发懵,明诚不是孩子了,他是只成年的需要血肉的豹子。 明诚咬他。 明楼的世界里遽然海啸,天崩海裂的巨浪砸毁了一切。他一翻身压住明诚:“对,你说得对,我爱你,我很早就爱你。我赶走你,我推开你!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离开?” 明诚含着泪愤怒:“我为什么要离开?我跋山涉水,为了回到你身边!” 明楼剧烈地喘气,欲望烧得他汗流浃背。明诚抱住他,吻他:“我爱你,我也很早就爱你。别怕,亲爱的,别怕,别怕……” 明楼的眼泪砸在明诚身上,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吻下去。 明楼扯开明诚的衣服,疯了一样亲吻他。野蛮的,美丽的,生机勃勃的豹子在他身下。强悍的力量无比催情,明楼心里可怕的,隐秘的征服欲地动山摇。 明楼要这具漂亮年轻的肉体。他爱他,他爱他的身体,他要攫取他纯净的灵魂。明楼擅长进攻,明楼热爱进攻。灼热柔软的身体愉悦地接纳他,他听见悦耳的呻吟。 明诚抱着他的头,吞着战栗的快感,非常残忍地得意。猎食要一招致命,他发誓要给十四岁的自己一个交待。明楼凶悍的攻击令他魂飞魄散,没关系。他哆嗦着嘴唇胡乱亲吻。 告诉你,肉欲和爱情,理想和信仰,我全要。 两个人不知道发了多久的疯,最后觉得自己是燃烧剩下的灰烬。明楼很久没说话,他只是搂着明诚,罪恶感取代快感,他不知所措。 “地上凉。”明诚指出。 许久,明楼低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明诚叹气:“你爱我吗?” “嗯。” “我也爱你。” “嗯。” “所以到底有什么对不起?” “嗯……嗯?” “你换个音节。” “哦?” “……好吧。我今年二十三岁,我十四岁就爱你。将近十年,我追到你。”明诚很骄傲,“知道吗,你是我的猎物。” 明楼无奈笑了。 “好,我是你的猎物。” “猎物先生,咱们去洗个澡。” “好。” “麻烦你松手。” “再让我搂一会儿。” 你出现在我面前。 我的心…… 有了生命,有了眼泪,有了爱情。 我终于抱住那一团阳光。 第51章 明楼洗澡出来,明诚穿着睡衣盘腿坐在他床上,头发干透,蓬松地炸着。 明诚从少年时期就喜欢坐在明楼床上。他睁着圆眼睛,非常无邪地看明楼。明楼不自在一下:“你……睡这里?” 明诚大惊:“那我还睡哪里?” 明楼擦着头发坐下,明诚身边的床垫一陷。明诚钻进被子,端正躺好。明楼叹气,硬着脸皮换睡衣。明诚对枕头不满:“亲爱的,这枕头太高了。” 明楼捂脸:“你……别这么叫。” 明诚一想也对。在家叫习惯了如果在外人面前叫出口那乐子就大了。 “好吧,大哥,我想要个矮一点的枕头。” 明楼这里枕头一样高。他转了一圈儿想了个办法,用自己干净衣服叠出个整齐的硬块。明诚喜欢矮而硬的枕头,躺着很满足:“谢谢大哥。” 明楼谨慎地掀开被子,躺下,四肢僵硬,表情僵硬。 明诚冒一句:“大哥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明楼局促:“哦……厨房里好像没东西。” 两人沉默。 明楼满眼都是小时候的明诚,少年的明诚,怯怯的瘦弱的明诚,偷着刮胡子的明诚,站在杂志上不下来的明诚。 ……身边的明诚伸手按他的胸。 明楼实在不能接着装死:“你在做什么?” “每次见面,大哥都这么瘦。其实大哥你厚一点更有安全感,更有领袖气质。现在你就是个花花公子。” 明楼捡起自己胸口的手把玩。手指纤长结实,持枪部位有茧。他心里发疼,他原以为这只手拿着笔杆子就好。 “你怎么从苏联跑到南京的?还要穿过伪满。” “遇到一些事情。也真的差点去见马克思。伪满有人救我。”明诚声音冷静清澈,“我在伪满所见,不枉在鬼门关上溜达那么多回。日本施行全面的奴化教育,按计划彻底去民国。再过几年,小孩子们大概就不会讲中文了。大哥……你绝对想不到……满族蒙族汉族的中学生一起唱《满江红》唱到抱头痛哭。” 明楼看天花板,攥着明诚的手,越攥越紧。 “伪满里有人在反抗,大哥。他们一直不停地反抗,可是毫无办法。伪满里有一张非常强大的情报网,他们自称是地下党,其实根本联系不上组织。这个情报网的渗透深入程度不仅是令人震惊,简直是令人害怕了……这一次我必须活着离开伪满的一个原因,就是一定把他们的情况带回延安。可是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是谁,我没跟他们讲实话。” “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伪装者。” “我担心伪装久了,哪一天我说出真话自己都觉得是鬼话……所以我必须要先把真话讲出来。” 明楼叹气:“你啊……你闹这么一出,如果……咱俩以后的工作要怎么办?延安来的特派员?你和你的小组成员稀里糊涂翻脸,你打算怎么跟延安解释?” “可是,我很幸运。”明诚额头抵在明楼肩上,“我很幸运。谢谢。” 明楼犹豫很久,按着明诚的手在自己心口:“这样太没风度,但我不得不问,苏珊女士,或者,有可能的其他女士, 分卷阅读68 - 分卷阅读69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69 要怎么办?” 明诚没反应过来:“哦苏珊,苏珊怎么啦?” 明楼不吭声。 明诚大笑:“愿她老人家长命百岁。她是位可敬的女士,教书育人退休后还修理我。没有其他女士——大哥,保宁酸不酸?呛死你!” 明楼用鼻息笑一声:“嗯,保宁比镇江酸得凌厉。” 明诚兴兴地:“你在嫉妒吗?你喝了多少保宁?” 明楼咳嗽一声:“伪满那个地下情报网怎么样?都有谁?” 明诚严肃起来:“领头的人之一,叫金宪东。” 第二天一早,明楼恍惚地睁开眼,听见厨房有声音。他恍惚地走进厨房,默默地看着明诚西装革履围着围裙做早饭。 凶残野蛮的豹子在离他遥远的这么些年里,出落得精彩无比,可是明楼突然觉得自己回到里昂那个温馨的小厨房——这么多年,他心里最珍贵的梦境。 他以为此生再难企及。 他以为…… 明诚回头抱怨:“你这厨房用过么?岂止缺材料,盘子和碗都不够!” 英姿勃发的年轻人站在四月的春光里,一手煎锅一手锅铲,煎一只飘着油香的鸡蛋。 吃过一顿热乎温暖的早饭,延安特派员青瓷同志和驻巴黎的眼镜蛇同志正式交代工作。 “隐蔽精干,长期埋伏,积蓄力量,以待时机。这十六个字是伍豪同志对隐蔽战线的同志的嘱托。眼镜蛇同志目前的工作重心,要以收集情报,建立特情网为主。尽可能,不动声色,编织尽量广大的人际关系网络。我们不能只拘泥于目前的战争,我们要积极为以后做准备。这就要求我们必须应对国际国内的社情。你要着手巴黎的上海的社情,尤其是上海。” 明楼点头:“我明白。” “调查处给我的任务是成为你贴身的助理,定期向上汇报你的动向。” “他们不知道咱们是兄弟?” “他们非常知道咱们不是亲兄弟。大概我不小心让他们理解为……我是个有异心的,家生子,什么的。” 明楼喝光咖啡,站起:“这种话,不要再说了。你知道谁听到会难过。” 明诚卷衬衣袖子准备洗碗:“好吧,抱歉。我依旧会如实上报你的生活动向。当然最私密的部分不会,那是属于我的。” 明诚愁眉苦脸洗碗,明楼上班。 今天的明副教授还是面无表情,但走路带春风。 大学里的同事讨论上个月希特勒宣布废除洛迦诺公约,开四万德军进莱茵非军事区的事情。大部分人抱乐观情绪。明楼一直没说话,其他人问他:“楼,你没有看法吗?” 明楼笑一笑:“作为中国人,我们的教训是,最好别乐观。” 明副教授满面春风和蔼地上课,下课,下班回家。明诚在家打扫卫生:“你这地方就是用来睡觉的吧。什么东西都缺。” 明楼端着咖啡看明诚忙进忙出,只微笑。 “不要碍事。” “欧洲应该快要打起来了。” 明诚拖地板:“嗯。嗯?起开。去客厅坐着。” 明楼只好去客厅,抬着脚,喝口咖啡:“估计欧洲还会再打一场。希特勒这人……” “他是德国人选出来的。” “就是这样才可怕。德国人选个疯子,因为他们快被榨疯了。‘追戎无恪,穷寇不格’的道理欧洲人似乎不太懂。” 明楼很有气势地分析局势,脚还抬着,有点累:“可以放下吧。” “准了。我下午去买的菜,晚上做什么你吃什么吧。” “明天发饷。” “上交。” “嗯。” 过了会儿明楼去厨房还咖啡杯。明诚扯生菜拌沙拉:“我今天看了看,求职不易,我索邦没毕业,就是个困难。总不能直接说自己是军校毕业生。” 明楼背着手看他做饭:“你就当我助手吧。回索邦看看。” 明诚手一顿,自嘲:“索邦是我母校。当初那些同学都不知道去哪儿了。“明楼拍拍他的背。 明诚笑了:“正好把当年没上完的课补上。那时候教授对我期望很大,不知道现在他愿不愿意看见我。” 明楼温声道:“我搞社情,你也得搞。是吧,特派员。” 明诚啧一声:“还得接着演咱俩貌合神不大合?” “度你把握吧。”明楼悠然地看窗外,植物生机勃勃肆无忌惮,真心实意地生根发芽迎接春天。 “我知道。我们是伪装者。” 明诚低声应。 第52章 民国二十四年,上海上映了一部电影,《风云儿女》。 在一众外国影片激烈的倾轧下,这部各方面显得不太成熟的国产电影于票房杀出一条血路。上映期间座无虚席,整个上海都在唱电影的主题曲。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上映期间,明台天天都去看。 早前明星公司花巨资拍了一部根据张恨水《啼笑因缘》改编的电影,票房惨败。愤怒的观众写信投报,指责中国电影要么是“火烧”要么是“传奇”,烧完天龙寺烧红莲寺,麻烦你去烧侵略者军营。 才子佳人花月朦胧的电影再也讨不了好。观众对外国电影宽容,只是一种漠然。海报上金发碧眼的美女风情万种,上海人看她就是精致的艺术品,不带感情。男人和女人分分合合,观众们看个热闹。 然而经过一二八事变日军入侵上海闸北,中国男女那点破事只能令人愤怒。其他娱乐公司吃了明星公司的教训,开始拍更接地气的,带有抗争性质的电影。 民国二十三年,《渔光曲》轰动上海。新落成的居住小区叫“渔光村”,商店里新布料叫“渔光绸”,聋哑学校的老师教学生们哼渔光曲的旋律,聋哑学生们咿呀唱着电影中不屈反抗的渔民们的歌,听者无不流泪。 明台听过。 那天晚上明台没吃晚饭,回来就闷在屋里,明镜怎么敲门都不应。半夜明台不得不去厨房吃点东西,正撞上阿香。阿香权当没看见小少爷红肿的双眼,操着清凌凌的苏州口音:“小少爷饿了吗?大小姐让我留着灶呢!” 明台沉默地吃东西。阿香忙忙碌碌洗碗拖地板,嘴里哼歌。哼了半天明台一听,就是《渔光曲》。 “阿香我们是不是很可恶。” 阿香吓一跳,明台浓重的鼻音有点吐字不清,她以为自己听岔了:“什么可恶?” 明台舀了一勺粥:“你在我们家做工……我们是不是很可恶?” 阿香瞪大眼睛:“为什么?小少爷你怎么啦?我做的菜不好吃吗?咸吗?” 明台很消沉:“我们在剥削你,和你的父亲。” 阿香特别不能理解:“小少爷,我爹和我过得都很好,有吃有穿有钱拿,外面多少 分卷阅读69 - 分卷阅读70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70 人渴求不来呢!” 明台捂住额头:“不是这个意思……” 阿香犯愁:“小少爷,你到底在说啥呢?我听不懂。” 明台保持沉默,一直到吃完饭,阿香欢快地洗碗。 一年后,春草萋萋的五月,《风云儿女》出现。明镜天天听明台唱《义勇军进行曲》,起来,起来,前进。 明台十六岁,瘦瘦高高,眉目锋利。他开始不穿西装,做了好几条长衫,青的蓝的灰的,穿着上下学,在贵族子弟学校里无比扎眼。偏他穿长衫一点不土,长身玉立很有风度。明镜怎么说他都不听,一身长衫来去自如。 明镜深深担忧,明台终于到年纪了。她跟明楼拍电报,每句话都是明台,她实在不知道拿十几岁的男孩子如何是好。如果明台是个姑娘,她一辈子疼明台,一辈子不放手。可是她现在面临一个严峻的问题:明台正在由男孩子往男人转变蜕化。这个过程明楼经历过,明诚经历过,轮到明台。 这是个漫长痛苦的历程,明楼单打独斗,明诚有明楼,明台……明台谁都没有。姐姐的疼爱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明镜心里懊悔,早该把明台送到明楼身边,她真的舍不得他。 明台开始逃课,和老师公然吵架。明镜捉到他去跳舞……明台发育得极好,还没成年已经是个翩翩佳公子,将来是个专门祸害女人的冤家。 不能再耽搁。明镜下定决心:把明台赶去法国。 明台不去。 他小时候不洗头,明镜能捉他强行洗,现在明镜哪里捉得动他。明台心里空荡荡,所以一天到晚游荡人间。 七月,明台逃课,自己坐火车去苏州。明镜以为他离家出走,急得发疯,幸亏苏州明园老管家打电话来,小少爷在明园吃东西。 明镜连夜去明园,高高扬着手,要抽明台一嘴巴。 明台和小时候一样,那么看着她,眨着大眼睛,一点不躲。 明镜气得眼圈发红:“明台,你怎么了你?” 明台用手背擦嘴,乐呵呵:“姐,我看热闹来了。咱上海所谓《新生周刊》发表了一篇文章叫《闲话皇帝》,提到日本天皇,说他是不得不做皇帝,要不然会是个生物学家——是个屁的生物学家,依我看这就是拍马屁了。没想到马屁拍到马腿上,日本驻沪总领事猪射石太郎直接找到上海市长吴铁城,吴铁城前半夜满世界找警察局长文鸿思,马上就查封《新生周刊》的报社,然后致电南京。国民党中宣会主任秘书方洽后半夜坐火车来上海过问这么个文章的事情。这效率!这效率用到抗日上日本鬼子早滚了!猪射那王八蛋要求惩办周刊负责人文章作者审查人员,还要中宣会和上海市政府的书面道歉……姐,就昨天江苏高二分院开庭审理这件事呢!咱们国家的官员们道歉那场面你不晓得多好看呢!” 明镜一巴掌打不下去,自己心里一酸,搂着明台的头:“好了好了,你看你……你要逼死你姐……啊?你要逼死你姐?”明镜声音发抖,“你去法国找你大哥,好不好?你去法国,好好地生活,别想有的没的……” 明台一直乐呵呵,在明镜怀里笑,笑声压抑沉闷。她用手指抹掉眼泪:“乖,乖。” 等到明台准备好去法国,已经民国二十五年。有新式交通,飞机民航,明镜研究了一下,觉得不放心。明台自己也想坐船,毕竟明楼明诚都是坐船的。明台笑着比划:“穿过大洋,那么大的大洋,我想看看。” 明镜搂着他,拍他的背。码头上送行的人很多,阿香在一边搀着明镜,很难过:“小少爷要照顾好自己,别胡思乱想了。” 明台大笑着挥手:“我走啦!阿香照顾好大姐。” 他转身登船,再没回头。 明楼和明诚去接明台,看到船上下来个年轻人。明楼没反应过来,明诚先惊了:“你……你是明台?” 明台穿着长衫,笑一笑。 他……比明诚高一些了。 明诚伸手捏他的脸,没有肉鼓鼓的腮帮,也没有圆圆的脸蛋,只是一张有棱有角轮廓分明的脸。明诚恼怒:“你的肥肉呢?你的肥肉呢?” 明台由着他捏,忽然伸手搂住明楼和明诚:“很多年了,哥哥们。” 明诚心里一疼。他们这些年确实忽略了明台,明台在上海有大姐,长姐如母但……明楼叹气,清嗓子:“来了就好。我们准备好了你的房间,回家吧。还有,你这穿的什么?”明楼自己成年过后都没穿过长衫。 “长衫啊。”明台无忧无虑地看着明楼,“大哥你看我穿怎么样?穿了好久了。” 明诚忍不住:“怎么想起穿长衫了?” 明台微笑:“因为总有戆头把我认成日本人。一个一个揍,太麻烦。” 明楼皱着眉头刚想说什么,明诚马上道:“明台想在哪儿吃?大哥想在最贵的餐馆给你接风,是吧大哥?” 明楼面无表情:“我没钱。” 明诚踩他脚,帮明台拎行李。明台没带多少东西,一只皮箱,装着内衣内裤,原本半箱子青团,都吃了。 六月的法国傍晚,草木扶疏,晚风微醺。少年的明台走在法国的街道上,长衫迎风,精神焕发。他一路走一路唱,唱得明楼明诚频频相觑。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第53章 明楼很快明白为什么姐姐每次拍电报都歇斯底里。 苍天大地,谁告诉他十六岁的男孩子到底怎么回事? 明台不听话。完全,不听话。他不吭声,很无辜,坐在那里安静地听着明诚跟他讲大道理,专心致志地思考自己的事情。明诚嗓音不错,也就是他放飞思想的背景音。明楼拿份报纸坐在旁边看,从头到尾没翻页。 明台逃课。逃得督学找到家里来。 明台到法国,进入明楼给他找的中学。他很聪明,功课不是问题,但心思不在读书上。明诚长篇大论讲完,明台低着头去洗漱睡觉。 明楼终于翻一页报纸,明诚没好气:“别装腔作势了,你笑什么呢?” 明楼戴着眼镜,坐在落地灯下,灯光柔和了他面部轮廓:“我在想,你十六岁的时候没这么不省心啊?明台怎么回事?” 明诚难过:“咱们离开他太久了。我现在下意识还觉得他八岁,矮胖肥圆的。大姐说明台失恋一次,我看真不像。明台失恋不至于颓丧到现在……何况我觉得他就没恋过。” 明楼捏鼻梁,明诚道:“又头疼了?” 明楼笑:“不疼,有点发懵。” 明诚站在明楼沙发后,用薄荷油给他按摩太阳穴。他现在控制明楼阿司匹林用量,轻易不让他吃。明楼摘下眼镜在手里拿着擦:“大姐还说让我管教他……我在大姐眼里就是个执行家法的。” 分卷阅读70 - 分卷阅读71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71 “他现在有他的想法。”明诚劝。 明楼闭着眼睛不说话,静静享受明诚修长手指的按摩。明诚那时候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地念书,唯恐哪里不够上进。明台不管,他是他自己的世界。 “我看明台那个表情,就想起你来了。” 明楼闭着眼挑眉:“怎么想起我来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以前是面无表情,怎么逗都不笑。明台是一天到晚似笑非笑一脸嘲讽,怎么都严肃不起来。你俩是一种人你知道么?一模一样的德行。” 明楼又不说话。 大哥心里歉疚,明诚知道,不好说什么。当初出国,明台太小,大姐舍不得他吃苦,想得挺好等他俩站住了生活条件好了再接明台,倒是都忽略掉兄弟间的时光丢失,便丢失了,无可寻回。 “慢慢来。”明诚轻轻道,“不着急。你急也没用。” 明楼笑一声。 明台高中的班导是个种族主义者。有可能他以前不这样,经济危机法国尚在恢复元气时期,大量移民抢夺工作机会,移民中的犯罪率年年往上飚。人在吃不饱的时候风度就是狗屁,整个欧洲,极端民族主义抬头,种族主义泛滥。明台厌倦上学,但是在跟班导的对抗中找到了点乐子。第一天班导阴阳怪气讲“黄祸”,明台跟他对骂“白祸”,骂到惊动校长。明台告诉校长,他有权力告班导种族歧视,哪怕这条法律现在是摆设,他绝对不善罢甘休。 明台第一天的壮举令他立起形象。同学中大有人觉得他是人物,也照样有看不起他的,或者一边觉得他是人物一边可惜他是黄种人。明台五官非常深,讨女生喜欢,“不是那种擀面杖擀过的惹人厌恶的类型”。男生有挑衅明台的,明台太高,武力不弱,所以挑衅失败。 明台简直兴致勃勃地应付可能来的欺辱。反抗,斗争,收拾对手,完全没有跟家里说。 明诚曾经想过要去学校一趟,警告明台的班导。明楼忽然道:“你想不想看他怎么处理?” 明诚蹙眉:“不想看,我需要他老老实实给我念书上大学。” 明楼冷笑:“就像当初我对你的期盼。” 明诚翻脸:“完全不是一回事!” 明楼难得顶嘴:“完全是一回事。” “好的,今天没有牛排。” 明台一身长衫走在法国校园里,安然自若,抬头挺胸。他法语地道流利,讲话风趣幽默,天生会调情,不是通常意义上十六岁的,急于展示自己屁股上羽毛的愣头青。很快女教师,女同学,甚至女校工都对他另眼相看。 “十六岁的男孩子,双眼里都是情,真是令人觉得又罪恶又沉醉。” 这所中学不是什么贵族中学。什么阶级都有,明台很乐意跟贫穷家庭出身的人聊天。他讲话富有艺术性,非常能打动人,很快团结了一批人在他周围。他在巴黎溜达,走遍贫民区,有色人种移民区,记录区域内的书店,医院,妓院。 一段时间内明楼明诚突然非常忙,不着家。其实他们俩在家明台也不见得会跟他们交流,基本上回家就进屋,除非吃饭,吃饭完毕还要被迫洗碗。老大老二顾不上他,他乐得自由。很快他就能区分一些法国贫穷地带的口音,模仿得惟妙惟肖。例如香槟省,被巴黎人蔑称“虱省”,因为他们认为香槟人脏,多虱子。情况可能确实如此,因为穷呗。 和他对喷的班导忍无可忍:“你是共产主义者吗?” “不先生,我觉得这玩意是骗人的。我只是对伟大的法兰西……非常感兴趣。” 某一天,明台对明诚道:“我需要一些钱,想去维也纳玩儿。” “你最近有假?” “有。” “你去维也纳干嘛?” “感受艺术气息。” 明诚一瞬间有点无措,但很快稳住情绪:“别惹事,明台。大哥其实都知道,只是大哥不想计较。你别激怒他,大哥一旦发怒我可没办法。” 明台笑:“所以我不敢找他啊。诚诚哥,赞助点呗~” 明诚勉强钳住他腮帮子一拧:“你再胡乱叫一毛钱也别想。” 明台拿着钱,走人。半离家出走的性质,因为他既没有假,也没有去维也纳。他蹑手蹑脚离开别墅,明楼和明诚躲在门后看他走出大门,然后扑到阳台看他走向哪个方向。 “大哥,我希望你不会后悔你的决定。” 明楼微微笑笑没说话。 明台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按计划旅行。他需要观察这个国家,为了保持清晰犀利的思维,他随身带了个英国人。 毕竟英国人天生技能就是嘲讽法国人。 这个英国同学被他拐出来,一路上惊恐,惶惑,疑虑,哭诉,最后认命。明台把他修理得老老实实,他在心理上依赖明台,服从他的领导。 “你是个恶魔。” “嗯哼。” 明台很深入地研究法国。这个在中国被传说为优雅的富丽堂皇的国家,出了富庶的几个大区,周边全是荒郊野岭。小型的村落夹杂着,村民世代务农为生。法国的行政区划几经改变,一些地方按收税区管辖,平民贫民大多数心里默认的是“邦”这个古旧的地理名称。大革命前村民没有法国的概念,也不觉得自己是法国人。有个说法,穷山村里的村民活一辈子见过的人塞不满一个谷仓。他们对法国没有感觉,最有认同感的还是“邦”,“邦”才是他们的祖国。这些村民大革命时期是最活跃的。他们热衷于火刑和砍头,大家都爱看。有些村没有死囚,还得凑钱跟邻村买死囚,买来大家看砍头。手起刀落,一腔热血。一时之间死囚供不应求,买卖死囚是项生意。 法国大革命过去一百四十七年,明台很高兴地看到法国人民一点进步也没有。 还那样。 他们进入西部一个村落前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英国人哭哭啼啼要写遗书。这个村前不久搞了个大事件,虐杀一名几何学家。案件调查人员找到他们,他们很冷漠。这些人甚至和巴黎人语言不通,谁知道对方在说什么,语法都不一样。 “台,我劝你别进去。前段时间我刚看了报纸,法国自己的科学家都要论证这些野蛮愚昧的村民是尼安德特人根本没进化好……” 明台调笑:“你们白种人,最擅长歧视。” 英国人严肃:“台,你这也是歧视。” “哦,我们人类,最擅长歧视。” 明台经常模仿各种口音,以此获取各种便利。他发现法国人自己互相攻讦。比如说里昂人自命不凡高谈阔论盛气凌人粗鄙无礼;朗格多克人文雅礼让虚伪做作装腔作势;诺曼底人不善言辞木讷害羞鬼鬼祟祟被害妄想。 认人先看他是哪片地儿出产的,贴好标签,再说其他。 分卷阅读71 - 分卷阅读72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72 “我爱法国,我他娘的真爱法国。”明台自言自语,“还能再亲切一点吗?” 两个月的旅行明台长衫报废,丢过两次钱,其他有惊无险。条件允许他就给明诚打个电话或者拍个电报,请求支援。而且他有个重大发现,乡村中无所事事的女人和男人一样危险。成群的女人喜欢欺负落单的男人,尤其是年轻皮相好的男人。她们按住他,脱掉他的裤子,往他生殖器上抹屎,或者把一根粗木桩由上往下劈一半,掰开夹住这个男人的生殖器,听他惨叫。人的施虐欲大概都一样,只是体力有区分,女人需要的数量要多一点。 这一点要感谢英国人,要不然他会被法国母狼们生吞活剥毛都不剩。 旅行回来,明台写成一篇论文《贫穷法国,贫穷中国》,在学校操场上演讲。大家聚集在操场上听他讲贫穷,野蛮,愚昧,未开化。人越聚越多,校方打算驱散,但发现不管用。明台高声演讲,讲到精彩处,教师都跟着笑。 演讲完毕,他没什么事,学校里五个英国裔被揍了。 学校正式通知明楼:你弟弟被开除,我们不要他了。 明台理直气壮回到家,当个家里蹲。明楼气得用报纸卷起来打他:“你被开除了怎么不害怕?你看你折腾的,又黑又瘦跟只猴子似的!” 明台无所谓,等明诚给他削苹果:“哦,大不了回上海。” 明诚削完苹果递给明台:“野完了,收心吧?” 明台吭哧咬一口苹果。 “大哥,咱们再找个学校吧。明台,你有可能会留级。” 明台不吭声。 明楼道:“他是名人了!哪有学校要他!” 明台道:“我回上海。” 明诚拍他:“你闭嘴!” 明楼顶太阳穴:“我在学校里打听了,香港大学不错。明台老老实实给我把中学念了,实在不行去香港上大学。” 明台叼着苹果回屋。 明诚真生气:“大哥你装什么蒜,不是你让他跑的?” 明楼看着明诚笑,还有点委屈:“真有点头疼。” 明诚瞪他一会儿,起身从兜里掏出薄荷油,给他按摩太阳穴。 第54章 明楼动用人脉,给明台找了另一所中学。本来他选中一所管理严格的教会学校,明诚劝阻:“你难道想让他跟教会的人吵无神论吗?” 明楼拍额头:“我马上研究研究青少年教育……明台现在几乎不能跟我平静地交流。我什么都没说,他的毛先炸起来。你去给我问问他,还要不要上学,上学要不要老老实实。” 明诚端着奶茶敲明台的门。明台有气无力:“请进。” 明诚开门,把奶茶放在明台书桌上。明台低头看书。明诚坐在一边圈椅上笑道:“看什么那么专注。” “《西印度毁灭述略》。” 四百年前西班牙传教士揭露西班牙殖民者在美洲残忍暴行的书。种族灭绝,屠杀,私刑。活剖孕妇,摔死婴儿。卡萨斯神父同情美洲人民,一本书写得字字见血,页页杀戮。 “为什么看这种书?” “四百年之前,四百年之后,毫无进步。”明台面无表情。 明诚提醒自己不能像小时候那样简单粗暴:“不要这么偏激。” “大哥说什么?” “嗯?” “大哥说什么了。他自己不跟我说。” 明诚深深吐口气:“你大哥问你……还要不要上学,上学能不能老实。” “他给我找好学校了。” “校风很好。我们俩去看了。” “哦。他好了不起。”明台毫无热情,“那就去上学,我会老老实实当只鹌鹑的。” 明台阴着脸,明诚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大哥可费了劲,你好好念书,再被开除就真的找不到学校了。” 明台不应声。 明诚出来带上门,下楼。明楼坐在沙发上仰头看他下来:“怎么样?” 明诚郑重地坐在他身边:“我问你个问题。” 明楼示意他说。 “你看不看弗洛伊德的东西。” 明楼从眼镜上方看他:“……不看。” “我有段时间对心理学很感兴趣。所以翻了翻。弗洛伊德有一项学说很有趣,就是少年的‘弑父情结’。父辈是男人必须超越的标杆,踩在脚下的门槛,男孩子叛逆心理对父亲永远最重。他们一方面仰慕父亲,一方面憎恨父亲挡在他们面前。” 明楼疑惑:“嗯?” 明诚一摊手:“所以你目前的角色可能是这个。” 明楼震惊,很快收敛表情咳嗽一声:“不会吧?” 明诚一扁嘴:“我觉得应该是。你是他的标杆,他的门槛,他敬仰的对象,他憎恨的对象。” “那怎么当年你不会对我这样?” “废话!”明诚有点恼。 明楼没有来得及跟父亲叛逆。明诚没有父亲。他们两个同时缄默。明楼日渐魁梧,他坐在那里,伟岸深沉。 明台上小学第一天,明楼在街边给他系鞋带。有记者看到,很感动,拍下照片见报。大姐喜欢得不得了,一直可惜没能找到底板洗出真正的照片。 “咱家还真是来了个麻烦。” “不要这样讲,明台不是麻烦。” “奇怪,明明是从小你收拾他最多,为什么反而我成了不讨好的?” “你无比清楚不是这个原因。” 睡觉前明诚拿出干净的睡衣叠在床上:“今天换睡衣。” 明楼一概不操心,应了一声,去洗澡。他们的房间是一楼主卧,带个独立的盥洗室。明诚名义上的房间也在一楼,只有明台自己在二楼。二楼有几个空房间,走廊一边也有盥洗室,不在房间里。明诚站在卧房门口竖着耳朵听明台步履沉重洗完澡从盥洗室出来,回房间,做了个口型:睡了。 明楼换睡衣:“你模仿我的笔迹我自己都认不出来。以后你签了什么文件还是要告诉我,免得和别人对不上词。” 明诚答道:“知道了。我模仿得当然像,你懒得写的文件都是我写的。” 等他洗澡出来,明楼正就着台灯看书。明诚掀开被子上床:“明台正在看《西印度毁灭论述》。我觉得他看了有日子了,我说怎么突然想起要写什么贫穷中国贫穷法国。” 明楼笑一声:“《贫穷法国,贫穷中国》。我看了,写得不错,语法错误几乎没有。很像样子。挺有社会实践者的风度。” 明诚在他身边躺下,等了一会儿,轻声道:“大哥,你打算……让他也走咱们的道路吗?” 明楼干脆利落:“绝对不行。”他合上书,关上台灯,“明天我跟他谈谈。不过……得单独谈。” “干嘛不让我参与。” “你在,我发挥不出威严来 分卷阅读72 - 分卷阅读73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73 。” 明台复学前一天,明楼把他叫到自己的书房兼卧室,很严肃地聊了一天。不知道聊了什么,明诚很想进去送杯茶,考虑半天作罢。 同时很感慨,大哥这个肺活量,而且也不渴。 明楼跟明台谈了不少,其中有知慕少艾的问题。当初他跟明诚谈过,现在要跟明台谈。他尽量委婉地提示明台,不要惹事,要绅士,要礼貌,客气地问他对于爱情或者爱人的构想。 明台想了半天,反问:“大哥,如果有一天诚哥听不懂你说的话,也跟不上你的思维,你怎么办?” 明楼蹙眉:“没这一天。” 这一天过后,明台无限趋于正常。他正常地打扮自己,同班同学穿什么他穿什么。表情改不了,尽量不语言嘲讽。不和人吵架。也不动粗。老老实实上课下课,偶尔逃课,次数不多。很能花钱,算不上挥霍。对红酒感兴趣,很会品酒,但不怎么多喝。总之做个合格的有点混蛋又不太混蛋的世家子弟。 明楼写了很多关于上海和巴黎的社情。明诚自己就是个独立电台,但明楼不知道地下党电台在哪里。明诚没说,明楼没问。长篇大论的社情肯定不能通过电台发,只能当做日记写。明楼玩命建立特情关系,在巴黎四通八达。第一时间知道明台逃课出去野,只是附带惊喜小功能。 明楼实在懒得管,明台能安全回家就行。 明诚实在忍不住:“大哥,明台这样不大好吧?” 明楼没说话。 也行吧。长安轻薄儿,天地兴亡两不知。 棘手的事情还在后面。 比如,明台生日。 明台证件上的生日是十二月十二日,那一天是他被明家正式收养的日子。明台每个生日都在提醒明家,明台的母亲为了救明镜明楼而死。明诚心急火燎问明楼要送什么比较好,明楼想了半天:“腰带吧。买条好的。” 明诚一顿:“去年也是腰带……” “哦那你看着办。” ……所以,明台生日那天一大早在枕边收到一条腰带。 明台扎着新腰带下楼吃早饭,明楼坐在餐桌前看报纸,明台乐呵呵:“大哥早。诚哥呢?” 明楼翻页:“出去一趟。生日快乐。” 明台笑:“谢啦。下次给个红包就行了,我腰带没地方放了。” 明楼明台吃早餐,明诚从外面急匆匆跑进来,大衣上有细密的雪花:“大哥!” 明楼看他:“怎么了?” 明台吃得不抬头。 明诚着急:“西安……”他一看明台,想到新闻里迟早会有,索性说了,“张学良兵谏蒋中正逼他联合抗日,在西安把蒋中正给扣下了!” 东北军一直给红军追着打,蒋中正亲自飞抵西安督战严令清剿红军。大概东北军怂太久,久得蒋中正放心,只带了几个人。直到他清早被惊醒跳窗逃跑,才突然发现,这也是一支虎狼之师,只可惜,魂丢了。 明台大口大口吃饭,吃完一抹嘴:“吃饱了,我上学去了。” 明诚有点六神无主,还是分神追了一句:“路上慢点。” 明台大笑,咏叹一般唱:“年~关~难~过~啊~” 第55章 明楼和明诚忙了一阵,明台很不关心。他最近在考试期煎熬。他成绩一贯过得去,除了最恨拉丁文,不知所云的意大利方言。文科凑合,理科很好,一平均不上不下。 明台放圣诞假,在屋里做功课,听见门厅响。他上嘴唇夹着笔开门往下看,明楼进客厅脱大衣,明诚换鞋子。明楼脸色不是很好,明诚在后面跟着。明楼看明诚一眼,明诚点头。他们两个现在交流基本不用嘴,谁知道啥意思。明台胳膊撑着走廊栏杆:“回来啦。饿死了。” 明诚道:“想吃饭下来帮忙。” 明台不服气:“那他怎么就直接去书房了?” 明诚生气:“什么他?哪个他?怎么讲话?” 明台翻个白眼把笔扔回书桌上,蹬蹬蹬下来帮忙准备晚餐。明楼进书房,明诚跟着进去,讲了半天。明台在厨房洗菜,把水弄得到处都是。 明诚出来,系上围裙:“你看你弄的!” 明台把菜洗完,明诚还得拖地。明台突然冒一句:“咱们什么时候回国?” 明诚一愣:“你问这个干嘛。” 明台低落:“我想大姐。” 一说起大姐,明诚心里难受。她一个人在上海,不知道怎么样了。 “前天看见大表哥了。”明台站在明诚身后看他煎牛排。 明台刚到法国的时候明家三兄弟和谭溯嬴一起吃了个饭。总不联系也不好,又不是深仇大恨恩断义绝,大姐都说明家最艰难时候多亏了谭家。见了也尴尬,谭溯嬴脸上一圈青。 谭溯嬴和他妻子相处得不好。法国回国的人开玩笑,谭少奶奶厉害,打得谭少爷不回家。谭溯嬴婚后有过一个儿子,两岁上夭折了。 “你见了大表哥别胡说。” “没说什么。”明台低着头仔细检查牛排,大哥那份永远是最好的。明诚觉得奇怪,煎好了还不都一个样,他怎么分开的。 “今天你洗碗,晚饭之后不准逃了。”明诚拌沙拉,“去叫大哥吃饭。” 明台笑:“我怀疑大哥一进门就一脸凝重往书房奔根本就是为了不下厨,要不然咱俩打个赌,大哥吃饭时心情肯定不错,吃完饭脸色一沉就心事重重回书房忧国忧民。他怕做饭,也怕洗碗。” “就你聪明。快去。” 明台沮丧:“全是大哥爱吃的。你说过要做烟熏鲑鱼可丽饼和牛仔骨的。大哥就认识个菲力牛排。” 明诚没搭理他:“你快点,咱家就你闲着,闲者多劳。” 明台嘟嘟囔囔去书房:“还有洋葱汤!你明明知道我不吃洋葱!” 明诚濒临翻脸:“那就别喝!” 明台见好就收,去敲明楼的书房门。 晚饭时明楼脸色还行,喝了点红酒,问明台的学习情况。明台应付两句,低着头降低存在感,恨不得亲吻牛排。 明楼和明诚聊学校里的事情。明诚半是明楼助手半在学校旁听,他想把当年的专业课都补完。那时候的老教授退休了,明诚没勇气去见他。老先生对他寄予深切期望,然而他辜负了人家的好意。 索邦大学不错,环境很好。明台没事儿就进去玩,认识不少人,哲学系的社会学系的,居然还有一两个好朋友。明诚特别莫名其妙,曾经问他:“你文科成绩这个一塌糊涂的样子,以后你想念哲学?” 明台切一声,实在是懒得解释,他的精神世界岂是区区阿拉伯数字能衡量。不理解就不理解吧。 “办公室里最近都在聊希特勒。”明诚笑道,“大家都觉得他是个普通的神经病,但德国 分卷阅读73 - 分卷阅读74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74 人特别迷他。” “他疯狂崇拜墨索里尼那套法西斯说辞……意大利人做梦都是当年罗马帝国的辉煌。看来真是全人类的通病。” “我知道我知道。”明台插话,“这个意大利口吃在威尼斯搞了个国际电影节,明年八月十号举办第五届,我想去看看。” 明诚冷笑:“那你就表现好一点,如果你想要赞助的话。” 明台呲呲牙岔开话题:“大哥你说还会有大战吗?” 明楼叹气:“现在德国的状态和大战之前特别像。全民狂热。” 带着这个“有可能再来一次大战”的沉重心情,明楼深沉地走向书房,关门。 明台狂笑:“啊哈哈,我说什么,大哥为了不洗碗真是拼了!” 明诚禾禾两声:“你高兴什么。大哥不洗,你洗。” 明台咔吧停止笑声,颓丧地洗碗去了。 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国内国际讨伐张学良。朱自清闻一多亲自起草檄文,法国英国美国日本苏联媒体如同通电,上蹿下跳。张学良板上钉钉成为民族罪人。蒋中正经此一役,声望如日中天。他被张学良放出来,各地疯狂庆祝蒋委员长平安无事。国民党一致认为张学良是被共产党唆使的,共产党非要撇清自己没干这事。蒋先生联共抗日的话放出去,短时间之内收不回来。 民国二十六年一月六日,西北剿总撤销。 二月二十一日,国民党五届三中全会通过“根绝赤祸案”,要求解散苏维埃政府,收编红军,停止一切赤化宣传阶级斗争。 三月十二日,中共接受“根绝赤祸案”。 明楼一天没出书房。 明诚实在不敢回想四一二大哥怎么过来的,这又成为一个可以预见的未来。明台这下真的不敢闹,叼着三明治静悄悄离开家门,蹬上自行车一阵狂窜,窜出很远才松口气。 国共第二次合作,红军二十五军两个主力团团长辞职,大批红军战士离队,干脆就在陕北给人做上门女婿,很受当地老百姓欢迎。 红军几近崩溃。 这情报不是地下党传来的,是调查处的人欢欣鼓舞呈报给明楼的。明楼什么都没说,明诚真是又想哭又想笑,这到底在干什么? 民国二十六年六月,孔祥熙访德,受到希特勒亲切接见。 两人在一起骂半天苏联。 孔祥熙在德国就呆了几天,国民党情报安全部门准备半年。最怕欧洲的共产主义分子刺杀孔祥熙,情报部门必须配合安全部门先在欧洲“清路”。欧洲站的站长全部收到指令,保证访德团安全为要。 巴黎站站长明楼自然也收到。明诚一力处理,安排巴黎站的所有工作。 民国二十六年四月徐恩曾和戴笠两处机构合并,共同组成统计局,陈祖燕任局长。徐恩曾负责一处,管理党务。戴笠掌管二处,管理特务。一处二处依旧水火不容,徐恩曾就是要查戴笠的党务,咬定他跟共党有染。戴笠恨不得杀了徐恩曾,只会添乱。两个人斗得死去活来,底下人当然也是两派。 巴黎站的人是戴笠铁杆,本来就看不上“陈家”的明楼,明诚一来,几乎把明楼架空。两人兄友弟恭,大家心照不宣。明诚是明家仆人的养子,这里面门道就多了。 沾上政治,亲生父子都反目,何况这种不清不楚的兄弟。 明楼推说身体不舒服,明诚跑巴黎站的咖啡厅跑得勤。 明楼真的头疼,整宿整宿没法睡觉。医生给开了止疼药,治标不治本。明诚没心思照顾明台,全力伺候明楼,明台正好也不想在家吃饭——目前他在家喘气儿都不敢使劲。 突然下起雨,气势庞大又缠绵。街边停了一辆黑色轿车,轿车里坐着两个男人。其中之一用拇指抚摸他修剪得凌厉刻薄的一字胡往外看。在雨中一名高个子少年举着伞,悠然行走。青春少年充满勃勃生机和自以为是,全是令人欣喜。他似笑非笑,神情中是无畏惧的嘲讽。 “这是明台?” “是的,组长。还在念中学,被开除过一次,成绩偏理科……” “行了,不用背了。” 王天风用手指敲膝盖。 那种厚颜无耻装腔作势的人,居然有个这样的弟弟。 歹竹出好笋。 民国二十六年七月七日,卢沟桥事变。 那天明楼给明诚下达一个任务:看好明台。 明台非常乖地坐在明楼明诚前面:“看着我干嘛?我成绩不是挺好了?” 明楼很平静:“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弃。老老实实给我上学,考大学,当个学者。大姐对你的期望,不要让大姐失望。” 明诚没说话。 明台笑:“我不是什么都没干吗。哦对了,我还要去威尼斯。” 明楼没有表情地看他:“想也别想。暑假你就给我呆在家里,哪里也不许去。” 明台拍案而起:“大哥你法西斯!” 明诚把明台拖回书房:“大哥还没让你见见真正的法西斯什么样呢, 你想试试?” 明台愤怒:“他凭什么关我?” 明诚捏着他的脸,压低嗓音:“听着明台,不要试图跑回国,也不要试图激怒大哥。你听话,好好念书,明家的未来在你身上。” 明台一脸怒容,眼圈一红。 明诚拍他的背:“好了好了,你这拧巴劲到底什么时候过去我的天。” 晚上睡觉前,明楼突然问:“上面没说什么时候让我回国?” 明诚关灯:“没有。” 明楼在黑暗中幽幽道:“我都想跑回国了。” “等着吧,大哥。总有一天我们会发挥作用的。到那时……” 第56章 公元一九三七年七月十四日,法国国庆节,照例举行盛大阅兵及庆祝活动。 明教授受邀到香榭丽舍大街观礼。 明教授风度令人折服。以貌取人非常不对,但大多数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脸。明教授英俊的脸给他找了不少麻烦,也提供更多的便利。当初的副外长德尔博斯先生去年荣升外长,他的女儿粘明教授粘得更紧。小姑娘天真活泼,爱慕一切的美,包括美男。明楼从她无心的话里套出非常多有用的信息,对她有些歉疚。 明楼虽然是个中国人,背景却有着金钱的万丈光芒。年纪轻轻升任教授,前途无量。德尔波斯先生升任外长的资本之一就是经营远东法租界有方,因此非常看重明楼。他有心和明楼谈一谈关于日本的事情,明楼叹息:“九一八之后一二八,伪满下来是虹口,日本这个民族在小心翼翼地试探过后,当然就是贪得无厌的猖狂。一二八各租界没有反应,这下危险。” 德尔波斯先生跟着惆怅:“当时我没能说服政府。离得太远,兵力无法达到,只能支持万国商团在恰 分卷阅读74 - 分卷阅读75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75 当的时候自卫。明先生,上海会怎样呢?日本人会入侵上海吗?” 明楼语气轻松,仿佛在聊别国的事情。这一点倒是符合德尔波斯先生对中国人的一贯印象。明教授闻言只是笑,突然之间香榭丽舍大街上的礼炮震天动地,炸得德尔波斯先生吓一跳。 阅兵过后有宴会,政府部门宴请社会各界共襄盛举。席上明楼和人优雅从容地交谈,非常容易博得他人好感。有些熟识的官员甚至打趣:“明先生,你那个帅气的助手呢?” 明楼微笑,用手指抚摸板正利索的领带结。 明诚推开咖啡厅的门,带进一阵卷着阳光的风。早有人等他,坐在那里,懒洋洋伸手打招呼:“诚。” 明诚走过去,随意点了一杯纯黑现磨咖啡。 贝里埃用手指敲桌面,慵懒地笑:“知道什么人嗜苦吗?似乎都是变态。” 明诚看他一眼。 贝里埃是个美国出生的法裔,一个英俊的混蛋,一个风流的瘪三,一个算是挺有技术的飞行员。刚从埃塞俄比亚抗意战争中回来,拧掉他吹嘘自己战绩中的水分,还是有干货的。最近他打算去上海碰碰运气。 “上海是个好地方。哪个国家的都不是,哪个国家都想拥有她。上海是个丰乳肥臀的美人儿,多少男人死她身上,九死不悔。” 贝里埃典型的蓝眼睛里滚着勃勃性欲,足够挑逗又不下流。他对女人很有一手,甚至说他就是靠着这本事活着。 “上海是中国的。”明诚淡淡道。 “老朋友,等你们把我们这些人都赶走再说这话。”贝里埃对明诚很亲昵,他们仿佛认识很多年,天知道其实才几个月。明诚有这个能力,三教九流都交得上朋友,三教九流都拿他当朋友。 “我想把我的老伙计开到中国去卖掉。中间需要停几次,补给很重要。” 明诚用他修长漂亮的手指夹着一张支票晃一晃,抿着嘴笑:“补给不重要,亲爱的朋友。情报能换钱,特别是在上海,情报比金子硬。你很快就会知道。” 贝里埃的眼睛跟着支票晃,忽然整个人伏在桌子上,靠近明诚:“诚,我一直很疑惑,你到底是哪方的?哦我对中国局势有点研究,一团糟。数一数,国民党,共产党,几个外国租界,日本人——别这么看着我。我脑子里除了女人还是有点别的东西的,否则我早死了。” 明诚把支票点在桌子上,推向贝里埃,然后交叉双手,眼睛微微眯起,似乎笑了,似乎没有:“你只要记着,我,是给你钱的人,就可以了。” 贝里埃拿起支票,仔细数了数上面的零,眉飞色舞拈着亲吻:“成交。我喜欢一切简单一点。” 明诚的咖啡终于端上来。他端起咖啡喝一口,非常享受。贝里埃是个聊天的好对象,两个赏心悦目的年轻男子聊得很有兴致。从高卢聊到现代法国,再聊到法国女人和美国女人。贝里埃飞个眼:“我要体会中国女人的好处了。” 明诚冷笑一声:“当心报应,贝里埃。” 贝里埃大笑:“诚,真有报应这种事世界上连人类都没有了。” 明诚有些精神洁癖,贝里埃认为这不是坏事,虽然他本人没有,但觉得这样也挺有魅力。他们把话题转移到艺术上,聊到尽兴。贝里埃拿着帽子站起:“好了,今天很愉快。虽然我是个混蛋,但是我的原则之一是收钱办事。放心吧。上海,什么样呢?我想……” 香榭丽舍的礼炮一炸,两人同时一惊。在连天的炮声中贝里埃行了个舞台谢幕礼,戴上帽子:“好戏开始了,诚。” 法国国庆跟明台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从图书馆回家,顺便检查邮箱。有几封信,水电费,银行通知,广告,还有……咦怎么还有个瑞士来的航空信,厚厚一大叠,邮政直接塞邮箱里连通知都没有。 明台穿过院子进家门,看到玄关的鞋:“大哥你回来了。这里有你一封信,瑞士来的。”明台随意一说,低头换鞋,就看见明楼面无表情向他大步流星冲过来,一阵风拿起信。明台目瞪口呆:“大哥我不抢你信。” 明楼仿佛刚看见他:“回来了。” 明台看明楼径自回屋,一阵莫名其妙,都忘了刻薄大哥法国国庆热闹不。 明诚回来得晚,一进门就去明楼书房。他观察一下明台房间,不知道鼓捣什么没动静。明楼把一封信塞进抽屉,不动声色站起来:“你回来了。怎么样。” 明诚有些热,脸上有些细密的汗珠。明楼掏出手绢给他擦脸,明诚一把夺过:“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你擦萝卜丝呢!” 他抹把汗,反正明楼的手绢还是他洗,就没客气。 “贝里埃是个讲信用的王八蛋,所以很顺利。他这几天就要开着飞机去中国。” 明诚将最近地下党监听的信息全数汇报给明楼。安全考虑,所有信息只有口头转述,明楼自己也不记录,默记心里。 并非所有情报都是有用的。也不是所有情报都是真的。有的时候所谓的“战情情报”也不一定就比“社情情报”重要,全部需要强悍的情报分析人员归纳过滤。 这是明楼的工作。 明楼听完明诚的轻声汇报,仰着头闭着眼沉思。明诚保持安静,并祈祷明台在二楼别出幺蛾子。 “德国通知上海纳粹支部做好准备,看来日本决心要上海。两边都上报,警惕日本军队。” “是。” “法国是不会参加的。英法不团结,但利益面前共同进退。在上海的很多英法侨民甚至盼望日本‘清洗’一下上海。我真希望告诉他们,日本是要独占上海。这一点一定不要忘记上报。两边都报。” “是。” “能调查出日本这三年对华港口贸易量吗?” “可以,我已经看了,三五年三六年都在下降,今年下降非常厉害。” “所有口岸?” “是的,所有口岸。日本对华贸易中今年港口货轮停泊减少一半以上。不光上海,广州,汉口,天津,日本货轮客轮逐年下滑。”明诚犹豫一下,“但我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事情。” “讲。” “停泊货轮重复率非常高……似乎日本就那几艘用来运东西的货轮了。” 明楼睁开眼,看明诚:“非常敏锐。很正确,因为其他货轮全部调走了。” 明诚睁大眼睛。 货轮被军方征用,当然是……运军备! 明诚悚然:“不止上海!” “整个中国。” 书房里非常寂静。 明楼站起,拥住明诚,感觉明诚轻轻的呼吸拍在他的脖子上……动脉那里。血液欢跳着迎接明诚的气息,皮肤微痒,起粟,神经尖锐地战栗。明楼喜欢这种气息相迫的距离,仅限明诚。 明楼轻轻嗅着 分卷阅读75 - 分卷阅读76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76 明诚皮肤上温暖的气味:“我们将会迎来……最黑暗的岁月。” 明诚半阖着眼:“中国的历史上,黑暗的岁月有很多。但黑暗过后……总有天明。” 明楼紧紧搂着明诚。 “我做好准备了,亲爱的。”明楼用气音轻声道。 “我也做好准备了。”明诚亲吻明楼的脖子。 有你在身边,我无所畏惧。 第57章 公元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三日,日军大举进攻上海。 当天晚上明楼明诚明台谁都没睡觉,坐在客厅相对无言。他们感觉有人在拿着小刀剐他们的心,一刀一刀,活活挨着。 明台痛苦:“大姐在上海……” 明楼顶着太阳穴。 “一大早我就去电报公司拍电报。大姐在租界,问题应该……”明诚看明楼,再看明台,不知道安慰的是谁,或许是自己。 明台捶膝盖:“早把大姐接来就好了!” 可是大姐不来。大姐舍不得父亲的产业,哪怕只剩下十分之一。 三个人再无话,一直坐到天亮。 天一亮,三个人马上动身去电报公司拍电报。明诚开车,明楼仰在后座,明台靠着车窗木愣愣地看窗外。心急如焚过后,烧完了情绪人都傻了。到了电报公司一看,排着队,一水儿中国人。互相问问,天津北平上海大同保定,日军铁蹄碾过的中国地图。 等轮到他们,明台冲到柜台前,就问大姐现在好不好,要不然赶紧来法国。明诚担忧大姐遇到事情也不会讲,她一个人……连淳姐也不在了。 明楼明诚得去上班,明台坐在电报公司等回电:“等不到我不回家。”他很有毅力,坐了几个小时一动不动。 去上班的路上明楼深深叹气,一个字也没说。 终于让明台等到电报,电报上冷冰冰的“一切安好”让他读出大姐温柔的嗓音。她说她在上海很好……主要战事集中在苏州河那里,大批人往租界逃,目前租界还算安全,万国商团和法军都有反应。大姐很乐观,实在不行她可以进法租界,法国和日本关系不僵。或者有个饶家驹神父人不错,一二八的时候就救了不少难民。明台老老实实听话,他们三个在法国好好生活,她心里就踏实,不会慌。 明台泪水涟涟。 很快明楼的头疼熬不住,需要请假去瑞士求医。他这个病同事基本都知道,发作起来很吓人,又查不出什么毛病,只好祝他早日康复。明教授那个讨人喜欢的助手随行,有点可惜。 明诚在家收拾行李箱。带了些贴身衣物,叮嘱明台:“你老老实实呆在家里。” 明台很无所谓:“知道啦。日本鬼子撒欢,国府都不急我急什么。” 明诚拍他一下:“不要打哈哈。” 明台挠头:“我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念书,隔几天给大姐拍电报。” 明楼在外面的车上坐着,明诚拎着箱子塞进后备箱,往下一压关上。明台双手插在裤兜里,很无心地冒一句:“你们俩用一个行李箱啊。” 明诚一激灵,平静道:“方便。多一个箱子你提着?” 明台哦一声。 明楼最近开始使用文明杖。他坐在车后座,拄着文明杖,看明台一眼。这文明杖是个凶器,提醒明台乖一点。 明台嗤之以鼻。 明诚上车:“大哥去火车站之前得再买一个箱子。” 明楼看他。 “这事怪我,你又不收拾东西。我糊里糊涂把咱俩东西收到一个箱子里了。容易让人起疑。” 明楼微笑:“两口子才用一只行李箱。” 明诚面上发红,认真开车。 瑞士巴塞尔算个大城市,挨着法国。当地有个挺有名的内科医生,是个德国人,姓泰勒。明楼的头疼在法国查不出原因,只能寄希望于泰勒医生。到巴塞尔下了火车,两个人直接找到泰勒医生诊所。 诊所今天人不多,轮到明楼进诊室,明诚就在诊室外面坐着,沉默不语。 “您好,明先生。”泰勒先生是个典型的日耳曼人,或者希特勒理解错误的“雅利安人”。他身量不高,举止优雅,笑容亲和,是个不错的医生。 “您好,泰勒先生。”明楼跟他握手:“终于见面了。” 泰勒先生轻笑:“闻名不如见面。” 明诚坐在门口,面无表情。 “九月国联第十八届会议召开,你们国家的外交官顾维钧先生提交对日本的申诉书,警告英美,日本侵华在独吞中国排斥欧美,作壁上观对欧美没有好处。”泰勒医生声音不高,笑容和蔼,似乎就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医生在问诊,“国联把问题交付做国联咨询委员会。国咨委通过报告,确定日本的军事行动违背九国公约和巴黎非战公约。所以将要在比利时布鲁塞尔举行九国会议,日本必须出席。” “中华民国寄希望于国际调停。”明楼笑着回答医生的问诊,“我的国家从公元一八四零年开始就寄希望于别国的调停。” “这一次希望调停的是日本。日本自己拒绝出席九国会议,还怂恿德国意大利不参加。英美的国际干涉还是有效,日本希望出现一个中间人促成中国和它谈判。” “我的国家自一九二八年就很信任德国,军队里有大批德国军事顾问。”明楼闭着眼,“日本八月份进攻上海,打到现在啃不下来,华北战线那么长,它扛不住了,想起德国不奇怪。” “德驻华大使陶德曼最近一直在游说与日谈判的事情。” 明楼太阳穴一跳,皱眉:“他会成功的。” “为什么?” “我们政府里有个人叫汪兆铭。” 明楼走出诊室,泰勒医生殷殷叮嘱:“明先生,不要想太多,平时注意休息。没什么大碍,你只是太累了。” 明楼和泰勒医生道别,明诚跟着他离开诊所。走到半路实在忍不住:“他真的给你看了么?” 明楼笑:“看了。” “他真有医术?” “看你问的,没有医术能开得起这么大诊所。” “那……他什么结论?” “器质性病变没有,问题不大,多休息。” 明诚生气:“这不跟那个阿司匹林一回事?多休息,多休息,疼成这样只有这个说法!” “阿司匹林”是明诚给明楼私人医生起的外号。永远只会开阿司匹林,明楼到底怎么回事就是说不清。 明楼乐:“这个表情。正好这两天在瑞士,我休息一下。” 回到旅店,两人一共开了两间房。明楼实在是不愿意动弹,就在屋里看书,明诚上街转转,熟悉道路情况,以备不时之需。晚饭明诚亲自推进明楼房间,明楼正对着一幅地图沉思。 这幅地图跟着明楼很久,上面是明楼精心标注 分卷阅读76 - 分卷阅读77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77 的战事范围。日军侵占整个华北,并且竭力向南推。上海牵制住日军太多兵力,日军被卡在黄浦江上。 “上海……支撑不了多久。”明楼声音很低,“国府有心要跟日本议和。” 明诚听着。明楼不能说的事情太多,秘密多,所以寂寞。他有的时候需要一个听众,明诚是个好听众。 “我只是奇怪德国想干嘛。德国的兵力到不了远东,它在上海根本没法补给。” 明楼用笔敲敲地图:“我有个猜测。德国需要日本保持实力。” 明诚好奇:“为什么?” 明楼突然问:“当初拿破仑为什么非要东征俄国?” “他想要统治整个欧洲。” “他失败了。” 明诚点头:“俄罗斯太大,战线太长,时间拖得太久,拖到俄罗斯严冬,法军就完了。” 明楼道:“当初要是远东有人咬住俄罗斯屁股呢?” 明诚略略惊讶:“德国野心这么大?” 明楼冷笑:“德国目前不希望日军消耗太大。上蹿下跳当这个老好人……” “要上报吗?” 明楼摇头:“只是我的一个猜测,并没有证据支持。要看日德在华的进一步表现。” 明楼吃完饭,明诚去还餐车,回来打开行李取出明楼睡衣。明楼换睡衣:“你的睡衣呢?” 明诚一摊手:“我的房间在隔壁。” 明楼一愣:“你还真过去?” 明诚打开门,半边身子踏出去:“祝你有个安静的夜晚。好梦。” 明楼叫:“嗳……” 门关上了。 明楼躺在床上,床头的钟表咔哒咔哒没完没了,他想把它摘下来扔掉。不行,这里是瑞士陌生的旅店。没有明台这个麻烦,可也没有明诚。明楼静静地想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他其实不需要安静…… 真是,空虚。 明楼翻个身,习惯了身边有个人,突然没有,空气都冷了。 明诚在干嘛? 明楼凝神听半天,除了寂静还是寂静,没有声音。 明楼朦朦胧胧睡着,后半夜突然觉得自己怀里有扎扎实实的温度。他睁开眼,发现明诚一脑袋扎进他怀中睡得正香,呼吸声柔和均匀。微小的失而复得,明楼愉悦一下。 他恍然大悟。 明诚调情呐。 第58章 第二天,明楼在泰勒先生的诊所约见美国驻瑞士大使馆武官梅尔先生。梅尔隶属于美国陆军情报局,实际职位是美国陆军情报局瑞士联络官。 这次约见费了明楼两年周章,必须一击成功。早上起来,明诚郑重地收拾他。 明楼略略仰着头,明诚轻快地给他涂剃须膏,使用老式的剃须刀——明楼对剃须刀没有要求,明诚钟爱这种寒光闪闪颇像凶器的折叠刀。他修长的手指拈着老式折叠剃须刀,锋利的刀刃在明楼皮肤上温柔滑过。明楼上过解剖课,当然知道人体的颈部有多脆弱。日夜不停跟着心脏跳动的动脉轻轻一划就是致命伤,他曾经很好地利用这一点,那人的血全都喷上天花板。明诚的折叠刀锋利地对着他,一刀就能要他的命。 明楼很享受这种尖锐的感觉。爱意的绝对信任与人体本能的战栗针锋相对。明楼的视野里不照镜子的话看不到整把刀,只有锐利的冷光对着他的视觉耀武扬威。 明诚垂着长长的睫毛,刮得很认真。他热爱这项晨间活动,他从十几岁起就开始妄想,如今妄想竟然成真了。当年他看到明楼站在晨间的光影中微微仰头,喉结略略滑动,他想走上去狠狠地亲吻。他尝试自己刮胡子,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却没有血液潮汐的快感。 就是他。 只能是他。 大哥。 明诚被触动,上嘴就啃。明楼吓一跳:“剃须膏!剃须……” 明诚右手拿着刀,胳膊环着明楼脖子,左手按在明楼胸膛上,使劲地啃咬明楼。他没有接吻的训练,不得其法,只能蛮横地又吸又咬。明楼被他咬得够呛,这只小豹子……他伸手搂住明诚的后背,扶着他的后脑,好好地教导他,到底应该……怎么接吻。 明诚很高兴,嘿嘿直笑。明楼洗脸,他跳跃着去给明楼熨衬衣,熨领带。明楼换上正装,明诚给他打领带结。手指稍稍碰到明楼下颌的皮肤,明楼微笑。明诚打的结冷硬强势,非常有雕塑感,把明楼牢牢地锁住,扣住一辈子。 明楼明诚像模像样西装革履地出门。出门之前,明诚在明楼这个不开窍的耳边轻声道:“大老虎。” 明楼面上浮起笑意。 明诚守在诊室外面,明楼和梅尔先生泰勒先生商谈许久。出来的时候大家很客气,握手道别。都是皮笑肉不笑的礼貌,一般人还以为他们亲如兄弟。明诚观察明楼的神情,发现他是真的心情不错,看来商谈有重大进展。 回去的路上,两人步行。巴塞尔机动交通工具非常少,他们在狭窄悠长的小路上慢慢走。巴塞尔十一月份似乎比巴黎要冷,金色的落叶被风拂落在街上,白云在碧蓝的天上是琉璃丝丝的花纹。不远处莱茵河流淌过,河面上漂着游船。他们想起里昂,那天晚上听音乐会,马车走过罗讷河上的桥。罗讷河漆黑如镜,盛满星光。 明诚双手插兜,顽皮地倒着走,看着明楼笑,笑得很得意。明楼知道他在得意什么,他觉得他征服了自己,自己属于他。好吧,事实如此。 明诚一点不担心摔倒,就倒着走,就看明楼。明楼发现路上的石块会拉他一把,明诚明亮的眼睛灼灼生辉。 明诚看到街边小店想买点纪念品。巴塞尔主要说德语,明诚的德语如同明楼的俄语,抒情一把背个诗还行,日常交流非常无力。好在巴塞尔人民多少听得懂法语,明诚和店主鸡同鸭讲地还价,居然还下一些,听得明楼直乐。 还没长大。明楼不动声色地看着明诚,既罪恶又愉悦地想,明诚在他心里长不大。 明诚买了一座小型的圣女像,约有二十公分高。挺有德国哥特艺术的感觉,精细又略带刻板。 店主小心地包装好圣女像,明诚抱在怀里,两个人和店主道别,离开小店。 巴塞尔挺好。瑞士是中立国,外面打死打活,这里风平浪静。明楼和明诚在瑞士抓着快乐的尾巴,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中国哪天也能这样平静呢。”明诚叹气。 “快了。”明楼轻声安慰。 回到旅店,明诚非常严谨地检查屋子是否被进入。他明确向旅店提出,他们不在时不要打扫卫生。明楼看着明诚重点检查自己的房间,结论是没人进入。确保干净安全,明诚松口气。 明楼坐在写字台前,微笑:“这次会面我会亲自写报告,然后交给你,你想办法上报家里。” “ 分卷阅读77 - 分卷阅读78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78 是。” “不用这么严肃。今天我看着梅尔,忽然觉得挺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 “美国人真是英国人的……后裔?亲戚?一脉相承。英国人独据一岛,光荣独立。美国也就是个更大的岛。” 明诚倒茶:“如果再来一次大战,美国会参战吗?” “必然不会。但肯定有人拉它进来。” 明诚忧郁:“看来真得还有大战。” 明楼伸出两根手指:“第二次。现在看来,免不了了。” 晚饭过后,明诚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担心那个笨蛋到底明白没有,笨蛋同志正在不紧不慢捯饬自己。 脱衣服,洗头发洗澡。平时完全没有用香水的习惯,现在有点后悔。洗完出来穿着浴袍擦头发,换上便装。半干的发丝搭在眉眼上,英俊又落拓。对着镜子想了半天,戴上眼镜。再想想,解开衬衣两个扣子,整理领子。 明诚等了半天,气呼呼地犯迷糊,心里骂骂咧咧。心想自己多聪明一个人,看上个迟钝的呆子。果然沉迷美色要不得! 今天晚上他要还想不明白就别想了,禾禾。 房间门终于终于被轻轻打开。明诚长长吐口气。 明楼打开房间门,闪进来。明诚躺在被子里,半趴着,背对他。明楼两步走过去,伸手探进被子里……什么都没穿。 被子下面的明诚,什么都没穿。 明楼微凉的手轻轻抚过年轻健康的皮肤。饱满,有弹性,顺滑。明诚呼吸紊乱,明楼用气音笑,低沉厚重的声音缭绕,像催情的香气。 明诚不动,明楼抚摸下去。 背,永远挺直。被西装箍得周周正正,只有他知道明诚的蝴蝶骨有多性感,仿佛天使降临人间,小憩时收起的翅膀。脊柱,往下是腰。腰很细,很薄,很有劲。手指在腰上流连不去。腰容易让人迷恋,因为那是拥抱时安放胳膊最舒适的位置。再往下,一对腰窝。当初明楼第一次见到真正的腰窝,的确是“圣域”……它们在明诚身上甜甜地诱惑他,诱惑他,来呀…… 再往下,明诚攥紧床单。 翘挺的臀部,柔软的秘密地带。 明诚翻身瞪明楼,正对上明楼搭着下垂发丝的金丝眼镜,还有眼镜后带着笑意的眼睛。 明诚心里小火苗噗呲一声徒留一缕青烟。 明楼轻轻揉捏,抚摸,明诚抓着被子,仰着脖子吞咽一声,断断续续艰难道:“你……嗯……你反应过来了……” “再不明白,就真是笨蛋了。”明楼低声笑,“我怎么也不是啊。” 那时明诚在快乐的顶点抱着他哭叫:“老虎,老虎……” 明楼后来问他什么意思,明诚神情隐秘:“其实你自己不知道,你是只老虎。当你兽性大发的时候,你就变成老虎,吃掉我。” 明楼低头用嘴唇含着明诚的嘴唇,手上的动作令明诚颤抖:“老虎想要吃人。” 明诚哆嗦着声音:“老虎要吃我。” 明楼笑一声:“老虎只吃你。” 明诚伸手扯明楼衬衣,扣子崩一地。他胡乱地摩挲明楼坚硬厚实的胸膛,他爱这里,爱这里传来的心跳。 明楼很镇定:“啊……明天要怎么跟旅店解释床单问题呢?” 明诚急得踹他:“这是咱家的床单被套……你睡了两天了还没发现?” 明楼亲吻他:“那我不客气了,小豹子。” 欲望是只虎。它就在心里,时时咆哮,饥欲饮血。野兽一旦挣脱樊笼,礼义廉耻,烟消云散。 虎需要血肉。 明楼需要明诚。 “我来了。” 他斯文地,柔和地,轻轻笑。 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初,停泊在黄浦江上的日军第三舰队炮弹倾泻上海。国民党军队只剩八百人死守,淞沪会战这场三个多月的灾难进入尾声。十一月十日上海市长召开决战会议,勉励誓守上海,第二天天没亮他就带着一飞机金条仓皇逃跑。留下的人,不断涌入的难民,残垣断壁的街道——国军有力气还击的时候曾经有四个导弹误炸上海市中心,尤其是南京路,死了约有两千人——上海的末世。 法国神父饶家驹建立起一个难民营,在毗邻法租界的南市区。这个高个子威严的老先生在大战中丢了一条胳膊,他用木棍做成的假肢敲日本兵的脑袋。四面八方涌入的难民惨像让饶神父不停歇地斗争,他必须安排一切可以可能的救助。老先生喜欢小孩子,他兜里经常装着糖果分给难民中的儿童。难民营里并不是事事顺心,中国人很缺乏秩序与自觉,都是难民还有抢劫行为。饶老先生曾经喝止几个成年人抢劫一个孩子,因为那个孩子身上穿着价格不菲的皮制大衣。这一年的上海比任何时候都冷,十一月份的湿冷已经像扒犁扒刮着人的心。 穿着皮制大衣的孩子很苍白,肤色和神情都是。他用地道的美式英语问饶神父,中国是不是要灭亡了。 饶神父搂着他,不停地安慰:“一切都会好,都会好,亲爱的,不要怕。” 上海失守,南京政府陷入极度恐慌。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二十日,民国政府正式迁都重庆,放弃南京。 第59章 第二天明楼准时起床。他下床,明诚还没醒。雷打不动的作息命令明楼去背书,他蹑手蹑脚换衣服,明诚嘟囔:“大哥起了?” “你再睡会儿。”明楼亲吻他,“我回房背书。” “啊……您是圣人。”明诚用脸蹭被子,换了个舒适的姿势。 明楼做完早上的功课,明诚才起。他来敲门,和明楼一起去吃东西。明楼觉得外面的饭怎么吃都没味,想念明诚做的玉米糁糕配浇汁牛排。 明诚拍他:“明台说你就认识个牛排。这次回去答应他要做培根卷金针菇和白兰地贻贝。” 明楼一脸凝重:“不知道明台在家老实么。还有大姐……” 提到大姐,明诚心里难过:“大姐一个人在上海,身边就有个阿香……阿香刚十几岁什么都不明白,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大姐把自己全奉献了。 明诚一直有个问题没敢问,大姐以后怎么办。永远一个人? “根据调查处的情报,目前上海租界是安全的。日本跟欧美国家拉锯。” 明诚有些生气:“淞沪会战打了那么久,欧美国家的政府组织撤侨,炸死的都是中国人。” 明楼短促一笑:“国府和日本人都不希望真正激怒欧美政府,所以淞沪会战打得很有分寸,死伤都是中国人。” “日本要求内蒙和外蒙一样,独立。在华北建立行政机构,当然属日方管辖。上海也要听话,并且全国范围内停止抗日政策,共同反共,降低对日关税,尊重日本人。我觉得日本真的已经拿中国 分卷阅读78 - 分卷阅读79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79 当殖民地了。” 明楼沉默一下:“看国府如何应付了。” 明楼在瑞士银行买了保险柜。他把钥匙郑重地交给明诚,明诚妥善收好。 蒋中正没把话说死,既不敢真的和日本和谈,也不敢真的得罪日本政府,只能说对日条件“可以讨论并且觅取友好的谅解”。德国驻华大使陶德曼几乎是得了蒋委员长的口谕,从十一月份初劝降到十一月份尾。国府非常害怕的一点,就是如果对日作战打得全国崩溃,共产主义毫无疑问将要兴起。陶德曼劝了孔祥熙劝王宠惠,劝完王宠惠接着劝蒋中正。直到十二月二日,蒋委员长表示,日本的要求,可作为谈判基础。 德国驻华大使陶德曼先生屁颠屁颠奔波,有一个人完全坐不住。 汪兆铭。 汪先生在西安事变时激动地从意大利回国,登船时踌躇满志,回国后大失所望。 蒋中正没死。 汪兆铭比蒋中正不要脸,他非常直截了当地对记者说,如果日本真的意求和平,那么提出可接受条件,中国可以考虑停战。 自民国二十六年九月十九日起,日军就开始对南京周边地区无差别狂轰滥炸。民国二十六年十二月十二日,唐生智下令中国军队撤出南京。 南京彻底沦陷。 民国二十六年十二月十三日,日军在南京开始长达四十多天的灭绝式屠杀。 在砍杀,烧杀,刺刀枪挑,机枪扫射或者暴力虐杀之余,也有小游戏助兴。日军极其喜欢观看乱伦。他们逼迫父女母子兄弟姐妹性交,从中获取无上乐趣。 明楼和明诚从瑞士回来,给明台带了一座圣女像。明台挺喜欢,摆在自己书橱里。他问大哥今年生日送他什么礼物,明楼看报纸:“那不是?” 明台生气:“当然不是,这只是旅游纪念品罢了。” 明楼不再说话,明台看明诚:“我生日马上到了,送什么?” 明诚在厨房里准备午餐:“问大哥。今天都是你爱吃的,知足吧。” 明台失落。 等明台上楼,明诚探出头来:“最近明台很拼命,念书很用功,成绩不错。得犒劳他一下。” 明楼翻报纸:“用功念书是应该的。这小子运气好,到他没有官费生这一说了。出来就是自费,平时还不用功一些。” 明诚不大高兴:“你就不能多些鼓励吗?生日时我给他下个手擀面吧。” 明楼马上:“不行!” 明诚刚要回厨房,一听转过身来:“我下的面条怎么了?不好吃?” 明楼面无表情:“带他出去吃大餐好了。我生日你再下面条。” 明诚嗤笑一声,回厨房继续准备午餐。 公元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二日,巴黎是个晴天。阳光澄撤,暖意盎然。 毫无意外。枕头边上,一盒皮带。 明台沮丧地拿出腰带,扎上,在镜子里左右看看。 有啥差别。 他蹬蹬蹬跑下楼:“大哥我要钱!” 明楼低着头看那永远看不完的报纸:“要钱干嘛?” “给我自己买生日礼物。” 明楼懒得看他:“问明诚要。” 明台冷笑:“对,你的零花钱都是问他领的。” 明楼很坦然:“咱们家老二一直管账。” 明诚买新鲜面包回来:“外面就听见明台声音。明台今天礼拜天,大哥早订了一家开门营业的高级餐厅,我们中午出去吃。” 明台震惊:“大哥我一直以为你铁公鸡,怎么舍得请我吃大餐?据我所知你零花貌似不多?” 明楼将要发火,明诚清嗓子:“说什么呢。大哥有收入,要养家罢了。你可没进项,老老实实服从安排。” 明台吐舌头做鬼脸四肢挥舞对着明楼一阵扭动。 明楼压根不抬头。 中午吃了非常丰盛的一餐,明台心情好。将要到来的圣诞假期,他合计着去同学家的舞会:“没有衣服。明诚诚我需要买舞会的衣服。” 明诚皱眉:“你为什么总是乱叫我?就是不肯叫我哥?” 明台翻个白眼。 好吧他生日。明诚压下火:“今天没有开门的,下礼拜咱俩一起。不过……你会跳舞?” 明楼突然想起那年花园里麻杆拴猴的景象,差点没忍住笑出声。他闭着嘴绷着脸,保持形象。 明台不乐意:“看不起人吧?我比某些提到跳舞就吓得要死的人好多了。念咒一样念‘千万别踩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明诚作势要打他,明台小碎步走到明楼另一边。 街上是冬日的景色。还没开始下雪,阳光很暖。不知道今年有没有雪? 第二天礼拜一,明台一早去上学,明楼和明诚上班之前要去咖啡厅转转。法国比中国晚了七个小时,他们晚了七个小时才知道,南京沦陷。 明楼在办公室里打转。明诚看见他太阳穴在跳,他顾不上疼。明诚不敢想象明楼现在的思绪,明楼强令自己不能发火要冷静。 “我们的工作要抓紧。”明楼沉声道:“你去一趟瑞士。” 明诚严肃:“是。” 十五日,明诚坐火车离开巴黎。随身携带一只皮箱,非常沉。 明教授没有异常。他依旧是不苟言笑但如沐春风的教授,学生们爱戴他,同事们喜欢他,领导们欣赏他。 明楼一贯让人觉得可靠。 天塌下来,有他在,就不怕。 十六日,明诚坐火车返回巴黎,任务完成。 十七日,明诚心平气和地陪着明台逛服装店,给他出主意,买了一身西服。明台这小子长得好,肩是肩腰是腰,不像明诚当年为了肩膀不够宽苦恼。 “你这样的在乡下畅销吗?” 明台莫名奇妙:“啊?” “没有。” 十八日,周六。明台难得起了个大早,明楼正在背书,明诚昨天晚上回来得很晚,现在好像没醒。明台献殷勤,跑去外面拿明楼的报纸。明楼订了不少报纸,法文英文都有。无可抵御的寒冷令明台跳着回屋,嘴里哈赤哈赤抽气。他手里拿着报纸在玄关换拖鞋,无意间瞥到一份英文的《纽约时报》,公元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八日,头版报头下面硕大英文:日军在南京暴行扩大。 明台脑子嗡一响,他站在玄关,哆嗦着看报。背后的门没关严,冷风悲戚哀嚎着击打他的灵魂。 冷。 好冷。 明台抬头,明楼站卧室门口看他。明台惨笑:“大哥,你看,南京完了。” 明楼盯着明台。 “南京……没有军队了。” 明楼很平静:“不要告诉我你打算回去送死。要知道所谓的飞机民航也得转好几乘,依旧要坐船,各地等飞机也得浪费小半个月。等你回国,进不去南京。” 明台颤抖:“ 分卷阅读79 - 分卷阅读80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80 大哥,我们眼睁睁看着吗?” 明楼高声:“你有好办法吗?” 明台发愣:“没有,我什么办法都没有。” 明楼抓着门把手狠命地用力,面上一点表情也无:“很好,那就专心读书。” 明台怒吼:“读书读书,读书有什么用?” “放肆!读书有什么用,读书就是让你不至于做个糊涂人!中国亡了有个识字的好歹帮忙刻个碑,中国侥幸不亡也得有个不傻的能琢磨明白中国到底是怎么沦落到这个份儿上的!” 明台低着头。 他拒绝回答。 “不要吵了。”明诚冷静的声音仿佛镇静剂。他披着衣服站在明楼身后,“租界暂时没事。我昨天收到大姐的电报,她一切都好,虽然上海不大好。她嘱咐明台一定要好好读书考大学,明台你听不听她的随意。” 明台摔门出去,在花园冷风里坐了一天。 明台没感冒,也没发烧。礼拜一照常去上学,非常镇定。加倍地刻苦用功,老师都惊了。明台的确冷静下来,他的心,也冷了。 第60章 公元一九三八年的秋天,德国驻法国大使馆邀请巴黎学术界名人举办讲座,并且就德国文化与德国本身的学者对谈,宣传德国文明的精粹。 受邀名单中有索邦大学经济系教授明楼,所有人都知道为什么要请明楼。 请他去骂共产主义。 德国的保罗·约瑟夫·戈培尔是个人物,他是操纵舆论与宣传希特勒一切思想的天才。他焚烧所有“有碍德国前途”的书籍,包括全部的共产主义相关。明楼的家乡深受红色灾害,他本人更是无产阶级的对立面。请他去告诉民众为什么德国要反对共产主义,扼杀马克思这个该死“犹太人”的一概歪理邪说。 十一月七日,这一天很寻常。天气晴朗,秋风舒爽。明教授乘车抵达德国驻巴黎大使馆,他的助手提前下车开车门,恭敬地请他下车。 明教授身材高大,面目俊美庄严,符合德国人的审美观念——可惜他不是雅利安人。目前德国政府和民国政府关系不错,民国政府一直以来都是德国的军火生意客户,所以适当地抬举一下中国人是有必要的。 明教授下车,他的助手提着他的文件包跟在后面,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去泊车。只走了两步,明诚发现大使馆前面站着一个苍白细瘦营养不良的少年。他眼睛发直,神情恍惚,似乎还在发抖。明诚多看了两眼,大使馆门内出来一个典型的德意志青年,略带不耐烦:“你到底什么事儿?” 明诚听见一声绝望的嘶号,带着浓重口音的德语:“下地狱吧肮脏的德国佬!”明诚几乎应声把明楼推倒护在身下,明楼倒地的一瞬间两声枪响。 波兰口音! 明诚全身的神经过电一般应激,从大使馆出来的德国青年腹部中两枪血喷满路上石板。那名少年拿着枪疯狂地比划,明诚脑中只有一个声音:明楼绝对不能有事。他用波兰语大喊:“保持冷静!孩子你保持冷静!放下枪!” 波兰裔少年没想到能听到如此地道的乡音,一时傻了,明诚冲上前一把夺过手枪退膛卸弹夹一气呵成,这时候德国大使馆里面的安保人员才奔出来,拘捕波兰裔少年。 明教授猝不及防被推倒,摔了一身土,呢子大衣还沾上血污。他慢条斯理站起,用手套掸掸灰,捡起文明杖。明诚迅速冲回他身前挡着,锋利的眼神四处巡视附近有没有这个少年的同党,并在同一时间倒着走把明楼推向附近可做掩体的物体。 “没事。就他一个人。”明楼低声用中文道,“今天真热闹。” 德国大使馆的人连忙邀请明楼进使馆大门,巴黎警察呼呼啦啦来了一堆人。那个孩子被带走之前,深深地望了明诚一眼。挨两枪的德国青年被抬走,估计是大使馆秘书。 “今天的对谈做不成了。”明楼一摊手,“你看我这一身。我要回家洗澡。” 德国驻巴黎大使馆武官深表歉意:“是我们的失职,明教授。”他有点玩味地看明诚,“您这位助手非常优秀,反应如此迅速正确,恕我冒昧,他是军人吗?上过战场吗?” 明楼淡然:“他是我从中国带来的保镖。用命保护我理所当然,您过誉了。” 明诚开车回家,明楼一路拄着文明杖不吭声。到家进门,在玄关,明楼脱了大衣扔在地上,用力拥抱明诚,用力捏他的胳膊,肩背,腰,检查他受没受伤。 “捏死我了,我没事。” 明楼蠕动一下嘴唇,什么都没说。他的未尽之言明诚知道。 如果明诚不蹚进这个漩涡。 如果明诚老老实实做个学者,和明楼保持正常亲情,在巴黎娶妻生子,随着时间,兄弟间的感情慢慢变淡。 “那是不可能的,大哥。”明诚拍明楼的背。真奇怪,明楼和明台居然没有血缘关系,他们居然不是亲兄弟,这别扭劲。 公元一九三八年十一月七日德国驻巴黎大使馆低等秘书被杀,凶犯是名先后侨居德国法国的波兰籍犹太少年。十一月九日晚德国境内出现全民性反对犹太人的行动。打砸抢犹太商店,教堂,杀伤逮捕犹太人。有人称它为“水晶之夜”。这个美丽的名字值得纪念,因为这件事拉开了德国有组织有计划地大规模屠杀犹太人的序幕。 明楼和明诚的祖国,也在经受屠杀。日军侵占中国沿海富庶地区,有计划地屠杀平民。屠村,屠城,屠杀开始之前被杀的中国人要自己挖堆尸体的大坑。 明楼幽声:“我仿佛闻到风带来的血腥味。是中国人的,还是犹太人的?” 明台沉稳很多。他似乎终于渡过了那一段最难捱的岁月,明诚甚至看到他小时候的神情:天真,信任,幽默,无拘无束。明台很刻苦,成绩一直不错。第一年级分科,他选了理科。最终年级业士考试之前,老师在职业方向评估中推荐他考非常有名研究型院校。明楼难得高兴,跟明诚商量明台要选什么专业。明诚笑:“你得尊重人家。” 明台没有特别表示:“哪个都好哦。” 一九三九年三月份,香港大学在欧洲中学招收留学生。明台瞒着明楼明诚参加考试,成绩名列前茅。 四月份,明台拿着港大录取通知书回家,兴高采烈:“我被录取了。业士结业考试我可不考了。我这就要回上海,过完暑假去港大。” 明楼不动声色:“你应该提前跟我们说一声。” 明台挠头:“谁知道考不考得上。” “决定去香港么?” “我打听了,港大全英文,我没有语言障碍。无所谓。” 明台显得没心没肺:“香港好,和欧美能对接,离家还近。我已经跟大姐拍电报报喜,这几天就收 分卷阅读80 - 分卷阅读81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81 拾东西回家。哦对了我坐船。坐船来法国,坐船离开法国。完美。” 明台兀自叨叨,明诚站在明楼身后,伸手压着他的肩,就怕他暴起。明楼目送明台上二层,拍拍他的手:“我是那么情绪失控的人么。” 明诚叹气:“我知道你给明台都规划好了,就想他留在法国。明台是一天都不想多呆。说来也奇怪,他对法国没感情。” 明台乱七八糟的歌声飘下来:“打回老家去~打回老家去~” 明楼吐口气:“他想大姐。我懂。” 四月底明台离开法国。他和明楼明诚道别,转身上船。明诚就那么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当年明台目送自己和明楼上船是什么感觉。明台现在的离别,非常干脆利落。 “明台瞧不上咱俩。贪生怕死隔岸观火。”明楼轻声笑。 “对……有点。” 五月一日是个大日子,这么多年,明楼一贯期待明诚下手擀面。前一天明楼一直在写东西,写了很多废稿,还不让明诚整理。明诚认为是机密,没放在心上。 明楼在外间写了通宵,明诚在套房里间睡觉。他们习惯如此,一个人忙着,另一个人休息。早上天没亮明诚起床准备下手擀面,明楼嘴挑必须现擀现切,他不吃干面条。外间灯还亮着,明诚笑道:“今天学校放假。你忙完了睡会儿。我下好了叫你。” 明楼坐在台灯下,看明诚。他习惯于伪装,从来不动如山,没有不必要的情绪。台灯柔化了他面部线条,点燃了他的目光,他难得神情灼灼,烫得明诚不自在。 “谢谢。” 明楼笑。 明楼愉悦珍惜郑重地吃明诚的手擀面。他似乎完成了某件大事,很放松。明诚开玩笑:“你生得好,出生在假期。” 明楼抿着嘴看他。 吃完早饭明诚收拾碗筷。今天外面大部分地方不营业,只能安心呆在家里。明楼拿出一只黑蓝色不小的盒子,神情又紧张又期盼:“这个……送给你。你等会儿,我出门转转,我出门后你再打开。” 明诚好奇:“好的,你要下达任务。” 明楼摇头:“不是,这是我给我自己下达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明楼在太阳地儿里站了半天,才忐忑地回家。 明诚面无表情地看他。 他吓一跳。 他咳嗽一声:“啊……我可能要解释小金库的问题。你知道钱对于我来说就是个玩意儿。我一直有个任务是在巴黎证券交易所树立形象,不知不觉就……有钱了。所以在瑞士订做了一只手表。大老虎的手表。我希望……你能喜欢。” 明诚突然笑了。笑得如五月阳光下的春风,生机勃勃:“亲爱的,谢谢。” 他吻住明楼。 “谢谢你的礼物。谢谢你的情书。谢谢……你的生日。” 我们,同生共死。 公元一九三九年九月初,索邦大学刚开学。明教授助理推开明教授的门,轻声道:“先生,客人到了”。 明楼站起身,终于等到这个日子的来临。 “回家。” 明诚在一楼煮咖啡,明楼在二楼,对着面前的人微笑。 “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法国一动不能动。我们可能比国内民众更早知道日军杀到哪里,死亡多少人。我们阅读每一条情报,上海地下组织被国民党驱杀殆尽,国民党又被日本人赶出上海。我知道汪兆铭回到上海建立傀儡政权,戴笠成立军统,陈祖燕掌管中统,蒋中正跑到重庆。可是……我不知道我自己的大姐过得如何,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的小弟过得如何,更不知道我的人民过得如何。我们只能看着,在我们狭窄的视野中,看着。”明楼敲桌面,“我离我的家乡,我的祖国,那么遥远。” 明诚煮好咖啡,端上楼,客人已经离开。明诚吃惊,他都没发现客人什么时候走的。 明楼拄着手杖,坐在圈椅里,很罕见地像他幼时那样叫他:“阿诚,我们要回国了。” “好的呀。” “回去做汉奸。” “好的呀。” 第61章 公元一九三九年九月六日,明楼在家中见到自己的继任者。明楼跟他握手,询问老家的情况。 对方见明楼有些紧张。地下党内部略带传奇色彩的王牌特工,一个活在传说里的影子,谁都不能确定这个巴黎的负责人到底是谁——直到他见到明楼。 他震撼地发现这位名声显赫的明大教授,竟然就是地下党巴黎负责人。 明楼轻笑:“现在,我来告诉你这十多年我在法国都干了些什么……我说的这些,你必须全部记住。不能用笔,用脑子,用心,刻到你的骨头上。我们的党已经经历过太多的没顶之灾,吃一堑长一智,这就是我们的‘智’。” 明楼开始背人名。 继任者听得满身冷汗。这份名单,不同国籍,不同种族,不同阶层,不同职业,甚至不同信仰。银行,电报公司,大使馆,美国陆军情报局,大学,工厂。继任者顾不上擦汗,拼命记住。 “这些不是我发展的内线。”明楼背了许久,“他们是可靠的特情关系。你要合理利用。” 明楼交给他一把钥匙:“这是我这些年来的运作。在瑞士巴塞尔银行中。” 继任者突然觉得茫然,甚至恐惧。他完全没想到一个学者能把地下工作经营到这个份上,情报来源四通八达。 “不用担心,你很快就会上手。都是从第一天开始的,当年我第一天踏上巴黎的土地,除了茫然,连钱也没有。” 明楼拍拍他。 明诚坐火车回里昂一趟。 他要去看望古兰教授。 老教授一九三五年去世,他没来得及探望。离开法国之前,要去看看老人家。 贝赫琳已经嫁人生子。不知道多玛在哪里。同班同学大多数没有什么联系,蒲公英一吹,全散了。 明诚打电话联络贝赫琳,想请她出来喝茶。贝赫琳话筒里的声音没有变化,还是少年时的出谷黄莺。她拒绝了明诚的邀请。 “我在你心里的形象美吗?”她问。 明诚笑:“美。” “那就保持吧。”贝赫琳经历了一切女人的尴尬。生子,身材走样,偶尔照镜子,简直认不出自己。话筒那边的男人声音更加低沉悦耳,他应该是比中学时代更出色了。 贝赫琳挂掉电话。 明诚到达公墓,通过管理部门找到古兰教授的墓址。明诚站在古兰教授墓碑对面,恍惚中觉得悚然。原来生命真的有尽头,所有人都有这一天,他有,明楼也有。古兰教授已经完成了他一生的使命,明楼明诚依旧在征途。 明诚放下花束,对着古兰教授墓碑沉思。公墓很寂静,面对真实的死亡,活着的人感慨总是很多 分卷阅读81 - 分卷阅读82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82 。 沉睡的已经沉睡,梦却要留给清醒的人做。 “感谢您当年的一席话。我已经明白自己出洋来法为了什么,我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么。过程很不容易,但是我知道了。中间有许多波折。要是您还在就好了,我能听听您的意见。 “我大哥来不了,他托我向您道谢,当年多得您照顾。您是个好老师,他很想念您。我们要离开法国,也许再也回不来。因此我来道别,原谅我们这么多年没来看望您。 “您说过,当年第一批法国传教士到达中国,花了三年时间, 差点死在海上。我到达法国,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现在有了海空综合运用的技术,时间缩短到不满三周。以后肯定有更先进的技术,更快捷的运输办法。那时候,迷茫的人会不会少一些?” 明诚深深鞠躬。自己可能再也回不来,跟古兰教授道个别,算个仪式。他直起身,离开公墓。 明楼明诚动身离开法国。从巴黎坐火车到马赛,再坐船。登船后明诚站在船上,一直往码头那边看。明楼站在他身后,轻声道:“想什么呢?” “想我第一次坐船,第一次离开家,第一次到法国,从马赛到里昂,第一次知道法国俩男的不能开房。我在火车站跟售票员说话,她一说法语,我就愣了。” “你……还不准我雇人搬行李,咱俩扛行李。” 明诚有些难受:“我想念里昂,想念那个小屋子。” 明楼温和地安慰他:“我们是要回家。” 对,我们要回家。阔别已久的家乡,最接近天堂和地狱的,我们的家乡。 明诚和法国道别。 晚上睡觉前,明楼笑道:“不知道明台怎么样了。” “他应该早就到香港了。”明诚拿出明楼的睡衣。这一次,没人往行李箱塞青团。 九月底,明楼明诚到达香港。一到香港明楼马上去拜会杜镛。时间卡得刚好,杜镛在香港低调地办了个生日会。明楼并没有受邀,他联系到了也在香港的杜镛的学生汪曼云。 汪曼云原本是国民党上海特别市党部委员,和明楼差不多大,两人交情不错。七七事变之后国民党逃进重庆,他被留在上海工作,自认是个“弃子”,要找条后路,跟汪伪李士群勾搭上。汪曼云当然不知道明楼底细,只以为明楼是非常有名的留法经济学教授。杜镛附庸风雅,喜欢和明楼这种才俊打交道,更何况……汪曼云又不傻,他更清楚明楼的背景。明锐东,这个死了多少年的家伙,依旧能活在那么多人的口中心里,生前得是个什么光景。 汪曼云将明楼引荐给杜镛。杜镛蛰伏香港浅水湾寓所,高耸的颧骨愈发清奇,整个人瘦而愈坚。当年他统领青帮,抱着租界大腿垄断上海毒品生意的风光不再,竟然也沉得住气。国民党汪伪都想拉拢他,他哪边都不得罪。 明楼毕恭毕敬给杜镛磕头拜寿。杜镛听到明锐东三个字没反应,没正眼看明楼。明楼既不尴尬,也不局促,气势风度一点没损,依旧带着敬意,温声言笑,全是历练过得豁达大气。 杜镛终于看他一眼。 杜镛不识字,后来能看懂几个,秘书每天给他安排行程必须得尽量简化,字写得核桃大。这样的还有“学生”,因为他热爱当“先生。” 杜镛应付了其他拜寿的,不紧不慢:“法国怎么样啊?” 客人们面面相觑,香港是英殖民地,中间留英留美的多。明楼声音从人群里冒出来,不高不低:“曾经的学生,如今超过老师了。” 杜镛耷拉着眼皮,没吭声。 宴会散去,杜镛的秘书笑着拦下明楼:“杜先生有请。” 香港法律禁止私人配枪,明楼一眼就看到秘书腰上鼓出的枪托。 杜月笙,即便在香港,依旧是杜月笙。 香港浅水湾酒店。 一名清洁工推着清洁车慢慢走着。他默默地融入了华丽酒店的气氛中,丝毫不显眼,人们看到他也像没看到。越是高级的酒店,越不允许清洁工有存在感,他溜着墙根,悄悄将车推进了洗手间。 洗手间里只有一个胖男人在镜子前洗手。他心里有事,感到有清洁工进来,还下意识地让一让。他的调查结果有些惊人,虽然他没有直接的证据,他必须提醒日本高层小心明楼这个人…… 胖男人无意间看到镜子里一名清隽的,瘦高的,穿着清洁工衣服的年轻男子,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微微一笑。 原田雄二根本没来得及发出他人生最后一声惨嚎,便被人利落地扭断颈部,一命呜呼。 宴会散去许久,明楼才独自一人出来。他一出来,杜家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秘书对他都带着几分敬意,礼貌送他上车,目送他的轿车潇洒画个圈,驶出停车场。 明楼明诚同时吐一口气。 他们俩刚从战场下来,神经依旧紧绷。明楼翻车后座上原田雄二的皮包,里面他调查明楼的资料,不得不说已经触及关键点。 “杀他是不得已。以后万不可如此行事。”明楼收起文件,“这家伙一死,同在香港的我嫌疑岂不更大。” 明诚道:“咱们内部应该是有变节者,或者根本就是间谍。这事必须马上上报,知道你身份的又不多。” “有一个。虽然他已经死了。”明楼很平静。 明诚瞬间不寒而栗。 顾顺章。 他到死没有吐露更多的机密,也许是他想凭借这些机密保命,也许是他不想便宜了徐恩曾戴笠为他人做嫁衣,也许是蒋中正的轻视激起了他一点傲气——他总归是死了。 他到死都没闭嘴! 明诚攥方向盘:“你是说,他有可能会告诉别人?” 明楼闭眼休息:“往下我们会很艰难。这个人在暗处看着我们。他在哪里?在中统?在军统?在汪伪?还是在根据地?” 明诚道:“我们下一步去哪里?” “去陈公博那里。”明楼很悠闲,“他邀请我回来的,当然得去拜访他。周佛海拉拢一帮搞经济的,比如唐寿民,陈公博能不着急?所以他拉拢我。汪兆铭发表艳电以后,他一个铁杆亲信反而缩在香港不动弹,没准备好明目张胆做汉奸,真是……幽默。” 明诚一犹豫:“去港大吗?” 明楼沉默良久:“让明台安心读书吧。希望他别再捅看不起先生之类的篓子。” 明台不在香港。早在九月初,他乘坐上海飞往香港的航班上,遇到一个人。圆脸,留着一字胡,说话温和透着冷意。 来者不善啊。 明台阅读手里的《西印度毁灭述略》,面带微笑。 第62章 回到下榻的饭店,已经是深夜。明楼从陈公博那里出来一直沉默,明诚开着车,没多问。泊车 分卷阅读82 - 分卷阅读83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83 之后明诚跟着明楼回房,明楼没揿电灯,自己站在窗前,背对着灯火辉煌的夜景,对明诚轻声道:“过来。” 明诚关上门,放下东西,走到他对面。 明楼捏住他的手。明诚的手指修长漂亮,大姐曾经说明诚不当学者当个艺术家也很好,他的手不拿画笔或者刻刀很可惜。 “今天第一次杀人。”明楼的手很热,热度传给明诚。 “他不死,你就有危险。所以他必须消失。”明诚很坦然。他或许可以说为了任务,为了地下组织。但绞杀原田雄二的那漫长的几分钟,他最真实的想法是:这家伙不死,明楼会死。 那他就下地狱去吧。 明诚杀人,干脆利落,运用了在军校里学习的很多理论。颈部,人体最脆弱的颈部。明诚本人并不很喜欢血腥的场面,不好收拾,一团糟。 和大哥最擅长的一刀割喉不同,明诚选择拧断原田雄二的脖子。 “你很出色。”明楼轻轻揉捏明诚的手指,“沉着冷静,非常好。” 明楼背对着光,明诚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出他在笑。明楼却在明诚的眼睛里看到星辰,璀璨华丽。 “谢谢。你……当初第一次执行任务,是怎么过来的?” “我们都不喜欢杀人。但杀人是一种手段。那个时候,我根本没有犹豫的时间。或者说,直到现在,我连喘息的机会都不曾有。” 明诚沉默。 明楼张开手臂,光影仿佛被他挥开,为他臣服:“欢迎来到……真正特工的世界。” 第二天明楼应邀再去杜镛浅水湾宅。秘书再来接他,腰上已经没有枪。明楼没有笑意地笑一声,但没难为他。 下车时明楼装模作样吩咐司机一些事情,他进杜宅,司机就开车离开。 这样,明诚不用在车场干等。 明诚开车返回酒店,换装出门,一出门,立即隐入人群。 他要去军统九龙站。九龙站早就接了消息,等着明诚过来。 明诚一来,九龙站的站长给他敬烟,明诚叼在唇间,并不点燃,眯着眼看站长。 九龙站长心里苦闷,因为戴老板曾经在九龙被英国人逮捕三天,戴老板对九龙站一直以来都是眼不见为净。九龙站长莫名其妙在戴老板眼前挂了号,这能怨他吗?能。九龙站策划暗杀太多,招了英国人的眼。戴笠一到香港就被捕,九龙站别说提前得到情报,就是连个屁都没闻着。 这件事令九龙站长一直战战兢兢,生怕戴老板把自己当成职业生涯中的污点除去。明诚一眯眼,站长同志下意识一缩脖子。 “好好干,别总是想着打打杀杀。咱们是情报人员,你看看九龙站让你经营的,跟斧头帮似的,你们人手一斧子是么?” “明长官说笑……” “你才说笑。我不是你长官,更不是‘明长官’,哪儿敢高攀明家。”明诚冷笑,“你要不叫我阿诚。” “阿诚先生您……别逗我了。我们,我们哪有斧头……” “人手一把斧头出去打架啊。前段时间不是杀林柏生?还特么没弄死,人在玛琍医院,要不你再去杀他一回。” 这位“阿诚先生”在戴先生麾下得用,据说和大公子还有患难交情。大公子在苏联差点被打成托派,九死一生辗转带着一家回国,被蒋委员长关在老家读书,现在在江西任职司令什么的……底下人传,这是老皇帝磨砺太子的戏码。宋夫人不像能生的样,二公子来历不清不楚,大公子不是太子爷是什么。阿诚先生就是有嚣张的资本,所以他理所当然自然而然地嚣张。 站长眼珠子乱转,明诚就在他对面观察他。过一会儿,站长眼珠子消停,明诚随手翻九龙站的什么资料:“戴老板的意思是,你们九龙站,往英国人那里努力一下。别打打杀杀,就你,你英语好么?” “……还行……” “还行个屁。找人,发展高学历会英语的下线,这个用我教你?” “不用不用,阿诚先生,我们,活动经费不够啊……戴老板一直不批,我们在香港真是寸步难行,更别说往英国人那里努力了……” 明诚不耐烦:“你在香港这种地方还赚不到钱,我用不用告诉戴老板?” 站长唯唯诺诺:“属下无能……” 明诚叼着烟思考,嘴唇无意识搓弄香烟:“经费我倒是能想办法帮你一回。只此一次,戴老板是希望你能好好经营九龙站的。” 站长感激:“谢谢阿诚先生!” 明诚冷笑一声。 出了九龙站,明诚就把香烟吐了。他根本不会吸烟,因为明楼不吸。明楼除了应酬偶尔喝一点酒,平时没有吸烟喝酒的爱好。据说是明锐东立的规矩,明家孩子不能有任何不良嗜好。明台基本上滴酒不沾,从来也不抽烟。明诚发明一个办法对付“敬烟”这种贻害无穷的礼仪,那就是把烟叼着,不点。帅帅地叼着烟,装做自己是个老烟枪。他看一眼表,离去接明楼的时间还早,高高兴兴开着车回酒店。 明诚回到酒店,左思右想,还是给明台打个电话。打给港大秘书处,费了一番周章才找到明台。电话里明台精神不错,底气很足,声音里带着一点刚硬的愉悦。明诚总觉得哪里不对。明台在回答他问题的时候总有个微小的停顿。以往明台跟他们讲话,要么就是一句顶一句,要么就是一声不吭。明诚问食堂吃得惯么,明台笑:“不如诚哥你的手艺好。” 明诚心一沉,继续试探:“你那边……什么天气?” 明台抬头看郭骑云,郭骑云在黑板上写:小雨刚停。 “香港比上海潮湿。雨刚停,原本我还想让大姐给我寄青团,但是算了,放不住,两天就霉了。” “你那是什么声音?” “哦旁边同学出黑板报呢。我不跟你说了,等会儿还有课呢。” “嗯,什么课?” 郭骑云额头上都冒汗了。明台是物理系的,港大的课程表谁都能查,明诚撂了电话去港大一问马上发现问题。他僵硬地看王天风。 王天风一直监听电话,眼前还是那个雪夜里被枪震昏的单薄少年…… 他笑笑。 有意思。 王天风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字,明台哭丧脸:“高数考试,我真不跟你说了,我们高数杨教授更年期。” “你在香港帐号有时间的话告诉我。我给你打一千块你先花着。穷家富路。好了我不耽误你时间了。” 明台放下电话,回去上课。郭骑云擦把汗:“这样就行了?” 王天风冷笑:“过场而已。能懵得了毒蛇才奇怪。就看他是愿意就此合作,还是闹一场。他选哪一个我都很期待。” 明诚放下电话,马上去港大秘书处询问课程问题。的确高数考试。明诚说他是 分卷阅读83 - 分卷阅读84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84 学生家长,想看学生出勤情况。“明台”出勤情况一排钩,所有课程,风雨无阻。 选修课,没有哲学。 明诚合上资料夹,心里发凉。 明诚悄无声息潜进校园,找到教室。正好高数考完,学生们鱼贯离开,明诚站在门柱后面高声一喊:“明台!” 一个面目平庸的青年循声看过来。 明诚心里咯噔一敲。 明楼从杜宅出来,按计划他明天就要回到上海,开汪伪的会。上车之后明楼笑:“杜月笙和戴笠搞了个‘军事委员会苏浙行动委员会’,杜月笙高看我一眼,戴笠可拿我怎么办。” 明诚阴着脸,欲言又止。明楼奇怪:“怎么了?” 明诚咬牙切齿:“大哥,明台可能出事了。” 明楼一愣:“什么?” 明诚一捶方向盘:“明台不在港大,港大有个冒牌货!” 明楼一惊:“确定么?” 明诚道:“确定。我打电话问明台一些问题,明台回答很奇怪。说食堂不如我的手艺……我好像挺少专门做他爱吃的菜……然后港大课程风雨无阻全勤。他能全勤么?他能看上所有的先生么?最后冒充者显然不了解明台,选修课全都是理科的,竟然没有哲学类!” 明楼捏文明杖。 “还有更奇怪的。”明诚很疑惑,“明台的状态挺好,语气还挺……愉快。不像被绑架,也不像受胁迫,可如果不是绑架胁迫他自己逃跑,港大为什么有个冒牌货?” 明楼冷声道:“明天回上海,我会通过军统寻找。这个画蛇添足自作聪明的风格,我想起个人。最好别是他。” 一直试图激怒我。 看来我真得……发一次怒。 很久不见,老朋友。 第63章 明台被绑在椅子上。他满脸伤,可是不在乎。血沿着他的眉眼往下淌,他咧嘴一笑。 郭骑云一拳下去,打得明台差点连人带椅子仰倒。他踩着明台的腿,异常焦躁:“说,是谁派你来的,谁是你的上级!” 王天风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看。一对眼睛,像埋在夜色里的鹰。 明台喉咙里滚着低沉的笑意:“哦……不就是你么。” 郭骑云吓一跳,连忙看王天风。王天风面无表情,郭骑云恨不得杀了明台:“死到临头,胡说八道!” 明台牙齿上沾着血,狼狈不堪:“我是不是胡说八道,只有你清楚。最近郭副官特别需要钱吧。” 郭骑云始终离明台一臂距离,明台够不着他,不过不急,明台欣赏着郭骑云的脸瞬间褪色。 赫,棕黄黢黑的脸色居然能这么惨白。 “你刚刚揍我的时候我看到你戴着表。不幸我们一家对手表都有点研究,这款百达翡丽按郭副官现在的收入水平大概得到公元一九九五年才买得起。上海交际圈眉来眼去的男男女女这几年流行送表,说这是‘表心意’。嚯,这是什么香味?这是一款上海高级限量版香水,叫‘比翼双飞’,专供情人间使用。我刚巧认识调制它的人,它强悍的附着力绝对不输给真正的法国香水。根据现在的浓淡程度,郭副官你是四五天之前沾上的。想必过了不错的一夜?综合两点,沪上有名媛淑女垂青郭副官。郭副官需要钱,需要许多许多钱,当叛徒有什么奇怪……” 郭骑云前几天的确请假,但只有王天风知道。他终于忍不住,伸手一抓明台领子:“闭嘴!” 明台一偏脸咬出领子里藏的木片割过郭骑云动脉,郭骑云愣住。 明台咬着木片微笑。这要真是领刀,郭骑云血溅当场。 王天风的声音从黑暗里传出:“明台通过测试。” 郭骑云手足无措地看王天风,明台扬扬下巴,示意他过来解绳子。郭骑云无法,只好上去帮明台解开。 王天风慢条斯理摘下自己的卡地亚,放在桌上。 “明台出去。” 明台用大拇指蹭蹭嘴角,双手插着裤兜离开暗室,还特别贴心地关上门——里面发出异常巨大拳拳到肉的声音。 操,真他妈狠。明台一笑,扯动脸上的伤口,得去包扎。 戴老板说了,特工战时不得贪恋女色。郭副官,安息吧。 九月底,明教授抵沪。“新政府”大会紧张筹备,明教授刚好踩线赶上。 “到香港得去拜会一下杜老先生,不然太不像话。”明楼很歉意,“杜老先生说多年没听见乡音,拉着我刚闲话。” 明楼明诚到达上海,没有回明家,在饭店订了一间房。国民党六大按时召开,早上出门前,明诚给明楼刮胡子。 明楼看窗外。没有秋高气爽,早上起床就是阴天,似乎要下雨。非常冷,已经起风。 “大哥想什么呢。” “这会一开,就是实打实汉奸了。” 明诚垂着眼睫毛,专心致志刮胡子。明楼没有留胡子的打算,刮起来大刀阔斧很过瘾。 他们坐飞机从香港回上海,飞机落地前居高临下,俯瞰这个生养他们的地方。 上海,天堂落进地狱。 繁华与罪恶,一样壮阔。 明楼伸手,轻轻贴在飞机窗玻璃上,仿佛在抚摸这个城市。 他告诉明诚,将来他一定要埋在自己的家乡。生前名身后事他都可以不在乎,现在他的愿望是落叶归根。 明诚扶着他的肩,一句话讲不出。明诚漂亮眼睛里无限沉静,便是给明楼最大安慰。 六大开得很低调,甚至是仓皇。街对面有意大利军队帮忙守着大门,生怕有锄奸团体来捣乱,大小汉奸一锅烩。 明楼的车刚拐进来,唐寿民的车先抢道趾高气昂开过去。唐寿民过去,明楼倒是不急了,拄着文明杖坐在后座,观察来人——王克敏,梁鸿志,褚民谊,梅思平,高宗武。 “陈公博早进去了?” 明诚回答:“汪兆铭一直在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这里休息,陈公博陪着,从来没出现。” 又来个大员,周佛海。 明楼讽刺一笑:“都是出类拔萃的汉奸,真是……济济一堂。” 明诚心里一叹。 人都进去差不多,明诚握着方向盘:“咱们进去吧。” 许久,明楼下定决心:“进去。” 明教授是最后一个进会堂的。他一抬脚,跨过门槛,在满室目光中坦然坐进主席团。屋外面风越刮越大,苍天积着怒火,劈下一道雷。汪兆铭的脸被闪电一映,青白色格外像活尸。 会堂的电灯开着,不知道怎么回事不够亮,幽怨地悬在梁上,死不瞑目的眼睛瞪着。有人在与会者里发现卢英……这种大汉奸怎么会在会堂里?大会闹起来,拒绝和老汉奸卢英共事。李士群对着闹事人脚边就是一枪,剧烈的枪声吓翻了一堆人。明楼气定神闲面带微笑, 分卷阅读84 - 分卷阅读85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85 明诚坐在他身后神情肃穆眼神阴森。汪兆铭没受影响,接着讲“和平运动”。闪电一下接一下,一屋子扁扁的人影。活尸和魑魅魍魉,齐心协力演一出鬼气森森的喜剧。 明楼抬手捏鼻梁。明诚看他捏得越来越频繁,知道他头疼犯了。这时候没法帮他按摩,只能心里着急。汪兆铭讲完话,还有人讲话,都废话完再来职务任命。宣布明楼为特务委员会副主任,政治部经济司首席顾问,海关总署督察长时,明楼开始吞咽。 他疼到极致,已经想吐了。 天雷徒劳打了半天,这么些汉奸,一个没劈死。这些屁话都放完,还不能散会,明楼要风度翩翩地应付陈公博。陈公博亲切地握着他的手,把他引荐给汪兆铭。陈公博蛰伏期间周佛海大出风头,手上有不少实权。陈公博醒过味要夺权,必须有助力。 明诚默默地看着汪兆铭陈公博和明楼谈笑风生。明楼的太阳穴在跳,他的笑意仍然如惠风拂面。 这才是第一天而已。明诚告诫自己,这才是第一天。往下的岁月,更艰难,更漫长,更无奈。 终于熬到散会,明楼叫人把车先开回饭店。他领着明诚在曲折的弄堂里穿行。明诚跟着他,一步一步走。他们回到了自己的起点,或者将来的终点。少年的明楼抱着年幼的明诚离开,成年的明楼领着成年的明诚回来。 凉风让明楼舒服一些。他们徒步往东走,走出上海崎岖的心思——东方的太阳挣扎着积存力量,准备冲出地平线,炙热的亮光,已经烧穿了黑夜。 明楼和明诚站在明公馆门外,谁都不敢进去。 有家……回不得。 “我真没胆子跟大姐说这次回国来做什么。” “我也没有……” “大姐动家法一般只对我,她认为你是被我带坏的。” 清晨明公馆厨房的灯一亮,有仆人起床准备早餐,大姐很快要坐车上班。明楼心里一慌,转身就走。明诚跟着他:“大哥,别急。” 明楼嘟囔:“没脸,没脸,快走。” 明诚难过:“大哥。” 明楼有点委屈:“阿司匹林让我吃一片吧。我受不了了。” 明诚立刻掏出来:“没水……” 明楼倒出一片,干吞。明诚拍他的背:“现在连黄包车也没有,要不你在路边歇一会儿,我去看看租车行?” 明楼挥手:“没事儿,走回去。我要踩踩家乡的土地。你……天亮就去查明台的事。我去参加陈公博的宴会。” 明诚点头:“放心,我会找到明台。你自己去赴宴?应付得来吗?” 明楼摘下皮手套,明诚赶紧也摘下一只。明楼在大衣袖子底下捏住明诚的手,拉着他一起走:“应付得来。快点找到明台,这次找到他,把他关家里,哪里都不让去。” 明诚笑道:“好。” 郭骑云可能是差点被打死,明台好几天没看到他。明台不是故意害他,是存心害他。 王天风给明台下达第一个任务:协助刺杀。 老特务带一次新特务,这是王天风立的规矩。但如果任务执行中新人造成什么不必要的麻烦,老特务可以当机立断解决所有“麻烦”。 所以,这算一次毕业前的生死考验。明台如果不蠢,不拖后腿,或者能帮上点小忙,应该不会被解决。 “刺杀目标。” “陈箓。” “刺杀时间。” “三天后。” “刺杀地点。” “上海。” “协助对象。” “刘戈青。代号:匕首。” “我的代号呢?” “没有。如果你在任务执行中被解决掉或者被对方逮捕清除,浪费一个代号。” 王天风办公室敲门进来一个高个子浓眉大眼青年男子。和明台差不多大,却是个狠辣的老手。 “你们互相认识一下。” 明台冲他立正敬礼:“您好,我是明台,目前没有代号。” 他还礼:“我是刘戈青,代号匕首。” 闽南口音? 明台神来一句:“您觉得, holmes是译作霍尔莫斯呢,还是福尔摩斯呢?” 第64章 明诚一早起床,去机场查询明台乘坐的航班。上海两个民用机场,一个虹桥一个龙华,全都被日军占领。专门辟一处小厅作民用,其他地方作军用,卫兵把守。 往虹桥去的路上到处设网架机枪,走几步就要被拦下查证件。幸而明诚开的是“新政府”的公车,车头上插着日本旗,遇到的麻烦少。明楼尚未正式就任,明诚作为秘书处主任提前去领取一应证件文件,这就派上用场。 淞沪战役前后打了几个月,上海破破烂烂。日本人聚居区在修缮,其余的放弃挣扎一样,碎砖烂瓦对着苍天。 明诚默默地开车,走过他的家乡。 陈公博官邸举行私宴,宴请志得意满觅得封侯的高官们。明楼坐着出租车到达,陈公博看他进来,随意笑道:“给你配的车呢?” 明楼微笑,低声:“干点私活,手底下太笨赶不及了。” 陈公博反而没放心上,转脸跟明楼介绍:“来来来,希圣我跟你提过的,这位就是明楼。” 明楼连忙跟对面的人握手:“陶先生久仰。” 陶希圣比明楼大六岁,嘴角天生往下抿,严肃又不近人情。研究历史故纸堆的人,脑子里大概也是陈旧无用的忠勇仁义。他应该是个严厉的教授,或者严谨的学者,明楼觉得惊奇,这样满脸“峭直”的人是怎么混到汉奸堆里的。 陶希圣对明楼还算客气:“明先生,久闻您博学。我正想着,哪天跟你单独讨教切磋一下历史与国学。” 明楼笑:“陶先生是真正的‘博学’,于历史上见地独到,今后怕是要成家立派著书立传的。我怎么好意思跟您‘切磋’?平白露怯。” 陶希圣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有笑意,全身不自在,僵硬地端着酒杯罚站,听明楼说他“成家立派”,冷笑着脱口一句:“著书立传不敢想,千古骂名可期。” 所幸他声音不高,旁人没听见。明楼低声:“陶先生慎言。” 陶希圣再不说话。 陈公博坐在沙发上,眯着眼微笑。明楼捏着酒杯跟几个人站在不远处聊天:“曾经有人告诫我,不要随便跟人聊经济。因为一涉及经济,我马上就满脑子数据金钱,既没品,又无聊。我接受意见,除了开会做报告,实在是不敢多谈经济。” 门外有人匆匆走进,低声跟陈公博耳语。陈公博一愣,随即点头:“让她进来。不用特别迎接。” 明楼正在妙语横生,无意中一转脸看大门,瞬间吓住。他表情动作不大,手中的酒杯里的液体惊涛骇浪一晃荡。 门外款款走进一名女 分卷阅读85 - 分卷阅读86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86 子。 这么多年不见,她还是那样。端庄,大气,古典小说里的大家闺秀。她并不特别明艳,但令人一眼难忘。她站在滔滔江水另一边,高不可攀。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明楼的亲姐姐。 明镜踏着凶器一般的高跟鞋,一步一步走到明楼跟前,定定地看着他:“明长官,你好啊。” 明楼心里一凉:“姐……” 明镜轻笑:“不敢当。” 她左右仔细端详明楼:“这么许多年没见,你出息了。” 明楼求饶似的:“姐……” 陈公博一晃下巴,旁边有人出来打圆场:“明董事长您来了,早听闻明董事长风姿不凡,现在一看真是光彩照人……” 明镜转脸看他,面无表情,他立即闭嘴。明镜站在大厅中央,环视一周,好奇似的一张一张脸辨认。新政府的官员们很尴尬,对着一个女人生出些许惧意。她什么都没做,她只是,用清亮的目光……打量他们。 明镜掏出一封恐吓信,里面两颗空子弹。她把空子弹拍在陈公博面前的茶几上,不知哪儿来的劲,酒杯跟着一跳。 “我明镜十七岁掌家,大风大浪都见过了。想吓唬我,麻烦你们用用心。” 明楼终于忍不住:“大姐你……” 明镜转脸看他,柔声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明楼回答:“前几天……” 话音未落,被明镜一耳光抽得眼前一黑。明长官大庭广众之下挨打,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警卫想阻止,陈公博身边的人冲门口轻微摇头。 明镜怒视明楼,眼睛越来越红,泛起眼泪:“你给我回一趟家!” 明楼还是低着头:“是,大姐。” 明诚查了虹桥机场,那天没有飞机飞香港。他再去龙华机场,离得不近开车开得心急火燎。他满脑子明台的声音。小时候的,成年之后的,笑着喊他:十五!十五~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明诚问他,那谁是初一? 明台颠颠跑了。 明诚咬牙切齿:本来以为你老实了,考上港大我还挺高兴。老老实实做学问,有什么不好?混球一个…… 你给我等着! 阿香在家鬼鬼祟祟做卫生,看见大门进来一个魁梧威严的男人。她有点心惊胆战,看他像大少爷,否则门房不能放他进来。她试探:“大……少爷?” 明楼脸上还有巴掌印,看她一眼,尽量和颜悦色:“大姐呢?” 阿香怯怯:“大小姐说了,您回来,就直接去小祠堂跪,跪,跪着……” 明楼吐口气,很礼貌:“谢谢。” 阿香目送传说中的大少爷上楼,心里惊疑不定:为什么他那么吓人? 明楼推开小祠堂的门,明镜站在牌位前面,看着明楼。明楼关门,脱大衣,跪下。 明镜冷声:“当着明家列祖列宗的面,讲讲你在做什么。” 明楼沉默。 明镜拔高声音:“说!” 明楼深深呼吸,放轻声音:“做我该做的。” 明镜笑了。她柔和地看着明楼:“那为什么不敢回家。” 明楼无言。 “我在报纸上看到你的名字,还不敢相信。明长官,你混得好,这么光宗耀祖的事怎么不回家?咱们明家都沾沾你的光。来你跟爸爸讲,你对着爸爸的牌位讲你在做什么!”明镜声音发抖,目中压不住泪光,越蓄越多。 明楼抬头看到“明锐东”三个字。 心被践踏,被碾碎,疼得麻木,明楼咬紧牙关忍着,重复一遍:“做我该做的。” 明镜怒不可遏拿着家法给明楼一棍子:“你清醒一点!” 明楼硬挨一棍子,一动不动。明镜眼泪再也止不住,弯腰抓明楼的领子:“那汪兆铭是个什么东西,那陈公博是个什么东西,那一屋子瘪三都是什么东西?你和他们混在一起。你要怎么跟爸爸讲?爸爸怎么走的,那一车的血你记不记得?啊,你记不记得?”明镜泣不成声,明楼没有表情,跟着流泪。 大姐为了保他的风骨,为了保明家的风骨,拼命这么多年。 烟消云散。 姐姐在哭,可是明楼什么都不能解释。 他只能闭上眼,等着挨家法。 明镜哭得更厉害:“明楼你……怎么回事?不是一直在当学者?你回来做什么?这些年你怎么了?你怎么变这样……你到底是个什么人?” 明楼睁开眼,终于对明镜吐露三个字:“中国人。” 明镜看他,他再不说一句话。 做他该做的,中国人。 明镜跪在明楼对面,搂着他大声地哭,哭得声嘶力竭,哭干净二十年的委屈。 明楼直挺挺地跪着,听姐姐的哭声。 龙华机场……明诚终于找到明台的航班。同航班的乘客有很多,暂时没发现什么蹊跷。他和大哥琢磨过,如果是绑架,不能一个月一点音信也没有,怎么也得要钱。不是绑架,明台精神状态良好声音饱满底气十足,那他去哪里了?他偷跑了,谁有能力在港大安插个替代品? 大哥当时下眼皮直跳,他在发怒的边缘:“这手法是戴笠手下常用。当年我参加调查处的训练……大同小异。” 得戴笠真传的……可不就是那王八蛋。 明诚决定把名单带回去给明楼看,开车离开机场。回到市区,已经快天黑。日军加强警戒巡防,就算是新政府的车也要查。明诚等得心急,看那几个日本兵吆五喝六的,心里闷火。 明诚前面的车好像是工部局的,看车牌像是工部局巡捕房,被日本兵纠缠,没完没了地审问,用枪托威胁性地敲车身,大声地用日语嘲笑奚落。 开车的应该是个白人。日本人在上海简直像是报仇,作践中国人,作践西侨,他们蜷缩的精神难得伸展,一发不可收拾。 明诚检查很快通过,毕竟汉奸的证件,还是很好用的。巡捕房的车似乎跟他同路,一直在他前面。明诚有点好奇,看那辆车停在路边,司机下车买烟——雷欧! 明诚很震惊,真是雷欧!这么多年,他似乎没什么变化。神情郁郁,还有些愤恨。 明诚停车,上前拍他。雷欧吓一跳,转身看明诚,半天没认出来。明诚笑道:“还记得我吗?法国大革命?明楼,我是他弟弟,明诚。” 雷欧恍然大悟:“你变了好多……真没想到还能遇上……你……”他一瞥明诚身后的车,表情变了变:“你现在是日本人?” 明诚仿佛挨了一棍子,无力地争辩:“不,不是。还是中国人。” 雷欧一脸了然:“哦。” 明诚咳嗽:“你……还好吗?” 雷欧坦然:“正在打算辞职回国。” “不在上海了?” “日军进来以后要求公董局增加席位,巡 分卷阅读86 - 分卷阅读87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87 捕房增加日捕,一步一步,这里很快是日本人的了。” 雷欧点燃一支烟:“英国佬明确表示如果日军入侵租界,英国不会干涉,它希望美国或者法国组织有效反抗。你看这世界上只有英国佬聪明。” “法国会保护租界吗?” 雷欧看着明诚笑。 “不会。” 第65章 明诚回到酒店包房,检查房间门发现明楼已经回来。他进门急道:“大哥我查到航班名单但是我看不出蹊跷……咦怎么不开灯?” 房间里漆黑一片,明楼背对着月光,坐在沙发里。明诚伸手要开灯,明楼出声:“别开灯。” 明诚立刻听出他声音异样,轻轻走过去,眯着眼借着溶溶的月光观察明楼。明楼没什么异常,就是……左右脸有点不对称? 明诚的手指轻轻抚摸明楼左脸,明楼一躲。 “你……” 明楼笑一声:“大姐打的。你别开灯,一个大巴掌印。” 明诚坐到他旁边,伸手搂他的肩,他略微一抖。 明诚蹙眉:“大哥?” 明楼陷入无尽的夜色。今夜难得月光清澈,照不到他的脸。 “大姐……让我对着父亲的牌位讲我在伪政府里做什么,我什么都不敢讲,我也不敢看父亲的牌位。” 明诚马上抓住重点,大姐动家法了。打明楼哪里了?刚才一哆嗦…… “大姐……怎么知道的?” “报纸。她看到我的名字了。我对不起她,我什么都不能告诉她。” 明诚不知道说什么。 明楼叹息:“你坐到我右边。我左胳膊抬不起来。” 明诚站起,坐到他右边,明楼伸手搂住他,在他耳边轻声道:“重复一下组织给你下达的任务。” 明诚一犹豫:“保护你,必要时命令你撤离。” “如果我暴露了呢?” 明诚不回答。 “说,如果眼镜蛇暴露青瓷如何做?” “眼镜蛇暴露……青瓷……青瓷立刻带着情报撤离上海……” 明楼闭上眼,感觉着明诚皮肤上带着热度的清洁的味道,用气音道:“对……非常对……到我暴露那天,你不要悲伤,因为那将是我最开心的一天,知道吗?你得笑,为我笑。全上海都会知道明楼是个自寻死路的蠢货,可他不是汉奸……” 明诚眨着眼睛往上看。他懂,大哥就是过不了坎。 明楼自幼学的就是仁义惇慎,素志忠贞。这些陈旧的,无用的,该死的信条活活要勒死他。 “我需要一晚上的时间。马上就好,马上就好。”明楼自言自语,“马上就好。” 明诚到他身前,半蹲下,把他的右手搭在自己肩上,圆眼睛认真地对着明楼。 月光在他眼睛里。 明楼俯身搂住他:“谢谢,谢谢。” 明楼缓过劲,终于肯开电灯。明诚一开灯,两个人被光刺得睁不开眼,半天明诚才看清明楼的脸……大姐打的时候看样子的确下死劲,半边脸不能看了都。 明诚完全没笑:“大哥我查到明台当时坐的航班名单,你过目。” 明楼深沉,端详半天:“王成栋。” 明诚专心看他。 “王天风以前的化名。” 明诚愣住,记忆里震天的枪声突然震得他眼前一黑。他是心存侥幸,觉得明台自己跑了,跟以前离家出走考察法国一样。这没关系,他绝对不生气。他全身汗毛立起,动物最原始的应激反应:“所以真是军统把明台掳了?” 明楼阴着脸。 明诚愤怒:“我马上联系重庆,联系特务处!” 明楼道:“既然发现晚了,就不必着急。现在不知道王天风在哪里,是不是在重庆。你今天去查乘客名单,一旦离开马上就会有人去问你查的什么。只能祈祷重庆那些笨蛋做得干净一些,别露马脚,要不然咱们兄弟三个,老大老二在汪伪,老三在军统,那就有意思了。” 汪伪一窝汉奸叛徒,他们自己也觉得对方不可信。明楼觉得这很幽默。 他扶着沙发站起来,抽冷气。 明诚轻手轻脚帮他脱衣服,脱掉马甲衬衣,左臂肿的非常厉害。明诚心疼:“伤没伤到骨头?” 明楼苦笑:“大姐哪有那个劲。皮肉伤。” 明诚引着明楼伸胳膊,问他什么感觉,然后轻轻按压,问他疼不疼,麻不麻。 明楼惊奇:“你……于医学也有研究?” 明诚去盥洗室拧毛巾准备冷敷:“军校里教过一些应付跌打损伤的方法。来敷一敷。” 晚上休息,明诚睡在明楼右边。两人都没睡。 明天是任职第一天,是一场漫长战役的第一天,结果未知,听天由命。 明诚握住明楼右手,他们十指相叉,安静地一同沉进幽暗深海中。没有声音,没有氧气,只有无尽的坠落,等待没入深渊。 “这枚小小的种子到了应当的时刻,便会开出花儿来,成为一首诗。” “美与善,在传说和歌谣里获得永恒。” 明台没睡,他在为赴上海执行任务做准备。刚过中秋,月色还足。十月七日,农历八月廿五是陈箓生日,必定返回上海。大概王天风就没指望明台一个碎催能起什么作用,他只要不捣乱即可。刘戈青从上海回重庆,和王天风密谈一天,明台坐在外面等,等到入夜。 ……还是挺冷的。明台跺跺脚。 等刘戈青出来,看明台还坐着。他拖着步子走过去,脚步声很大。干他们这一行,脚步声大一点算不成文的礼貌,提前打招呼了。 明台一抽鼻子:“你给老王带好烟了。土耳其?” 刘戈青惊异:“你闻得出来?” 明台乐呵呵:“匕大哥。” 刘戈青一偏头:“走吧。” 明台站起来,比刘戈青高一点。匕首是军统赫赫有名的杀手,知道他的人不多。趁着他回重庆汇报计划,王天风要求他带明台。 “你那时候是谁带着?”明台好奇。 “王老师。” “哦。老王。”明台点头,还有点期待,“抱歉,我尽量不添麻烦。关公当不了,当个周仓绰绰有余。” 刘戈青看表,过了子时,已经是五号。 “六号到上海。”刘戈青拍拍明台的肩膀,走了。 明台在冷风里瑟缩,目送刘戈青。去杀汉奸。明台心里热血沸腾,觉得自己终于有点用处,恨不得马上抵达上海为民除害。 民国二十八年十月五日,著名经济学教授,新任政府财政部经济司首席顾问明楼的车停在政府大楼前。他的助手兼秘书长下车,打开车门,记者蜂拥而上,问明长官对于上海现在破破烂烂的经济到底有什么解救之法,以及新政府对上海的经济有什么计划。明长官不说话,在秘 分卷阅读87 - 分卷阅读88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88 书长的护送下走上台阶进入办公楼。明长官的秘书长长身玉立挡住企图往政府大楼里冲的记者群。 “政府政策在未公布之前都是机密,抱歉我们无可奉告。” “那您就等着看明天上海的杂志经济栏印‘无可奉告’四个字吗?” 明诚没有表情:“如果你想,照登吧。不用通知我,我不关心。” 明楼去向财政部长周佛海报到,然后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前。明诚已经等他,沉静的眼睛看他。明楼点头,明诚一推门,明楼抬脚往里走,明诚跟着他……走进属于经济顾问,海关督察长明长官的办公室。 一马儿踏入了唐世界,万里乾坤扭转来。 “单枪匹马能扭转乾坤吗?” “怎么也得两个人。” 明诚花了两个小时把各路妖魔鬼怪认了个全,和大家打成一片。所有人觉得秘书处明秘书长比较好相处,不像明长官那么吓人。明长官得到周先生和陈先生的同时器重,政府大楼里对明长官更另眼相看,抱不上明长官大腿,还抱不上秘书长的大腿么! 不过根据八卦,明长官和明秘书之间的关系差不多类似于……古时候公子状元及第书童成了淮南鸡犬。谁知道,反正都姓明。 明秘书长一阵春风般拂进政府大楼,化雨的和煦撩起各样沸腾的心思,紧锣密鼓准备上演好戏。他坐在观众席鼓掌,看得兴致勃勃,兴高采烈,兴趣盎然。 明诚正式开始自己的秘书生涯。第一天上班也没什么好做的,会计部门正在审核一些预算,审核完毕送来,明诚煞有介事地抄抄写写,等人送文件。秘书长如此勤奋,其他秘书只好也跟着勤奋,在纸上乱画。 明诚正出神,走廊有人敲门,有人挺恭敬地问:“请问,明长官在这里么?” 明诚瞥一眼,中等身材的人,打扮得装模作样,还紧潮流拄根手杖插大葱。满脸奸诈笑容,一身歪风邪气。 “您要见明长官?有预约么?” 那人看明诚是尊人物,估计是管事儿的,点头哈腰:“您好您好,我是特务委员会直属行动组的梁仲春,您是……”他扫明诚桌子上的工位牌,“您是明秘书长,幸会幸会!” 明诚一抽鼻子,上下打量他:“……哦,幸会。” 明长官办公室揿内线,明主任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一声。秘书长立即起身,进茶水间泡咖啡。梁仲春有些吃不准,看他忙完了离开秘书处,直接推明长官办公室的门,送咖啡进去。 梁仲春拿眼睛看其他秘书,有个秘书一耸肩,尽在不言中。 明诚回来,梁仲春站在走廊里等他。 “梁组长不忙?” 梁仲春一点尴尬都没有,非常坦然:“明长官是经济顾问,海关总署督察长,当然也是特务委员会副主任,也是咱们七十六号的顶头上司。我做下属的,来见见自己上司,汇报一下工作,展望一下未来,应该的。” 明诚实在欣赏他:“明长官今天没空。你有事儿,倒是可以跟我说。” 梁仲春还是那非奸即盗的笑容,他可能自己觉得挺诚恳:“明秘书长,明长官日理万机,我本来也是不敢打扰他的。您可是明长官得力助手,有您在,一样让我们这些下属安心工作。” 这马屁拍得明诚很舒爽,于是决定给他好脸色:“工作的事不急于一时。梁组长如果需要汇报的事情多,不如我们改日再谈?” 梁仲春和明诚握手,明诚感觉手里多一张支票……他目送梁仲春噶噔噶噔走开的背影,心里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子是真瘸。 第66章 中午过后来了几个日本军人。军衔不低,瞥明诚一眼,直接进明楼的办公室。明诚看他们的背影,轻微吞咽。 明诚若无其事走回办公室,翻个白眼:“这是干嘛呢?” 刘秘书往外看看,神秘兮兮做了个“梅”的口型。 梅机关的人,新政府态尚皇。 等了半天日本人都没出来,周佛海的李秘书长烟瘾犯了出去抽烟,正好路过秘书处。明诚跟着出去。周佛海有个毛病,闻不得烟味,身边的人不能抽烟。李秘书长每次犯烟瘾都得长途跋涉下楼跑后花园,明诚敬他时下最贵的进口滤嘴香烟,“土耳其”,帮他点燃。李秘书长眯着眼吐烟:“嗯,好烟。” 明诚往里一偏脸:“日本人怎么来了?” 李秘书长举着烟,咬上嘴唇的死皮:“说是发现咱们这里有人背景资料作假。新政府意义重大,不能出纰漏。”他左右瞄瞄,低声道:“咱们这里有人涉苏。” 明诚挑眉:“不能吧,涉苏的话还能招进来?” “所以说材料作假。其实搁以前苏联跟日本热乎的时候留学苏联算什么事儿?这不诺门罕战役日本人输了么,刚赔进战车师团。日本唯一的战车师团,国宝,完蛋了。” 明诚低着头擦燃火柴,擦了好几下才成功,送到嘴边点烟,点了半天愣是点不着。 李秘书长直乐:“老弟你不会吧?第一次抽烟都这样。” 明诚终于把烟点燃,咳嗽几声,脸色发白:“这年头当官的都一个毛病,明长官跟周长官一个样,就讨厌烟味。” 李秘书长把一盒土耳其都拿走了。明诚对着花园,抽完一整支烟,火星在他唇间抖。 日本人在明长官办公室呆了很久,期间竟然还有笑声,笑得秘书们面面相觑。明秘书长从外面回来,挺平静:“里面开茶话会呢?” 您不知道我更不知道啊。秘书们赶紧低头乱画。过一会儿日本人终于出来,和明长官握手道别,操着撇腔拉调的中文邀请明长官哪天一起欣赏茶道。 明楼送走梅机关的人,看明诚一眼:“进来。” 明秘书长进办公室,明楼关门:“你身上什么味儿?” “怎么回事?什么档案作假?” 明楼走回办公桌:“你。” 明诚心里一沉:“他们看出我的背景资料有问题?” 军统给明诚重新做了份履历档案,到法国混了几年买了个文凭,很多富家子弟这么干。 “日本人看出你的档案里有个时间错误。和你的出入境上海记录不符。” 明诚冒冷汗。 “不要把日本人当傻子。”明楼喝一口咖啡,“不过咱们这里真的有人档案作假,隐瞒留学苏联的事情。你这事儿我随便圆过去,我们之间聊的重点也不是你。” 明诚着急:“我的事就这么过了?” 明楼看他一眼,轻笑:“他们用得着我的时候,这件事就不重要。” 这幢鬼影森森的大楼里,每个人都心怀鬼胎。都是叛徒,叛徒最怕秘密,但背叛本身就是最大最无耻的秘密。 明楼晃晃咖啡杯:“凉了。” 明诚接过来 分卷阅读88 - 分卷阅读89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89 :“大姐说,今天下班就回家。” 明楼感觉自己的脸有点火辣辣地疼。昨天晚上冷敷,消了不少。他用食指蹭蹭左边的颧骨:“嗯。” 明楼和明诚下班,明诚直接把车开去明家。车头上飘扬的日本旗被明诚拆掉,他不敢带着日本旗进明公馆。 十多年没回家,明公馆,恍如隔世。一进内厅门明诚有点吃惊,以前没发觉明公馆这么敞亮啊? 有个小巧玲珑细眉细眼的小女孩自卫地手持鸡毛帚横在胸前,看明楼,再看明诚。明楼她认识,那么后面跟着的这个男人…… “大,大,大少爷,二少爷……” 明诚一听就笑:“你叫我啊?” 阿香被他禾禾的笑声吓一跳,惊恐的仓鼠一样看着他。明诚有犯罪感,只好闭上嘴。 明楼温声道:“大姐呢?” 阿香攥紧鸡毛帚:“大小姐出门了……她吩咐说等大少爷二少爷回来,你们就要去小祠堂跪,跪,跪着……” 明诚笑:“不要这么叫我。这个家里最小的不肯喊我哥,要不你叫我一声哥?” 阿香一脸坚定:“阿诚哥……可是这样你还是要去跪着……” 明镜出去很晚才回家,进门问:“他们俩呢?” 阿香摆放晚饭:“在小祠堂……” “跪了多久?” “三个多小时了……” 明镜冷笑一声:“上去叫他们下来吃饭。吃完接着跪。” 阿香上楼叫人,好一会儿明楼明诚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走下楼。 陈箓住在愚园路,这条路明台非常熟悉,对着地图能准确讲出各家住宅。愚园路多数是巨富高官,每家都有警卫,加上有英国巡防队,他本人是非常反对在愚园路动手的。 刘戈青叼着钢笔帽,把计划做最后的完善。他性子沉稳,以至于给人的印象是比较腼腆,完全不像军统最好的杀手。明台惯会顺杆爬,管他叫大师兄,都是老王门下嘛。 刘戈青看明台一眼,这个小孩子完全不明白去执行任务是什么意思。 “我完全反对在愚园路动手。”明台很坚持,“我们换个地儿吧。” 刘戈青看明台,没生气,没不耐烦。他被王天风从上海召回就有心理准备,明台本身也不是很惹人厌。 “知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七号动手?” “呃,礼拜六,陈箓生日,他难得返回上海?” 刘戈青拿下钢笔帽,慢条斯理:“不,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一天,汪兆铭离开上海。” 明台眨巴眨巴眼睛。他天生严肃不起来,总是似笑非笑很嘲讽。虽然大多数时候他故意的。 “根据线报,十月七号,汪兆铭带着自己的心腹一早离开上海赴南京,要和日本人在南京密约。这个不归我们管,但你要知道,他会带走上海最菁英的情报安全高手。” “啊?” “知道金陵毒酒案么。” “咱们的人做的……” “对,虽然只死了两个日本低等官员,足够吓破他们的胆。” 明台真的没想到去杀个人还有这么多门道,他以为杀完能跑就行了? 刘戈青坐在他对面:“我教你一条宝贵经验,你以后一定会用得上。对于咱们来说,最难的不是清除目标,而是善后,不要在高手眼里挂号。刺杀陈箓,离开上海,返回黔南。七号是个绝好的日子,高手们离开上海,剩下的大颗呆,一个和一群,有区别么?” 明台沉默很久。刘戈青继续就着台灯看地图,明台突然冒一句:“我要是汪兆铭,我可不敢去南京。” 刘戈青笑一声,没抬头:“我觉得最应该害怕冤魂索命的是唐生智。” 六号一早,一切都很普通。明台照旧出操训练,军用飞机中午到达黔南训练营,下午送他们到上海。这一天是送给养的日子,有军用卡车往山上开,好几辆。 一早明楼发觉明诚有心事。明楼说自己手臂不方便,需要明诚照顾,所以明诚睡明楼卧室。明诚翻身一晚上,明楼什么都没说。 明诚开车,明楼坐在车后座闭目养神,等着他开口。明诚蠕动嘴唇,还是沉默。 到了办公室,明楼看桌子上摆放好的需要他审核的文件,明诚出去准备咖啡。秘书处接了个电话,刘秘书不耐烦:“不买不买,侬脑子瓦特了!” 明诚看她一眼,再看一眼挂钟。 准时上午八点。 他端着咖啡走进明长官办公室。 黔南训练营通讯霎时间全部中止。电讯班慌忙跑去找王天风,给养车正开进训练营大门。深山中沉静如渊薮的训练营突然拉起警报,全部进入战备状态。 忙乱中明台被人拉住。 明诚把咖啡放到明楼桌上:“大哥,我要救明台。” 明楼抬起头:“你说什么?” 明诚重复:“我要救明台。你我都知道,明台一脚踩进来,就一辈子出不去了。” 明楼捏紧钢笔,蹙眉:“你怎么救?” 明诚再看一眼墙上挂钟:“明台在黔南军统训练营。我们有三分钟时间……不,一分半钟,切断训练营通讯,用给养车带明台离开。” 明楼倏地站起脱口而出:“你好大胆!” 明诚站得笔直:“大哥,明台不能掺合进来。” 明楼第一次对明诚震怒,明诚清晰地看见他面部肌肉轻微地抽动。 “你刚在日本人面前招眼,你疯了?” “今天送给养,只有这一个机会!不救明台难道看着他跳下来吗?” 明楼和明诚喘气粗重。 “大哥你昨天睡觉做恶梦了对吧。你喊明台,你也想救他。” 明楼隔着桌子双手揪住明诚的领子压低声音怒道:“可你怎么能擅自行动?” 明诚被他拉得站不住,双手撑住桌子,看着明楼,不说话。 明楼闭上眼,强令自己冷静:“听着,我是你的上级。我说过除非事关生死你无权做一切决定。” “就是事关生死,事关明台生死。” 明楼决定不纠缠这个:“有取消行动的办法吗?明台不走呢?” 明诚回答:“我告诉他们暗号。如果明台环境安全但不走,三分钟是极限,他们就立即撤离,不能让人发现。” 明楼捏明诚的肩膀:“你再这样,我会撤销你所有职务,所有职务,你给我滚回后方!” 明诚咬牙:“是,明长官。” 明台震惊:“这算什么?执行任务之前最后的考验?你们谁啊?我为什么要走?” 拉住明台的男人确定这是明家小少爷无误:“你赶紧跟我们走,这是你离开这里唯一的机会!” 明台挣开他:“抱歉我不走。” 拉明台那个人急道:“培根卷金针菇和白兰地贻贝!” 明台回头:“你 分卷阅读89 - 分卷阅读90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90 什么人?” 那人跺脚:“要救你的人!” 明台环顾四周,全营备战,要求就是三分钟准备完毕。时间马上到,明台推他:“我不走,你们赶紧走。告诉让你来救我的人,我很好,我在履行我自己的人生。快走!要不然你们都走不了了!” 王天风离开办公室,观察奔忙的人群。刘戈青表情淡然地走来,点点头。 王天风笑。这不是毒蛇的手笔,这应该……是那位小朋友做的。啧,还差火候。 刘戈青收起手里的匕首。 王天风给他下达的任务。 如果明台有异心,格杀。 给养车离开黔南训练营。 明诚走出明楼办公室,刚要开门,顿住。他想起明楼没压住的那一嗓子,蹑手蹑脚返回去,拿起明楼手边的咖啡往自己身上一泼,把咖啡杯一摔,震天响,转身往外走。明楼眼皮也没抬低声道:“再端一杯进来。” 明诚站在门前一声咳嗽,打开门。门口没有异样,秘书处的秘书们愣愣地看明秘书长一身狼狈,满脸怒容。明秘书长悻悻一挥手:“干活!” 明台没走,计划取消。黔南训练营的通讯一顿折腾,干扰到中午准十二点才停止。四周是山林,找不出干扰源在哪里。王天风心里骂,操,这个应该就是毒蛇的……问候了。 毒蜂致毒蛇:举国抗战,人人皆可牺牲,令弟凭何例外? 明楼对着明诚苦笑:“明台……明台就是不能死啊。” 明诚用薄荷油给明楼按摩太阳穴。 “王疯子这个人,最招人恨的地方就是他始终言行合一。为了抗战他不拿自己当回事,也不拿别人当回事。” “大哥,回他吗?” “问候他全家。” 明诚轻声道:“我们可以奉献自己的一切,但……我们不能奉献亲人。” 明楼攥住明诚的手。 七号一大早,汪兆铭领着新政府的班底离开上海奔赴南京,带走几乎所有安全高手,包括梅机关的日本人。 七号晚上,发生一件震惊上海乃至全国的刺杀案:新政府外交部长陈箓被刺于家中,身中数枪,血肉模糊,脸上用血糊着一张纸条:抗战必胜,共除奸伪。 八号的清晨上海新闻业沸腾,报童叫卖报纸喊着耸动标题:“二十员保镖随身护卫,巨奸陈箓终登鬼箓”“面目糊纸共除奸伪,老贼卖国至死无颜”。 军统密令上海站毒蛇想办法搞到汪兆铭赴南京与日本人的卖国密约。 明楼级别不够,根本不能随行去南京,怎么搞到密约?明诚有些焦虑,他在想如何窃取情报。怎么窃取?偷密约? 明楼看报纸,气定神闲地欣赏版头上惊悚的陈箓尸体,还有那张共除奸伪的纸。来得正是时候。 “赴南京的都有谁?” “粱鸿志王克敏这俩是汪兆铭对头。汪兆铭自己的人,肯定有陈公博周佛海,还有陶希圣高宗武。” 明楼微微一笑:“弄不到密约,把知道密约的人送回去,不就行了么。” 第67章 六日夜到达上海,明台来不及对家乡感慨。 他看见日本军队。 不是上海站岗那些,是背着枪,全副武装,耀武扬威,正在行军的军队。 军用飞机进不了上海,出了黔南在昆明转民航,进入浙江地界换车。刘戈青和明台都有假身份,明台是个跑单帮的上海人,刘戈青和他一伙的。这年头能跑单帮都是伪政府里有关系的,加上明台日语溜得很,一路上省非常多事。 日本军队,日本军队,日本军队。训练有素的日本军人整齐划一的步伐一步一步践踏脚下的土地,践踏明台的尊严。 “不要露出表情。” “是,我知道。” 刘戈青和明台就近在上海郊区休息。已经凌晨,上海市区进不去。刘戈青很镇定,明台终于忍不住:“那什么,武器?” 刘戈青看他一眼:“明天自然有人给我们提供。” 明台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只手放在简陋的木桌上,攥起伸开。 “我看过你的档案。你的射击成绩非常棒。”刘戈青在看一封信,表情始终淡淡的,“不用紧张。” 明台问他:“你……第一次执行任务时想的什么?” 刘戈青很镇静:“这就是我要做的事。” 明台微微睁大眼睛。 “国土沦丧,六分罪是汉奸的。如果我能让某一些人当汉奸之前掂量一下,那也可以。” “王天风告诉你的?杀汉奸就可以了?” 刘戈青笑了:“当然不止。我能做的,只有杀汉奸。你倒是可以想想自己还能做什么,也许你能比我做的多。” “如果汉奸是你的亲朋好友呢?” 刘戈青收起信件,看明台:“如果是你呢?你怎么做?” 六号下午明楼去了一趟海关。上海海关在日军控制下。九月份欧战爆发,日本言明对欧中立,英法对德宣战,实在顾不上远东,租界现在是泥菩萨。 明诚恍然大悟:“梁仲春下死劲巴结我,我可明白为什么了。” 明楼嗯一声。 “这小子肯定走私……”明诚冷笑,这可是暴利,豁得出命就行。他越来越喜欢梁仲春了,这家伙真是个妙人。 “我得好好掏掏他的底。一张支票就想打发我。” “你打算怎么……掏他底?” “这不简单,我是你的秘书长,秘书长能做的手脚可多了。借你的公章啦,替你批个条子啦,特批个谁谁谁的货物进关啦,什么的。” “……哦。” 自从上海沦为孤岛,物价蹭蹭往上涨,走私成为暴利中的暴利。政府走私,官员走私,甚至日本人都走私。明诚总算发现个生财之路。 “姓梁的不简单。小混混爬到特务委员会直属行动组组长,肯定有过人之处。不要轻敌。” “是,知道了。” 海关总署的人总算见到了新任的督察长……他从门外走进,态度温和礼貌。并不盛气凌人,可他就站在云端。他的助手在他身边跟着,始终错半步,态度恭敬沉默。总署署长亲自迎接这位传说中的汪主席的亲信,特务委员会副主任。在他们的想象中,这位沾着特务身份的督察长可怖阴森,带着七十六号和伪政府大楼的双重鬼气。真见到才发现,没有鬼气,很有贵气。他应该是大家族出身的学者,风度气韵一样不缺。 两位时尚画报下来的先生光彩照人地勉励他们为新政府努力工作,共同建设繁荣东亚,协助汪主席完成和平伟业。明长官声音厚重低沉,带着挑逗听觉的震动,因此说的都是屁话,竟然也不觉得讨人厌。 随行的记者拍了照片,拍得很不错。 离开海关直接回家,明楼疲惫地闭目 分卷阅读90 - 分卷阅读91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91 养神。他心情不佳,明诚只能沉默。过了一会儿,明楼轻声道:“日期的事日本人不打算追究了。” “谢谢大哥。” 搬回明公馆,他们能比较亲密交流的地点只剩车里。明诚回到自己的房间住,两个人很久没有分开睡,非常不习惯。 “明台的事,让我想起必须跟你正式地讲。如果我们只是单纯工作上下级,倒还好。可是我们不是……我明白这一点很困难。但工作中我就是你的上级,我希望……你能明白。” 明诚看一眼后视镜:“是的,我有反省。我明白。以后不会自作主张。” 明楼捏鼻梁:“这几天政府大楼气氛不对。汪兆铭蠢蠢欲动。” “汪兆铭要去南京。这件事瞒不住,他要带的人实在是太多。只是不知道他去南京到底干嘛。” 明楼没回答,明诚忍不住:“头痛?” “不是,有点困。” “大姐让你喝天麻水……管用吗?” 明楼笑一声。 回家之后明楼和明诚进入书房。明楼踟蹰,明诚有些疑惑,只好等着。 明楼伸手:“交给我。” 明诚不明白:“交什么?” 明楼轻声道:“你的怀表。” 明诚一惊,耳朵发红。 “交给我。” 明诚伸进外套里,解下贴身带着十多年的怀表。明楼揿开表盖,青年自己的照片在那里,被人爱慕地看了十几年。 怀表上还带着明诚的体温。 明楼打开书房书架后面嵌入式保险柜。明诚第一次见这个保险柜,非常大。里面只有一本画册——明诚的画册。 里面每一页,都是明楼。 明诚看明楼,明楼笑:“这个保险柜……当然是用来珍藏最宝贵的东西。让它们好好地呆在安全的地方,好不好?” “藏起来。”明诚轻声道。 明楼拥抱他:“藏起来。” 明诚跑到自己房间,小心翼翼地捧回一只大盒子。黑蓝色,皮面,宝玑手表的盒子。他郑重地把手表盒放进保险柜,看着明楼关上柜门,柔润地咯噔一声。 七号阴天。老天沉着脸看人间的蝇营狗苟,目送汪兆铭的车队离开上海,开往南京。 陈箓挂着外交部长的名,不敢在上海多呆。他生日这一天,一般都得回家一趟。刘戈青的行动小组按照计划,七号一早在愚园路附近集合。明台这才见到其他人,还有武器。黑市来的枪,查不到来源。老练的特工们分武器,刘戈青吩咐注意事项,强调撤退路线。明台有点呆,眨着眼睛听。 七号中午,陈箓的火车到上海。火车一停,车上下来一堆一模一样打扮的人。戴着礼帽,压低帽檐,穿着棕色外套,匆匆涌向四面八方。 陈箓混在其中,观察四周,上了自己的车。黑色轿车开向愚园路。半路上开始下雨,越下越大。陈箓心慌,只催促司机:“开快一点,快点。” 轿车一到愚园路,陈家的保镖马上出来护着陈箓下车进别墅。陈箓几乎狂奔,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害怕,特别害怕。陈箓的儿子觉得父亲异常:“父亲,您怎么了?” 陈箓慌张:“有人看着我,有人看着我!” 陈箓儿子跟着毛骨悚然,只能加强戒备。 厨房准备生日宴,佣人们大部分都在厨房帮忙。忽然有人听见一声闷哼,厨房后门被打开,几个穿着雨衣戴口罩人悄无声息冲进来。佣人们吓傻了,呆若木鸡。陌生人训练有素,领头的一直往里走,断后的几个人留在厨房,用手枪比划佣人,禁止他们出声。 接着客厅数声枪响。 刘戈青几枪解决陈箓和他的贴身保镖,拿着“抗战必胜,共除奸伪”的纸沾他的血往他脸上糊,陈箓的儿子领着保镖跑下楼还击,枪声四起。一直傻愣愣的明台一推刘戈青抬手一枪,正中一个保镖的眉心。刘戈青拖着明台的后衣领子迅速撤离。行动小组都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从厨房原路撤退,跑到大路上四散分开,一边脱了雨衣和枪一起扔掉。明台跟着刘戈青小跑,被雨淋个透,语无伦次:“他他他死了?” 刘戈青领着明台翻墙进入陈箓宅附近的民居,明台六神无主:“他死了?” 刘戈青看他一眼:“你枪法不错,正中眉心,救我一命。” 明台吞咽:“所以他死了?” “死了,被你杀的。” 明台拄着膝盖原地打圈。刘戈青刚想说话,明台举起手虚拟一推:“别别别,别安慰我,不用,给我一个晚上,一个晚上就好。” 街上声音沸腾,惊动了警察和宪兵。 八号一早,陈箓的尸体遍布各大报纸。 明台清晨出门观望风声顺便买早点,用来装包子的油渍抹花的旧报纸上,有明楼的脸。明台吃着包子,阅读报纸上关于新政府海关总署督察长勉励众人的新闻。明台吃了许多包子,差点噎死。 刘戈青等明台回来:“快点,撤离,返回黔南。你怎么了。” 明台显得很轻松:“我怎么在报纸上就看不到好消息呢。” 明楼在办公室里看报纸,他说陈箓死得是时候,但有话他没说。 他也是汉奸。 哪天说不准也得上报纸。 明诚照样去茶水间准备咖啡,政府大楼里到处人心惶惶地谈论陈箓的事情。他微笑地看着咖啡壶,清晨的阳光在他身上,今天是个大晴天。 明楼没说的话他明白。 没关系,反正他现在也是汉奸。 明诚推开办公室门,端着咖啡轻笑:“明长官,咖啡。” 第68章 法租界公董局情报处处长雷欧纳赫·杜布瓦报告: 一九三九年九月二十九日明楼抵沪。十月五日正式就任汪政府特务委员会副主任,政治部经济司首席顾问,海关总署督察长。 明楼此人心思缜密,学识广博,擅长交际,手头人脉充分,投汪后尽职尽责。 青年时代留法期间曾经见过德共首领,有过共产主义言论。但未见明确政治倾向与信仰。 类似周佛海。 结论:极度危险。 公董局批复: 注意观察。 必要时,可接近,作为特情利用。 明楼返沪,和以前认识的人联系几乎全断。谭家当不认识,叶琢堂养病不出面,以前见过的伯伯叔叔们个个远着他。明堂终于得了一个小女儿,满月酒没请他。 请了明镜,明镜回来一直很兴奋,跟每一个人形容明堂的小女儿多可爱,小手小脚多小,闭着眼睡觉时眼珠子轱辘轱辘转,长大了肯定是人精。 “明堂哥高兴死了,名字起了一堆,哪一个都不满意。满月要进族谱,大嫂随便指了一个字,叫‘衍’。明堂哥说‘这样也很好,天下水朝宗于海,富 分卷阅读91 - 分卷阅读92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92 足平盛,犹以许国愿’,正好也应了明盛的名字。这小姑娘我看长得像大嫂,以后一定漂亮……” 明镜絮絮叨叨地整理小衣服小鞋子。家里谁都不会做衣服,阿香特地回了一趟苏州老家请自己母亲做了一些,才做好捎来,明镜还得去明堂家一趟。 明楼坐在一边从头到尾没说话。明镜没发现,亲自叠这些小衣服。精精致致,小女孩的小衣服,还飘着一点皂角的香气。 明镜感叹:“多好呀,小小的孩子。” 明诚煮好咖啡端出来,明楼沉脸看报纸,半天不动,就那么举着。 明镜终于发现明楼就是不说话,她嗔道:“大嫂为了生明衍可是拼了,一把年纪医生都建议放弃。这一次满月酒大多数请的都是女客,和大嫂聊聊天看看孩子就算了,明堂哥怕大嫂伤精神。你要去早说,一屋子女人围着你!” 明楼看半天报纸,咳嗽一声。 明诚深呼吸一下:“大姐,我开车送你去明堂哥家?” “你那车我不敢坐。” 明诚苦笑:“大姐……我开家里车。” 明楼的车实在不敢停家里,每次回家之前明诚都要拆日本旗,拆了远远停在巡捕亭子边上,还要专门给巡捕钱看车。 明镜肯定能看见,明楼那车……日本小旗飘得欢,明镜就觉得当初在小祠堂就该多抽他两下。 “我要去香港。”明镜把小衣服都收起来,看明诚,“你也送我去?” 明诚知道大姐一提起这个就有气,反正不是对着自己就是对着大哥,只好硬着头皮迎接火力:“那个……可能不行……” 明镜冷笑一声,叫阿香过来装衣服。 明楼总算说话:“大姐要去香港?” “看看明台。小没良心的,最近电话越来越不勤快,我去看看他又折腾什么呢。这次要再惹祸,非要动家法!” 明楼翻一页报纸。 明镜看一眼不动如山的明楼:“我有货被扣在港口了。” 明诚眨眼,看看明楼,看看明镜。明楼不动声色。 “我可以批个条子让他们放行,只不过这两天不行,大姐你得等一等。” “呦你说的不算啊?” “大姐……” 明镜站起来走了。 阿香端着碗过来:“大少爷,喝天麻。” 明诚接过来:“谢谢,一会儿喝。” 明楼和明诚一对视,明诚会意,点头。 下午明诚借故出门,和军统联系明镜到港事宜。 接下来就看王天风怎么对付了。 军统在上海租界一共三个指挥中心,二十二个交通站,三座无线电台,还有一处负责爆破和储存爆破器材的技术室。这还不算不在编的秘密人员。全国其他地方都叫“站”,只有上海叫“区”,军统上海区。重庆军统本部有什么,上海区就有什么。戴笠还是有些本事的,把军统在上海经营起来。本部在上海有个特派“总会计”随时拨款,明诚一直想查出这是谁。明楼参与一个指挥中心,负责五个交通站,可以使用一座无线电台。明诚负责爆破技术室,只是暂时还没有什么可炸的。 除了三座无线电台,明诚自己就是个独立电台。明诚不清楚上海军统还有多少像自己一样的独立电台,毕竟能做到这样的人不多,培养起来十分困难。戴笠多疑,三个指挥中心互相不联系,信息也不共享。明诚对此做法有疑议,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明诚开车在街上乱转。他发现自己被跟踪。 明诚觉得有趣,于他而言对方技术很外行。他故意走走停停,逗耗子似的。反正明楼的车油钱能报销,他才不心疼。 沿着九江路一直到跑马厅,明诚停车,摇下车窗,往外看。他戴着墨镜,薄薄的唇轻轻抿着,他在笑。 雷欧无法,只好也停车,跟明诚打招呼,鸣笛一下。 明诚下车,一甩车门,风衣被风一撩,落落地走来。 “好久不见啊,喝一杯?” 雷欧尴尬:“好的,我请客。” 明诚笑:“前面是斜桥总会,有家咖啡厅不错。” “难得周末,多谢。”明诚点了最贵的,心满意足抿一口。他被这玩意儿烫过以后有点阴影。 雷欧笑一下:“是啊,难得周末,咱们还得对着对方。” 明诚不经意:“夫人还好?孩子们还好?” 雷欧也不意外:“还好,本来要回国,她怀着孩子医生警告不适宜长途跋涉,只能留下来。” “英法对德宣战,现在到处都不安全。”明诚心里还是顾念法国,巴黎,里昂,说不清道不明。 “五号,哦就是明楼就任那天,德国占领波兰华沙,屠杀犹太人。犹太人站成一排,举着手,被德国人用枪解决掉。”雷欧一耸肩,“日本会怎么对待中国人……已经屠杀过了。” 明诚喝咖啡。 “明楼最近好吗?跟着你是不得已,我联络不上他。他现在也算……高官显贵?” “我大哥最近还好。老朋友约他,他会高兴。” 法租界公董局情报处处长雷欧纳赫·杜布瓦报告: 一九三九年十月二十五日,联系上明楼。与他下午茶,相谈尚可。 特别注意他的助手。 此人对明楼有异心。 结论:更加危险。 法租界公董局批复: 继续观察。 民国二十八年十一月一日,梅机关的机关长影佐祯昭,汪政府军事顾问须贺彦次郎会同周佛海,梅思平,陶希圣,在上海举行“日支国交调整会议”。明楼作为中高层参与会议,旁边坐着犬养健。 铺天盖地的陈箓的尸体深深着实刺激陶希圣,他最近一直神情恍惚。 读书人有种天真的使命感,认定自己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哪怕不能青史留名也不是这样脸上贴着骂名至死无颜。 “日支的支是什么意思?”陶希圣站在会场外面没完没了,“这个支是什么意思?” 日本人没有搭理他的,陶希圣转身就要走,日本卫兵拿枪对着他。有人劝陶希圣:“就是名称,就是个名称,你别多想。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计较名称,有意思没意思?” 陶希圣觉得自己脸上烧灼地痛。 他已经感觉到那张纸条贴上来。 开完会陶希圣起不来,明诚架着他离开会场,陶希圣在他耳边自言自语,上贼船,上贼船,下不去了…… 明楼把陶希圣送回家,安慰他别多想。陶希圣原来和谁都淡淡的,这一下突然跟明楼亲近起来,六神无主拉着明楼:“楼兄,人固有一死,若我那个死法,如何见列祖列宗?” 明楼接着劝。 连着两天两个人聊得投机,还唱苏武牧羊。“为免刀兵乱,奉命去和番。” 明诚站在门 分卷阅读92 - 分卷阅读93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93 口心里呸一声。 陶希圣边唱边哭:“我有心将身跳入北海,不清不明所为何来?到如今我只得暂且忍耐,望苍天保佑我待等时来!” 从陶希圣住处返回明公馆,明诚去街对面停车,回来看见明楼在大门口狂甩大衣。明诚一愣:“大哥?” 明楼阴着脸,拎着大衣往大门里走。门房看他那脸色没敢打招呼。明诚赶紧脱了大衣跟着甩两下,小步跑着追上去。 陶希圣问日支的支是什么意思。 明诚站在明楼身边,看着他神色无恙,却感觉到他心里的暴怒。一个人不可能真的没有喜怒哀乐,但他可以藏起来。藏的久了,也许会爆炸,也许自己都忘了。 当天晚上明楼没吃晚饭,推说不舒服要睡觉,很早便熄灯。明镜看他那样,不知道说什么好。明楼一关灯,大家都蹑手蹑脚,喘气不敢大声,觉得没意思,也都早睡了。 明诚躺在床上,听到卧室门轻响。一只手伸进被子抚摸他,明诚轻笑:“心情好了啊。” “不好。需要安慰。” 竟然有点委屈。 明诚背对着他,没翻身。身上的被子被揭开,背后一凉,躺下个人。 “我这床窄。” “挤一挤。” 明楼在明诚身后搂着他,心里终于感觉踏实。 “我本人支持配偶应该同房睡。”明楼强调一句。 明楼搂着明诚,嘴里无意识哼哼:“我有心将身跳入北海,不清不明所为何来?到如今我只得暂且忍耐,望苍天保佑我待等时来……” 当年他带着明诚追马连良,明诚最爱《珠帘寨》,明楼最爱《苏武牧羊》。明诚亲吻明楼的手:“快睡吧。” 明楼凑近明诚的脖颈,亲吻他肩背脖子的皮肤:“晚安,亲爱的。” 明诚攥着明楼的手:“晚安,亲爱的。” 第69章 明诚一推门,阳光全消失。 门外艳阳高照,门里暗夜无垠。 这好像是个舞厅,咖啡厅,酒吧,歌厅……贝里埃有点天才,一切都刚刚好,隐秘晦涩笼罩着沸腾翻滚的欲望。 英俊的少年们走着整齐的步伐高举托盘穿梭上酒,带着面具打扮奢华的贵妇被取悦,笑得花枝乱颤。爵士乐在交辉梦幻的舞台灯里带着挑逗的情愫蒸腾四溢。男人女人,寻找快乐,天经地义。 这是数千年前夜色下的索多玛。 漂亮的年轻男人从大门口进来,阳光在他脸上有一瞬间的贪恋。他走路很优雅,仿佛经过最严格训练的美人鱼,在深海里游弋。他踩着沸腾的情欲,行走在荒淫的地狱中间。 贝里埃打扮得像个牛仔,用浓烈雄性的气息和漫无边际的甜言蜜语撩一位发福的女士。女士被他撩得神魂颠倒,直到他看到走来的人。 贝里埃舔舔嘴唇,心里骂一句粗口。他站起,微笑跟女士道歉,走到吧台前。来人坐到他对面,吧台里面的蓝色灯光打在两人之间,雄性动物之间开始斗艳。 “赫尔墨斯,给冥界送信来了?你那位明先生当自己是什么?宙斯吗?”贝里埃懒洋洋地趴在吧台边上。 “混不下去就来我这里。你很受欢迎,希腊的赫尔墨斯,法国的爱赫麦斯……” 明诚用修长的手指敲吧台,对酒保笑:“一杯白水。” 贝里埃撑着下巴,用蓝眼睛瞪明诚:“来我这里喝水?” 明诚玩味地看他:“你要钱还不容易,我对你不够大方吗?” “你很大方,违逆本性地大方。”贝里埃含混不清地笑,“可谁知道你的大方到什么时候为止。” “你自己说说,多久没送有价值的情报了。”明诚拿着杯子观察。 “女人身上能得到的情报非常多,有价值的却不多。女人似乎天生对保守秘密有欠缺。”贝里埃一耸肩,“最近华懋饭店的印度苏玛丽公主很有风头,裙下臣无数,你不如去试试运气?” 明诚看贝里埃。 “好吧,好吧,只是个玩笑。你豁得出去的话完全可以……不要看我。你家那位‘宙斯’舍不得。天神发怒,有人可要倒霉。” 明诚沉着脸:“不要胡说。” 贝里埃仰头大笑,上气不接下气。他略过这个话题:“钱。” 明诚食指中指夹着一张支票晃一晃:“我一向有品。” “苏玛丽新收纳一个男人入裙底,在华懋饭店。德国名施腾纳,名义上是来华做生意的。但你想象不到我打听到什么……这小子先当希特勒的侍卫又当蒋中正的侍卫。打听到这一层可不容易,赫尔墨斯。” “然后?” “他当初离开德国的罪名是反法西斯……可我要没记错你们这位蒋先生好像挺推崇法西斯主义的?” 明诚晃支票。贝里埃有点生气:“就这么多,你这个吝啬鬼。” 明诚把支票点在桌上,摁着划到贝里埃面前:“无意冒犯。” 贝里埃看支票上的数字,非常满意:“很好。还好。问宙斯好。” 明诚冷笑:“当然好。我给的价可比日本人高。” 贝里埃完全没有不好意思:“嘿,我答应提供情报,可没答应为你们卖命,亲爱的。我不讨厌日本人,在我眼里你们都一个样……高矮都差不多。” 爵士乐节奏突然加快,吧台一侧的走廊里传出女人痛苦又幸福的呻吟。明诚看贝里埃一眼,离开。 明镜离开上海,抵达香港。阿香母亲不舒服,叫阿香回苏州一趟。明楼让家里的司机陪阿香回去,吩咐司机看好阿香,路上兵荒马乱小姑娘不安全。阿香一走,明公馆突然安静下来。明楼一早上班,刚坐下明诚就开车出去。中高级官员的秘书长到处跑很正常,毕竟大家都有私活。明秘书长没在,刘秘书敲门送一封信给明楼:“明长官,今天早上刚收到的信。” 明长官坐在窗子斜照进来的晨光中,威严宛若天神。刘秘书没敢废话,放了信马上出来。明秘书长不在,秘书们没有去准备咖啡的,因为明长官的饮品用具都是明秘书长亲自保管。军统的恐怖行动在上海愈演愈烈,毒杀了不少新政府相关人士。 秘书们本身也不想去献殷勤,出了事就完了。官场小人物也有生存之道。 这封信已经被检查过。明楼抽出来一看,是封邀请信。特务委员会邀请高级官员们在华懋饭店的舞场一聚。 这一看就是周佛海的主意。华懋饭店的舞女是有名的,周佛海出名的有寡人之疾,迟早一天栽在色字上。 明楼虽然兼着特务委员会副主任的职,一直没去七十六号,对特务委员会没表现出过多兴趣。丁默邨和李士群明争暗斗抢权,把第三方的明楼当成可拉拢目标。明楼敲敲这封信,挑起眉毛又放下。 龙潭虎穴,龙潭虎穴。 分卷阅读93 - 分卷阅读94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94 明诚从外面回来,进茶水间给明长官准备饮品。秘书处的秘书们面面相觑,明秘书长身上好大香味,不是正常的香水味,是那种场合的香味。明诚端着咖啡推门进明长官办公室,明楼在看文件,明诚表情轻松:“咖啡。” 明楼看他一眼:“嗯。” 明诚疑惑,这又怎么了。虎着脸,受气了? 明楼等了半天,没有明诚的解释。他咳嗽一声:“下了班,送我去华懋饭店。” 明诚一愣:“去干吗?” “有人请跳舞。” 明诚一蹙眉:“知道了。” 他走出去,随手关上门。 华懋饭店的舞场最风光时等着接人的司机能排满一条街。不得已饭店想了一个办法,装个灯塔,每个跳舞的进门领一个号码牌,跳完出门把号码牌给门童,灯塔就打出数字让司机来认领。明诚开车送明楼去华懋,追着夜色的影子,到达时已经是完全的黑夜。明诚什么都没说,明楼下车,门童上来恭敬地递给明楼一个号码牌,通过车窗递给明诚一个副牌。明楼随手把号码牌揣进大衣,走进大门。 明诚开着车跟着门童去停车,停在灯塔附近。 上海还是有太平盛世的,只不过是一小块一小块的,嵌在灯红酒绿中。会场里早就热闹,明楼走进去连连告罪:“来晚了来晚了,路上有些堵。” 丁默邨是个小个子,略驼背,戴着眼镜,探脖子,看什么都很用力。李士群刚好相反,又高又胖,看丁默邨得向下。周佛海早开始跳,搂着最著名的舞女转圈。他舞技不行,等于是搂着舞女在走。大家都跳舞,明楼不跳不行,只能随手牵一个,绅士地领着下舞池,长相都没看清。那姑娘被明楼选中吓得脸红心跳,手足无措。她不够高,只到明楼胸膛,被明楼搂着,全身都是虚的,靠在他身上。 跳了一圈,乐队换曲子,明楼借口去找饮料,走到舞池边上坐着。他旁边一个光头的胖子看着他直笑:“我以为明长官不会来呢。” 是缪斌。这位仁兄平时有点神叨叨,装神弄鬼。他乐呵呵地研究明楼:“您身边的伽倪墨得斯呢?” 明楼看他一眼:“说笑了。” 缪斌研究明楼的面相,研究半天啧啧两声:“可惜了,可惜了。” 明楼有点不耐烦,不再搭理他。 明诚下车活动,站在车的一侧看到路另一侧华懋的边门出来两个人。高个子白种男人,矮个子穿纱丽的印度女人。两个人似乎在吵架,听不真切。明诚眯着眼观察,白种男人有点像施腾纳,那印度女人可能就是自称公主的苏玛丽。 两个人吵了半天,苏玛丽一推施腾纳,施腾纳差点摔下石阶,苏玛丽怒气冲冲返回华懋。施腾纳一甩胳膊,往反方向走。 明诚趴在车上,看得起劲。 舞会一气儿到半夜。明楼和不大熟的同事们相处得不错,有些做股票的还能从他这儿套点信息。周佛海退得早,他不光有寡人之疾,还有河东之狮,一到门禁恋恋不舍地匆匆离开。丁默邨搂着女人到后面去,李士群倒是不着急,拉着明楼聊经济。明楼正好乐得不动弹,跟他扯淡。姑娘们缩在一旁崇拜地看明楼,可惜再也没机会。 等到午夜,场散得差不多,明楼才脱身。明诚看着灯塔认领明楼,明楼坐进车里,一阵香水味扑进来。 明诚打个喷嚏。 轿车离开华懋,明楼疲惫地仰在后座上,沉浸在海中,只有下巴浮在水面,光照不到他。 明公馆没人。明诚打开客厅灯,幽幽地,缺人气。明诚脱了外套,笑道:“你洗澡么。” 明楼坐在沙发上,看他。 明诚的眼睛很亮,仿佛海面上的星辰。他笑:“我先洗。” 明楼的眼睛跟着他转。一楼明楼的书房兼卧房有单独的盥洗室,明诚打开明楼的房间门,没开灯,走进盥洗室,响起水声。 明楼突然跳起来,几步冲进房间,一把推开盥洗室的门。 明诚站在花洒下,光着脚,没脱衣服。水流拂过他的衬衣,微弱的光下衬衣仿佛抚摸皮肤的波浪,流淌过他劲瘦细薄的,明楼最爱的腰。 明诚右手手肘撑着墙壁,拇指贴近嘴唇,低笑:“不蠢。” 柔软的水声清脆地撞在瓷砖上,携带着潮湿的情欲的味道肆无忌惮地蔓延。 明诚站在水里。 伽倪墨得斯,举着水瓶微笑的美少年。 明楼欣赏着,笑出声。他不紧不慢地脱外衣,扔在地毯上。 “今天一天飘的都是醋味……是该洗洗了。” “镇江还是保宁?” “镇江掺保宁。” 明楼凑近明诚的颈窝,微微一嗅:“人心真是酸。” 明诚被淋透了,水流伸进领子,顺着美好的路线往下滑。明楼探究水流在皮肤上的去向,解开衬衣扣子,皮带,湿透了的衣服重重滑落,皮肤相合,温热的水冲刷着冷冷的空气,蒸腾的水雾缭绕。明楼高大魁梧的身体站在云端,标准结实的肌肉全是希腊雕塑的美感。 贝里埃问,宙斯呢。 宙斯先生在这里。明诚又得意了。 明楼把明诚推在瓷砖上,瓷砖很凉,明诚皮肤微微起粟,他被水冲的睁不开眼睛。潮湿的,柔软的,凌厉无比的物质…… 去他妈的吧。 明诚把明楼拖进浴缸,巨大的浴缸正在放水,血流被热水激励,叫嚣着冲击感官,眼不用看,耳不用听,口不用言,死在那一瞬——那一瞬明诚抱着明楼的脖子,一下把他拽进水中,狂妄的欲念到达巅峰时撞上一场灭顶之灾。 明楼结实的手臂抓着浴缸边缘,战栗地喘息,咬牙切齿:“小王八蛋你真要杀我……” 明诚又咳嗽又笑,他哆嗦着在感觉里出不来,热水延迟了快感——他凑近明楼,双目依旧是海面上璀璨的星辰,美丽又贪婪:“哥哥,你心甘情愿。” 这场折腾下来盥洗室简直不能用。明诚懒得收拾:“明天再说。” 他擦干身子爬上床:“晚安。” 明楼光着身体一摊手:“我睡衣呢?” 明诚卷卷被子:“今天不伺候你,光着睡吧。” 明楼深吸一口气,吐出来:“今天跟李士群聊了一晚上经济,他在做股票,想赚外快。哦跳了一支舞,不过那姑娘太矮我看不到她的脸。” 明诚埋在被子里闷声笑。明楼就是不上床,他要睡衣。 明诚叹气,爬下床找内衣内裤和睡衣:“好吧好吧,贝里埃开了个沙龙,其实就是个男妓院。女性们也是有权利寻欢作乐的,我本人没什么意见,也永远都不打算参与。他虽然无耻,每次的情报都不错。” 明楼郑重地穿上内衣内裤睡衣睡裤,包裹齐全了才上床。明诚依旧光着,被子下面扒着他,蹭 分卷阅读94 - 分卷阅读95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95 蹭脸,调整个舒适的姿势:“睡吧,明天早起刷盥洗室……” 明楼仰躺着,全身僵硬。 第70章 明楼睁开眼,一瞬间以为自己还在法国。 十一月份的早上,清澈的阳光有些慵懒,缠着窗棂的影子打转——窗帘被拉开,明楼在晨曦中眯着眼看看自己的手。 明诚用托盘端着水杯进屋:“醒了?来喝点水。” 他起得早,衬衣西裤小马甲,打扮得周周正正精精神神,就不是昨天晚上那个人。最近明楼早上新得一个任务,醒了要喝一杯温开水。明楼坐起,拿着玻璃杯喝一口。 “烫不烫?” 明楼一气儿喝光:“挺好的……” “起床吧,早餐我端来?” 明楼伸手搓搓脸,掀开被子下床。盥洗室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他松口气,非常坦然地开始刷牙洗脸刮胡子。 明诚端着热牛奶华夫饼三明治进来:“鸡蛋煎的全熟,家里没有沙拉酱勉强用花生酱将就一下,我下午去买。” 煎鸡蛋明楼不喜欢单面的,他比较奇怪喜欢两面煎全熟。明诚有本事将鸡蛋煎得脆黄白嫩兼得,蛋黄两面煎出的薄而透明的膜柔韧香软。 明楼看着托盘里的早餐感慨一下。他早就想念明诚的手艺,吃了那么多年。阿香做的饭其实也挺好,很地道,但不合他口味。明楼深知自己四体不勤实在没资格挑剔,因此只好什么都不说。 一顿久违的早饭,安慰了明楼的舌头,胃,还有精神。 “送你去上班之后我去一趟七十六号。” 明楼享受餐后咖啡:“嗯。去那里干嘛?” “你记不记得你还是个伪政府的特务头儿?我时不时得去看看。今天得去梁仲春那里转转。” “他又伙同你走私?”明楼问一句。 “嗯。” “瞒着我?” “瞒着你。” 明楼用手指挠挠脸:“你俩为什么这么有信心能瞒过我?” 明诚看明楼,看半天忽然就笑:“他相信我必须得背着你干就行……你别管。” “哦。” 明诚收拾餐具:“关于上海各种组织,我一直在收集情报。德国党卫军纳粹支部,日本大东亚商会,英国法国各国的‘突击队’,还有各方势力控制下的媒体,包括电台报纸,我会尽快提交报告。” 明楼放下咖啡杯,站起穿大衣:“辛苦。” 明诚戴上皮手套,出门开车。 明楼跟在他后面出门,一开门一地枯黄败叶,被气流裹挟着往他身上扑。明楼拿手套随手弹掉,踩着一地叶子往外走。 园丁这几天请假,看看这乱的。明楼心想。 明诚开车来到极司菲尔路,亮一亮“昌始中学”的派司,拐进里弄,在“天下为公”的牌楼门口停车下来,瞟一下两侧的机枪,抬腿往里走。 本部“高洋房”里的人都认识明秘书长,有一些还能和他说上话。这秘书长是个好相处的,看着比明长官脾气好一些,八面玲珑还让人心生好感。 梁仲春拄着拐杖迎出办公室:“诚兄弟里面请,客人也到了。” 明诚看一眼人来人往的大厅:“这么忙。” 梁仲春苦笑,低声道:“日本人的‘名将之花’阿部规秀被土八路轰死了,整个日本情报系统都炸锅,咱们礼貌,跟着炸。” 明诚兴趣缺缺点头。除了票子,基本上没有能让他兴奋的。 进梁仲春办公室,里面早坐了个年轻男人,见明诚进来,起身相迎。 “来来来,这是汪曼云汪委员,这位是明诚明秘书长。大家坐,我去泡茶。” 明诚看他噶噔噶噔的费劲:“别忙了,咱们赶紧说正事,明长官还等着我回去。” 汪曼云第一次干这事,有点紧张,看梁仲春又看明诚。明诚和他握过手,很随意地坐在单人沙发上翘腿:“这么着急?叫我来干嘛?条子不是都批了?” 这批“药品”从香港来,经手人是上海美商卫利韩贸易公司,汪曼云牵线。从香港来倒不稀奇,姓杜的老本行就是这个。稀奇的是似乎从香港出来遇到点问题。 “你不知道,军统的九龙站换人了,新来的这个叫‘王新衡’,和以前那个一团和气就混日子的不一样,是个麻烦。以前那个和咱们是‘心照不宣’,军统上边估计也有数。姓王的要拿乔,咱们还没料理好他。香港那边出港不通融,咱们是强行出港,进上海就有些麻烦。” 明诚修长的手指敲沙发扶手。 汪曼云看梁仲春看明诚,明诚一脸沉思。梁仲春笑得露出一枚尖牙,竟然有点俏皮:“诚兄弟,两成利。” 明诚神情慎重:“三成。我也是担着风险的。明长官可不好糊弄。” 汪曼云一听三成,着急插不上话。 梁仲春汗下来:“诚兄弟,你这……未免太高?” 明诚冷笑:“你把军统的人给惹了回头我还得打点军统那边的人。王新衡是谁你能不知道?国民党大公子的大学同学,你们下他面子,麻烦还在后面呢!” 明诚作势要走,梁仲春连忙劝:“诚兄弟,诚兄弟有话好好说。知道你神通广大,三教九流都有你的人,天上地下你都说得上话,这不才要麻烦你?来来喝茶,喝茶,这可是我最好的存货了。” 汪曼云吐口气:“诚先生,这次真要顺利过去……三成利也无妨。只是你真的能把一船东西悄无声息放进来?明长官不知道不可能吧?” 明诚看着汪曼云,眼神一动不动,盯得汪曼云不自在,然后他开始笑。 “明长官知道了可就不止三成利。海关最近加紧查封走私货物,明长官一向尽职尽责。要不咱们试试?” 汪曼云面皮发红,他没给人这么呛过。梁仲春叹气:“既然如此,诚兄弟多费心。” 明诚起身离开,离开之前很爽朗:“等我好消息。” 梁仲春送明诚回来,汪曼云有点愤愤:“死要钱!” 梁仲春坐下捣鼓他的茶具:“别生气,来喝茶。” 汪曼云坐下:“嚣张,太嚣张!” 梁仲春喝口茶:“上海的水质就是不行啊。” 汪曼云道:“只有他了?没别人能帮咱们的了?” 梁仲春看他一眼:“目前的确只有他。因为只有他死要钱,不在乎仕途。” 汪曼云蹙眉:“什么意思?” 梁仲春唉一声:“你不是和明楼关系挺好?明家什么情况你挺清楚不是?就他——”梁仲春往走廊方向一偏脸:“有个屁的仕途。明楼活着压制他,明楼死了谁拿他当个菜。可不就是死要钱了?” 汪曼云顿了顿,这倒是。 梁仲春笑得露出尖牙:“我有个朋友在工商局,你猜明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汪 分卷阅读95 - 分卷阅读96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96 曼云摇头。 “八成的产业在明楼名下。实打实挣钱的好肉全是明楼的。当初明锐东咔吧死了,要不是有明楼这个男丁安稳军心,明家早他妈散了。明镜是代管,她想染指明氏,董事会非内讧不可。那时候明镜代管是因为明楼未成年,现在明楼三十大几了?明镜还‘代管’不撒手。两成不重要的边角料产业在明镜名下。听出什么来没有?这位明诚他一分钱的家产都没有。明家还有个老三在香港,这个老三更是个厉害的,他和明诚都是养子,他倒进了族谱。关于明家老三的风言风语你听说过没?” 汪曼云自诩君子,一般不听人嚼舌,明家老三的闲话他都听过。 说明老三其实是明老大的外甥。 “明老三最次最次能有明镜的财产,明诚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他不赶紧趁着势攒钱,你觉得还有别的出路?” 汪曼云叹气:“人心啊。” 梁仲春哼一声,什么亲的热的,全是假的。他模仿明诚一贯的腔调:“明家待我,恩~重~如~山~” 模仿完他自己都忍不住乐。 汪曼云看他一眼,也笑。 对,如同你是个家~庭~主~义~者~ 明诚离开梁仲春的办公室,觉得气闷,走出本部的洋房在花园里叼着烟发呆。花园一侧不远处是电讯处,有个年轻姑娘往本部送电讯,路过明诚。明诚用嘴唇夹着烟对她微笑。 那姑娘对他礼貌地点点头,好像不知道他是谁。明诚打招呼:“你是朱徽茵?” 朱徽茵看明诚。她是个眉眼细致温柔的姑娘,此时对明诚有点警惕。常见撩女人的路数。 “您好。您认识我?” 明诚用嘴唇搓烟,一笑:“我见过你。你的电讯代号是‘z17’吧。明长官夸你字好,我印象里他没夸过别人……你练过馆阁体?” 朱徽茵一听“明长官”,明白过来这是明秘书长,神色淡淡,眼神柔和:“您好,明秘书长。” 明诚显然愿意跟人聊聊:“他们跟我说你是这里最好的通讯员,抄译速记全能,还是震旦大学数学系的才女。明长官差点就把你要走,说是不想看那一把一把的破字。” 朱徽茵神色始终未变,安稳镇定:“多谢明长官抬举,才女不敢当,我非常喜欢数字,数字整齐而有规律,令我愉悦。练馆阁体是为了让字更好辨认。至于全能——更加不敢当,我只是比较熟悉业务,毕竟是为了谋生的差事。” 明诚被她逗乐:“别紧张,我只是想聊聊天。你平时看什么书?” 朱徽茵回答:“一些枯燥的数学方面的书。” 明诚笑得很顽皮:“我最爱看童话。安徒生的童话。我小时候不肯睡觉就有人给我念安徒生童话。其中一篇我特别喜欢,《夜莺》。你看过吗?” 朱徽茵温柔回答:“似乎看过,记不清了。” 明诚长长一叹:“夜莺歌唱安静的墓地,那盛开的白色玫瑰花,那发出清香的接骨木,那染上未亡人眼泪的新草……” 驱散死亡的,夜莺的歌声。 明诚目送纤瘦的姑娘轻盈坚定地走向本部高洋房。 夜莺,将要歌唱那些幸福的人和那些受难的人,歌唱隐藏在周围的恶与善。 明诚离开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秋风一吹,枯叶扑上他的肩,被他毫不在意地拂掉。 第71章 上海沦陷,一些人的雅兴一点不受影响。比如嫖,比如毒,比如赌。 很多高级会馆纷纷开设地下赌场,顺便兼着烟馆。大烟鬼们一管烟下去什么都说。 赌场里人声沸腾,牌桌上渴望金钱的一双双眼滴下血来,所有人在被剁手砍脚丢黄浦江之前都很信自己的运气。 一个清瘦高挑的影子站在地下赌场门外。几个彪形大汉一看是他,立刻恭恭敬敬打开门,鞠躬:“诚先生来了。” 瘦,高,西装革履,叼根未点的烟,地底下的上海新出现的“诚先生”。有个汪伪高官大哥,背靠日本人,穿行于浓郁稠密的混着哀嚎的大烟云雾。他是个谜,他左右逢源,他对谁都游刃有余,愣是在拥挤的地下势力里插一脚。风闻他和杜先生有关系。嘈嘈切切的私语传说着秘闻,诚先生身上有当年掐着上海脖子的杜先生的影子。“诚先生”三个字的意思就是金钱,金钱,金钱。“诚先生”身后还有一个人,从来不露面的人。这个人更是个传奇。 他手指缝里漏一丝财富,人间就下大雨。 一阵穿堂的清风鞭笞着乌烟瘴气,赌得急眼的人还能分出神智来吆喝一嗓子:“诚先生来了!” 明诚连连笑着打招呼:“玩好玩好,不用不用,快坐下!” 他走过赌场,一阵此起彼伏的问安,他摆手微笑,直到走到后门。又有保镖开门,明诚走进去,大马金刀坐进沙发,双腿交叠翘茶几上,半仰着下巴,眯起眼睛,薄薄的唇玩弄香烟。 门外又进来个人,矮胖肥肿满脸油,笑得倒是和气,身前身后都是保镖,几个粗壮汉子把斗室塞个满。 明诚懒得正眼看:“来了啊。讲讲傅宗耀作什么死。” 胖男人姓柯,是傅宗耀的助手,外号“大掌柜”。柯掌柜面皮被脂肪涨得紧迫,竟然还能让他笑出褶子:“傅市长只是要把自己的私人存款提出来。” 明诚突然大笑,禾禾禾半天:“我操傅宗耀也是倒霉,姓傅干嘛都是副的。” 柯掌柜噎一下,只是又笑:“虽然中汇银行是杜先生的,可我们傅市长不是也有投资么?股东没道理不能提自己的存款。” 明诚拿下香烟,终于看柯掌柜一眼。他睫毛太密,垂下来的时候让人觉得他还睁着眼,作蔑视的表情效果不理想:“哦呦。这个事儿咱们得捋一捋。从傅宗耀当年丧家犬一样躲青岛开始。” 柯掌柜身后有个人要动,被柯掌柜拦下来。 明诚当看不见:“傅宗耀站错队支持孙传芳对抗北伐,北伐胜利被蒋中正通缉,姓傅的躲青岛,投靠日本人,托人给蒋中正磕头才回上海,得了杜先生收留,在中国通商银行任总经理,是不是?” 柯掌柜没回。 “继续。杜先生自己私人的中汇银行刚成立,傅宗耀为了拍杜先生马屁投了一大笔钱。上海沦陷杜先生去香港避难傅宗耀说杜先生到头了,是不是?” 柯掌柜还是不说话。 “中汇银行遇到点问题,傅宗耀釜底抽薪要提钱,还是一次性提取。这是趁杜先生病要杜先生命啊。” 柯掌柜沉着脸:“我们来这里,是看你大哥的面子。你这一口一个傅宗耀姓傅的,也是好家教。你们兄弟被日本人捧得高,面子大,所以我不能说你们俩不要脸。既然如此,何苦难为我们傅先生?现在上海这个世道, 分卷阅读96 - 分卷阅读97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97 无非为了活着。傅先生急用钱,要提自己的钱,哪个银行都没道理不放。都是投靠日本人的,你打算如何?” 明诚笑:“姓傅的见好就收缩着点。日本人还要拉拢杜先生,姓傅的想取而代之,也太不拿我们当流氓了。” 柯掌柜也笑:“我佩服诚先生一点,什么时候都敢‘单刀赴会’。” 他身边一个汉子立刻掏枪瞄明诚,没想到明诚跳起来踩着茶几一脚踢飞手枪,踢折他的骨头。保镖惨叫一声,所有人一起掏枪。 赌场里人声鼎沸,暗室里一阵枪响,没人在意,顶多是赌得倾家荡产的人赔命而已。 过一会儿暗室外面的赌场保镖听不到动静,恭敬地开门。无论是谁活着,他们都保持中立。诚先生把香烟塞进嘴里,拿着手绢蹭西服上的血渍,很不高兴。 “对付你们这帮杂碎,我一个人也就够了。” 诚先生看看两个木鸡一样的保镖:“通知你们赌场的负责人,把里面打扫打扫,脏死了。” 诚先生出了赌场潇洒一倒车,飚了出去。 他着急回家做饭。 明楼在办公室里练字,补功课。昨天晚上梦见林先生拿拐棍敲他,问他最近是不是读书松懈了。第二天右手果然又痛又麻,似乎也是明诚压的。明诚喜欢矮枕头,最近发现明楼的胳膊高度正好。 明楼写着字,等明诚做完饭过来接他。他这几天加官,入选财政专门委员会委员,很得日本人赏识。不过他心情愉悦,因此没觉得多恶心。计算日子大姐的船应该到港,到港大姐会拍一封电报。 明诚急匆匆推门进来,明楼看他一眼:“午饭好了?” 明诚关上门低声道:“大哥,塞尔维亚的樱到港。” 明楼捏着钢笔,一笔一划写着。 明诚安静地等待。 “清除。” “是。” “傅宗耀的人按您的计划解决掉了。” “非常好。”明楼当然信赖明诚强悍的执行力。他从不担心。 所以他问:“晚上吃什么?” “……午饭还没吃,先生。” 梁仲春在跟人比划,形容一个妓女的长相:“大鼻孔大牙缝,满脸画的,一左一右两条眉毛,一上一下两条嘴唇。” 电讯处的人送来电讯,梁仲春一看,立刻头大,怎么又死一个! 汪政府风水不好还是姓汪的妨人啊? 十月份死了二十多个,进入十一月份还是有人被暗杀。七十六号压力很大,天天被日本人骂被汪主席骂,干脆乱抓人。处决名单丁副主任李秘书长都通过,偏偏这个明楼打回,不同意,还把梁组长叫去骂一顿:“十四岁的卖花姑娘都是抗日分子,你在讽刺新政府?” 对面看梁组长脸色难看,知趣闭嘴。梁仲春不知道怎么往上汇报,新政府的一个啥啥人又被杀了……梁仲春以前也是军统,他知道军统这么做的目的。人心惶惶,干活的人都跑掉,新政府就是光杆司令了。 梁仲春认命,他刚嘲笑过明诚死认钱,他这也得加紧攒钱,跑路保命的时候用得上。 晚上回家,吃完晚饭明楼奔回书房,明诚翻个白眼,出息,又没让你洗碗。明楼在书房等半天外面没动静,他出来,看到明诚站在客厅画画。 专注的神情一直未变,还是那时用菜板子夹画纸坐在厨房画画的小少年模样。 画有个大致轮廓。树林小溪木屋,恬静安逸。技法或许有问题,但画面却美好得像个梦。 明楼站着看半天,一时没忍住:“空间层次感虚了点。” 明诚想拿笔在他脸上涂。 “我就追求这种虚幻感,这叫中西结合。” “不谦虚。” “我要那么谦虚干嘛?” “你画我就挺好。” 明诚转脸怒视。 “好吧好吧。其实这里你可以……” 客厅电话铃响,明诚去接电话:“不要乱改我的画!” 明楼挠挠脸。 明诚瞪着明楼,让他乱动试试,一边接了电话:“嗯,是你。这么晚了什么事。能说,先生不在。又怎么回事?那一船不是放进来了?你他妈太贪了吧?四成利。没得商量,屁话!除了打点我你还打点谁!” 明楼终于没忍住,拿起画笔涂了两笔。明诚犀利的目光使劲往他身上戳,嘴里跟梁仲春打哈哈:“当然有风险,先生知道得扒了我的皮!” 明楼差点笑出声。 也行吧,起码在外人眼里,我在明家,还是说了算的。 第72章 极司菲尔路附近的居民整夜整夜无法入睡。 白天有市声,大概可以盖一盖。入了夜,哀嚎和惨叫贯彻夜空。那简直不是人能发出的声音,那是十八层地狱里冤魂的嘶叫。 很多人做恶梦,梦见鬼。不成人形的鬼,索要自己的头,索要自己的肢体,索要自己的命。夜晚的极司菲尔路是阴间的路,冤魂在七十六号门口徘徊不去,淋漓的血汇聚成河,缓缓流淌,静静淹没。 七十六号后面原有个小公园,现在没人敢去。 荒草里有尸体。 十月过后无论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的特务,成批成批投降。只要逮着一个,后面的自己就寻上门来自首。一车一车进进出出,审讯室加紧值班。有些人梁仲春还认识,见面能打个招呼。 梁仲春觉得自己在做一个荒诞的梦。 一边为了汪政府的人被暗杀焦虑,一边还要处理一堆一堆“转变者”。实在太多七十六号塞不下,五十五号招待所能塞一部分。转变者唯恐自己的情报不受重视,全都夸大其词往严重里说,恨不得昭告天下自己认识军统里的少将级别卧底。 这无疑地增加了七十六号的工作量,刑讯也是要人力的。梁仲春殚精竭虑之余还能挣扎着继续走私,凭借的就是顽强的意志力。 “吹得太过,你看看,啊,就这些蟹脚能认识少将参谋长级别的间谍!数一数都六个少将参谋长了!国民党现在的军衔是不大值钱,也不至于少将都跑来当间谍啊?”梁仲春呲着尖牙冷笑,“这群瘪三。” 审讯室张主任道:“这里还有个少将……七个了。不过这个有区别。他说……咱们七十六号里,有个国民党少将级间谍。” 张主任看梁组长。梁组长是转变者,转变者只能当最疯的狗咬人,否则总是第一个被怀疑。梁组长对着张主任微笑:“是呀,少将级别间谍,是谁呢。” 梁仲春强打精神应付明诚。这才是个催命的鬼,不光要命,还要钱。他几宿没睡,眼下发黑,对着明诚讪笑:“明秘书长,这么早。” 明诚不满:“废话,昨天晚上谁半夜给我打电话?” 梁仲春打个哈欠:“对不住对不住,一时忘了时间。最近兄 分卷阅读97 - 分卷阅读98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98 弟忙得天昏地暗,分不了白天黑夜。” 明诚对他的工作不感兴趣,着重询问他的船。这次的船从马六甲来,经手人还是卫利韩公司。明诚惊叹:“梁组长,你的手够长的。” 梁仲春赔笑:“不是我手长,谁让上海是世界的富贵眼呢。” 明诚和梁仲春探讨他们的船,进港出港通关手续。七十六号外面的惨叫声没断过。明诚不耐烦:“所以明长官就不爱过来。你们也不怕。” 梁仲春又打个哈欠:“还是有成效的,真抓到几个军统地下党有真材实料,很快能问出些东西……” 梁仲春的办公室外面有人敲门,梁仲春拄着拐棍出去,不一时拿着份电讯递给明诚:“诚兄弟,这个怎么办?” 明诚一看,脸色微微一动。 早上出门前,明诚拿出汪伪的海军军服,今天明楼要主持一个上海财政协商会议。明楼看明诚拎着那玩意儿嫌刺眼:“你放下。” 明诚叹气:“大哥你得穿。” 明楼阴着脸换上军服,不照镜子。明诚只好充当镜子替他收整:“其实挺不错的。你什么时候穿……咱们的军装。” 明楼笑一声:“上海金融界形容明家老大八个字你知道么。” “风度翩翩,一表人才?” “非常感谢,是恶贯满盈,只手遮天。” 明诚不知道该不该笑。他拽一拽明楼的肩部布料,让制服看上去更平整。领章是上校,降衔儿了。 明楼手头经营着周佛海的一部分私产,已经开始见效,陈公博想投资。汪伪的“立泰银行”原本是个不入流的地下钱庄,放放高利贷,改组成为“银行”一直半死不活。明楼接手运营,非常有起色。钱的问题其实简单无比:不是你的,就是我的。想多赚钱就要抢同行,明楼玩得溜溜转。 明家老大把持海关,经营银行,仗着日本人的势,在上海金融业兴风作浪。 明楼很怀疑大姐去香港有一部分原因是想躲一段时间,眼不见为净。 “明诚是明楼的鹰犬爪牙。”明诚一耸肩,“好吧我的形象也不佳。” “小汉奸。” “大汉奸。” 送了明楼,明诚开车来七十六号。梁仲春迷迷瞪瞪被他套话,套来套去没套出有用信息。梁仲春可能的确不知道。只是他稀里糊涂地说七十六号最近要来个“贵客”,丁副主任亲自请。 再往下,什么都问不出。 梁仲春终于把催命鬼给送走,心里松口气,打算补补眠。明楼的大姐和小弟被困在香港的酒店里,梁仲春吃不准明长官是不是还要这两个人活着,干脆让明家人自己商量。日本天皇特使高月三郎,外号“塞尔维亚的樱”在香港被枪杀,日本人勘测子弹是从街对面的一个大酒店里射出,不依不饶闹到英国出动警察封锁整座酒店。英国人现在并不想在远东和日本人起冲突,只好公事公办“破案”找杀手。酒店的全部人都有嫌疑,挨个排查。 上海沦陷,通货膨胀愈演愈烈。日本人在经济上难以和租界抗衡,必须想点其他办法。例如开一个大会,把所有叫得上名的商人聚集到一起,一起探讨如何共建大东亚共荣,协力对抗“白祸”。 大商人大金融家们被“请”来,默默地坐在政府大楼的会议厅里。有一些死硬老家伙就是不来,也承担得起不来的后果:“让你们明长官自己来枪毙我。他把我打死了,我见着他父亲也有话说,夸夸他明家祖坟冒青烟光宗耀祖了。” 不肯来的人,有叶琢堂。 叶老先生致力于帮工厂内迁,胃病越拖越厉害。早该去美国治疗,但他放心不下上海,放心不下中国。工厂内迁尚能保存几息活气,在沦陷区跟日本人周旋就真的什么都不剩。大规模的工厂内迁导致他十分惹眼,日本人记着他。 也不能真把他怎么样,叶老先生躺在医院里,根本无法起身。 明楼坐在自己办公室里练字,练到终于心平气和,攥着拳往会议厅走。他酝酿好微笑,坚决不能松动。明诚慌慌张张跑来,在明长官耳边低语:“大姐和明台被困香港。” 明长官的微笑一丝儿变化都没有。 他穿着日式海军制服,离开办公室,沿着走廊走,拐弯,上楼梯。会议室里有很多人在等他,他知道他们想什么。他们等着看他的汉奸相。 ……和这一身狗皮。 会议室里的老年中年青年默默坐着,他们唯一能做的抗议。走廊响起脚步声,一步一步碾他们的心脏。他们感觉到带着杀气的死亡迎面走来。在流言传闻里异常阴森可怖的“明长官”停下步伐,会议厅里的气流霎时间被卷出去。无与伦比的气场和他们只有一门之隔,恐惧的一瞬漫长无比。 门被推开,凝固的瞬息中能够执掌生杀的英俊男人逆着光走进。 “大家好。我是明楼。” 第73章 时间进入民国二十八年十二月。 上海终于知道沪西歹土恶人除了姓丁的姓李的,最坏的那个,姓明。 七十六号绑架暗杀,街上突然就有人倒下。上海是个伟大的城市,承担繁华,承担罪恶。 十一月,一位名叫郁华的法官被枪杀,血漫漫淌一地。路人默默走过,祈祷天理何时昭彰。 丁默邨和李士群明争暗斗,撕了半天醒过神来发现钱袋子被别人捏得死死的。这个人,就是一直不声响的明楼。 他怎么那么有本事。这才两个月,和汪主席都勾搭上,有一阵时间汪主席天天叫他去讲经济讲股票。他能把商贾市侩买进卖出和数字涨跌讲得妙趣横生,汪主席跟听说书似的,听高兴了拍板把委员会直属的立泰银行交给他打理。立泰银行本来是个死了半截的,明楼接手立刻改变经营策略。上海租界除了花旗渣打汇丰这样的洋银行,再就是中中交农四大银行,大家族的底子,厚实无比,业内叫“四尊山”,压死所有小银行。民间资本说死说活就那么多,整个中国还赤贫是事实,单一个上海的蛋糕怎么做都只有那么大。新政府部门的人准备看明楼的笑话,明楼一上手干了第一件事:把立泰银行搬到外滩,对面就是工部局。立泰银行的装修奢华无比,大理石地板汉白玉石柱鎏金门框水晶吊灯,进门就要用汹汹的富贵意蕴砸人天灵盖。 这地段的租金高到汪主席不得不过问,其他人都觉得明楼神经病,立泰银行搞不起来岂不是要拖死政府?明楼单独跟汪兆铭解释:多数人看银行,不是看什么经济政策,看的就是个气度。 底气足的银行,钱多的银行,存自己的钱才放心。 再说,现在上海的银行各有各的专攻路线,做国债的,做外汇的,做贷款的,不管如何都有自己的固定客户群,哪怕是一些 分卷阅读98 - 分卷阅读99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99 小银行还有“一元存款”的灵活交易制度。那么他给立泰锁定的客户群主要面向北边和南边逃难来上海的大户。各地战事频发,北边的“王公贵族”,南边的“世家望族”这两年一直在往上海跑,简直能算得上第四次移民潮。这些人的心态很好揣摩,咬着最后一丝“尊贵”绝对不放,闲钱也得存符合自己身份的地方。立泰把自己的格调抬上去,符合他们的“身份”,最重要的是,这是政府做后盾的银行。等立泰储备达到明楼的预期,马上可以开始和日本人做外汇,投资日本人在华的商业行为。 明楼的蓝图画得汪兆铭心旌荡漾,仿佛马上就是宏伟的金钱铺路的未来,同意了明楼的计划。 笑话没看成,明楼成功了。立泰银行一个月时间挤垮一堆中小银行,达到储备预期,明楼被汪主席引荐给梅机关机关长。一品大员们试着让明楼的立泰代管经营他们的私产,效果惊人。投资的人,投资的资本,越来越多。 上海滩突然想起一个人,一个去世太多年的人……他是钱王,钱是他的奴仆,供他驱使差遣,多少人仰着头祈盼他的手指缝里漏出来的……他被人当街枪杀。 他的儿子,完美继承了他的风采,几成新一代钱王。 可惜…… 是汉奸。 这时候丁李再要弄死明楼,来不及了。汪兆铭不算个什么,只是明楼入了日本人的眼,不好办。日本人也是有长久计划的。占了上海,占了中国,得有明楼这样的“人才”为大日本帝国金钱开路。影佐祯昭本来就是个知华派,因此格外高看明楼一眼。李士群主子是晴气庆胤,这时候还不成气候,不能和影佐祯昭对抗。 明楼在上海金融界杀出一条血路,逼得多少人跳楼。本来金融的游戏就是赌命,以前跳楼的人,以后跳楼的人,都不会少。谁让姓明的沾上日本人,显得尤其坏。 恶贯满盈,只手遮天。 明镜从香港回来,虚惊一场。明镜回来,阿香的母亲立刻病愈,放阿香回明公馆,掐着点比明镜早一天到。 阿香伺候明镜洗漱换衣服,明镜低声问:“我不在家,家里还好么?” 阿香羞愧:“我娘身体不舒服,我回苏州了。” 明镜了然,不再问。 “小少爷还好吗?” “又黑又瘦……精神倒是很精神。”明镜发现明台行走坐卧特别像个军人,无意识流露出来的。像家里两个。 明镜长长吐气:“家里男人都顶天立地,用不上我了。” 明氏的生意好做不少,很多人的气节在明楼“现形”之后奇迹般消散,不再抵触明镜。明镜坐在办公室里长久地不说话,她舍不得明氏倒,明氏是父亲的。她又不甘心沾着汉奸鬼子的“便宜”,忽然觉得好笑。明氏的一个合作伙伴前几天全家自杀。倒是和明楼没关系,生意早就做不下去,举债过巨,一了百了。 明镜无话可说。 一过十二月,上海骤然变冷,天天下冷雨,又湿又冷,绝望至极。 地下党在上海被几次清洗,现在又是大规模叛变,剩下心志坚定不当叛徒的,被人四处追杀。黎叔架着一个年轻男子,摇摇晃晃在冰雨里奔跑。年轻男子绝望:“黎叔,我们是不是完了?” 黎叔咬紧牙关几乎扛着他,说不了话。 年轻男子在大雨里痛哭:“黎叔,你快放下我,你跑吧,跑出上海,别回来!” 黎叔到底上了年纪,半搂半抱着他喘口气。年轻男子一条腿一条胳膊都折了,基本不能动,他哀求:“黎叔你快走!” 黎叔没有表情。脸上的血被大雨冲得干干净净,无影无踪。 “那么容易绝望,咱们的党早就完了。自从四一二,我再没绝望过。闭嘴,好好活着。” 年轻男子哆嗦着问:“我们到底去哪儿?” “去医院。” “哪家医院敢收枪伤?” “上海劳工医院。” 年轻男子大惊:“黎叔你疯了还是你叛变了?劳工医院是国民党的!” “不,咱们的。” 黎叔很平静。 雨越下越大,夹着冰碴,刺骨寒冷如烈焰,烧灼地痛。家住愚园路的七十六号会计王阆仙回家有些晚,黄包车到了家门他举着伞往车下走,突然窜出几个人对着他就是几枪。黄包车夫吓得夺命狂蹿,那几个人没找黄包车夫麻烦,放了枪就跑。王阆仙倒在雨中,热的血在冷雨中散发热气。 一听枪声,家家闭门闭户,连王阆仙自己的家人都不敢出来看,王阆仙就那么躺着。他只中了一枪,不在要害,一时之间却动弹不了。路旁拐角早立着一个人。又高又瘦,穿着雨衣,看不清脸。那人慢慢走出阴影,朝王阆仙走来,轻声笑。 “中统的还真是废物。乱放枪,都没打中要害。” 低沉优美,厚重深情的气流穿过他的喉咙,仿佛上好醇酿。 王阆仙一阵激动,伸手抓那人的裤脚——明秘书长!救我!救我!救我! 雨衣帽子遮住明诚的脸,昏黄的路灯映着他的薄唇和下巴。他低头,端详王阆仙,还是笑。 “告诉你一件事。” “先生要你的命。” 明诚伸手,抓住他的下巴,轻轻一掰。 “先生还要徐恩曾的产业。” 中统转变者王阆仙被中统清理门户,死于家门口。 明诚进门,阿香大惊小怪:“阿诚哥,你怎么这么晚回来?” 明诚微笑:“加班。” 阿香接过明诚的雨衣,明诚去厨房准备天麻水。阿香不能进明楼的书房,他要不回来,明楼就只能渴着——大少爷万不会自己弄饮品。 明楼在屋里练字,他实在不想梦到林先生,尤其是搂着明诚的时候。明诚端着天麻水进来,明楼坐在温暖的台灯下看他:“回来啦。” 明诚放下天麻水:“中统那帮笨蛋。我收拾了一下。” 明楼一笔一划写着:“嗯。” 王阆仙是徐恩曾的心腹,转变之前帮徐恩曾经营在上海的产业。如今一转变,徐恩曾不杀他才怪。 明楼喝了天麻水,脑子里飞快计算如何干净地接手徐恩曾的财产。王阆仙还没有吐露过,事情好办。七十六号里斗得风起云涌,丁默邨斗不过李士群,吊二陈的膀子,李士群也和重庆眉来眼去。明楼钳着鼻梁,下笔一重,写坏一个字。他放了钢笔,起身洗漱。 明诚去整理他的字帖。 每个字都好看,开阔大气,有骨有节,间架结构错落有致。明诚很满意,捏着一小叠纸张吻一下,小心地收进专门的文件盒里。 “你可以直接亲我。”明楼说。 “起开。”明诚回答。 第74章 民国二十八年十二月二十日,汪政府正 分卷阅读99 - 分卷阅读100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00 式接管上海票据交换所。 上海票据交换所交换银行间的本票支票汇票汇款,是上海金融的枢纽和命脉,一刀下去整个中国都得血崩。 所以二十日那天几乎所有记者都涌向上海香港路五十九号,看日本兵开进这座高高在上的,海汇富贵荣华的建筑。 镁光灯闪耀,新政府第一经济财政顾问明楼发表了精彩的讲话,勉励大家为了东亚的和平繁荣协力奋进。二十一日所有报纸的版头都是这张看上去意气风发,俊雅英武的脸。 小孩儿在明楼脸上乱涂乱画,一道一道,一刀一刀,割他的脸。 二十一日夜,大雨。 卉林骨科医院的院长赵卉林回家有些晚,妻子孩子等他开始晚餐。家里正在准备圣诞装饰,一棵大圣诞树上缠着五颜六色灯泡,还缀着小小的福字。 赵卉林一到家,孩子们欢呼着要开席,突然有人敲门。工人迎出去,一会儿进来道:“先生,有客人找您。” 赵卉林只得起身,让妻子孩子们先吃。赵太太竖着耳朵听,楼下门厅处几个男人唧唧哝哝说话,好久赵卉林穿好大衣背着药箱上来:“我出诊,很急。你和孩子们吃完晚饭不用等我,先睡。” 赵院长说一不二,赵太太没法反驳,只好眼巴巴看着他下楼,跟着几个男人离开。 赵卉林开车,黎叔坐在副驾驶指路。夜里下大雨,能见度几乎没有,安全起见必须小心。可是这世道,也没什么安全了。 这车上的人赵卉林一个不认识。在门厅里,黎叔拉着赵卉林的手,急得几乎落泪:“十七床王庸问赵院长好。” 赵卉林眯着眼看他。 黎叔道:“王先生曾说,如果遇到生死问题,可来向赵院长求援。我们自知是祸源,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来麻烦赵院长。只是……只是……” 赵卉林面无表情,看黎叔:“王庸?他在哪儿?” 黎叔低叹:“离开上海了。” 赵卉林哦一声:“我这样的,用你们的‘行话’怎么说?‘特情’?” “不,王先生说,您是他的至交好友,所以能来求救。” 赵卉林还是没表情,点点头:“很会说话。这倒是他的声口。我们走。” 黎叔坐在一边很感慨,这个赵卉林到底是个人物,大雨的夜敢载着一车不认识的危险分子出门。王庸说他是性情中人,一点不错。 赵卉林开着开着皱眉:“你确定这附近有医院?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过?” 黎叔苦笑:“上海劳工医院……原本是国民党cc系为了筹钱立的名头,说是医院,其实也就是个诊所。吹得挺好是上海工人的福利,上海八十万劳工,二十个床位。” “那怎么收留你们了?你们不是死对头?” “您说对了,他们是恨不得把我们赶尽杀绝。只是上海沦陷后国民党大部分撤离,一些捞钱的名头由人代管。这医院以前根本没人,国民党自己都闹不清楚它是干嘛的,所以我们……” “所以你们趁虚而入。代管的是你们的人?你们还真是,个个都王庸啊。” 黎叔不知道怎么回答:“赵医生说笑了,我们要个个都有王先生的本事,也落不到这个境地。” 赵卉林笑一声。王庸两次倒霉都是他救的,最落魄最狼狈的都让他撞见了。 开车拐进小巷,来到一个不大的石库门房子前面。赵卉林背着药箱跟人下车,进去。里面的情况比他想象得好很多,虽然地上都是伤员地铺,但整整齐齐,收拾得很干净。二十个床位,藏了四五十个人。 赵卉林翻了翻,震惊地发现这里药品居然很齐全,工具也齐全。甚至有盘尼西林!还有两箱是未开封的。他把药箱一放,挨个伤员查看伤口。轻伤的当即处理,重伤需要手术的大致记录一下。忙了一晚上,窗外雨停,太阳将出未出,欲语还休似的。 赵卉林扶着腰,他血糖有点低,所以脸色苍白:“我要见你们院长。” 黎叔一动:“院长他……” “真的院长。管事儿的那个。说的算的那个。”赵卉林毫不客气,“我舍了妻子儿女的温馨晚餐来这里不是听你们扯谎的。你听好了,把我的话复述给你们管事的,你们这里的伤员大多数情况不妙,有几个必须马上截肢保命,我一个人根本无法完成。我能从医院里带来信得过的医生护士,务必和你们院长面对面谈一谈。他可以考虑一下。” 黎叔无法,只好道:“好的,我会传达给上级。” 赵卉林从劳工医院出来,在方向盘上趴一会,才开车回家。 明长官刚刚出了风头,似乎走路都带风。被汪主席叫去,和日本人开了半天会。秘书处的秘书们看明秘书长不在,鬼鬼祟祟相互沟通鸡犬略略升天的感觉。 “明秘书长又干嘛去了?” “去七十六号了。” 明诚这几天七十六号跑得勤,牌坊前停车,走进高洋房,和梁仲春扯皮。梁仲春叫苦不迭,最近又没有走私,这瘟神缠上他了是怎么着。 好在明诚坐坐就走,废话不多。 他跑七十六号第四天,引起日军宪兵队涩谷准尉的注意。涩谷站在二楼盯着明诚,看他往里走。 “这人是谁?” “明楼的秘书长,明诚。” 涩谷准尉不再说话,安静地看。 第五天,涩谷看明诚,皱眉。 “他有问题。” “明楼也是七十六号的人,只不过办公室不在这里,秘书长往这里跑,似乎正常。” “不是。步伐。他昨天和今天走进来的步伐数一模一样。查一查他在法国学的什么。” “我们调查过他,他在法国……是买的文凭。属于文学。” 涩谷又沉默,阴森森地看着明诚消失在窗下,大概进入高洋房本部。 “文学啊……” 朱徽茵远远地看见明诚,停下打个招呼,两人在走廊里擦肩而过,没有交流。 明楼接管票据交换所遇到第一个麻烦,日本人疯狂回收镍币。 上海市面流通的辅币都是镍币,五分一角两角。镍,军需战略物资,枪支弹药的制造全都需要。 几乎一夜之间,老百姓发现镍币失踪了。 民间市场骤然混乱,民心惶惶,商业动荡。 明楼和明诚整宿没睡觉。 明楼竭尽全力想办法。他阻挡不了日本人的破坏行为。五分一角两角的镍币似乎不起眼,它们有可能就是普通人一顿饱饭。日本人要镍,就收镍币,管不着中国老百姓的死活。 明诚在他对面,就着台灯画了一晚上图纸。七十六号的图纸。 七十六号原本是个私人住宅,被强征之后经过一系列改造,加盖楼层,深挖地下室,两侧多出不少建筑物。私人住宅时期的图纸 分卷阅读100 - 分卷阅读101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01 他可以弄到,但后来的加盖是机密,他弄不出来。只能用蠢办法,亲自丈量。朱徽茵帮他,毕竟不是建筑相关专业的,信息能多可靠不知道。 熬一夜,明诚抬头发现明楼趴在桌上攥着拳。他连忙站起,脚下一麻:“头又疼了?” 明楼闷声闷气:“这毛病怎么就治不好。” 大姐从香港带回来一些药油,倒是比薄荷油管用。明诚给他按太阳穴:“带一些天麻水去办公室。你今天早上是不是还要开会?” 明楼头疼得心急火燎,此时有心抱着炸弹跟日本人同归于尽。明诚心疼:“今天休息一天吧?” 休息不了。明诚心里默默回答自己。必须尽快把镍币这件事解决。民生问题不是假大空的共同繁荣,是老百姓手里的烧饼,盐,青菜,酱油,是明楼披肝沥胆奋斗所向。 明楼坐直微笑:“我好了,放心。” “留着跟那帮瘪三去装。对着我不要装蒜。” “好吧,疼死我了。” “有头绪了吗?” “我今天要去见中国银行和交通银行的人。希望父亲的面子和股权还……能用。” 明长官到办公室又开会,明秘书长去茶水间准备天麻水。等明长官开完会出来,明秘书长进办公室送水。 “明台……有消息了。” 明楼捏着杯子仰在椅子上:“什么?” 明诚犹豫一下:“王天风申请给明台的嘉奖,刺杀高月三郎有功,批下来……” 明楼突然站起,满面怒容,举着杯子就要摔,吓明诚一跳。明楼举起杯子一瞬间想到明诚准备天麻水的费劲,到底没摔,一仰脖全干了。 “不烫啊?”明诚嗔道,“你看你……” 明楼颓丧地坐回椅子:“实在太糟糕了。以前做计划只会想到成功如何失败如何,几乎不会想执行计划的人。现在换成明台,我什么民族大义都讲不出来。” “可是明台的确很出色。他说他在履行自己的人生。大哥,为他骄傲好不好?” 明楼撑着头。 “我约好了中国银行的人,下午就可以。去见吗。” “去。” 十二月二十三日这一天,赵卉林收到回复:劳工医院的院长同意见面。 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收到回复。看来对方的确很着急伤员问题,赵卉林很满意。医生最恨不自重的病人和病人家属。 赵院长开着车来到劳工医院,黎叔下来迎接,有些殷切:“您来了。真的院长在楼上等您,请您自己一个人上去。” 赵卉林细瘦高挑的身影一步一步走上楼,黎叔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对的。伤员不能再拖,院长……答应见赵卉林,风险太大。 赵医生,希望……你真的是个好医生。 赵卉林慢慢走上来。劳工医院真正的院长站在窗前,背着阳光。神情极度疲惫,依旧非常有气度,向他伸出手:“您好。我就是真的院长,管事儿的,说的算,又根本不懂医学的院长。” 赵卉林认识他。 前几天还在报纸上看到他。 他没有握住伸来的手,神色淡淡:“明长官,你到底,是个什么人?” 第75章 赵卉林是个实干家,一旦谈妥,他马上就能带着人来收拾伤员。他觉得明楼很有趣,对他印象不坏。哪怕不知道明楼底细,只知道他是数得上的汉奸时,赵卉林都不是很讨厌明楼。 相由心生有几分道理。 结束谈话之后,赵卉林淡淡道:“我知道,按你们的规矩,你们是观察我很久才联系我。我还是要告诉你,如果你们当初尽快联系我,也许好几个伤员不需要截肢。” 明楼在瞳瞳的天光里沉默。 “对不起。” 他不知道跟谁道歉。 明楼极端疲乏,明诚担心他随时昏过去。连轴转了四天,明楼会见中国银行和交通银行的人,尽快解决辅币问题。他提出一个大胆的计划:铸造新的辅币,用铝。两大银行的人打哈哈,谁都不能说得准。短时间内马上定制一种新的货币,发行,兑换,哪怕是辅币,都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再说中国银行和交通银行本部在上海沦陷以后就搬去香港,即便在上海还有影响力,现在谁都不想当出头椽子引起贪得无厌的新政府注意。所以银行都推说,发行货币这种事,银行做不得主,只能政府牵头。 明楼通宵写报告,他必须用大量的数字通俗易懂地证明辅币对老百姓来说多么重要。 天麻水和阿司匹林失去了作用。明楼滚滚的汗打湿领子,额角起青筋。明镜急得直淌泪,毫无办法。苏医生来了两趟,明确告诉明镜,明楼这个毛病就是思虑太重,养着还行,天天这样劳累就是赌命。明楼提出要求,这几天他必须保持清醒,能不能帮他好好地度过。苏医生没办法,给明诚一些镇痛药物。这些药物一般用于术后,异常昂贵且不好弄。贵对明家来说不成问题,重要的是用量必须控制,镇痛药物容易产生依赖,所以不能给明楼,只能给明诚。 明楼写好报告,马不停蹄去找新政府财政部长和汪兆铭。这些人对辅币有些不以为然,毕竟有纸币。明楼忍着头疼和脏话跟他们解释,普通工人的工钱结算大多数都是辅币,普通人家买菜买米用的也是辅币。辅币出现问题,引发民众恐慌,对现有货币失去信任,恐怕纸币都没有什么作用。辛亥革命时期大清银行倒闭,民众也是这样对货币失去信任,纷纷兑换银元,引发挤兑风潮,当年倒了七八成钱庄银行。立泰银行刚刚立稳,如果碰上挤兑风潮,他明楼也回天乏术。 高层一听立泰银行有危险,牵扯到他们的私产,立刻重视起来。新政府牵头,四大银行还是不动。 明楼掐着太阳穴蹲在办公室,他现在想去撞墙。明诚看着他,怕他有过激行为,搂着他的肩膀,不停地亲吻他,让他安静下来。 明楼平稳情绪:“去叶老先生那里。” 明诚一愣:“他老人家?” 自从明楼明诚回沪,叶家跟明家就断了关系。明楼支撑着膝盖站起:“去他那里。现在缺个德高望重发话的。这些银行什么心思我知道,就是不想沾上汉奸伪政府。如果这时候有个有威望的人号召一下,他们以后也有个说法。” 明诚帮明楼穿大衣围围巾:“叶老先生不在家,在医院。据说几天以后要去美国治病。” 明楼苦笑:“老天还是照顾我,能赶得上。” 明诚开车载着明楼去私人医院。明楼仰在车后座,整个脸一丝血色都没有。明诚的心被油煎,可是他什么都不能说。他可以表达自己多难过多心疼,这样只能加重明楼的负担。明楼在明镜面前一直都是行动如常,他告诉姐姐自 分卷阅读101 - 分卷阅读102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02 己很舒服,头已经不疼了,不用担心。 明诚希望明楼在自己面前不需要一点伪装。他就是难受,他就是不舒服,他就是头疼得想自杀。 没关系,没关系。明诚给自己鼓劲,我可以承担,可以承担。 到医院,明诚忧虑:“那个……你自己去?” 明楼拄着文明杖——这时候这东西倒不是个装饰了:“你不是还有事?我自己能应付。等你来接我,我脸上要有巴掌印你别笑就行。” 明诚想笑,努力半天笑不出来。 明楼拍拍他的肩,转身往医院走。 高大伟岸,顶天立地。 傅宗耀请明诚喝茶。明诚开车到茶馆,傅家的保镖要下他的枪。明诚皱眉:“你是个什么东西,杀你用得着枪。” 傅宗耀在折腾功夫茶。单看他的面貌,更像个年高德劭的老教授,不像个人渣。明诚和保镖僵着,他低头弄茶。明诚冷笑一声,把枪扔给保镖。保镖伸手一接,觉得腰上一阵风,自己的枪到了明诚手里。他一惊,却发现明诚的枪里根本没子弹。其他保镖拿枪瞄明诚,明诚置若罔闻。 “你们的枪必要的时候都是我的。”明诚右手持枪,弹夹直直掉下,左手一接,修长的手指把子弹一个一个推出来,叮叮当当砸地板上:“下我的枪?下我的面子吧。” “算啦。”傅宗耀平静地倒茶,“诚先生来喝茶。” 明诚把保镖的枪扔回去,旋即夺回自己的枪,外套衣角一撩,枪已经无影无踪。 傅宗耀忙一阵,将嗅瓶递给明诚。明诚很老道地把玩嗅瓶:“茶不错。” 傅宗耀为明诚倒一杯茶。明诚挑一下唇角:“我可不敢喝。我怕下药。” 傅宗耀没动气:“楼先生最近如日中天,我哪里敢。” 明诚翻翻眼睛:“是,他挺好。” “可是我不好。我的大管家不知道去哪里了。” “那我也不知道。”明诚凑近傅宗耀,含着坏和恶的笑意轻轻弥漫,“我也不知道你一直想杀我,不知道这座茶馆四个角都有冷枪对准我,也不知道你心里不甘恨透了杜先生。跟杜先生作对刚对上就损失一个助手,你猜我是你会怎么样?” 傅宗耀阴着脸看他。 “我会老老实缩起来,老命要紧。哦,对了,我要说一句,你一直跟我大哥不对付,那就是跟我不对付。我大哥完蛋了我仗谁的势嚣张你说是不是。老先生,见好就收,至理名言。”明诚伸手,给傅宗耀整整领子。 明楼坐在叶琢堂病床边。 叶琢堂被折磨得只剩一把骨头。老先生神情淡然平和,没看明楼,盯着远方虚无的一点。明楼以为他会拒绝见自己。或者对自己一顿怒骂。 都没有。 “我这几天……一直梦见你爸爸。” 明楼心里咯噔一下。 “你爸爸年轻的时候……是个愣头青呐。什么优雅持重,那是后来装的。” 明楼低着头,看自己的手。 父亲,真是杀他的好刀。 “你爸爸追你妈妈的时候,天天带她去看戏。你爸爸喜欢京剧,迷得不行,有一次看得太晚,你外公家以为他带着你妈妈私奔了,差点让家人拿着棍子去揍他。他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牵着你妈妈的手给你外公外婆磕头,说要娶你妈妈,或者把他就地打死,无怨无悔。 “一九零五年的时候,清政府还没倒,鼓励全国自强运动。大家决定办铁路,拒绝洋人和洋资,筹建中国人的浙江铁路公司。你爸爸敢自己跑北方招募路股,我们都觉得他异想天开,他硬是募集了十一万。他是真的有本事,竟然说动东北王张作霖认了股……” 今天是上海冬日难得的晴天。轻而薄的阳光绒绒地照着。明楼始终低着头,叶琢堂也没看他。 “你知不知道他‘钱王’的外号怎么来的?” 明楼沉默着摇头。 “辛亥革命那年大清银行倒闭,江浙沪的商人为了保住五百万商股上书孙文要求成立中国银行。正好国民革命军需要军费,一拍即合,成立中国银行上海部,哪知道谣言引发了挤兑风潮,老百姓全去兑银元。兑换,中行没有那么多储备。不兑换,中行彻底没有社会信誉,以后也是要倒的。你爸爸豁出全部身家,一箱一箱的银元从明家往中行搬……整个上海都看见了。那时候,才开始叫他‘钱王’。我们对钱无可奈何,钱却是他的奴才。上海出了个钱王,也只有他一个……直到他被暗杀。” 明楼的手攥一下。 “我常想,你爸爸到底是个什么人,他图什么呢。现在我才想明白,你爸爸一辈子咽不下一口气,支持中国自己的铁路公司,中国自己的银行,中国自己的工商业,不惜一切……他图的,可能就是个尊严。” 叶琢堂扬起手。明楼闭上眼,等待耳光。叶琢堂轻轻地拍一拍他的脸,亲昵地,嗔怪地轻声道:“好孩子。” 明楼差点绷不住。 明楼离开前,叶琢堂有些顽皮地笑。回忆补充了他的精神,瞬间他和回忆里的人一样年轻:“你妈妈在世的时候,你爸爸兜里经常用手帕包一把椒盐花生,没事就吃。倒不是他爱吃,因为你妈妈就会做这个。” 明诚急急忙忙开车来到医院,他怕明楼等急了,看明楼拄着文明杖慢慢走出来,脸上也不像挨揍的样子,松了口气。 明楼微笑着看阳光下的明诚。他是他的小少年,身上披着阳光,眼中闪着阳光,温柔而温暖。明楼眼眶慢慢有些红,眨眼频繁。 明诚以为叶老先生给他气受了,连忙上前拥抱他:“没事没事。” 明楼把脸贴近明诚的颈窝,声音有点发抖,还有点委屈:“要吃椒盐花生。” “……啊?” “椒盐花生。” “你不是不爱吃花生……好的好的,回家做。” 第76章 民国二十八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出现私印辅币,和用邮票代替辅币的现象。 叶琢堂去美国求医之前,在家里开了最后一次茶话会。请了很多老家伙,也有不少后起之秀。叶琢堂的茶话会一直是上海经济金融圈默认的荣誉。邀请,等于承认,等于被高级圈子接纳。 大家等了许久,等到叶琢堂坐着轮椅,被明楼缓缓推进来。 当即有哗声。 明楼表情一点没松动。 叶琢堂裹着厚厚的毯子,一把骨头陷着。他许久没出山,这副形销骨立的样子着实吓人。可是他神情平静安详,竟然有几分超脱。当年上海几个异常出色的年轻人里,就属姓叶的沉得住气。那时候两江总督刘坤一指着叶琢堂:你能看到最后! 这位两江总督一辈子在自己的漩涡里打转。支持变法维新,反对罢黜光绪。反对割让胶东半岛和 分卷阅读102 - 分卷阅读103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03 台湾,却和各国驻上海领事签了《东南互保条约》。排斥洋务笃信孔孟之道,到最后成了个外交活动家。一辈子要外御敌辱,在甲午战争中一败涂地。 撞得头破血流的人不止他一个。垂暮之年,眼看着李鸿章签了《马关条约》。 叶琢堂觉得有意思。刘坤一指着自己,突然冒出的话简直像诅咒,因为他根本也没能看到“最后”。最后是什么?国泰民安?哪有国泰民安。叶琢堂重复了刘坤一的老路。风烛残年,才发现自己竟然是碌碌一生,一无所得。 也许他也该一指明楼:你能看到最后。 叶琢堂拍拍明楼的手,示意他停下,调正轮椅。 希望,你真的,能看到最后。 “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开茶话会了。明天将要赴美,不知道能否再归故土。如果老天不赏时间,这就当我跟大家提前道别了。大家知道,我一向憎恨大道理,也不说空话。我们做生意的,买进卖出,实打实的银钱往来。所以我不打算讲其他的,就讲讲几位故人。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劳烦你们听一听。上海做生意的人,都知道有个‘钱王’,讲起来南京路上淌的银元都姓明。我说说他,说说他为什么会是钱王……” 陶希圣对着汪兆铭一顿哭,毫无用处。他刚被梅思平痛骂,骂得没法还嘴。 陶希圣心里痛苦。他是改组派老成员,算是对汪兆铭忠心耿耿,从重庆跑上海,可不是汪兆铭嫡系。本来他的志向是实业部长,最大的肥缺,紧要关头竟然被梅思平顶了。改组派和周佛海代表的cc派是死对头,梅思平是cc派铁杆,很是被汪兆铭拉拢。这导致每次开仗陶希圣气势上就要输梅思平,除了忍气吞声,没有办法。 高宗武情况和他差不多,被汪兆铭的连襟褚民谊挤兑得天天上火。明明是嫡系的改组派,居然被cc派欺负到头上,高宗武曾经对陶希圣一拍桌子:“跑!” 陶希圣心思谨慎:“跑到哪里去?咱们可是叛出重庆的谁敢帮咱们。” 当然有人帮忙,比如有段时间光跟他唱《苏武牧羊》的那位。 陶希圣的妻子陶太太一开门,门院里站着个挺拔的年轻人。他微微一笑:“嫂夫人,您好。” 官夫人们当然都知道明家兄弟的大名。多少夫人太太的把主意打到明家,愣是没敢做媒的,因为明家有个要老死家中的大姑姐。把持家产就算了,不嫁人老在家里,姑娘嫁进明家肯定要受她气。婆婆能熬死,大姑姐就不好说了。 陶太太心念瞬间千回百转九道湾,马上回答:“诚先生,您请屋里坐。” 明诚微微趄身,走进陶家。将近三个月的运作,大哥说,时机已经成熟。 “上个月杜先生专门跑了一趟重庆,现在有了回音。我带着一封信,陶先生在家吗?” 陶希圣心情抑郁,慢慢下楼:“诚先生,来了啊。请坐。” 明诚掏出信件:“重庆给您的回信。” 陶希圣蹿下楼,哆嗦着拆信。蒋委员长亲笔信!蒋委员长勉励陶希圣高宗武务必反正错误揭穿汪伪面目,党国既往不咎。陶希圣轻飘飘飞到九霄云外,马上要去找高宗武,转眼一看明诚,突然像三九天被人倒一盆冰。 明诚彬彬有礼:“是的,我是军统的人。我秘密潜伏,现在不得已揭穿身份,为的就是帮你们逃走。如果你们不走,我的身份依旧还是秘密。” 陶希圣和陶太太被明诚笑得一阵战栗:那就是说,他们这些知情的都得死! 陶太太扶着陶希圣,她自己快要站不住。明诚打量他们夫妻二人,觉得气氛差不多,又从怀里掏出另一封信:“这封信是宋夫人给嫂夫人的亲笔信。” 陶太太如蒙大赦,信还没看痛哭流涕:“走吧,咱们走吧!呆在这里你想干嘛?” 陶希圣下定决心:“走!回重庆!这次特赦的机会,不能再浪费!” 明诚依旧微笑:“杜先生的人就在周围。我们已经同高先生一家约好时间,时间一到,送你们去香港。” 陶希圣悚然。他这是……被监视了? 明诚摇头:“陶先生不要误会,这是为了你们安全考虑。前进一步,海阔天空,陶先生务要想明白。高先生是无论如何要回重庆,他托我向您带话:汪兆铭撑不了多久,这个所谓的新政府就是为了分赃,分赃不均内讧是早晚的。留在上海死路一条。” 陶希圣书生气重,这时候已经没主意,只好乱点头:“是的是的,我知道,我完全同意。” 明诚优雅略略趄身,离开陶宅。 茶话会开完,明楼推着叶琢堂返回卧室。终于达成共识,只是一整套辅币急不得。叶琢堂叹气:“你能不能看到最后?” 明楼动动嘴唇。 傅宗耀的大厨这段时间交了好运,居然遇上一个至交好友。 朱大厨平日里喜欢在一个小酒馆喝酒,喝高兴了就唱《满江红》。他一脑袋糊涂官司,忠孝节烈都是听说书的听来的,一般见不着,喝酒的时候随着酒劲涌上来。迷茫中感觉自己的小桌对面坐下一个人,对着他笑:“您唱得真好。” 是个年轻人,声音不错,听口音上海本地人。 朱大厨叹气:“唱得好有什么用。唱得好的多了。” 年轻人肃然起敬:“您唱得自有一股豪迈正气,这个不常有。” 朱大厨被他捧得飘飘然:“一腔热血,用不上啊。” 年轻人只是笑,请他喝酒,由着他撒酒疯,最后还专门雇了黄包车送他回家。这以后,朱大厨时不时就和年轻人对饮。年轻人不怎么喝,但能说会道,夸得朱大厨骨头都轻,和他好得跟兄弟一样。 圣诞节忙过傅家平安夜晚餐,朱大厨又来小酒馆喝酒,发牢骚,嫌弃主家投日,喝醉了白坐黄包车回家。 郭骑云站在明台身后,非常疑惑:“你这计划,有用吗?” 明台轻笑:“反正目标是傅宗耀对吧。” “所以你就来陪一个月的酒?” 明台看郭骑云一眼。 “傅宅守卫森严,就我手下几块料——当然包括你,想都不要想。实际上最有效的方法有时候是最需要时间的,从傅宅内部攻破。相信我,这的确管用。”明台神色黯然,“并且一旦成功,打击是毁灭性的。” 搞定政府,搞定工商界,明楼现在只需要拿出一份可行性计划来即可。他也很愉悦,甚至头疼都减轻。明诚特地做椒盐花生,在厨房里忙。明楼揣着手在他身后转,并不帮忙,只会碍事:“要放茴香的。” “盐要适量。” “咦要放桂皮?那放一点。” 明楼在明诚身后一直喋喋不休:“起锅要用白瓷盘装,装的漂亮一点我要摆在书桌上。” 明诚恨不得拿锅铲修 分卷阅读103 - 分卷阅读104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04 理他。其实看他舒服些许,明诚心里也松快。明楼没发现明诚从头到尾没说话,自己嘟囔:“啊好香。” 明诚吐口气:“大哥指挥辛苦了。” 明楼是真不爱吃花生,他小心地端着盘子放到书桌上,跟摆一束花一样。明诚摘围裙走进来,用药油给他按摩太阳穴。 明楼其实有话没说。 他那天到底没憋住,问赵卉林:“赵医生,你家族……有丢过孩子吗?” 赵卉林莫名其妙:“没有。” 明楼不知道是失落还是庆幸。 “那就好,那就好。” 第77章 年关将近,年关难过。 傅宗耀在上海河南路的“中亚银行”正式营业,松机关有人到贺。这家银行的股本就是鸦片烟,成箱成箱的鸦片烟从西北和香港运入上海,进关收税,买卖收税。即便如此,贩卖大烟依旧值得所有人舍生忘死,极端的暴利一勺一勺挖着这个国家的血肉。 傅宗耀爱银行。他认为大权在握必须建立银行,见效快影响大。这世道,千穿万穿利益不穿。他费尽心思要整垮杜镛的中汇银行,当然不是为了什么“不服杜镛”,他要把中汇银行里的钱抽出来搞中亚银行。傅宗耀曾经暗杀杜镛在上海的财产代理人李祖基,失败。否则杜镛在上海的爪牙明楼不会那么大反应,让身边最得力的明诚亲自来威胁他。 幸亏香港来的两船鸦片烟销掉,中亚顺利开始运行。傅宗耀让自己的主子“松机关”冈田芳正看到了自己的价值,不由沾沾自喜:“梅机关”的影佐祯昭和冈田芳正从来不对付,梅机关手里现在有明楼和立泰银行,那松机关手里不是也有中亚银行和自己么! 中亚银行的经理在鞭炮声中特地关照:“梁组长的贺礼抬到后面去。不要声张,让他在七十六号难做人。” 晚上冈田芳正的秘书小原来傅家赴宴。傅家为了安全,夜夜灯火通明,四处保卫持枪,严密程度竟然不输日本特务机关,看得小原秘书咋舌。小原是个典型的日本人,细眉细眼小个子,异常清淡,掉水里能化掉。他代表冈田芳正表扬了傅宗耀的得力,勉励他再接再厉,继续努力收市面上的镍币。 傅宗耀也是一时得意忘形,酒酣耳热之际告诉小原:“小原先生,明楼身边的那个明诚,是个共产党。” 小原秘书盯着傅宗耀看,看了半天笑起来。 “傅先生,你们中国人官场倾轧就爱拿共产党罗织罪名。若在平时,我们可以当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处理也就是了。你说明诚是共产党,不如直接说明楼是共产党。一个月前,你要弄死明楼,或许可以。现在明楼在大日本帝国的战车上,你要利用我们日本人铲除对手,恐怕真得要点证据。” 傅宗耀突然酒醒,冲着小原秘书发愣。千穿万穿,利益不穿。 “傅先生,你与我平时交好,我不得不劝你两句。中国人最爱在小处耍聪明,耍得可爱也就算了,超出界限可不行。明楼的能耐我们冈田长官多次赞叹,帝国正需要这样的头脑。恕我直言,整个上海,能再找出第二个明楼吗?”小原秘书叹气,“中亚对上立泰,必须小心,傅先生。” 郭骑云冲明台低声道:“傅宗耀晚上宴请冈田芳正秘书小原,看来冈田对中亚银行很满意。——你还去给那厨子陪酒。” 明台脱了军装,换上藏青色学生装,衬得他特别年少。不,他原本年纪就不大。郭骑云看他慢条斯理穿衣服:“毒蜂来询问了,毒蝎。” 明台扣扣子。他终于有了个代号,他很喜欢。 “快了。”明台面无表情。五官太深,脸上净是影子,看着有点瘆人。 郭骑云道:“多亏香港那两船鸦片,否则傅宗耀就完了。” 明台看郭骑云一眼。 “你是想告诉我,放那两船鸦片进来的是谁。” 郭骑云闭嘴。 明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我说怎么有本事闯黔南营地救我。挺好的,俩哥哥都这么有权有势有钱。 铝制辅币的方案明楼很快拿出,他燃烧生命高效快速地运转自己的大脑,一手揪着头发一手飞快地写。明诚想代笔,明楼笑:“我要自己写,必须自己写。” 只是马上元旦,政府放假三天,辅币制版估计得等年后。辛亥革命之后取缔旧历年,元旦即是新年,但老百姓还是习惯在旧历年采买,所以元旦时缺乏辅币对市场压力不算大。无论如何赶着旧历年之前发行辅币。制版一个环节,最容易出假币。到时候必须明诚全程盯着,换作谁明楼都不放心。 “高陶两个人怎么样了?” “陶希圣称病在家不上班,他跟梅思平刚起激烈冲突这样倒也不奇怪。高宗武一切如常。” 必须把汪伪和日本媾和的密会信息送回去……明楼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放下笔冲明诚招手。 明诚走到他面前,半蹲下。 “抱歉,让你如此涉险。”明楼抬不起头,半侧着脸。 明诚仰脸看着他,漂亮的眼睛里都是他,只有他:“不光是我。咱俩谁也脱不开谁。” 最近的情报,英国密会日本,承认侵华合法。英美对日绥靖,默认日本对国民政府的诱降。汪兆铭的叛逃对国民党内部刺激尤其激烈,和日本“和平共处”的思潮死灰复燃。 “家里说,无论如何必须揭穿汪兆铭的嘴脸。不能忽视舆论的作用,国内的,国际的。必须坚定蒋中正抗日的决心,再出一个汪兆铭,中国就完了。” 明诚很认真地分析,明楼微笑着摸他的脸:“说得对。” 明诚闭上眼,在明楼手心里蹭脸。然后,郑重地把明楼的手放到自己肩上。 如果有一天你站不起来,我可以撑着你。 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十二月三十和三十一日是周末,明楼明诚加班,明台在香港。明镜领着阿香打扫卫生。阿香瘦小的身子里全是劲:“大小姐你放下,我马上就来。” 明镜拿着鸡毛掸子掸灰:“这又不累。年关打扫卫生,也是过年的一部分。” 阿香怅然:“三个少爷都不在。” 明镜手一停,若无其事:“都忙。忙吧,忙点好。” 阿香清理橱柜,把东西搬出来,擦干净橱柜,再把东西整整齐齐收拾进去。过一会儿听阿香惊奇:“大少爷!” 明镜放下鸡毛掸子,紧一紧身上的披肩,走过去。阿香蹲在地上翻相册,还是惊奇:“咦不是大少爷。辛亥……” 小姑娘识字不多,她看照片边上的烫字:“辛亥年的?” 明镜让阿香把相册拿到茶几上,一页一页翻给她看:“这是我爸爸。” 阿香恍然大悟。在家经常听她爸说“六少爷”怎样怎样 分卷阅读104 - 分卷阅读105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05 。老管家和明锐东一起长大,从来不改口,明锐东在上海扬名,娶妻生子,老管家依旧叫他“六少爷”。 不过太像了!第一眼看还以为是大少爷呢。 明镜翻到一张全家福。母亲去世得早,在明楼两岁时就走了。那时候明镜也才五岁,勉强记得母亲的音容笑貌。她说话柔柔的,一口吴侬软语像唱歌。 照片上年轻的母亲抱着明楼,搂着明镜,坐在圈椅里,看着相机笑。明楼绷着小肉脸,就是不笑。明镜倒是乐呵呵,手里拿着一块点心。父亲站在一边,手撑着圈椅椅背,摆个很潇洒的姿势。 “一家人。”明镜低声道。 中亚银行刚成立就进入上海票据交换所,有了自己一个交换台。这家银行来势汹汹,做外汇得心应手。不同于立泰银行放款小心翼翼,还派专人调查坐镇,中亚银行显现出一种财大气粗的“豪迈”,只要有地契地产,贷款非常便捷。 明楼一边准备辅币,一边把秘书处秘书都撒出去,收集市面上所有金融信息,特别是房地产。明诚真的怕明楼猝死。明楼现在很精神,精神得不正常,他正在提前支取自己的寿命。 明诚端着咖啡,伸手推明楼办公室,放下,再推,再放下。他终于鼓起勇气,推开门,非常严肃:“明长官,作为你的秘书长,我要求你补眠。” 明楼坐在窗外斜进来的阳光中笑。他面无血色,苍白得像上等汉白玉的雕像,完美得不应该是活人。 “来来,正好渴了。”明楼伸手,取过咖啡。他眼睛发亮,亮得明诚害怕。 “大哥……你是忧心姓傅的中亚挤倒立泰?” 明楼道:“知不知道青岛明华银行倒闭?” “前几年明华银行倒闭,引发储户信任危机,整个青岛提兑成为风潮,连累的倒了一批银行。” “是的。明华当时也是如此,贷款抵押大多数是不动产,将要倒闭时清查资产才发现不动产基本异地变现,全都不在青岛……明华的倒闭是一场骗局,它的债权人大部分沦为赤贫……青岛经此一役几十年未必能恢复元气。上海再来这么一场,可要怎么办?” 明诚搂着明楼,轻轻拍他的背:“好了好了,知道你忧国忧民,先睡一觉,补补眠,这样更聪明。” 明楼在他怀里闷笑:“这是十几年前大姐对付明台的语气。” 十二月三十一号的下班铃一打,政府部门里的人互道新年快乐,可是谁都不快乐。明楼和明诚回家,明楼心里一动:“去一趟市场。买点烟花。” 明诚打方向盘:“买烟火?” “大姐喜欢。” 阿香奋力把家里收拾好,去准备年夜饭。明镜坐在沙发上翻相册,翻着翻着眼睛红起来。相片有时候锋利,割得人心疼。 突然一阵嘈杂,明镜裹着披肩走出门,华丽绚烂的光照彻夜空。美丽的火的喷泉点燃自己一生,喷薄而出,瞬息即止。 两个高大的男人转过身来看她。明镜一时间有点恍惚,上一次全家看烟火,明台得抱着,明诚得领着,明楼还在上学。 这些年,真快呀。 明楼和明诚高声道:“恭喜发财!” 同时一伸手:“红包拿来!” 明镜笑着一人给一巴掌,明楼和明诚大笑。彩色的流光容易让人动情,这是一场绮丽的梦。抓不住,只能伤人。 另一边,有人笑着叫:“姐。” 明镜心里一紧,循声望去,明台脚边放着箱子,咧着嘴笑得没心没肺。明镜又惊又喜:“不是说元旦不回来?” 明台挠头:“不回来像什么话。” 明镜张开手,明台像小时候一样,冲过去。他太高了,已经不是明镜抱着他,而是他抱着明镜。明台抱起明镜转两圈,明镜大笑:“进屋,进屋,阿香年夜饭准备得差不多了。” 明镜一见明台就忘了别的,心肝宝贝地拉着他往屋里走。明台乐呵呵回答明镜一切关于冷不冷饿不饿怎么这样瘦的啰嗦的问题。 明楼和明诚站在后面看。 大哥,如果明台正常在香港读书,他早回来了。 是的,我在汪伪任职那天,他就会冲回上海。 然后把你的书房砸得稀巴烂。 烟花燃尽,一地纸屑。明诚拍拍明楼的胳膊:“把箱子拎进来。” 明诚和明镜拥着明台进屋,明家大宅明亮温暖的灯光就是苍天寒夜里的灯塔。明楼弯腰提起明台的箱子,笑一笑。 夜色压着,千里阴森。 第78章 明楼坐在饭桌边,一阵恍惚,十多年没吃过年夜饭了。 简直不敢细想。 不敢细想时间。不敢细想过去。不敢细想未来。 明诚进厨房帮阿香端菜,阿香很惊奇:“咦诚哥你很会摆盘呢!” 明诚乐:“在法国可不都是我做饭,那位大少爷烧个牛奶就不得了了。” 明镜拉着明台,一时摸他的头发,一时捏他的脸。明台是她亲手带大的孩子,她所有的爱都在他身上,她所有的希望也在他身上。 “我去香港有事太着急,来不及感慨。你怎么长这样大了!等一会儿你们兄弟三个站一排,我看看谁最高!” 明台抱着抱枕在沙发上打滚:“阿诚诚最矮!伤阿诚诚自尊心!” 明诚哼一声,不在乎。长那么一大条,不就是浪费布料。 明楼看着他们,微笑。 他的家人。 明镜拍明台:“什么阿诚诚,你是不是进门一声哥都没叫?” 明台装可爱:“有大姐就行了。有大姐在,家就在。” 明镜又拍他。 年夜饭开席,明公馆这十几年不是少这个,就是少那个,这算是难得最齐的一次。明镜宣布:今夜没规矩,大家不分大小长幼,吃喝玩乐。 明镜主持分菜,明台和阿香最小,分了两只大鸡腿。不必搞什么宴席摆台的规矩,明镜三挪两挪,每个人面前都是自己爱吃的。 明台笑:“姐,今天晚上喝酒吧?” 明镜批准:“今天晚上可以喝一杯。阿香,去开酒。” 阿香端着醒酒器,给每个人斟一杯葡萄酒。明台对着杯子一嗅:“嗯玛歌庄园,可惜是一九三四年份的。” 明诚吃惊:“你闻出来的?刚阿香开酒你看见了吧?” 明台骄傲:“你懂什么。正宗的玛歌庄园具有特别的香草和紫罗兰香气,只是三四年的时候被波尔多酒商收购,葡萄生产有动荡,那一年份的酒味道不如以前厚,也不如以后的活泼。” 明诚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说为什么一堆酒里就这个便宜呢。 明镜挑眉:“你是行家?” 明台赶紧解释:“品酒么,我是不敢多喝的,只能靠嗅觉。嗅觉比味觉好用,安全。比如某 分卷阅读105 - 分卷阅读106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06 些人用红酒下毒,什么的。” 明楼没反应,明诚没反应。 阿香一阵紧张看醒酒器。 明镜道:“好了好,大过年的,什么下毒不下毒?今天小孩子家家的不许乱讲话!” 明台做个鬼脸。 明楼祝酒,他刚举起酒杯,明台欢呼:“废话不多说!大家新年快乐!大姐我敬你!” 明镜被他逗得笑:“今天不讲规矩,要不然我真要敲你。” 明台喝一口酒,挤眉弄眼。 明楼放下酒杯,明诚冲他挑挑眉。 吃到八分饱,有一些酒意,明镜看着满桌人,叹气:“有小孩子就好了。” 明家三兄弟同时低头。 明镜左右看看,还是明台最可心,想来也是女性中最有魅力的:“明台,有中意的女孩子没有?” 明楼和明诚仿佛回到上学时,不想被老师提问,缩着,降低存在感。堵枪眼的明台怪叫:“姐,人家哪有!” 明镜拉着明台语重心长:“你上面那两个我指望不上了,大约要剩在家里。现在就指望你,以前觉得你小不着急,现在一看这就二十了!姐姐跟你讲明白,不在乎女方家庭条件,穷富无所谓,女方本人性子好温柔体贴就可以。说起来,女方大一点更好。” 明台眨眼睛:“为什么?” 明镜理所当然:“年纪大的,知道疼人……” 明楼和明诚同时出声: “那是。” “才怪!” 明诚怒视明楼,明楼优雅喝鸡汤。 这边两个刀光剑影,那边明镜苦劝明台寒假去相亲。明台宁死不屈:“我大好年华没玩够……不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阿香埋头大吃,自己的手艺又精进了。 酒足饭饱,阿香试图把醒酒器里的酒倒回酒瓶被明台捉到,明楼笑:“明家发达,全靠阿香。” 明台拍手:“气氛刚好,要不要来一段?” 明诚看明楼,明楼奇怪:“你不是从来不听京剧?” 明台笑嘻嘻:“突然想听。” 明镜道:“你大哥白天够累的……” 明楼轻声道:“姐姐想听吗?” 明诚冒一声:“大哥……” 明楼温声道:“你去取胡琴,今天晚上讨姐姐高兴,是不是?我伺候姐姐一段《梅龙镇》,或者姐姐最爱的《淮河营》?” 明台点头:“《淮河营》好,交了假卷宗让吕后烧掉,藏了真卷宗交给淮南厉王。一真一假,全是间谍的本事。” 明镜看了看屋里三个男人,突然道:“《苏武牧羊》吧。” 明台一愣,明诚拿着胡琴下楼,正听见明镜要《苏武牧羊》。明台存心胡闹彩衣娱亲,误打误撞扎到要害。他清清嗓子,坐直了,不吭声。 明镜温柔而坚持:“《苏武牧羊》才是马连良先生的看家本事,不在唱腔在唱词。你当年逃学追剧,让我看看你学了马先生几分。” 明楼笑:“那就……《苏武牧羊》。” 明诚坐在一边,调了调弦,低声叹气,起手一拉弓,情绪马上出来。 明楼难得唱,明镜和明台听着,全都默然。 卫兄把话讲差了,男儿志气当自豪。忠肝义胆天日照,平生不怕这杀人的刀!荣华富贵全不要,我受贫穷也清高。要想苏武归顺了,红日西起海枯槁! 明楼眼中隐约有泪光,明诚低着头,明台眼睛往上看天花板。 明楼上来酒劲,实在熬不住,没法守岁,明诚伺候他睡下。明诚要离开,明楼一下抓住他的手,蹙眉嘟囔:“平生……不怕杀人刀……” 明诚亲吻他:“苏武不降。” 明台在客厅耍酒疯:“嘿嘿嘿,仁兄执意不降,小弟不敢强劝。啊!苏兄!闻得南门以外,新搭一台,名曰‘望乡台’,你我何不到那里望望家乡?” 明镜拉不住他:“一个两个喝一口酒就都疯了!” 明台自言自语:“明台,望乡台,嘿嘿嘿……” 明镜打他:“呸呸呸!胡说!明诚!你快点我架不动他!” 明诚半拖半架明台上楼。明台自己换睡衣爬上床,直勾勾看明诚:“明诚诚,死人为什么要穿殓装?” 明诚没法计较称呼:“你说点吉利的!” “人死如烟散。其实殓装是死人生前最后的牵挂和表白。对吧。” 明诚哄明台:“你快睡,睡一觉明天就好了。不要让大姐担心。” 明镜跟上来,明台拉着明镜的手掉泪,掉着掉着睡着了。 明镜拍他:“明台不怕。姐姐在。” 第二天明家如常,洗漱吃早饭。明楼看报纸,明诚吃东西,明镜上楼催明台起床。仿佛还是十几年前,明镜拎着明台洗脸,吃完早饭明诚送他去上学。 明诚低声道:“明台向爆破技术室申请炸药。我批了。” 明楼翻一页报纸:“嗯。” 再没有话。 元旦三天假,明诚出门,明楼在书房,明台懒在沙发上打盹,明镜拽着他聊香港大学的女同学们。明台实在编不下去濒临崩溃,明镜被公司里的电话叫走。阿香在厨房洗碗,年夜饭之后的“历史遗留”。过一会儿明诚回来,直接进明楼书房。 国民政府公布《巩固金融办法纲要》,废除原来关于法币准备金为六成现金,四成保证准备的规定,增加短期商业票据,货物栈单,生产事业之投资三项为准备。 明楼愤怒:“这些率兽食人鼠目寸光贪得无厌明火执仗任意妄为的……蠢货!这不就是一路奔着通货膨胀去的吗?” 阿香感叹:“大少爷就是念过书,完全不会骂人。” 明台懒洋洋:“其实一二三四五六七九就能解决的问题。” 阿香疑惑:“什么一二三四五六七九?” 明台呵呵乐:“忘八。” 第79章 元旦明诚还是忙,明楼骂完人,他又出门,急匆匆。 明台蜷在沙发上抱着抱枕:“大过年也不休息?” 明诚没搭理他,一溜小跑出去,明台竖着耳朵听引擎的声音在零星爆竹声中走远。他站起来伸个懒腰,逛荡到明楼书房门口,一本正经敲门。 明楼应:“进来。” 明台倒在明楼的沙发上,接着晒太阳。晒着晒着打个哈欠,翻身。 明楼看他一眼:“你没有功课?” 明台笑:“当然有,还挺难。” 明楼走过来,坐进单人沙发:“在香港上学感觉如何?” “哦,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意思是风雨无阻上课门门课程都优秀,包括拉丁文?” 明台缩在靠枕后面呵呵笑。 明楼心平气和:“明台,你在上学吗?” 明台突然睁眼直视明楼:“大哥,你是汉奸吗?” 明楼冷笑:“不 分卷阅读106 - 分卷阅读107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07 容易,昨天进门到现在,终于叫我一声。” 明台思考状:“如果我不上学了呢?大姐会生气吗?” 明楼微微眯眼:“打断你的腿。” “大姐舍不得。” “我舍得。” 明台站起:“你这沙发太硌。不舒服。” 他用手抓抓东撅西翘的头发,继续回客厅躺着,一边嚷嚷:“阿香,中午吃什么?我不要昨天晚上的剩饭。” 阿香在厨房的声音飘来:“大小姐吩咐要把剩饭吃完为止。” 明台长胳膊长腿在沙发上无法安放,拿靠枕盖脸。年夜饭弄得那么丰盛,剩下几天全吃剩菜。他曾经激烈反对,反对无效。 中午明镜明诚都没回来。大家昨晚上守岁,元旦时都像蛰伏的动物,猫在家里不出来,过年的第一天反而有种静谧的孤寂。明楼和明台吃昨晚的剩饭对付了。 “我好想诚哥的手艺。哪怕是牛排呢。” “闭嘴,吃饭。” 中午吃完饭,明诚才回来。明台依旧赖在沙发上,坚决不起身。明楼下午要去给汪兆铭陈公博周佛海一个一个拜年,明台举起手,摇一摇:“帮我祝汪兆铭新年快乐。” 明诚一身海军制服,帮明楼也穿上:“你白天别睡太多,伤精神,晚上睡不着。” 明台仰脸看天花板:“诚哥你会不会有时候想咱们在法国的日子。以前不觉得,现在看来那时候太幸福了。” 明楼什么都没说,默默走出去。 明楼明诚一走,明台一个猛子跳起,跑上楼。 汪兆铭门口停了不少车,明楼不是最先到的。过年拜年最好是下午,毕竟上午都补眠。明楼吩咐明诚等着,自己进汪公馆。司机们有一些都认识,特别是主家关系不错的。明诚坐在车里,放眼一看,司机们分两撮,主家是陈璧君“公馆派”的一撮,主家是周佛海“cc派”的一撮。明诚哪一派都不是,明楼现在还没明确进入派系,两边都拉拢他。 明诚看了一会儿,叼根烟下车,交叉两条腿靠着车门发呆。 陶希圣出来,瞥明诚。明诚根本没看他,对着另一个方向微微点头。陶希圣沉默上车。一会儿高宗武出来,明诚还是出神一样,缓缓一点头。 陶希圣和高宗武一前一后,坐车离开汪公馆。 傅宗耀来得最晚,看到明诚靠车站着,皮笑肉不笑。他身边的保镖认得明诚,恶狠狠地瞪他。明诚把手揣在大衣兜里,倚着暖阳冬风专心致志想自己的事情。 傅宗耀一甩手走进汪公馆,明诚面无表情在心里跟他道别。 汪兆铭中过枪,子弹一直没取出,身体不是很好。大家拜年也就点到即止,混个过场不敢耽搁太久。傅宗耀却被汪兆铭单独留下长谈,直接进汪兆铭的书房。他路过明楼的时候,微微一笑。明楼忽然对他很友好地点点头,表情友善。傅宗耀倒是愣了,明楼径自离开。 明诚叼着烟一直发呆,发呆到明楼出来为止。明楼戴手套,拄着文明杖,慢慢过来上车:“等无聊了吧。” 明诚收回涣散的目光,坐进车里:“不无聊。挺有趣。这些司机……我有一点新发现。” “嗯?” “我发现司机的往来能更直观地看出派别。主家可能需要装一装,但私底下来往密切,司机们熟络,有时候却忘了装。” “比如?” “陈公博和周佛海针锋相对,他们的司机关系不错。” 明楼大笑:“这个信息观察得好,但这是必然的。官场。” “……哦。” 元旦当天酒楼茶馆照常营业,下午渐渐热闹。明镜从公司出来,直接到她自己名下的茶楼,兴冲冲地走进一间茶室:“这么说,我带回来的两箱药用上了?” 黎叔点头:“派上大用场。多亏消炎药,我们的人得到了很好的医治。” “那家医院可靠吗?大家在那里休养真的安全吗?我听说那是国民党名下的机构……” 黎叔对着明镜笑笑:“医院很可靠。医院的院长……是我们忠诚的战士。” 明镜坐在黎叔对面,略略往前探身子:“我申请也参加一切战斗。我要真正地加入组织。” 黎叔深深地叹气。明镜误会了他的意思,面色发红:“我知道,我的两个弟弟现在……不清不楚。我不能解释什么,我只能保证我自己的忠直。” 黎叔想摇头,又不知道怎么跟明镜解释。他是个足够睿智的上了年纪的男人,人世人事经历得太多,现在也不能阐明这种赤忱丹诚近乎惨烈的因缘。也许其实极度简单,只有两个字,报国。 报国而已。 “我们当然信任你。只是组织需要你的身份,你的身份更自由,更方便。你看,你能出入香港,帮我们弄到药品。我们大部分上过通缉令,你就是我们沟通外界的眼睛嘴巴。镜目……以观镜天。” 明镜严肃:“好的,我明白了。还需要药品么?” 黎叔点头:“的确需要。但不急于一时,不要贪功冒进。你要切记,保护好自己,就是保护好组织通往外界的道路。你是我们的‘镜目’,知道吗?” 明镜坚定:“是。” 明楼明诚下午回家,心情愉快。明镜正好心情也挺愉快,招呼他们:“来来来,喝茶吗?不错的茶。我喝不出好坏,明楼一贯嘴刁,过来品鉴品鉴。” 明诚大笑,明楼无奈:“大姐,您这是夸我?” 明镜正色:“先去把你身上的狗皮换了。” 明楼咳嗽,回屋换衣服。明诚聪明,一进家门就直奔楼上换衣服,不在明镜跟前碍眼。 “明台呢?” “阿香说出去了。” 傅宗耀被汪兆铭单独留下谈话,甚至谈到将要组建的中储银行。在他光辉的未来里,没有明楼的份。他志得意满,回家独酌一顿以示庆祝。他最信任的家仆兼私人厨师上楼给他送下酒菜,下楼告诉傅宗耀的保镖们主家睡了,不要打扰,最终若无其事离开傅宅。 等到保镖们察觉不对,冲上二楼,傅宗耀躺在床上,一地一床的血。 明台开着车,和郭骑云来到市郊一座灰突突的仓库——香港来的两船鸦片,一大部分还没来得及被运走,在这里等待拆货。郭骑云和明台清理仓库看守布好炸药。郭骑云动作麻利:“必须要快,傅宗耀一死市区肯定要戒严。” 明台叼根烟,慢条斯理吸一口。郭骑云有点愣,明台抽烟的姿势真是挺眼熟。 明台笑:“上车。” 他一弹烟头,点燃引信,开车冲了出去。 “一仓库鸦片,看守竟然就那种身手的乌合之众,情报准确吗?”郭骑云将信将疑。 明台答非所问,又像自言自语:“明家家规,不能吸烟 。”惊天动地的爆炸震得郭骑云脑子一 分卷阅读107 - 分卷阅读108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08 响。他回头一看,浓烟火光奔涌腾空。 “不能怪傅先生,大概来提货的人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吧。谁知道呢。”明台的声音在郭骑云听来只有细细一丝。他看见明台在明灭火光中潇洒做一个虚拟脱帽礼:“新年快乐,上海人民。新年快乐,老大老二。” 新年快乐,傅先生。 晚上明台回家显然也挺高兴,说话声音有点大。晚饭终于不用吃剩菜,明台兴致勃勃跟明镜撒娇:“大姐,大哥诚哥送我生日礼物是一根皮带,新年礼物还是一根皮带!太应付差事了!” “以后让他们直接给你钱!” 明楼一听:“别别别,给钱不是更应付?明台要什么?不如送你表?” 明台无意道:“现在定情才送表,这叫‘表心意’或者‘表心仪’,大哥你送我表?噫,好冷。” 明镜敲明台额头:“这孩子!” 明诚端庄地吃东西,明楼看他一眼,他翻个白眼。 第二天整个上海在过年的寂静与疲惫中轰动:死了一个上海市长,跑了两位高级官员。 明镜心有余悸地看报纸。她看阿香在外面晾衣服,低声道:“我说什么来着?家贼难防。家里人都必须知根知底。你们看!竟然给自己十几年的仆人杀了!” 明楼道:“别让阿香听见,伤小姑娘心。” “阿香自然不会,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明镜更坚定了经营铁桶明家的决心。倒不止她一个人这么想,很多大户人家纷纷自查人员。 市郊爆炸一个仓库,这条消息反而相对不引人注目。明台懒洋洋下楼:“大姐你就让我睡一次懒觉嘛。” 明楼和明诚回书房。明楼把报纸往书桌上一铺:“挺有本事。” “军统给的任务没有炸仓库这一项。但是大哥你早就知道明台会去炸。” “明台忍不了这么许多鸦片……但这样一来断了某些人财路,某些人得找戴笠麻烦了。”明楼有些快意,“为国为民,炸得好。” 明诚忽然道:“明台是有私心的。” “嗯?” “这一仓库鸦片……是咱俩当汉奸的罪证。大哥。” 窗外零星爆竹声,全都没有鸦片炸起来热闹璀璨。 第80章 军统在上海的暗杀一直没停过,傅宗耀如此级别的官员是第一个。新政府的官员家里大批裁人,信不过的仆人全赶走。政府首脑们震怒,要求马上惩办凶手,以儆效尤。街上戒严,日军进租界搜人,法租界和公共租界毫无办法。 日本人强势进占工部局的席位,公共租界工部局原本没有“japs”的位置。日本人用武力往工部局里塞进五个候选人,等四月份选席位。去年开始日本叫嚣和法国签订租界防务协定,要求租界防务交给日本人。 租界还没有松口,但英法已经从华北撤军,天津法租界差不多要妥协,上海不远了。 明家平静安逸。 就是街上大范围的戒严,明台被关在家哪里也不能去,天天跟明镜抱怨:“查凶手就查凶手呗,大张旗鼓的唯恐凶手不赶紧跑吗?” 持续到一月七日,戒严才有松动迹象。一大早明台头顶一颗香菇对明镜道:“姐,我要出门。” 明镜看他头上的香菇:“你头上那是什么?” “发霉了。长蘑菇。” 阿香很镇静:“小少爷不要胡闹。香菇还给我。” 明楼打开门出来,戴着眼镜。明诚从楼上下来,在楼梯中央看到明楼的眼镜,若无其事地脸红一下。 明楼看他微笑:“早啊。”今晚? 明诚清清嗓子:“早。”行啊。 阿香端上米粥,明楼很礼貌:“阿香厨艺真是太好了。”等我。 明台拿着一颗香菇念经一样哀求明镜:“姐,今天我以前的同学搞舞会,你就让我去嘛。” “街面上这么不安稳,你不是刚去过海军俱乐部?” 明诚笑道:“一群孩子在一起跳跳舞,我看也挺好,明台闲不住。您再把他关得离家出走,反而找不着他。是吧明台。” 明台呲着牙微笑。 明镜终于点头:“那你注意一点,早去早回。” 明楼斯斯文文喝粥:“今天中午我就不回来吃午饭了,政府茶话会。” 明镜冷笑:“大礼拜天的,辛苦你们了。” 明楼苦笑:“姐。” 明诚狂吃东西坚决不说话。 吃完早饭明楼坐客厅看报纸,明镜和阿香在屋里。明台拎着一套西装吧嗒吧嗒跑下楼:“明诚诚你帮我熨一熨。” 明诚着急出门:“你叫阿香熨,我出去一趟。” 明台不满:“阿香熨坏一套了!这一套再坏了我穿什么?拜托哈。” 明台把西装往明诚怀里一塞,转身跑上楼接着不知道捣鼓什么。 明诚无奈,拎着西装转一圈。明楼安详看报纸,翻一页。明诚看他半天,明楼终于装不下去:“你……干嘛?” 明诚笑:“大哥你没事儿?” 明楼看看明台的西装,再看看明诚的坏笑:“我的主意你都敢打?” 明诚把西装兜头一按:“就你闲着!尽心点啊,要不然明台又去跟大姐告状——顺便告诉你,下次明台生日大红包从你的饷里扣。我中午回来接你。” 明楼一听有点激动,刚想反驳,明诚急匆匆离开。明楼拎着西装,看明诚的背影。 “小样。” 亏我还戴着眼镜。 明镜指挥阿香收拾去明堂家看明衍要带的东西。 “本来二号就该去,死了个谁谁跑了个谁谁人心惶惶的。这些家伙也会挑日子。阿香你跟你爸妈打电话拜年了没?” 阿香清脆应着:“元旦那天就打啦。爸爸叮嘱我不要偷懒,明园一切都好。年前去的那个人怪怪的,爸爸安排她做些轻活,她做了几日就辞工,说是要回老家。” 明镜没放在心上:“她年纪大了,多给她一些钱。” 阿香嗫嚅几下:“她说要看阿诚哥,就看一眼。” 明镜做生意的,哪里不知道什么意思。看一眼就有看两眼,看两眼就要留下。现在上海大户人家往外赶人还来不及。 明镜把这个话题撂开,阿香也不敢提。 七十六号方寸大乱。军统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刺杀上海市长,下一步要杀谁?丁李二人不够级别见汪兆铭,被周佛海一顿痛骂。然而这次七十六号的确冤,千防万防,内鬼最难防。大户人家自查,新政府各机构当然也要自查。检举揭发到处抓军统,杀傅宗耀那个厨子早跑了。 周佛海主持新春茶话会,大家和和气气,周围的守卫都别着枪。明楼满面春风进来,明诚跟在后面。会场不让带枪,他俩谁都没拿枪。每次明楼来得都不是很早,一进门目光 分卷阅读108 - 分卷阅读109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09 乱七八糟往他脸上扫。 陶希圣叛逃之前跟他关系最好。 他不知道被检举揭发多少次了。陈公博和周佛海一直没动静,明楼忙着主持辅币问题,没有计较。辅币现在一切都按照计划,很快能进入市场。傅宗耀一死,等于是个难得的喘息机会。 明楼挨个寒暄,明诚跟在后面一个一个认。 粱鸿志,以前能跟汪精卫平起平坐,是伪维新政府头头。后来被日本人削了。 卢英,警察局长……长的斯文,八面玲珑,装模作样。 罗君强,官瘾堪比毒瘾,专程为了做官从重庆跑来当汉奸。脾气太臭,汪兆铭给他个边疆委员会委员长,也算是“封疆大吏”,他倒挺满意。 丁默邨,鬼鬼祟祟畏畏缩缩,阴坏。看见明楼不吭声,态度不好不坏。 李士群……他倒是跟明楼热情。明诚十分好奇他,好奇他到底能有多卑鄙,好奇他的下场会是什么。 明诚跟在明楼后面,手臂上搭着他的大衣,拿着他的文明杖,把所有汉奸喷一遍,心里舒坦不少。明楼找到自己的位置,入席。明诚默默退到最后秘书跟班们的地方,看着明楼儒雅地听人说话,温和地发表意见,春风化雨地打机锋。这一屋子贼眉鼠眼的,被明楼对比得不堪入目。 明诚十分骄傲。 冗长无聊的会议开了许久。周佛海讲话完毕,明楼十分歉意起身,走向洗手间。明诚看他的背影,眼神动了动。 洗手间装饰得非常豪华,明楼在豁亮的镜中的仪表如王者般辉煌。 他低着头洗手,洗得很认真。旁边突然冒出一个人,他急切地跟明楼接暗号:“毒蛇,戴老板紧急指令。” 明楼瞟一眼镜子,还是洗手。 他的手指结实有力,没有明诚的秀气,上面捏着无数人命。在水流中活动一下,水花飞溅。 那人更着急:“毒蛇,戴老板说你在上海区做得不错,现在有紧急指令。” 明楼终于冷笑:“谁是毒蛇。” 那人一愣:“你呀!” 明楼慢条斯理摘下眼镜,低笑:“戴老板。所以你是军统的人?” 那人高兴:“是的!所以毒蛇请接收戴老板指令!” 明楼看着眼镜惋惜,可惜了,本来晚上还要用的。他突然道:“我这眼镜,挺贵的。” 那人看明楼不上钩,急得要死:“你在说什么?为什么不接头?” 明楼终于正眼看他,一掰眼镜片:“军统的人不能留啊。” 那人还没说什么,眼前一花,只觉得一阵风温柔拂过他的脖子,他再无活下去的机会。 明诚跑到洗手间,洗手间一地狼藉,血喷得到处都是。所以明诚最恨这种杀人方法,一塌糊涂,明楼要敢在家这么搞——不过明楼到底怎么做到的?他身上倒干净。 明楼洗眼镜片,洗了半天叹气,到底是脏了,沾了血,配不上在最温存的时刻使用。 他把眼镜一撂,非常绅士地趄趄身:“抱歉,亲爱的,我会尽快重新订做一副眼镜。” 明诚微微一仰下巴,也趄身:“我接受你的道歉。” 明楼走出洗手间,咬着牙笑:“试探我,却找这么个不入流的。不知道是李士群还是丁默邨的主意。我搞经济搞太久,有人忘了我也是特务委员会的副主任委员了。” 这种笑又来了。明诚压压嘴角,明楼彻底被激怒,一群笨蛋。 日本领事馆一片喧哗,有人袭击了一名秘书,抢走了文件。宪兵队冲进领事馆捉人,凌乱的脚步追着人影。明台趁乱摸上顶楼,撬开档案室,一闪身钻进去,轻轻关上门,绕开前面的柜子,开始撬保险柜。他于开锁有点天分,外面的脚步声和枪声扰乱了他。天气很冷,他一脸汗。 明诚开车载明楼回家。洗手间里倒个死人,会场里一丝惊奇都没有。那个不知名的小人物,就那么死掉,消失,没有用处。 “大哥,你的军统身份是不是暴露了?” 明楼拄着文明杖闭目养神:“他们知道有个‘毒蛇’,但不知道毒蛇是谁,所以用这么愚蠢的方法一个一个试。” “明台……明台应该是过去了。他跟我去过一趟海军俱乐部,还旁敲侧击地问我领事馆跟海军俱乐部地形像不像。” “嗯。” 明诚实在忍不住:“大哥……我后悔了。” 明楼攥紧文明杖,不说话。 领事馆前面一片池子,是活水。明台拉着郭骑云就往下跳,郭骑云水性糟糕,差点淹死。明台拽着他,游出地下水道。水道连着河浜,郭骑云筋疲力竭爬上岸,迟迟不见明台上来。日本宪兵又不傻,当然知道沿河浜追,郭骑云听日本兵那特别的机械的脚步声愈见逼近。 “你磨蹭什么!” 夜色浓重,郭骑云看不清明台的表情,只听他咬牙切齿:“我让水草缠着了!” 郭骑云要跳下去帮他割水草,明台怒道:“别下来!你没听见声音吗?追上来了!” 郭骑云急得团团转:“那你怎么办?” 明台把微缩胶卷扔给郭骑云:“赶紧滚蛋!别被抓住!” 郭骑云接住胶卷,听见明台手枪上膛的声音,马上明白他要干什么:“你他妈真当自己是王天风了!你想干嘛?” 明台揪住郭骑云领子,郭骑云一下趴地上:“我他妈要是王天风我第一个毙了你!你个瘪三一脸叛徒相!赶紧滚!” 郭骑云还想说话,明台一发狠,一蹬河岸,仰面沉进河底。 王天风当年给郭骑云上的第一堂课第一句话:间谍不能被抓住,宁可自裁。 郭骑云一抹脸,在零星的枪声中拔腿就跑。 明镜裹着披肩,站在大门口。阿香劝:“大小姐,小少爷说了,他要是玩得晚,今天晚上就不回来了。” 明镜不听:“我等他,等他回家。” 明楼和明诚走回家门口,看见明镜单薄的身影,背着光那么站着。明楼道:“大姐?你怎么了?” 明镜哽咽:“我心慌。我等明台。” 明楼看明诚一眼,明诚笑道:“大姐别急,我去找找。您知道我开政府部门的车,这么晚了上街方便点。” 明诚跑出院子去街对面开车,明楼扶着明镜回去。明楼轻声道:“大姐,明诚去找了,你放心。” 明镜忽然抓着明楼,流泪道:“明楼,你听姐姐一句劝,回法国吧?把两个小的都带走,行不行?” 明楼心酸:“姐姐,我现在……走不了。” 阿香去厨房烧水泡热茶,明镜下死劲捏明楼的手:“我天天晚上做噩梦,梦见你被……被……而且还是自己人……”明镜的眼泪砸明楼手上,砸得明楼也流泪。他无力解释,无法解释,只能反复低语:“我真的走不开……等……等战后,一切平 分卷阅读109 - 分卷阅读110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10 定下来,我就回法国,好不好?姐姐你放心……” 明台迷迷糊糊醒来,觉得自己好像被人背着。时光在濒死的时候会倒转,他回到小时候,逃学逃家玩得忘乎所以,被明诚逮住,也是这样背着他回家。 ……看来这次要回家了。 望乡台在哪里? 明台嘟囔:“明诚诚,回家呀。” 背他的人声音发抖:“回家。” 明台就笑:“殓装不错……还是大哥亲手熨的……” 他昏过去。 明诚背着明台钻进弄堂,七拐八拐敲开一间房子。开门的人看见明诚一愣,明诚急切:“黎叔,快点,藏他一下!” 第81章 明台大喊一声:“姐!” 他猛地坐起来,眼前一黑倒回去。他捏着鼻梁,喘几口气,咳嗽一声,大脑飞快回忆昨天发生的事情,眼睛到处转着观察四周。 上海弄堂典型的清苦人家,但不到棚户区的地步。房间不大,一张床一张书桌一只柜子,一个头发花白干瘦的大叔蹲着翻旧报纸,只有一个侧面,面目倒是和善。屋子中间烧着蜂窝煤小炉子,暖暖的橘色火光跳跃着。 环境判定,暂时安全。 目标大叔,目测体力远在自己之下。 明台心思转了转,条件反射去摸袖剑,才发现自己是全裸的。他手肘支着上半身,旁边的书桌子上整整齐齐列着他身上的武器:领刀,袖剑,枪,绑腿匕首,……手表。 明台清清嗓子:“您好?请问几点了?” 黎叔在翻旧报纸,寻找当年的寻人启事。余光把床上年轻男孩瞬间之中迷茫狰狞微笑的表情转换看了个透。年纪这样小,已经是个称职的特工…… 黎叔轻轻叹气。 “早上六点。” 明台小心翼翼接近自己的枪:“您是?” 黎叔还是没看他:“你昨天晚上被人送到我这里的。” 昨天晚上。 明台记得自己被水草缠住,让郭骑云先跑,自己被刺骨的冷水冻得肌肉痉挛,然后稀里糊涂挣扎出淤泥,顺着河浜游,游到哪里,有人背他,就失去记忆。 明台捂着脸,他是打算自裁的。 背着他的人,是谁?谁救他?他梦到小时候明诚背着他回家,他玩累了就在明诚背上睡着,无忧无虑。 不可能是明诚。 那是谁? 难道现在是个圈套?明台惊悚起来,其实自己是被俘了? 黎叔忍不住:“你好好休息,送你来的人说你得自己回家。你看看你的右腿。” 明台掀起被子——横竖屋里就一个大叔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右腿被精心包扎过,昨天在河水里挣扎把皮肤勒破。 明台冷静下来:“你不是军统的。更不是中统的。你是地下党?” 黎叔没回答。 “还真是地下党……”明台警惕起来。 黎叔短促一笑:“国共合作。” 明台小心翼翼试探:“昨天送我来的是谁?” 黎叔不再说话。 明台的衣服都晾在炉子上方。被热气鼓得飘飘荡荡。 “……西装也洗了。”明台看着完全变形的衣服哭笑不得。 “出任务穿那么好做什么。”黎叔翻报纸,“不洗不行,又是泥又是水,沤了。” 明台看这位大叔莫名其妙亲切。他有点没心没肺:“穿得好一点,出任务死掉了也能当殓装。” 等了一会儿,没见大叔回答:“您怎么称呼?” “我姓黎。” “黎叔。”明台爬下床,一瘸一拐拿晾衣杆够自己的衣服。衬衣裤衩干了,西服彻底报废。明台决定回家就去翻大哥的钱包。 黎叔翻报纸,明台穿着裤衩守着炉子也不冷,抱着膝盖蹲在一边:“我做梦没乱说话吧。” “哥哥姐姐乱叫。” “哦。” 过一会儿明台没话找话:“您在干嘛?” 黎叔瞥他一眼:“枪。既然拿到枪就要藏好。别在裤衩里像什么话。” 明台完全不尴尬:“我也觉得对于裤衩的橡皮筋来说枪有点沉。” 黎叔手上不停:“我在找家人。所以翻当年的寻人启事。” 明台笑笑:“反正没事干,我帮你翻吧。” 黎叔完全不客气:“认识外国字吗?帮我看外文报纸。” 明台挠挠头:“认识三个国家的,勉强还行吧。” 明楼连哄带劝让大姐去休息,明诚凌晨才回家,一身水和泥,喘着粗气。明楼把他拉进卧室,帮他脱衣服:“怎么累成这样?” “到领事馆附近我怕别人看见你的车,我跑去的。” “快脱了,现在这个温度,要不要给你熬点姜汤?” 明楼是真的不会伺候人,手忙脚乱帮倒忙。明诚笑笑:“帮我放热水吧,我想泡泡。” 明楼连忙进盥洗室放热水,明诚缓慢地把衣服全脱了,堆在地上,走进盥洗室,轻轻泡进热水,满足地打个哆嗦:“明台没事,送到黎叔那里躲一躲。” 明楼转了一圈不知道干什么:“要毛巾吗?要浴盐吗?” 明诚冲明楼伸手,明楼握住他冰凉的手指。明诚看着明楼笑,笑着笑着眼眶红:“大哥,我找到明台的时候明台趴在河边,我一瞬间以为他不在了……” 明楼其实一直不敢问。他坐在浴缸边,抱着明诚的头,摸他的头发:“明台……明台有他自己的人生道路。” 明诚嗓音哆嗦:“现在哪里也不太平,有时候我想干脆把他关在家里算了。可是又关不住他。”忽然又生气,“都是你!在法国的时候他到处乱跑,我不赞成,你那理由一套一套的。这下好了,跑野了彻底回不来了!” 明楼干咽,这时候不能惹明诚。 门外有大姐的声音:“明诚是不是回来了?明台呢?” 明楼迎出去。大姐站在二楼走廊上往下看:“明台呢?” 明楼笑:“明诚刚回来,明台要在同学家留宿,没跟着。” 明镜心烦意乱:“他回来我要教训他!” 明楼温声道:“大姐,你快休息吧。明天明台回来我出力。” 明诚越想越生气,心里有火。洗澡完毕擦干水爬上床,把明楼的胳膊摊开,枕上去,拒绝道晚安。 明楼低声道:“明台回来,外面讲咱们家讲得有鼻子有眼,我都快信了。” 明诚眨眼睛。 “说明台回来抢家产。” 明诚笑一声。然后咳嗽,不笑。 明楼有些疲惫:“我从来没想过要明台接我的指令。一想到他在外面出生入死,就是因为‘毒蛇’,就是因为我……” 明诚愣了一下,轻声道:“抱歉,大哥。我不该发脾气。不过对着明台大哥的境界就不高了。” 明楼苦笑:“怎么办?我最近 分卷阅读110 - 分卷阅读111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11 发现自己真不是圣人。” 明诚亲亲明楼的脸:“大哥,明台出生入死不是为了毒蛇,是为了他的国和他的民。你要相信他。” 明楼沉重地闭上眼。 明诚给他一搅合完全忘了要生气,伸手拍他:“好了好了,快睡。明天粱鸿志请你的牌局,去不去?” 明楼冷笑:“去。麻烦。” 明楼不爱和人玩棋牌。所有棋牌游戏在他看来就是数字游戏,掌握规律没什么难的,难度在于不要让对方输得太难看,非常无趣。 明楼另一条胳膊搂着明诚:“睡吧。明天一早,太阳出来,一切就好了。” 明台帮黎叔翻了一早上报纸,翻着翻着自己看起来。黎叔问:“看什么呢。” 明台拿着一份法文报纸:“童话。海中仙女。大概意思是说……海中仙女不养孩子,把婴儿丢给人类养。人类养大了孩子,海中仙女就接走。” 黎叔沉默半天,哦一声。 早上明镜起得早,站在门厅往外看。阿香准备早饭,明楼和明诚收拾整齐出来。明镜看见明诚,气道:“明台呢?” 明诚低头。 明楼笑道:“大姐你不能一边催他去相亲,一边又不让他进行正常的社交。要是他带回来一个姑娘呢?” 明台双手插兜吊儿郎当走进来,一身西服一团草一样扒他身上:“什么姑娘?” 明镜上前去打他:“昨天晚上怎么不回家?非得明诚去找你?你衣服怎么了?” 明台挠头,没心没肺:“昨天大家玩得高兴打水仗,我一身都透了。诚哥去找我,我脱了衣服正晾着呢,干脆就住同学家了。” 明镜更生气:“不会给我打个电话?” 明台搂着明镜撒娇:“好啦姐姐,我错啦,下次一定打电话。”他肚子一叫,咕噜一声。 “饿了?来吃饭。”明镜拉着他进门,“你同学家不管饭么?怎么大早上就饿着回来了?” 明诚一耸肩。 明楼笑。 粱鸿志家一般周五有牌局,偶尔其他日子加一局。请了明楼好几趟,再不去不合适。粱鸿志素以名士自居,吃的上面也不松懈,家里厨子号称“八闽第一”,在上海数得着。明楼在他家心不在焉吃了一顿晚饭,打了几局牌。粱鸿志跟他笑:“你们七十六号真是有本事,审讯出这么大的成果。” 明楼不动声色:“丁主任李秘书长领导有方。” 粱鸿志大笑:“当年向忠发供出来地下党的芜湖金库,经手的金条就有几百两。现在据说其实上海也有地下金库。芜湖那个早废了,上海这个一直在运营。地下党也是,打不死杀不绝,居然还有地下金库!” 明楼微笑:“是啊,谁说不是呢。” 明楼从粱鸿志家出来,明诚问他:“吃的什么?” “嗯?” “八闽第一啊,吃的什么?” 明楼挠挠脸,想了半天:“……没印象。不是你做的,我管他几闽第一呢。” 明诚低声道:“方液仙被绑架了。七十六号的人做的。” 明楼有点震惊:“这么有名的实业家,七十六号也敢?” “要钱。交给帮会人做的。方家交了钱,但我估计方先生应该已经被撕票了。” “注意大姐的安全。” “是。” 几天以后,方家人又多花了二十多万,才赎回方液仙的尸体。 第82章 民国二十九年元月十七日,新政府经济专门委员会委员,财政部首席顾问明楼参加“远东经济研讨会议”。这是日本经济学家专门研究殖民经济的会议,明楼作为唯一的中国人破例参加。 影佐祯昭格外看得起明楼,他明白中国人,深知只有用中国人治中国人,才能达到最理想的效果。日本太小,吞下中国太难,驯化一部分中国人例如汪兆铭,才符合长远利益。政治上有汪兆铭,那么经济上再来个明楼,也无不可。偏偏日本国内军部群情激昂,非要征服整个支那,一口吞下这个庞然大物。松机关负责经济战,冈田芳正这个笨蛋却是个赳赳武夫,基本不懂经济。关于扶用明楼,影佐祯昭细细考量过。明楼的父亲死因是个问题,但明家从来一口咬定是劫匪劫财杀人。明楼本人逐利,没有特别的政治倾向,甚至有些亲日。因为日本能为他提供一个比较安定的研究环境。 目前除了明楼,没有更好的人选。 明楼参与这个会议,和日本经济学家们讨论如何进行经济战。日本人在入侵中国之前就已经制定了详尽的经济战略,现在要做的不过是因时制宜,适当调整。议题第一,关于新政府成立中央储备银行,发行中储券,对抗国民党法币。议题第二,关于如何经济封锁困死赤化区。 封锁共党的地方是蒋汪政权心照不宣。赤化区铁桶一般的围堵,造成银元大量流出。经济封锁之后赤化区和国统区以及上海之间一直有走私渠道,实际上蒋汪政府全都知道,为的就是把赤化区资本单向吸出。根据特务的报告,共党的“沦陷区”里市面上已经没有银元,形成可怕的流动性枯竭,他们无力购买药品布匹。 明楼兴致勃勃发言:“赤化区如此,也不能放松国统区。我向大会递交了报告,这时候应该大量吸收法币。法币和英镑直接挂钩,必须想办法令国民政府中断这一联系。” 明诚等明楼,等了半天无聊,溜达出日本经济研究所的院子,在街角拐弯的地方买核桃。最近明楼用脑过度,这玩意儿长得像脑子,补补。用的是新发行的辅币,锃明瓦亮的。核桃这东西吃多了腻,难道要跟花生一样炸一炸? 明诚拎着一兜核桃,看见几辆货车过去。他连忙跑回车上,倒车出院子,远远缀着货车。 梁仲春拄着拐棍,指挥着:“快点,卸车,装进去。” 一串货车后面跟个轿车,他没看见。守门的看见日本旗,开车的一脸嚣张,畏畏缩缩上前盘问:“您您您证件……” 明诚看他一眼:“你们这什么地方?” 守门的卫兵怕挨耳光:“这里是粮仓啊……” 明诚甩给他一本新政府高级官员证件:“我这是明长官的车,把杠杆给我抬上去!” 守门的一看是明楼的证件,这位最近可红,赶紧把拦路杠杆抬上去,明诚开车进门,一打拐拐到货车边上。梁仲春一看那车心里就咯噔,就为着明诚开这车,他对这款车型都过敏。 明诚下车,带一缕风进尘土飞扬的卸车场地。梁仲春一瘸一拐迎上去:“诚兄弟,好久不见。” 明诚冷笑:“这又是哪儿运来的?” 梁仲春大惊:“兄弟我这是公干,这仓库是政府部门下设,兄弟负责车队安全。” “公干。”明诚哼哼两声,“你蒙谁? 分卷阅读111 - 分卷阅读112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12 现在几月份?快春天了你过来填粮?你他妈哪儿收的粮?” 梁仲春苦笑:“诚兄弟,真误会了。我也纳闷呢,这春天填什么仓?天地良心这真是苏北收来的,具体我也不明白。” 明诚一挑眉毛:“苏北?赤化区?共党穷得都要上天了还给你们粮?” 梁仲春拄着拐,只能摊一只手:“谁说不是。” 明诚开车回去接明楼,明楼和几个日本经济学家相谈甚欢,依依惜别,难舍难分。明诚就那么等着,等到明楼转身一瞬间,只有他才能看得出来的狰狞。 明楼恨不得把他们都突突了。 明楼上车,平复心情。明诚倒车,顺便看他一眼:“头疼吗?” 明楼从牙缝里冒出声音:“经济战才刚开始。家里必须要有应对方法。” 明诚倒车,开出院子:“很危险?” “很危险。日本人第一步要大量吸收法币,第二步就要用法币大量兑换外汇。去年中英刚签订平准汇兑基金合同,上海能无限制供给外汇。等引起国统区通货膨胀,孔家为了保住财产必定切断法币和英镑联系。法币离开英镑,只能是废纸。” 明诚看着路前方,正在堵车,通行无望:“我看梁仲春押了好几车苏北来的粮食。这个季节,怎么会有那么多粮填仓?竟然是家里来的!” 明楼闭着眼,拄着文明杖,咬牙道:“粮食战。” 大姐有事回苏州,带上了阿香。明台出门野,家里没人。明楼很疲乏,明诚伺候他睡下:“你午休睡一睡,想不想吃核桃?” 明楼捏他的手指:“不困。” “闭上眼休息一会儿。天麻水也不能多喝,止疼药也不能多吃,那就多睡。闭着眼睛就困了。”明诚轻轻拍他,用气音轻声道,“睡吧,是不是困了……” 明楼呼吸趋于平稳。 明诚轻轻关上门,想着给明楼做点什么可口的小点心,客厅的电话铃突然一响,明诚跳起来扑过去接,气急败坏低声道:“喂!” 明诚经营的眼线在电话里急急忙忙声音变调,明诚脸上一下子褪掉血色。 大姐被七十六号抓了。 方液仙的事情刚过去没多久,明诚眼前一黑,扔了电话冲出门开车。明楼迷迷瞪瞪嘟囔:“明诚?” 没回答。 他几宿没睡,实在撑不住,差不多算是昏睡过去。 七十六号直属行动组和特别警卫队有竞争关系。特别警卫队的吴四宝敢绑架方液仙,梁仲春真没这胆,顶多就是收收保护费。吴四宝可以为了长官做一切脏活,特别警卫大队要比直属行动组得力的多,油水也多。梁仲春手下不服,一定要干件漂亮事,一路埋伏布线抓共党,抓去苏州。倒真抓了个女共党和她的手下。梁仲春的“妻弟”童虎觉得终于抓到一条大鱼,审也没审马上带着共党分子回上海。 负责保护明镜的暗线正好参与行动,只能偷着打电话给明诚。明诚开车跑去七十六号,撞见犯人们带着镣铐从货车往下走,明镜是最后一个,一身狼狈,踉踉跄跄。 明诚慌了,跳下车,大喊:“姐!” 明镜披着卷发,身上只有一件旗袍,光着脚没鞋子也没袜子,寒风中控制不住地瑟缩。明诚被涌上大脑的热血顶得眼前发懵,上前脱了大衣给明镜披上:“姐,你不是去苏州了?怎么回事?” 明镜面色冷硬:“还能怎么回事?他们说我是共党,把我抓来。你快让你大哥来审我,是不是还要坐牢?” 明诚直直看着童虎,向他走过去:“钥匙。” 童虎意识到自己可能闯祸了,把明长官姐姐抓来,此时倒也不怂:“她有共党嫌疑,总该问明白了吧!” 明诚眼睛就那么看着他:“钥匙。” 梁仲春没见过明镜,一听明诚喊姐吓坏了:“钥匙呢?快着!” 童虎不情不愿把钥匙给明诚。明诚开了明镜的镣铐,用手拎着,递到童虎鼻子前。童虎下意识去接,明诚一松手,一拳擂上面门。 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一声脆响。 童虎要开枪,明诚一拧童虎胳膊下了他的枪,一脚踩到他腿弯上,童虎对着明镜一跪,明诚用枪抵着他的头:“王八蛋,你他妈找死都找不利索!” 梁仲春腿一软:“诚兄弟!有话好说!” 明诚一脚蹬了童虎,抬枪瞄梁仲春,梁仲春拄着拐杖:“我们是执行公务,布控许久,令姐去得不凑巧……” 明诚真的动了杀心,他想一枪一枪崩了这些人。他修长的手指将要扣动扳机,明镜道:“回家。” 明诚找回理智,看明镜。 明镜披着明诚大衣,转身往那辆日本小旗飘扬的车上走。明诚跟着她,给她开车门:“您受伤没有?” 明镜绷着嘴。 明诚无法,只好开车回家。 明楼被摔门声惊醒,他眯着眼,撑起上半身:“明诚?” 卧室门被猛地推开,明镜站在门口,明楼瞬间清醒:“姐?” 明镜理一理头发,裹着明诚大衣,坐进沙发。明楼起床,一时间有些惶恐:“怎么了?阿香呢?你们不是回苏州了?” 明诚往外一仰下巴,明楼瞬间意会,家门外有七十六号的人跟着! 七十六号,不,日本人,从来没放松过对明家的怀疑! 明诚往中间一跪:“大姐被设计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以为大姐到了老家就安全了,所以没再继续跟着。” 明楼咆哮:“你以为!你以为!所以大姐被抓了!我明家白养你了!” 明镜突然道:“你们跟踪我?你们俩跟踪我?明楼你好大的胆子!” 明诚道:“大哥,大姐误闯黑市,被七十六号的人当成共党,应该只是误会……” 明楼弯腰拎他的领子:“哪天大姐被杀了,或者我被杀了,尸体还要赎回来,你是不是也觉得是误会?” 明镜怒:“你冲他使什么劲?你冲日本人使劲去!你冲那帮汉奸使劲去!” 明楼喘气,他捏捏鼻梁:“好,我不冲他!”他拔腿往外走,明镜一愣,一推明诚:“你快去追呀!” 明诚急急起身,跪太久爬了两下,才跑出去,明楼开着车愤然走远。 梁仲春团团转,把明长官姐姐给绑了!他梁仲春不是吴四宝,没他那个能耐,把方液仙杀了都没事。童虎是他偷养外室的弟弟,直接叫他姐夫,是条得力的狗。这时候闯了大祸,要怎么撇清?梁仲春骂童虎,骂童虎手下的行动队,办公室的门被一脚踹开,巨响简直是爆炸。 明长官杀进来,盛怒冲天:“梁组长,你好大胆子,抓共产党抓我家里去了。” 梁仲春拄着拐杖力求不倒:“明明明长官……” 明楼慢慢地,微笑:“我问你个问题。” “请请 分卷阅读112 - 分卷阅读113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13 请讲……” “你们谁还记得我是特务委员会副主任委员?” 梁仲春语无伦次:“误会,误会……” 明楼拔枪对着梁仲春温和道:“我把你杀了,也是误会。” 梁仲春摇摇欲坠:“我们查明事实,明董事长只是路过军火黑店,与军火黑店无关。” 明楼笑:“早不说?抓人之前怎么不查明证据?” 童虎跋扈惯了,以前也没见过明楼,脱口而出:“七十六号抓人不需要证据!” 明楼一枪下去,童虎的血扑梁仲春一脸。 “可以。” 明楼说。 明诚踩着枪声到达门口,刚要进去,看左右无人,玩命抡自己一耳光,再往里冲。明楼正转过身要走,迎面看见脸上五枝雪茄烟的明诚,险些愣住。地上倒个死人,梁仲春一脸血污,明诚膝盖上有土嘴角有血。 明楼冷声道:“报阵亡抚恤。你打报告,我批条子。” 梁仲春和明诚对视一眼。 明楼杀了人,走出七十六号。 明诚小跑跟上去。 明楼坐进车里,眼前几乎是黑的。明诚打算开车回家,明楼强打精神:“脸。” 明诚回头:“啊?” 明楼喘气声很粗,抬抬眉毛努力看明诚,伸手摸他的脸:“你用得着这么使劲?” 明诚嘶嘶几声,在明楼手心里蹭脸:“对不起大哥,一方面我觉得需要,一方面我觉得该打。” 明楼实在熬不住:“等我精神了,我得跟你讲讲道理。” “大哥你养养神,我们回家。” “嗯。” 第83章 郭骑云在照相馆二楼抄收电报,门被明台一脚踹开。明台一把薅起郭骑云的领子就往外拖。郭骑云懵了,由明台铁青着脸把他一路拖下楼拖到街上。明台下手一点没客气,拽开轿车车门一脚把郭骑云蹬进车后座,郭骑云哎呦一声倒进去:“你他妈有病啊?” 明台开车往外跑,郭骑云看着道路,心里明白了。 明台知道了。 郭骑云只能沉默。 明台把车开到一处库房门口,拽着郭骑云领子往外拖,郭骑云挣开:“我会走!” 明台用眼睛剜他,一偏下巴:“开门。” 郭骑云踉踉跄跄去开巨大的仓库门,明台一脚把他踹进去。郭骑云有火不能发:“你是我长官,你抽我我都没办法。到底想干嘛?” 明台拔出袖剑往麻袋上一扎,未脱壳的稻谷水流般扑出:“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郭骑云恨恨整理领子:“你发疯就为这个?未脱壳叫水稻,脱壳叫大米。” 明台压着嗓音:“废话! 这一仓库是他妈什么时候收上来的?” “……这几天。” 明台几乎咆哮:“现在几月份!” 郭骑云终于也怒了:“你有完没完?到底发什么疯?” 明台上前用前臂锁住他的脖子拿袖剑比划他:“我不学无术我都知道!现在压根不是收粮的时候!这些粮哪里来的?哪里来的?这他妈没脱壳这是连粮种都收上来了!青黄不接的时候你们让老百姓吃什么!” 郭骑云一把推开他:“全是赤化区高价走私来的!你满意了?” 明台眼睛发红:“走私?你说得轻松,黄浦江长江都被日军封锁了,这一船船粮食咱们的力量怎么运来?跟伪政府有关系,是不是?是不是!” 郭骑云吼:“对,咱们跟汪伪合作的!这一次七千担,之前还有,之后还会有!伪政府的仓库这两天也在填仓!你打算怎样?把这些粮炸掉?烧掉?” 明台面部肌肉轻微抖动,拿着袖剑的手也抖,郭骑云明白他现在恨不得捅死自己:“你把我杀了,接替我的人很快就会来。” 明台吞咽一下,咬着后槽牙:“春耕之时,赤化区要饿死人的。” 郭骑云冷笑:“你冷静一下。赤化区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同情共党?这一次我不会跟上面报告,你以后也少发疯!神经病!” 明台扔了郭骑云,自己开车回去。开到半截把车停到路边,拿着香烟火柴,下车点烟。 他会抽烟。 当初刺杀陈箓的时候他稀里糊涂枪杀了个保镖,回黔南整宿整宿做恶梦,完全无法睡觉,两只眼睛陷下去。王天风没说话,递给他一支烟。 明台哆嗦着吸一口,咳得眼泪长流。 王天风给他敲背,他们俩默默地抽完一支烟。 明台用牙咬着香烟滤嘴,慢条斯理往外喷烟。他在烟幕后面眯着眼,出神。 路上来来往往的人,都在看这个靠着车抽烟像是拍广告画一样的年轻男子。 明台回家,明诚正关明楼卧室门,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搁着空杯子。明诚看明台气势汹汹回来,用手指一比:“嘘。” 明台轻声道:“大哥大姐呢?你脸怎么肿了?谁能这样打你?” 明诚叹气:“大哥有点低烧,睡了。大姐今天……不是很愉快,在卧房休息。你上去送碗姜汤。——你身上什么味儿?你抽烟?” 明台没反驳。 明诚伸手想摸他的脸,手抬一半,觉得尴尬,又放下。 “换件衣服再去送姜汤。大姐讨厌烟味,除非你想挨家法。” 明台沉默一会,突然道:“大哥在替伪……新政府做事。” “家里不准谈政治。” “大哥的职业不能说吗?不好意思说?” “别讨打。” “大哥是汉奸吗?你是汉奸吗?” 明诚有点被明台吓到。明台一贯聪明,什么都不强求。他第一次出现这种执拗希冀的表情,明诚几乎不忍心看。 “大哥在做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在为他做事。” 明诚端着托盘打算绕开明台,明台跨一步拦住:“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们俩是黑,还是……赤?” 明诚微笑:“我从小就在琢磨一个问题。我看到的黑色是你看到的黑色吗?我看到的赤色是大姐看到的赤色吗?我们到底是靠什么确定的呢?” 明台强行笑:“我绕不过你。直接讲吧,你们俩现在的工作是卖国还是报国?” 明诚深深看着明台:“报国不是工作。是信仰。” 明台敲明镜的门:“大姐,睡了吗。” 明镜应道:“明台?快进来吧。” 明台把热姜汤放到床头柜上,跪在明镜床头,抵着床边不吭声。明镜带着热气的手抚摸明台的脖子,头发。明台幼时受了委屈就这样,跑到她房间求安慰。 “我法文真的是,忘得差不多了。你帮我看看,这是个什么字?” 明台抬起头,看明镜在看法文版的《伊利亚特》。那是一段话,特洛伊英雄赫克托耳说的。 将来,有人路经此地,架着带坐板的海船 分卷阅读113 - 分卷阅读114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14 ,破浪在酒蓝色的洋面,眺见这个土堆,便会出言感叹,那里埋着一个战死疆场的古人,一位勇敢的战士…… 明镜笑:“明台念法文就是好听。” 明台故意放缓语气,轻轻念着,念得明镜犯困,安静睡着。 阿香在明园,老管家打电话来说,明天到上海。今天晚饭得明诚来准备,在厨房黄色的灯光里忙碌。明台手插裤兜站在楼梯中央向下看,如临深渊。客厅没开灯,几乎浸没入黑暗。 明家是一艘驶在暴风眼的船,穿过未知可怖的海。 ……还好有厨房的灯光。 明台恍惚想,还好那里仍旧有光。 光里人影晃动,明诚忙得团团转,油烟水蒸气,和在法国时,一样一样。 明楼今天刚醒就顶着寒气往外冲,本来不大舒服,受了寒风,还发了顿脾气,回来就有点烧。大姐给明诚脸上滚鸡蛋,滚了半天气道:“你大哥打得?” 明诚干笑,扯到嘴角抽气:“我自己打得。对不起,大姐。” 明镜默默滚鸡蛋。 滚完鸡蛋明镜扶着额头。她今天确实受了惊吓,也受了冻,阿香不在,明诚没办法:“大姐你去睡会?光脚走那么久,去泡泡澡祛祛寒气,我熬点姜汤。” 明镜拍拍他的脸。 明诚在厨房忙了半天,转身看明台站在门口:“过来帮忙。” 明台有点触景生情:“哥,你想不想法国的日子。” 明诚顿了顿:“去摆台,叫大姐。” 明台动动嘴唇,终究没说下面的话。 明楼睡得不踏实,迷茫中听见房间门打开,明诚在他耳边轻声道:“大哥,今天一天没正经吃东西,要不要起来吃一点?” 明楼睁眼,翻身亲吻明诚的脸:“疼不疼?” “没事。” “明台缠着你了。” “你听见了?” “嗯。他问我是不是汉奸。你是不是汉奸。” 明诚笑一声:“明台需要一点心理上的支撑……咱俩必须不能是汉奸。” 明台九死一生偷来的情报很有用。英美在秘密接洽日本,打算用牺牲捷克斯洛伐克的慕尼黑会议的方式牺牲中国。欧美国家正在诱降国民党政府,力求中国能在战争局势之中塞饱日本,拖住日军。 “家里来信,非常困难。粮食大量被走私,今年春天势必要饥荒。正在想应对策略,咱们自己的货币也一直没放弃筹划。” 明楼躺在黑夜里,搂着明诚:“这是打着饿死咱们的主意。”明楼沮丧,“我能做到的,太少。” “咱们的银行一旦建立,你运作的黄金就都有用武之地。”明诚轻声道,“大哥你手下的黄金有多少了?当年芜湖金库才一千多两,你账面上有三千两了吧。大哥,你很了不起。” 明楼笑:“你忘了件事亲爱的。” 明诚正动情:“嗯?” “这个月你忘给我放饷了。” “……抱歉。” 一大早明台生龙活虎无忧无虑:“早啊大哥大姐明诚诚。” 明诚系着围裙一手碗一手粥勺:“阿香今天到吧?我想念她。” 明镜笑盈盈看着明台吃东西:“过两天有空没?要不要去相亲。” 明台停止咀嚼,鼓着腮帮,惊恐地看明镜。 明诚做鬼脸。明楼没表情。 明台飞快咀嚼,不高兴道:“干嘛老是我?大哥怎么不去?再过几年大哥都砸手里了!” 明楼拍案而起,明台夺门而去。 早晨上班前,明诚特意打电话慰问梁组长太太,刚死了弟弟,不要难过。 上午去七十六号,梁仲春左边脸上贴着胶布。老远看见明诚就冷笑:“诚兄弟,不厚道。” 明诚呵呵:“你仗义。拿你左脸陪我右脸。” 明诚右脸肿着,嘴角有淤青,打得够狠。梁仲春无话可说,等了一会儿:“诚兄弟,你以后什么打算?” 明诚板着脸笑一声。 梁仲春怅怅:“这人呐,得为自己多打算。我算看明白了。” “有话说有屁放。” 梁仲春凑近:“我手头有些粮要销掉。有兴趣吗?” 明诚大惊:“你也太大胆了,刚入库呢!” 梁仲春呲着牙:“这里面门道多了。不过不必担心,这些粮本来也是……编外计划。” 明诚用嘴唇叼着未点的烟:“我得考虑考虑。这时候偷粮,不要命了。” 梁仲春拍拍他。 明长官按铃:“明秘书长回来了吗?中午叫他帮我订餐。” 秘书处的秘书回答:“还没有。” 明长官中午要请客,指定明秘书长去订。秘书们觉得明秘书长就是得力,连订餐都只让他去。 当然明长官的意思是,让明秘书长去订餐,就不用花自己的饷。每个月可不多。 第84章 明长官中午请几位银行界人士共同午餐,席间气氛不错,宾主尽欢。 订餐地点选得好,非常清幽。几位银行界人士各自的口味竟然也照顾到,爱吃的,不爱吃的,无所谓的。有一位最近喝中药养生忌口,忌口的东西一样没有出现。 面对这样一桌完美的菜肴,除了明长官,其他人背上全是冷汗。 明长官微笑。 傅宗耀一死,中亚银行几乎倒闭。松机关找上新政府,共同组建华兴银行。有中亚的底子,华兴建立得比较快。有风头说新政府要发行华兴券,取代法币。 “去年年底河北省暴雨,冀中被淹二十二县,冀南被淹五十一县,天津五分之四都被淹了。河北粮食欠收,今年粮价真的不好说。” “华北的银行过来拆款子,用华北联银券,无根的草一样,我们都害怕。粮价这么不稳,上海还要强行贬值法币。刚宣布贬为九折使用,我听说……要贬到六折?” “东北有‘满洲国圆’,华北有‘联银券’,上海再搞个‘华兴券’,还不算法币,赤化区的货币,这可真是……” 明楼叹气:“这次请大家来,也是有个同舟共济的意思。华兴券势在必行,新政府的决策我个人不多做评判,但日本人肯定要用华兴券购买军需征收税款。票据交换所面临极大的问题,大家是否感觉到了?早就有有大量的法币持续涌入上海市场,日本人在无限制地利用国民党的平准汇兑基金合同兑换外汇。我内部消息,国民党财政部要下令限制法币提存,先限制提存,再接下来,大家都知道……” 玩金融的人就是玩命,身家是数字,富贵是流水。银行家们其实急需一个在政府部门里可靠的强硬的人脉,只是一开始放不下架子去迁就汉奸,叶琢堂算是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这个明楼看上去像是个明白人,大家都是明白人。汪伪就是针对法币,国府基本上也不会有太 分卷阅读114 - 分卷阅读115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15 多的好的应对方法,顶多就是中断法币和英镑的联系,抽全国的血补四大家族的肉。法币一旦切断和外汇之间的联系,全中国的金融亏损都是天文数字。 几家大银行的负责人心惊肉跳,明楼喝口茶,慢条斯理:“日本人很快就要进行金银管控。我也不说空话,在座各位在日本人眼里是什么,知道么?” 明楼笑:“养着可杀的战备资源。” 七十六号在日本人的秘密机关领导下全上海翻金银店。管控金银的办法还没有出来,实际上已经在进行抄收。梁仲春最近家里有风波,梁太太歇一气儿闹一气儿,闹得梁仲春怀疑人生。那边如夫人死了弟弟,也闹,哭诉她弟弟是家里独苗,她童家绝后。总之两个家庭,梁仲春都找不到温暖。 直属行动组死了个人,最近士气不高,比不过特别警卫大队。应付差事。 梁仲春手下发现一处不太招摇的金店。原本是个木器家具店,后来改成金店。看门脸,还像木器店。平时里几乎没什么人光顾,因此值得怀疑。 梁仲春一看底下人呈报的调查结果,一耳光抡过去:“你要想死,不要拉上老子!这家店不要抄,都滚出来!” 被打了一耳光的人委屈:“组长,为什么?这家店之前的木器店就被怀疑有共党背景,没抓到老板。现在换成这么个不阴不阳不像样的金店,更可疑!” 梁仲春着急:“废话!这他妈是明长官的私产!你想抄就抄吧!” 那人愣住:“查不到啊,不是说店老板叫武以勇?” 梁仲春烦躁:“不准查就是不准查,你们权当看不见它,不想死的话!” 武以勇,就是明诚的化名。这些高官们,贪了的钱需要活起来,通常会开一些店面,全都寄在家人名下,老把戏了。梁仲春实在不想再招惹明家。明楼跑七十六号放枪,丁默邨李士群跟没听见一样。或许哪天明楼把他杀了,也就杀了。难道丁李还会为自己讨公道? 梁仲春耳朵里塞满两位梁太太尖利的声音:“走走走,下一家。” 日本人管控金银是迟早的。明面的金银不能流通,那地下呢。 明楼拄着文明杖,和几位金融界人士道别。他站在那里,仿佛一位等待加冕的地下金钱城堡的王。 送走所有人,明楼上车。明诚的人一直在附近负责警卫,没有异常。 “谈得如何?” 明楼凝重:“破费了。” 明诚乐:“走公账。” 明楼笑:“谈得还行。跟这些人不用讲大道理,讲一讲他们会亏多少钱就行了。” 明诚看明楼难得轻松,想说什么,又犹豫。明楼闭目养神:“你从小在我面前装得都不像。说,什么事。” 明诚声音有些悲伤:“叶老先生去世了。手术没挨过去。” 明楼半天没说话。 “美国那边叶家拍来电报,说是叶老先生给你的遗言。就四个字。” “哪四个字?” “看到最后。” 长久的寂静之后,明楼自嘲:“那好吧,我得努力活着。” 明台寒假马上结束,明镜捉他去明堂家。一起带了很多婴儿用品,明镜看见明衍就没命。她抱着明衍舍不得松手:“明衍跟嬢嬢回家吧?宝贝儿嬢嬢真想偷走你!” 大嫂看着明镜的样子心里难过,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红了眼眶。明镜眼馋孩子,可是她没有。 明台坐在一边,低着头。 明衍转脸看明台,觉得奇怪,不认识他,指着他啊啊两声。明镜跟她解释:“这是小爷叔,明衍,小~爷~叔~” 明台疑惑:“这么大,不会叫人吧?” 明衍抬着胖脸观察明台,观察半天觉得他无甚稀奇,于是打个瞌睡,缩回明镜怀里,要睡觉。明镜心肝肉地抱着她,煞有介事地跟大嫂交流育儿经验,明台一听,都是自己小时候的丢脸事。 大嫂笑就算了,明衍跟着笑。明台对着她做鬼脸:你不是困么!你个笨蛋你听得懂么! 明楼回家,忽然有些伤感。他搂着明诚:“叶老先生让我看到最后。什么是最后?最后什么样?” 明诚竖着耳朵听四周动静。阿香在院子里洗衣服,大姐明台不在家。明楼这几天健健康康很精神,明诚心里高兴。 “大概,起码……咱中国成为一个国家吧。统一的货币,统一的金融管理?” 明楼似乎在畅想:“有咱们自己的银行。到时候让我做什么都行,给我个算盘我去算账肯定都很有干劲。” 明诚感觉明楼的手一路直奔自己的屁股,非常糟糕。他用食指挑明楼下巴:“亲爱的,你现在一深沉我就怀疑你是装的。” 黑白分明要人命的圆眼睛倒影着天光云影,整个世界栽进去。得意的,昂扬的,嚣张的眼神顾盼生辉。 明诚抱着阳光来到人间。 明楼慢慢接近明诚的嘴唇,轻轻含住。明诚搂着他的脖子,犯坏用牙齿挑逗地磨着。明楼新定做的眼镜早到了,最近一直没怎么戴。 “用不用我戴眼镜。” 明诚低声笑:“你戴不戴都一样催情。我很欣赏这一点。” 明楼刚想说话,门外明台扯着嗓子:“姐,你干嘛!” 明镜生气:“你就不会讲话是吧?怎么说明衍傻乎乎?” 明台嘟囔:“本来就呆头呆脑的,连哭都懒得哭。” 明楼郁闷,明诚迎出去:“大姐,明台。明衍还好吗?” 明台寻找形容词,寻找半天做个勉强的表情:“肉胖肉胖的,真……难看。” 明镜眉毛一竖:“你开了学赶紧滚蛋去香港,天天在家讨嫌!” 明台挺轻松:“后天就走,到时候大家别想我。”他盯着明诚看,明诚皱眉:“你干嘛?” 明台乐呵呵:“姐,大哥你不管,他你总管得着吧。我相这么多次亲,该他了吧?” 明诚要揍他:“你什么意思?” 明台眨眨眼:“要年龄大的,知道疼人。” 他拔脚往楼上跑,明诚跟在后面追:“你小子欠修理!” 明镜被他们逗得大笑,明楼站在书房门后面看着。 大姐喜欢明衍,他们都知道。大姐想在明家添个孩子,他们也都知道。 可是…… 明楼轻轻关上门。 作者:清和润夏 链接:.lofter./lpost/29abbf_d113ef5 来源:lofter 第85章 民国二十九年三月份,延安下达指令:各省各市情报部门,开始搞国民党上层调查。 大地主,大资产阶级,高级将领,家世背景必须一清二楚。 周恩来领导的中共中央南方局单独给上海地下工作组布置任务 分卷阅读115 - 分卷阅读116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16 ,上海的工作重一些。除了一直在进行的社情调查,上层调查尽快开展。上流社会叫得上号的务必摸排清楚,身家清白还是投靠汪伪还是态度暧昧可以争取,这一点至关重要。 上海地下组织最高负责人眼镜蛇接到密电令之后,在调查资料第一页下第一个调查对象姓名:明楼。 明楼一五一十写自己的生平,写完就烧写完就烧。他的前半生不能透露的秘密实在太多,几乎随便一笔就是千丝万缕的谜面与谜底。明楼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能说,对于自己的调查,除了出生年月,上学时间获得学位,剩下唯一可说的——他现在,是汉奸。 将来可以确定的,说不定还有,死亡时间。 明楼书房里飘出非常大的烟气,明镜吓得敲门:“明楼,你做啥呢?把什么东西点了?” 明诚不在家,明镜道:“我进去好吧?” 明楼看着一张纸在火盆里烧尽,筋疲力竭:“大姐,请进。” 明镜开门,一股浓烟冲出来。明楼蹲在地上,看着火盆发呆。火盆里的灰烬非常多,不知道烧了多少纸张。明镜恼怒:“要死了,你这是唱黛玉焚稿呢?” 明楼站起来,转一圈:“姐姐,哪一款黛玉有我这么壮?宝玉忒可怜。” 明镜开窗:“赶紧散散。以后不许在家烧东西!” 明楼坐进沙发:“明台最近来信了?” 明镜笑:“来了,报告学校里的事情。什么稀奇古怪都有,就是没姑娘!你们兄弟三个,上中学的时候,老师天天旁敲侧击让我注意你们不要欺负女生,因为女孩子都往你们身上扑。这下可好,你们仨是谁都没动静。明台相亲能把姑娘逗得花枝乱颤,人家回家都愿意了,明台不干。这一个寒假的亲相下来,我得罪多少人?做媒的都绕着我走,说‘你家门槛高,明台眼界高,姑娘们不自讨没趣’。自讨没趣的是我呀!” 听姐姐叽叽喳喳抱怨,明楼心情好一些:“明台是想找个听得懂他说话的。” 明镜挥手往外赶烟雾:“你把胳膊伸出来我看看。怎么这么大人了,说跌跤就跌跤。” 明楼脱了毛绒衫一只袖子,卷起衬衣袖子,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紫梗在上臂。去医院拍片,医生说幸亏没骨折。 “下楼梯不小心踩空了。差点把明诚也拽下台阶。”明楼笑:“这都一周了,怎么还这么虚张声势。” 明镜嗔怪:“什么虚张声势,我不晓得你?一直加班一直加班,那天是困得不得了才踩空的对吧?” 明楼抿着嘴笑。 明镜心疼:“我知道你在对抗日本人用法币抽外汇的事情。不要太拼命,尽人事,听天命,你跟天较什么劲?” 明楼微笑:“有的时候……是得跟天较较劲,姐姐。” 自一九二七年始,不得不跟天斗跟命斗,杀出一条血路,而已。 诚先生这几天心情欠佳。能让诚先生心情欠佳的事无非就那么几桩。他没保护好人,他没捞着钱。 瘦高的诚先生还是爱叼一根未点的烟,用嘴唇噙着,潇洒落拓。黑色皮制美式猎装,短筒马靴,仿佛一把春风里锋利的刀剑。 他来回踱步,硬靴底敲击地面,踩在每个人的心脏上。诚先生修长的手指耍着枪,枪口嘲弄地吓唬人玩儿。 地上绑了两个人,奄奄一息。恶魔一样的诚先生轻声对他们笑:“苏联曾经有个组织,叫格别乌。格别乌审讯的方式十分有效率而且科学,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哦,你们应该知道了。” 杜镛遗弃在上海的一支人马被明诚収至手下,他们一开始是不服的。明诚不在乎。武力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能解决大部分问题。几张面孔高高在上喜怒难测的诚先生值得效忠,诚先生口中的“先生”更是有如天威。 只有“先生”,没有姓。不是杜先生,不是黄先生,就是“先生”。明诚笑着看他们:“中国几千万男人,带把的都能叫什么什么先生。可是上海,单独提起先生,只需一位。” 当明诚说到“先生”两个字的时候,他们被训练得条件反射地恭敬。 “你们刺杀先生。”明诚用气声温柔道,“你家主子投靠岩井公馆才几个月,诬陷先生是共党多少次了?嗯?” 那人在脸上厚厚血泥里睁着眼,惊恐地看明诚。 “四次。”明诚叹气,“四封信,都被日本人当成笑料送给先生了。” 那人绝望得麻木。 “先生懒得搭理你主家,你回去告诉你主家,不要误会,要惜命,要见好就收。再来一次,异想天开行刺先生,我保证他马上进黄浦江。” 诚先生戴上手套:“扔回去。” 手下人上前拖那两人。当时一共十一个顶尖杀手,只剩两个。明诚一人干掉六个。据说当时先生为了明诚挡了一下,手臂受伤,所以诚先生怒不可遏。 “诚先生,只扔回去?” “看他主家杀不杀他们。那就不关我们的事了。”明诚吐了烟,“先生的事业怎么可能因为这些东西,就停止呢。” 明楼正在统一上海地下钱庄。黑市黑钱,在上海就是另一个金融体系。日本人用法币大规模套取外汇,对黑市是个不小的冲击,几乎摧垮黑市。这是个难得的机遇,坚不可摧的地下钱庄壁垒终于出现了缝隙。他够狠,够聪明,够狂妄。他没有更多的时间想更好的计划,短时间以内迅速同时掌握金钱和地位是一项几乎不可能的任务。明楼是新一代钱王,见不得光的钱王,所以要杀他的人越来越多。 明诚走出仓库大门,阳光轻快地照在他脸上。严寒终于要过去,暖意轻飘飘的。明诚眯着眼,心里轻声笑。 欢迎来到……先生的金钱帝国。 明镜用手指戳明楼的脑门:“我搞不清楚你要干什么了。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姐姐请讲。” “你得活着。” 明楼看她。她加大力度戳他脑门:“听清楚了,你得活着。” 明楼无奈一笑:“那当然,谁都怕死,我也怕。” 针对日本人的经济战,国民党财政部下令限制提存法币。上海商界召开一次银行公会,钱业公会的联合大会,委托票据交换所对同业各银行钱庄采取统一自救措施。明楼主持会议,达成一系列共识。他一方面需要安抚同业,另一方面需要跟新政府财政部与经济司报告阐明维护上海经济稳定商业繁荣有多么重要,这差不多等于在维护全国的经济。政治上可以四分五裂,商业流通却是无法阻挡。真要把上海困成孤岛,上海人先死,其他中国人后死。 明楼的票据交换所制定办法:筹措五千万圆旧法币,供给同业汇划领用。原通行汇划隔日提现。现通行汇划只用于同业间转账,不能兑现。先想办法 分卷阅读116 - 分卷阅读117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17 稳定银行与钱庄,再考虑小额限定法币提兑。 明楼又是几天几天熬命。他一缺觉就会头痛,越痛越精神更睡不着。主持同业大会时一边神采奕奕一边痛得发抖,明诚站在台后默默看着,恨不得冲上去扶着他。 不能扶。 明长官必须可靠,必须自信,必须强大,天塌下来他必须扛着。 待会儿去买核桃。明诚心想。不爱吃花生爱吃核桃是什么道理?专拣麻烦的!还不要别人敲好的,嫌脏,非要明诚亲自敲亲自椒盐一下才肯吃。明长官最近兜里揣一包手帕包着的椒盐核桃,偶尔优雅吃一颗。别人掏兜摸烟,他掏兜摸核桃。 “哪天要是什么都没有了,我也不可惜。只要你还给我做椒盐核桃。” 第86章 明楼把手揣在裤兜里,非常惬意地在书房溜达。明诚坐在书桌后面趴着奋笔疾书,写一段拿起来对比一下,再接着写。 明诚模仿明楼的笔迹出神入化,明楼自己都不是很能分辨。最近一些非明楼亲自写不可的东西全部由明诚代劳,没人发现。 明楼转来转去,偶尔嚼个核桃。第一次不是自己趴着拼命,看别人狂写,不知道为什么特别舒爽。他背着手溜达到明诚身边,仔细观察明诚认真的小表情,突然伸手捏明诚脸,吓明诚一跳:“大哥你别捣乱!你是明台吗?” 明楼拈着一根头发:“你脸上有头发。” 小时候明诚写作业,没上学的明台一定要来捣乱,被大姐拎着耳朵赶出去。明诚翻翻眼睛:“胳膊不疼了?” 明楼乐呵呵:“还行,一周了,最疼那两天过去了。” 这几天明诚想起来就骂他想起来就骂他,明楼就对着他乐。 “那棍子就冲着你去了,我哪能想那么多。” 冬天穿得多,明楼也穿着皮大衣,多少有缓冲。 六枪,六个人。 明诚第一次非常真实地向明楼展示他在苏联到底接受了什么训练。残酷的军事体能格斗训练,在明诚徒步穿越中苏边境的暴风雪中被锤炼得暴烈而直接:杀戮。 血腥的枪械对战和生死肉搏看得明楼发呆,明诚失控地一脚一脚跺碎拿棍子抡明楼的杀手的骨骼。 明楼在他身后一手捂住他的眼睛,一手勉强搂住他的肩,低声安慰他:“好了,好了,我没事,我没事……” 明诚剧烈地喘气,在明楼温柔和缓的气音中安静下来,喉结一滚,艰难吞咽:“大哥,抱歉,我没跟你说实话。那一次……不是我第一次杀人。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 “为什么?很棒。”明楼低声道,“非常出色。非常出色的军人,令人着迷。” 明诚手下赶到时,除了地上横七竖八的人,还有明先生劈头盖脸的暴怒。九具尸体,两个勉强有气。先生坐在车里,他们只看到先生一个冷峻的剪影,凛然捏着所有人的命。 “先生亲自解决了三个。竟然需要先生亲自动手。你们的用处呢。”诚先生越愤怒声音越低,低下来,低到成为威胁。 在场的,还活着的人统统战栗。 “诚先生”很认真地继续写:“不要捣乱。无聊就去厨房看看阿香的茶点做好没有。” 明楼挠挠脸:“近来我的动静不小。日本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明诚蹙眉:“是的。” 明楼很轻松:“日本人绝对不会希望再出一个杜月笙。如果不是放任我,说明突破点在你身上。” “哦。” “打算卖掉我吗亲爱的。” 明诚一本正经站起,一本正经去吻一吻明楼:“亲爱的,信仰和爱情都是我自己奋斗来的,我一样也不让人。” 明楼安静一会。明诚抓紧时间赶紧写。 “影佐祯昭是个人物,他支持石原莞尔的理论,认为日本军部最好不要贪功冒进,先经营满洲国五十年,力争同化满族蒙族成为日本民族,完全消化完东北再图整个中国。所以在兴亚院受排挤,日本军部哪里听得进这种意见。”明楼摸一颗核桃,还是忍不住,“石原在日本被骂死,但中国最应该害怕的就是这种人。” 明诚一边写官样屁话一边忧虑:“影佐祯昭倒是愿意经营上海经济,冈田芳正可不这么想。” “日本目前分两派,一派杀鸡取卵,一派养鸡下蛋。前一派压倒性多数。”明楼冷笑。不知道对于中国,这样是幸,还是不幸。 一时间无话,明诚沉默地写,明楼一摸兜,核桃没了。他无聊凑近看明诚,明诚板着脸当他不存在。 明楼右臂的确疼,没到拿不动笔的地步。他觉得明诚严肃小样可爱,仿佛回到明诚上学时代,拼命念书。捣乱够了,明楼翻一本闲书,轻轻哼歌。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明诚停了笔,静静听。明楼京剧唱得精彩,流行歌曲不在话下,有一种独特的悠扬的味道。《月圆花好》,这几年很流行的歌,歌词不复杂,讨人喜欢。简单的,直接的,对爱情的憧憬。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明诚噗嗤一声,明楼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人家周旋多甜的嗓子,您这浑厚的嗓音还是留着唱马连良吧。” 明楼当真用西皮慢板起一句:“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起眼落板,丰富迂回,拖腔拖得淋漓尽致。明诚打算认输,明楼冒一句:“要喝咖啡。” 每当明楼严肃地要求喝咖啡,就表示他需要明诚亲自磨咖啡豆亲自煮。明诚就闹不明白现磨咖啡到底哪里好喝,一股子香油味。明诚终于扔了笔:“好吧好吧,你去客厅等着。” 明镜回家,看到明楼坐在客厅阳光里,向后仰着,靠着明诚呼吸平稳,沉沉睡着。明诚给他按摩太阳穴,等他睡着,便不再按,只是笔挺站着。明诚抬头看明镜,明镜竖起一根手指嘘一声。明诚点点头。 无论何时,一旦明楼睡着,明家人全部进入高度戒备状态,什么声音都不能出。 涩谷准尉在影佐祯昭办公桌前立正,目视前方。影佐祯昭问他问题,他机械地回答。 “明镜被七十六号抓的事情压下来。我知道就可以了。谈谈明楼明诚。” “表面上看非常好。明诚尤其忠心,但有时候让人觉得奇怪。” “哪里奇怪?” “我观察他们几个月。明诚显然是个控制欲非常强的人,他和明楼之间的关系很奇特,他的身份似乎是仆从,但偶尔流露出想要压过明楼。我无法形容。” “梁仲春的报告如何?” “梁仲春报告,明诚总是念叨明家对他恩重如山他要报恩之类的话。梁仲春认为明诚并不是真的忠诚,是需要明楼的势力,在中国叫狗仗人势。” “你对明诚这个人的评 分卷阅读117 - 分卷阅读118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18 价呢?” “明诚此人是明家收养的家仆的孩子,按照明家少爷的标准养大。和他同样被收养的明台进入族谱,他没有进。” “他以为自己是明家少爷。但他永远不是。”影佐祯昭太了解中国人。心理失衡的人通常会不断给自己暗示,暗示自己要忠诚,暗示别人自己很忠诚。这样的人通常也很容易利用。影佐祯昭搞情报以来,从未失手。 涩谷准尉犹豫。影佐祯昭和蔼:“你可以畅所欲言。” “大佐,我对明诚这个人存疑。明楼有重庆分子嫌疑,明诚就没有吗?” 影佐祯昭坐得久了,站起来走到窗前往下看。 “汪政府大楼里,哪个没有重庆分子嫌疑?都是变节者,说到底一群投机政客,也没有效忠这一说。美国强大投靠美国,日本强大投靠日本。现在暗地里和蒋政府有生意往来,就是留条后路,哪天蒋政府强大了还能回去。明诚当然也有嫌疑,只不过,他更容易更值得利用。对于中国人来说,‘忠诚’只存在于故事和演义里。” 影佐祯昭低头,观察来给日本机关送东西的吴四宝。黑胖油腻,浮尸烂山芋一样的东西。他拜著名流氓高鑫宝做“先生”,给高鑫宝磕头,给高鑫宝开车,鞍前马后伺候高鑫宝,再没有更忠心耿耿。中国人忠心的背后往往积攒着怨气,越发酵越臭不可闻。吴四宝稍微得势,马上杀了高鑫宝,拿捏他的废柴儿子掌控他的家产。 吴四宝。明诚。 吴大队长。诚先生。 影佐祯昭觉得有趣,所以笑起来。 明楼在阳光里舒服地睡醒。靠着爱人,晒着太阳,所求不过如此。明诚轻声道:“我忙活半天,咖啡都凉了。” 明楼笑:“唉,抱歉。” “大姐回家一趟,又出门了。她看你睡着,不叫我吵醒你。” “等咱俩老了,就这么晒太阳行不行。” “行啊。” “你老了什么样?” “你慢慢等着看不就知道了。” 第87章 民国二十九年三月初,日军进入上海南市难民区强征小女孩。饶家驹神父把姑娘们集中在难民营中部,坚决不允许日本人进入。这位瘦高严肃的法国老先生似乎真的带着神性的威严,他支撑这座人数最多时超过十万人的难民区三年。 日军不是第一次抢中国女孩,也不是最后一次。饶神父面临的问题不止于此。除了难民的吃喝拉撒,保护女性的人身安全,目前最严重的难题:难民区濒临解散。 难民区的成立实际上多得欧美国家驻沪力量的庇佑。当这些国家也遇到麻烦,自然无暇顾及连自己的政府都不管的中国人。日军完全控制了苏州河以北地区和华界,半个公共租界在日军的机枪范围内。难民区的存在有违日本政府宣扬的大东亚共荣方针,日本人一力要撤除这个地方。饶家驹曾经和日本政府多次交涉,没有结果。 新政府不断派人过来游说,劝饶家驹离开中国。劝了三年,饶神父依旧坚定地庇护着难民。他对新政府来人说:我要为不幸的人拼尽全力。 去年第一个来劝饶家驹的,是明诚。 明诚看见跟日军对峙的饶神父,饶神父也看见他。 时光残忍,天时人事日相催。广场上的抱花少年,等火车的老神父,还有再相遇的一天。 饶神父记得冬日下的小少年笑眼弯弯跟他聊中国的一切,告诉他自己是中国人。所以饶神父用上海话大声质问:“先生,您现在是哪国人?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明诚愣在原地,跟着来的新政府的人十分尴尬,只好也不讲话。日军刚刚赢得一场胜利,占领部分上海,非常趾高气昂。明诚来只是预备和饶神父套套近乎,完全没准备碰上这一场乱子。日本人一口咬定难民区里有中国军人,中国军人一概要去战俘营,这是当初日本政府同意南市难民区存留的一个条件,所以要进区搜查。这帮日本人想干什么饶神父当然清楚,绝对不允许。 当时的明诚刚回上海,行政级别又低,日军根本不搭理他。最后还是明楼亲自过来,送日军离开。 饶神父似笑非笑看明楼:“你就是明诚的大哥。” 明楼微笑:“是的,我就是。” 明楼暗中资助饶神父,感谢他救助中国人。饶神父和明家兄弟形成了默契,他从来不问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现在,饶神父接到法国教会的调令,要他离开中国返回法国。 英法一直对日绥靖,饶神父早有心理准备。他忧心自己一走难民区很快解散,这些难民怎么办。 汪政府为了尽快驱赶难民,重新用上帮派分子,搞一些地痞流氓不断骚扰,难民区最近抢劫和强奸事件越来越多,接近失控。后来有几个抢劫强奸的流氓小头目的尸体被挂在自家门口,这些事才消停。 诚先生不允许的事情,想要命就别碰。 明诚有些抑郁。明镜看不出来,明楼心里有数。晚上睡觉前明诚帮明楼换睡衣,明楼右臂好得差不多,他一直不承认。明诚小心地帮他脱掉马甲衬衣,套上睡衣。卧室里只开着床头灯,温暖柔软。上海的三月份依旧冷,明诚必须赶紧帮明楼换了衣服让他上床。 明楼上床,靠着床头,拍拍一侧:“今天睡我这儿吧。明天早起帮我换衣服,这几天那么冷。” 明诚沉默着换衣服上床,热乎乎地躺在明楼身边。明楼摸摸他的毛:“又怎么了。” 明诚苦笑:“我突然发现,自己深谙帮派里那些事,行事跟以前那些大流氓也没啥区别。我以为我自己是不同的,别人眼里,我不过是又一个上海流氓头子。” 明楼沉沉地低笑。从小明诚心情不好时,他就抚摸明诚的头发,捋脖子,像给小动物顺毛。明诚的呼吸轻轻地放松下来,明楼用沙哑低沉的气音问他:“我和其他汉奸,有区别吗。” 明诚轻微炸毛:“当然有!” 明楼摇头:“没有。我在伪政府里上班,为伪政府办事,还办得鞠躬尽瘁,更加是汉奸。” 明诚郁闷地把脸埋进他们之间的被子。 明楼捏他的手指:“我们自己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就可以了。对吧。诚先生。” 明诚依旧埋着脸,伸手打他。 “我跟家里汇报难民营的事。这个问题要解决还得靠你。” 明诚一听,立刻拔出脸来看他,一对圆圆的眼睛,黑得纯净直接。 “饶神父为人如何?” “挺好的,没有很明显的政治立场。” “你得想办法和他联系上,如果难民愿意,可以离开上海,去苏北新四军根据地。但是现在江海都被日军封锁,只有日本欧美船只能同行。我可以想办法办日本通行证,欧美通行证 分卷阅读118 - 分卷阅读119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19 得靠饶神父。” 明诚一听,高兴起来:“大哥你太棒了!” 明楼声音镇定安详:“苏北要筹建自己的银行,发行咱们自己的货币。借这个机会可以往苏北运上海采购的油墨纸张。这个真的得看你的能量了,诚先生。” “不准叫我诚先生。”明诚心情好起来,把明楼的左臂摊开,美美地找了个舒服姿势。 “这些事都不能急。但过两天你送个人出上海去苏北。” “谁?” “柳溥庆。为了纸币,他必须亲自去一趟苏北。” “用什么名义?” “他是华光照相制版印刷公司的老板,借口是去苏北兴化江苏省农民银行洽谈工作。到了兴化家里人会想办法。” “是,保证完成。” 睡前两口子喁喁低语有助于睡眠,明诚很快犯困。他的理智在飞快盘算行动计划,生理反应却捏他眼皮。他斯文地打个哈欠,准备入睡,忽然听见明楼自言自语:“真嫉妒。” 明诚眯着眼看他:“嫉妒什么?” “嫉妒能在家里搞银行的。什么法币英镑见鬼去吧。我什么时候能搞我们自己的货币?” 明诚伸手拍明楼,哄他:“快睡,要不明天又要头痛。你现在天麻水都限量,不要指望我同意你吃止痛片。” 明诚修长的,握枪杀人的手带着热气,无意识地乱拍,企图让明楼睡觉。明楼有了一些倦意,垂下眼皮,迷茫观察明诚手的起落。 如果这是密码。 翻译过来可能就是一句话。 我爱你。 明楼被自己酸得笑,终于也睡着。 三月二十日,汪兆铭于南京召开政治会议,商讨关于还都问题。 三月二十九日,汪兆铭正式宣告成立国民政府,还都南京。 南京还都仪式明楼参加,临去南京明镜才知道明诚不跟着。她很着急:“明诚不跟着你?你怎么办?” 明楼笑:“明诚有事,我去开个会,来回也就两天。自理能力其实我还是有的。” 明镜更急:“我是说……不会有……呸呸呸,我是说,安全么?” 明楼明白明镜的意思,想杀汉奸的人可不少,南京又出过毒酒案。 “这次安保是最高级别的,不会有事的。” 还都仪式和汪记六大差别不大,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在一起强调和日本共同努力善邻友好繁荣东亚,必定肃清共产党天下太平。 这一些官员们不少是第一次来南京,礼堂上没有坐席,只能站着。论资排辈用粉笔在地上画圈,写上名字,活像苏联人的示殁号,死人姓名打个框。明楼低头看半天地上属于自己的粉笔圈,心想幸亏明诚没跟来,然后心安理得踩住“明楼”。 同一天,上海租界内学生罢课游行,南京路上“打倒汉奸”旗帜。伪政府知会帮会让他们处理,诚先生下了命令:不许伤人,只能驱散。 驱赶学生时诚先生亲自到场,大小流氓们谁也没敢真对学生动粗。 明诚想起当年在南京路上遇到贵婉,纪念五卅运动,五卅时南京路上机枪扫射。纪念五卅的游行也被驱散,满地要求团结抗日的宣传单踩得肮脏无比。 今天学生们的宣传单依旧是“团结抗日”“打倒汉奸”,依旧要被驱赶。明诚有些害怕,他站在街角恍惚地想,如果几十年后南京路依旧如此,怎么办? 怎么办? 帮会人员发觉诚先生挺拔的侧影一晃,消失不见。 第88章 特别警卫大队大队长吴四宝报告: 三月十一日,目标明诚上午进入静安寺路北极冰箱公司看冰箱。没有购买。下午进入兆丰总会。没有吸烟,只在赌台上走了五把,有输有赢。所有人喊他诚先生。 三月十二日,目标明诚被明楼训斥“胆大妄为”,其余内容眼线无法听清。 三月十三日,目标明诚开车载明楼参加陈公博私人宴会。等待时与其他司机交谈,对明楼流露不满情绪。 三月十四日,目标明诚上午被明楼训斥“愚钝至极”“自作聪明”。期间办公室中有瓷器摔砸声音。下午目标明诚教训秘书处秘书务必“尽忠职守”“全力为明长官效力”。 三月十五日,目标明诚与帮会分子聚会,疑似杜镛残部。期间殴打两名蟹脚,开枪点射戏耍,但未杀人。事后调查目标明诚发怒原因,有人劝他势力壮大时离开明楼掌控。目标明诚强调“一切为了先生”。眼线观察,目标明诚夜间喝得酩酊大醉,一身酒气。 厚厚一叠记录,影佐祯昭一页一页认真看。一个心怀不满的仆人,一个才干出色的没名分的养子,一个不安于蛰伏的异数。 很好。 但还不到时候。 “诚先生”的势力必须再大一点,大到让明诚发现自己难填的欲壑,大到可以抗衡明楼——这个让日本人又惊又奇的天才。一把稀世宝刀得有个牢牢的鞘,明楼必须有个致命的把柄。否则哪天日本人拽不住明楼,他一定是对手最恐怖的武器。 所以,必要时,日本人可以帮一帮“诚先生”。顺便,把上海杂乱无序的地下势力拢一拢。杜镛一跑,青帮四分五裂。日军兵力有限,不管是清除青帮还是收拢青帮,都没那么多精力。影佐祯昭一贯坚持以支治支。政治上有个汪兆铭,经济上有个明楼,那么流氓地痞的地下势力再有个明诚,并无不可。 影佐祯昭合上吴四宝的报告。 民国二十九年二月初,明台辗转由香港到达重庆。见到王天风的第一面,被他当胸一拳。 明台向后倒退几步,硬是没倒,咬着牙把咳嗽声咽回去,嗓子里一片血腥气。 “你很厉害呀。在上海都干什么了?” “报告教官,刺杀傅宗耀,偷英日密谋出卖中国文件。” “哦。原来你干了这么多丰功伟绩。”王天风抡明台一嘴巴,明台眉眼纹丝不动。王天风揪住明台的领子:“鸦片怎么回事!粮食仓库怎么回事!” “报告教官,鸦片销毁,粮食仓库填满关闭,不得进行商业交易!” 王天风暴怒地瞪着明台,明台能看到他面部肌肉的抽动。 “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台咧嘴,牙齿上有血丝:“为了道义。” 王天风喝彩:“好!为了道义!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成功刺杀了目前军统级别最高的刺杀目标,所以有恃无恐?你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自己要做什么,你只是在实践你从话本评书上听来的可笑的道义。你幻想你是古代侠客主持公道么?” 明台抿着嘴,拒绝回答。 “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特工。你的两项任务前期准备多久知道么?无数的兄弟与同袍的血铺就你的道路,你只不过是去迎接一个必须的 分卷阅读119 - 分卷阅读120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20 ,必然的结果!可是你非要节外生枝去搞什么‘道义’,你对那些兄弟的道义在哪里?你不知道你连累多少人。既然如此,你不如返回上海,继续做一个纨绔子弟,或者流氓地痞。你配当个军人吗?” 明台愣住,他疑惑地看王天风。王天风的表情接近歹毒,他盯着明台,似乎要看他虚妄自大的灵魂:“自以为是的蠢货。” 明台有些慌,他只能对着王天风发呆。 王天风阴森森地微笑,缓慢地拍他的脸。 “年轻就是好。你让我想起年轻的自己。他妈一样蠢到极点。” 明楼在南京参加会议,拄着文明杖,踩自己的名字。汪兆铭一身军装打扮,满脸尴尬。 南京国民政府的还都大会,日本人不来参加。 汪兆铭在三月二十九日当晚发表广播讲话,感谢日本人支持他“复国”。马屁没拍着,日本人没搭理他。理论上来说南京国民政府成立,那么日本应该派大使。 没信儿。 日本人自己都看不起汪政权。 明楼耳朵里听着连天大屁,心里在计算根据地发行货币的各项数值。家里的意思是,建立根据地的独立金融系统,排除法币。胶东,鲁南,苏北,苏中,冀南,豫西,各个开展,逐步联结。山东已经有个北海银行,苏北苏中再要建淮北银行,同样有个问题:根据地没有金银或者金银储备不多,大多数货币是跟法币挂钩的。法币自己都快成为废纸,现在的难题是能不能实现发行自己的货币同时排除法币,不跟法币有关系。 明楼自己手上有黄金,运不出上海。虽然他名义上坐镇江海关,基本上就是个算关税的。进出口货物,全是日本人说得准。 怎么办。明楼让明诚想办法给家里递报告,货币储备不一定非要金银,其他硬通货一样可以。胶东苏北自古产盐,齐桓公“以盐霸天下”,向管仲学习,在盐上做文章。 明楼闭着眼连养神带心算,算得开心,嘴角微微上翘,权当是恭贺新政府成立了。 明诚去洗衣店,跟洗衣店老板打招呼:“您好,我的衣服怎么样了?” 洗衣店老板是个胖老头,看见明诚直嚷嚷:“先生,现在好跟你讲清楚,你这衣服上倒了多少酒?弄到毛呢料上不好洗的。” 明诚想捂脸,为了营造酗酒气氛想出这么个损招,没控制住量一瓶威士忌下去。他想得挺好,酒精蒸发了应该不会对料子有损害?结果衣服都变形。 胖老先生把明诚的大衣西装马甲裤子拎出来:“形状是回不去了。” 明诚本来就瘦,衣服都是铁板一样可体的,稍微一变形特别明显,明楼还从小教育他不合身不能穿出门。 胖老先生伸头看看门外:“外面还闹呢?这些学生们哟。” 明诚拎着自己的衣服,没抬头:“嗯,快散了。” 胖老先生愤愤:“闹来闹去,没个太平日子。” 明诚笑一笑:“太平日子,就快了。” 大会开了两天,三十号下午闭幕。少了明诚,明楼也还是能伺候自己好好活着。乌泱乌泱一群人往礼堂外面撤退,明楼站得腿酸,一边活动腿脚一边走。迎面走过来一个人,明楼心里一颤。 罗梦芗。中央军校六期,中统特务督查。上海特派员。 极有可能认识明楼。 一瞬间明楼全身久经训练的条件反射代替生理本能,他控制自己的心跳呼吸表情步伐,一丝不乱,一丝不错。 罗梦芗对着明楼走来,两人擦肩而过,全部面无异色。 明楼坐进车里,发觉自己的手是凉的。原来自己是会紧张害怕的。明楼必须考虑暴露之后的安排。如果暴露,仅止于毒蛇,绝对不能是眼镜蛇。青瓷要离开上海,最好带上大姐。可惜自己手上的黄金,就是运不出去。万不得已时自裁,自裁之前必须向外传递自己的死讯,确保一切干净,这始终是个困难。 七十六号曾经说丁默邨将要请一个“贵客”。 原来这个贵客是罗梦芗。 明楼攥着文明杖,手微微发抖,温和对司机道:“开车。” 军统上海区汇报爆破技术室毒蛇:炸药准备就绪。 明诚手指点点桌子。七十六号图纸绘制完毕,七十四号图纸绘制完毕。那么…… 明楼反对这个任务。不过这任务令明诚兴奋。 新政府成立,不来个大礼炮,怎么行。 明楼开完会回家,明镜捏着他的胳膊检查:“还好吧?” 明楼笑:“大姐,饿了。” 明镜忙不迭去厨房吩咐阿香准备茶点。明楼环顾明公馆,一点一点,都想记住。 明诚从外面回来,一推门,春风卷着阳光跟着他穿过明公馆的客厅。 明楼微笑。 明镜终于把明楼稀罕够,放他去自己书房。明楼和明诚进入书房,明楼低声道:“罗梦芗叛变。” 明诚一阵寒噤:“……他知道你吗?” “不确定。”明楼叹气,“一旦毒蛇暴露,我必须全力确保……眼镜蛇不能暴露。你懂我的意思。” 明诚霎时红了眼,水光盈动。 此生能有这对漂亮的眼睛长长久久,一心一意地注视。很好了。明楼心想,已经很好了。 明诚声音发抖:“重庆来信。” “说什么?” “毒蝎……毒蝎忠诚英勇血性可嘉,委任毒蝎军统上海区a站行动组组长,接受毒蛇领导。” 明楼笑一声:“他真有本事。”然后颓然坐下,长长一叹:“咱们兄弟啊。” 第89章 第二天明诚立即想办法用电台询问重庆罗梦芗事宜,还没有回信。 倒是明诚又接到电令:执行人不日到沪。 明楼很冷静:“执行人是谁?” “毒蝎。” 明台离开重庆之前,因为刺杀傅宗耀受到特别嘉奖。这次返沪,他将会执行更重要的刺杀计划。看到那个目标名字,明台一愣。王天风似笑非笑:“害怕了?” 明台面无表情:“报告教官,有一些。” 王天风短促一笑:“是实话。我爱听实话。” 明台穿着军装,站得很直。王天风要看他不得不略微抬头——操。 “您说的,每次任务前期都有兄弟们拼力准备。我这次去,不过是迎接一个必须的,必然的结果。这么一想,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王天风深深看着明台。明台发现王天风眼睛真不小,又黑又亮,似乎永不颓丧。王天风眯着眼观察明台:“你在质疑。” “报告,没有。” “你有。你在质疑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是真的有用。” 明台垂眼看鞋尖。 “我不讲大道理。我教你们的,只有生存的办法,杀人的办法。咱们俩第一次 分卷阅读120 - 分卷阅读121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21 见面,我告诉过你什么?” “抗日……不分楚河汉界。” “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我不像某些人那么口若悬河,我只能……做好自己能做的事。” 明台恍然。刘戈青……也是这么说的。做个称职的人,称职的中国人。 王天风看着自己的学生。他有很多学生,年龄都不大,被他一个一个亲手送到情报战前线,回来的很少。明台只是其中一个。王天风觉得明台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孩子,张狂得哪里都是他的舞台,在飞机上卖弄红酒知识卖弄得神采飞扬。被自己拐进黔南训练营……吃了很多苦。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倒有一副好筋骨。第一次杀人吓得流泪,晚上幽魂一样在走廊逛荡。王天风越想越有趣,他清楚地记得明台接过那支烟瑟缩的样子。他当年是不是也这样怂? 王天风摘下自己的手表,上了上弦,仔细听听它走字,最后递给明台。旧的表,明台一看就知道是卡地亚。王天风的宝贝,一直戴着,动手揍人之前都要摘。 “我不用别人用过的。” “我看你挺宝贝那支破钢笔。笔握都裂了。” 明台笑一声,接过王天风的手表。真的有年头了,虽然尽心保养,搞不好比明台年纪都大。 “我们团长的遗物。”王天风难得语气温和,“是个念想。” “什么念想?” “对中国的念想。” 明台轻声道:“教官,我被人骗过。不过,我再相信你一次。” 王天风转身离开,明台笑着高声道:“教官,不给我击个筑?风萧萧啊易水寒。” 王天风很潇洒,不回头:“我不会任何乐器,我只能抡筑砸人……反正有人曾经告诉我,那玩意儿是兵器来着。” “那是筝。” “都一样。” 民国二十九年四月二日,明楼照常上班,在车后座闭目养神。上海政府陆续往南京搬迁,明楼管辖江海关,不跟着搬。特务委员会下设的几个特务机构也不搬,比如说七十六号,还有几个特务站。计划四月中旬全部搬迁完毕,汪兆铭才正式离开上海。汪兆铭出城那时,是唯一的机会。 “这几天,如果发现什么异常,你立刻回家,带着大姐和阿香去虹口。”明楼突然出声。 “虹口是日占区,没有咱们的人,也没有军统……” “你们出不去上海,索性到虹口。去了虹口谁也别找,只找个落脚的地点。”明楼没睁眼,“记住,一旦进了虹口,就绝对不能出来。不管报纸上如何说我,哪怕说我畏罪自杀,枪决,还是被转移,任何事情,绝对不能出虹口。一旦传出眼镜蛇的死讯,咱们的人会立即寻找青瓷。” “是。”明诚回答得很冷静,他频繁地眨眼,想说什么到底说不出来。 “虹口是日本海军的地界。日军占了大半个上海,都是陆军得好处,海军只有虹口那一圈。海军和陆军一直水火不容,七十六号的特务根本不能进虹口活动,被海军一抓就完了。影佐祯昭在兴亚院被排挤,海军那里说不上话,跟岩井公馆不对付。我们只能赌一把,赌一赌日本的内斗,还有你的本事。” 明诚努力专心开车。明楼坐在他身后,语气平淡,运筹帷幄。 没关系。只要大哥在,天塌不了。 梁仲春十万火急找明诚,明诚放下明楼就开车去七十六号。进了梁仲春办公室毫不客气地解开西装扣坐下,微微眯着眼看他:“说。” 梁仲春当然知道新崛起的,令人闻风丧胆的“诚先生”。杜镛的残余势力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又有日本人靠山,隐隐有另一个杜先生的意思。梁仲春自己是帮会分子出身,明诚身上的煞气让他回忆起熟悉的恐惧。手上太多人命的人,凶得恶鬼都怕。 “诚兄弟,粮食的事有变故,原本洽谈好的一仓库粮不知道哪个拎勿清的作梗,必须得重新安排。” 明诚心情有些烦闷,语气不大好:“你轻飘飘一句话,我船白准备了!你打听打听江海关的货轮一个舱多少钱?别提日本通行证。你想搞什么?” 梁仲春赔笑:“诚兄弟,这不是没办法吗?对方突然中止生意,还他妈单方面的!我是挺生气,可有什么办法?” 明诚冷笑:“不走私鸦片了?” “现在鸦片不好弄,你不知道日本人几乎把鸦片生意垄断了。这帮日本人,补贴往国统区和赤化区贩烟土的商人,卖出去一两鸦片补十块钱。十块!其他人哪儿有这个竞争力。” 明诚用食指点眉心,不说话。 梁仲春继续陪笑:“诚兄弟在日本人那里前途不可限量,我当日眼拙,竟然没看出来,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只是生意还是要做的,你来我往,才能长长久久,你说是不是。” 明诚笑一声:“我不知道被多少人咒断子绝孙呢。” 梁仲春不知道怎么接话:“那哪儿能,哪儿能。” 其实本来就断子绝孙。 “所以你叫我来的目的,就是跟我说浪费两艘船两张日本通行证?” 梁仲春叹气:“诚兄弟,你不是外人,我直接跟你说吧。我是个中统转变者,你知道。这几天竟然见到我的老上司罗督察。唉就我办公室门口那条走廊,我站在这一头,他站在那一头,干干对视一眼。我们俩谁都不想看见对方。我进七十六号,他还嚷嚷着清理门户呢,他也来了……那一瞬间我想明白了,什么都不是真的,钱才是真的。所以我跟你合伙做生意,真心实意,绝不掺假。此番浪费你的心力,是在过意不去。下次生意,多让你几分利,你看如何?” 明诚面无表情从嗓子里笑一声:“又来个当大官的?” 梁仲春点上烟:“罗梦芗。这老小子早就想叛变了,欲迎还拒的。现在被安排住在华邨,保护起来。” 虽然汪政权一窝叛徒,对新来的叛徒也不信任。住街西边华邨讲得好听是保护起来,实际变相软禁。 明诚没表示。 同一天,明台到达上海。军统上海区a站行动组成员正式和明台见面,明台乐:“怎么哪儿都有你。” 郭骑云一脸丧气:“是啊。” 郭骑云成为明台的副手,和他共用“毒蝎”代号,必要时顶替真正的毒蝎。明台在据点检查了武器。戴笠的本事果然通天,日占区竟然有穿甲狙击枪。 “汪伪高官都怕死,轿车全是防弹钢板的。”明台非常熟练地组装这支几十斤重的庞然大物。没经过训练的话,这种怪物的后坐力能直接震碎人的锁骨,郭骑云都不是很敢操纵。 “很好。” 明台很满意。 明诚接明楼下班,终于忍不住:“罗梦芗在华邨……” “不要轻举妄动。他们就是在引你过去。” 分卷阅读121 - 分卷阅读122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22 明诚苦笑:“我知道。可我就是想杀了他。” “不管罗梦芗有没有咬我,一旦他死了,就是坐实这件事。明诚,事关家人你都会慌,这一次你要稳住。” 明诚攥方向盘:“大哥,如果毒蛇跟叛徒同归于尽了呢?” 明楼突然睁开眼,刹那的表情仿佛剧毒的眼镜王蛇攻击的瞬间:“你想干什么?” 明诚不说话。 “不要慌,也不要冲动,因为那样很蠢。”明楼的声音很冷,他从来没用这种声线跟明诚讲过话。明诚顷刻间认识到自己车后面坐着的人是谁,是一手绕紧上海金钱与欲望千丝万缕的人。 到明公馆街对面,明楼伸手抚摸明诚的后脖颈。 “不要有事。相信我。” “嗯。” 第90章 汪兆铭一旦离开上海,军统再无刺杀机会。不光军统知道,汪伪也知道。 四月伊始,七十六号警卫大队和直属行动组配合日本宪兵队在上海全城搜捕特工,每天晚上都有枪声。第二天一早,街边上到处是血。 那一枪一枪全都打在明诚心上。他整夜整夜睁着眼,根本没法睡觉。只要一闭眼,他就能看见大哥被捕的样子。 明楼这种级别的间谍,真能自裁倒是幸运,就怕……想死都死不了。 明诚攥着拳,窗外一声枪响,一把揪住他的神经,他一哆嗦。 早上起床,一家人谁都没睡好。明镜还欣慰:“明台在香港,不叫他回来了。” 明楼没说话。 去市政府的路上,明诚终于问:“大哥,把一切计划都停止吧,七十六号的停止,明台的也停止!” 明楼看车窗外。他这辆车是高级别保险车,全钢板,窗子比一般轿车小。光影在他脸上交替,一闪一闪,忽明忽暗。 “停止不了。七十四号的炸药即便不炸,很快就会被人发现。最近军统损失很大,投降叛变的高层不少。如果我下令停止,戴笠马上就会怀疑我也叛变。” 明诚瞪着前方,用力攥方向盘。 明楼笑一声:“到时候军统来对我执行家法的,说不定还是明台。” 明诚忍无可忍:“大哥,我能替明台吗?” 明楼闭目养神。目前汪伪筹措中央储备银行,他下死力卖命,实在是疲惫。在长久的寂静之后,明楼沙哑的声音冷静地给明诚一个答案。 “明诚。各司其职。” “……是。” 明台检查穿甲弹,地下室换气扇外面听得见静安寺路上车来车往。 “汪兆铭一向小心,车队安保级别非常高。同时三个车队,一队去江海关坐船,一队去火车站坐火车,一队直接行车去南京。不知道汪兆铭到底在哪一队,穿甲弹和能操作穿甲枪的人都非常有限。 “汪兆铭去年一抵沪军统的人就盯上了。跟了快一年,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现在他要离开上海,这是最后的机会。一旦汪兆铭进入南京,军统就再也没有办法。” 明台拆了穿甲枪每个部件都细细擦拭。 郭骑云废话完,坐在他身边看他拆卸,忽然道:“蝎子蜇人后会死么?” “不会。蜂子会。” 明台看他一眼:“舍不得死?想你那个送表的女朋友?” 郭骑云显然想起明台陷害他的事,闭嘴拒绝回答。 “你想过成家没有。”明台笑一声。 “战时特工不能成家。” “总有一天会打完。” 郭骑云现开始想成家立业的事情。明台把穿甲枪重新组装完毕,低声道:“我从小的愿望,就是守着家人哪里也不去。大姐喜欢小女孩,我以后想生个姑娘。天天抱在怀里,绝对不会抛下她。” 明台自言自语:“所以,得活着。” 明楼一到办公室,周佛海的秘书过来通知:周先生有请。 明诚臂上搭着明楼的外套,看着明楼往外走,伸手轻轻拽他一下。周佛海的秘书先出去,明楼回头,对着明诚笑笑:“帮我弄一杯咖啡。不要奶。” 明楼敲周佛海的办公室门。等了一会儿,里面才应:“进来吧。” 明楼推开门,走进去,关上门。一系列动作不见局促,非常得体。明楼站在周佛海办公桌对面,笑道:“周先生。” 周佛海淡淡道:“明长官最近很忙。” “不敢不敢,为新政府效命,为人民效命。” 周佛海似笑非笑看一眼明楼。他说话慢,慢得人心凉。四月份的冷风穿过门缝窗缝悄悄弥漫,仿佛渗入毛孔的毒。 “明长官的确忙。身兼数职,一边要抓经济,一边还得搞情报。我听说最近明长官身体不大好?” 明楼还是笑:“情报跟经济倒是分不开的。比方说立泰银行放贷,我得借七十六号的人去调查对方生产情况。一时的盈亏不必计较,长久的计划一定要看到。一个厂子要贷款,那就得有足够的抵押。粮食,原材,甚至一部分场基。长久合作方,还要调查对方的家庭情况,受教育水平,经营理念,人品心性,一定要全部知道。” 周佛海微微扬眉,等明楼继续说。 “前些日子有个姓郗的大商人来上海贷款,您知道吧。” 周佛海倒是知道。这个姓郗的是北洋军阀的女婿,手面宽敞,看起来底子厚,排场大,上海大银行都给他放贷,只有立泰没跟风潮。 “我找了七十六号几个勉强聪明的,去帮我查了查。这姓郗的一贯拆东墙补西墙,借一个银行还一个银行。所以其他银行吃倒帐,立泰安然无恙。” 周佛海欣赏地看明楼:“不愧是经济学家,就是会算账。” 明楼谦虚:“也就这点拿得出手。自小长于商人之家,赚钱,当仁不让。何况立泰还有周先生的投资,我必须管照好。” 周佛海用钢笔敲桌面,似乎在思考眼前这个明楼到底值不值得。明楼道:“周先生,这段时间,倒是有个地方可以投资。” 周佛海看他。 “棉纱。战时货币流通受阻,除了盐粮就是棉纱,这些都是通货。现在法币完全贬值,中储券没有发行,重庆那边在上海炒棉纱炒得凶。日军很快要接管,在此之前棉纱交易大有可为。” 周佛海有些感兴趣。明楼苦笑:“周先生,七十六号的人得用的不多,都是笨蛋。我立泰银行一直想成立个调查部,正式调查各种经济信息。您看,您帮帮忙?” 周佛海忽然大笑:“你真是个人物,明楼。” 明诚在明楼办公室打转,忽然办公室门锁一卷,吓他一跳。明楼推开门,慢悠悠走进:“你在这里做啥。” 明诚上前检查明楼,全须全尾。 明楼端起咖啡,不满:“凉了。” 四月十二日,新政府搬迁接近尾声。上海的空 分卷阅读122 - 分卷阅读123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23 气几乎被恐惧凝固。伪政府的特务更加疯狂,很多无辜人莫名其妙被枪杀。走在路上,随时有枪声响起。租界的巡捕房开始还抗议,后来无能为力。 明台藏在静安寺路慕尔鸣路的北极冰箱公司地下室,这里是军统一个秘密联络点。愚园路在西面方向,所以他每天抱着破甲枪靠着西边的墙。 他耐心等待。 四月十四日,明秘书长忽然接到一个电话,一个尖嗓子女人怒骂:“死鬼!我就知道你外面有人了!那人有二心,夺你家产要你命!” 明秘书长神色不变:“您打错电话了,女士。” 计划有变,七十六号内线叛变。夜莺。 若非迫不得已,夜莺绝对不会用这种方式报信。炸药已经进入七十六号,一部分在七十四号,爆破装置全部在七十四号。 汪兆铭的车队突然出动,沿着静安寺路向东,默默行驶。 有诈!明诚头皮一紧,闯进明楼办公室,神色张皇,悄声道:“大哥,夜莺报告,七十六号军统内线叛变。七十四号炸药已经暴露,北极冰箱公司估计也暴露了!” 明楼原地转两圈,明诚攥着手:“我去救明台!” 明楼低声怒道:“站住!你哪里也不能去!” 明楼大脑急速运转,日本人早知道有人要杀汪兆铭,车队突然出动就是去试这些杀手。不,不光是杀手,还有杀手的上司。比如,自己。 “日本人就等着你去救。” 明诚眼中有泪光:“怎么办?” “你绝对不能出政府办公大楼,也不要想往外界送信息。整个政府大楼都在看着我们。” 明诚绝望:“大哥……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明楼闭着眼,吐口气:“保持正常,明诚。你是个经过残酷训练的,完全合格的特工。现在调整呼吸和全身肌肉,走出我的办公室,正常办公。平时什么样,你现在就要什么样。” 明诚机械地转身,调整呼吸,放松肌肉。他往大门外走,腿都是软的。 明台,十五不去找你,你自己能不能回家? 特工总部联合日本宪兵特高课大规模搜查战绩斐然,抓捕上百个有级别的军统特务,抄出七十六号埋藏炸弹,在慕尔鸣路北极冰箱公司抄出枪支弹药,甚至一些破甲弹。既然有破甲弹,那起码存在一支破甲枪。汪兆铭震怒,下令捉拿北极冰箱公司总经理陈三才,严惩不贷。当夜整条静安寺路戒严,七十六号特务进行地毯式搜查,连愚园路都被踹门强查。 搜到明家,还算客气。只在客厅转一圈,便走了。明诚站在明楼身后,背着手,手里拎着枪。阿香害怕,搀着明镜,自己还哆嗦。明镜裹着披肩,站在二楼往下看,讥讽一笑:“那瘪三是你同事?” 明楼勉强笑:“大姐。” 四月十七日,汪兆铭终于离开上海,进驻南京。 七十六号内部,开始大清洗。 第91章 汪兆铭离开上海当天,上海大街小巷飘着天女散花的传单。传单上就一个内容:《日支新关系调整纲要》。 一月份陶希圣高宗武逃跑,跑到香港马上披露汪兆铭和日本人签的卖国密约,一字一句不差。密约上“日满华”三国并列,汪兆铭把“华”能卖的全卖掉。 香港《大公报》一登,举国哗然,重庆报纸跟着刊登,口诛笔伐几个月,却进不了上海。自《大美晚报》主编朱惺公被枪杀,上海新闻界激昂的情绪就冷却不少,怕死的人还是多。四月十七日,这份汪兆铭亲手签订的卖国密约,从天而降,被风卷着,追着他的车队屁股咬,咬得他像是仓皇逃跑。上海识字的总算能看到这个新闻的标题,起码前两个字:日支。 汪伪特工系统内部大清洗,恶狗们窝里斗,最终李士群胜出。李士群把丁默邨的羽翼剪了个干净,几乎把丁默邨赶出七十六号。丁默邨的“贵客”罗梦芗吓得天天缩在华邨不肯出来。七十六号名义上三个管事儿的,丁默邨废了,明楼主管经济金融基本不怎么来,李士群独揽大权。 陈公博和周佛海斗,也没斗过,非常失意。周佛海不仅是中央政治委员会秘书长,兼着财政部长,将来还是组建中的中储银行总裁,一手抓着情报系统。陈公博落了下风,虽然依旧是汪兆铭的“心腹”,但汪兆铭都要让周佛海几分,陈公博更得韬光养晦。傅宗耀被刺,陈公博接替他成为上海市长,当初追随汪兆铭成就事业的心气儿全无,只在家里醉生梦死。 明楼把明镜和阿香送回苏州老家。最近上海不安全,临走之前明镜握着明楼的手:“你……我不当你累赘,你可千万小心……” 明楼嗓子发紧:“姐你说的哪儿的话。您为了这个家忙了这么多年,这两天回苏州休养,散散心。等上海街面上平静一些,再请您回来。” 明诚叮嘱阿香要好好照顾大姐。两个人目送明家的车离开,直到看不见。 晚上,明诚躺在明楼怀里。两个人都睁着眼,看天花板。 明诚翻个身,把脸贴近明楼的脖子。这是明诚最难过时的动作,从小到大都这样。 找不到明台。 诚先生的心腹秘密寻找,就是找不到。 “这臭小子,也是有本事的。你找不到他,说明他藏得好,七十六号也找不到他。”明楼放轻嗓音,略微带着沙哑,是麻醉用的,剧毒的哥罗芳,“你要相信他。” “他小时候……你不在家,不知道。就喜欢捉迷藏,哪里都藏,让我去找他。有一次我实在找不到,想回家,听到他的哭声才发现他在哪。他说他害怕。” 明楼觉得自己脖子的皮肤潮湿一片。 他伸手揉揉明诚的头发。 “后来他上学,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老喜欢逃课。到处玩儿,小小个胖子整个上海哪儿都敢闯。大姐逮不着他就让我去,我一逮一个准。奇怪吧,我就是知道他在哪儿。怎么长大就不灵了?他现在在哪儿呢?” “他长大了,所以,他可以自己回家。”明楼轻轻拍明诚。 明楼和明诚躺在一起的时候,喜欢十指相扣。 两个人沉在夜色里,如同躺在墓穴中。他们每天都在练习死亡,有一天真的躺在老墓碑下面,那肯定是个双人墓穴,期许的同生共死。 四月二十五日,立泰银行正式成立“调查部”。调查部的人大多数是周佛海送来的,对明楼毕恭毕敬。明楼一眼就知道这些都是高级特工,经年老手。 他在向周佛海表忠心,显而易见,周佛海接受了他的忠诚。 调查部的人全部出去调查经济市场信息。地产,股票,甚至富豪们家产动向,比如说几个老婆几个儿子,怎么分财产。 不得不说,比七十六号那几个虾兵蟹 分卷阅读123 - 分卷阅读124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24 将好用多了。 姓明的惯会站队,左右逢源。在七十六号丁李相争的时候不掺合,新政府周陈相斗竟然两边都能卖好。陈公博闷在自己公馆里开局子叫条子,还要请明楼。明楼肯定不嫖,也不抽大烟,主要去听戏打牌。每一次牌局明楼回来都要发牢骚:这一群笨蛋,要输给他们还得费心思。 上海全城搜捕杀手,特别要求市民注意“脊背挺直,步伐异于常人,右手食指老茧形状奇特”的人。总结来说就是,军人。破甲枪的存在让汪兆铭这帮人毛骨悚然,自己全钢板的车也不安全,街上仿佛随时一支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们,一枪要他们的命。这个持枪杀手一日不死,他们一日不安。 闹到四月下旬,这个杀手人间蒸发。 民国二十九年的春天在弥漫的血腥气中依旧来临,死亡与恐怖挡不住春暖花开。七十六号后面的小花园植物更繁茂,因为尸体多。 明楼最近身体不是很好。明诚晚上总是睡得轻,明楼一有动静他就睁眼看看。明楼半梦半醒地抱怨口渴,明诚轻轻起身,穿着明楼的睡袍去给他倒水。明楼喝不了凉水,保温瓶里的水凉一晚上不够热,他得现开火烧。明诚打开厨房灯,悄悄接水烧水。夜风从厨房窗溜进来,还是有些冷。他搓搓手指。 安静中,突然有细微的声响。 明诚眉头一跳,家里进人了! 他慢慢蹲下,撩开裤脚,拔出小腿上枪套里的枪,小心翼翼上膛。厨房能看到斜对面明楼卧室对开门,明诚眯着眼观察四周,缓缓靠墙,对着明楼的门。厨房开灯,自己目标大,如果真是歹徒,应该最先冲自己来,只要枪声一响,明楼马上就能醒。明诚希望他做出最理智的判断,即刻离开明公馆。 脚步声……非常轻。果然是冲着厨房来的。 明诚无声地深呼吸,用听力判断对方的移动方位。 很职业的步伐。几乎没有气息。职业杀手可以调整自己的呼吸和肌肉力量,悄无声息溶入环境。然而明诚还是能感觉到。 只有对方一个人。好消息。明诚心里判断,解决这个人自己应该够。 对方接近厨房门口刹那明诚一枪顶过去,对方完全没有反抗,一对带着笑意的眼睛,顽皮又天真。 明诚失声:“明台?” 明台消瘦黝黑,神情憔悴,乐呵呵看着明诚:“明诚诚,我饿了。” 他们仿佛回到旧时光。 明台摸黑起床,看到黑夜里厨房温柔的灯光。 明诚偷吃东西,顺便带上明台。 明台非常高兴,这是只属于他们的秘密行动。 明诚把明台拽进厨房,迎着光把他检查一遍。明台一身土,不知道怎么回来的。没受伤,除了面黄肌瘦。明诚像小时候那样两只手往中间挤他的腮帮,挤了半天,没肉。 明台只是笑。明诚紧紧抱住他,明台使坏:“明诚诚,我可半个月没洗澡了。” 明楼早听到声音,来到厨房门口。他背着手,打量明台:“不错,自己找回来了。” 明台看看明楼,再看明诚,无心道:“在法国我就想说,大哥的睡袍诚哥穿太大。虽然所有睡袍好像都一样大。” 明诚手忙脚乱下面条,放一点青菜,卧上鸡蛋。明楼正好有点饿,兄弟俩坐在厨房眼巴巴看明诚忙活。明楼一般只吃明诚的手擀面,夜间加餐干挂面也凑合了。 “吃完面我要洗个澡。”明台根本没打算跟兄长们解释自己怎么回事,因为他们从来也不跟自己解释。 明诚想问他破甲枪在哪儿,这段日子他藏在哪儿,任务失败他要怎么办。明楼对着明诚摇摇头。 明台吃得不抬头,他饿得狠了,明诚不让他一时吃太多:“好了好了,明天再做你爱吃的。” “大姐呢?阿香呢?” “回苏州了。” 明台鼓着嘴对明诚没心没肺笑笑:“那挺好。我回来,赶巧了。” 明楼忽然道:“还回香港么。” 这一句话简直逗笑明台,真是个人人知道的秘密,明知故问的笑话。明台想呛回去,明诚当机立断:“明台去洗澡,我帮你放水。大哥吃饱没?吃饱漱漱口回去睡。” 明诚起身上楼去放水。厨房温暖的光洒出客厅,映着他裹着大袍子臃肿的背影。 外面腥风血雨,还能有这样一个厨房,还能吃一碗面,也是幸运了。 第92章 上海日伪特务搜捕破甲枪杀手未果,在慕尔鸣路路口抓到国民党上海市党支部特别委员,调查统计室主任张小通。去年张小通就已经接洽汪曼云,要投靠七十六号。那时候丁默邨手里还有权,哪想到不过几个月,被李士群踩下来。 张小通一进七十六号就要见汪曼云,他的号子隔壁就是北极冰箱公司总经理陈三才。陈三才斯文英俊一个儒商,被打得皮肉翻卷一身血泥,不成人形。梁仲春歪着身子住着拐杖,客气劝导:“陈总经理,你看你根本就不是特务,也不是干情报工作的,不过就是个商人。被军统煽动,一时头脑发热也是有的,只要悔悟,大好日子还等着你过!是不是?” 陈三才闭着眼,一句话没有。 李士群抓住张小通,不让人探视。梁仲春一出监狱回办公室,汪曼云就来敲门。梁仲春头痛:“秀峰兄,李老大下令,就是不让探视。我知道你素来讲义气,和张小通接洽这么久,也要来保他。” 汪曼云一脑门子汗:“我只是去看看,怎么连看看都不行?” 梁仲春和汪曼云是走私过的情谊,不得不直说:“秀峰兄,你是替谁接洽张小通的?” 汪曼云一愣:“丁主任……” 梁仲春一摊手。 明楼尽心竭力辅佐周佛海搞中央储备银行,这几天早出晚归。明诚安心给他开车,他去跟日本人开会,明诚就在外面等着。明台藏在家里,等军统找他,一边想找个合适的机会过个明路,等风声过了自然地出现在上海。 明诚叼着烟等明楼,烟没点,就是叼了根大号牙签。老远看见汪曼云的车,觉得惊奇。合伙走私过几次,都是梁仲春做中间人,他们之间没交情。汪曼云灰头土脸下车,直奔明诚。明诚笑道:“汪委员。” 汪曼云道:“明秘书长,明长官还在开会?” 明诚道:“进去有一会儿了。汪委员有事?” 汪曼云看明诚,知道明诚是个胆大包天揽权的,因此不客气:“诚兄弟,我得请你帮忙。我一直联系的人被七十六号误抓,李士群就不让探视,我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想着来碰碰运气,请明长官批个条子。” 明诚一仰下巴:“那边的人?” 汪曼云叹气:“是的,早就有意要来投靠。被李士群抓了!这叫什么事儿!” 分卷阅读124 - 分卷阅读125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25 明诚用拇指蹭鼻尖:“搞经济的?” 汪曼云索性实话实说:“搞专务的。搞专务的知道得多,他说知道有用情报,可以用来为国家效力。这要是被李士群给误杀,可怎么办?” 明诚瞬间明了。丁默邨一直在试图从外面拉人,拉中统的要员来七十六号帮他斗李士群。可惜拉来拉去,要么是罗梦芗这种窝囊废,要么是张小通这种乔张做致耽误时机的。 晚了! 这张小通要是死在李士群手上,丁默邨最后的希望都破灭。 明诚诚恳:“汪委员你急糊涂了。这人要是搞金融搞银行,明长官倒是能通过日本人把他保出来。搞专务的明长官批条子有什么用?” 汪曼云团团转:“这可怎么办?明长官是最后希望了。” 明诚笑:“汪委员,丁主任的条子不行么?” 汪曼云心想你不是废话么。 明诚语重心长:“汪委员,七十六号死刑核准权还在丁主任手上呢。” 汪曼云无奈:“只能试试了。” 此次会议主题就是总结“华兴券”的失败经验。傅宗耀被刺,中亚银行改组为华兴银行一部分,成立华兴银行。二月份发行华兴券,一点水花都没有。新政府强制使用华兴券,货物出口贷款国外汇借款,关税盐税一律使用华兴券,甚至日军使用华兴券发军饷。可是华兴券的流通根本打不开,目前的作用就是从银行到客户然后返回银行这样账面流通。 中储券不能重蹈覆辙。 华兴券的事没让明楼参与,中储券的筹备影佐祯昭极力推荐明楼。明楼在大会上做了他自己研究的报告,提供中储券发行的意见。 大会只有明楼一个中国人。一众日本经济学家听他字正腔圆的中文报告得靠翻译。不得不说,影佐大佐是正确的。以支治支,中国人最了解中国人想要什么。 影佐祯昭对七十六号埋炸弹的事情产生非常大的兴趣。涩谷准尉去汇报审问陈三才的进程,影佐祯昭一直低着头看一份图纸。 七十六号历次整改的建筑图纸,绝密文件。 涩谷准尉汇报完毕,立正目视前方等影佐祯昭示下。影佐突然道:“涩谷准尉,你来看一看,在这里是不是找到一颗炸弹?” 涩谷准尉低头一看:“是的大佐。” 影佐祯昭用铅笔在炸弹位置上画个圈。涩谷听见影佐的铅笔在图纸上点。一点,一点。影佐在图纸另两个地方画了两个圈:“通知七十六号,不止一颗炸弹,起码三颗。这两个地方,让他们去看看。剩下还有两个,如果对方可以,应该也埋炸弹了。” 涩谷准尉马上去打电话。过一会儿回来,报告:“影佐大佐您是对的。一共四个地方七十六号都去看了,挖出两枚巨型炸弹。” 影佐笑一声。 “要炸毁一幢建筑,一颗炸弹可不够。位置不对,顶多能炸死人。适当的爆破点可以充分利用土石在爆炸中产生的破坏和杀伤力,布炸弹的人目的明确,就是要七十六号所有人的命。这个人必须非常了解建筑。我想他应该是系统学过土木工程或者建筑设计,以及工兵爆破。如果我是他的老师,我会骄傲的。” 影佐祯昭毕业于炮工高等学校,他对这个智商超群的杀手,产生了一点奇妙的亲近意思。世间如此多笨蛋,难得你很聪明,我必须除掉你。 汪曼云拿着丁默邨的条子,通过吴四宝,终于见到张小通。张小通一见汪曼云就哭:“他们剥我衣服预备拿我开鞭,要不是你来的及时,我就要吃生活了。” 汪曼云一顿安慰,表示自己一定会想办法,请张小通务必镇静。张小通苦着脸:“谁能救我?” 汪曼云看吴四宝站在远处,低声道:“吴四宝我打点好。七十六号进来就要‘杀威棒’,你看你是不是没挨?我疏通来的。李老大权势滔天,也就在中国人里。明长官可在日本那边挂上号,我听他那个秘书长的意思,明长官是可以直接跟日本人保人的。你且忍一忍,我替你跑跑腿。” 张小通焦急:“秀峰兄,平日里就觉得你一身侠义,现在看来我总算没走眼。只要明长官肯救我,我会报答二位!” 明楼跟日本人开完会,出来坐车。明诚跟明楼汇报汪曼云急病乱投医的事,明楼冷笑:“中统又叛徒一个?还是个领导阶层。陈三才一介商人,也有一身杀敌锄奸的傲骨。党国情报系统的官员,却早就跟汪伪眉来眼去暗通款曲了。” 明诚长长吐气:“张小通手里有情报,就是不知道指什么。” 明楼拄着文明杖,闭目养神。 “张小通是cc系。” “是的。” 明楼难得涉足七十六号,他给人的印象就是志不在此。原以为明楼是陈公博安插在七十六号里的,现在看来,又抱上周佛海。梁仲春都觉得姓明的厉害。 李士群虽然想弄死明楼,也只是为了争权。个人感情方面,对他无不良印象。明楼靠上日本人,李士群连汪兆铭都没巴结上,也只能对明楼客气。明楼拄着文明杖很有风度地走进七十六号,跟李士群打招呼:“李老大,最近好呀?” 李士群笑:“明长官的‘老大’可担不起。” 明楼坐下,不在意:“李老大统领七十六号,人人都要敬三分,有什么担不起的。” “明长官日理万机,怎么有闲心来七十六号?”李士群吩咐秘书上茶。 明楼当然不喝:“张小通托人托到我那里去了。我好奇,过来看看。” 李士群脸色不大好:“这帮cc系的,是挺团结。” 明楼大笑:“都是积年老党棍,一个比一个会结善缘。丁主任也是能耐,前一个罗梦芗,后一个张小通,都是中统的领导阶层。中统的陈局长是不是还当过丁主任的科长?” 李士群看着明楼笑。 “蒋家天下陈家党。”明楼随意道,“汪主席也是爱用cc的人。这张小通在中统的确是个人物。” 明楼略坐坐,起身要走:“我也没别的意思,过来看看。平日里想不起我,莫名其妙就给我‘委以重任’。我是搞经济的,满脑子数字,其他不想关心。李老大理解就好。” 明长官一走,李士群越想越愤怒,一拍桌子,让心腹苏成德连哄带骗把张小通带来自己办公室。先是给他灌砒霜,剂量小了,张小通将死未死在地上抽搐打滚。苏成德勒他半天,才咽了气。张小通被李士群命人剁成小块,塞进几个小瓮,倒上硝镪水,封好埋进地里。 丁默邨捏着死刑核准权,张小通仍旧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三才很快被押赴南京,在雨花台执行枪决。当面大骂汪兆铭“人人得而诛之”,至死不屈。 五月一日之前,明诚问明楼生日除了生日面 分卷阅读125 - 分卷阅读126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26 还想要什么。明楼沉默半天,笑道:“今年生日面也不要了。” 明诚惊奇:“为什么?” “坏人……不配过生日。” 第93章 民国二十九年四月三十日,星期二。 明楼像往常一样上班下班,坐在政府大楼里,公事公办阴着脸。 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越来越像汉奸。 说汉奸的话,行汉奸的事,结交汉奸的朋友,做汉奸的生意。理智在明楼脑袋里咆哮:不要矫情! 日本人在全国有七百多个走私点。上海,天津,汉口,徐州,广州五个最主要的走私口岸。最主要的是走私毒品。日本人的毒品在全国范围内倾销,上海的烟馆畸形繁荣。调查部初步调查结果,上海富贵阶层九成吸大烟。也有关于明楼的结论,非常显眼:不吸。 立泰银行调查部做这个调查的由头是明楼想看烟土生意的前景。明楼认识的人很多都有烟瘾,他心里有准备,但真的看到这个报告他全身浸入寒水。甚至特工们都觉得这个调查很无聊,用得着调查吗?要查也得查全中国谁不吸。 明楼无能为力。 做烟土生意的人来贷款,立泰还得很高兴。因为能做这种生意的全是有背景的,收益比其他生意有保证。 哈。 明楼笑一声。 明诚最近一直把明台关在家里,开始还担心关不住,没想到明台竟然真的修身养性了。明诚猜测明台大约发现明家外面七十六号的人。日本人一直监视明家,从未松懈。 把明楼送去上班,明诚回家敲核桃。明台坐在台阶上,抱着腿,看明诚敲。明诚敲半天,才发现明台一直没动静。 “玩深沉呢。” “明诚诚想过以后吗?” “什么以后。” “……就,以后啊。没了日本人,不打仗了。” “那多好。太太平平,不用怕走在路上被枪打死。” “是呀。你们怎么办呀。” 明诚敲核桃的手一顿。 明台抱着腿抠鞋子:“我记得诚哥你当初的专业是土木工程?你那时候的职业规划是什么啊?” 明诚没回答。 两个人对着沉默,空旷的明家大宅里回荡着寂寥的敲核桃的声音。 明诚做好椒盐核桃,明台抓了一大把:“挺好吃的,下回给我做琥珀的。” “行啊,等着吧。” 明台往嘴里填核桃,不停地嚼:“我得藏到什么时候?” “我怎么知道。”明诚摘了围裙:“只能吃这一把。我外面还有事。” “你帮我看看最近有没有流行的唱片,我天天呆在家里无聊。还有家里那台电唱机多久没用了,放什么碟都跳针,来回就一句!” 明诚凿他个爆栗:“大姐过几天回来。” 明台突然想起还有大姐得设法应付,嘴里塞满核桃一脸晴天霹雳。明诚拍拍他的脸,出门了。 梁仲春找他。没在七十六号,在一家茶馆。挺高级的茶馆,明诚就是不想用他们的杯子,直挺挺坐着,面无表情听梁仲春扯。张小通“失踪”,大家都明白。汪曼云气一场,也没办法。梁仲春看出来韬光晦迹的明长官这是要试锋芒,思想激烈地斗争好几天,琢磨这条大腿抱不抱。 明楼搞金融,明诚搞黑道,一个钱王一个黑皇帝。跑不了是日本人暗中推手,否则七十六号弄不了明楼也会弄死明诚。如此说来,起码要向明家卖个好,日后算个退路——自打他“转变”,琢磨最多的就是个退路。日本占领中国怎么办,日本被赶出中国怎么办。老婆孩子得有个安顿。 明诚干干地看着梁仲春捣鼓茶具,疑心他事先洗手没。梁仲春捣鼓好一小杯茶递给他,低声道:“有风声,日本人要统管粮食。” 明诚接过杯子放下:“所以?” 梁仲春着急:“所以得在日本人统管之前把咱们的粮弄出上海。” 明诚冷笑:“从赤化区弄来的那些,再卖回去?” 梁仲春正色:“谁需要卖给谁。” 明诚忖度半天:“你也说日本人要统管,搞这个风险会不会太大?走私烟土日本人还有点鼓励,走私粮食被抓到那可……” 梁仲春道:“所以得靠明秘书长啊!明秘书长明白人,一路上都得靠你的条子。” 明诚一眯眼:“我就不明白了,这种杀头的钱你都赚,你多缺钱?” 梁仲春惆怅:“这年头,除了真金白银,你跟我讲讲什么是真的?谈生意有风险,谈主义更危险。我这么拼死拼活,也是为了老婆孩子。哪天我殉职了,老婆孩子在乱世也活得下去。” 梁仲春眼圈发红,看样子真的动情,也不全是假话。 明诚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轮着一点:“风险不风险另说。明家待我恩重如山,我这样一直背着明长官,心里有愧。” 梁仲春劝:“今天我还看见一个搞金融的跳楼呢。你权当是提前存了一份保险的钱,以后还能帮明家。” 明诚和梁仲春心照不宣对着笑,笑了半天用茶杯碰杯。 为了家庭主义。 为了明家恩人。 梁仲春仰头一饮而尽,明诚直接把茶杯撂下。 下午接明楼下班,明诚汇报粮食的事情:“家里饥荒比较严重,除了他们积极想办法应对,咱们得帮一把。梁仲春终于把那一仓库准备好。本来有两仓库,汪伪的国民党的。最近风声紧汪伪的不好动,国民党的那一仓库虽然中间出了岔子,不知道谁作梗,但现在梁仲春拿下。咱们尽快安排船。” 明楼疲惫笑笑:“你安排吧。条子什么的我就不看了你直接批。” 明诚忽然想起明台的问题。 没日本人了,你们怎么办? 职业规划。明诚恍然,当初是想干嘛来着?不记得了。他和明楼一身的本事都是为战争准备的。没了战争,他们能做什么呢? 晚饭过后明台上楼忙他自己的。明楼溜达几圈也回房,明诚洗碗收拾餐桌。以前淳姐节俭,客厅餐厅的灯只开一处,有时候吃完饭只开厨房灯,反而有种奇妙的温馨。明家的厨房始终笼着一团烟火气亮着,温柔温暖。 明诚准备好明天早餐的材料,收拾停当,摘围裙关厨房灯。一楼整个陷入一片黑暗,明诚在黑暗中轻轻移动,宛若游弋。 他推开明楼巨大的对开卧室门。 窗帘没拉,明楼坐在背窗的沙发中,仿佛高居宝座之上。明诚只能看到他英挺威严的轮廓,沉静,不容置疑。 明诚轻笑。 他没开灯,关上门,轻轻走向明楼。月色并不很好,他扶着扶手压下身子逼视明楼,看见明楼竟然戴着眼镜。 金属质地的眼镜框,闪着无机质寒冷的流光。 明诚禾禾两声,伸出手指点他的鼻梁 分卷阅读126 - 分卷阅读127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27 :“又颓丧又难过地折腾,是在讨要生日礼物?” 明楼微笑,看他。 “我是真有点惆怅。” 明诚一抬长腿,踩在沙发上,去捏明楼下巴。明楼的眼镜令他兴奋。他慢慢靠近明楼,气息柔软喷着明楼的皮肤,撩拨他。 粘稠的情欲中清脆的欻拉一响。明诚咬出明楼的领刀,噙在唇间。他凑近明楼的动脉处,像是要亲吻,又像是要他的命——或者都有。吻中有刃,挑逗亦是威胁。 明楼抓紧扶手,全身皮肤起粟。 濒临死亡的恐惧,激起全身尖叫的战栗。高潮是另一种死亡,死亡与欲望都无法抗拒。 明楼伸手抚摸明诚细薄的腰。 脖颈处传来轻微割痛,明楼用他飘着哥罗芳的嗓音低声道:“向您致敬,黑皇帝。” 明诚闷笑,吐掉领刀,天鹅绒的声音舔明楼耳朵:“向您致敬,钱王。” 明楼站起,轻笑:“您不要我的命,我可想要您。” “啊真巧,我也想要您。” 明楼看到明诚双眼里的月光,他轻吻上去:“我爱您的眼睛,您的眼睛是人间的日月,给我勇气。” 明诚亲吻明楼的眉心:“日与月是您的姓,我爱日与月磊落的人格。” 明楼弯腰亲吻明诚的胸膛:“我的人格并不磊落,您坚强乐观的品德才吸引我。” 明诚亲吻明楼的手:“您的手里握着权力,坚强并不足够,我更爱掌权者的镇定与强大。” 明楼搂着明诚:“感谢您支撑我。” 明诚禾禾笑起来,越笑声音越大。 月光令人发疯,月光下的爱人令人发情。 “我最爱的部分还没说呢。”他坏笑地一把攥住,明楼全身僵硬,“煽情这么久,这里才是精华。” 明楼吐一口气:“矜持啊陛下。” 明诚用他的圆眼睛认真地看明楼,明楼冷静地感觉到自己的血涌上脑袋。 “亲爱的,我得发疯了。” “亲爱的,我也想发疯。” 月光照进来,明诚像一条用歌声迷惑灵魂的人鱼,拉着明楼,沉进深渊。 第94章 明诚被明楼搂着,在他怀里蹭脸。明楼抚摸他的皮肤,一下一下。明楼手上有茧,微麻微痒在 明诚筋疲力竭的神智上逗弄,引起一阵悠长的懒洋洋的舒适。 劲瘦矫健的豹子被明楼伺候得很满意,哼哼两下,代表猫科动物愉悦放松的咕噜声。 明诚从小就喜欢被抱着,被搂着,而且力度要大。小家伙刚到明家缩在床底不出来,大姐特别允许明台钻床底跟他讲话。能钻床底明台是挺高兴的,但他也得睡觉。大姐捉住明台去洗漱,明楼上前弯着腰一把拖出明诚,明诚惊恐的圆眼睛蓄着泪,盈盈地瞪明楼。明楼挺着巨大的罪恶感,抱起明诚:“去洗澡睡觉。” 半夜明楼不放心明诚身上的伤,爬起来去他房间看他。明诚坐在大床一角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这张床对他来说太大了,接近恐怖。 明楼抄起小明诚回自己的屋。为了缓和气氛,还给他念了睡前童话。 明诚两只眼睛在夜色里很亮。睡前故事,真是个新奇的体验。他小心翼翼问:“这是谁说的故事?” 明楼凑在台灯下面随手一亮封面:“安徒生。” 明诚裹着厚厚的被子,几乎消失在床里:“安先生是个孤独又善良的人。” 瘦瘦小小的幼猫伸出小手,轻轻捏住明楼的手指。 夜晚张开带羽翼的黑色大翅膀遮住太阳,拥住所有生灵,安静入睡。 明诚睁开眼:“明台怎么办?他什么时候过明路?我看他要发霉了。” 明楼关于往事的忧伤被他一嗓子吓得烟消云散:“亲爱的你没睡着?” “快了,但是我突然想起明台。怎么弄?” “被开除了不就行么。” “……他会被大姐修理死。” “我最近在做这事。一定要干净利落,立泰银行调查部盯着咱们家。” “可怜的老三。” 明诚嘟囔一声,睡着了。 明台一早起床,把自己一顿收拾。明楼在一楼大厅看报纸,明诚在厨房做饭,明台站在楼梯上一阵迷茫,稀里糊涂想起那些他不稀罕的过不完的法国岁月。眼前的日子最不值钱,非得是过去了的,再不回来的,才晓得多珍贵。 明台脱口而出:“你们回法国吧。” 明楼终于舍得把目光从报纸移到他身上:“欧洲也打仗。” “总有打完吧!你们回法国。” 明诚端着面条出来:“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你回不回去?” 明台有点烦躁:“我和那里不对付。你们俩走吧。” 明楼淡淡道:“有需要,哪里都能去。” 临出门明台眼巴巴看着明楼明诚穿外套。明楼是老古板,什么时候都西装革履,轻易不换。明诚穿着时兴的猎装夹克皮靴,好莱坞电影带起的军装风潮。明台邋里邋遢穿着睡衣苦笑:“我啥时候能出门浪一浪。” 明诚低头检查明楼的钱包,往里塞钞票:“你老实呆着。或者你可以把厨房里的菜都洗了。” 明台火速冲回房间再冲回来,把自己空空的钱包往明诚鼻子底下一伸:“我也是需要关爱的,诚哥。” 明诚看他:“你要钱干嘛?往哪儿花?” 明台理所当然:“总有一天要出去的。” 明楼站了半天不想再等:“要不就照在法国时的零花钱给吧。” 两人出门之前,明台叫住明楼,满脸豁出去似的拥抱他一下:“生日快乐,老大。” 明楼刚想感动,明诚道:“然后?礼物呢?” 明台一摊手:“送上我衷心的祝福吧,要不要腰带?我楼上一柜子。” 上车之后,明诚感慨:“明台着急去接头,以及去找他的枪。” 明楼看窗外:“得抓紧了。” 送了明楼,明诚开着车来到福煦路上的翡翠俱乐部。原先是杜镛的产业,杜镛跑了李祖基代管。傅宗耀密谋杀李祖基夺财,没成功,把李祖基吓得破胆。傅宗耀为了组建中亚银行釜底抽薪差点弄得杜镛的中汇银行倒闭,明诚出面枪杀傅宗耀的大管家——自此以后,明诚理直气壮接替了李祖基。李祖基乐得不管,怕死。 这种五毒俱全的俱乐部白天处于半歇业状态,除了燕子窠里“歇劲”的烟鬼,其他客人不多,舞女也没上班。广场似的舞场上垂首肃立着一片五大三粗的男人,他们静静地听着诚先生皮靴敲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接近。 明诚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双腿交叠翘在茶几上。他没讲话,空气里一片压抑的寂静。 诚先生叼根烟,从来不点。不必奉茶,诚先生不喝。在诚先生面前务要站得直,挺胸绷背,微 分卷阅读127 - 分卷阅读128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28 微低头,眼睛向下,绝不可站没有站相。 管账捧来账册,明诚翻一翻。杜镛留下的家底八九成都是烟土赚来的,跟法租界公董局合伙。法国人最骄傲自己的文字,轻易不用英文,和中国人做生意洋洋洒洒全法文。明诚阅读没什么障碍,没明楼那个心算本事,大致知道不亏。 一张货物进出单据,最后签名:雷欧纳赫·杜布瓦。 明诚用嘴唇叼着烟从鼻腔里禾一声:“法国来接洽的人换了?” “早换了。现在公董局缺钱,也缺人。日军进上海,公董局高层就不断有跑回国的,今年突然换成这个杜布瓦。上一任我们为了摸透人品喜好颇费了周章,好不容易相互之间来往顺手,这又换人。” 上海滩的大流氓们主要有这么几个工作:卖烟土,卖人,开堂子燕子窠。手底下的杂碎欺行霸市花招就多了。比如淞沪会战之后日军进上海,拒绝挂膏药旗迎接日军的店铺全都被砸。再往前一点说,捕杀共产党。 杜镛手底下该有的都有,贩卖男孩去当苦力,贩卖女孩去当妓女,四通八达的烟土商路。杜镛一跑青帮差点散,当年外围收保护费的喽啰被报仇的人虐杀的有不少,反正烂命一条。 明诚嫌恶心,把账册一扔。管账以为自己触怒诚先生,吓得惴惴其栗。 “还有话没有?我还有事。” 管账一脸汗,衣服也透了:“诚先生,帮里爷叔们……想见先生。” 明诚一乐:“哦呦。” 管账道:“爷叔们念着当年钱王辅佐陈长官司令的威名,如今先生青胜于蓝,想见先生。” 明诚啧一声:“一帮七老八十的,找个舒服地方安心等死得了。先生是想见就见的?那时候先生大姐去青帮磕头二门都不让进,这帮老家伙们现在想让先生站在二门给他们‘见’啊?” 管账害怕:“诚先生慎言。” “先生是上等人,本事大脾气小。我正好反过来,本事小脾气大,记仇。我在明家是个下人,可也得维护明家体面,先生体面,是不是?” 管账索性什么都不说。 要见明长官,非得打通他身边的明秘书长。管账的立刻晓得明诚什么意思,他再不懂,白做这些年。 贪婪凶残的诚先生,需要猎物的血肉。 周佛海早不满意七十六号。李士群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权力欲越来越大。仗着周佛海的势斗垮丁默邨,无限膨胀,竟然一门心思从周佛海手里抠权。他一直想找个机会建立自己的情报机关,明楼非常识趣,主动帮他想了个理由。 立泰银行调查部第一天就把明家的资料翻烂。明楼的忠心表得合时宜合规矩,加上他手底下有个同样是白眼狼的明诚,周佛海对明楼简直亲切。 “我发现青帮的走私渠道可以用用,虽然有点恶心。他们跟公董局有联系,日本人对法国人还算客气,法国人的船能过长江。”明诚开车,心里想晚上吃什么。 明楼从兜里摸出个椒盐核桃:“家里纸币的版型定了。我这几天一直在研究发行问题。其实解放区经济学家不少,我就是忍不住。等我写完报告修改完毕,你给我送回去。” 明诚笑:“集思广益嘛。你羡慕啊?” “嫉妒。” “毒蝎的事不能再拖,他再不出来军统会怀疑他叛变。” 明楼闭着眼想半天:“理由想好,该做的都做了。为了应付调查部和日本人,只好对不起介倒霉孩子。” 明诚困惑至极:“什么意思?” 明家三少在香港无心学业吃喝嫖赌捧小明星争风吃醋打架斗殴被开除的桃色新闻上了上海小报,讲得绘声绘色,明三少怎么跟人调情都巨细无遗,明三少如何“欢场老手”,小明星如何“酥软娇啼”,仿佛撰写人躲床底。明台困在家里不知道自己的新闻被吹出上海,吹到苏州。明园工人们都在议论,明镜终于也听见,看见报纸勃然大怒。 当天明镜带着阿香,杀回上海。 第95章 晚上明诚伺候明楼睡下,刚上来点睡意客厅电话铃声在清寂的夜里爆炸。明诚从床上弹起光着脚窜到客厅一把薅起话筒压低嗓音咆哮:“喂!” 电话那边周佛海的李秘书长起了一嘴燎泡说话大舌头:“明秘书长明长官在伐?” 明诚把一声怒吼生吞回去:“明长官睡下了,什么事?” 李秘书长心焦:“关于中储银行的事,明长官快来一趟周公馆吧,周主任有急事商量!” 明诚恨不得穿过电话线一口咬死周佛海,明楼在卧室里听到动静,已经在穿衣服。明诚撂了电话奔回卧室,明楼低声笑:“好歹套上拖鞋。” 明诚愤怒:“神经病呀姓周的抽大烟抽精神了想办公,别人不睡觉?” 明楼换好衣服:“没事,去一趟。中储银行的筹备需要跟华兴银行贷款,华兴目前属于日本人,肯定还得签什么条约什么协议,汪兆铭和周佛海都在想怎么才能卖出个好价钱。” 明诚一脸怒容,帮明楼打领带:“姓周的什么时候这么信任你了?大半夜的还要找你。” 明楼捋捋明诚的后脖颈子等他消气:“不是信任我,是觉得我好用。我在他眼里越有利用价值,越安全。” 明诚在玄关帮明楼穿大衣,明台抱着枕头站在走廊上挠肚皮:“二位要为皇军奋斗去了。” 明诚蹙眉:“有你什么事儿?回去睡觉!” 明台仰天长叹:“我白天睡一天。” 明诚拿着车钥匙出去开车:“养精蓄锐,迎接考验吧老三。” 明楼明诚一夜未归,明台睡不着在床上冒充烙饼。天还没亮他爬起来换衣服,换上以前的马甲衬衣西裤皮鞋,对着穿衣镜左右照照。一直穿军装和随意的简装,再看西装革履的自己实在是陌生。 明台对着镜子做个鬼脸。他没能惆怅多久,烟瘾犯了。 明台从书桌里翻出一盒香烟,用牙齿咬着,划火柴点燃。又帅又痞,和王天风一模一样。他是兄弟三个里面惟一一个有烟瘾的,而且越来越大。王天风告诉他,吐出的烟雾能消毒。给自己消毒,给周围环境消毒。 抽完一支刚想点第二支,门厅有声音。天已经大亮,明楼明诚回来了?现在做早饭来不及了吧。他没多想叼着烟迎出去:“明诚诚早饭吃什……” 明台感觉一桶冷水泼下来。 门厅站着大姐。 “你给我下来!” 周佛海把明楼叫到家里去,一叠声问他:“这样签不签?值不值得签?”他两只眼睛灯泡一样,兴奋地不正常。 明楼仔细阅读,这是一份草稿,标题《关于设立中央储备银行之觉书》,内容是日方帮忙在华兴银行借贷五千万当作中储银行资本,但中 分卷阅读128 - 分卷阅读129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29 储银行成立必须聘请日本顾问职员,凡一切银行事物都必须由日本顾问同意。中储银行的本意就是新政府想要统一经济,这样一来就是等于把经济大权拱手让给日本人。 周佛海在家里跳脚,当然有原因。“新政府”自成立,排座次上的撕扯就没断过。谁的资历高,谁的辈分大,谁的势力强,周佛海自认除了汪兆铭就是他。他还多少瞧不起汪兆铭,想取而代之,派官的时候一手抓住财权,毫不客气。汉奸们成分太杂,汪兆铭陈公博改组派,周佛海梅思平cc系,往下细分还有“重庆派”“公馆派”。五月初,陈公博代表汪兆铭访问日本,眼看是要起来了。 明楼沉静地翻协议,周佛海被鸦片拿着精神,激动得手舞足蹈语无伦次。周公馆的人见怪不怪,刚抽完大烟发神经,把神经发完了就困,倒头就睡反而很好伺候。 周佛海激昂,明楼很平静。周佛海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明楼笑笑:“原本也在日本人手里。” 周佛海满面红光,愣愣地转眼珠子寻思。明楼低声道:“签,是一定会签。日本人不跟您签,也得跟别人签。陈公博现在还在日本,游说日本对新政府的支持,您说如果他看到这个协议,他签不签?” “你说的我都想到。中储银行以后是日本人当家,我实在不放心。” 周佛海一门心思要当中储银行总裁,绝不想把中储券发行权交出去。 明楼劝他:“您再想想。新政府内部有龃龉,日本人什么时候掺和过?他们就要个结果。中储银行有日本顾问我看是好事。区别就是这日本人是您的顾问,还是其他人的顾问。” 周佛海的“烟劲”下去,越来越困,明楼看他是要“歇劲”了。周佛海很迷信一个算命先生,这个算命先生告诉他最近三天早上五点到九点不宜见客,于是明楼适时告辞。 明诚看天快亮,犯愁:“大哥咱回家,你再补补觉?要不然今天请假吧。” 明楼捏鼻梁:“先回家。” 老远看见明公馆,明诚惊奇:“诶你看那是不是咱家的车?大姐回来了?” 明楼睁开眼往外瞧:“还真是,咱家的车。” 明台拿下烟,手足无措,在鞋底拧灭了,慌慌张张跑下楼。阿香缩在门厅不肯上前,看着明镜的背影,听她怒喝:“跪下!” 小少爷直挺挺跪下了。 阿香矛盾到底劝不劝,身后的门突然被打开,明楼明诚走进来。 明镜愤怒:“你被港大开除了?” 明台犯傻:“应该……” 明镜一听更生气:“你有没有被开除都不知道?” 明台傻乎乎看明镜身后的明楼,明镜道:“看他们俩做什么?你答应我什么?留在香港!上次我去看你,你倒是人模人样的!行,你们兄弟一个个的我管不了,谁也不拿我的话放在心上!” 明台终于反应过来军统可能给自己安排的是被港大开除,名正言顺回上海,所以承认:“我是被开除了……” “还上了桃色小报!”明镜拔高嗓音,“什么小明星小戏子,哦对了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明台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吸鸦片,我打断你的两条腿!” 明台傻眼,自己难道是因为桃色新闻被开除的?这他妈冤啊! 明镜气得打转,突然想起什么,冲到门厅衣架边上翻明台外套口袋,一边嫌明楼明诚碍事往边上一推:“起开!” 明楼看明诚,明诚看天。 明镜从明台口袋里翻出一堆票据。 明台差点大叫,明镜对着明台挥舞:“这是什么?舞票?” “戏票啦……” “我会看!”明镜指着明台,“你们兄弟一个比一个能耐,一个比一个能耐!”她一晃神看到明楼和明诚,更愤怒:“对,你们俩教得好,一个天天装模作样一身气派端架子,一个天天打扮得像小开拿腔拿调!明台这些年在法国,多谢你们两尊人物熏陶!行,我说话不管用,你们也不把我放在眼里,都是有大志气的!明楼!你过来!” 明楼一听咳嗽一声:“姐……” “你来执行家法!” 明诚上前想把明台拉进书房,明镜冷笑:“不用打桌子了,就在客厅!” “我叫你大哥打你”这句话明镜念了十多年,今天终于要兑现。明楼一贯是挨家法的,第一次执行家法,对着明台的屁股居然有点爽快。明台趴在条凳上对着明楼挤眉弄眼:大哥装一装就可以了啊不要动真格啊小弟身子骨弱啊! “你……”明楼酝酿酝酿半天词,“你到法国,我们就希望你别管其他,好好念书。你给我离家出走。离家出走就算了搞什么演讲被学校开除。开除就算了你根本不思悔改。瞒着我们考港大,你到港大真的念书了吗?你为什么不专心念书?我希望你当个学者!你答应过我!你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忤逆道歉!” 明楼越说声音越高,竟然真的发火,对着明台屁股就是一棍子。明台嚎啕:“杀人啦!救命啊!” 明楼打得不解恨,火气顶得他眼眶发红:“我希望你老老实实的!你就是不听!你本事大!你不用听话!安安心心读书,读一辈子书,到底哪里不好?这世道,能安心研究学问,是件多奢侈的事!” 明台又挨两下,偏脸看明诚:“明诚诚救命!” 明诚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明台挨一下,他似乎跟着一颤。 明镜哽咽着上楼摔门进卧室。 整个新政府都知道明长官的小弟被港大开除回上海,也知道明家鸡飞狗跳一整天。明长官打电话今天请假,因为一不小心把小弟揍狠了。 第96章 明楼打明台一顿,明台早饭午饭没有吃,下午开始发烧。明镜也没下楼,自己在卧室躺着。阿香用砂锅把米粥炖得烂烂的,给明镜端了一碗,劝她喝了些。 明楼自己在书房呆着,两眼放空。明诚端杯天麻水给他,轻轻放下。两个人对着沉默,一个站,一个坐。 明诚垂着眼睛:“其实你是想揍我,是吧。” 明楼沉默。 明诚声音微微提高:“你冲明台撒什么火?” 明楼还沉默。 夕阳要落不落,影子被斑驳浑浊的暗金光线无奈地拉长,拉长,拉到极限。明诚两只手拍明楼的桌子,明楼缓过神来看他。他双手支撑着书桌探身吻明楼。 明楼的眼睛微微睁大。 明诚低声道:“我不道歉,永远不。你有信仰,我也有。你有工作,我也有。你有重要的爱人……我也有。” 明楼垂着眼睛。 明诚的眼神在余晖中非常亮,亮得清灵坦荡。明诚直视明楼,逼他看自己:“报国行赴难,古来皆共然,哥哥。” 明诚的手撑在桌上,修长的 分卷阅读129 - 分卷阅读130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30 手指用力,指关节紧张地发白。在更久的沉默之后,明楼终究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指。 太阳光线完全落幕,夜色降临。他们相互握着手,沉入黑暗。 晚上阿香还是准备了晚饭,她不知道谁会吃。明楼亲自上楼去敲明镜的门:“大姐,您还生气呢?” 明镜没回答。 明楼站在门外:“大姐,从苏州回上海那么远的路,您也没怎么吃东西。晚上吃一点吧。” 明镜没好气:“进来!” 明楼拧开门把手,明镜靠着床头在看书。屋子里只开着床头灯,明镜的脸色依旧憔悴。 明楼心里苦涩:“大姐……” 明镜放下书:“你是来认错的?” 明楼苦笑:“……对。大姐,我辜负您的期望。” 明镜手指飞快地点一下自己的眼睛:“你知道啊。” 明楼低声道:“您该生气生气,该吃东西还是吃东西。” 他坐在床边,声音有点窘迫。明镜仔细盯着明楼,这个和她继承相同血脉的弟弟。她很久没仔细看过他了,他始终是个理所当然的模样——也没个具体形容,就是弟弟而已。 今天明镜才发现,明楼是积威甚重的明长官,说一不二的明家长子,气势逼人的明先生。 他怎么看着那么疲惫。 明镜一阵心酸:“你……还记得十四岁的时候自己跑北平么?” 明楼微笑着点头。 “那时候我气坏了,撺掇爸爸打你。爸爸说你如果活着回来,说明你成年了,成年的男人‘独’一些有自己的主见没什么不好。那一个月爸爸几乎天天睡不着觉,我偶尔能看到他坐在客厅里……等你。” 明楼眼睛一热。 “我早该想明白,明家的男人,个个都独。谁的话都不听,谁的劝都不要。羽翼未丰就着急离巢,怎么都拦不住。我能怎么办?只能守住这个巢,等你们回来歇歇。” 明楼心被剜着:“大姐……” 明镜沉默一会:“明台解释他怎么回事了?” 明楼强笑:“明台说……在香港过得不顺心。女友是交了,友好分手,没小报上那么夸大其词。他说孤零零一个人在外飘那么久,就想回家。我看他烧起来,挺可怜的,您就消消气……” 明镜一听明台发烧,马上激动:“明台发烧啦?你打的?明楼你总算执行一次家法了是吧?下那么重手做什么?你法西斯吗?” 明楼给明镜吓一跳,明镜裹着披肩跳下床趿着棉拖鞋往明台房间跑,一叠声喊:“阿香?阿香啊?别弄晚饭了,你去给苏医生打电话让她来看看。明台,明台你怎么了?” 明楼有点傻住,明诚站在门口背着手乐。明楼站起来,拍拍衣襟整理整理风度,一摊手:“夹板气。” 第二天一早,明楼推门出卧室,迎面竖着一根水嫩青葱——明诚穿着一身白色学生装,有点短,还有点皱,整个人看上去依旧清凌凌的。 “这什么打扮从哪儿翻出来的……”明楼上下看明诚,明诚清嗓子:“不小开了吧。” 明楼转身回屋,郑重戴上眼镜。 明诚心里呸他。 吃早饭明台没起来。昨天烧一晚上,明镜无论如何要看着。明楼劝明镜去休息,他来陪。明镜冷笑:“明大少爷你能伺候好自己就不错了,明台半夜想喝水,你知道水杯在哪儿么?” 苏医生过来检查,明台发烧,屁股浮肿。苏医生惊奇:“这打得也太狠了,屁股全青了。小伙子得趴几天了。” 幸亏明台烧得稀里糊涂,顾不上害羞。 明镜看明台一宿,连疲惫带心痛,早上气不顺。见明楼戴眼镜,怒道:“你到底近不近视?时戴时不戴!”见明诚一身学生装,更怒:“明诚你穿的什么?咱们家要破产了?”明镜觉得这俩人直接克自己,站起来就走。明诚无辜被扫射,刚想争辩,被明楼拉住,低声道:“好看。” 青帮的一个齐管事终于有机会去见见“诚先生”。他不在青帮辈分里,只是个管事儿的。这是青帮耍的一个无可奈何的心眼,不算青帮亲自求上门。 齐管事在翡翠俱乐部门口求见,奉上礼单。出来几个彪形大汉,别着枪,胳膊的肌肉疙疙瘩瘩地隆起。齐管事算是见过风浪的,当然不会有反应。其中一个汉子皱眉:“今天是诚先生训练的日子,您来得不大巧。要么您进来等一等?” 齐管事没受过如此慢待,面部肌肉一跳。早听诚先生威名,看看这些戆头一个一个肌肉发达,诚先生不知道什么样。他不悦:“我进去等等吧,今天要见诚先生。” 保镖们没难为齐管事,放他进去。翡翠俱乐部地下仓库非常大,大到空旷,有点悚然。现在这里立满人,铁丝网门后面还有喝彩。 齐管事一路跟着人往下走,努力保持镇静。生意往来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面就下地下室的。他被人引领穿过人群,看到正中央似乎是个西洋拳擂台,两个人站在擂台上格斗。一个人又粗又宽,光着膀子全身突突肌肉,像个塔。另一个又高又瘦,衬衣马裤靴子半指格斗手套,小开似的。两个人近身肉搏,拳拳到肉,打得齐管事跟着全身疼。 肉塔是个重型武器,力敌千钧。小开是柄飘忽的剑,锋利矫捷。齐管事以为肉塔能一拳锤死小开,没想到却跟被小开戏耍一样。 齐管事不通武术,就看两个人速度极快过招,小开双手向上一推肉塔下巴,肉塔一倒,起不来。到处是起哄的声音,还有欢呼。 齐管事心里一惊。他一开始觉得肉塔是诚先生,这样一看诚先生是这个小开? 明诚跳下擂台:“照我刚才的做。你们接着训练。”他拇指摩挲下巴,打量齐管事:“你找我?青帮找我?” 齐管事道:“诚……先生,借一步说话。” 明诚打一场,汗都没出多少。他抱着胳膊走到一角沙发边上坐下:“说吧。” 齐管事强笑:“我看出来,诚先生是个直爽人,所以我就不绕圈子。还是关于军事委员会苏浙行动委员会的事。杜先生去了香港,咱们一时和他联系不上,这才来麻烦诚先生。再者说,这么多年与明董事长明长官的情谊,走动走动也是应该。” 明诚看他一眼:“哦。” 今天要不到什么结果,齐管事只能先鸣金告辞,希望诚先生看到礼单心情能好一些。 诚先生很冷淡送客:“我得问先生的意思。先生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对吧。” 明楼在办公室打个巨大喷嚏,一时没收住,秘书处都听见了。 明台退烧,明楼跟他谈话。明台抱着枕头缩在被子下面死活不出来。明楼只当他听得见:“你如果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再好不过。还去上学么?” 明台委屈嘟囔 分卷阅读130 - 分卷阅读131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31 :“打那么狠……” 明楼继续:“想上学就回香港。不想上学也行,在家学着做生意?” “你公报私仇你……以前都是挨家法的谁不知道谁……” “你打算做什么生意?” “你把从法国起攒的邪火都发泄干净了是吧,诚哥不让你打我你憋到现在不容易哈。” “那就把我名下面粉厂划给你。老老实实,活着。” 明楼一锤定音,站起就走。 明台钻出被子:“面粉厂真给我啊?” 明楼平静:“汉奸的面粉厂,要吗?” 明台冷笑:“现在还能开起面粉厂的,也不是一般人家了。” “要不要。” “要。” 明楼开门要走,明台突然问:“你到底什么人?” 明楼没看他:“你大哥。你记住,无论到哪儿,我都是你大哥。” 第97章 诚先生打了个酣畅淋漓,下午离开翡翠俱乐部之前特地洗个澡,换身衣服。 所以他一身白色学生装轻盈走出来的时候,保镖都傻了。 学生装太短,露着手腕和脚腕。倒也不难看,非常神奇。诚先生斯斯文文地看他们:“你们接着练。不抗揍。” 保镖们目送呼噔小了很多岁的诚先生开车走远。 晚饭时明台站着吃。一家人好不容易凑在一起,还有一个得立着,明镜很气闷。明诚还穿着学生装,打定主意不换。明台居高临下方便夹菜,吃饭吃得有勇有谋。明楼还是端着架子,夹个菜都装腔作势。明镜环顾一圈,心里一叹,都活着呢,挺好。 明台发表意见:“诚哥你穿的是我的衣服?” 明诚翻翻眼:“你中学的衣服我穿着肥。” 明台啧一声:“你今天一天穿着这一身在外面晃?” 明诚嗯一声。 明台现在地势易守难攻,于是道:“勇气可嘉。” 明镜理亏,没评价明诚的打扮。明诚很自得,穿着学生装,跟明台说话都温柔了。明台一阵鸡皮:“明诚诚,你什么时候都没温柔过,不要有错觉。” 大姐照顾明台趴着睡,给他团了个毯子搂着。明诚上楼,站在自己卧室门口往下望。明楼站在楼下,抬头看着他笑。大姐习惯了淳姐的节俭,只开必须的电灯。明家太大,灯泡照明的范围有限。 明诚站在月光里。 上海的月光格外冷淡,市区寻常看不见。霓虹灯太亮,清辉不敌五颜六色人工光。今夜竟忽然有月光,月光与月下人,静静地等明楼。 五月份是春暖的时节。许多年前无意间播的种子,茁壮顽强生长,生长,无声地繁茂,进入全盛。 寂静之中,心中的花儿缓缓盛放。 明镜从明台房间出来,看明楼站在楼下客厅出神,奇怪:“你干嘛呢?没事儿早点睡。” 明楼竖起一根手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明镜没兴趣听他掉书袋,回房睡了。 明楼轻轻上楼,拧开明诚的房门。屋里开着台灯,明诚坐在桌前写字。姿势端正,写字一笔一划。如同他们在里昂的每一夜。明诚要写作业,明楼要赶工作。他们每天晚上都这么忙,明诚在这样的夜晚里渐渐长大。 明楼轻声道:“明诚。” 明诚回头看他。 夜色容易让人动情,因为看不清。青年和少年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一些片段被温和地留在记忆里。 明楼上班下班,每个月上缴工资。 明诚高高兴兴干家务做饭,放学去买打折菜。 明楼带着明诚坐马车去听音乐会。马车沿着盛满星光的河跑,跑出这个世界。 那时候世界就他们,没别人。 “这么晚了,小孩子怎么还不睡?” “我等人,明教授。” 明楼搂住明诚,他们谛听对方的心跳。坚韧有力,强大的生命力。 明楼戴着眼镜,金属框子贴着明诚的皮肤,微微冰凉。明诚笑:“明教授,你在想什么?” “想以前的事。最近没完没了地想。突然有点想法国,非常不应该。” 明诚轻笑。 他轻声道:“美与善,在歌谣里永恒。你与我呢……” 明楼搂紧明诚。 “我们注定不能永恒,可我们共有很好的一生。” 明楼的皮肤贴上来,明诚恍然心想,真温暖。这是当年抱着他离开地狱的温暖。 明台养屁股养了几天,终于可以活动自如。他现在是不成器的明三少,差点被明大少打死的壮举在上海广为流传。他不在乎,终于能出门。没法坐车,只好搭电车,一路站着。到站下车,贫穷家庭的小孩子简直是丛林里放养的幼崽,坚决不死,拼命生存。熬过冬天,五月回暖,没夭折的儿童在街上成群结队。要饭,卖报,看摊,总有可忙。明台听他们在唱歌,似乎是电影里的插曲。 “春天里来百花香,郎里格朗里格朗里格朗。和暖的太阳在天空照,照到了我的破衣裳……穿过了大街走小巷,为了吃来为了穿……昼夜都要忙……” 歌词是个伪政府里的“御用文人”写的。一点不乔张做致,用词很朴实真挚。电影还行,这首歌传遍上海。明台听这些顽强肮脏的幼儿们唱歌,自己也跟着哼哼,朗里格朗里格朗来回重复。 走进弄堂深处,明台敲门。 “谁呀。” “我,黎叔。” 黎叔开门,明台咧嘴笑:“我女儿好吗?” 黎叔笑一声,放他进来,关上门。 “你女儿少一部分。” 明台跟着笑:“我就知道你们得试着拼装。穷的要死没见过这么好的枪吧。” 黎叔翻箱倒柜拖出一只箱子:“对,跟个小山炮似的。” 明台乐:“这是破甲枪,能打穿钢板保险车的。” 黎叔面无表情:“你当初为什么要托给我?我把你卖了怎么办?” 明台叹气:“我当初那个状态,只能赌一把。还有别的选择吗?何况你们不是也没卖我。”明台想了想加一句,“国共合作。” 黎叔清嗓子,明台一伸手制止:“不要讲什么至理名言。我受够你们这些人的空炮了。收拾好自己再说吧。” 黎叔平静:“不,我只是想附和‘国共合作’而已。虽然你们也没停止杀我们。” 明台好奇:“你们这个德行,还能坚持下来,也不容易。很有信念,或者,信仰?” “不是不想听我讲道理么。”黎叔低头忙,收拾旧报纸,“不想亡国罢了。” 明台看那一捆一捆的报纸:“你……找到了?” “找到了。” 明台双手插兜:“你家人还好吗?” “挺好。” 明台惆怅:“我也不知道我亲 分卷阅读131 - 分卷阅读132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32 爸在哪。他在找我吗?有话对我讲吗?” 黎叔动作微微停顿,然后若无其事。 民国二十九年五月十六日,国民党第三十三集团军总司令兼第五战区右翼兵团总司令张自忠在湖北宜城南瓜店阵亡。 张自忠是国民党目前为止级别最高的阵亡军官。前段时间日军的名将之花阿部规秀被八路军轰死,损失了士气。国民党死了个兵团总司令无疑对日军是个巨大鼓舞。日军陆军发表嘉奖令,日文报纸报道日本军人的“英勇作战”。 新政府里却很尴尬。 虽然是汉奸,还想要脸。死了个抗日将领,难道还要跟着日本人高兴?不高兴丧着脸吧,同情抗日武装力量怎么着?一时之间个个神色慌张,表情狼狈。日本人似乎也在观察新政府里的人是不是高兴,只是觉得有趣。这么些个玩意儿组成的政府,日本到现在都没正式承认。 明长官神色如常。他高深莫测习惯了,大家也不敢研究他到底是不是高兴。明诚担心他,去送咖啡。明长官威严地批文件,处理棉纱进出口事宜。 上海的棉纱交易所目前不输票据交换所。棉纱价钱跟股票一样,买进卖出庄家散户。重庆也在炒,孔财长和他老婆在上海棉纱交易所都有代办人,吴启鼎盛昇颐。重庆的在上海炒棉纱炒得价格攀升,交易所的空头户有跳楼的。棉纱价格带动了其他生活用品上涨,上海肥皂泡一样绚丽脆弱的经济几乎爆炸。 新政府实业部下令,上海地区棉纱办理登记,停止买卖。 当然停止买卖的只有民间资本,官资谁也管不着。孔家和宋家动用军统上海区的特工专门联系明楼,要他务必负责为吴启鼎盛昇颐两位在上海的经济活动提供必要的便利。 明诚送咖啡进去。咖啡这东西对明楼来说就喝个味儿,完全失去了提神醒脑作用。他在一堆文件里抬头,看着明诚:“我吃片阿司匹林吧。就一片。” 明诚心里刀划一样:“吃一片,在沙发上睡一会儿。我准备着毯子。” 下午明楼得随教育部樊次长视察上海教育情况。新政府为了表明自己真的要建设华夏,大力发展教育,很是堂皇地办了几所小学。其中有财政部拨款,明楼作为代表得跟着去。陪着樊次长逛花园一样地逛小学,校长致辞,教职工表态,小学生歌咏朗诵,樊次长总结性训话。 明楼气闷,借故自己在操场溜达。有些校舍真的在上课,有一个一年级班级,老师竟然领着孩子们背《急就篇》。稚嫩的儿童齐心协力,奋力地跟着老师喊—— “汉地广大,无不容盛。万方来朝,臣妾使令。边境无事,中国安宁。百姓承德,阴阳和平。风雨时节,莫不滋荣……” 明楼拄着手杖,站在门口听。 明诚远远看见大哥的身影,没有上前。 他知道他在流泪。 第98章 公元一九四零年六月十七日,法国对德投降。 六月十九日,日本要求法国停止通过滇越铁路运送物资。 六月二十日,法国停止由铁路运输物资入华。 六月二十二日,法国与德国签订停战协议。对德作战仅一个月,大半国土沦陷。 法租界公董局紧急召开会议。法国新成立的维希政府——基本上就是法国的汪伪政权——命令中国法租界内的公董局允许汪伪政权的特务进入法租界活动。在此之前,法租界算某种意义上的中立地带,比其他地方安全一些。汪兆铭的新政府没有法租界的治安权,进法租界必须由巡捕房巡捕跟随。 法国自己都沦陷,当然没有心思顾及中国上海。公董局会议决定,接受维希政府的指令,听从汪兆铭政府的要求,放七十六号的人进法租界,建立办事处。 青瓷请示眼镜蛇:是否将法租界所有地下党撤离。 眼镜蛇批复青瓷:大规模撤离容易引起注意,尽量有序缓慢地离开上海。 七十六号特别警卫大队大队长吴四宝当天就令人冲进法租界“清查”。清查有多少店铺够肥可以收保护费,以及有多少有钱人。自淞沪会战之后,富人纷纷都躲进法租界,有些比方液仙有钱。吴四宝无疑掉进羊圈,只只可杀。 七十六号挨家挨户搜查,不少无辜平民被抓。家人去赎,要交巨额的保证金。也是吴四宝没有调查清楚,稀里糊涂绑了李士群的一个堂弟。李士群的弟媳上七十六号哭闹,哭得七十六号所有人都知道李主任家人被吴大队长给抓了。李士群又窘又怒,恨不得一枪崩了吴四宝,随手拿东西砸他:“你个死爹的崽,是不是哪天要绑我?” 吴四宝最近自觉是“人上人”,手上捏着那么多人的生死,早不是到处给人磕头擦皮鞋开车的蟹脚,竟然还被李士群追着打。极度的自卑上建立的极度狂妄脆得不堪一击,吴四宝被李士群砸得一脸血。 血流进他眼睛里,两只眼睛的泛红光。 明秘书长在走廊里看见吴大队长,打个招呼。吴四宝肥硕的身躯直直往前走,脸也不动,眼珠往边上一转,对着明诚,扎一眼。 明诚约见雷欧。雷欧这几年见老,笑意里带着无奈。他早就打算辞职回国,这节骨眼他妻子怀孕。医生警告他们胎像不稳,如果想保住孩子,不要劳累。没办法,只好留在上海。这样一来,错过了回国的时机。回去了也就那样,不到一个月法国就投降。目前雷欧对明诚没有什么优越感。上海一个汪兆铭,法国一个维希。 明诚坐在雷欧对面:“那时候我跟你讨论法国大革命,因为我觉得中国似乎一直在走法国的老路。现在看来,法国也步了中国后尘。” 雷欧无话可说。 “我在法国得到很多人的帮助。古兰教授问我为什么要到法国,当时我没回答出。现在想来,整个世界没有新鲜事。” 雷欧看他。 明诚微笑:“我记得,您曾经是共产党来着?” 雷欧皱眉:“有话直说吧。不要学明楼,说什么都要拐弯。直接一点,更有利于交流。” 明诚轻点桌面。他似乎在思考现在就亮底牌是不是过早,雷欧阴着脸。 “我一直认为,友好建立的基础是互惠互利,互助合作。”明诚热切地看他,“先说您同不同意。” 雷欧点头:“完全同意。” “那很好,替我向反法西斯战线的同志们问好。” 雷欧尽量不动声色。他左右看看,明诚一摊手:“我就一个人。哦对了,我还带来了饶神父给你的信。他不得不回法国,但感谢这三年来你为贫民区所做的一切。” 明诚把一封信推向他:“饶神父亲笔。” 饶家驹老先生竭尽全力寻找各方帮助,他无私无畏的精神感动了雷欧。雷欧职位不低 分卷阅读132 - 分卷阅读133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33 ,贫民区贫民秘密前往新四军驻地的法国通行证大部分出自他的协助。 所以明诚很郑重:“中国人感谢饶神父,中国人感谢您。” 雷欧阅读饶老先生的信,收起。 “坦白说现在公董局的确遇到麻烦,还有……我们,也遇到麻烦。如果我们真的可以‘互惠互利’,那自然再好不过。是不是,汪政府的秘书长,青帮的诚先生。” 明诚耸肩。 “那么我可以优惠送你一个情报。有人要杀您,诚先生。” 明诚无所谓:“全上海想杀我的人很多。” “吴四宝要杀您。” 明楼很平静地听明诚跟他汇报情况。 “雷欧说,想在这世道活下来,就得互相帮助。他在公董局里搞了几年情报,有自己的情报网。日本人国民党有的时候会把法国人当作盲点,所以他搞情报比中国人顺利。饶老先生的信起了作用。我们可以协作共进,毕竟退一步死路一条。” 明楼闭着眼略略点头。 “多亏法国沦陷这么快,否则笼络雷欧不会这么顺利。” 明楼精密发达的大脑在飞快运转。明诚一直觉得很奇妙,明楼不像在下棋,反而像在织布。下棋通常走一步看三步就不得了,明楼却是一把提起上海丛杂纷乱千头万绪甚至扑朔迷离的“关联”把它们捋成经纬,服服帖帖地编织成他想要的样子。 上海,是明楼的作品。 明诚安静一会儿。他最近一直穿着青年服,白色的夏季装,半袖,走在校园里像个腼腆的大学生。他没穿过这种衣服,觉得新奇,想要补上。穿得明台最近都跟着这么打扮,昨天晚饭明台还笑,明诚诚引领潮流了,我看街上好多人都开始这么穿。 明楼喜欢看他清清爽爽,于是睁开眼看看明诚,养养神。 “还有……雷欧说吴四宝要杀我。” 明楼的目光锐利起来:“吴四宝要杀你?准确么?” “准确。” “诚先生的势力越来越大,想杀你的不止吴四宝。” “那我就把他们干掉。” 明楼温和地看他:“你打算统一上海黑帮吗?” “有什么不可以。” 明楼没说话,享受明诚帮他按揉太阳穴。今天阴天,没太阳。六月份相当热,庭院里有蝉声。大姐的丹桂长势喜人,今年秋天估计又会开得旺盛。 “我……问你个问题。”明楼按住明诚的手。 “问吧。” “我做的决定,你都会理解吗?” “都会。” “即便有一天我会持枪对着你?” “是,即便有一天你会持枪对着我。” 明台接手面粉厂,告诉经理该怎样怎样,反正他不懂经营,别亏就行。他的办公室很大,足够放下书桌书橱沙发地毯台球台甚至加装一个小型酒吧台。明台偶尔来上班,基本不露面。 明台坐在书桌后面翘着腿,乐呵呵看郭骑云:“居然没死。” 郭骑云镇定:“没死,也没叛变。” 明台竖个拇指:“对你而言难能可贵。” 郭骑云穿着短打,码头扛大包似的打扮。看样子遭了罪吃了苦,明台毫不同情。 “想来我的面粉厂继续扛大包么?”明台转笔,“我封你个官做。” 郭骑云站得笔直:“组长,我来传达重庆方面指令。” “说吧。”明台打个哈欠。 “刺汪计划失败,各小组之内清查内鬼。刺杀目标更改:伪政府经济专门委员会委员,财政部首席顾问明楼。” 明台一愣,突然跳起,踩着桌子去捉郭骑云:“谁?” “伪政府里的官员,明楼。” 明台抽他一嘴巴:“姓郭的你使坏不能用这种手段知道吗?” 郭骑云麻木:“重庆方面指令,我只重复。你不信也没关系,你不执行,重庆会来人执行。” 明台咬牙切齿:“知道明楼是我什么人吗?” “知道。” “那让我杀他?他不是……他不是……吗?”明台想问,他不是咱们的人吗?军统?中统? “或许重庆怀疑刺汪计划的泄密者就是你。这是在考验你。” “考验我能不能杀自己大哥?”明台愤怒至极,“他们是王八蛋是蠢蛋?” 郭骑云没反应:“组长不执行,重庆的人就会来。很有可能是刘戈青。” 军统的王牌杀手,行刺无一失手,刘戈青。 “刘戈青一向不讲方法弄死就行,到时候明长官……” 明台松开郭骑云的领子:“你闭嘴。” 他的笑在喉间滚:“要杀他容易,我们朝夕相处,哪怕吃早饭时一筷子的事。不过要把我自己摘出来得有个良好计划。他死了于我有好处……不对,我很可能会被诚哥当场杀掉。所以我是一对俩。哦呦任务好艰巨。” 明台找到黎叔,他从来没有如此急迫地想要一个答案。黎叔看样子是准备撤离上海,明台焦虑地拉着他:“黎叔,你得告诉我,明家老大老二是你们的人吗?求你告诉我,是不是?” 黎叔看他:“你怎么了?” 明台想发疯:“他们到底是不是!国共合作!咱们在合作!开诚布公吧!求你告诉我,他们俩千真万确是你们这帮该死的地下党的人!” “不是。” 第99章 大姐一时兴起,晚上和阿香包馄饨。明楼和明诚到家,看到餐厅一愣。大姐坐在暖黄的光线里包得聚精会神。她听见动静,抬头对着他们微笑:“回来啦?” 明楼强笑:“回来了。” 明诚不敢看她,低头看鞋尖。明镜没发现异样,继续专心包馄饨:“今天晚上吃馄饨,要不你们也来帮忙?” 明楼和明诚去洗手,阿香帮他们系上围裙。 “怎么想起来吃馄饨了?” 大姐声音里有柔和的愉悦:“今天下班看到街边上的馄饨摊,就有点馋。心想不如自己包,回来就让阿香准备。” 明诚包得飞快,明楼拿着一张皮比划,被他接过去:“大哥你先歇会儿,今天累一天。” 明楼坐在明镜身边,看明镜怎么包。明镜被他逗得直乐:“笨的你。” 门又一响,明镜略略提高声音:“明台回来了?今天外面热不热?吃的什么?饿不饿?” 明楼笑:“大姐你偏心,我们俩到家你可从来没这么问过。” 明镜嗔他:“你多大,明台多大!” 明诚听见门响的一瞬间背部微微绷紧,随即放松下来,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明台十分疲惫,看到暖光中忙碌的一家人,心口发疼。他嘴唇苍白,明镜站起:“怎么搞成这样?中暑了?” 明台笑笑:“没中暑,今天为了面粉厂跑了太多地方,有点累。我上楼睡会儿,吃馄饨叫 分卷阅读133 - 分卷阅读134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34 我。” 明镜担心,跟着他上楼:“新上手总是很多地方不适应,生意做不完,能经营就可以了,不用这么拼。” 明镜的声音飘下来,渐渐听不清。明诚飞快抹抹眼睛,拒绝说话。明楼把手放在他的大腿上。 明台一脑袋扎进薄被,明镜拍他屁股:“休息休息,吃饭叫你。” 明镜关上门,明台在薄被里咬着自己的手腕子,眼泪纵横。 晚饭明台没下楼,明镜亲自送上去。明台哭狠了,明镜马上就感觉出,用手摩挲他的背:“遇到什么事儿了?是受气了?” 明台默默喝汤。 明镜的手很柔软,而且温暖。明台小时候明镜不知道听谁说的,小孩子多按摩长得高,每天晚上给他捏捏手拉拉腿。明台知道自己的母亲长什么样,明镜特地叫人画了画像。母亲在画像里对着他笑,他被明镜搂在怀里吃点心。 姆妈和大姐,他分不清。 他的家,要完了。 明镜看明台吃完东西,摸摸他的头发和脸:“想说就告诉大姐,不想说就休息。什么都不要紧,知道吗。” 明台鼻腔堵着,瓮声瓮气:“大姐你当年刚执掌明家不容易啊。害怕吗?” 明镜呼噜他的头发:“我不怕呀。有你们呀。” 明楼一晚上没睡,站在书房里往外看,等日出。明诚坐在楼梯中间,一声不吭。明台把手枪缓缓上膛,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比划。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日出不来,日出……一直不来。 第二天明台神色如常,少见地比明楼明诚早出门,没吃早饭。明镜坚持他一定要记得去吃点东西,早上不吃饭最伤胃了。明台拥抱她,他比她高出一个头。 到了面粉厂,明台冷冷道:“昨天我忘了问。指令是从哪里发出的?” 郭骑云回答:“重庆。” “不是上海?” “不是上海。” “谁的指令。” “毒蛇。” 明台低沉的笑声自嘲地在室内回荡:“我一直认为自己找出真相。嗯。我还是高看自己了。” 郭骑云神色不变。 “这么说,毒蛇在重庆。” “毒蛇这个代号早在军统成立之前就存在了。保密级别最高,直接对戴老板负责。关于毒蛇,不是我们这个级别能过问的。” 明台吐口气:“我要见毒蛇。让我杀自己大哥,我必须要见毒蛇,他亲自给我下达命令。” 郭骑云迟疑,还是说了:“组长,毒蛇完全不必理会你的要求。如果你不执行,刘戈青马上就会来上海,你还会因为违抗军令被执行家法。” 明台仰在椅子上。郭骑云没说错,对于毒蛇,毒蝎什么都不是。 “那还是我来吧。起码我来,我还能立刻报仇。” 郭骑云一愣。 周五是梁鸿志家牌局的日子。明楼实在推脱不掉,只能一下班就到他家去。梁鸿志家厨子八闽第一,明楼就是吃不出好来。明诚问他什么感想,他憋了半天,回答:调料很多。 今天陈公博也来,为着“八闽第一”。梁鸿志自诩名士,吃用无不讲究。菜要叫得上名头,茶也弄得很名贵。前厅打牌听戏,后堂抽大烟,一般大户人家都这么安排,偏偏梁鸿志安家折腾得格外雅致。 缪斌盯着明楼看,看来看去很疑惑。缪斌私底下跟人讲明楼这个人既独且毒,狠起来是个杀星,最好离远一点。明楼无神论者,完全不想听他神神叨叨,只好装看不见。 牌局至深夜将散,陈公博和明楼按计划一起回陈公馆。哪知道明楼一不小心下棋赢了梁鸿志,梁鸿志不服气,非要再下。陈公博想先走,自己的保险车莫名其妙就是发动不了。明楼道:“陈部长用我的车吧。让我的司机下来。” 陈公博着急回家:“那你怎么回去?最近不太平,还是要坐保险车。” 明楼看梁鸿志摆棋子:“我等樊次长的车吧,反正都是愚园路。” 教育部樊次长烟瘾大,这会儿正在后面歇劲。 陈公博的司机换下明诚,开着明楼的车,载着陈公博离开梁鸿志家。 明楼的车在夜色中划了一道光的弧线,疾速离开梁宅。 周五夜,明楼赴梁鸿志邀。明台扛着破甲枪伏击,等待明楼的车。他冷峻地等待,丝毫没有情绪波动。郭骑云盯着他,一直盯着他。 “你放心,我会完成任务。” 郭骑云没有回答。 刺杀明楼,综合各种因素,尤其是事后撤退的考虑,这大概是最近唯一的机会。郭骑云看到路边夜色里车灯的两只眼睛,瞪着就过来。明台在他身边,等待轿车进入破甲枪最佳射程。郭骑云很想劝明台一些话,他还没开口,破甲枪惊天动地的一吼震得他耳朵一麻。破甲枪一枪打穿挡风玻璃,司机的血扑出来,霎时间又响第二枪,车后座的人也没了动静。 破甲枪,两枪。 明台拔出已经上膛的手枪,顶着自己下颌就要开枪。郭骑云在他身后一掌劈昏他,手枪下膛收起,利索地拖着明台离开。 郭骑云的任务并不是盯着明台执行刺杀。 他的任务是,防止明台自杀。 明楼跟梁鸿志下棋,下了几局梁鸿志嚷嚷:“不下了。明长官知道我走哪一步,没意思得很。” 明楼笑道:“哪有那么厉害,无非是走一步看一步,下棋么,变数太多,因势利导,因时利导。” 梁鸿志还待说什么,客厅外面慌慌张张跑进个人,惊慌失措:“各位长官,不得了,陈部长遇刺了!” 梁鸿志和明楼同时吓一跳:“怎么回事!” 来人是警察局长卢英的亲信:“就在同孚路上,整条路都封了!” 明楼忽然脸色煞白向后倒,摸着桌子坐下:“陈部长……是坐着我的车遇刺的!” 在座的所有人马上明白,这场刺杀是冲着明楼来的! 明楼颤抖:“陈部长呢?” “陈部长司机当场就死了,陈部长躲在车后座下面没怎么受伤,卢局长已经到了,吩咐我过来跟诸位说,千万注意安全,街边抄出一挺破甲枪……” 明楼惨笑:“原来咱们找了那么久的那把破甲枪,竟然在这儿。” 梁鸿志家里的汉奸们熬到天亮,才敢离开。明长官什么都没说,直接去南京。新政府里人心惶惶。明长官中午到南京,马上见汪兆铭。下午汪兆铭的申斥就到了七十六号,李士群被一顿骂。姓明的不是省油的灯,不像丁默邨无根无凭,他捏着高官们的钱袋子。这件事等于是说明楼遇刺,陈公博差点被打死,南京震动。周佛海从南京亲自送明楼回上海,共同探望陈公博。陈公博在鬼门关走一遭,吓得昏昏沉沉,躺在重重保护的医院里奄奄一息。明楼也是又惊又吓,在南京大闹。 分卷阅读134 - 分卷阅读135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35 不光上海的官员害怕,这下南京的官员也害怕了。上海有破甲枪,南京有没有?破甲枪都有,其他枪呢? 周佛海心里没底,陈公博六神无主,明楼火冒三丈:“咱们的人里肯定有内奸,起码有人卖我们得好处!今天是我,明天是谁?” 周佛海问:“这怎么说?” 陈公博捶床:“我早说过,得注意,不要从重庆来的什么人都信!最近一群一群‘投诚’的,绝对有问题!不知道混没混戴笠的人……能在上海搞到破甲枪,除了戴笠,还有谁!” 周佛海看他,冷笑一声。周佛海就是自己从重庆跟过来的。 明楼在医院里,被梅机关的人接走。影佐祯昭见他。 上海黑皇帝诚先生一声令下,帮会分子倾巢出动,到处查“特务”。诚先生懒洋洋对青帮管事道:“想加入军事委员会可以。帮个小忙吧。” 这些流氓地痞根本不知道查什么特务,只不过在上海这锅热油中,加一勺沸水,添添热闹罢了。四一二能用,现在也能用。 七十六号出动,警察局出动,法租界巡捕房出动,日本宪兵队出动,帮会分子“襄助”,整个上海搅得昏天黑地。 所以,个别人死亡,不大引人注目。 诚先生从背后勒住那人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道:“先生讨厌背叛。所以,你死吧。” 根据雷欧提供的信息和他自己的调查结果,被七十六号策反的军统中统地下党的双面间谍不少。明诚把那人的脖子一掰,在心里的名单上划掉姓名。 清除。 南京马上跟着清查人员忠诚程度。 汪兆铭自己身体里还有刺杀留下的子弹,他无比憎恨这两个字。汪兆铭单独见明楼,半个小时。他对明楼印象非常好,当他见明楼是为了经济事务,明楼从不谈别的,没有争权夺利。所以当他为了安全与情报事务见明楼,也很愿意听明楼的见解。这半个小时,没人知道明楼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他一走,南京彻底排查“重庆特务”。重点对象,就是最近所谓的“投诚人员”。罗梦芗一病不起,干脆住院。 李士群从没见过这个阵仗,他根本没料到明楼有如此大能量,把两个城市几方势力全都煽起来。明楼不是志不在此,他是韬光养晦。日本宪兵的车队护送明楼至七十六号,李士群不得不去门口迎接他。 明楼拄着文明杖,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走向李士群。 是的,明楼以前,在七十六号根本没有办公室。 明楼想用七十六号的人,还得“借”。 明长官的车队耀武扬威停在七十六号面前。 明长官走进七十六号。 第100章 明台睁开眼,看到郭骑云。 郭骑云刚刚发报完毕。这里是面粉厂明台办公室正下方的地下室,被明台改造成小组临时基地。他发现自己被锁着,两只手不能动。明台面无表情:“验明正身了?” 郭骑云没有回答。 明台躺着,看天花板:“我女儿帮上忙没有。他们走得痛苦么。还是说你补枪了?” 郭骑云还是没有回答。 明台跳起来抬腿踹郭骑云,郭骑云终于忍无可忍把他掀翻在地锁喉:“你是不是真的一直当自己是王天风?他是王疯子你是明疯子!你知道他为什么疯吗?因为他的老团长是个疯子!他疯,所以你也疯!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姓明的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明台被他压制,动弹不得。郭骑云拎着明台领子就是一拳:“清醒一点!” 明台咧着嘴冲他笑,牙缝里都是血。他一歪头想咬出领刀来吞掉,发现领刀被卸。 郭骑云扔了他,焦躁地打转:“神经病,都是他妈神经病。” 现在明台被锁着双手,郭骑云也不一定打得过他,因为他不要命了,也不知道疼,一门心思找死。存心找死的人天下无敌。 郭骑云无奈:“你别作了!你们家那俩都没死!好了吧!” 明台一脸伤看他。 “我不知道的,就是不知道。我能说的,会告诉你。我不能说的,只能保密。但我不会骗你,这是家法。” 明台直勾勾看郭骑云,不眨眼,眼泪往下淌,红着眼睛却像要吃人。 “我接到命令,关你两天。熬着吧,组长,别一哭二闹三上吊的。” 郭骑云收拾收拾想上去,明台机械问:“刚刚发报说什么?终于证实我没叛变忠诚到可以为了指令杀自己家人?” 郭骑云爬上楼梯,关了地下室门。 明楼进入七十六号第一项工作,重新审阅最近几个月内“投诚”人员所有资料。重庆跑来的,上海叛变的,厚厚一大叠。 明诚依旧是秘书长,站在明楼门口,随时给被明楼请来七十六号“约谈”的官员们开门。 进去前惴惴不安,出来后面若死灰。 明秘书长对着他们微笑。 李士群在办公室摔了杯子。苏成德和张国震降低自己存在感,等李士群把邪火发出去。陈公博这两天刚从日本回来,不得了,身价往上翻着滚地涨的时候被刺杀,不好好折腾对不起天时地利人和。李士群拍桌子低声怒道:“姓陈的死了就罢了,死人才不会拿乔!早前他想挤进七十六号没成功,现在送上门的机会狗都会叼!军统还真都是废物,怎么就没弄死!” 陈公博去南京对着汪兆铭和陈璧君一顿哭。他是汪兆铭嫡系,对上周佛海处处受委屈。汪兆铭是个没主意的,陈璧君一向看陈公博顺眼,于是默认陈公博借题发挥,把上海当成张毯子抓起两角玩命抖。 陈公博是上海市长,先前没实权,伙同明楼终于占了一回上风。明楼是真好用,周佛海终于发现这个家伙除了敛钱居然还有别的本事,隐隐有些后悔。 六月二十四日夜陈公博被刺,二十五日明楼去南京,二十六日进入七十六号,当天约谈几个人。 明长官在七十六号很忙。 二十七日晚,明台推开家门。 明镜用艾叶熏房间,阿香用菖蒲水拖地板,叽叽喳喳跟明镜抱怨:“大小姐,我可招蚊子了!已经被咬了一个包,在胳膊上,您看您看!” 明镜看到明台,很惊讶:“不是说要出差好几天?” 明台上前拥抱她,直接抱起来转圈。明镜吓得拍他:“没大没小!” 明台放下明镜,把她往客厅推一推:“大姐,离远一点。” 然后他就进了明楼书房。 开始砸。 明长官见完今天日程上的最后一个人,下班。他一打开房门,英挺的明秘书长让他心生愉悦:“站一天?” 明诚抱怨:“七十六号这么小,可不就得站门外?您给我辟个秘书处呗?” 明楼含着笑意:今天净在门外吓唬 分卷阅读135 - 分卷阅读136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36 人了吧。 明诚耸肩:昨天大扫除有点累,今天要散散心。 明楼的车报废,日本人特别调拨一辆防弹车给他,挂日本领事馆的牌。这在中国人官员里独一份。日本领事馆的车,在上海能横着开。 明楼坐在后面怅然:“插日本旗就要气死大姐了,挂日本牌子大姐看到会说什么?” 明诚看一眼后视镜:“你先考虑回家怎么应付老三吧。” 明楼大笑:“老三有个好处,总是会主动出击。他小时候哪次不是一欠修理就马上找你?” 明诚苦笑。 他们把车停在街对面,走回家。门房看见他们欲言又止,他们走进客厅才明白为什么——明楼书房里呯梆乱响。明镜站在书房门外直跺脚,被阿香拉着不能进去:“明台你发什么疯!那是你大哥的书房!天啊这是怎么回事!” 明台要把明楼的书房砸个稀巴烂。 明楼很平静,推开门,走进去。明诚搀扶大姐:“大姐,您往后站站,别被波及。” 明镜更着急:“你快进去看看!” 书房里明楼喝道:“兔崽子你干什么?” 明台咆哮:“砸你个死汉奸的书房!死汉奸!” “反了你了!” 不知道什么东西哗啦一响,接着就是什么玩意儿倒地。 明镜就要往里冲,明诚拦着:“大姐没事儿,我去看看。”他翻翻眼睛,觉得打得差不多,非常优雅地把对开门往两边一推,请客厅里两位女士欣赏扭打在地撕成一团的明长官和明三少。 “啊。”明镜说。 明镜这辈子经过的暴力不过是用木棍敲明家兄弟,见过的暴力也就明诚揍七十六号特务。成年雄性动物彻底豁出脸的厮打她第一次见。 所以她不知道如何反应。 明诚慢条斯理削了个苹果,举在明楼和明台上方:“你俩赶紧分胜负,谁胜谁吃苹果。” 明楼的书房一塌糊涂。晚饭时明楼严肃宣布:“书房收拾好之前我绝对不在里面睡。” 明镜没好气:“那你睡哪儿?” 明楼道:“明诚那里吧。” 明诚帮阿香舀粥:“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了。书房砸坏的东西,你们谁赔。” 明楼权当没听见,明台也没听见。明诚冷笑:“砸的时候痛快吧。赔东西就只能快痛了。” 明台乐:“我早就想砸了,你们不了解我?老大在伪政府里任职第一天我就该从香港回来砸他的书房,可我竟然忍到现在。大姐我也是挺有长进的。是吧汉奸。” 明楼一摔筷子,明镜双手往下一压:“可以了都去给我睡一觉有话明天说!” 明台继续:“老大去当汉奸与大姐你的要求不符啊您也不反对。他应该趴在条凳上挨家法,是吧诚哥。” 明镜拍案而起:“你们一个个都想造反是吧!我对你们什么要求?活着算不算?都闭嘴!明天我叫阿香去买俩条凳,你们仨一人一条!” 洗漱过后明楼上二楼,把明诚的房间门摔得山响。明台哼一声,自己回房,摔门,更响。过一会儿冲出来站在二楼:“阿香,明天吃蛇羹。” 阿香一愣:“啊?” 明台回屋。 明诚帮大姐削苹果,大姐吐口气:“我还想明台这口火从过年闷到现在,得什么时候发。” 明诚笑:“发出来就行了。” 大姐看明诚,没说别的,拍拍他的脸:“蛇羹就算了,我怕那玩意儿,鳝鱼都不敢吃。” “哦。” 晚上入睡,明楼和明诚什么都没穿。 他们紧紧相拥,只是拥抱。皮肤相合,传递触感和温暖。明楼捏捏明诚的脖子,上下捋他的背。明诚被按摩得挺舒服,明楼也被他皮肤的触感取悦。爱人的抚摸擦起一道触觉的火线,向四周迸射,烫起一片战栗的鸡皮疙瘩。 这几天值得纪念。终于成为颠倒上海的汉奸。大权在握,结党营私,卖国卖民,唯利是图,什么什么。 明诚搂着明楼的腰,用他的肩膀蹭脸。蹭舒服了打个哈欠。 “我们在墓里也要这样的姿势。”明楼忽然道。 “可是现在大多数是火化。我觉得火化好。” “那就把骨灰掺在一起?不,不好,还是分开。” 明诚抽鼻子,懒洋洋:“为什么。” “亲爱的,我再怎么爱你,也要保持我独立的自由。”明楼很严肃,“所以咱们还得是两个盒,这样比较有私人空间。” 明诚就快睡着:“先生,睡吧,明天上海还等着你叱咤风云呢。” 明楼搂紧明诚:“诚先生,我觉得……” 明诚闭着眼,伸手拉拉明楼的耳朵,代表关灯,结束睡前谈话。 晚安,我的爱人。 晚安,亲爱的。 第101章 姓明的不知道怎么煽风点火,陈公博在上海打着为国为民旗号到处稽查。稽查非法资产,稽查非法仓库,稽查偷税漏税,一查一个准。许多人恨不得雷马上劈死明楼,这王八蛋能闻到钱的味道是怎么着! 陈公博在前面敛财,明楼在后面做账。不假人手,他亲自给陈公博做,账面梳理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送到南京去南京政府还表扬陈公博克己奉公涓滴归国。 陈公博更加信任明楼。明楼给他出主意,现在讲究“五子登科”,票子车子房子婊子条子,陈公博的“弊绝风清”一次两次可以,多了恐怕没人信。为了长远生意计,需要给南京的门路一些好处。南京得好处,也不能委屈上海。陈公博兼了个实业部长,投资,办实业,钞票左手倒右手,还能赚一些,赚的部分够封南京那些人的口。一开始陈公博觉得这样讲得轻松,实践绝非易事。明楼并不着急辩解,在他眼皮底下略略玩两把。 陈公博开眼界,真有人能把钱当奴隶。 立泰银行洗钱,自然逃不过银行调查科。明楼没想瞒周佛海,陈公博以为斗赢了周佛海一两个回合,其实明楼早就往姓周的那里打点。 明楼政府七十六号都有办公室,两头跑。政府办公室里有一盆仙人球,这是明楼看其他上年纪的官员“修身养性”要养花,突发奇想买来的。一个花盆搁在明长官办公室,明长官想问题的时候就爱提着把喷壶去浇花。 所以就把仙人球浇死了。 后来换成几盆君子兰绿萝芦荟,碧绿碧绿,明长官天天提着喷壶劈头盖脸地浇都浇不死。当然浇不死,这是明秘书长特意置办的假花。 明秘书长进办公室送咖啡,明长官又在浇花,两眼发直提着喷壶往下倒。明诚看那水灌一地,终于道:“明……长官,您洗地板呢?” 明楼一愣,清醒过来:“噢噢噢抱歉。” 他放下喷壶,心安理得地走回书桌坐下。他的办公室收 分卷阅读136 - 分卷阅读137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37 拾打扫只能明秘书长来,其他人全都不敢。明秘书长只好出去拎来拖把拖地。 明楼最近在犯愁黄金的事情。黄金出不去,粮食出不去。梁仲春目前不敢有大动作,上次有勇气走私两船鸦片全是因为日本人撑腰。家里饥荒越来越严重,明楼一宿一宿睡不着。他睡不着喜欢一下一下捋明诚的背,捋得明诚这几天睡眠质量挺好。 昨天晚上睡觉前,明楼絮絮叨叨跟明诚讲自己的打算:“既然暗着运不出去,干脆光明正大好了。” 明诚被他按摩得打个哈欠:“怎么光明正大?” 明楼蹙眉:“时机不成熟。必须和陈公博关系更进一步地……” 明诚困得睁不开眼,把脸埋进他的颈窝,睡着了。 过几天,陈公博抄出一些没登记的私人仓库,全部查封。一仓库一仓库的粮食,堆着。这些粮存在仓库里,只能生霉,不能生钱,必须想办法卖出去。要不然难道都吃掉?销赃陈公博手底下有的是人,如果要做得干净漂亮必须找明楼。明楼坐在陈公博办公室,拄着文明杖深思熟虑。 “我也不跟您绕圈子,我知道这些粮食来历。二月份填仓,赤化区收来,打着要饿死那边人的主意。汪主席动身迁南京,一忙倒把这件事疏忽。一部分属于国民党,说到底春天收粮太难听,所以很多仓库没登记。粮在上海是卖不上价,想要卖上价,得出上海。” 陈公博心里一晃:“那是……” 明楼低声道:“陈先生,十年前国民党官员怎么做生意,您不会不知道吧。万安泰和的稻米五毛钱一担,运到赣州赤化区四块钱一担。” 陈公博面皮微微一跳,他心动,但没胆子。明楼微微一笑,不着急。 明台领导行动组一共接了俩任务,一个失败一个取消,重庆还嘉奖了。口头嘉奖,“忠勇无畏”。明台问郭骑云这是怎么回事,郭骑云耸肩。 郭骑云当面粉厂的工头当得兢兢业业,明台怀疑他巴不得一直当自己是个工头。前两个任务都没有完成,明台接了第三个任务:家法。上海区军统成批成批投降,不过大多数都是蟹脚。只有几个必须死,毒蝎行动小组清理门户。 明台拿着名单看,上面有三个已经死在前段时间的动乱中。 省事儿了。明台想。 韦司林花园路72号,一个奥地利妇产科医生开的赌窟。环境雅致连抽带嫖,算是赌场里的“私房菜”。这医生号称“奥地利的阿尔伯特”,在欧洲专门给女人打胎,混不下去跑中国来,倒是成为上等人。韦司林七十二号并不出名,但招待的都是实打实的富豪。七十二号负责诱骗中国的有钱人吸毒,从抽鸦片开始,到打吗啡,再到海洛因。这些中国富人恨不得死在七十二号,有的干脆就住下。 阿尔伯特本人长得不猥琐,甚至说长得挺好,人模狗样。他成为中国富豪们的知心朋友,在吸毒最爽快的时刻耐心听他们倾诉胡言乱语的心里话。后来发展到不止中国人,欧美有钱的人偶尔也来他这里找找乐子,他这里的吗啡比别的地方便宜。 上海的七月中旬是最情真意切的盛夏,湿热的风卷着馥郁的植物香气。七十二号大门有人揿铃,女仆以为是来吸毒的富人,连忙去开。一开大门却是个挺拔的年轻人,英俊锐利。他对着女仆微微一笑:“您好,我约了阿尔伯特医生。” 女仆脸红,连忙让他进来。 “先生您好,先生您怎么称呼?” 高个子年轻人想了想:“他们都喊我‘诚先生’。” 女仆心里一寒,有些发抖。“诚先生”三个字,几乎等于“恐惧”。 明诚对她温和地笑:“别紧张。” 明长官殚精竭虑一整天,到下午突然忘了自己到底浇没浇花,所以提着喷壶又浇一地板的水。天气仿佛突然热起来,明诚把他赶回自己的房间。实在太热,必须分房而睡。一年四季明楼最不喜欢夏天。 正往下倒水,明诚从外面回来。 “明长官,水。” “噢噢噢抱歉抱歉。” 明诚关上办公室门,凑近明楼,低声道:“一连几天的情报都是这种。您觉得可信么?” 明楼凝重:“又来‘那种’情报了?” 明诚坐在他对面:“我觉得奇怪,最近关于德国和苏联的消息太多了。” 明楼双手交叉,转转大拇指。 “再打听。注意西侨圈里都怎么说。” 明诚犹豫:“我觉得还是不足信。您看,越是言之凿凿就越像假的。” 明楼捏鼻梁:“你多注意。你结识的那些什么阿尔伯特贝里埃,一定要充分利用。” 明诚点头:“知道。” 过一会儿:“刺杀的事被陈公博闹得人尽皆知,记者都在打听那辆车。但是卢英封锁消息,我觉得……还是不要把车的样子曝光。大姐看到不太妙。” 毕竟大姐亲眼见过父亲遇刺的车。 明楼站起身:“我也是这样想的。车牌已经卸掉,记者披露那辆车也无所谓。大姐……嗨。” 明楼和明诚回家,明台正在挖西瓜。明诚赶紧去厨房找另一半,拿勺子狂挖。明楼不能吃西瓜,只好看着。大姐觉得他可怜,给他倒了杯热水。 民国二十九年七月下旬,第一艘装满粮食的船通过江海关,顺利离开上海。第二艘,第三艘,接着出发。七月十三日日本军队彻底封锁宁波,温州,三都澳港口,幸而伪政府的船还能通行。第一艘船离开时,明楼站在码头看了很久。船早就消失,明楼固执的一动不动。 明诚陪着他站着。货运码头,除了卸货,几乎没人。明诚不想打扰明楼,明楼的大脑昼夜不停地高负荷运转,可能也就是……为了这个。 “刚刚我有种很难得的喜悦。”明楼出神地微笑,“一瞬间一切都很值。” 明诚站在他身后,突然特别震惊地发现明楼有白头发了。 大哥依旧是风华正茂挺拔的男人。明诚根本没想过他将来必定有衰老的一天。明诚眼睛一热,幸亏明楼对着船的航向凝望,没发现。明诚攥拳,尽量不发抖。他承认自己从来都不面对现实,即便在这场斗天斗地的战斗中全身而退,一种无可抵御必须向之妥协臣服的力量照样会带走明楼。明楼每一天都在高速消耗透支自己的心血和生命。明诚,没法劝。 明楼没回头,声音里有温和笑意:“看到我的白头发了。” 明诚尽量不发出声音。 “哎呀,老了。”明楼转身抱住明诚,拍他的背,“姿色有点危险。” 明诚不满:“你老我也会老,你老了也是帅老头。” 明楼突发奇想:“芝麻能椒盐吗?你给我椒盐一点吧。” “……好。” 第102章 分卷阅读137 - 分卷阅读138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38 梁仲春一瘸一拐踏着四二拍一溜小跑。今天明长官不来七十六号而明秘书长来,他必须要把事情说清楚。 梁仲春咣当推开明长官办公室,到嘴的愤怒噎住。明秘书长坐在明长官的座位里,两条健康长腿优雅交叠放在书桌上。 “呦,好啊。” 梁仲春吞咽,一脑门子汗。 明诚在玩一把短刀。寒光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旋转跳跃,锋利的刀刃在明诚绝对的控制力下成为歹毒美丽的吻。 “接着发火。”明秘书长被人撞破坐明长官的位置也丝毫没有尴尬。他很理所当然示意梁仲春,请他继续。 梁仲春关上门,噶噔噶噔走上前:“诚兄弟,我是诚心跟你合作,你这不卖我吗。” 明诚盯着他的脚看,决定给他起个外号叫“四二拍”。走起路来强弱强弱,路程长一点就是一曲铃儿响叮当啊。 梁仲春不知道明诚脑袋里正在风起云涌,他急得冒火:“诚兄弟,你把咱们的粮仓供出来,知道害了多少人吗?汪委员要来找你,我给拦下。我跟你慢慢谈,粮仓被抄,你得好处了?” 明诚冷笑:“钱过姓明的手,还有别的人的事儿么。” 梁仲春咬牙切齿:“所以你就这么不厚道?” 明诚拍案跳起,吓得梁仲春剧烈一抖:“就你那个破仓库用得着我卖?在街边上等人抄呢!我告诉你姓梁的,为了这一仓粮食我前前后后被你耍了多少回?在江海关准备了船你反悔准备了船你反悔,次次空船的钱你他妈赔我?更别说弄日本通行证。你赶紧算一算咱们几个谁的钱打水漂最多!” 梁仲春来回踱步:“诚兄弟你知道,我姓梁的混到现在只有几分面子。各路兄弟信任我,才委以重任。这下不光面子不保,连里子都没了!” 明诚眯眼:“滚你妈个蛋。你觉得我不生气?我怎么知道人家一抄一个准!要说有权就是好,底下人巴结着要什么没有。你快回去查查你手底下哪位好兄弟为了巴结明长官把你卖了!” 梁仲春蹙眉:“诚兄弟你话里有话,讲清楚。” 明诚继续坐回去,一声不吭。 梁仲春一阵紧张:“明长官发现了?” 明诚沉默许久:“不确定。我在明家什么身份你能不知道?我就是个林之孝,管着万贯家财一分钱摸不着,还得装傻充愣。昨天我试探问了两句,嗬那气势。明长官身份贵重从来不发火,架不住我自己识趣你说是不是。” 梁仲春仔细观察明诚,脸上不像有伤,明长官的确没有抽耳光这一普遍广泛的爱好。不过也许昨天明家气氛不融洽。明家老三回来,挨了明长官一顿,就接了一座规模很大的面粉厂。面粉厂目前除了日军接管的,私人经营在上海也就那几个数得着的家族才能有。这就是给明老三一个印钞机,大风里刮的都是票子。明诚鞍前马后这么多年,屁毛没有。 都是领养的,待遇差别如此大。梁仲春想像一下明诚在明家的地位,心思转来转去,表面不动声色:“凡事想开点。” 他眼前一花耳边一凉,一把刀擦着他的脸飞过去,插在办公室对面墙挂的画框中。梁仲春彻底惊了:“明诚你疯了吧?” 明诚乐呵呵:“下次冲我嚷嚷之前考虑清楚。嗯?” 梁仲春走出办公室,心里骂,就你还林之孝,你他娘的顶多是个李固。 回到自己办公室,梁仲春开门关门,一气呵成。涩谷准尉转身:“梁组长,你回来了。” 梁仲春尽量站直:“报告,没有可疑。” 涩谷准尉很随意:“讲一讲经过,注意细节。” 上海的七月份郁热无比。不光热,而且潮。顶级的富豪有装制冷机的,一开家里活像冷藏柜。明镜倒是想装,明诚一看冷气机的价格小脸蜡黄,她就不大忍心。明台这几天很老实,上班下班规规矩矩,不混舞场不看电影,很合明镜心意。一两天明镜很高兴,久了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烦,总觉得怎么哪儿都是明台,闷在家里孵豆芽吗?别的年轻人都那么忙,家里这个怎么跟退休似的? 明台委屈:“姐,你又稀罕够我了。” 晚上为了纳凉明台鼓动明镜一起坐车去虹口菜场。虹口菜场有一层全是生鲜,冷气十足。而且有西式冷饮店,明台特别爱吃冰激凌。 七月底上海开了锅,明镜吩咐家里不要开伙,下班就带着明台阿香去虹口菜场。明楼明诚回家晚,到家只剩他们两个。明诚系围裙:“大哥晚上吃什么?” 明楼看他一脸汗,笑道:“大热天,不要热坏了。咱们出去吃。” 明诚一想,也行。太热了,热得精神都要融化。他拿起车钥匙,明楼握住他的手,示意他松开。明诚一惊,明楼拿着钥匙晃晃:“今天晚上我当你司机。” 明诚没忍住笑意:“哦呦,三生有幸,明长官伺候我。” 明楼奇怪:“我伺候你多少回了?都不算?” 明诚捏住他的腮帮往两边一拉:“咦,脸皮居然还在!” 明楼神秘:“我带你去个地方。最近伪官们很喜欢的一个小菜馆,据说是前朝一品大员家夫人的看家私房菜。” 明诚跟着明楼走。明楼帮他开车门,礼貌地趄身,甚至用手挡住车门顶。明诚仰着脸坐进后座:“开车。” 明楼笑。 明楼带着明诚来到一处……小洋楼?明诚看那个花园门:“咱们是来做客?” 明楼兴致勃勃:“不是,就是这个菜馆。好吧我听他们吹得挺好,说适合带小情人过来罗曼蒂克一把。我这不就想着要带你来么。” 明诚站在花园门口,明楼伸手一推门—— 精致奢华的光线铺天盖地。 地方不大,但装修雅致。中西合璧,这几年都这么搞。枝形灯,西洋刀叉,青花瓷盘子。洋人一阵一阵讲究“东方美”,仿佛流感,治好还得。商家一股脑儿土洋结合。西裤马甲的服务生手搭白巾,对着明楼用鬼佬的方式硬着腰鞠躬,不知道哪里飘下来柔软的靡靡之音,仿佛若有似无的香水,捉摸不定,浸染骨髓。 服务生递上菜单,体贴消失。明楼和明诚对着坐,明楼一看菜单的价格,有点担心地瞄明诚的脸色。明诚神色镇定,还挺大方。菜品真的不便宜,明楼心里一咯噔,什么都打听好盘算好,唯独忘了问价格。 不过当年明诚也没问马车钱,不是么。 点好菜,服务生操着绝世武功瞬间出现瞬间消失。明楼灯下观明诚,欣赏半天深恨这人工的光太做作,纯净的月光更相称。明楼握住明诚的手:“亲爱的,我最近越来越多地想起法国。” 明诚一只手撑下巴:“想起什么?” 明楼惋惜:“想到很多,想起咱们俩到里昂租房子搬家的第一天 分卷阅读138 - 分卷阅读139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39 。我还能记得你在拖地时,窗外微风一掠,那种清凉的水气味道。” 明诚眉眼含笑:“我做的第一顿饭是什么?” “意大利面啊,怎么会忘。” 明诚凑近看明楼:“不错,值得奖励。” 明楼轻声道:“在我看来,你做什么都好吃,谁也不能跟你比。不过偶尔这样也挺好,对吧。” 什么都不想,没那么多牵挂。只看眼前的你,看到心满意足。 明诚反手握住明楼的手。 这样是挺好。我捉住你,禁锢你,谁也不能抢走你。谁也不能。 明诚放低的嗓音厚重柔软:“这里气氛真不错。咱们还来吧。” “好啊,以后有机会还来。” 一顿饭吃完,明楼镇定地发现自己的钱不够。他坐在明诚对面,神情自若:“亲爱的,这个月你忘了放饷了。” 明诚和蔼:“亲爱的,这个月你本来就没有。” 明楼赶紧问道:“那明台呢?” “也没有。” 明楼松口气。原来如此,怪不得不作了,去吃个冷饮还要拐着大姐。没钱啊。 “哎呀。”明楼一耸肩,“钱不够。你看我值一顿饭吗?” 明诚翻翻眼睛,找出自己的皮夹:“您比一顿饭值钱。” 明楼矜持:“谢谢明长官。” 明诚沉着:“不客气明秘书。” 第103章 吃完饭开车回家。明楼一本正经开车,蹙着眉,眯着眼,目光锐利,扫视两边。明诚实在忍不住:“做什么这副德行。” 明楼抿着嘴,压低眉毛,苦大仇深:“学你。” 明诚坐在车后座差点跳起来:“我哪有!” 明楼还是庄重肃穆的神情,一脸高度戒备深不可测:“每次坐车看到你都是这种表情。” 明诚想伸手拉他的耳朵,想想他正在开车,遂作罢。明诚捏自己眉心,皱起川字,抓着明楼搁在一边的文明杖,两只手交叠一拄,端着架子坐得硬邦邦直挺挺,官威澎湃。 明诚操着明楼开大会的口吻瓮声瓮气:“今天去七十六号,四二拍找你了?” 明楼破功:“我什么时候这么跟你说过话……四二拍?哦梁仲春,亲爱的不要这么刻薄。” 明诚扔了文明杖张开双臂翘脚仰躺,惬意道:“梁仲春找我。” “是为了试探你。” “那当然。单纯走私,他能走私那么多?不符合他的胆量。” 明诚往前扑,抱住车座靠背:“我数数啊,现在我这个角色多少条罪状。明家有异心的半仆半主,私底下弄权的秘书长,依靠大哥荫蔽狐假虎威的弟弟,不学无术的流氓头。” “都是假的。只有一个真身份。” “什么?” “明楼的爱人。” 明楼和明诚到家,大门口门房打招呼:“大小姐打电话来说,今天晚上外滩那里西侨搞夏季露天舞会,他们不回来了。” 明诚一愣:“舞会?” 明楼往里走:“外滩这几天一直在搞夏夜舞会,露天的。” 明诚用手指蹭蹭下巴。 今天晚上只有他们俩。 明楼走在前面,明诚跟在后面。夜色浓重,草丛中有蛐蛐叫。热闹的夏夜,湿热馥郁的夜风扬起,随时随地都是舞会。明诚轻轻快步跟上,明楼向后摆摆手,明诚悄悄捏住他的手指。 ……家里还真是热。明诚穿着白色的夏季青年装,布料包裹的身体修长矫健,仿佛一只在山涧肆意跳跃的豹。豹子的眼睛凶悍多情,他那么认真地地看着明楼。 明楼亲吻他圆圆的眼睛。 这双漂亮的眼睛一直一直专注地凝视自己。此生得一美好之人一心一意的爱慕,自少年至青年,简单纯粹地串联岁月与记忆,就是莫大的荣幸。 明楼搂住明诚。客厅没开灯,墙壁上两个人的影子缠绵交颈。明楼低声道:“想跳舞吗,保宁先生?” 明诚用牙咬明楼脖子上的皮肤玩儿。不大用力,也不怎么留印,盖戳似的。咬一口,是“验讫”,再咬一口,是“持有”。明楼很贴心:“我们只走走舞步。” 明诚吭哧啃第三口,明楼轻微哆嗦。明诚推他,明楼退后一步,明诚仰着下巴挑衅:“会跳探戈么。” 明楼挑眉:“出息了。” 明诚得意:“我当然要迎难而上。当初在巴黎,专门请教阿根廷同学。我说有没有像搏击一样过瘾的舞蹈,不用战战兢兢害怕踩舞伴小巧的皮鞋。他说有啊,男人跟男人跳的舞。” 明楼喜欢看他张狂的小样:“哎呀,我不会跳。” 明诚凑近他的耳朵:“不要紧。要诀有两点。第一你跟着我转,第二我踹你你躲。” 明楼笑出声。 明诚拉着明楼回书房,关上门。他在腰里别上自己最喜欢的短刀,一把薅过明楼,轻声道:“开始吧。” 没有音乐,音乐的节奏就在空气里滚动。两个同样出类拔萃的男人同时叫嚣雄性的力量与骄傲。阿根廷的探戈舞,男人和男人跳,尽情展示肌肉和速度。对抗,也是种相互成全。 明诚速度非常快,明楼开始躲得很吃力。探戈舞的步伐非常大,腿又几乎贴着。躲不及,就要被踹一脚。他逐步习惯明诚的节奏和速度,准确感觉到这只随时想用锋利牙齿撕咬他的豹子体力在下降。 明诚表达爱慕的方式有时候很直接——咬! 很多年以后,明楼阅读一本关于豹的书籍。豹子们的求偶交配更像一场斗殴,血腥撕咬刺激这些俊俏谲诈的美丽生物蓬勃的欲望。明诚喜欢用刀比划明楼,用牙咬明楼,甚至连打带踹,激得明楼心中不知道是怒火还是欲火充塞血脉,磅礴如海。 这种纤瘦的生物体力很快就会被挥霍掉。 明诚耐力不够。 明楼等的就是这个。 明诚觉得自己抱着一只巨虎。虎声在宽厚的胸膛里滚动,宣扬王者凶狠又博大的力量。肌肉贲张,残暴智慧。明楼的力沉稳丰沛,他知道什么时候使用最合适。明诚渐渐有点喘气,力度无法抗衡,速度正在衰减,重心无可置疑地从他转向明楼,明楼完全控制住步伐的节奏。他们高速旋转。 明诚听见细微的一声响。 明楼拔出他腰间的短刀。 明诚以为他会像自己一样,拿刀比划威胁。不过没有,明楼手指一松,刀子掉落。摔在地毯上,闷闷一响。 明诚看明楼。 明诚穿着白色的夏装,挺拔锋利,一把缠着轻纱的……剑。 明楼停下,箍住明诚,让他动弹不得。一场舞跳得犹如搏斗,雄性们血液里的暴力因子根本都没有净化,为了生存,为了求偶,一代一代,从未离开。 “见没见过公孔雀打架。”明楼低声笑,“你刚才像一只翎毛瑰 分卷阅读139 - 分卷阅读140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40 丽的孔雀跳进我怀里,却是为了啄死我。” “你只要抱紧我,我就没机会杀掉你。” “好,那我只好一辈子抱着,不撒手。” 明楼的手伸进明诚衣服,细细磋磨他的皮肤。明诚挣脱出双手,抱住明楼的头,啃他。两个人争抢控制权,搂在一起,在屋里打转。撞墙的一瞬间明楼强行转身,自己撞上墙,明诚撞进他怀里。 明诚咬他,咬得明楼发怒。老虎把豹子拖回床上,狠狠一扔。 虎啸在天地间回荡。 明楼细微地喘气,扯明诚衣服。明诚伸手扯他的衣服,扯着扯着差点又打起来。明楼把他的手压在床上,咬牙切齿:“我发现你真的越来越想翻天了。” 明诚舔舔牙齿,兴高采烈。他的眼睛很亮,他愉悦,而且兴奋。他灼热的眼神从明楼的胸膛往下燎,燎透皮肤,燎干血液。 巨虎被激怒,豹子迎接他。 情欲在厚厚的热气里沸腾,明楼的肌肉上有汗。明诚渴望攻击他,也渴望他的反击。快乐的摩擦的刺激摧枯拉朽蔓延,毒死理智,绞杀廉耻,一塌糊涂地酝酿着极致的暴发。全身的本能都在渴求快感,血流加快,肌肉收缩,炽烈的愉悦从最直接的温柔处被血液冲到喉咙,喊不出来,喊不出来! 明诚睁着眼睛,眼泪代替血液,叫嚣满足。 豹子攻击老虎,渴望老虎反击。 明楼亲吻他,咬他,恨不得撕碎劲瘦的完美肉体。 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搏杀。雄性的野兽用本能在爱人的身体上寻求欢乐。 两情相悦,天经地义。 第104章 民国二十九年九月初至十月底,长达两个月的时间里,有人针对“转变者”进行疯狂刺杀。 军统在执行家法。 所有转变者惶惶不可终日。在此之前军统的家法只是偶尔出现,大部分指向叛变的高级官员,从来没有如此长时间高频率地被执行。 很显然,军统在报复。 七十六号转变者最多,所以死的也多。甚至有转变者被枪毙在七十六号大门口。 梅机关对此表现得非常愤怒,他们认为这是挑衅。可是就是抓不到这个“执行者”,军统的叛徒依旧被杀。 影佐祯昭翻阅日本宪兵队记录的所有刺杀现场信息。照片,时间地点,被杀对象。更细致的有武器型号,弹药型号,射杀角度,推测的刺客藏身的地点。他一页一页翻。 多熟悉。 影佐祯昭面带微笑,非常欣赏,似乎在阅读一封来自老友的信件。照片上的人死状千奇百怪,在他看来,其实只有两个字:毒蜂。 阴毒,残暴,凶横。无法无天,胆大妄为,以命换命。这种行事风格非常特别,他们曾经交手好几年。影佐祯昭差点抓到他,也差点被他杀。影佐祯昭认为这位先生太疯狂,不能算是个合格的特工。也正因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疯狂,毒蜂可能是中国特工里最合格的。 涩谷准尉保持安静,等待影佐大佐下达命令。 不。不是毒蜂。虽然学了个七八分,但只学到了个“疯”。毒蜂很讲谋略,这个杀手的手段嫩了些。 “你们的结论是什么?” “从武器操纵习惯分析,很有可能是消失了几年的‘毒蜂’。” 影佐大佐微笑:“不是。不是他。单从这些照片来看,是有破绽的。而且不少。毒蜂不会这么粗糙。这大概是他的学生……或者崇拜者。他可以稍微骄傲。” 涩谷准尉继续保持沉默。 “其实还是有不错的特工。上次装炸弹,这次大规模暗杀,你有什么看法?” 涩谷准尉只是机械地执行命令收集情报,他绝对死板地遵守指令,从不想多余的。影佐祯昭的问题他没法回答。 “第一,经过严密训练。我们对中统军统地下党都有了解,他们之中只有极少数才有条件接受真正的训练,大部分不过是乌合之众。第二,他们的知识很系统,阅历经历非常丰富。与百分之九十以上普通中国人连自己的名字都无法书写相比,他们显然接受过良好教育。受教育是奢侈的事情,他们大概来源于那不到百分之十的阶层。第三,长时间的刺杀。在上海长时间进行刺杀活动还没有人怀疑,他或者他们很有可能就是上海人。居住稳定,生活稳定。同时符合三项条件。” 涩谷准尉立正:“是。” 涩谷准尉离开,影佐祯昭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打开。他什么时候都从容镇定,不慌不忙,胜券在握。 这是满洲国警察厅的秘密档案。影佐祯昭从未放弃研究毒蜂,无意中查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一九三二年一月,警察厅成立前曾经有个叫寇荣的人赴法追杀共党分子‘烟缸’成功,他本人也死在法国。从他死前发回的两份电报看,全都提到“毒蜂”,一份特别提到“毒蛇”。毒蛇这个代号引起他的兴趣。他翻遍所有对军统中统的调查,这个代号仿佛昙花一现,彻底消失。 寇荣的两份电报让影佐祯昭生出两个猜测:寇荣认识毒蜂。在当时毒蜂毒蛇属于一个等级。 毒蛇这个代号让影佐祯昭兴奋。他冥冥中觉得,这才是他真正的对手。如果这个毒蛇没死又没叛变,这样层层严密保护,满铁都弄不到关于他的情报,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毒蛇,在军统中的等级尤其高。日本人隐隐查到军统中有“王牌”存在,作为杀手锏,直接对戴笠负责。但是这些王牌有多少,都是谁,甚至代号,全都不清楚。军统中就算有日本人渗透,戴笠的周围也被他自己经营得固若金汤。这个突然出现的“毒蛇”,可能就是个难得的突破机会。 影佐祯昭决定抓住它。 民国二十九年十月初,七十六号电台站站长余阶在大门口被人一枪爆头。 明台非常愤怒:“这任务明明是下达给我的,谁执行了?” 郭骑云没表情:“上海区几个站并不互通。” 明台打转:“电报毒蛇。别特么装我知道你能直接联系毒蛇。上海区这样互相不通消息迟早要出大乱子。给我问一问到底谁把余阶杀了。” 郭骑云犹豫。最近军统一直保持电台静默,就是因为这个余阶。七十六号的电台站监听军统电台,让军统上海的电台损失巨大。 明台道:“这件事我一直就想说。必须告诉毒蛇,消息不通使执行任务非常不便。军统在上海可用人数非常少,还这样各自为政不是开玩笑吗?余阶一死七十六号电台站得乱几天,趁这个时间发报,过几天又不行了!” 郭骑云据理力争:“可是组长,互相不通也是有益处的。万一有哪个站的站长叛变,也只是那个站完蛋,不至于整个上海区都玩完。” 明台冷笑:“对,咱们 分卷阅读140 - 分卷阅读141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41 最容易出叛徒,这一点上倒是考虑周密。” 余阶死在七十六号大门口,明长官震怒,把七十六号的人集中起来训话,主要是为了鼓舞士气,安慰他们这样的杀手一定会被抓出来。九月底日本签署三国公约,加入德意志意大利的联盟。他本人很有信心,在强大的日本的庇护下,和平实现大东亚共荣。 电台站只有一个人在值班。朱徽茵。她很安静地戴着耳机,监听设备成功捕捉到一个陌生的电台信号。她还达不到听力译电,但其中两个字的节奏她绝对不会听错。 毒蛇。 朱徽茵气定神闲等监听设备工作完毕,清除一切可能被发现的记录。 “毒蛇”曾经悄然来到七十六号。 在夜莺的歌声中,安全离去,消失无踪。 明楼一直在忙的中储银行有了大致章程。这一次中储券一定要流通起来,绝对不能像华兴券半途而废。明楼忙,李士群也忙。 李士群忙的方向不同。他在七十六号给周佛海建了个“金屋”。每当周佛海来上海消遣,李士群一定要去接。周佛海见了女人就急色,偏偏家里一头母老虎,实在是馋得头昏眼花饥火中烧。李士群打着工作的旗号帮他,他欣然接受,和李士群相处融洽。早前李士群专巴结汪兆铭,没怎么巴结上,而且估计在汪兆铭那里也赢不了明楼。转而奉承周佛海,算是找对了路线。 他也清楚,想让周佛海跟明楼翻脸,不可能。明楼是很多人的财路,有人断自己财路吗?疯了都不会。明楼的根基不是“关系”“裙带”,而是他自己强悍的本事。这种人最难对付,轻易搞不死。李士群非常后悔,应该在搞丁默邨之前,先弄死明楼。 这几天大姐的丹桂开花了,鲜红鲜红一树,香飘满园。明镜对于花草一点研究都没有,就是喜欢桂花香味,才栽了这棵树。当初买来,也不是什么名贵品种,花木商人坦言这样的桂花开出来颜色估计就是深浅不一的黄色。明楼明诚计划去法国那年第一次开花,燃烧起一片朱砂赤红。 淳姐神神叨叨,而且满肚子忠肝义胆的传统典故。明镜明楼明诚明台围着桂树惊奇,居然是这种红色。淳姐看他们四个,突然冒一句:“把花儿收起来,过三年会变成绿色。” 明楼和明诚下班回家,经过这棵树,抬头一看,红得血色弥漫。明楼笑道:“这么多年了,还记得淳姐那句话么。” 明诚目光澄澈地笑。 明家桂树,开出一片赤血丹心。 第105章 民国二十九年对明楼来说无疑是非常重要的一年。他完成了一个异常艰难的任务:打进七十六号。 或者说,他的任务从头到尾只有两个字:地位。 明楼不计一切地追求地位,地位带来一切权力。他拄着文明杖走进七十六号的办公室,审阅新的材料。材料上的人名叫“潘干丞”,国民党第三战区陆军第二十四集团军副司令韩德勤的司令官。和汪伪眉来眼去非常久,早就生异心。军统一直想查第三战区高级指挥官中到底有多少投敌,明楼之前没有人达到这个可以审查“投诚”人员的位置。 潘干丞算是明楼审查的第一个人。 国军和新四军发生一系列混战,谁都不信“合作”。韩德勤素来坚决反共,声称绝对不能让新四军在苏地扎根,应尽快消灭。十月初在苏中黄桥国共决战,四天之中韩德勤损失几支主力部队。国军数量装备远超新四军,依旧惨败。潘干丞大概觉得中国人无论哪边看上去都没有靠谱的,干脆投靠日本人当汉奸。 明楼在地图上找到黄桥,盯着看半天。 明楼得道整个明家都升天。明堂不得不承认,因为明楼,他生意非常有保证。上海沦陷后经济大衰退,日本人经常采取杀鸡取卵的政策,有钱的中国人是肥羊。没人找明家人的麻烦,得罪明长官什么下场大家都清楚。明堂这一支主要经营胭脂水粉服装首饰,在这样孤岛的困境中,销量竟然很好。过几天,明堂要发布新香水。 “明家香”是一个品牌,最畅销的一款香水叫“比翼双飞”,无论香调还是附着力持久力,全都不输真正法国香水。新调配的香水名称还没有公布,前期噱头准备充分,吊足人胃口。报纸杂志,招贴海报,全都是明家香的影子。 明诚在巨大的广告牌下经过。 这几天诚先生着手忙日本人的事情。日本人制作几百万的假法币陆续分批秘密运抵中国,除了交付日本驻华各商社使用,还有就是需要上海黑帮们帮助消化。一部分直接到上海,一部分到香港,通过杜镛等人购买大量汽油药品。 第一批假钞抵沪,诚先生的人和青帮的人去领。诚先生没露面,在翡翠俱乐部对着沙袋练西洋拳,直到一箱一箱假币涌进大门,在舞场堆积如山。 诚先生摘了手套,随手用枪刺撬开一只箱子。码得整整齐齐的纸币经过做旧处理,完全看不出和正在流通的法币有何不同。 诚先生拿起几张迎着光检查,几乎没有纰漏。他把法币放下:“就这些?” 有人回答:“青帮的已经运走了。这是咱们的。” 消耗纸币的确是流氓更适用。黄赌毒,随手一撒的问题。 明诚忽然笑:“中国市面上到底多少类型纸币,你们数过吗?” 所有人一愣,完全没想到诚先生为什么会有此疑问。明诚觉得奇怪,这样的假币战究竟有没有意义。法币已经切断和英镑的联系,它现在是什么,明楼都不知道。切断之前四大家族的人疯狂抛售法币换取外币,马寅初在经济学年会上当着孔祥熙的面大骂“有些人把自己子子孙孙的金棺材都准备好了”。孔祥熙老婆曾经拉着陈诚的老婆一起做外汇,再不做来不及,被陈诚知道了,写信呈报蒋总司令,没有下文。 明诚跟明楼汇报这件事的时候,明楼突然问:“重庆中央银行里,就没有反对的?” 明诚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有,一个姓方的行长激烈反对。” 明楼冷笑:“还行,不算彻底绝望。” 入秋之后明楼非常困倦。他困归困,睡眠却不踏实,极其容易醒,醒了再就睡不着。明诚想过很多方法,治标不治本。明楼思虑一天比一天沉,十分焦虑。 明诚不理解,明楼捏鼻梁:“咱们搞银行的消息肯定走漏了。我也是事后诸葛亮,当初听家里要搞自己的货币只顾高兴,忘记打报告提醒这件事多危险。” “大哥不负责这个,你打报告也……” 明楼焦躁:“我怎么就冲昏头脑了呢?还什么‘齐王以盐霸天下’。新四军是国府心腹大患,怎么可能允许新四军真的搞成银行!” 明诚默默用薄荷油站在他身后帮他按摩 分卷阅读141 - 分卷阅读142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42 太阳穴。按摩按摩,明楼靠着他,昏昏沉沉缓缓入睡。 明镜发现只有这个时候,明楼才能歇一口气。明诚调整姿势,尽量保持明楼的舒适,明楼沉郁的表情在睡梦中稍有消减。 十月底明家香发布会,邀请明镜明楼明诚明台。明楼笑:“我还以为明堂死也不跟我来往了。” 明镜帮他整理衣服的动作稍停:“你装不知道好了。” “伤感情。” “明台呢?怎么还不见人影。” 明诚在一边帮明镜拿着皮草披肩:“他说明堂哥的致辞肯定很长,他等美女走秀再来。” 明镜甩开膀子帮明楼打领结,打了半天明楼仰着脸苦笑:“姐你要勒死我?” 明镜生气:“奇怪,怎么打不好?” 明诚实在忍不住:“我来吧?” 明镜愤怒地接过自己的披肩潇洒一披:“你打给我看!” 明诚轻巧地给明楼打了个领结,周周正正,仿佛雕塑。 “怪了。”明镜嘟囔。 明堂的致辞果然很长,念经一样。总是有一些非说不可又没加盐的套话在浪费所有人的生命,历久弥新,经久不衰。 明堂致辞完,就是发布会的节目。明楼和明诚对视一眼,明诚笑一笑。 不能有枪声,明台选择袖剑。他干脆利落地一刀扎进对方心口,不偏不斜,肋骨中间。熟能生巧,他的袖剑捅穿跳动的心肌而不会被肋骨卡住。剑柄上传来垂死挣扎的震动,明台侧身一拔。胸腔一个洞,被杀的人临死前的呐喊凝固成徒劳地张着嘴的表情,再无声息。 明台伸手,翻墙离开。日本人很快发现有人死去,马上将会封锁整个会场。 压轴节目是明堂弹上一曲。明楼笑:“明堂哥那个水平……不如大姐上去弹一首吧!” 明诚跟着起劲:“对呀,大姐很久没弹琴了。” 明镜嗔怪:“这是人家的发布会!你们俩安生一些!不过这都快结束了,明台到底在做什么?” 明台徒手从三楼翻进一楼,刚进窗迎面照脸竟然是明堂。明堂一惊,明台更惊。明堂手里夹着支烟,烫他自己一下。 最后的节目,明堂竟然领着一个人一起登台。明镜道:“明台?他这是想给我惊喜吗?” 明台西装革履,对着明镜一个飞吻,挤挤眼睛。 明镜笑:“我说怎么不来呢!原来在这儿!” 明堂和明台四手联弹钢琴曲,默契全无,好几处错误,但糊弄外行是够。钢琴曲进行到一半,石破天惊一声枪响,接着就是女人尖叫。明楼明诚同时站起扑倒明镜,明诚趴在地上拔出手枪上膛,翻身仰躺观察靠背椅缝隙中间,抬手一枪击毙一人,其余两人一起瞄向明诚,一侧的明楼,舞台上钢琴后面的明台瞬间同时开枪,其余两人击毙。 只是几息之间的事情,明镜吓傻了,瞪着眼看明诚拿着枪在靠背椅中间飞快地穿行,直到门外响起人声:“明长官!您还好吗?” 明诚的声音:“安全!” 明楼帮助明镜站起,拄着文明杖越过地面上横七竖八趴着发抖的人,看也没看地上的尸体:“你来得很是时候。” 吴四宝尽量立正:“我一听见枪声,立刻上来。明长官是贵人,容不得闪失。” 明诚代替明楼扶着明镜,明镜一看地上的尸体,差点昏过去。明台跳下舞台,搀着明镜另一边:“大姐,你怎么样?” 两个弟弟,全都高出明镜一个头。他们一左一后护着她,如同以前她护着他们。明楼站在最前面,咬着牙微笑。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血腥味,明镜经历过生死一线,突然真的明白死亡是怎么回事。不是英雄故事里谁谁杀敌数万,不是默片电影里演员往地上一倒,不是戏剧代表鲜血的红绸布。 是真实的,一大块死肉。 明楼明诚明台,每天都在面对的,死亡。 第106章 涩谷准尉在空荡荡的会场溜达。吴四宝肥硕臃肿的身躯缩在一旁,大气不出。地面上五个粉笔人形和浓稠的一滩血,看得吴四宝心里发凉。这幢建筑以前是剧院,改成专门往外出租的会议场地。一楼最大,二三楼厅比较小。三楼据说死人了,死状很恐怖。不知道是谁,日本人重兵把守,吴四宝不敢问。三楼死一个,一楼死五个,一幢楼里同时死掉六个。上海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死多少人都不稀奇,南京路上都炸死上千人。吴四宝自己安慰自己,涩谷准尉的皮靴声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的心。 明楼。 一九零五年出生。“钱王”明锐东长子。祖籍苏州,出身簪缨世家。对金钱和权力的渴望超乎寻常。周围的人对他幼时的回忆主要是两个字:颖慧。履历傲人,能力卓绝,声名狼藉。 涩谷准尉站在明楼的座位前沉思。这个座位离舞台比较近,但显然不是最好的位置,明堂对于他并没有太亲近。 旁边的座位属于明镜。 一九零二年出生。“钱王”明锐东长女。现在名义上的明家掌权者。心性刚强,脾气直接。资质不如明楼,显然足够聪明。早年力挽狂澜,很得明家人尊敬。 明镜另一边,明诚。 明诚的来历非常奇特。他有点符合中国人传奇故事里常见的虚无缥缈的演绎:没有父母,不知出处。档案里显示他出生于一九一三年。突然出现在明家,被明家收养。性格顽强暴戾。中学里关于他的暴力行为记录非常多。一九二八年跟随明楼赴法,在法国的经历目前不能查得很详细,但出入境时间有模糊。 涩谷准尉转身,走近舞台,伸手一撑跳上去。 钢琴。 枪击发生时,明堂明台在表演。 明堂。明家的另一支,父亲和明锐东是亲兄弟。仇日情绪明显。明楼在汪政权任职后几乎不与其往来。情报机构关于明堂的调查很少,对他没有兴趣。 明台。 涩谷准尉盯着钢琴黑白分明的键,默默回忆明台的长相。明台的来历比明诚更加清晰,他的母亲因救明镜明楼而死,对明家有大恩,而非传言中明镜私生子。明台生长轨迹,用一个词可以概括:纨绔子弟。 ……然而这个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在歹徒闯入开枪的一刻的反应居然是一手揪起明堂拖到钢琴后面护着。当时会场其他的显贵都是另一种反应,那就是吓傻了,基本不能动。 涩谷准尉绕到钢琴后面站着,看向会场大门。 明诚先开一枪打死一个歹徒,吸引另两个歹徒瞄他。一瞬间明楼明台同时两枪解决,并掩护明诚在加高靠背的靠背椅中潜行接近大门。涩谷准尉上过战场,当然知道残酷的训练可以使人大大缩短瞄准开枪这个时间间隔。 涩谷准尉突然想起那把被送到南京的破甲枪。三十多公斤 分卷阅读142 - 分卷阅读143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43 的巨型怪物,一枚破甲弹就要半公斤。这种改造枪的后坐力非常恐怖,未经特殊训练的人极有可能被震断锁骨。 影佐大佐亲自到南京去看了这把枪。结论是,持枪人是军人,或者起码经过严酷的军事训练。一般上海黑帮流氓,搞不到也用不到这种巨型枪。年轻健壮,控制力极佳。最显著的特点:手臂肩膀比一般人更结实。 涩谷准尉站在钢琴后面,突然拔枪对着会场大门旁边的吴四宝。吴四宝腿一软刚想跪下,他沙哑地笑起来。 十二月,杜镛在香港以个人名义购买的大量汽油药品抵沪。杜镛指定诚先生接货,青帮其他人有些不服。第一批第二批诚先生的人安全接到,第三批出了问题。码头上吴四宝领着人截掉货物。诚先生的人当然不能答应,打起来。吴四宝人多,抢了一部分货物就走。诚先生手下的人开枪打死吴四宝司机,差点杀掉吴四宝。吴四宝暴跳如雷,回去之后煽动青帮其他人:这个所谓的“诚先生”根本没进门没拜先生,不算青帮的人。平时行事嚣张跋扈,无法无天,不拿青帮当回事不说,欺压其他同仁这么久。即便不清理掉他,也得教教他规矩! 被诚先生欺辱已久的其他帮派,真的起了“修理”诚先生的心思。 十二月十七日夜,诚先生的翡翠俱乐部被砸。 诚先生在地下室,对着穿衣镜慢条斯理打领带。昏暗的灯光一晃一晃,剪辑着他西装革履挺拔的背影。他打好领带,叼上香烟。身后冲出一个人,满脸惊恐:“诚先生,上面被砸得一塌糊涂!怎么办?好多兄弟受伤!” 诚先生低沉地笑:“都是青帮的‘兄弟’呢。” 他破天荒划火柴点燃香烟,用修长的手指夹着,吸一口。 翡翠俱乐部庞大的舞场混战一片。一身黑西装的诚先生突然出现,冷冷地看对面坐着满脸得意油光的吴四宝,径直穿过舞场,杀向他。猎食者残暴的气息锥进吴四宝骨髓,他吓得指着诚先生大叫:“杀了他!打死他!” 混战中不能开枪,怕误伤和跳弹。械斗和肉搏,是食肉动物的本能。 根本挡不住诚先生。 诚先生西装革履,速度却快得捉不到。那天晚上很多人认识到诚先生的攻击力到底多狠,他到底是个什么人。诚先生在刀光血影里面无表情,凶残优雅地随手弄死企图袭击他的人。 一只发怒的豹子,向吴四宝走来。 吴四宝拔腿就想跑。他的一个保镖终于顾不得许多拔枪射击诚先生,诚先生如同鬼魅的影子一闪,出现在他身后,卡拉一声掰断他的脖子。吴四宝一屁股坐地上,诚先生略微整理领带。 “都停吧。”诚先生说。 吴四宝的人都傻了,看诚先生用脚踩吴四宝胖大无用的身躯。 “吴队长,你好勇气,好本事。”诚先生的皮鞋锃亮,反着光。 吴四宝一个字说不出来。 “日本人叫你来试我。”诚先生的声音不高,极有穿透力,穿透每个人的脑袋,“你难道猜不到我是什么身份么?我是明家收养的,我还是明家的仆人。其实两者都不对,也都对。我啊,是明楼的保镖。明白了么?从小养的,保镖。关键时刻,得替明楼去死。” 诚先生恶毒又不甘愿的漂亮眼睛瞪吴四宝,轻轻微笑:“明白我是干什么的了?” 吴四宝领着人连滚带爬窜出翡翠俱乐部。诚先生的手下原本属于被杜镛遗弃的一支,对青帮有眷恋。这么一闹,倒是帮诚先生省了慢慢收服人心的事。这下都该明白,他们已经不再属于青帮。 所以诚先生对吴四宝笑:“谢谢。” 吴四宝滚蛋,诚先生让自己的人去地下室把自己收拾收拾。乱七八糟的舞场只剩诚先生一个人,他抬头看向二楼走廊。二楼似乎没人上去,很平静。黑暗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拄着文明杖慢慢踱步进入微光笼罩的范围。英俊的男人戴着眼镜,又斯文又禽兽地笑着,微微趄身:“向您致敬,陛下。” 诚先生右手行了个虚拟脱帽礼:“向您致敬,钱王。” 再没有人能挡住诚先生。 影佐大佐把涩谷准尉的所有调查报告收起:“到此为止,涩谷准尉。” 涩谷准尉站得僵直,脸上丝毫没有疑议。 “准尉,这段时间辛苦。但不要继续下去。” “是。” 影佐大佐攥着拳,恨不得一把扯碎报告。档案照片上的明楼庄重威严,睿智可靠。的确可靠,中储银行少不了他,中储券绝对不能再蹈华兴券覆辙!日本陆军海军在华利益争夺相持不下,日本国内陆相海相斗得水火不容。世界上最希望日本陆军覆灭的搞不好不是中国军队,而是日本海军。虹口是海军情报部门的地盘,虹口的岩井英一掌管着在华所有间谍的经费。梅机关极度需要经济独立,影佐祯昭需要充足经费,而且上海的陆军情报部门这个时候万万不能再出差错——明楼绝对不能有问题! 档案上的明楼似乎有了点笑意。照片里的人虚幻地微笑,笑得影佐祯昭毛骨悚然。 第107章 明镜痛哭。 从发布会回来,她就一直在哭。明台毫无办法,只能像以前大姐安慰幼时的他那样,搂着明镜,微微摇晃。 “姐,姐你是不是吓着了?没事没事。你看不是都没事?咱回家了,家里很安全。” 明台语无伦次。 他不知道明镜到底在哭什么。 明镜一抹脸,努力吐字清晰:“明台,你现在究竟在做什么?” 明台一愣:“我,我那什么,经营面粉厂啊好像赚了……” 明镜双眼红肿,完全放弃形象,对着明台流泪:“你……你好好在香港上学多好……” 明台心里难受:“姐,现在哪里有安全地方。香港安全是暂时的,英国被德国揍得自顾不暇,哪里管得着香港。香港沦陷不是这几天的事?” 明镜咬着嘴唇,过了许久:“明台,你是不是……” 明台吞咽一下。他睁着眼睛那么看明镜,他小时候只要一犯错就用这种眼神看明镜,又像讨好又像安慰。明镜撑不住悲恸,眼泪更止不住。 明台搂住明镜,结实有力的胳膊轻轻拍她的背:“姐,很快就会好了,很快的。到那时,上海很安全,中国很安全。我哪里也不去,就在家里陪着你。好不好?咱们一家人都在上海,再也不分开。” 明堂的发布会被搅了个彻底,摊上那么多死人。在场都是达官显贵,一个个算是大难不死。明堂做好心理准备这款香水砸牌子,没想到销量不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感觉这香水喷一喷能祈求一点绝地逢生的平安。这世道,所有人都要个平安,也就是个平安。 分卷阅读143 - 分卷阅读144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44 明堂终于肯搭理明楼。他一贯是那个表情,拉着脸,爱理不理。明楼在家里的书房接待明堂:“大哥好久不来,我以为你生我气了。” 明堂哼一声:“我生你什么气。” 明楼笑:“在新政府任职呀。” 明堂被明台往钢琴后面拖的时候磕了下巴,刚刚结痂,在正中间。他毫不在意,思忖许久,终于道:“明楼,有些话我直说了。这段时间你梦到过六叔没有。” 明楼一愣,全身的神经瞬间一激。他很少很少不镇定,在一刹那明堂罕见地看到明楼惶恐。 惶恐转瞬即逝。 明堂惘然:“我不是存心讨你厌来的。我也知道现在这个局势,说什么都没意思。前天晚上我做梦,梦见六叔。这么些年了,自从他走,我这是第一次。他跟我说,‘你照顾他们几个’。那时候我知道自己做梦,心里清醒,还好奇,怎么就‘他们几个’了,你们家不就你和明镜?然后又反应过来,六叔这是知道明诚和明台了。我想说六叔你怎么知道的?就醒了。” 明楼强笑:“还真没梦到过。” 明堂交叉双手:“思前想后,我还是过来看看。你最近好不好?” “挺好。”明楼有点感动,“咱们家大哥你是第一个这么问我的。” 明堂心里一酸,什么怨气都消掉:“其他人也不来往了?” “老家的,上海的,不怎么说话了。”明楼抿着嘴笑,“不屑于附会汉奸。” 明堂终于忍不住:“老九,你……想好了?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明楼一顿:“老九……是很久没人这么叫我了。大哥,什么抽身不抽身,我没往那里想。” “你从小性子就冷淡,像六婶,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也没什么看得上眼。以前咱们兄弟几个,我爸说我就是个做买卖的,属你最像世家子弟。老九,你不是个贪心的人,走吧。明盛以前很崇拜你,想和你一样做学问当教授。” 明楼对着明堂笑,笑着笑着眼圈有些红:“我谢谢大哥能说这些。不过不必讲什么抽身走人了。大哥话说到,我也听到,不枉咱们同姓一场。” 明堂沉默许久:“高祖贩马起家,跟响马胡匪打交道,从来不怯阵。高祖说过,明家门外只有马,明家的家业就是闯来的。咱们明家人心性就是狂,天不怕地不怕。你在做什么,心里有数就行了。” 明楼点头。 明堂终于没把明台的事讲出来。他把话说完,心里舒服。明楼觉得他可亲,他和明镜真的太像。性子急,而且刚毅。明堂告辞,走之前拍拍明楼的肩膀。 华懋饭店举行了一次小型圣诞舞会,苏玛丽公主和德国人施腾纳做东,办得喜气洋洋。十二月底上海街上随处可见冻死的尸体,该有的娱乐也没少。越是萧条,越是要寻欢作乐。这场舞会的特别嘉宾是上海新起来的势力诚先生。年轻英俊,标准的美男子。苏玛丽公主试图收归裙下,没成功。诚先生笑着吻苏玛丽公主的手背,热情洋溢地用法文赞扬她的美貌。苏玛丽公主在巴黎混过,对诚先生更加上心。 一边的贝里埃赔笑。 贝里埃的男妓院开不下去,正式投靠日本人。他现在是日本的眼线,也为诚先生工作。上海这个城市的好处就是一切瞬息万变,他一直以为是信使的神子爱赫麦斯,搞了半天居然是冥王黑帝斯。他庆幸自己在法国就攀上明诚,之前真是没看出来。 诚先生叼着烟翘着脚,感慨:“很久没过圣诞节了。自从回上海,连棵像样的圣诞树都弄不到。” 贝里埃最近缺钱,奋力拍诚先生马屁。明诚和施腾纳相处不错。上海活跃着非常多德国纳粹的势力,其中一个叫青年党卫军的,被明诚稍微修理过。施腾纳出面,两边算是不打不相识。明诚在苏玛丽公主这里结识很多德国人。德国在欧洲势如破竹所向披靡,德侨在上海处境没有变得更好一点。日本防着德国,对德国人没有优待。有个德国人跟明诚抱怨:“街上面包房都限量供应了!”一些德国驻华情报组织的上层很不满,他们的生活质量简直可以用衰落形容。 当然,在上海,没有诚先生办不到的事。 明诚向他们提供更舒适生活的同时,获取越来越多欧洲的情报,他在上海的消息网四通八达。 舞会过后,施腾纳向明诚赠送了一件宝贝。 一件防弹衣。 英国人制作。不像以前的真丝防弹衣仿佛披着个被子,这件锰钢板防弹衣很轻巧。套在宽松一点的外套里面看不出来。 明诚拿着看了看:“非常棒的礼物。施腾纳先生,我应该回赠你什么?” 施腾纳张开手大笑:“给我你的友谊吧,诚先生。” 明诚把防弹衣拿回家,让明楼穿上试试。明楼看这件马甲乐:“让我穿这个做什么?” 明诚回答:“防弹。施腾纳说英国人其实还在试验阶段,防弹衣并不能百分之百防子弹,功效是抵消一部分力量,防止子弹或者其他碎片二次伤害,步枪还是能打穿。不过我觉得这样就不错了。” 明楼站起,伸着胳膊,看明诚身前身后地忙活:“今天的情报如何?还是那种?” 明诚道:“还是那种。我倒是更确信了。往家里发报吗?” 明楼低声道:“我以前说过,德国希望日本在远东足够强大,能咬苏联的屁股。那么现在看来,我说的没错。往家里发报。” 民国二十九年十二月底,几乎同时从香港和上海两地向延安发报:德国将于六月份进攻苏联。 民国三十年一月四日,新政府中央储备银行正式成立,周佛海任总裁。他亲自从南京到上海,督促中储券发行。梅机关影佐祯昭出席开业典礼,岩井英一送了花篮。 周佛海和明楼有日子没见,似笑非笑寒暄。明楼就讨厌这种笑法,是奸邪相。场面话说两句,明楼陪同周佛海视察银行。周佛海越走越急,和明楼几乎甩开跟随。走到僻静处,周佛海似乎难以启齿,又似乎咬牙切齿:“楼兄,我有一事相求。” 明楼莫名其妙:“求字不敢当,您说,我定当尽力。” 周佛海脸上冒汗:“楼兄,你认识那方面的医生么?” 明楼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心里略惊慌,忍着离周佛海远一点的冲动:“周总裁……” 周佛海怒火中烧:“李士群害我!” 李士群用有性病的妓女害周佛海。成功。 周佛海不敢去医院,也不敢告诉自己老婆,只能自己忍着。实在忍不住,也只好……求助了。 上海地下党小组上报,日军情报机关最近突然改变风向往湖南侦查,大批日军间谍从上海登陆秘密前往长沙。军统上海站截获密电,破译出几个字:第九战区。 分卷阅读144 - 分卷阅读145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45 薛岳。 明诚收到情报马上去找明楼,见明楼刚好回到办公室,立刻报告给他。明楼听完,安排明诚上报。明诚执行命令,心急火燎没注意明楼的表情。忙完之后明楼一脸尴尬:“你……认识那种私人医生吗?” 明诚没反应过来:“什么医生?” 明楼咳嗽:“花柳病。” “……啊?” 明楼捂脸:“周总裁吧,正在……与病魔作斗争。” “……啊。” 第108章 明诚当夜安排周佛海和奥地利医生阿尔伯特·米奥雷尼见面。米奥雷尼除了擅长堕胎,拉皮条,卖大烟,还擅长治性病,一条龙服务。明楼亲自送周佛海,没敢开防弹车,明诚开了辆自己的车载着两人从翡翠俱乐部出发到静安寺路。一路上周佛海非常丧气,明楼只是温和地保持安静。 米奥雷尼早收到诚先生电话,一直恭候着。看周佛海走路夹着腿,立时明白几分。他穿着白色医师袍,打扮得挺专业,把周佛海迎到别墅最里间,关上门。 明楼和明诚坐在客厅。这里简直不像个燕子窠,客厅里奢华安静,就是个普通富豪的别墅。明诚咧咧嘴,全身起鸡皮。 女仆端上茶,她偷偷瞄明诚,再瞄明楼。两尊发光的人物。 忙到后半夜,米奥雷尼缓解了周佛海的痛苦,开了不少药,据说是美国特效药,死贵死贵。周佛海偷着出来身上没钱,明楼轻描淡写地付账,没让在场的任何人窘迫。 明诚的车趁着夜色鬼鬼祟祟离开静安寺路,周佛海以为明楼是冒着险来的,心里感激。诚先生的人老远跟着,他当然不知道。生病的人身心一脆弱,话就多:“李士群这个王八蛋,忘恩负义,恬不知耻。楼兄你以后提防他!” 明楼不解:“怎么了?” 他不是巴结你么怎么把你害成这样。 周佛海愤怒:“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在台北!影佐祯昭邀请他去台北过新年。为了今年清乡的事!” 明楼微微惊讶:“他这几天不见,竟然是得了影佐大佐青眼。” 周佛海道:“还不是为了清乡委员会秘书长这个位置。李士群心思又毒又狠,我帮他当上警政部长,这是看我挡道了。” 明楼宽慰周佛海,措辞极为艺术。周佛海连声抱怨,被明楼套话套得痛快:“我索性告诉你,也没什么。今年日本人是要准备清乡,因为出了南京咱们的政府连税都收不上,更何况日本人还要以战养战。国军就不说了,共军眼看成气候,在第三战区里都有根据地了!” 明诚看一眼后视镜。 明楼好奇:“难道是日军清乡?日军直接对国军共军?” 周佛海冷笑:“当然不是。” 明楼道:“这可不好办,从什么时候开始?” “这几个月吧。” 周佛海心烦意乱,说了几句再不愿开口。明楼幽幽道:“年末的时候李士群进了日本参谋本部,晴气庆胤帮他张罗的。原来是为这事。士别几日,岂止刮目相看,要刮心相看了。” 送了周佛海,明诚开车,明楼道:“赶紧跟家里说,准备好应对清乡。” 明诚道:“知道。” “咱们有个根据地不容易。根据地太重要了。今天一见薛司令,感慨万千。当年两万五千里,这位薛司令追了我们两万里。” 明诚突然想到:“你以后离姓周的远一点。” “嗯。” 一月五日,黎叔被毫无章法随心所欲的敲门声催得扔了锅铲跑去开门:“来了来了别着急!” 他一开门,门外吊儿郎当站个人。 明台。 打扮得非常小开,时下最流行的衬衣领带飞行员夹克大墨镜。他把墨镜一摘:“新年好啊。” 黎叔让他进门:“你……” 明台郁闷:“让我躲一会儿,从元旦开始相亲相到现在我容易么我。什么这么香,吃早饭这么隆重?” 黎叔小跑回厨房:“炒芥菜头丝,炒一次能就饭好几顿。” 清苦的院子里立着个高大漂亮的年轻男孩,他出色又优秀。他是陌生人。 黎叔心里一酸:“要吃么。” 明台没见过芥菜头是什么:“当然要。” 黎叔在小院子里支一张饭桌两个马扎,两碗玉米面两只馒头,中间搁一盘萝卜丝一样的东西。明台比划半天,才将两条长腿勉强安排好坐下去。 “咦不是萝卜丝。挺咸。”明台抄起筷子夹咸菜丝就馒头,“真好吃,我吃过。” 他叼着一根细丝一点一点往里咬,他小时候就爱这么吃。 黎叔嗓子发紧。 “这几天过得太累。我姐生怕我剩家里,每天都相亲!你看我条件差吗?用得着跟促销大甩卖一样吗?” 黎叔一笑:“你姐很爱你。” 明台得意:“我全家对我都很好。” 黎叔有些紧张:“你……打算成家了吗?” 明台挠挠头:“还没有。再说吧。没心情。” 黎叔抱着碗:“哦……” 明台抬头看他:“我觉得奇怪,你在怕我吗?” 黎叔艰难:“不是。” 吃完饭,明台背着手看黎叔忙活洗碗:“我可以帮你。” “不必了。你是……客人。” “我觉得你这个地方特别亲切。在你这儿我很自在。我以后能常来吗?” “你想来就来吧。” 明台还要说什么,远处突然传来枪声。明台一愣,笑笑:“有人放鞭炮。我该走了,多谢招待。” 黎叔什么都没说。 明台根据枪声方向若无其事溜达过去。法租界现在彻底倒向日本人。明面上是保持中立,但镇压一切反日行动。日本特务或者伪政府特务在法租界暗杀,法国巡捕都睁一眼闭一眼。 他沿着恺自尔路一直走,很快找到枪声来源。路上倒着一具尸体,从围观的邻居们七嘴八舌的交谈,明台轻易得知,死者叫季翔卿,伪政府中央储备银行上海分行专员。 明台疑惑,难道是军统?操,什么情况! 中储银行成立,四日五日完全没有任何业务。五日上午,季翔卿成为军统暗杀的中储银行第一人。早在去年年底,上海钱业联合会就声明拒绝与中储银行往来。中储券遭到全城抵制,完全用不出去。 上午季翔卿被杀,下午中储银行本部被炸。明长官第一时间赶到,安抚人心,维护金库安全。明长官站在废墟里发表讲话,告诫全体相关人士,新政府有决心有能力组织全国之新金融网,中储银行,势必为金融网之中心。 七十六号全部出动,和日本宪兵队一起全城搜捕可疑分子。明诚接到通知,帮会分子要配合七十六号消费中储券,拿着中储券去各大商行购物,对方拒收就开枪。诚 分卷阅读145 - 分卷阅读146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46 先生强调,不准伤人,否则家法伺候。这一行动要持续到一月底,每天都要上街。明诚面皮发烫,嘴里发苦,一脚踹翻书桌。 上海翻天了。 立泰银行调查部的人去接明镜,穿过一片混乱把明镜送回家。明镜抓着其中一个人问:“你们明长官呢?明秘书长呢?这到底怎么了?我怎么听说街上死不少人了?” 那人苦笑:“现在这样,我也不知道了。” 五日晚,七十六号特别警务大队吴四宝领人用手提机关枪扫射江苏农民银行职员宿舍,十一人死亡。次日凌晨炸毁中央银行法租界亚尔培路逸园跑狗场金银仓库。吴四宝无法无天,搬走了大量金银。 明楼明诚彻夜未归,明台陪着明镜在客厅坐到天亮。 明楼拄着文明杖,站在江苏农民银行宿舍外面。血漫出来,凝结成黑泥,陷住明长官的皮鞋,要把他拖进地狱。 明诚在他身后,悄悄捏住他的手指。 明楼亲自在票据交换所和钱业联合会斡旋,六日跑了一整天,粒米未进。明诚没法劝他,只好跟着什么都不吃。明楼脸色白得发青,拄着文明杖摇摇欲坠。晚上回政府办公室,连夜向南京发报要求停止这些毫无意义的杀戮。忙了通宵,七日早上明诚面无血色对明楼道:“大哥,新四军,可能没有了。” 明楼累傻了,瞪着眼睛看明诚做不出反应。 明诚哽咽:“昨天的事,新四军九千人,被国军八万人伏击……” 明楼眼前一黑。 明诚撑着他,他自言自语:怎么办,我攒那么多家当,给谁啊? 明镜和明台终于等到明楼,被明诚搀回家的。明楼躺了躺,拄着文明杖要走。明诚根本不和他争,帮他穿衣服鞋子,扶他上车。明楼上车之后明诚返回拿东西,往外跑的时候,明镜叫住他:“明诚!” 明诚回头看。明台搀扶明镜,姐姐和弟弟站在阳光的另一边。明台没说话,明镜流泪:“你……照顾好他。” 明诚点头,转身就走。 七十六号李士群和吴四宝兴风作浪持续到一月中旬。报复性的绑架暗杀天天上演,金融业血流成河。吴四宝炸过一次银行,尝到甜头,对袭击银行尤其金库简直上瘾。他还没抢够,就没得抢。挡他财路的是明楼。明楼反对如此火并,长久这样谁都别想赚一毛钱。军统和七十六号选定在香港的杜镛作调停人,杜镛分别给明楼和明诚拍电报。 民国三十年,公元一九四一年,一月十七日,国府下令取消新四军番号。 中储银行终于要步上正轨,十七日算是个调停的好日子,杜镛在上海的门徒高兰生代表杜镛宴请几方客人。军统七十六号当然不参加,国府的中中交农四大银行与新政府的中储华兴立泰派代表参加。明诚站在明楼身后,看他直挺挺的背,知道他快要扛不住。 那翻滚的磅礴的无用的哀恸于寂静里嘶号咆哮。 觥筹交错中,明楼在笑。 第109章 民国三十年一月二十五日,蒋委员长会见苏联驻华大使潘友新并回答新四军问题,表示新四军事件完全为整顿军纪,绝无其它问题,更无损于抗战力量,新四军实属叛军,军长叶挺移交军事法庭。 二月十八日,新四军正式重建,全军共编七个师。损失九千人,重编九万人。 明台看着通报喊了一声“痛快”。郭骑云什么表情也没有。明台喝多了一样挥着通报大笑:“你快去举报我,说我同情共产党,说我还挺佩服他们。快去。” 郭骑云冷冷道:“你我是一根线上的蚂蚱。就目前党内的风向看,你要是涉共被清理我也跑不了。” 明台翘着脚挑起一边眉毛:“什么风向?” “从四一二开始,您这是明知故问,组长。” 又是一阵乱拍门,黎叔一听就知道那是谁。一开门,明台拗了个潇洒造型:“呦。” 黎叔看他提着两瓶白酒:“……什么意思?” 明台窜进小院:“我来庆祝。” 黎叔关上门,仰头看他:“庆祝什么?” 明台比了个四:“庆祝重生。” 他一只手拎着两瓶普通白酒,一只手去捏黎叔的脸。黎叔条件反射拍掉:“没大没小!” 明台好奇:“你们是什么做的?就是杀不死,就是杀不干净。你们是什么做的?” 黎叔长叹:“你要在我这里吃午饭,我可没什么好招待的。” 明台迈着长腿自己往厨房走:“还有上次那个萝卜丝吗?我还要,要菜馒头和玉米面。咱俩喝一盅。” 黎叔看着兴兴走进去的明台。 他的孩子。 被别人如珠如宝养大的孩子。 黎叔一辈子信奉流泪不如流血,可是他突然忍不住,悲伤与愧疚没日没夜地折磨他,他觉得自己可能要暴发。 明台一回头,吓一跳:“这是喜悦的泪水?” 黎叔喘气:“你帮忙摆饭桌,我去准备午饭。” 明台的眼神追着这个又瘦又小的小老头,他全身的本能在不顾理智阻止地要亲近黎叔,他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明台问自己,为什么? 本能不回答他。 吃午饭时,明台帮黎叔满上:“来,我敬您。为什么,咱们知道。” 黎叔捏着酒盅:“你开车来的?” 明台挥手:“不是,坐电车。” 黎叔勉强喝掉一盅,明台狼吞虎咽地开始吃东西。 “怎么饿成这样。” “大姐和阿香被大哥送回老家,二哥全力以赴伺候大哥,顾不上我。习惯了。” “家里谁做饭?” “阿香一走就剩老二能掌勺。老二不做饭我自己能对付几顿。下这么多年面条我才知道原来要等水开再下面,我说怎么我一下就成浆糊了。” “家里没别人?” 明台满不在乎:“从小就这样,能自己做的事就自己做了。在上海不好意思麻烦小姑娘,出国之后难道指望老二。老二眼里心里只有老大。” 黎叔没再说话。 明台吃着吃着突然难过:“我不是来试探你,也不是来套话的。我知道我是军统特务,你应该恨我的。刚才有一瞬间我想着,你在饭菜里下毒我也吃。” 黎叔终于撑不住,老泪纵横:“你别这么说。” 明台含着一口饭吓着了:“我说什么了?你怎么了?” 黎叔把眼泪尽量吞回去:“没什么,看见你想起我儿子来了。” “不是说找到了?” “找到了。没法相认。” “他不认你?” “不,我没脸去认。” 明台沉默。他开始想自己的父亲找来他认不认。其实想这么多没用,说不定他父亲早就组建家庭。到时候如果有弟弟妹妹,他要怎 分卷阅读146 - 分卷阅读147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47 么办呢?回去吗?不回去呆在明家,是不是有点贪慕虚荣? 黎叔突然道:“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小明先生。” 明台奋力吞咽:“不要这么叫,叫明台就行。什么忙?我肯定要帮忙,就算……就什么都不算吧。”他脸上有愧意,“我是真心认为大敌当前,国共应该合作,而不是自相残杀。当然可能是很幼稚。” 黎叔克制住想抚摸他的冲动:“好孩子。我也觉得应该国共合作。所以,咱们合作吧?” 明台被他一声好孩子叫得动容:“嗯,具体要我做什么?” 黎叔想了想,下定决心:“实不相瞒,我们要和孤军营联系上,请谢晋元长官率队离开上海。胶州路那个地方,我们能力有限。一旦谢晋元长官答应撤离,得请你们帮忙。” 明台一愣。 孤军营。 淞沪会战国民政府军宁战不降的四百军人被公共租界当局缴械,扔在一处垃圾堆上困起来,四周拉上通电铁丝网。公共租界一方面害怕日军,一方面又害怕舆论,这些在淞沪会战中浴血奋战死不低头的军官们就这样被不尴不尬地“囚禁”。 国府没有一点办法。 孤军营实际上已经被遗弃。谢晋元长官丝毫不松懈,在垃圾堆上建立军营坚持训练,等待归队。 明台眼眶一红:“谢晋元长官……你刚才一提,我竟然一时没想起他是谁。伪政府曾经许他做陆军统帅,被他拒绝。可是我竟然……把他忘了。” 黎叔伸手,越过饭桌:“国共合作。” 明台握住他的手:“国共合作。” 诚先生随手一开枪,打在对面吊着的人的脚边。那人尖叫着躲,诚先生又一枪。那人来回跳,又哭又叫。 诚先生仰在沙发里翘着脚,叼着烟,阴森森笑着:“我还不知道,身边有个人手眼通天。” 那人痛苦:“诚先生!饶了我吧!” 诚先生微微眯眼:“跟日本人邀功请赏,捞了多少好处?你竟然去告密,说我贪了杜先生从香港送回来的物资。日本人怎么说的?” 那人只是嗷嗷哭。 诚先生再一枪,打在水泥地面上,激起一股烟尘。那人尿了裤子。 诚先生的保镖们站在两侧,见怪不怪。 “说!你日本主子怎么说的!” 那人涕泗横流:“没,没说什么……让我回来查具体的……” 诚先生用牙齿咬着未点的烟,笑得狰狞:“大爷的。吴四宝搬空两个银行的金库,日本人放了个屁没有?我只不过是运杜先生的物资有了些损伤,这身边就有告密的。这么说,我不如姓吴的烂浮尸喽?” 那人被吊着,想跪不能跪:“诚先生,饶了我这一次,就这一次,我不是人,我猪油蒙心,您手里攥着上海滩,指缝松一松就是恩德,您放过我吧!” 诚先生站起来,慢慢踱步向那人走来。漂亮的马靴敲击地面,声音在地下室来回弹。 诚先生站在那人的身边,大约嫌他脏,用枪拨弄他的脑袋,展示给翡翠俱乐部地下室其他人看:“追求荣华富贵,可以。想要做人上人,应该。老老实实跟着我,我亏待你们了么?” 诚先生的人立正,齐声回答:“没有!” 厚重的人声震得生锈的铁栏杆直响。 诚先生笑得杀气四溢:“我欣赏往上爬的人,有能力才能爬到人上人。但我最恶心的就是有二心的人……都记住了。” 所有人回答得雄浑:“是!” 诚先生慢慢走向门口。那人以为诚先生会放过自己,哆嗦着发抖,充满希望地看着诚先生的背影。 诚先生走到铁栅栏门口,突然一转身,一枪要了他的命。 血扑一地。 明诚开车从翡翠俱乐部出来,过了几条街,买核桃。卖核桃的老头认得他是常客,乐呵呵:“先生,又给太太买核桃呀?” 明诚笑笑:“是呀。” “哎哟,太太好福气。” 明诚买了核桃,看一眼手表,还不到去接明楼的时间。他开车回家,一个核桃一个核桃地敲。 完整地敲出仁,准备好桂皮八角花椒盐,认真地炒制。椒盐核桃并不难,他每一步都做到精益求精。 给明楼做吃的,做点心,每一步,都能让他获得平静。 仿佛还在里昂。 他还是个学生。 他是明诚。 明楼和妖魔鬼怪打一天交道,心情却很好。他收拾办公室,看明诚走进来,对着他笑:“大哥,下班啦?” 明楼观察明诚,观察得明诚不自在。明楼招手,笑道:“来。” 明诚走过去,明楼站起,让明诚坐在皮椅上。明诚吓一跳:“大哥?” 明楼低叹:“最近事太多,疏忽你了。抱歉。” 明诚笑:“怎么这么肉麻。” 明楼站在明诚身后,轻轻按摩他的太阳穴。明诚笑意更大:“我又不头疼。” 明楼温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只要……放松就可以了。” 明诚还真的有点困:“我做好椒盐核桃,让明台看见他非全吃了……” 他睡着了。 明诚靠在明楼怀里,呼吸渐渐均匀。 明楼睡不好,明诚就不睡。明楼吃不下东西,明诚就不吃。 明楼弯腰,轻轻亲吻明诚的额角。 第110章 明诚等了许久,雷欧才阴着脸,走进咖啡厅。 他一直这个表情,非常阴郁。他可能的确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没必要浪费情绪。 明诚举起手,打个招呼。 雷欧走过来,坐在对面。明诚请他一杯咖啡,他连谢谢都没有。 “你们也太贪婪了。打算一次把我的作用消耗光吗?” 明诚一摊手:“别生气,先喝点东西。前几次运送物资去浦东,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只是横跨个黄浦江而已,不是也没特别麻烦?” 雷欧冷笑:“你们共产党。” “诶,错了。”明诚伸手一推,“我可不是。我只是比较合理地……利用资源。谁有钱,卖给谁。” 雷欧凑近他,低声道:“中国人觉得自己天下无敌聪明。不过这个想法一直就很蠢。那么大宗的物资——汽油,药品,粮食,甚至香港海关的标记都没拆,一旦过黄浦江,便像冰融化进水。相信我,来中国这么多年,走私的人我见得多了。他们要钱,但更要命。你弄的这些,完全不要命。” 明诚用修长的手指敲桌面。 雷欧笑道:“浦东有什么?你们的国府在逃出上海之前吹嘘上海已经肃清,没有共产党。是不是真的没有?天知道。回答我,浦东有什么?你是什么人?你背后那个,无所不能只手遮天的明长官,又是什么人?” 明诚用手指漂亮地比了个“嘘”的姿 分卷阅读147 - 分卷阅读148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48 势:“你不要知道,你不用知道。” 雷欧的低笑在嗓子里滚:“嗯,我总得知道我一直在帮什么人,也好有个应对。也许我不会被处死,但日子总是难捱。” “你现在日子就难捱。”明诚微笑,“法国沦陷这么久,是不是已经很久没管你们了?你得为自己考虑,亲爱的朋友。不管浦东有什么,总之和我们做生意我们没有让你吃亏,对不对?有了钱,天大地大哪里不能去。” 雷欧一眯眼。 “你想不想听我对法国大革命的总结?”明诚笑。 “说。” “在群体性狂欢之前,赶紧跑。” “有道理。” “你要跑,得有钱。多攒点钱,你小儿子是不是快出生了?有钱就去美国,躲一躲。” “多谢忠告。” 明诚一拍手:“这不就行了?爽快点。这一次是一些人。孤军营,你懂?看守孤军营的是万国商团的人。我们需要一点点——突破口。” 雷欧蹙眉:“我跟万国商团可没关系。” “你没有,饶神父有。饶神父回欧洲之前跟你交待什么了?肯定有不少吧。” “诚,你是个恶魔。” “突出孤军营,剩下的事好办。我们悄悄进入法租界,你只要睁一眼闭一眼。其实公共租界和法租界早就不知道要拿这些军人怎么办,是不是?我们在帮你们分担忧愁。” 雷欧思忖半天。 “成交。” 明诚拿起咖啡杯,跟雷欧面前的咖啡杯一碰:“合作愉快。” 民国三十年三月底,军统毒蝎在万国商团默许下秘密潜入孤军营,与谢晋元长官取得联系,希望他率队离开沪西,渡过黄浦江,进入浦东。 谢晋元长官提出,要撤离必须全部撤离,尚有难度。孤军营现有三百七十七人,要走必须一个不剩,全走。否则留下来的人,恐怕凶多吉少。 谢晋元长官在上海苦熬四年,与同袍感情非同一般。毒蝎表示,这样撤退实在难度太大,他必须回去同人商量。 万国商团的确是默许毒蝎跟谢晋元长官接洽。因为孤军营在上海,实在是棘手。虽然他们把这些军人严格看管,关在一起,但每天慰问的人着实不不少。谢晋元十分会宣讲,把孤军营弄得像是爱国抗日宣传基地,上海老百姓认为孤军营是圣地,是沦陷时期的心灵支柱。日本人气得跳脚,公共租界不想得罪日本人,又不能真的对日本人唯命是从,根本不知拿孤军营如何是好。因此冲出集中营,最难对付的不是万国商团,而是日本宪兵队。 黎叔和明台商量好几天,没想出对策。 “谢晋元长官的疑虑是有道理的。如果不能全部撤离,像现在这样僵持着,双方都不能拿他们怎么办。如果撤离一部分,剩下的肯定是鬼佬交给鬼子的替罪羊。”明台焦急。 黎叔和他对着看地图,看了好几天,没想出办法。 “我必须向上报告,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黎叔打定主意,“就凭咱们两个,做不了主。” 明台点头:“那我等你的消息。我的小组里,信得过的没有,用得着的只有郭骑云。因为我出事他肯定完蛋。” 黎叔同意。 三月底,李士群邀请明楼赴宴。 明楼拿着请柬,看了半天上面半文不白的措辞,恨不得大笑:“这些是什么乱七八糟!” 明诚站在一边:“大哥去吗?” 明楼放下请柬:“当然去。” 明诚耸肩:“宴无好宴。” 明楼看他:“陛下愿与同去吗?” 明诚手肘撑着桌面,一只手托腮,懒洋洋道:“去啊。为什么不去。” “李士群是要试探我的实力。他想动我了。毕竟中储券现在似乎已经开始流通,他觉得……日本人没那么需要我。他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他会发现我手中有一把多么锋利贵重的绝世名剑,他会羡慕,然后夺走。” 明诚咧着嘴,笑得神采奕奕。 李士群在自家花园里摆出露天餐桌餐椅,菜色十分丰盛。明楼只身赴宴,泰然自若。 李士群身后站着吴四宝。 吴四宝胖大身躯,站了一会儿就想坐,碍于李士群面子,不能坐。他才是真的恨李士群,脸上的不耐烦压不住。 明长官拄着文明杖慢悠悠走进后花园,慢悠悠入席。天晴日暖,春风拂面,明长官闭上眼,深深陶醉。 李士群笑:“明长官一个人来的?” 明楼神情温和:“李长官家中自然安全无比,我手下的人个个顽劣不知礼数,正好不用带出来丢人。” 李士群哂笑:“明长官谦虚了。您手底下的人,哪个不是菁英?” “菁英不敢当。都是些武夫,不堪大用。” “诚先生气势就很足。前几天刚刚打伤我的人,连日本人都不放在眼里。上海哪有什么杜先生黄先生,就剩个诚先生了!” 明长官不恼:“李长官这是兴师问罪了?岂不是辜负一桌子佳肴。” 李士群稍微收敛神色,和明楼继续打机锋。吴四宝越站汗越多,明长官心里笑翻天。一帮无赖愚夫,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做功”,可惜全是草台班子! 东拉西扯许久,从上海天气扯到上海地理。明长官心不在焉应付着,就是不着急。过了一会李士群词穷,毕竟明长官不嫖不抽,想害他不大容易。 明楼端起茶杯一嗅,沉醉:“好茶。现在这局势,还能喝得起新鲜茶,也就是李长官家了。” 李士群笑盈盈:“哪里哪里,论走私,谁比得上明长官。明长官手上的货才是好货。估计日本人都要惊奇。” “你我同为新政府汪主席效力,李长官何必如此说话。” 李士群坐在明楼对面,两个人谁都没有动筷子的意思。一桌子菜冷下去,明楼正好也不想吃。 “明长官,咱们有话直说。你明家家大业大势力大,咱们都清楚。但是手伸得太长毕竟不好,容易抻着。您坐镇江海关,把持着进出口,咱们都理解。不至于不给其他兄弟活路啊?我们的货在海关卡了这么久,该打点该疏通,咱们眼都不眨,结果就是不放行。明长官,过了。” 明楼垂着眼看茶杯里沉浮的茶叶末,就是不喝。凡是未经明诚手的东西,他从来不碰。明长官低头饶有兴味观察,悠扬道:“那是打点得不够啊。” 吴四宝忍无可忍拔枪指着明楼:“明长官,您今天不应该一个人来。咱们客客气气有话好商量,您可不像来商量。” 明楼被枪指着,神色不慌不忙,轻轻把茶杯放回餐桌。上好的白瓷相撞一刹那,一枪响起,打飞吴四宝手里的枪。吴四宝捂着手大叫,几乎同时李士群听到一声马嘶。 明诚骑着高头骏马踏翻花园栅栏,一只手抓着毛瑟冲 分卷阅读148 - 分卷阅读149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49 锋枪抗在肩上,马匹扬起前蹄往前踩。李士群在场的保镖除了吴四宝只有几个人,慌忙拔枪。明诚单手点射,一枪一个。一桌子餐具被马踢得碎渣飞溅。李士群大叫:“人呢?都死哪里去了!” 明诚另一只手操纵缰绳,在马背上笑得更狂:“的确是死了!” 李士群被马撵着连滚带爬,吴四宝被唬得忘了跑,原地发傻。明楼依旧端正地坐着,仿佛置身王座。 他神色淡淡。 “淘气。” 第111章 明诚在李士群家花园纵马,这事闹得惊动陈公博。陈公博问明楼这是怎么回事,明楼很平静:“家里人过于顽劣,见吴队长用枪指着我,也就忘了礼貌。” 陈公博蹙眉:“李士群又干嘛?他不是住七十六号吗?怎么突然请你去他的别墅?” 明楼微笑:“他有批棉纱,被我扣了。” 陈公博恍然想起明楼曾经说过棉纱的事情。前段时间重庆那边疯炒,导致棉纱交易所的价格非常不稳,其他生活用品价格狂涨。新政府实业部下令,棉纱一律登记,取消买卖。明楼说过棉纱是一项良好投资,不过不必非得赶这个风潮。 “李士群好大胆子,这个时候敢倒棉纱?”实业部的命令还是陈公博签的。 明楼道:“李士群这个人,胆大心黑,没什么不敢做的。他手底下那个吴四宝,欺师灭祖横行无忌。这个时候他敢走私棉纱,我倒是不惊奇。” “那你……扣他做什么?” “陈先生,若是小打小闹,我不会管这么多。李士群弄得太狠,上海棉纱都是有数的,到时候日本人管制盘查,亏空太大,不好补。” 这一点陈公博也想到:“你说得对。这个李士群,越来越嚣张。不过他走私那么多,有什么渠道散货?” 明楼道:“李士群跟军统有仇,大概不像是军统。剩下的……” 陈公博一愣,神色有些凝重。 明楼轻声笑:“陈先生,去年到今年,现在三月份,您知道重庆食品价格涨了多少么?百分之一千四。全国通货膨胀不可避免,法币已经快成废纸,您认为中储券能坚持多久?” “明长官是说……” “陈先生,日本人杀鸡取卵,咱们得为自己打算。” 梁仲春走进明楼的办公室。 秘书处的秘书们面面相觑。明秘书长经常在外面忙,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梁组长往明长官办公室跑得就勤。看样子梁组长很得力,为明长官办事越来越顺手,天天拄着拐杖不辞辛劳从七十六号颠过来。 今天一大早明秘书长出门,不久梁组长过来。春风得意,还跟秘书们打招呼。早前明长官刚上任,梁组长就过来献殷勤,不过被明秘书长挡了。看来这殷勤是到底献上了?哎呦梁组长是真人不露相,明长官这种笑面虎都让他巴结上。 梁仲春一进来,离着明楼的办公桌不远不近,力图站直。明楼微笑:“梁组长,让你跑一趟,辛苦了。” 明楼欧式的礼貌只是习惯,梁仲春非常明白:“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能为明长官效劳,是我的荣幸。” 梁仲春一直不怎么敢直视明长官。明长官的“官威”与众不同。传统中式的官威是劈头盖脸权力的炫耀,明长官的威严来自克制礼貌地高高在上。他冷冷地俯视着你,优雅得体的举止告诉你,没错,你够不着他。 梁仲春迅速擦擦汗。 明楼低头翻文件。 梁仲春难得偷着瞄明长官。他觉得明长官的长相很有意思,兼顾中西,跟他的人生阅历保持高度一致。既不过于平庸,也不过分凌厉。一切正好,令人心生仰慕。 有些人大约就是受老天宠爱多一些,比如梁仲春眼前这位。 “那么麻烦梁组长把货物从仓库运到码头。不要以政府的名义。” 梁仲春立即道:“以我个人名义。” 明长官很满意:“梁组长帮了我大忙。” 梁仲春小心翼翼试探:“明秘书长最近有些忙?” 明长官笑笑:“明诚性子太躁也太爆,码头上的事,还是梁组长更熟悉一些。对吧?” 梁组长连忙立正:“明长官放心,我一定办得妥当。” 明长官满意:“这里面有陈先生的,千万尽心。” “是。” 梁仲春转身离开明长官办公室,心里莫名其妙飘起一缕争宠胜利的得意,比鸦片的烟更让人兴奋,又香……又酸。 明楼盯着梁仲春的脚步,心里突然冒一句:还真是四二拍。 诚先生玩蝴蝶刀。锋利的寒光绕着修长美丽的手指,有种战栗的肉欲。 张国震在一边立着,看得心惊肉跳。 “吴四宝手废了?” “诚先生枪法准,打中队长手里的枪。队长的手是被震骨折的。” “那不就行了。” “我们队长说……诚先生之前没说要开枪。” 诚先生暴起,一甩手蝴蝶刀正插在张国震面前,吓他一跳:“废话,吴四宝也特么没说过要拿枪指明楼!都枪指明楼了我还没反应?” 张国震吞咽:“诚先生别动怒,别动怒。我们吴队长就是一提。上次在翡翠俱乐部算是不打不相识,局势动荡,咱们还是要精诚团结共渡难关……” 诚先生不耐烦:“你快算了,这是你们吴大队长那个水平能说出来的话?都是日本人的走狗,有话直说。” 张国震苦笑:“诚先生,您别……唉,吴大队长的意思是,海关,还是要通融通融。明秘书长手眼通天,帮兄弟们过这一关,必有重谢。” 诚先生冷笑。 “码头上的事,明楼不让我参与了。” 张国震一怔。 “现在他基本都找梁仲春。大概是之前跑的几趟,让他发现了。” 张国震着急:“明长官说什么了?” 诚先生翻翻眼睛:“他需要说什么?假模假式拿腔拿调,他什么都不会说。法国男人不小心撞见老婆出轨还得道歉呢。要的是这个风度。跟你们吴大队长说,江海关的事我帮不了忙,起码最近几天够呛。” 张国震心里有火,又不敢对着诚先生发。 诚先生心情烦躁:“李士群可害死我了。说是请明楼,一力撺掇我去劝明楼赴宴。明楼什么人?什么把戏糊弄得了他?你们可好,拿枪指他!我没当场打死姓吴的死胖子就够给面子了!” 张国震苦笑:“您看您说的……” 诚先生穿着紧身的背心马裤,带着半指的格斗手套。他起身,冷声道:“我得训练了。回去告诉李士群,这条财路是他自己断的。” 张国震离开翡翠俱乐部地下室,还能听见挨诚先生揍的人的惨叫。 明诚舒展筋骨完毕,冲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去接明楼下 分卷阅读149 - 分卷阅读150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50 班。明秘书长的车一到,秘书处的秘书们交换个眼神。 明长官自己搭着风衣往外走。他的身高实在是少见,走路虎虎生风。强大的气场卷起气流,小型的暴风眼移动出办公楼,上车。 明楼一上车,明诚绷不住,大笑起来,禾禾禾禾禾。明楼温柔地笑:“防弹车是挺隔音,但我不确定能不能隔住你的笑声。” 明诚很兴奋,在狭窄的驾驶室奋力转身,眼睛亮亮地看明楼:“好有趣!咱俩兄弟阋墙同室操戈貌合神离同床异梦!” 明楼道:“最后一个词……好吧,亲爱的。你那么高兴干什么?” 明诚严肃指出:“我不是高兴,我是觉得好玩。和梁仲春勾搭得怎么样了?” 明楼苦笑:“亲爱的……” 明秘书长不再负责明长官的一些办公事务。新政府里中低层有些风言风语。明秘书长在李长官家里纵马追着李长官踩被渲染一遍又一遍,明秘书长嚣张跋扈不可一世,震动南京,陈先生过问。到底是个半养子,明长官虽然没说什么,心里估计十分厌烦。这几天明秘书长面色不好,其他秘书没敢惹他的。 明长官虽然平易不近人,长相出身能力实在太好,大祸害。看他在新政府里地位稳定,前途光明,一些善于社交的世家把主意打他身上,勾心斗角,天天有小道消息,秘书们都快编出一本明楼梦来。 此时明长官刚进办公室,明秘书长帮他脱风衣。 “核桃吃完了。” “这几天没有。你看你嗓子烂的。” “哦。” 第112章 电令眼镜蛇: 小开离港,不日到沪。分线行动,暂不联系。如有必要,提供保护。 明长官对明秘书长,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气氛十分诡异。明长官从来都那个表情,明秘书长阴着脸。而且明秘书长离开的时间越来越长。 梁组长来的频率倒是高了。江海关的事,多半他在忙。 梁仲春棚户区出身,爬到现在这个地位,自然靠的是聪明。他尽心尽力忙住明长官运作物资,哪条线是日本人的,哪条线是政府的,哪条线是黑钱庄洗钱的。梁仲春越忙越心惊胆战。 明长官太可怕了。 他做的只是领着七十六号手下在码头上运送,这可能仅仅是明长官账本中冰山小小一角。巨大的冰山,静静沉在幽冥深海,缓缓移动。就是这一角,梁仲春恍惚错觉,明楼一只手提着木偶线,密密麻麻的网缠着上海恢弘的经济。 铺天盖地,无处可逃。 最近日本人急需钱。连梁仲春都感觉到,日本在上海的几个特务机构非常需要钱。影佐祯昭和明楼走得近,梅机关是难得不为经费发愁的日本机构。日本本国的军费紧张,谁抢到算谁的。陆军海军恨不得对方去死,还不是因为军费。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在日本也是真理。 上海的日本特务大量往西南方向动,梁仲春觉得奇怪,但从来不打听。 他讨好日本人,是为了活着。 他不得罪明长官,也是为了活着。 四月底,明长官办公室终于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冲突。 什么东西摔了,明秘书长大叫:“那您拿我当明家人吗?” “你吃明家的喝明家的,你怎么不是明家的人?” “一家人?一家人您恨不得赶走我!”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对,我是有点自己的私活,这世道谁不捞钱?我不赚点外快你们有谁管过我没有?啊当然不用管,我就是个仆人,我白伺候你半辈子!” “放肆!” 明秘书长摔门冲出去。 诚先生冲出政府大楼,根本没开防弹车,走到大门口,就有翡翠俱乐部的车来接。他上车,愤怒:“回去!” 开车的人默默将车开走。 明楼站在窗边,看着车开走的方向。 下午明长官亲自查账。 秘书处的秘书们站在明长官办公桌前面,低着头,冷汗涔涔。明长官查账不需要算盘,心算。翻一页,算一页。寂寥之中翻纸的声音,刮着秘书们的骨头,丝丝发麻,又酸又痛。 “我竟然不知道,他从这么早就开始私动我的章了。” 明长官氤氲着哥罗芳的声音浑厚地在空气中震荡,极致恐怖的性感。 “你们都知道。” 秘书们心里愤怒,他妈废话,我们知道!告诉你,你们闹一闹,还是一家人,回头想起我一个告密的,我可要滚蛋了! 明长官合上账本。 秘书们缄默。 “要不是日本人发觉账面对不上,我还被蒙在鼓里,对他深信不疑,对你们毫不怀疑。” 明长官的声音冷得让人心慌。明长官从来优雅得体,可是他手里捏着很多人的命。他像是个学者,身上飘着杀戮的味道。 有个秘书开始发抖。 明长官叹气。 诚先生在翡翠俱乐部呆了好几天。除了在地下室练西洋拳,哪里都不去。他愤怒得让所有人害怕,没人愿意不要命地做陪练。 打了几天沙袋,诚先生喝得酩酊大醉。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让你喊我诚先生?”诚先生踉踉跄跄,用枪比划所有人:“因为只有‘诚’这个字是属于我的,我从孤儿院带来的!我根本就没姓,狗屁的明诚!” 管事儿的想去劝,被人拉住。 “讲得好听我是养子,明台才是养子!你们猜明家养我是干什么的?替死鬼!明锐东被刺,明楼差点被刺,他们要个忠诚的保镖!我出生入死,那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诚先生含泪大笑,笑得眼泪汹涌:“我无父无母,没姓没家,烂命一条,合该死在善堂里!” 明台终于鼓起勇气,推开明楼书房。明楼这几天不开灯,坐在书房里等天亮。来接明楼上班的明台根本不认识,说是七十六号的人。 “大哥,我需要跟你谈谈。” 明台一开门,走廊里的灯光在他背后破开书房里的黑暗。明楼微微眯眼,看向明台。 “老二呢。” 明楼沉默。 明台提高声音:“明诚呢?” 明楼还是沉默。 明台终于忍不住:“你告诉我诚哥在哪里我去接他!” 明楼出声:“你站住!” 明台想发脾气,生吞回去:“大哥你们在搞什么?大姐在苏州没回来,我不敢告诉她!诚哥什么时候离家这么久?你们怎么了?从小你揍我眼都不眨,对他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所以请告诉我,现在,你们俩在闹什么?” “没干什么。” “行。”明台转身就走。 “你干什么去!” 明台发火:“废话!找诚哥去!” “你别胡闹!” “什么是胡闹?我 分卷阅读150 - 分卷阅读151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51 告诉你明楼,我要我的家还在,完完整整地存在。懂没?” 明楼闭着眼:“不准去找他。” 明台冲上二楼,收拾几件换洗衣服离开明公馆。 明楼没阻止。 明楼书房的门开着。从这个方向,每晚都能看到厨房的灯。 没有。 没有灯光。 整座明公馆都没有灯光。 静静地,沉入渊薮。 诚先生宿醉醒来,头痛不已。他很少头痛,也基本不喝酒。这沉重的灾难式的疼痛一斧子一斧子砍断他的理智,砍烂他的精神。 “诚先生,日本人……找您。” 诚先生捏着鼻梁仰靠在沙发上。 “知道了。” 头痛,这么难受。 你是怎么熬下来的。 影佐祯昭见诚先生。诚先生虽然洗漱一番,但是精神依旧不好。昨天喝得太多,找不到自己的魂。 所以诚先生一脸爱咋地咋地:“影佐大佐,您来兴师问罪了。” 影佐祯昭很平静:“明诚先生。或者,诚先生?” 诚先生靠在沙发上,阴着脸。 影佐祯昭丝毫不生气:“诚先生,想必您很清楚,您能收拢这么多黑道帮会分子,我们出了力。” 诚先生没表示。 “杜先生从香港买了那么多药品,进上海让你来接码头,结果少了多少?” 诚先生吞咽一声。 “诚先生,说点什么。” “抱……抱歉。”诚先生捂着头沮丧,“非常抱歉。” 影佐祯昭笑一声:“中国的规矩,我是知道的。不揩油,哪有人干活。但您这个数目太大,动的又是药品,甚至大部分还是盘尼西林,军部都有过问。您别怪明长官发怒,日本军部如若彻查,他保不了您。” 诚先生似乎被一盆冷水泼了头,终于清醒一点:“影佐大佐,怎么办?” 他高傲漂亮的眼睛,乞求地看影佐祯昭。 “我也不知道是发什么昏,怎么就以为肯定没人发觉。明楼……明长官发落我,也是对的。可是,可是,我总该有个改正的机会,影佐大佐,您救救我,您救救我!” 影佐祯昭微笑。 民国三十年四月二十四日,谢晋元长官被叛徒刺杀。 孤军营撤离计划失败。 明台蹲在路边抽烟。黎叔走到他身边,挨着他蹲下。明台掏出烟盒递给他:“抽么。” “你小小年纪,烟瘾怎么那么大。” “抽不抽。” “抽。” 黎叔和明台并排蹲在路边抽烟。夕阳向西坠去,血色的光异常璀璨,温柔地跟所有人告别。太阳明天还会升起,完成一个轮回。 明台英挺的轮廓被夕阳雕刻。他愣愣地发呆。 黎叔和明台等待夕阳西下,暮色降临。 晚饭时明台对黎叔道:“我差不多能算得上军统里最好的特务。可是我失败的次数非常多。有时候我怀疑,在上海刺杀,刺杀,刺杀,有用吗?” 黎叔默默倒一杯酒给他。 小伙子是成年男人了,该喝酒。 “家里最近也烦。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的家四分五裂了怎么办。从来没想过。其实现在一琢磨,怕什么,我的国已经四分五裂,家和国做个伴,哪天我这个人估计也会四分五裂。” 黎叔生气:“呸呸呸!” “上次我进入孤军营,谢长官领着他的兵升国旗。没有国旗,就注视天空。那时候我想,老天真的在看着我们吗?” 黎叔跟他碰杯:“敬谢长官。他是个英雄。虽……” 明台道:“打住。别说,别说那句话。我过敏。” 他一仰头,干了酒:“来,您也喝。” 民国三十年四月三十日。 有人推开明楼书房门。 他心疼道:“完成了……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不就演个戏……明台呢?” 明楼一直在等朝阳回来。 他等到了。 第113章 明诚弯腰,伸手摸明楼的脸。他圆圆的眼睛里,是朝阳丰沛清澈的暖光。无私,无惧。 明楼闭上眼,微微歪脸,贴着明诚修长的手指。 明诚轻声嗔道:“你看你瘦的……我不在家你自己不能弄东西吃?出去订饭店总会吧?明台呢?他连面条都不下了?” “谁吃他熬的浆糊。” 明楼犯孩子脾气,明诚搂着他的头:“不是都讲好的?我之前蒸的菜馒头都吃了?” “嗯。” “这几天怎么上班的?” “开始是七十六号来人接,后来我没怎么去,说我在家查账。正好明台离家出走,嗯明家鸡飞狗跳了。” “明台怎么离家出走了?” “他觉得我把你赶走了。兔崽子很有种,敢直呼我的名字。还有你进门问他多少遍了。” ……怎么还有点委屈。 大老虎挺憔悴的。明诚抱着大老虎:“好啦好啦。这不是没办法么。我回来了。” “糊弄完了?” “糊弄得很好。你怎么样?” 当然成功,因为明长官真的很郁闷。 “我感觉什么都缺一半。” 明诚疑惑:“什么?” 明楼笑:“坐在书房里,能看到客厅对面厨房的灯光。虽然只有微微的一点。我这几天晚上就这么坐着,往那个方向看。什么都没有。” 明诚心里一酸:“你这个人,什么时候这么多愁善感了?” 明楼直勾勾看明诚:“亲爱的,有件事我反悔了。” “哪件事。” “我先走,行吗?” 明诚微微睁大眼睛:“你……” 明楼轻声道:“亲爱的,我先走,行不行?” 阳光下明诚的眼睛仿佛是金棕色,有琉璃的光泽。明楼宁静地享受着明诚的手指贴在脸上的温热感觉。 许久,明诚回答:“好的呀。” 明楼搂着明诚,珍惜地亲吻。 “我很抱歉,谢谢。” “剩你一个,我放心不下。” 明楼抚摸明诚的皮肤。微痒擦起的火星燎着感知,被无限地放大,满满地填进心灵。明诚咬明楼,毫不留情。明楼胸前有个牙印,当初被咬得鲜血淋漓,明诚有点后悔。明楼问他,你怎么这么狠? 明诚回答得理所当然,不狠的话,我什么都没有。 杀伐决断的,不止明楼。 这只血液里流淌着暴烈的豹子,用他的爪子和獠牙抓住猎物,绝不留情。明楼有点想笑,他想像一只瘦瘦的未成年的小豹子试图拖走一只成年的虎……好吧小家伙后来到底成功了。 老虎操纵着过于庞大的力量,在胸腔里滚动着啸音。 明楼两条胳膊撑在明诚身侧,支起上半身。健硕的肌肉隆起,明诚竖起一根手指揿一揿。 “哦呦。” 明楼 分卷阅读151 - 分卷阅读152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52 微笑。明诚被他楔在床上,全身愉悦地轻颤。明诚咬紧牙关尽量吐字清晰:“吃着肯定塞牙。” 明楼一用力,明诚仰起下巴攥住床单。 “想吃就咬,血肉都是你的。” “刚才还凄凄惨惨戚戚的,现在就牲口了……” “我吧,这几天想明白几件事。第一我的确离不开你。第二趁年轻。” 明诚艰难地吞咽一下:“你个衣冠禽兽……” 明楼低沉厚重的声音在他嗓子里滚,仿佛鸦片在虚无中缭绕:“亲爱的。” “……嗯?” 明楼吻住他。 五月一日,明诚早起做手擀面。明台清晨进门,带着一身清爽的露气。 “明诚诚,我要吃面条。” 明诚围着围裙,手脚麻利:“不离家出走了?” “我是为了声援你好吧。不过我当天就想明白了。他……我是说大哥,怎么能真的对你犯病。” 明诚抄着擀面杖虎视眈眈,明台生气:“我是你这边的好伐啦?他他他,我就叫他,懒成这个样子,真把你得罪了甩手走人,他下半辈子咋办?跟着我喝浆糊?” 明诚不再搭理他,一下一下擀面条。明台袖着手在一边看:“你俩打算闹到什么时候什么程度?” “想过来了?” “想过来了。” “见机行事吧。今天放假吗?” “当然,我是我自己的老板。” 明楼严肃看明台。通常他生日早上的手擀面不分给别人,明台也识趣,从不掺合。不过今天明台打定主意坐在他对面,不走了。 明诚一人一个碗:“都不许胡闹,赶紧吃,吃完大姐她们就该回来了。” 明台突然道:“清乡是真的?” 明楼和明诚谁都没吭声。 明楼的人到苏州,接上明镜就走。明镜觉得沮丧的力气都没有:“我从上海避到苏州,又要从苏州避到哪里?” 司机无可奈何:“大小姐,明长官吩咐,直接回上海,不能耽搁。日军要清乡,三光政策。” 明镜激动:“那老家怎么办?明园怎么办?” 司机道:“您放心,明长官会特别关照。但您一定得跟我回上海。” 苏州街上的日军果然多起来。明长官特派车有日本国旗,护身符一样,日本兵对他们视而不见。明镜看这些无处不在的刺刀,忽然流泪。 “烧光杀光抢光,你明长官怎么保护明园独善其身?” 阿香攥住明镜的袖子害怕:“大小姐,我爹娘还在明园,明园还有那么多人,怎么办?怎么办?” 明镜擦把泪:“我哪里……知道呢?” 明长官这几天阴着脸,秘书们没有多事的。新政府非常忙,汪兆铭穿着“特级上将”的戎装到处溜达,光保镖人数安排就是个头疼问题。七十六号倾巢而出,似乎还有帮派分子。苏州是很多上海富豪的老家,清乡运动时新政府特别关照,要照顾主动亲近新政府的家族,不予检查,直接发良民证。其他人,全都要彻查,特别是跟新四军往来的家庭,叫“自新户”,必须改过。 诚先生叼根烟,在上海负责汪兆铭宣讲时的安全。诚先生投靠日本人,其他自觉有民族气节的流氓蠢蠢欲动,生怕在日本人那里落后。毕竟诚先生那里获得的好处,谁都知道。 早饭时明家人难得聚齐。明台举着张报纸故意念得很大声:“汪主席的和平大业是唯一赢得这场战争的法宝。” 明诚翻白眼:“谁写的,无聊。” 明楼心安理得:“你不知道谁写的?” 明诚哼一声:“不务正业。” 明镜脸色不大好,明台一看有效果,他巴不得明楼倒霉,所以清清嗓子接着念这个又脆又响的大马屁。 明楼瞪明台,明镜道:“吃完饭都去给我上班。明台怎么到处都是你?” 明台冤枉:“什么到处都是我?” 明诚低着头乐。 吃完早饭明台垂头丧气去上班,明诚也出去。明镜拉着明楼低声道:“明园被你保护得铁桶一般。所以我想让几个朋友进去躲一躲。” 明楼笑:“大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明镜犹豫一下:“你……不能阻止清乡吗?” 明楼长叹:“我若可以,何至于只能保护一座庄园。我若能保护苏州,保护上海,保护中国,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李士群如愿以偿当上清乡委员会委员长,领着一千人的编制开进苏州。苏南第一期清乡的范围,吴县昆山常熟太仓。李士群夺取这四个县的行政管理权,归到苏州辖下。他在苏州占了鹤园,倒是离明园不远。李士群为了跟江苏省主席高冠吾继续争权,想了个好办法,在江苏调查贪腐。 明楼在上海都有点佩服李士群了。无耻到一定程度,就是境界。明秘书长目前被停职,不去政府大楼,尽量躲着。所以明长官每次都得抱一堆文件回家办公,挺麻烦。 明诚用明楼的字迹批文件,明楼溜达着吃核桃。明诚一边狂写一边道:“不许吃太多。嗓子刚有点起色。” “你别说,苦丁茶挺好喝的。”明楼乐呵呵接着溜达。 “那也不能多喝。吃多了核桃再狂喝苦丁,喝苦丁好一点再吃核桃上火,这不造孽么。” 明楼又摸个核桃。 明诚批半天,感慨:“李士群他想干嘛?连税收都惦记上了。吴县昆山常熟太仓的税他都敢要。” “他要整个江苏省,有什么奇怪。” “那……由着他?” “等着看吧。日本人那里说什么?” “没说什么,让我盯紧你,随时汇报,可能他们觉得控制不了你的时候就会杀你。” 明楼惆怅:“我可真是危机重重。你打算卖掉我吗亲爱的。” “别说傻话亲爱的。去给我倒杯水。” 明诚通常不喝咖啡也不喝茶,比较喜欢凉开水。明楼倒了杯来,明诚就着他的手,一气儿喝光:“你今天晚上早点睡,要不明早头疼。我得加班。” “辛苦明长官。” “不客气明小秘。” 第114章 诚先生坐在影佐祯昭对面,细细弄着功夫茶。 李士群领着一千来号人“开疆拓土”去苏南,越发嚣张。李士群离开上海,七十六号有他的人,但也有明楼。明楼倒腾经济,一手抓着上海金钱的命脉,这其实根本不是影佐祯昭的计划,奈何只有明楼有耙钱的本事。影佐祯昭过分重用中国人这件事备受日本国内军部质疑,特别是上海虹口的海军情报机关,就差指着影佐的鼻子骂你是不是有异心。影佐祯昭解释不了,因为梅机关的确不发愁经费。 情报界有情报界的玩法规则,动不动就杀人见血的那是流氓地痞。他就不信海军那帮人不懂 分卷阅读152 - 分卷阅读153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53 特情关系对于情报来源多重要,只不过是挟私报复而已。他原本只是利用明楼,明楼足够强大,竟然和梅机关形成互利共生的局面。有人曾经劝过影佐,明楼这种人,根本没法用,他是一把没有剑柄的双刃剑,握住自己先血肉模糊。 这个人简直是钢锻的。不抽不嫖,甚至不贪——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召之即来。一个人怎么可能真的无懈可击? “明长官最近不让我参与过多的办公事务。但又离不开我。我从小伺候他,是他的贴身男仆,专属管家,还有替死鬼保镖。他天纵英才,可是从来不知道干净袜子在哪。” 影佐祯昭认真观察明诚漂亮的手指如何捏住茶杯。中国的功夫茶不如日本的茶道精致优雅,这双手倒是让这个无趣的洗碗式茶艺增添了些艺术性。 “明长官始终一个人吗?” “在法国有过恋人。不过两个人散了。他这个人控制欲很强。” 明诚递给影佐一杯茶。影佐双手接过:“那之后再没有?” 明诚笑:“影佐大佐怎么跟那些小报记者一个兴趣。前几天还有说明长官和一个什么女明星私会。” 影佐跟着笑。 “明长官这个人吧,冷心冷情的。我没见过他对什么人上心。家里大小姐小少爷跟他关系一般,没见特别亲。您知道的,有钱人家。”诚先生一耸肩,“小少爷进族谱,板上钉钉有继承权。” 影佐品茶。 “至于我呢,跟他书桌上摆的钢笔可能一个样。用得趁手的时候用,不趁手就扔。我那时出手杜镛和傅宗耀的银行之争,收拢杜镛的势力,都是他的吩咐。现在我在帮派里混,看他哪天忍不住了弄死我吧。” 影佐沉默。 诚先生苦笑:“影佐大佐,在您面前就不说虚的了。我是个孤儿,无父无母,莫名其妙出生,稀里糊涂长大,哪天可能悄无声息死掉。明家有恩于我,没让我死在街上,但我不想做个替死鬼。” 影佐看他一眼。 诚先生的眼睛直视他,有点咬牙切齿:“我不做替死鬼。” 影佐放下茶杯:“我可以理解。” “我这个身份在明家以前就是死士,现在叫保镖。当初明楼为了给新政府搞财政,从地下钱庄下刀子,才把我送进黑道。现在我想出黑道是不可能了,直到他觉得我是威胁,清除我——日本人也是这么想他的,对吧。” 影佐祯昭一点惊奇反应都没有。 “诚先生是聪明人。和聪明人合作省很多事。我个人觉得,诚先生以后大有作为。杜镛离开上海,青帮四分五裂,是对社会安定的极大隐患。诚先生能做大,维持共荣的安定和乐局面,是我们都愿意看到的。” 诚先生向影佐祯昭伸手:“向伟大的日本效忠。因为日本给我的,可比中国给的多。” 影佐祯昭握住诚先生的手:“那么合作愉快。日本帝国的辉煌,将会是你的辉煌。” 影佐大佐坐车离开翡翠俱乐部。涩谷准尉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挥手的明诚:“大佐,这个人值得相信吗?” “完全不。” “那您怎么……” 影佐祯昭笑一声。 诚先生叼着烟翘着腿坐在沙发上。他刚刚又收拢了一块地盘,却面无喜色。上海的夏天依旧热,每个夏天都热。蝉鸣声嘶力竭,把命都喊出来。 “今年外滩西侨办舞会么?” “据说不办。” “也是,清乡清得人心惶惶。” 苏南被碉堡炮楼封沟割得一块一块。日军疯狂扫荡,大火从南烧到北。上海日文报纸天天报道日军如何英勇作战,绝望的苏南老百姓却传说,新四军回来了。新四军会保护他们。 明楼看见阿香一边哭一边拖地。小姑娘瘦小的身子里永远充满干劲,叽叽喳喳高高兴兴。明楼叹一声:“阿香。” 阿香用袖子擦脸,肿着眼睛回头:“大少爷您回来得这么早。” 明楼有点无措:“你……怎么了?” 阿香抬着头看明楼。她一直怕他,今天要直视他。 “我爸爸已经很久没有打电话来了。不知道老家怎么样。这都七月份了……” 明楼被阿香看得心慌:“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阿香没说什么,继续拖地。 “阿香?” 阿香拖地。 “……抱歉。” 阿香没吭声。 明楼走回书房,轻轻关上门。 明诚到家,直接进书房。 明楼坐在书桌前出神,看明诚一脸严肃:“有消息了?” 明诚点头:“眼镜蛇同志,家里成立中央情报部,眼镜蛇与青瓷归周先生和董先生直接领导。董先生将在合适的时机与你见面。还有家里需要大量的棉纱。” 明楼点头:“是。” “军统电令,毒蛇扩散假币。” 明楼问道:“他们真把假中储券做出来了?” “已经运到一部分。”明诚掏出皮夹抽出几张纸钞递给明楼,极其热切,“能花吗?” 明楼举着假钞眯眼仔细观察:“美国人做的?” “是的,做得很精细。” “过于精细。这个油墨纸张的质量,这个印制技术……日本人没有啊。” 明诚吃惊:“啊?假币不是做得越精细越好吗?” 明楼晃一晃纸币,挺括的纸张刮擦空气:“你拿出真中储券看看,两边一比,真中储券倒仿佛是劣质的假货。一眼就能区分,怎么扩散。” 明诚捂脸:“这可真……” 明楼敲桌面:“我试试。” 日本人禁止棉纱交易,不是长久之计。棉纱属于硬通货,历史上还充当过货币。日本军队筹备军用物资,当头几条,除了食品药品,就是棉纱。 数额太大,新政府急得团团转。陈公博一个劲骂:“说禁止交易就禁止交易,说筹备就筹备。上海棉纺厂倒了多少?现开工给他织行不行?” 明楼面无表情。 陈公博焦虑:“你一向最有本事,这一下可怎么办?” 明楼浅笑:“陈先生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棉纱是个好投资。” 陈公博一惊:“你疯了你!” 明楼只是笑,不做解释。 七月二十六日,英国宣布终止英日商贸,冻结日本一切在英财产。日本人回头在上海抽血,用中储券强行收购棉纱。收购不上来,棉纺厂倒得更多。这个时候,杀人没用。闹到不可开交,又杀又抓,问题越来越严重。 陈公博提议由明楼组成一个委员会专门处理这个问题。 周佛海同意。 南京同意。 明长官开始连轴转。他拄着文明杖到处交涉,首先谈妥关于收购价。蓝凤纱最贵,每件中储券一万元。平价布里面,龙头细布每件三百七十五元。两样为 分卷阅读153 - 分卷阅读154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54 标准,其余定价均低于标准。收购的支付手段,也需要明长官的协商。日本人的意思是,直接中储券拉倒。中国的厂方哪里答应,中储券就是未来的擦屁股纸。明长官协商,通过中储银行的特别定期存单,以黄金做保证。趁此机会,明长官提出,日本规定登记的纱布种类太多,不如精简。尺寸要有规定,以防军队收购时吃亏上当。凡是不合格不成匹的布料,一律剔除,不予登记,不能收购。 这些残次布匹,被军队淘汰下来,稳稳进入明长官库中。 陈公博目瞪口呆:“我还以为李士群就是个疯子,你比他还疯!你直接跟日本人分帐啊?” 明楼脸上没血色,嘴唇都找不见了。陈公博见怪不怪,知道他又犯头疼。明楼笑:“上海是个好地方,陈先生。但你想要钱,首先要胆子大。” 陈公博担心:“日本人也不笨。” “我知道,但他们一样贪。” 日军在上海的收购交易部门,梅机关,明楼一一打点妥当。 陈公博疑惑:“明楼你的大脑怎么长的?你爹多给你一个脑子是不是?” 离开陈公博办公室,明楼拄着文明杖,扶着墙下楼梯。 从刚才开始,他眼前花得看不清。 踉踉跄跄摸回办公室,趴在桌上。他想喊明诚,又想起他们正阋着墙,这几天明诚不在办公室。 他抱着头发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心舒适的怀抱搂住他,熟悉的气味令他镇静。 “疼得厉害吧?我说过左手边是阿司匹林,你就是记不住……” 明楼嘟囔:“没水。” 明诚拎着个军用水壶:“我一个超级间谍,就为了来给你送水。” 明楼嘿嘿笑:“很荣幸。” “先吃药,我给你揉揉。” “带薄荷油了吗。” “废话。待会儿我得赶紧走。” 明楼冒一句:“咱俩这样真像偷情。” “闭嘴。” 第115章 明长官的车来到七十六号。 七十六号整栋建筑趴在地上,迎接他的到来。 李士群不在,只有明长官一个。丁默邨狠,李士群毒,明楼……是个活阎王。 他彬彬有礼,他温文优雅,他用眼睛看着人的时候,一把一把刀子横剖竖剖把人割成碎块。什么都瞒不了他,他什么都不说。 有些人恍惚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到明长官。他在七十六号没有办公室,他对人很客气,丁默邨和李士群背地里叫他“算账的”。一个打算盘的账房,也想挤进七十六号。 明长官,最后真的来算账了。 很长一段时间他负责审核“投诚”和“转变”人员。通过审核的受到新政府重用,更多的是没通过审核的,消失了,没人问。汪兆铭相信他,周佛海陈公博倚仗他,其他人巴结他。他攥着很多人的钱袋子。他英俊而有魅力,不像坏人,所以……更恐怖。 “李长官在苏州忙,我过来看看。” 明长官微笑。 七十六号明长官办公室不大。他许久不来,还是被打理得井井有条。明秘书长以前每天都来收拾,后来就不来了。明长官跟明秘书长彻底翻脸。南京新政府里有人传,明长官现在握着半边江山,搁以前就是个铁帽子王。越传越凶,明楼不得不亲自去南京表忠心,平息这些流言。 至于是不是真的平息下来,谁知道。 八月中,影佐祯昭办了一个家宴,邀请明长官去,说是地道的日式菜肴。 明长官赴宴,竟然在影佐大佐家中遇到一个人。 明诚。 明楼下眼皮一跳,看影佐,什么意思? 影佐大佐给明楼倒一杯茶:“明长官,说了是家宴,当然没外人。明诚先生跟随您多年,我一直很欣赏他的忠诚。” 明楼脸色很糟。他垂着眼睛看茶杯,一言不发。 影佐祯昭看一眼明诚,明诚原本跪坐,立刻直起身子:“先生……” 明楼面皮快绷不住。影佐知道,明楼不轻易发怒,不代表没脾气。 明诚眼睛里都是哀求:“先生,我知道错了。我跟您这么多年,您原谅我这一次吧!” 明楼皮笑肉不笑:“不敢当你一声先生。你本事大,能请动影佐大佐。” 明诚一听,圆圆的眼睛有些泪意,被灯火映得琉璃万千。 ……有点爽。明楼低头抿茶。 “先生……” 影佐祯昭看明楼一脸败兴,似乎想走人,连忙道:“明长官,菜肴马上上桌,您一定要尝尝我的家乡菜。” 明楼吐口气,站起:“影佐大佐,您的好意我心领。只是家事实在让我烦闷,不能打扰您宴请其他宾客的雅兴,我先回避。” 明诚膝行几步,眼泪婆娑:“先生,您别走,听我说。明家对我有大恩,是我见利忘义忘恩负义。您原谅我这一次,我做牛做马,报答明家!” 明楼被他哭得心虚又心疼,恨不得给他擦一擦。 明诚还要说什么,明楼怒道:“起开!” 影佐祯昭放下茶杯,冷冷道:“明长官。” 明楼咬着牙微笑:“影佐大佐。” “我听说中国有句古话,叫‘家和万事兴’。很有道理。明长官家里不得安宁人心离散,又怎么在政府部门服众呢?” 明楼忍着恶心:“影佐大佐,我明白了。这个人,今天是一定得跟我走,以后也得跟着我,对不对?” 影佐祯昭笑。 女佣低头碎步上菜,仿佛看不见和室里剑拔弩张,静悄悄来,静悄悄走。明楼额角蹦青筋,闭着眼长长吐一口气。 “影佐大佐,我为日本帝国效力,有目共睹。筹措军费,筹措物资,哪次没用尽全力?您难道还不信任我?何至于如此……如此羞辱我?” 明诚一愣,看影佐祯昭,不知道要怎么办。 影佐祯昭不着急:“明长官,您先请坐下,品尝菜肴。上海很难吃到如此地道的日本菜。” 明楼无可奈何,只好重新跪坐。 明诚小心翼翼试探着帮他斟酒,明楼面无表情。 影佐祯昭温和:“明长官,正因为你为日本帝国尽心尽力,我们之间有着深厚的友谊,我看你们兄弟闹得如此不快,心里才着急。都是为了东亚共荣,又何必非得闹得这么僵?” 明楼定定地看明诚,看得他诚惶诚恐,看得他几乎想夺门而逃。明诚往影佐祯昭方向挪一挪,影佐祯昭垂着眼,没反应。 明楼忽然笑了。 “可以。明诚,想不想回明家?” 明诚是真吓坏了,仿佛一只受惊的猫,两只圆眼睛看影佐,又看明楼,十分后悔,简直想跑。影佐温柔地安抚他:“明诚,回去吧。明长官原谅你了。” 明诚吞咽:“大大大哥……” 分卷阅读154 - 分卷阅读155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55 明楼狰狞地微笑:“唉。” 郭骑云收到一条电报,差点昏过去。他惊恐地让明台来看,明台却似乎……挺高兴。 郭骑云觉得不能理解:“我一直想问,你没被他揍够是怎么着?还是你觉得自己是他?” 明台没回答他。他正在给自己的手表上弦,上完还凑到耳边听一听。郭骑云嘟囔着“不可理喻”,冲出门去。 明台提早下班,拎着东西到黎叔家中。黎叔还没下工,眼见着太阳下山,他帮黎叔把院子里晾的衣物收起来。黎叔已经习惯回家看到他,仿佛一件自然的事情。 “今天怎么这么高兴?”黎叔进门奇道,“遇上什么好事儿了?” 明台挑眉:“你也觉得我高兴?” 黎叔挽袖子戴围裙:“晚上吃什么?其实没啥好选的。” 明台也挽袖子:“我帮你……哦等等。”他把手表摘下来,放在桌上。黎叔很少注意他戴什么表,而且也不认表,随口一问:“你这表有年头了。” “是有年头了。比我年纪都大。”明台心情挺好,哼哼歌,“别人送的,算是个奖励。” 黎叔看一眼那块表。 “过几天我可能不来了。” 黎叔一顿:“哦。” “有人要来。”明台洗菜洗一地水,“我会很忙。” “谁要来?” “送表的。” 黎叔低着头:“那这一顿饭,我要好好做。” 明楼从影佐祯昭家出来,快步走向自己的车。防弹车里的司机是七十六号的,正在打瞌睡,冷丁看见明长官一脸怒容,霎时间清醒。立刻窜下车,帮明长官开门,却看见明长官身后跟来个人。 明秘书长。 司机心里发颤,明秘书长消失很久,大家都传,被明长官杀了。明长官硬着声音:“不用你开了。明秘书长开车。” 司机如蒙大赦,立刻躲开。明秘书长上车,倒车,离去,一气呵成。 车开到半路,明楼伸手摸明诚的脸。 明诚道:“挽袖子。” 明楼立刻挽起袖子,把胳膊伸出去。 明诚直视前方,目不转睛,吭哧一口。 明楼大笑:“明天就跟我去上班,一切照旧。秘书处那帮笨蛋,什么都做不好。” 明诚咬完,伸出舌头,轻轻一舔。 八月底,眼镜蛇秘密见到董先生。 董先生笑着打量眼镜蛇:“百闻不如一见。名不虚传。” 青瓷站在门外,警戒。 董先生没有废话,直奔主题:“中央成立中央情报部,那位原话:‘什么哪个据点有多少驻军有几挺机枪的战术情报,你不要报到延安来,我只要战略情报!’中情部工作分日伪,国民党,欧美三个方向。调研内容为政治,军事,党派,人事,社会情况。全国分几个区,你负责上海地区,建立联络指挥系统。” 眼镜蛇严肃:“我知道了。电台,交通站,我会筹办好。” 董先生叹息:“一定要办好。从四一二到皖南,我们吃的亏够多了。” 眼镜蛇愧疚:“抱歉,我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找到。” 董先生摇头:“不必说抱歉。你一直做得很好,六月二十二日,德国果然入侵苏联。不能否认的是,我们情报部门所有人存在方向上的失误。所以,以后的主攻方向,就是战略情报了。” “是,坚决执行。” 民国三十年八月底,明家的月季开得馥郁。明诚和明台跳舞,明台被踩得求饶:“明诚诚我服了,你就是照着我的脚踩的吧!” 明楼站在篱笆边上,被太阳晒得睁不开眼。他想起来当年的麻杆和猴,突然蜕变成高大青年。 粉色的云霞,一如许多年前。那时候明楼青春,明诚年少,明台幼小。盛开这么些年,一茬又一茬,轮回循环,生生不息。仿佛时光没走,年华依旧,仍然是好岁月,好年纪,在美与善中,不朽。 花在,人也在。 明诚和明台一齐笑着叫他: “大哥。” 军统电令: 毒蜂即将抵沪。 第116章 民国三十年九月初,日军第十一军约十二万兵力,进攻长沙。 三年前,长沙已经被自己人的一场大火彻底烧毁。死亡三万人。 离长沙十分遥远的上海,正在被清乡。 这座城市看上去依旧十分繁华,其实租界内的工厂已经倒了一半。大米价格飞涨,工部局公董局有了一项特别的工作,就是每天把饿死的人丢出城外。天气炎热,不及时清理尸体,会有瘟疫。 上海华界县城彻底被日军侵占,新政府在华界里清乡。模仿希特勒的手段,对汪兆铭宣誓效忠,闹得鸡飞狗跳。 明长官坐镇七十六号,十分热心宣誓活动,对汪兆铭的画像忠心不二。南京出了点人事变动,梅机关的机关长换人。影佐祯昭升为少将。他一直是汪兆铭的军事顾问,这一次真正成立军事顾问部,梅机关老底子全跟他去南京。上海的梅机关保留,机关长是新来的中岛信一大尉。 明长官对中岛信一非常尊敬。他刚来上海时明长官亲自去迎,设宴接风,并且送赠送豪宅。 影佐当梅机关的机关长时好歹是个大佐,接任的中岛竟然是个大尉,明长官还特意奉承着。七十六号和新政府都嘀咕,看不明白怎么回事。 吴四宝秘密宴请诚先生。 诚先生叼根烟过来,要掉不掉的看得吴四宝想一把给他拽了。他不大高兴:“什么事,讲。” 吴四宝讨好:“这么久没联系,李长官觉得人情不能冷,大家还是要看时间聚一聚。” 诚先生哂笑:“别动不动人情。咱几个之间有人情?” 吴四宝帮诚先生倒酒。诚先生最近在明家混得不甚得意,大家都听说了的。影佐祯昭离开上海之前把诚先生的身份在明楼眼前摊开,逼得明楼忍着恶心收回这个“弟弟”。诚先生也的确本事,四月底到八月中,三个多月哄得影佐高高兴兴。 “吴大队长,有事情直说吧。我场子里乱着,我得回去收拾。” 最近诚先生帮日本人忙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大家都一样,吴四宝不太关心。他只是赔笑:“诚先生,您直爽,那我就有话直说了。李长官看不明白明长官这是在干什么。中岛信一这老小子是个什么玩意儿?值得明长官这么大手笔?” 一听“大手笔”,诚先生脸色更难看。操,当然大手笔,一座宅子!多少钱啊! 诚先生老神在在,把烟点燃,吸一口。他和明长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外面的吃喝基本不会动。吴四宝干笑。 诚先生慢条斯理吐口烟,仿佛已经听到吴四宝满肚子骂他的脏话。吴四宝一身烂肉,离得近了,就能闻到油脂味。 分卷阅读155 - 分卷阅读156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56 “吴大队长,恭喜发财啊。” 吴四宝想弄死诚先生,又不敢:“哪儿的话,一起发财。” “吴大队长用炸弹勒索协大祥布庄,要两百万元。是不是?” 吴四宝一僵:“诚先生日理万机,这等小事就不必操心了。” “小事倒是小事。但是布庄老板找到我,交了保护费。他原本不在我的地界,可谁让我收了钱呢?收钱办事,我阿诚明白得很。下次我做东,大家一起喝一杯。吴大队长放话说要搞他家,我看算了吧?” 吴四宝面皮抽动:“当然,当然。李长官的问题……” 诚先生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咬嘴上死皮,要笑不笑:“亏李长官是搞情报的。这官场上的事,不如明长官。你看中岛信一是个大尉,资格却老,为什么?当年日相养毅被杀谁主使的?就是中岛!他是日军少壮派头面人物,和板垣征四郎是日本陆军大学同班同学。板垣征四郎,支那派遣军的总司令,总部就在南京,所有在华作战日军可都归他管。现在进攻长沙的第十一军,那是嫡系。明白了?” 吴四宝恍然大悟,明长官这是要一马屁拍上支那派遣军啊! “明长官可真是……” 诚先生冷哼:“天生的汉奸。” 明长官去了趟南京。汪主席枪伤发作,日子过得抑郁,专门找他诉苦。明长官念书多,安慰人动听。 说来说去,无非日本人压他压得太狠。新政府就是日本人手里的打狗棍,完全不独立,离开日本人,根本没权力。汪主席痛陈自己当年逃出重庆的初衷,也是一心抱负满腔热血,如今跟日本人的通房丫头似的。 明长官在医院里陪聊,聊得汪主席心情好不少。陈夫人高看明长官一眼,和他很热络。陈璧君自己有个小派系,“公馆派”,想拉拢明楼。 明楼打定主意先当墙头草。 明楼从南京回来,对明诚道:“当年我就看他讲话手舞足蹈没水平,现在竟然一点长进都没有。” 明诚帮他准备热水泡脚:“走一天累吧?泡一下脚。大姐说你跑去上海大学蹭课,谁都看不上。” 明楼低声道:“大姐呢?” “回苏州了。你明长官官威赫赫,李士群都不能拿你怎么样,当然得让着明家大小姐三分。大姐回苏州是没办法,她在明园藏了许多家里人。先躲过清乡再说吧。” 明楼点头:“日本人那边真的相信你吗?” 明诚忽然沉默。许久:“不相信也没办法。明家被大姐经营得铁桶似的,往家里插人插过好几次,都没成功。数来数去,只有我一个能用了。” 明楼一愣。 “你……知道了啊。” “她……她是不是回来过?” 明楼咳嗽一声。 明诚被他刚抱回家时,一身伤。缩在床底哭,不见人。后来终于鼓足勇气,能在一边看明楼画画。明楼去哪里,明诚跟去哪里,用圆圆的大眼睛乞求地看明楼,希望他不要扔掉自己。 明楼伸手捋明诚的后脖颈子。 “正赶上傅宗耀被明台杀了,上海人家都人心惶惶,大姐什么人都不会收留。你知道父亲去世对大姐打击很大,她始终怀疑是内鬼的原因。” 明诚抱住明楼:“谢谢大姐。谢谢明台。谢谢你。” “我在最后面?” “你最重……要。” 十月一日,日军撤离长沙。 举国庆祝第二次长沙会战大捷。 有一个人,终于抵达上海。 明楼和王天风第一眼看见对方,心里同样的反应:这家伙老成这样了。 第二眼再看对方,同时伸出手抓住对方的领子——打! 明诚和郭骑云在外面听见动静,一起破门而入。明楼和王天风什么风度脸面都扔了,疯了一样扭打。 “你个王八蛋……你不知道明台是谁?” “我当然知道明台是谁……你兄弟么!” “我说了,不要动我兄弟。你什么时候盯上明台的?” “那么多人共赴国难,惟你兄弟不行!” 明诚和郭骑云把他俩撕开,他俩还试图踹对方,明楼腿长,占了便宜。 “有点长官的样子!你跟他一般见识!”明诚抱着明楼的腰往后拖。郭骑云一听不干,绝对不能输阵:“你家毒蛇发神经逮人就咬,怪别人?”明诚本来往后扯明楼,马上翻脸,把明楼往后一推自己上前:“论发神经谁比得上你后面那个?” 明诚和郭骑云快打起来,王天风怒骂:“你们俩先打一架!快点,打死一个为止!” 王天风歪着头,架起准星,上下扫着明诚。 “诚先生,嗯?”他似笑非笑,“真的不是吴下阿蒙,法国阿诚了哈。” 明楼整理衣服,喘平气息:“你来是做什么的?” “第二次会战打成这个鬼样子,我们的情报几乎一锅粥。出了叛徒,我来清理。” “不是‘大捷’吗。” 王天风嘲讽一笑:“是不是大捷,你清楚,我也清楚,蒋委员长更清楚。” 明诚也想揍王天风,这个疯子拐走明台…… 明楼捏鼻梁,整理西装,稳重坐下:“你们两个,出去。” 王天风也坐下,还是那个表情。明诚看明楼,明楼点头。郭骑云想说话,王天风生硬道:“你先出去。” 明楼和王天风谈了很久。明诚和郭骑云站在外面,一左一右,门神似的,较劲。 王天风离开之前,叹口气,总算对明楼道:“明台很出色。你明家,很会培养孩子。” 明楼阴着脸。 “不送。” 第117章 明台背手直立,抬头挺胸,一如在黔南训练营。 王天风从来不承认,明台的确是他教过的最出色的学生。 这些年轻的学生每年从黔南,从王天风眼前离开,再也没有回来。 这些年轻的,意气风发的孩子,默默地死在祖国山河之中。 王天风并不觉得愧疚。这是一个必然的事实,他总有一天也要这样死去。当年陆受祺给他一块表,他接过来。这块表在帮他计算他的人生,一点一点前往终点。只是他的终点似乎特别远,他经历了更多的离别。和明楼一期的训练班,明面上,就剩他和明楼。明楼大概是知道的,他们默契地不说。 戴笠向他们宣读家法时,他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精气神还行。” 王天风绕着明台转。他凑上前,深深一嗅,明台神色坦然。 “没有脂粉气味。很好。” 王天风走到明台背后,检查明台背着的手。 “手上的老茧表明你一直坚持枪械训练。很好。” 王天风伸脚一踹明台腿弯,明台硬挺着不倒。 “身体结实,不发虚 分卷阅读156 - 分卷阅读157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57 。很好。” 王天风绕回明台身前。这个挺拔的青年,在未来的某一天,也许会是他的骄傲,很多人的骄傲。 “很好。”王天风总结。 一共四个很好,明台很严肃,可他很高兴。 他眨着眼睛看王天风,清澈信赖的眼神让王天风恐惧。王天风一生无家无子,甚至名字都不是真的,他以为这样可以无所畏惧……明台让他害怕了。 王天风伸手,想像如何表达对后辈的亲昵。摸他的脸?揉他的头发?王天风最后,拍明台的肩。 “我有一个朋友。我们互相憎恨——不,说不定,我讨厌他多一点。我以前不承认这是嫉妒。他在我眼中虚伪,我在他眼中,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就这么个家伙,我发现竟然是我前半生为数不多能算得上朋友的人。我干了件对不起他的事,但不得不干。大概最近上了年纪,有时候想,自己活该孤家寡人。” 明台直视前方:“我认为老师你……非常棒。不喊口号,也没什么大道理。身体力行一切原则。” 王天风用他那独有的,阴凉阴凉的声音悠扬道:“有一天,你得踩着我走。无论我是基石,或者,尸体。” 明楼和王天风密谈时,很长时间相对无言。 “谢谢。”明楼说。 王天风面无表情。 明楼是得感谢他。 扯上明台,是戴老板的主意。不是王天风,也会有别人。明楼明诚和,或者不和,戴老板知不知道,现在无关紧要。 “情报搞久了,反而清楚什么时候要装傻。” “我去见你大哥。认识这么些年,我们总算就一件事达成一致。” 明台离开,在蜿蜒的走廊前行。窗外轻巧掠过的阳光,用交错的影子定格他一帧一帧的明,与暗。王天风的声音,在他坚定的步伐中回响。 明楼与中岛信一关系良好。中岛似乎的了影佐的嘱咐,与明楼继续互惠互利。明楼想进入南京军部,依旧不现实。他并没有表现出焦躁,他一直是那个气定神闲会钻营的汉奸。 明诚最清楚他反复溃烂的嗓子。最严重的时刻,漱口的水吐出来都有颜色。什么都不起效,苦丁黄连明楼已经喝不出味道。 明楼在着急,但他毫无办法。他已经是目前军统地下党两方在伪政府爬到的位置最高的人。他费尽心血放弃面皮地攀附日本人,地位被抬举得很高,接触不到任何有价值的材料。 明楼很罕见地怀疑这些年的辛苦到底值不值得。 明诚停了明楼的核桃。 明楼坐在凄清的夜里沉思,台灯底下他仿佛远古的神祇,庄严,完美,没有作用。明家其他人入睡,明楼睡不着,明诚就陪着他,给他端一杯清水。 “没核桃真是不习惯。” “你水都喝不进去了,吃什么核桃。” 明楼低头看自己的双手。他举起手,亮给明诚看:“上海人说,这是钱耙子。” 明诚轻叹。 “我是钱王,我好威风,我掌管经济命脉,我什么有价值的战略情报都搞不到。” “大哥。” 明楼在焦虑的巅峰,两个眼睛下面发黑:“再往下我就得当汉奸头子了。” 明诚轻轻搂住明楼,用手拍他。明楼的脑子在飞快运转,焦灼敏感,他感受到明诚拍他的规律,这是暗号,这是……没关系,我爱你。 明楼捂着脸嘿嘿笑:“我在日本军部门口转了那么久,就是进不去。派遣军的司令部有任务下达杭州石井部队,空军往湖南走,我就是查不到到底是什么任务。我的经验和直觉都告诉我,这个任务很重要,非常重要,但是我查不到!” 明诚拍明楼:“大哥你几天没睡了,休息吧,休息一夜,说不定有法子。” 明楼在台灯下神色渐渐惊慌,极度疲倦引发极度惶恐:“你看没看工部局的调查报告。去年年底到今年,普善山庄在街上收拢的尸体,将近三万具,有两万具是儿童。有些孩子还没咽气呢就被父母扔在街上等死。普善山庄去收起码能省丧葬费。今年寒潮来得早,数字还得增加。怎么办,怎么办啊阿诚?” 明楼六神无主,像唤乳名一般唤明诚:“阿诚,怎么办啊?” 明诚其实心里害怕,他担心明楼熬不住,终于要崩溃。明诚没办法,只能紧紧搂着明楼。 “没事儿,大哥你这样真的不行,又是几天不睡觉,你这样会垮的。大哥去休息,听我的话,你不能垮,家里人在上海就剩你了,你垮了上海联络线怎么办?大哥没事的,没事的。” 民国三十年十一月四日,这一天是明楼余生永恒的噩梦。一年之后他终于知道日军司令部给石井部队的任务是什么:湖南,常德,鼠疫。 飞机播撒大量携带鼠疫的棉絮,在常德的上空飘散。仿佛春暖花开的柳絮,温柔地飘飘荡荡,恶毒地虚拟着春风——很多人,再也没能熬过这个隆冬。 明楼观察资金的流向,在浩瀚的数据中终于计算出南京往长沙附近送了多少日本间谍。他花了半个月时间根据明诚收集来的信息研究日本人之间的派系,这远比中国人复杂。父系,母系,师承,出身地。明楼废寝忘食研究一个叫阿南惟几的人,这个人大半辈子几乎把“愚”字贯彻始终。愚忠,愚直,愚蠢。日军的经费有一小部分采办后勤的经过明楼的手。只这一小部分就可以了。钱的流向比水更规律,仿佛奔腾山川,汇入大海。每一笔帐,都不会单独存在。 一个人生存,除了空气食物水,就得要钱了。 钱王的奴隶,遍布天下。 长沙,很可能还要会战。明楼并非军事家,他和明诚能做的就是把情报上报。这其中明楼发现一点奇怪的事情:从账面上看,日军看上去像打算撤出中国。陆军,空军,海军的后勤,有不同程度削减。明楼暂时不能得出结论,明诚原样上报。上报完明诚还要琢磨给明楼做点什么吃,想来想去,只有炖得烂烂的白粥。他端着白粥走向书房,突然被大姐叫住。 大姐裹着披肩,轻声重复:“你要照顾好他。” 明诚笑:“是。” 十一月底,明楼对明诚道歉:“抱歉亲爱的,前段时间我情绪很不稳定。” 他们正准备要出席中储银行的年会。明诚帮明楼穿西装,明楼坚持开了一瓶红酒,跟明诚一人一只酒杯。 “情报路线调整,有些迷茫。”明楼歉意,“感谢亲爱的无私支持。” 明诚笑一声。 他们碰杯。 只不过为了一句话。 王天风对明台说。明楼对明诚说。他们在心里酝酿成为信念,毫无新意字字千钧的一句话。 “抗战必胜。” 第118章 民国三十年十二月七日, 分卷阅读157 - 分卷阅读158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58 日军偷袭美军珍珠港,随后对美宣战。 世界哗然。 明楼一早起床,明镜正在沙发上看报纸,嘴里啧啧:“日本人疯了,去偷袭美国!” 明台从二楼蹭蹭跑下来:“别说,鬼子好像偷袭成功了。” 明诚帮阿香端着粥走出厨房:“都来吃饭。” 明台惊奇:“你就不震惊吗?日本到底为什么这么干?” 明诚摆碗:“洗手去。上班要迟到了。” 明台看明楼:“如果美国参战了,日本会怎么样?” 能怎么样。 明楼没回答,明镜冷笑一声,明诚问他:“粥够不够?要添吗?” 关于珍珠港,南京政府静悄悄。南京没话,上海也不吭声。上海的日文报纸吹嘘日军锐气横扫太平洋,打死两千多美国人,击毁一百多飞机。明台站在路边看,一边看一边笑。 有人站在他身后问道:“上面写了什么?” 明台没回头:“日军击败美军。” 他们一起笑。 明台请刘戈青吃饭。刘戈青进入上海非常艰难,几天没吃东西。 “有地方住吗?来面粉厂吧。职工宿舍有一间是空的。” “谢谢。” 明台终于忍不住:“怎么连你都来了?这次任务很艰巨?跟着王教官来的?” 刘戈青一听王教官,脸色微动,但没有太大反应:“我们是不同的任务。” 明台看刘戈青狂吃东西,没话找话:“美国对日宣战了。这算不算对我们有利?” 刘戈青没回答。 “长沙打赢了,还是鼓舞士气的。” 刘戈青大笑:“明台你真幽默。日军进入长沙又撤走,井然有序,你说是不是咱们打赢的。” 明台等他吃饱:“我带你去见王教官?” 刘戈青反问:“你知不知道王天风来上海干什么?” 明台一愣:“他说出叛徒了,收拾一下情报系统。” 刘戈青又沉默。他酝酿很久,对明台道:“明台,不对。很多事,不对。” 明台不解:“你怎么了?” 刘戈青拍他的肩:“明台,你小心。太不对了。” 明台还是疑惑:“哪里不对?” 刘戈青欲言又止好半天:“明台,我们需要一场胜利。真正的胜利。为此牺牲什么都可以。” 明台笑:“是的。我知道。可是这没什么不对。” 美国对日宣战第三天,梁仲春找到明诚。 明诚正无聊,坐在沙发里,把腿架在茶几上,拿枪打对面的靶子。打也不好好打,摇骰子。摇出几点打几环。 翡翠俱乐部昨天晚上刚刚狂欢一夜,早上充盈着污浊的奄奄一息的气味。梁仲春蹙眉下地下楼层――这里空气反倒好些――第一次真正见到“诚先生”。他很紧张,马上讨好笑道:“诚兄弟。哦诚先生。” 明诚懒洋洋看他:“有事?” 梁仲春噶噔噶噔走近,明诚一仰下巴,旁边的保镖搬来一把椅子。梁仲春道谢坐下,神色紧张:“诚先生,日军奔着香港去了,你知道吗?” 明诚叼根烟,很淡漠:“知道。五万日军从深圳进攻香港。” “英国人挡得了日本人吗你看?” “英国兵力满打满算一万五。顶不了多久的。香港完了。” 梁仲春眼前一黑。他的货全部从香港来,香港沦陷,他的进货渠道全线切断。 “我以前劝过你最好分散货源,当然没啥用。日军南方军四十万要吞东南亚,谁都挡不住。” 梁仲春着急:“得想想办法,我有货在香港港口困着,这可怎么办?” 诚先生哂笑:“什么办法?谁有办法?你找到汪兆铭,他的政令出不了南京。真令人绝望。” 梁仲春愤怒:“美国不是对日宣战了吗?怎么一点用都没有?” 诚先生看他一眼。梁仲春希望中国可以适当沦陷,不要彻底亡国,走私起来方便。 “你希望日军失败么。” 梁仲春闭嘴。 “国军要能硬气一点,打一场胜仗,倒好了。否则日本人越来越不当咱们是回事。要卖国,也得有国可卖。全中国都成日本的了,日本人还留着咱们干什么?” 明诚对着梁仲春皮笑肉不笑:“是吧。” 李士群不在上海,吴四宝仿佛脱缰疯狗无法无天。这个人对金钱的渴望近似变态。除了绑架勒索黄赌毒,他竟然还懂做投资。投机倒把的时候率队直接进入交易所,摆上手榴弹,用枪顶着交易所经纪人,命令经纪人按他规定的价格开盘,把他抛出的空额按照他定的低价补进。吴四宝买空卖空,上海市场被他弄得大乱。 十二月中照例冲进黄金交易所,吴四宝遇上个人。 明楼。 明长官拄着文明杖,坐在交易所经纪人的位置。先冲进交易所的流氓们原本要先抓个经纪人,一看明长官,吓得面面相觑。吴四宝心虚:“明……明长官。”他左看右看,没看到明诚,心里松口气。交易行里其他人躲得非常远,把他们剩在中间。 “吴大队长。这么风风火火,做什么?” 吴四宝不能确信明楼到底是不是一个人,他十分害怕明诚突然骑着马冲进交易所,完全不是不可能。他尴尬:“明长官,我做点投资。” 明长官和颜悦色:“嗯。投资手榴弹和枪?” 吴四宝进退两难。如果就这么灰溜溜离开,以后恐怕难以继续恐吓大小交易所。如果不走人,跟明长官硬碰硬,肯定没什么胜算。听说明长官又和日军上海联络部长攀上交情。现在日军势如破竹所向披靡,美军竟然都讨不到便宜。 明长官懒得看这块烂肉,冷冷地挪开视线。这是礼貌地请吴四宝滚蛋的意思。吴四宝前半辈子伺候人,向流氓地痞磕头下跪,给流氓头子当司机,看的就是别人脸色。他当然知道明长官恶心他,叫他滚,他应该识趣,自觉夹着尾巴滚远—— 吴四宝突然大笑,他肥腻的脸上全是横纹:“明长官,您是天上人,我不敢惹您。不过这黄金交易所,您来得,我也来得,是不是?” 吴四宝上前,直冲着明长官逼近。走了两步,胸口一痛,明长官的文明杖正锥在他胸前。 “站住。” 吴四宝的人几乎同时掏枪对准明楼,吴四宝怒喝:“瞎了狗眼了!这是明长官!放下!” 明楼收起文明杖,重新拄着。吴四宝乐呵呵,根本不生气。 “明长官不让我靠近,也行。只是有些话,不方便说啊。” 明长官平静直视前方。 吴四宝压低声音,自言自语:“贱内干爹叫季云卿。季云卿当年算个人物,结交不少人,其中一个,很会变魔术。” 吴四宝再往上凑,明楼没有阻拦。他凑到明楼跟前,笑得油腻腻,用 分卷阅读158 - 分卷阅读159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59 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做口型:“这个人,叫顾顺章。” 明诚把车停在黄金交易所门口。吴四宝被肥肉塞得结实的身躯像是轻了几斤,高兴地飘着上他自己的车,后面一队人马跟着轿车小跑,学着当年杜镛的阵仗,从明诚眼前过去。 明楼拄着文明杖,从容地走出交易行,开车门坐进来。 明诚驱车驶出巷口。 诚先生在黑道经营这么久,一直暗地里追踪顾顺章生前的活动轨迹。有可能知道秘密的人…… “吴四宝把这个事当成护身符。没跟李士群说过。应该是怕李士群抢先向我卖好。”明楼闭着眼养神。 “清除掉他吗?” “清除,是一定要清除。只是现在连李士群都忌惮他,强行清除,成本太大。” 明诚略略估算:“我亲自动手,还可以。” 明楼轻笑:“他哪里配你动手。我……有用。” 明诚扫一眼后视镜,明楼睁开眼,目光温柔。 “大哥你有计划?” “不到时间。吴四宝一直帮李士群干脏活,李士群现在洗白成为政府官员,肯定很想清理吴四宝。吴四宝本人也明白,否则不会如此着急向我摊底牌寻求保护。”明楼重新闭上眼,他太累了,在车上打个盹也算休息。 明楼任何时候都是如此镇静。明诚实在忍不住,关系到明楼的安全,他攥着方向盘,恨不能马上把吴四宝千刀万剐。明诚越想越愤怒,甚至后悔刚才没一车撞死吴四宝。 明楼感觉到明诚的情绪,迷迷糊糊低声安慰:“吴四宝有个大用处,别着急,亲爱的,别着急……乖。” 十二月份铅色的天在明诚眼前压着。轿车在杀意的北风中披荆斩棘。过了一会儿,飘起雪花。 下雪了。 明楼在后座,安然入眠。明诚听着他的呼吸声,心里满足,情绪平稳。 又挨过一年。 公元一九四一年,在酷烈的严寒中,一步一步走远。 第119章 公元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九日,国民政府正式对日宣战。 之前打的仗,死的人,不作数。中国正式对日战争得从民国三十年年底算起。美国被日本扯下水,这回英美和中国都是同盟。国军的战绩一向很飘忽,歼敌数和日军的阵亡数就是对不上。共军腹背受敌,被国军杀,被日军杀,满中国跑。剩下没死的躲到延安,不清楚究竟有没有战斗力。 英美看着中国这么老大个地图,憨厚的一块肥肉摊着,没有用处。 丘吉尔曾经非常苦恼地微笑,优雅地反对将中国列入“同盟强国”。 实在是,迷茫中国到底有个什么用。 国军比共军的优势在于,国军能弄到援助。一九四一年德国开进苏联之前,苏联援助。一九四一年之后美国被日本轰了珍珠港,美国援助。即便是苏联的援助,也没有给共产党一分钱。 “共党分子就是杀不绝。”李士群笑吟吟,“都到这份儿上了,就是杀不绝。” 李士群曾经是共产党,甚至是“打狗队”的成员。共产党的叛徒比别的叛徒都要能干一点,他闻着味儿就能认出谁是共产党。汪曼云坐在他对面,有点不安:“李兄,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李士群在清乡地区业绩非凡。他和汪曼云叶耀先几个人集资办了个“永兴隆公司”,号称繁荣清乡地区市场,振兴清乡地区经济,为大东亚共荣做先锋,专门倒卖清乡获得的物资。汪曼云和梁仲春明诚合伙走私,损失重大,一开始有些迟疑,架不住李士群说得天花乱坠。这是无本生意,清乡抄收的东西,不卖难道烂在仓库里。李士群为董事长,汪曼云几个人任常务董事。永兴隆的总公司设在苏州观前街,常熟,昆山,太仓,无锡,常州全都有分公司。吴四宝找李士群,想要入股。吴四宝有这个心思,七十六号那些臭鱼烂虾全都着急往苏州跑。 李士群转脸就起草了《纯化特工计划书》,建议日本人整肃七十六号,剔除不合格无作为特工。 吴四宝在家中知悉,骂了一天街。 汪曼云发现一件事,李士群清乡除了抄没物资,很少真的杀“共党嫌疑分子”或者“军统嫌疑分子”。李士群觉得汪曼云这个人厚道,因此也同他讲实话:“凡事别做绝,给自己留条后路。这道理,丁默邨那个半瞎都知道。我也不瞒你,周佛海上海公馆里,有一台直接联系军统的电台。你为自己想想后路吧。日本吃不下整个中国,遑论又来个美国。” 汪曼云惊疑不定:“日本现在势头大盛,美军不是他对手呀?” 李士群递给汪曼云一份报告:“明楼给的。你看一看。” 汪曼云快速浏览,里面是明楼做的关于美国经济的研究报告。他刚想骂明楼真是时刻铭记自己老本行,这跟经济有啥关系?突然看到日本精钢年产量二百万吨,美国是三千万吨。 单单只是钢产量。 汪曼云傻愣愣看着,李士群冷笑:“明大教授说了,数字最直观,最不会骗人。这份报告并没有公开,只发给南京上层,还有就是我。什么意思不明显?自求多福呗!” “李兄,你跟明长官有来往?” “永兴隆的特别顾问,你猜是谁?” 汪曼云觉得毛骨悚然,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怕美国雄厚的实力?怕疯狂的日本?怕李士群?还是……怕明楼? “明楼这个人……要么干脆杀掉,要么好好利用。没有第三个选项。”李士群阴狠的声音,激得汪曼云一抖。 明楼关于日军特务往湖南集结的情报是准确的。十二月二十四日,新墙河战役开始。 第二日圣诞节当天,香港沦陷。 上海温度降得非常猛烈,明台从来没见过上海下这么大雪。在街上走得十分小心,积雪多的地方要绕行,说不定下面就是尸体。他提着东西匆匆忙忙跑去面粉厂。元旦放假,他惦记刘戈青躲在面粉厂没吃的东西,大雪不敢开车,半路坐电车半路跑,到达面粉厂的时候脸冻得通红。 刘戈青没在宿舍。明台很奇怪,把吃的放在桌上,生起煤炉,等他。半暖半冷更难受,空气都是没拧干的抹布。到后半夜,刘戈青才回来。 刘戈青看吃的,看煤炉,再看昏昏欲睡的明台。他对明台很有好感,或许是因为他们出身很像。明台抹抹脸:“回来了?吃东西了?” 刘戈青坐在明台对面,脸上被煤炉子映得明灭不定:“你多久没接到任务了?” 明台一愣:“挺久了。前段时间刺杀很密集,我差点暴露。” “上海区毒蛇没再发布指令?” “没有。” 刘戈青攥拳,仿佛下定决心:“明台,这几天我一直观察你。” “什么结论? 分卷阅读159 - 分卷阅读160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60 ” “结论是,我现在没有选择。我得赌一把。你和毒蜂还有联系么?” “没有,一个多月了。” “好,我告诉你我的任务是什么。戴老板身边有叛徒。” 明台吓一跳:“不会吧!戴笠身边能有叛徒?” “其实中统高层也有嫌疑,不知道是谁。上次长沙会战,许多军情全都泄露了。” 明台恍惚:“怪不得王教官上次说是追叛徒来的……” 刘戈青冷笑:“追叛徒。要是……贼喊捉贼呢?” 明台扑上去就要揍刘戈青,刘戈青玩命还击,两个人打在一起。 “我看你像叛徒!” “你他妈疯了!” “废话,我怎么知道叛徒不是你?” “我只负责暗杀,从来不参与决策,你觉得呢!” 明台掐着刘戈青脖子,两个拇指摁在颈动脉窦上方。刘戈青手里的袖剑捅穿了明台衣服,扎进他腰部皮肤。两个人随时要对方的命。 僵持许久,刘戈青轻轻道:“上海,太安静了。” 明台手上用力。 “明台,你信不信无所谓。我来上海的任务是,跟毒蛇接头,清除叛徒。如果我被捕,你拿着这封信,替我接头。” 明台咬牙切齿:“其实我也一直怀疑你。不如说,咱们军统特务,没有值得相信的。” 刘戈青低笑:“对,很对。不要轻信,谁都不要。但是你记住咱们受过的训练,等我死在七十六号,你再考虑要不要接替我。” 煤炉的火光在他脸上跳动。他的眼神异常绝望。 “明台,中国需要一场胜利。非常,需要。” 明镜最近身体一直不好,没精神。明楼催她去医院看看,明镜笑笑:“也说不出哪里不舒服。年纪大了。” 明台不在家,明镜熬不住,无法守岁,先上楼去躺着。明诚端着水上去看她,陪她讲了一会儿话。明镜温热的手握住明诚的手:“多亏你了。” 明诚微笑:“大姐说的哪里话。都是应该的。” 明镜慈爱地拍他一下。 “你们三个,明楼是老大,用不着我。明台最小,我的心都在他身上。就你我考虑的少。有没有怪我?” 明诚跪在明镜床前,眼睛发酸:“大姐对我只有恩。” 明镜轻轻叹气。她真的困,声音倦怠,强打精神。胧胧的台灯仿佛柔和的圣光,要把明镜带走。明诚心慌:“大姐?” “明楼我帮不了他。你们……多扶持。你是……好孩子。” 明诚低着头,帮她掖被角。 明镜睁不开眼:“明台不知道跑哪里疯。等他回来,你给他盛一碗汤圆。” 明诚看明镜归于安静的样子,揪心不已。明镜睡着,明诚忍不住叫:“大姐?大姐?” 明镜没应。 她蹙着眉,不安,又醒不过来。 明楼站在一楼,往外望。客厅灯没开,黑沉沉的窗外风雪肆虐,玻璃被震得格格轻响。明诚拿了件衣服给他披上。大厅生着壁炉,橘色的光温暖而安全。座钟的指针冷静地无情,一步一步逼近民国三十一年。 “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明诚温柔的声音被壁炉烘得暖洋洋,软绵绵。 “是的。” “有没有什么新年愿望?” “咱们等元旦的日出吧。” “元旦的日出够呛,风雪这么大,明天估计是阴天。” 明诚站在明楼身边。 他们俩等了很久,等不来明台。明诚打算穿衣服出去找,明楼拉住他:“别走岔了。他长大了,能自己找回来。” “大哥。” “嗯?” “什么时候,咱们一家人一起看一次日出行吗?” “好的呀。” 第120章 民国三十一年一月五日开始,上海军统站被大规模血洗。 持续三天。 日本宪兵队和七十六号简直是按照名单抓捕,军统在上海所剩不多的站点,药店,书店,咖啡厅,饭馆,几乎被铲除干净。 匕首被捕。 毒蝎击毙。 明台站在街边,看着日本宪兵枪杀郭骑云。郭骑云的头被枪口顶成一个奇怪的角度,冒血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明台。 明台几乎不能思考,他身边的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他们说,看,这个是军统,被杀头了。 毒蝎是两个人的代号。明台是毒蝎,郭骑云也是。 大规模的捕杀让明台不敢回明家,他躲到黎叔家。黎叔从未见过如此惊慌的明台,整个人傻乎乎,脑子几乎不能处理正常对话。明台在害怕,黎叔抱着明台的头,清楚地感觉到,明台在害怕。明台是军统顶级的杀手,生死存亡不是没经历过,他在害怕什么? 明台全身发抖,牙齿咯咯作响。 明诚冲进明楼的办公室,死活压低声音:“大哥,匕首被捕了!抓捕过程中挨了一枪,不致命但基本丧失行动能力。匕首为什么会被捕?这到底怎么回事?” 明楼坐在沙发上,蹙眉闭目:“出岔子了。我就说这帮蠢蛋肯定会出岔子!” “那计划全乱了!大哥,匕首被捕,他可是计划里重要的部分!有备用计划么?” “有。” 明诚着急:“等什么?赶紧联系啊?” 明楼睁开眼睛,定定看明诚:“匕首的备用计划,是毒蝎。” 明诚愣住。 “军统里,仅次于刘戈青的,只有明台。” 明诚终于反应过来,转身就走。明楼低声喝道:“站住!去哪里?” 明诚不回答,跑向门。明楼站起冲过去逮住他:“去哪里?” 明诚伸手去抓门把手:“我去替明台。” 明楼用蛮力把明诚拖离办公室门口:“明诚,阿诚你冷静,现在咱们在新政府,门外都是眼睛……” 明诚转身一把搡得明楼往后倒:“我怎么不能替明台?”他眼睛发红,眼泪往外涌,“我怎么不能替明台?” 明楼头痛得岩浆翻涌,眼前冒火星,他勒住明诚的腰:“别慌,别慌。听我说……” 明诚推开他,拽住他的领子,愤怒:“你什么时候知道毒蝎是备用计划的?” “今天。” 明诚发疯:“这绝对是个圈套!陷阱!怎么那么巧刘戈青今天就被抓了!王八蛋!” “你冷静!”明楼眼前一黑,倒在沙发里,抱着头发颤。明诚半跪在他身边,眼泪砸下来:“大哥?大哥?” 明楼吐口气,缓了半天:“别慌。明诚,别慌。你我现在不能离开政府大楼,镇定。” 明诚起身找出阿司匹林,将茶几上的茶杯倒满。明楼吃了药,对着明诚轻笑:“你说对了。王天风是王八蛋,我也是。” 明诚额头顶着明楼膝盖:“大哥,怎么办。” 明楼 分卷阅读160 - 分卷阅读161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61 一手捏鼻梁,一手去捋明诚的脖子:“想要骗过敌人,先要骗过自己。你其实明白的。” 明镜这几天睡得昏天黑地,偶尔醒一次,搞不清楚时辰。隐约听到街上有枪声……上海的枪声从来没停过。她稀里糊涂觉得自己仿佛在民国十六年,冲回家,搂着明诚明台瑟瑟发抖。 明镜又叫了一声:“明台?” 这一次真的看见明台。明台端来水,扶着明镜坐起:“大姐喝一点水再睡。” “什么时候了?” “晚上呢。大姐先睡,睡一觉,身体就好了。” 明镜疲惫地笑。明台小时候生病,明镜都是这么安慰他的。睡一觉,醒来,身体就好了。 她伸出带着热气的手,摸摸明台的脸:“怎么这样凉?” 明台握住明镜的手,用脸蹭:“大姐,睡吧。” 明镜心情挺好,缓缓睡去。 明台看明镜,看了许久。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她却像他的母亲。 “……大姐?” 明镜没听到。 明台把明镜的手塞回被子,掖好被角,离开房间。他轻轻关上门,在明镜卧室门口跪下,端端正正磕头。 对不起,大姐。你就当……明家,白养我。 明台神情平静地穿上大衣,阿香鼓起勇气叫他:“小少爷!您刚回来,又去哪儿?” 明台笑笑:“小阿香,你过年打牌又耍赖,还欠我钱呢。” 阿香看明台。 明台很温和:“照顾好大姐。” “小少爷,你晚饭回来么?” 明台推门的手一顿,终究一脚踏出家门,再未回头。 明诚正式以青瓷身份与黎叔会面。黎叔曾经以为青瓷年纪很大,他给人的感觉阅历丰厚而广博。没想到竟然是眼镜蛇身边的高个子漂亮青年。 明诚跟他握手:“您好,我是青瓷。” “你就是青瓷。我已经太久没有联系到咱家人了。” 明诚点头:“明台如何?” “放心吧,我已经把那件背心交给他了。他很奇怪,但我没说什么。” 明诚表情有些凄怆,艰难道:“这个计划,从启动的那一刻,就无法停下来。已经牺牲太多,从重庆到上海。” “所以军统需要我们的配合?毒蜂这个级别的特工叛变的确可怖,这意味着一整条情报线全都完了。” 明诚闭着眼:“黎叔,只能……靠你了。” 黎叔饱经风霜的脸上风平浪静:“放心吧,我会拼尽全力。不要担心,因为……明台是我的孩子。” 明诚一惊:“确认吗?” 黎叔笑得哀伤:“确认。” 明诚似喜非喜似悲非悲。他喃喃自语:“那就……太好了。没有更好的事了。” 民国三十一年一月七日,戴笠密令:毒蜂叛变,执行家法。 毒蜂在七十六号。 元旦后晴气庆胤吩咐李士群立即从苏州赶回,亲自看管毒蜂。任何人不可靠近,包括明楼。李士群对毒蜂非常客气,称得上优待。他知道毒蜂,资格非常老,军统成立之前就存在的代号。没有出身,郁郁不得志。毒蜂对于“转变”非常谨慎,日本人也并不信他。然而毒蜂带着一条情报线,湖南日本十一军和第九战区国军正在激战,战斗过后验证毒蜂的情报几乎全都准确。 李士群和毒蜂下棋。 “日本人快要相信你的情报了。” “我的情报都是正确的。他们信不信是他们的事。” “戴笠已经发现你叛变。你的情报线还能运作多久?” 毒蜂笑起来。笑声在他嗓子里滚,脸上却没有笑意:“运作到我死。” “你很对得起你的代号,真够毒的。上海的军统特务被你卖了个干净,你也不害怕。” 毒蜂落子:“戴笠早就想除掉我。我没办法。中统又是那个样子……你更清楚。” 李士群生平最恨中统,冷笑:“中统啊。” 毒蜂的长相有种奇妙的沧桑与年轻,眼神阴毒暴戾。他很直接:“我要脱身。戴笠家法,当特务只能竖着入行,横着退休。这些年我在情报前线出生入死,什么都没落着。后方什么几大家族几大姓,你看他们除了投机倒把干别的了没?我净干帮他们从上海走私的事了。既然都是跟日本人做生意,我干嘛不自己来?” 李士群笑:“这想法也对。” 明台看了匕首的那封信,看了又揣进怀里。他始终很平静,平静得黎叔害怕。他笑着问:“你们共产党有叛徒没。” 黎叔干看他。 “哦,有,还不少。当初国共合作国民党为了恶心你们,接洽官员全是前共产党。” 黎叔咳嗽一声。 “你们有打狗队,但打狗队里竟然都出现叛徒。” 黎叔不得不硬着头皮:“明台。” “你看,连你们这些杀不绝的固执家伙都有叛徒。” 黎叔不再说话。 明台笑道:“我不死心。我就是不信。我不见棺材不落泪,我这就找我自己的棺材去。” 在上海侥幸存活的军统特务所剩无几。最出色的两个代号,匕首被抓,重伤。毒蝎被当街枪毙。戴笠当然知道毒蝎是双人代号,他对毒蛇下达电令:毒蝎执行家法。 周先生曾经亲自给眼镜蛇下指令:绝不可暴露。 明楼不知道自己是疼昏的还是睡着的。他做了个梦。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他站在逼仄狭窄的走廊中,转身看见走廊另一头的明台。 明台举起枪。 明楼惊醒,花了很长时间确定自己在家中,窗外簌簌落雪,明诚正在批文件。王天风的声音在明楼脑子里拉锯,来来回回,来来回回。 “中国需要一场胜利。” “任何牺牲都值得。” “你,我,微不足道。” “大哥?”明诚轻轻走过来,“大哥?” “什么时候了?” “下午三点。” 毒蝎很快要和毒蛇接头。明楼坐起,客厅电话铃突然勾着他的神经一扯。明诚和明楼对视一眼,慌忙出去接。碍着明镜在二楼静养,明诚声音很低。三言两语挂了电话,明诚回来,一脸惊疑:“大哥,中岛信一找你。” “他突然找我做什么?” “说是……想向您请教如何打麻将。”明诚焦虑,“怎么办?毒蝎怎么办?” 明楼捂着脸:“日本人找我,我肯定到场,你必须出现。取消接头,通知黎叔,用另一套方案。” 明诚即刻出门,明楼站在窗前目送明诚的车离开。 明楼神情茫茫。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第121章 七日夜,明长官和明秘书长到达中岛信一住宅。 中岛信一家还有一个人,涩谷准尉。他站在中岛信一身后,微微 分卷阅读161 - 分卷阅读162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62 低头,表情沉静谦恭。客厅摆了一张桌子,上面一本正经铺上毡毯,摆上麻将。明长官笑:“中岛机关长怎么突然想起打麻将了?” 中岛信一很和蔼:“一直觉得麻将很有趣,可惜找不到真正会的人。我听说麻将要四个人玩,所以把涩谷准尉也叫来,他可以当个翻译。” 明长官心情不错:“那正好,我这个秘书也会打麻将,虽然技术不好,凑个数还行。” 中岛机关长的仆欧从明诚手里接过明楼的大衣,明诚垂眼,和涩谷准尉一样,用不着浪费表情。 明长官满面春风:“这可是我们国粹。不过我就是小时候跟人打过几圈,各地麻将规则还不一样。我想想当初是怎么回事儿。” 中岛信一请明楼明诚入座:“我们可以从基础的开始。” “说白了就是数字规则,加上一点运气。” “我的运气一直不大好。明长官的运气怎么样?” “我从来不相信运气,靠脑子就可以了。” 湖南十一军战事胶着。太平洋战争牵动了日军大部分力量,海军战无不胜的风头死死压住陆军。窝囊了这么多年,海军可是扬眉吐气,尽情放肆掠夺资源。在上海的陆军指挥所极度焦灼,薛岳显然看起来不像其他国民党指挥官一样好对付。 王天风冷笑:“我的情报你们都不信。不信拉倒。” 李士群不懂军事,但是懂察言观色。日本人这几天非常上火,十一军的阿南惟几陷在湖南动弹不得。 “日本人不敢完全相信你的情报。” 王天风一手拿着耳机凑近听,一手译电码。他风平浪静地想,最后一封。 他王天风的一生的运气,到底怎么样呢? “麻将真是很好的博弈游戏。入门不难,花样繁多。”中岛信一高兴,“明长官深思熟虑如何不让我输得太难看。” 明长官笑。 “麻将大概是一种简单的与人斗的演绎。您看,这种游戏,自己赢不了的情况下,总有办法让对方也赢不了。” “中岛机关长抓住精髓了。”明长官很利索地洗牌,表情轻松。 “咱们再打一圈。” 王天风将译好的密电递给李士群:“给日本人吧。” 李士群坐着没动。 王天风向后一仰:“干嘛?这可是大功一件。” 李士群笑:“最关键的情报,你没拿出来。是想作保命符?” 王天风一摊手:“拿出来日本人也不会信。反正前边的情报他们都不信。” “我觉得他们现在可能信了。打仗这种事,瞬息万变。兵力部署,随时可改。你要是不赶紧拿出来,等这一仗打过去,什么战报部署,统统废纸。” 王天风上下打量李士群:“你这样着急……晴气庆胤是不是因为永兴隆发作你了?永兴隆敢跟日本人抢生意。” 李士群举手投降:“好了好了,知道你情报厉害。没错我现在需要一点能撑面子的事情。所以?” 王天风微笑:“兆丰总会,你去过吗?” “啊?” “我想去兆丰总会玩一把。以前没钱。” 李士群叹气:“军统的在追杀你知道吧。” “你不是七十六号的么。” “……去兆丰总会。” 晚上兆丰总会非常热闹。原本是西侨的去处,日本人占领上海之后,渐渐成为烟馆赌场。王天风一来就搂着一名舞女跳舞,李士群干坐着。梁仲春过来,对李士群低声几句。李士群半天没表情,最后点头。梁仲春匆匆离开。舞厅声音大,倒也听不出他四二拍。 王天风搂着舞女满场转,转半天舞女都累得不行,王天风还想转。跳到最后舞女脚软,王天风觉得败兴,又去赌台。李士群垫钱买筹码,王天风输了个精光。 闹到几乎凌晨,王天风突然把筹码一摔,意兴阑珊:“没意思。我去趟洗手间。” 李士群身边的人马上跟上去,王天风输钱没面子,心烦意乱:“我撒尿你要看啊?” 保镖一愣,王天风不耐烦:“滚滚滚。” 李士群阴着脸,看王天风走进洗手间。保镖们还是跟了上去,在洗手间门外等着,拦住其他人不让进。 王天风把自来水打开到最大,平静地洗手。他等了很久,等一个那么多兄弟牺牲换来的,必须的,必然的结局。 明台出现在镜子里。 “王教官。” 黎叔在家团团转。明诚通过死信箱通知他接头取消,他却无法报告明台的异常。 明台根本没拿枪。 明台郑重地穿上防弹背心,对着黎叔笑一笑。黎叔疑惑:“你的枪呢?” 他摇摇头:“不拿啦。没用。” 黎叔刚想说什么,明台拥抱他。 “谢谢。我看你很亲切。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打扰了。” 黎叔心里被杀得疼,他看着明台离开。明台套防弹背心的时候,黎叔稀里糊涂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到明台,他乐呵呵地告诉自己,执行任务要穿得好一点。 死了就当殓装了。 明台穿着兆丰总会服务生的燕尾服,就站在王天风身后。眼睛带着笑意,神情天真信任。 “老师,你为什么在这里?” 王天风沉默。 明台笑:“你真的叛变啦?” 王天风关上水。 明台笑意更大:“当初教我家法的时候,老师说过,绝对不能叛变。” 王天风冷冷地看明台:“戴笠要杀我。我卖命这么久,突然发现戴笠就拿我当条狗。我有个多年的好友被枪毙,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丢了一仓库鸦片。那仓库鸦片在上海被人炸毁。现在轮到我……我想想什么原因。” 明台笑笑地看他。 “没有原因,大概是……我功高震主?” 明台对着王天风张开双手:“拥抱一个吧。” 王天风一愣,明台搂住他,低声道:“老师,您教过我,间谍不能被抓。一旦被抓,就要马上自裁。” 王天风暴起,双手向背后一合,玩命抓住明台的手——明台正打算拉开一枚手榴弹的保险栓。 明台和王天风角力,重心在两个人身上轮流打转,推着他们撞来撞去。洗手间门被踢开,李士群的保镖冲进,王天风大喊:“手榴弹!” 几个保镖都是退役军人,马上制住明台,卸了他的胳膊,硬是从他手里挖出手榴弹。 明台一声没吭。王天风怒道:“废物!你的枪呢?” 明台被几个人压在地上,两条胳膊完全失去力量。他根本不挣扎,愣愣地想,完了。本来打算,手榴弹一炸,到处都是自己,稀碎稀碎的谁都认不出来他是明家人。这下坏了,到底连累大姐和老大老二…… 保镖拉起明台,李士群站在门外,挤不进去:“怎么回事?” 分卷阅读162 - 分卷阅读163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63 保镖们让开路,李士群勉强进入洗手间,眉头一跳。明小少爷? 王天风一看李士群,马上道:“他要杀我!他是军统!” 李士群惊讶:“呦,明家都是人才。你们兄弟三个,老大汉奸老二流氓老三军统?” 明台嘿嘿笑,没看李士群。他自言自语:“我又上当了。我就是不记教训。” 王天风激动:“愣着干什么?赶紧弄走他!他是军统!” 明台轻轻道:“老师,我有话要说。” 王天风没动。 明台被人架着,无奈笑:“我就跟您说句话。” 李士群一脸看戏,王天风抿着嘴,明台一直乐:“有关于军统追杀你的事。” 洗手间里塞满人,都在看王天风。王天风没办法,只好上前去:“你说什……” 明台伸头猛地咬出王天风领刀奋力一划,王天风的血瞬间喷明台一脸。明台含着领刀往下咽,王天风伸出手指去抠,明台口腔鲜血往外涌,发出垂死的哀嚎。 明台瞪着王天风哀嚎。 李士群和其他保镖才反应过来,往后拖明台。王天风拈着滴血的领刀,一腔热血喷薄而尽,直挺挺倒下。 明台脱力跪在地上,跪送自己的老师。 王天风被军统刺杀。 梁仲春领着人搜到王天风匿藏的情报,交给李士群。李士群马上交给日本军部,甚至没通知晴气庆胤。他觉得这场戏精采,太精彩了。 兆丰总会死了个人,血喷到天花板。李长官捉到凶手,带走时凶手脸上罩着东西,就看见是个高个子男人。 李长官约见明长官。 明长官心情不错,昨天晚上陪中岛信一打一晚上麻将不见疲态。他坐在李士群办公室里,神采奕奕:“李长官从苏南回来了。看样子,收获颇丰。” 李士群坐在一边,仔细打量明长官。明长官总是这么无懈可击,连笑容都无懈可击。 “昨天兆丰总会的凶杀案您知道了?” 明长官疑惑:“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李士群把一张王天风倒毙的照片推给明楼,明楼扫一眼。 “我抓了凶手,还是个熟人。” 明长官表情很寻常:“明家老三。” 李士群很没有成就感:“明长官都不惊讶。” “我说我刚知道他是军统,你信吗?” 李士群笑。 明长官惆怅:“明家老三是军统,明家老大嫌疑跑不了。跟明家老大往来亲密的,跑得了么。” 李士群咬牙切齿:“那这个打击面可广了。” 明长官点头:“这倒是。若是加上送假情报呢。” 李士群勃然变色:“什么意思?” 明长官凝重:“晴气长官眼看调任华北,李长官终于熬出头,跟他翻脸。翻脸好说,得另找个靠山。如今看来,哪里的靠山最硬?当然是日本军方。李长官攀日军指挥部攀了多久?一直攀不上,急呀。” 李士群耳边一炸,隆隆声中仿佛是明诚那漫不经心的嗓音:李长官于官场上不如明长官……这马屁要拍陆军指挥部…… 李士群控制不住冲上前要拎明楼的领子:“操你大爷,你做扣这么久,就是在这儿等我?” 明楼抓住他的手一推,把他推个踉跄。明楼寒着脸:“李长官自重。何必动手。” 李士群发了疯要揍明楼,明楼站起,拎着文明杖当佩剑使,两下敲到李士群麻筋,李士群抱着胳膊缩在沙发里。 明楼冷笑:“李长官别发疯,以后我们还要一起发财呢。” 李士群低声骂:“你要救你家老三?” 明楼好像被他逗笑:“救他干嘛。李长官把他处理了,也算帮了个忙。” 李士群愣住。 明楼拄着文明杖,整理领子:“这小孽种早该消失。” 明家的风言风语原来十有八九还是真的。 明楼眼睛亮得像放光,看李士群:“那多谢李长官了。明秘书长待会儿过来。” 李士群看明长官扬长而去,一拳砸沙发上,震动麻筋,疼得捯气。 明长官回到办公室,精神焕发地看明诚。明诚心疼地想流泪。 明楼头越疼,越精神。 明楼目光灼灼,头痛得全身发抖。他搂住明诚,低声道:“我会救明台,亲爱的放心。我一定救明台。我要救很多人,我能成功。这不是靠运气。这是靠脑子。相信我。嗯?” 十日,湖南日军进入口袋底。 作战部队致电指挥部:似乎进入圈套。 十五日,第三次长沙会战,成为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盟军第一场胜利。 第122章 七十六号已经是魔窟,这个魔窟仍然有更黑暗的地方。八日凌晨,李士群的巢穴关进一个人。 年轻男子,很英俊,出身良好,教养不错。口腔和嘴唇惨不忍睹,血肉模糊。他不知道疼,也不知道害怕,倒在铁栏杆后面肮脏的水泥台上,睁着眼睛愣神。看守进来看他死没死,他还礼貌地笑一笑,长久训练地条件反射。 一看他就说不出话来,也无法进食。上面没有提审他的意思,看守并不想为难他,还给他送干净的水。 年轻男子微笑当作道谢,嘴唇淌血。 明诚接苏医生回家给明镜看一看。明镜坚持自己只是不大舒服休息休息就好,说什么都不去医院,也不找家庭医生。苏医生家常打扮,来串门一般,到明镜卧室去聊了一会儿。明诚站在卧室门口,能听见明镜的笑声,心里多少有些安慰。阿香上来送茶点,看见明诚,轻轻道:“阿诚哥。” 明诚笑笑:“辛苦了。” 阿香很担忧:“小少爷昨天晚上怎么没回来?” 明诚心里一酸:“他……有事。” 阿香不敢往下问,端着托盘敲门进屋。 不一会儿明镜又开始乏力,苏医生告辞,明诚送她回家。路上苏医生道:“送她去大医院看看吧。” 明诚心里打个突:“苏医生,您什么意思?” 苏医生不再多说。 明诚有点慌:“苏医生,您让我有点心理准备吧?” 苏医生安慰他:“让你姐去大医院检查,是为了安心。我看也没什么事,但查一查,总算不会疑神疑鬼是不是?” 明诚突然问:“苏医生,十分抱歉,但我想知道你们聊天的时候……我姐聊明台了吗?” “没有,我还打算跟她谈一谈给明台相亲的事,但是她好像不愿意提,我就没说。” 明诚彻底心慌。 明楼在新政府幽长的走廊上慢慢行走。走廊上没人,明楼仔细地听自己脚步的回声。一下叠一下,又寂静,又热闹。 明诚站在阳光里。冬日的,属于上海的阳光,迷离温柔,就是天地含在唇齿间多情的吴语。时间和光线 分卷阅读163 - 分卷阅读164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64 淙淙地拂过明诚的皮肤,他始终那样沉静,而干净。 明楼笑笑:“我知道你生气。” 明诚低声道:“大姐……可能知道了。” 明楼走到办公桌前,拿起咖啡,一饮而尽。 “大姐一直不问明台。一个字都没问。苏医生要给明台介绍对象都不好开口。太反常了,大哥。到时候……要怎么跟大姐解释?” 明楼背对明诚。 明诚语气开始惊慌:“苏医生说,最好带大姐去大医院看看。你真的……要告诉大姐明台被枪决吗?” 明楼放下咖啡杯,没转身,他不敢看明诚:“明台一定要从军统里出来。” 许久,明诚道:“好的,我一定会准备好。” 九日,高个子青年问看守要他的旧报纸。青年很安静,大概因为无法说话。大多数时候发愣,想起什么,笑一笑。有个看守认字,有一些报纸。青年写字条,希望看守给他一张。就一张。 这青年穿着服务生的燕尾服,虽然狼狈凌乱,但是跟一进七十六号就被剥光冲水的囚犯不一样,即便被抓,没人动他。没人提他出去开鞭,就把他扔在这里。在看守看来,已经是不凡,于是对他也客气两分。青年要报纸,看守就递给他。 那是一张八号早报,头版头条兆丰总会血案。青年把报纸打开,盖在自己脸上。 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中岛信一给南京维新政府最高军事顾问影佐祯昭发密电,请示是否除掉明楼。 得到回电:暂时不可。 十日夜,看守看到七十六号院子里开进一辆大车,心想,那青年到头了。梁组长拄着拐棍进来,递给看守李士群的条子。看守仔细核对,打开牢门。几个人进去把高个子青年拖起来,五花大绑,架着往外走。这一幕每天都有,看守默默看着。那青年临走,艰难转脸对看守笑一笑。 他在表示感谢。 明台很坦然。比起明诚,梁仲春和他没有深交,有些好奇。这几天明长官和李长官走得近,梁仲春以为明长官要救明台,没想到竟然是要弄死他。梁仲春遗憾:“你大哥都救不了你。你说你,大好出身锦绣前程,我们这些人羡慕都羡慕不来,非要趟什么浑水?这下好,一枪归西,什么都没了。” 明台说不出话,闭目养神。他口腔的伤的确重,梁仲春看得呲牙咧嘴,自己跟着难受。这一车人都是要处决的,罪名多种多样,大部分是地下党——地下党个屁,梁仲春都知道,这个名头好用罢了。倒是眼前这个,梁仲春疑惑:“你只是军统?你不是地下党?” 明台突然睁眼看他。 需要处理掉的犯人全部运到郊区,站成一排,一枪一个。梁仲春一直观察明台,突然发现明台这个不叫坦然,简直就是提前死了。无所谓,不害怕,没反应。梁仲春有点佩服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他应该在舞厅里跳舞,窑子里吸大烟,而不是在这隆冬深寒的夜,被枪决。 明台闭眼,等待自己的一枪。远处冲过来一辆车,行刑的枪手全部掉转枪口对准那辆车,梁仲春赶紧:“放下放下!自己人!” 明诚跳下车,抿着嘴看梁仲春。梁仲春叹气:“诚兄弟,我能怎么办?明长官都没办法。” 明诚点头:“我知道。我来看看……我跟他讲一句话。” 远处只剩明台一个人直挺挺站着。梁仲春一扬下巴。明诚面无表情,向明台走去。 明台没想到明诚能来送自己。小时候每次放学,明诚来接明台,偶尔会晚,明台拎着书包,等在学校门口,巴望着明诚出现,走来,像现在一样,走来。 明诚伸手搂住明台,咬着牙,把哽咽吞下去。明台突然张嘴,飘着血腥的沙哑气音轻声道:“二哥……” 明诚表情狰狞,对明台,也是对自己,狠狠道:“站稳了,别晃。” 明诚对梁仲春道:“我亲自开枪。送走他。” 天寒地冻,梁仲春只求赶紧把这件差事交了,他真的不想得罪明家,尤其是明诚,只能不做声默认。明诚猛地端起枪,瞄准远处明台。 明台对着他笑。 像小时候一样。 一声枪响。 太平洋战争暴发后上海大部分地区宵禁。有辆车执意通过岗哨,检查的士兵打量开车的是个金发碧眼的老外,心里疑惑。证件上中英法三种语言,中文上说这个人是法国公董局总探长雷欧纳赫·杜布瓦。法国公董局的,有赦免权。士兵只好命令所有人搬开路障,目送这个法国人离开。他心里想,呸,日本人都来了,你们这些洋鬼子还嚣张。 雷欧开着车,一路直到沪西郊区,观察四周安全,车后座门打开,赵卉林领着两个医生打扮的人背着药箱跑下车,在漆黑的夜色里翻动尸体,利索地翻到明台。 雷欧的车迅速撤离,疾速开往上海劳工医院。 赵卉林心里怒骂,这真是异想天开脑子瓦特! 明镜精神好了很多。她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最近难得暖和,风也懒洋洋。明诚端着果汁在她身边坐下:“大姐,您要不要喝一点?” 明镜含笑看庭院。桂树立在花园里,不知道是死是活。 明诚只好等着。 “明台……还活着吗?” 明诚心里咯噔一下:“大姐?” 明镜盯着桂树:“明台……在哪里?” 明诚心里的酸意涌上眼睛:“明台,明台还活着,大姐……” 明镜轻叹:“我等了那么多天,一直不敢问。我不问,你们谁也不说。” 明诚低着头:“对不起大姐。” 明楼和明诚想了很久要怎么跟大姐解释明台的问题。他们怕她熬不住,怕她会倒。 明家的长女,怎么可能会那么脆弱。 明镜很镇定,她要见明台。 赵卉林领着另两位医生抢救明台一天一夜。他事后问过,谁开的枪。做得很干净,没有打断肋骨,也避开大血管,防弹衣帮了忙。然后严正声明,不要再让他干这种事。 明台清醒,第一眼看见赵卉林。他直勾勾看着赵卉林,旁边黎叔惊喜:“孩子你醒了?这是赵医生,多亏了他!” 明台瞪着看赵医生,讲不出话来,要写字。黎叔赶紧递给他纸笔,明台歪歪扭扭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你家丢过孩子没。 赵卉林拿着纸哭笑不得:“你们姓明的都一个毛病?” 黎叔照顾明台,尽心尽力。明台醒过来伤口疼,想咳嗽不能咳,折磨特别狠。黎叔道:“你这下知道什么是革命了吧。”明台闭着眼忍受,黎叔很淡然:“根据我这么多年被你们追杀的经验,革命就是,该死就死,不该死绝对不死。再一再二不再三,小同志。” 黎叔白天照顾明台,晚上要去做工。明台白天睡多了,晚上盯着 分卷阅读164 - 分卷阅读165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65 天花板出神,护士给他换药疼得汗流浃背,一直不吭声,也不提什么要求。出神许久,他听见门响,无意转脸,看到明镜。 明镜站在门口,对着他笑。明台眨眨眼,眼泪瞬间涌出来。 他做了个口型:姐。 第123章 当初资助药品资助医院,明镜并没有想太多。她竭尽所能从香港弄抗生素,无私地为医院的设备提供资金。这些抗生素和设备救了明台。 抢救明台的三位医生都是信得过的,经常来。他们在留洋时是同学,其中两位是国内普外胸外最顶尖的手术刀,另一位主攻骨外—明镜看见他的时候表情微微一变。 赵卉林保持优雅,心里抓狂,明家人都怎么回事儿? 感谢老天,明镜并没有问那个问题。 明台胸口的伤稳定,口腔接受了一次小型手术。明镜很严肃地听取了医生们的建议,记住所有术后护理必须注意的地方。 赵院长自己的医院还有一堆事情,其他两位医生手头上也有病人,并不能久待。明镜握住他们的手,表示明家一定会有重谢。 明楼和明诚在二楼,看赵医生的车开走。明诚只在少年时见过赵院长当阳桥前拦曹军的英姿,没见过正面。他有些焦虑:“这个赵院长信得过吗?” “王庸的腿,两次都是他救的。” 王庸算得上明诚的启蒙恩师,可是明诚的职业告诉他,这世界上最不值得信任的就是人心。赵卉林也许以前同情共产党,现在未必。叛徒,也不是打娘胎出来就一直背叛别人。 “明院长,还有他带来的那两个人,可靠吗?” 明楼乐:“我这辈子还能干个院长,药片我就认识个阿司匹林。” 十五日长沙会战胜利,黎叔给明台带了份报纸,放在枕边。 影佐祯昭低调地从南京回来,请明楼喝茶。外滩有家粤式茶点,一二八八一三都没能把它怎么样,这么些年下来生意居然一直不错。一些西侨在这里吃顿肠粉,就算是了解中华文化。影佐祯昭包了个包间,各色点心摆了一桌子。 明楼微笑,影佐祯昭微笑。两个人竟然不尴尬,脸皮都是历练过的。 汪兆铭在南京刚刚发表对英美宣战书,明楼看着都觉得丢人。维新政府下定决心跟随日本,日本看上去也没有感动的样子。 影佐祯昭了解中国,他本人几乎就是个中国人。明楼最佩服他的一点,他拥有中国人的思维方式。这个人知道如何最大化地利用中国,他是石原莞尔的忠诚追随者……所以在兴亚院受排挤。热血上脑的日本人活在一个荒诞的故事里,占领中国,和美国开战。不知道他们企盼的结局是什么,影佐祯昭显然不觉得很光明。 “军统的一个代号,毒蜂,被抹杀了。”影佐祯昭有点漫不经心,“他是个很厉害的角色。” 明楼笑笑:“在兆丰总会被杀的。” “这件事很轰动。先投诚再被杀,时间卡得刚好。他一死,有问题的情报直送日本军部。不能怪李士群,智力方面的问题,是终身遗憾。” “是啊。” “我研究毒蜂很久。这个代号很早存在,早到满洲警察厅成立之前他就在法国杀过共党分子。满洲警察,寇荣,发回的电报更有趣。杀共党分子的时候,毒蜂不是一个人。” 明楼很平静。 “他提到过另一个代号,毒蛇。”影佐祯昭看明楼。明楼似乎在听故事,点头示意他继续。 “这个代号最有趣在于,满铁竟然搜不到更多的信息。他只出现过这一次,再无音讯。” “这说明这个代号很老了。比毒蜂老。” “这个毒蛇,如果没有死,现在会在哪里呢?” 明楼叹道:“影佐长官这是叫我来听你讲传奇故事的?您知道,最近我事务非常多。” 影佐没生气:“哦我理解。您正在忙法币的事情。” “兴亚院催得很紧。兴亚院上海联络部找过我很多次,主要任务有两个。一是彻底摧毁法币,禁止法币流通,使中储券成为新法币流通。二是要增加海关中日籍职员的人数,华北南京满洲六月起停止支付税务总司经费。首先一就不好办,这其中牵扯法币与军票的兑换。废除法币,还不能伤到日本军票。我上午刚跟横滨正金银行的理事开过会,商量对策。兴亚院想起一出是一出,我们这些底下办事的,却是难做。” 影佐祯昭很敬佩:“明长官为了东亚经济呕心沥血,这份忠诚实在是令人仰慕。我以茶代酒,敬明长官。” “共同为东亚共荣努力。我厌倦了打仗,唯有和平,特别是汪主席的和平大业,才是我心之所向。” 诚先生愈发高深莫测。碍于明秘书长的身份,诚先生很少公开露面,大多数是通过青帮,再不济就是翡翠俱乐部的人出面。绝大多数流氓只知道上海的黑道换了主子,诚先生三个字像是咒语,天天念,却不认识诚先生的长相。 最近兴亚院狙击法币,吴四宝个不省事的还去交易所摆炸弹,被日本宪兵队抓去指挥部关了两天。吴四宝老婆佘爱珍到处活动,割了不少肉,才把吴四宝放出来。吴四宝回家称称体重,真轻了五斤。吴家最鼎盛的时候把隔壁的工厂全部查封改造成游乐园专门跳舞,吴四宝甚至有防弹车。这下上海都知道吴四宝被日本人薅掉一身肥油,以后要混估计艰难很多。他越想越愤怒。李士群自己也倒了霉,晴气庆胤临去华北之前借着假情报的事挥着大刀砍永兴隆,李士群白搜刮一场。主仆晦气到一起,吴四宝知道指望不上李士群,过来找明诚。 起先他想杀阿诚,都是伺候人的奴才,这龟孙子凭什么耀武扬威。接着不太敢动明秘书长,猜测不到来路,日本人对明秘书长都挺客气。最后诚先生佛挡杀佛人挡杀人,吴四宝只能仰仗他。 现在他家底被日本人掏个精光,不得不去拜诚先生。 诚先生压根不见他。 吴四宝暴跳如雷,又真不能把诚先生怎么样。他只能老老实实装鹌鹑,否则日本人能再削他一顿。 张国震打听到一件事:日本人有一批黄金,要从江海关过,运到横滨正金银行。 吴四宝受不了没钱的日子,他背着手转几圈:“要了。” 张国震抽气:“那是日本人的……” “日本人刮的中国人的血汗,咱们收回来罢了。” 诚先生正在帮大姐清洗明台。明诚负责扒光他,顺便帮助明镜搬动,明镜负责用热水拧手巾把子趁着没凉赶紧擦。擦洗身上完毕换上干净衣裤,明诚转头看见明台的表情,张嘴就开始禾禾禾。 “没关系啦。你小时候还尿床呢。都是大姐给你换裤子。” 明台口不能言上半身不能动,只 分卷阅读165 - 分卷阅读166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66 能竭尽全力让自己的表情淡定。身上弄完要洗头,还是个工程。得亏有明诚,明镜根本没力气搬动明台。明诚把明台横过来,架着他的脖子和后脑勺,明镜用水瓢舀水洗明台的头发。 “明台小时候最怕洗头,奇怪了每次给他洗头就跟虐待他一样。满屋子捉他捉不到。” 明镜温柔平和,镇定地照顾明台。明诚觉得她从少女时代遇到的都是最实际的问题,失去父亲,整理家业,照顾弟弟,所以她知道在打击面前,除了务实地解决问题,其他都是浪费力气。 明镜把脏衣服带回家,明诚送她回去。来一趟不容易,得躲着人,明镜不能经常来。她让阿香收拾了两大包干净衣服塞进车里,嘱咐明诚按时给明台换。 明诚送了大姐,开车去新政府办公大楼。明楼刚回来,看见明诚进门,递给他一只盒子。 “我让他们做好了打包。” 明诚一看,笑了:“炸两。你打包这个干什么?” 明楼也笑:“最近你爱吃啊。” “观察挺仔细。” “这也是很重要的情报,亲爱的。” 明台恢复很快。他旺盛的生命力令医生赞叹。康复之后他必须离开上海,明楼告诉他,他可以第二次选择自己的人生。 去哪都可以。 明台胳膊能动之后,每天给一只手表上弦。上完还凑在耳边听一听。时间一秒一秒,一枪一枪。 民国三十一年二月十日,一批金砖进入江海关,装上铁甲车,特地绕路去正金银行。铁甲车刚进入四川北路,一辆客车突然冲出,横在铁甲车前面。铁甲车无奈只好停下,客车上跳下几个蒙面人,一顿乱枪。负责押运的士兵被打死,司机跳车逃跑。张国震开走铁甲车,却发现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拿枪冲过来。张国震明白八九分,也跳车跑了。日本人上前去检查车辆,竟然是辆空车。 全城搜捕嫌疑犯。 明楼研究了一下路线,即便是雷欧的车,从劳工医院到愚园路还是有点危险。明诚建议明台出院去黎叔家休养几天。黎叔的家经营这么久,四周都是安全的。明楼看一眼明诚,答应了。 明台出院那天,明诚去接,迎面终于撞上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他们俩同时愣住。 明诚一脸震惊:“您好……我是明诚……” 赵卉林也一脸震惊:“……我是赵卉林。” 送走明台,赵卉林真的给老家打了个电话:“爷叔,咱家丢过孩子没?您确定?……不不不,您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第124章 日本人全城搜捕黄金盗匪,明家炸了个面粉厂,炸死明家老三。民国三十一年,上海依旧热闹非常。 明家的面粉厂不在市区,上海大半个的区域听见爆炸声。一共两下,第一次仿佛预演,第二次踩着第一次,轰鸣喧天。爆裂的火光咆哮,太阳下面盛开诡谲绮丽的烟火。 明楼隐隐听见声音,睁开眼,拄着文明杖走出办公楼,亲自去南京请罪。 江海关的黄金丢失,他责无旁贷。 诚先生保下协大祥布庄,吴四宝突然失踪,拜他码头的人统一得了指令一般,疯了一样要见诚先生。上海滩的流氓头子是恶狗,新起来的诚先生是毒狼。上海这点好,裱画匠水果贩都能当大亨,不缺一个大家族的养子。 诚先生翻一翻帖子,大笑:“这些金融人士,还有戏剧大师,都要拜我做老头子?” 翡翠俱乐部的管账低声道:“无非求个保佑,您老人家是姜太公,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 诚先生很随意:“我自己都没拜过青帮什么人,是个‘空子’。他们拜我。?” 管账低眉顺眼:“当年黄先生也没进青帮,他们拜的是黄先生。现在他们拜诚先生,也就是诚先生。” 诚先生把长腿架上茶几:“行,想拜就拜,一切按规矩来。”他漂亮的眼睛看管账,盈盈的笑意看得管账心里发凉。管账最近深得诚先生器重,不敢怠慢。 “日本人要抓黄金盗匪,都警醒着点,帮忙查一查。得让日本人看看,咱们还是有点用处的。” “知道了。” 明长官在南京遇到李士群,李士群灰头土脸,晴气庆胤勒令要么李士群退出永兴隆,要么永兴隆划给日方经营。李士群的大部分身家投给永兴隆,日本人这是明抢。李士群看明楼半天,忽然道:“明长官的事儿,兄弟抹了。兄弟有难,明长官不能不管。” 明楼惆怅:“永兴隆里也有我的投资。李兄也是大意,闷声发财就算了,何必非要在苏州开招待会宣布代做生意?原本就是钻日本人的空子,您不是直接告诉日本人了么?” 李士群半天没说话。明楼料到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香油,实在是没想到才一两就撑得乱吠。李士群冷笑一声:“比不了明长官精明。周公馆经常半夜来接明长官,您又不抽又不嫖,跟周佛海一起听鬼唱戏?” 明楼一愣。 李士群逼问:“这鬼还是重庆来的吧。” 明楼冷哼:“李长官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您知道。您家老三是个军统,在兆丰总会杀王天风,您知道我花了多大劲才把这事儿抹了?” “承李长官情。” “所以现在兄弟遇到难处。永兴隆这事儿我看明白了,晴气庆胤借题发挥。什么假情报,都是吃这碗饭的,天天从西南来的情报有多少?日军司令部全都信?就是输了长沙会战得找个原因罢了。大不了我割肉,无所谓。可是有件事是要命了。” 明楼恍然大悟:“我的天!那车黄金不是您抢的吧!” 李士群发怒:“扯淡!我疯了!吴四宝那条狗去抢的!看这屁事办的我就知道是他!日本人没找到有用线索,上海的帮派分子帮日本人打听到那天抢劫的是张国震,吴四宝的狗爪子。亏这帮流氓好用,我得吃挂落了!” 明楼拄着文明杖想半天:“割肉不必,您能舍得吴四宝么?” 李士群短促一笑。 张国震被抓,一口咬定没抢到黄金,也没供出吴四宝。吴四宝一直藏着,日本人找不着他。李士群亲自去劝他:把黄金交出来,日本人不会为难你。 吴四宝痛哭流涕,坚持根本没抢到黄金。 这个烂浮尸没了主意,只知道嚎啕。李士群明白吴四宝是坏胚子,他老婆佘爱珍才是主心骨。李士群吓唬佘爱珍,让吴四宝去认罪,明长官能去求影佐祯昭帮忙。如果躲着被日本人抓住,就是另一码子事了。 道上的人,特别是诚先生也在找吴四宝,吴四宝根本藏不了几天。佘爱珍让吴四宝去认罪,吴四宝不放心,一定要见汪曼云。汪曼云陪着吴四宝去了日本宪兵司令部,当天移交给七十六号, 分卷阅读166 - 分卷阅读167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67 果然没吃苦。 过了几天明长官随口问起吴四宝怎么样了,汪曼云回答,死了。明长官很惊奇:“不是说把他关回苏州?” 汪曼云神情有些恐惧:“我也是听说的。在七十六号关了几天,我还去看了,活蹦乱跳。出狱之后回苏州,说是当天夜里就上吐下泻,一天就死了。他那么胖大个人,死得像只……猴子。” 明长官就不再问。 吴四宝的身家补了那一车黄金,日本人还需要明楼卖命,没动他。明诚去七十六号接明长官下班,突然冲出个高壮女人,披头散发要去挠明楼。明楼没动弹,明诚踢开她,发现是吴四宝的老婆佘爱珍。这女人长得像个阉过的男人,目眦尽裂指着明楼尖叫:“他是共产党!” 明楼拄着文明杖饶有兴味地看她,佘爱珍发疯一样叫:“明楼是共产党!杀王天风的是明家老三!明家老三根本没死!他要跑!” 中岛信一从七十六号出来,听不懂佘爱珍在喊什么。涩谷准尉还没说话,明长官微笑:“这女人说我是共产党。” 涩谷准尉翻译过去,中岛机关长惊讶,明长官无奈。佘爱珍被人塞了嘴按在地上,眼看着三个人做戏,一动不能动。 明长官施施然上车,回家。 明家老三丧事办得隆重。明镜没出面,躺在卧室里不下楼。明堂过来帮忙,看明公馆白布翻卷的,心里难受。上一次见,还是明锐东的丧事。 明楼面有戚色。明堂忍不住:“明台……什么样了?” “能找到的不多。” 明堂立即想象到,有点毛骨悚然:“怎么回事?” “意外。巡捕房的人说是意外。粉尘爆炸,明台没跑出来。” 明堂咬牙切齿:“确定是意外?” 明楼有点感激明堂,强笑:“不是意外,能怎么办?” 明堂试探:“明台……是不是行刺过你?” 明楼一脸哀痛:“大哥你听谁说的?还有,大哥你一直这么想我?” 明堂有点慌:“都在传明台是军统,也不知道谁先开始。明楼,我再劝你一次,辞职吧?我是真怕战后,日本人滚了,你……你被清算……” 明楼握住明堂的手:“多谢大哥担心我。大哥多注意大嫂明盛明衍的安全。” 明堂惆怅:“明衍昨天问小爷叔怎么不到家里了。” 明台躺在黎叔家卧室里。丧事一过就是三月份,他得走。明镜担心他身体没好全,心痛得流泪:“你当初就不该回来……” 明台用明镜的手蹭脸颊:“姐,我好得差不多了。再说留在法国怎么样?留在香港怎么样?都沦陷了。德国占法国,日本占香港。” 明镜道:“总归有安全地方,哪怕去美国?” 明台乐:“美国和日本开战了。” 明镜生气:“美国多大日本多大?美国又不是全国都跟中国一样四分五裂战乱,中国多少人往外国跑的?” 明台安静一会儿,笑道:“姐,我刚到法国就被同学邀请去看了场表演。他们告诉我是‘黄鱼表演’,当时我不明白,看了才知道。中国温州青田一带的裹了脚的女人被卖到法国跳‘小脚舞’,法国人爱看中国人畸形表演。您知道为什么他们管中国人叫黄鱼吗?因为中国人是黄皮,贩卖的途中死在海上,往海里一丢,就跟处理臭掉的海鱼一样。” 明台看天花板,乐呵呵:“我很幸运,不是被卖到法国的。” 黎叔接到命令,带着明台撤离上海。 明台要见毒蛇。 毒蛇答应他,站在他面前。 明台不是很惊讶,但挺高兴。 “我一直觉得,毒蛇离我很近。虽然他似乎今天重庆明天昆明飘忽不定,但他更像每天早上跟我一起吃早饭的人。谢谢,我知道了。” 毒蛇看着他:“你记住,到哪里,我都是你大哥。” 明台微笑:“好的。” 他看看明楼,再看明诚,很愉悦:“这是我这段时间以来收到的最好的消息了。哥哥们。” 民国三十一年三月一日,明台离开上海。 走之前,跪在明镜面前,郑重地磕头。 “姐,我还会回来的。您放心。” 明镜哭得不能自已,她弯腰摩挲明台,忽然拍他的背:“走吧,走得远远的,别回来!” 明楼和明诚站在旁边,看到黎叔。明台亲生父亲,要带走他。 赵卉林院长十分肯定,他家没丢过孩子。 明诚在一边垂着头,非常自嘲。他承认看见赵卉林的一瞬间是有希望的,但事实是,他就是个孤儿。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 明楼悄悄地,握住他的手指。 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不要紧。明诚知道,自己将要去哪里。这一生,不枉费。 第125章 明诚站在街边买核桃。上海曲里拐弯的弄堂里,总有意想不到宝物。明诚很熟练地挑核桃,卖核桃的人袖着手蹲着看他纤长的手指仔仔细细翻核桃。 “先生很会挑。” 摊主口音是北方的,明诚听不出来是哪里。他笑笑,接着翻。摊主一直盯着明诚看:“先生真是大富大贵的面相。” 明诚心里想着还要不要椒盐,是不是换个口味,听摊主一说,突然败了兴致。这套看面相的初级骗人把戏,居然要对着诚先生使了。明诚直起腰,似笑非笑:“哦,大富大贵,您看我父母姓甚名谁?” 摊主冷得瑟缩,很不在意:“先生没有父母,连养父母都没有,想来是压不住您的命格。” 明诚有点想发火,这骗子来上海许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打听他的出身。如果知道他的出身背景还敢这么糊弄他,也是不怕死。明诚不想跟他废话,把挑好的核桃扔回去,打算离开。天空飞出一群鸽子,有嗡嗡声。明楼跟他讲过,北京人养鸽子要往鸽子腿上绑“葫芦”,鸽群一飞声音贯彻长天。 摊主仰着脸,表情呆板:“上海也有人养鸽子。鸽子好,看家护院。” 明楼不是这么说的,他说养鸽子是为了锻炼眼睛对视力好。 明诚忍不住:“哪有养鸽子看家护院的。” 摊主神叨叨:“鸽子有神性,感应天地之气辨别方向。您看上海这弄堂跟迷宫一样,它们可从来没找错。因缘际会,过去未来,鸽子绕着飞,去又回。” 鸽群飞过去,隐没了。弄堂里曲折的心思,鸽子终究找得着。 找着因缘,不离不弃。 明诚想到什么,心情一好,称了点核桃。摊主可能是闲得无聊,还有点冷,所以信口逗闷子,并没有要骗明诚的意思。核桃要价不高,明诚没有过多地杀价。 “先生再来啊。”摊主乐呵呵。 “行啊,听你胡扯。” 诚先生安分很多天,似乎躲日本 分卷阅读167 - 分卷阅读168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68 人。影佐祯昭亲自从南京来上海,走进翡翠俱乐部。他观察诚先生,这是他的一大爱好。诚先生的皮囊显然比吴四宝好很多,可能是唯一的优点。 诚先生却表情不是很好,有点奇妙。慌乱,愤怒,还有点惊恐。他打听到吴四宝怎么死的,上吐下泻脱水而死,死状非常可怕。吴四宝死了,下一个是谁? 翡翠俱乐部的人全部在楼上,诚先生在地下层一个人对着影佐祯昭和他的保镖。诚先生没说话,抽了支烟,然后要点第二支。 “诚先生最近没有情报,入账也少。” 诚先生夹着烟,用拇指划拉脸,苦笑:“影佐先生,我害怕啊。哪天我也死成吴四宝那个德性,我也不惊奇,但是我怕死。我早就跟您说过,我不想死。” 影佐祯昭等着诚先生说实话。 诚先生叼着烟,下定决心:“我知道那一车黄金谁抢的。明楼。” 影佐祯昭面无表情。诚先生吃不准他是早就知道,还是本身冷静,急忙道:“我有证据!我手下的人打听到一点蛛丝马迹。吴四宝和张国震给明楼耍了。” “明长官用什么人去抢的?七十六号?” “不是。立泰银行有个经济调查部,您知道吧。里面都是周佛海的人。那车黄金从江海关入上海,江海关谁的地盘?” 影佐祯昭没表示。 “影佐先生,我说的千真万确。你们可以去查,那车黄金应该是出江海关之前就被掉包了。” 影佐祯昭轻笑:“明长官不像这种人啊。” 诚先生激动:“明楼比李士群好在哪里?皮相?我说他阴毒,你们谁都不信!明老三被炸死,真是意外?狗屁的意外!面粉厂就是明楼找人炸的!” 影佐祯昭一挑眉:“明长官似乎没必要杀他。” 诚先生一时情急话说多了,不得不继续:“其实你们知道,明老三是军统吧。明楼也是军统。” 影佐祯昭看明诚。 “当然我没有很直接的证据……我一直观察他。他显然有发觉,先是海运上的事不让我插手,后来家里账本也不让我看。明家的大小姐最近身体不好,管不着他。现在实际管着明家的,只有明楼。虽然明家只剩明锐东那会儿的十分之一,但用作一个‘码头’还是可以的。” 影佐祯昭没有很大的反应。杀掉明楼,甚至周佛海都很容易。之后呢?汉奸的活儿谁做呢? 诚先生急切:“谁知道明楼杀明台是为了军统灭口的密令还是为了他以后销赃散货方便,或者二者皆有。我早说过,你们日本人是养虎为患,明楼就是只虎,迟早调头咬你们!” 影佐祯昭还是看诚先生:“观察很仔细。” 诚先生捂脸:“太好了,你们日本人杀吴四宝,明楼杀明台,我他妈现在谁都怕。日本人什么时候杀我,影佐先生给句准话吧。” 影佐祯昭有点真实的笑意:“日本人不杀你。只要你足够听话。” 诚先生深深绝望:“我还回明家吗?我真怕哪天他把我搞死,然后你们还谁都不信!” 影佐祯昭很客气:“您是诚先生,怕什么呢?” 诚先生冷笑:“狗屁的诚先生。当初明楼让我接管杜镛的财产,打量着用完就扔。我进黑道,却是为了保命。” 过一会儿,诚先生很着急:“那一车黄金,你们要不要?我可以搞回来。然后你们收拾明楼吧!” 影佐祯昭依旧礼貌:“不到时候。江海关里日籍职员正在陆续到任,这一点需要明楼。黄金现在在哪里?他们销掉了?” “还没有。快了。我怀疑明楼在跟共产党做生意。” 明楼倒是真告诉过影佐祯昭,做生意就是把东西卖到没有的地方。哪里需要卖哪里,比起中国,上海太小。影佐祯昭不惊讶。 “有几个任务交给你。完成好了,我们才能合作愉快。” 影佐祯昭的微笑,从头到尾,一点没变。 “所以你回来执行任务了。”明楼搂着明诚的腰。明诚系着围裙炒菜:“别闹。” 送走明台,明镜精神又开始不好,整日整日躺着。明楼想劝明镜去检查,明镜就是不去。阿香一大早出门,挎着个篮子,神神秘秘。 “大姐让阿香去上香了。”明诚利索地翻炒蔬菜。 明楼一愣,明镜从小被明锐东当西式女性培养,很少听她说去上香。明诚低声道:“上次回苏州,大姐就开始见庙就拜。还不是为了咱们三个。” 明楼半天没说话。 “我按照你的指令都执行了,那车黄金要交回去?”明诚痛心疾首,“我的一车黄金!” 明楼亲吻他的脖子:“那是给你买路的钱,亲爱的。” 明诚炒菜的手一顿。 毒蝎是双人代号。 毒蛇也是双人代号。 关键时刻……只要有一个人活下来。 “行啊。你去楼上叫大姐吃饭,今天有她爱吃的菜。” 明诚轻快道。 那一车黄金诚先生确定在立泰银行无误。影佐祯昭从南京发回密令:只要明楼不动黄金,诚先生不必声张。 诚先生很不解,影佐祯昭并不解释。 民国三十一年四月,汪兆铭政府成立物资统制审议委员会,周佛海任委员长,明楼任委员。日本人对物资的管控更加疯狂,周佛海都觉得心惊肉跳。这样的搜刮,实在是太狠。 “日军在太平洋战场士气高昂,但是物资后勤骗不了人,也不是一腔热血能解决的问题。”明楼喟叹,“日本到底太小,资源贫瘠。这样以战养战,搜刮东北华北上海,也许还要算上广东,只会愈演愈烈。周长官,我们要做好准备了。” 周佛海越来越信任明楼,举棋不定:“明长官的意思是……” 明楼笑一声:“我得说点难听的话了。美国到目前为止一直没使劲,主要是因为美国在中国的投资少得可怜,与在日投资比起来不值一提。日本人轰了珍珠港美国人才要动一动,这段时间得清算美国在日资本,保护美国国内利益集团。搞清楚了动真格的,您觉得日本能抗美国多久?” 周佛海原本跟汪兆铭就不是一条心,他背着手,心烦意乱。 明楼离开政府大楼,要去七十六号,抬头看见一群鸽子。明楼奇怪,哪里来的鸽子? 雪白的翅膀拖着一串鸽哨,划过上海的滚滚红尘,消失不见。 第126章 民国三十一年四月十八,十六架b-25美国轰炸机自日本附近海域游弋的航母起飞。一群鹰鹞锋利的翅膀切割着碧蓝长天,平静的东京瞬间火光冲天,哀声四起。 第一次东京空袭,持续数个小时。日本的上空,一群鸟儿盘旋翱翔,穿过滚滚浓黑的烟,去而复返。晴朗的高空恬静清澈,沸腾的烟 分卷阅读168 - 分卷阅读169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69 尘在地面上匍匐挣扎。 重庆自民国二十七年被轰炸至今,见到的也是这样,浓烟空隙外的天光。 影佐祯昭对着东京的方向,闭上眼睛,似乎听见无尽的炸裂声。 东京被空袭,新闻界仿佛水浸热油,全炸了。上海的报纸铺天盖地都是东京被空袭。老百姓看到标题耸动,内容却是“美军只炸毁日本军事设施”未免觉得不够,南京却吓坏了。美国有横穿大洋空袭的能力,这一次的目的仅为武力震慑。真正的“轰炸”尚未到来。汪兆铭刚发表对英美宣战书,美国捎带脚的把上海也轰了怎么办?周公馆连夜来接明楼,周佛海带着明楼立即去南京。 明楼上周佛海车之前,瞥明诚一眼。 到了南京,明楼立刻去见汪兆铭,提交报告。他自学生时代开始研究美国经济,从美国华尔街到美国海外投资。这次东京空袭,实际上的确没炸市中心,因为那里好几处美资商业街区。美国的华尔街绝对不允许资本受损。所以目前上海的西侨和租界就是防线,特别是公共租界美资地区。虽然相较于其他地方微小得可怜,但比没有强。 “未来几年美国绝对会减少对日投资,渐渐撤出资本。经济学家甚至不用看什么战报谍报,只要看每年的美国对日海外投资项目盈利亏损,差不多就能估算出真正‘大轰炸’在什么时候!” 明楼压低声音,近乎恐吓。汪兆铭只觉得似乎跳进水中,无法呼吸,不得不往下沉,无边的寒冷扎心刺骨。 他一把抓住明楼:“你看,还有几年?” 明楼幽声:“一两年,主席。” 明诚开车离开周公馆,低调来到华懋饭店。华懋饭店依旧繁华,富人们的天堂。苏玛丽公主差点从天堂摔出去,不过好在她已经睡到了日本军官。华懋饭店的人纷纷讨论东京空袭的事情,苏玛丽公主愈发觉得傍对人,对德国纳粹施腾纳有些冷淡。德国离得太远,管不着上海,等德军穿过苏联杀到远东,不知道得到哪辈子。 施腾纳在华懋饭店一楼喝咖啡。他是典型的日耳曼长相,金发没入阳光,璀璨得几乎没有颜色。 明诚坐在他对面,微笑:“先生,喜欢读诗吗。” 施腾纳神色和缓:“读一点普希金的诗。” “日子一天一天飞逝,死亡已经临近。” “世界上没有幸福,但有自由和宁静。” 施腾纳有点惊奇,他知道诚先生在上海的赫赫威名……居然是来接头的军统。 明诚也有点惊奇,他知道施腾纳是个标准的德国纳粹,没想到居然是苏联nkvd,苏联人民委员会情报部的人。 他们俩同时笑。 “空袭东京的美国空军轰炸机有一架掉进海参崴。机上五人全部生还。苏联和日本签过协议,不能直接交给美国。现在两条方案,第一让这五个人向西到伊朗,由英国大使馆送走。第二让这五个人向南,到达上海,直接由公共租界工部局秘密送走。第二条方案显然快一点,你们的领导人戴先生已经批准。” “我们刚刚收到指令。” “为表合作诚意,告诉你一条情报。美军还有两架掉进浙西衢州。日本人在搜捕这两架上的飞行员。” “谢谢。” 新四军浙西游击队上交情报:当地农民救了十个美国飞行员。 青瓷立即上报董先生。 董先生批复:实施救助,送回美国。 明诚两天没有回家,看到门口有七十六号的车。大哥回来了?他进门撞上阿香眼睛红肿神色慌张抱着一包衣服往外跑:“阿香?大姐呢?大哥呢?” 阿香快哭出来:“阿诚哥,大小姐上午晕过去,大少爷把她送去医院了!医生说要住院,我回来收拾换洗衣服……” 明诚心慌,他吐口气:“你坐七十六号的车回来的?我送你去医院。” 一路上阿香只是哭。她以为小少爷真的死了,哭了好几天。现在大小姐又倒下,阿香六神无主。 明诚声音发抖:“阿香别哭,大姐只是最近太累了。” 阿香哭得打抽:“医生不知道跟大少爷说什么,大少爷都流泪了……” 明诚一攥方向盘。 医生告诉明楼,明镜的肝彻底不行了。一根大血管源源不断为病灶提供血液,一旦切除会引起大出血。不切除,明镜的肝迅速衰竭。 明诚抱着衣服往医院跑,阿香跟着。明楼坐在病房门口,抬头看见明诚,劈头一句:“你去哪儿了?” 明诚一愣:“大哥……大哥对不起……” 阿香吓坏了,她一直挺怕明楼,但没见过这样坐在飓风眼中心的明楼。哀恸的愤怒狂卷着空气,他没有表情,没有动作。 明诚一推阿香:“进去帮大姐换睡衣。” 阿香抱着衣服连忙进入病房。明楼拄着文明杖,闭着眼。 明诚半跪在明楼面前,低声道:“都是我的错,大哥你别这样,别憋着……” 明楼闭着眼,眼泪不停地淌。 明诚跟着流泪:“大哥?” 明楼吞了满嘴血味,睁眼看明诚,神情无望麻木:“肝癌。医生说发作再来就晚了……大姐前段时间不舒服就该让她来,绑也绑来做检查……” 明诚慌张:“咱们请最好的医生!” 明楼没了魂儿一样:“国内最好的肝胆外科医生就在这家医院……技术达不到。我想把大姐送去美国,医生说……大姐怕是挨不住。” 阿香出来,抽抽搭搭:“大少爷,阿诚哥,大小姐说要见你们。” 明楼摇摇晃晃站起,文明杖不管用。明诚扶着他,两个人进入病房,轻轻关上门。 明镜瘦瘦地陷在被子下面。 明楼差点栽倒。怎么平时就没发现大姐瘦这么多?自己平时忙什么呢?明诚架着他,明镜听见声响,睁开眼,笑笑:“你们两个,过来。” 明楼扔了文明杖跪在明镜床前,明诚跪在他身后。 明镜伸手摸明楼的脸。她感觉时间真快,昨天明楼好像才五岁,嘟着圆脸,一脸严肃,明镜怎么逗都不笑。 “今年多大了。” “大姐忘了?光绪三十一年生的,三十七了。” “父亲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上小学了。”明镜轻拍他的脸,“老在家里。” 明楼勉强笑。明长官的神情从来没这么狼狈过,又哭又笑,不能控制面部肌肉。明镜的手指摩挲他的脸:“姐要走啦。” 明楼咬着牙生怕嚎啕出声。明诚在后面低着头,全身发抖。 明镜就那么看着明楼。明楼的情绪一溃千里,他低声道:“我不是……不是汉奸,明诚也不是,我们,我们……” 明镜捏住他的嘴,仿佛幼时调皮欺负弟弟的那个小姑娘,神情愉快纯真。她长长出一口气。明镜 分卷阅读169 - 分卷阅读170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70 前半生背负的太沉,现在终于回归无忧无虑。 “我当然懂,就是想听你亲口说,你亲口说,我心里踏实。明家的儿郎,顶天立地……” 明诚忍不住:“大姐……” 明镜有些困。她真的太累,神情渐渐淡去。明楼害怕:“大姐,大姐?” 明镜笑笑,很吃力,但坚定:“我房里,梳妆台后面有个暗格。那里有我托你办的事情,是姐姐的遗愿,你一定要办好。明诚……明楼拜托给你,你照顾好他。你看他威风,小时候还左右不分呢……你从小心里有数,我放心你。不要……告诉老三。” 明楼握着明镜的手,泪如雨下。 明镜的一声叹息,悄悄隐匿。 明楼……就剩你了…… 明镜恍惚中回到草长莺飞的季节,春风搂着她,引着她,走向有父亲母亲的明家。那么多人,那么热闹。她那时还是少女,还在好年纪,还有一生没过完。淳姐摆上果汁,明楼养的几只鸽子从楼后面扯着鸽哨飞向蓝天。 “大小姐,您回来啦。” 第127章 明董事长进医院抢救几天,到底没抢救过来。明家连死两人,正好白布幔子一直悬着,不用拆了。 明长官神色淡淡,似乎难过。明镜的丧事从简,简单的墓碑,亲朋好友静静悼念。 “家姐喜静。不要打扰她。” 明家一族还在上海的差不多都来了。明堂少奶奶想着明镜喜欢明衍,特地把明衍抱来,送明镜一程。明楼非常感谢她,对她怀里的明衍笑笑。 明衍睁着干净的双眼,认真地观察明楼。明堂少奶奶提心吊胆,就怕她哭。成年人看见明楼心里都咯噔一下,何况孩子。虽然明衍平时挺安静,万一默哀的时候闹起来…… 明衍对着明楼,笑一笑。 连明堂都惊讶,他们以为明衍会害怕明楼。幼小的小孩子反而不怕明楼,对着他笑。没有声音,只是一种舒适安全的表情。 明楼憔悴苍茫的神情有了丝活气。他感激明衍。 葬礼结束明诚开车带着明楼回家。那地方不知道还能不能称为家,姐姐没有了,家在哪儿呢?车后座上还有一只篮子,阿香去上香漏在车上的。明镜见庙就拜,因为她其实惶惶不可终日。兄弟三个,不知道哪天哪个就再也回不来。 明楼声音很轻:“大姐一生都害怕失去我们。现在,我们永远失去了她。” 明诚戴着墨镜,他眼睛肿。 两个人异常沉默。没有嚎啕失控,也没有声嘶力竭。他们小心翼翼地保持安静,假装大姐还在,大姐不喜欢喧哗。他们害怕感情真的宣泄出来,一发不可收拾。他们提醒对方,禁止失态,没有必要,没有作用。 “保持仪态,阿诚。” “是的,大哥。” 明楼明诚回到明公馆。明公馆怎么这么大,居然走路都有回音。今天太阳好,大姐要在的话肯定要晒衣服晒被子。阿香,阿香呢?大姐扬起嗓音喊:阿香呀,把衣服都拿出来晒晒。 明楼和明诚上二楼,进入明镜卧室。大姐的卧室不大,摆设不多,清洁整齐,布置雅致。大家小姐的闺房,气息温柔干净。梳妆台上立着一个相框,里面的照片是明楼明诚明台返回上海的第一个元旦拍摄的。大姐雍容地坐着,兄弟三个站在她身后,保护她,又被她守护。明诚明楼站得笔直,偏明台要搞怪。他从小照相就不老实,一定要拗造型。照片里的人永远被定格在那里,笑得喜气洋洋,浑然不知无常与凶险。 明楼和明诚合力慢慢搬开明镜的梳妆台。梳妆台后面有个暗格,明楼摸索着打开,取出一只小盒子。盒子里一封信,一份财产公证,一张字条。字条上纤丽的字迹叮嘱明楼保护明园,并且把自己名下的财产折现,打入一个银行账户。还有一封信,帮忙寄出去。明镜的遗产真的没有多少,这么多年无论多艰难,她的资助从未间断。明楼看那份财产公证看得流泪。大姐应该是已经做好公证打算折现,只是没有来得及。 银行账户明楼一眼就认出来。上海劳工医院的安全账户。只能用一次,钱会马上被转走,转走即作废。 信件收件地址是个很普通的杂货铺,收件人姓名……张洞观。 上海劳工医院院长。 明楼拆开信,明镜十分真成地向张院长道谢。感谢他用心经营医院这么久,救了很多人,包括她的弟弟。她很遗憾,可能无法再提供资金药品的支持,所剩财产会打进一次性安全账户,请医院马上转走。能为家里伤员病患进绵薄之力,甚觉荣幸。她一生最不放心明家兄弟。如果他们之中哪个有难,恳请张院长帮助一二。 信不长,明楼越读眼泪越急。 明诚接过信一看张洞观三个字,眼圈就红。明镜不知道张洞观是谁,明镜感激张洞观,明镜恳求张洞观在明家兄弟有难时施以援手。 明楼和明诚小心翼翼关上暗格将梳妆台挪回去,明镜的房间依旧一丝不苟,宁静温馨,女主人从未离开。 明镜丧事办妥,阿香想回明园。明诚亲自送她回去,明楼自己坐在明公馆,等待夕阳到来。暮色沉沉,明楼第一次注意到客厅的座钟声音那么寂寥。戈多戈多,耐心等待。 在粘稠的寂静里,明楼打开无线电。上海的广播站被日军接连破坏,只剩一些外语广播站存活。租界里的英语广播站向上海播报关于美国援华物资飞越驼峰的壮举。四月初首飞,到四月底已经有飞行员牺牲。英语评论员冷静地分析,大约是第三次长沙会战的胜利,让美国看到中国军队有点作用。滇缅公路被切断,为了保障陈纳德的美国第十四航空中队的后勤,不得不这样做。史迪威将军第五次来华,要求对国军进行大规模整改。 戈多戈多。 英国首相丘吉尔针对战局发表演讲,对中国只字不提。 蒋委员长电告华盛顿,对欧美一直以来漠视中国战场深表失望。 戈多戈多。 沉重的新闻后面接着就是明星花边。好莱坞的,上海的。上海一个女明星抢了另一个女明星的男朋友,吵翻天,抽耳光。 明楼沉默地听。 座钟在一边尽忠职守,戈多戈多。 四月底,明楼接到命令:上海地下党基本撤走,眼镜蛇进入静默状态。 眼镜蛇的地位爬得实在太高,高到纹丝不能动。明楼一动会牵扯很多人,所以眼镜蛇只能原地静默。这条指令之后,眼镜蛇与组织失去联系。 明楼每天上班下班,明诚每天接送他上班下班。明楼对明诚笑一笑,明诚对明楼笑一笑。 明公馆,就剩他俩了。 梁仲春出力解决一个隐患,明长官更倚仗他。明长官铲除自己兄弟的手法太迅速狠辣,不 分卷阅读170 - 分卷阅读171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71 过梁仲春理解。家里出了个军统,要保命必须如此。梁仲春对明台印象不坏,觉得可惜。可惜归可惜,多亏明台,梁仲春彻底接手了明长官全部码头事务。 所以明诚优哉游哉走向梁仲春的时候,他腿一软。 “诚兄弟,诚先生,别来无恙?” “有恙。”明诚干巴巴回答,“你这是要取代我啊。” 梁仲春露出尖牙:“别这么说,都是为了新政府,为了明长官。” 明诚打量他:“你连账本都看了?我当初还没摸着账本呢。” 梁仲春微笑:“其实账本给我看也白搭,这里面学问大,我看不懂。” 明诚冷笑:“吴四宝死了,梁组长物伤其类吗?” 梁仲春嫌晦气:“提他做什么。吴大队长实在是太嚣张,他收敛点,也不至于这个下场。” 明诚点头:“是啊。所以梁组长最近春风得意,为人还是这么低调,就怕被日本人毒死。” 梁仲春忍不住:“明秘书长不也一样?低调一点,别太嚣张,总没坏处。” 明诚脸色一变,如今梁仲春都能嘲笑他。他瞪着梁仲春,想说什么说不出。梁仲春素来被他欺压讹钱,这一下居然胜了一筹,心里畅快。梁仲春不再理他,继续在码头上督工,尽职尽责。明诚突然笑了。 “还跟卫利韩做生意呢。” 梁仲春一愣:“什么卫利韩?” 明诚收拾得整整齐齐,衣服穿得严丝合缝,江边上又湿又冷的风吹得他眼睛潮湿。他哎呀一声:“以前咱们合作走私没成功那一次。这个美国人的卫利韩船舶公司不简单。你猜我查出什么来了?” 梁仲春面色凉凉。 “这居然是重庆的公司。你一直跟重庆做生意。走私是一回事,做生意是另一回事了。” 梁仲春阴着脸,忍无可忍:“我没那么大胆子。明秘书长这么大能耐,没查出卫利韩公司是谁的?跟卫利韩接洽的其实也不是我。是日本人。日本人和重庆政府做生意呢,听着诡异是吗?赶紧再去查,查出来去跟影佐祯昭举报我通军统。” 明诚真被梁仲春噎住,瞪着眼睛看他。 梁仲春愉快:“早就开始了。重庆被轰炸这么些年,连擦屁股纸都不能自给自足,秉着自尊说和沦陷区做生意违法。自尊能擦屁股么?你猜重庆那边跟上海这边的生意往来什么时候合法化?” 明诚对梁仲春终于输了一回合,转身就走。 “明秘书长,慢走啊。你们几个,快点。” 明楼坚持不懈地等待。明公馆始终开着无线电,他们俩特别害怕安静,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英语广播法语广播德语广播俄语广播轮着来。明诚默默地给明楼煮天麻水,签文件,照顾他的起居。明楼很有耐心。眼镜蛇进入静默状态,短时间内不会被唤起。所以明楼需要十二万分的耐心,等待。 民国三十一年六月四日,美日中途岛战役爆发。截止六月七日,日本被击沉四艘航空母舰,三百三十二架飞机,三千五百人阵亡。 明楼拄着文明杖,缓缓站起。 终于等到了。 明诚圆圆的眼睛认真地看明楼,明楼笑:“我要的,终于来了。短时间之内,日本人不会杀我了。” 明诚微微睁大眼睛。明楼搂住他,低声道:“抱歉。亲爱的。让你担心了。” 第128章 美国这个钢铁的鳄鱼一口咬碎日本不可一世的海军。中途岛一战,日本海军无可挽回地走向覆灭。 美国人似乎总是在暗处蛰伏,然后给混乱世界当头一棒:战争,可以这么打。 无与伦比的钢铁产量,举世无双的科学技术,难以匹敌的雄厚资本。它是一只机械铸造的贪得无厌的鳄鱼,血液里流淌着剧毒带腐蚀的金钱,口腔中交错着武器的獠牙。日本被咬得半死,从热血沸腾的狂热的梦中醒来,打着滚哀嚎。倾国之力建立的海军,自甲午海战以来代表大和荣耀的海军,彻底毁掉。世界也傻了,终于明白,在这第二次大战中将要参战的是谁。 日本政府疯狂自各个殖民地抽血,新晋沦陷的广东和香港几乎被日本榨死。日本政府对中国始终分杀鸡取卵和养鸡下蛋两派。石原莞尔是对的,可是日本等不了。东条英机内阁成立之后,“完成支那事变”“完成大东亚共荣”,整个日本全民为战争狂热。日本被美国咬残的身躯必须马上用中国的血肉补齐,偌大的中国,正在挨日本一刀又一刀。激烈的大扫荡三光政策比瘟疫蔓延得更快,缺少军粮的日军彻底放弃作为人的尊严。 影佐祯昭接连被日本国内政府申斥,骂他对支政策过于温和。影佐祯昭的老对头松机关冈田芳正斥责他不像个日本人,仿佛被支那人传染。梅机关和松机关本身就是日本国内两派矛盾的产物,梅机关主要任务搞经济,松机关主要任务扰乱经济。影佐祯昭和冈田芳正斗了许多年,第一次落了下风。 冈田芳正连续向日本国内报告:经济战对中国根本不起作用,法币本身跟假币没区别。日本政府应采取更大刀阔斧的政策,而不是这样畏首畏尾。 冈田芳正的秘书小原敲门:“冈田大佐,客人来了。” 冈田芳正没抬头:“让他进来。” 小原开门,微微鞠躬:“诚君,请进。” 松机关的门口,走进来一个瘦高清俊的年轻人。他有一双漂亮的琉璃的眼睛,野心勃勃,从不掩饰。 “冈田大佐,我考虑了几天,我相信您是对的。” 他说。 汪兆铭旧疾发作,进了医院。他身体里有一颗被刺杀遗留的子弹,时时提醒他生命在耗损。子弹的金属有毒,进入血液,日夜奔涌。南京政府现在手足无措,明楼提醒过他们美国剽悍的生产力,他们只是将信将疑。汪兆铭还跟美英宣战……日本挣扎着不死,因为还有中国这口肉。中国挣扎不了两下,很快成为日本的食物残渣。 所有官员去南京开会。明楼坐周佛海的车走,周佛海神经质一般:“怎么日本说败就败?这才几天?” 对呀,蹂躏中国十多年的日本,几天就遭到巨大挫败。 周佛海害怕:“对于美国来说,中国是什么?” 明楼没说话。 维新政府秘密开会,明楼的声音带着凉气,在每个人的脑袋上回荡:“我以为,现在政府应该做的准备,是要迎接日本政府这十多年来最彻底的搜刮榨取。同仁们,不客气地说,现行的一切横征暴敛的税法已经大大超过百姓的承受能力。所以日本人下一步榨钱的对象,就是我们。” 冈田芳正是个标准的日本军人。机械,冷硬,他那么看着明诚:“那么你想明白什么了。” 明诚用他那漂亮的眼睛盛放肮脏的神情: 分卷阅读171 - 分卷阅读172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72 “影佐祯昭,完全没有希望。” 傅宗耀死后,冈田芳正在上海经济方面毫无建树,他急需一些能证明能力的东西,否则松机关濒临裁撤。军费大大减缩,肉就一块,无数恶犬要抢。他无机质的淬毒的眼神扫视明诚。影佐祯昭嘲笑他是赳赳武夫是笨蛋,他得告诉影佐祯昭到底谁才是笨蛋。 “冈田大佐。第一,明台是军统。抱歉我没有确切证据,就在我马上要找到证据的时候明台被明楼亲手处死——不是在面粉厂被炸死,而是明楼和李士群串通,连夜枪毙。一定有破绽,您大可以去七十六号查。第二,明楼是军统。这个我也没有确切证据,因为明台一死线索断了。我保证他肯定是,给我几天,我绝对找到证据。第三,横滨正金银行那一车黄金,是明楼抢的,不是吴四宝,不,应该说吴四宝是个替罪羊。” 冈田芳正冷笑:“你卖你大哥很痛快。” 明诚也笑:“他不是我大哥。他是明家大少爷,我是个养子,保镖,替死鬼。既然他可以为了保命弄死明小少爷,那我可以卖他。” 冈田芳正还是不为所动:“你在影佐祯昭那里不得志。” 明诚笑容不变:“岂止不得志。我告诉过他,那车黄金在立泰银行,可是他什么反应都没有,还命令我不要动黄金。为什么?” 冈田芳正眯眼:“是啊为什么?” 明楼从南京回来,直接进政府大楼。他无意识一问:“明秘书长呢。” 秘书们面面相觑,明长官这几天在南京,明秘书长就都没上班。明长官一扣钢笔:“准备车,我要去立泰银行。” 明长官的车开到立泰银行,明长官下车径直去金库。他身边调查科的人帮他转开两个人才转得开的巨锁,吃力推开十厘米厚的钢制门。 明长官拄着文明杖清点金砖,忽然温柔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大哥,忙啊。” 明长官转身,金库门口站了一片人。为首的那个,他很熟悉。瘦瘦高高的青年,睁着圆圆的眼睛,静静地看他。 青年身后,全是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调查科的人保持安静,退到一边。 明楼笑着看青年:“我就知道,是你。” 明诚一耸肩:“谁让你总是想杀我。” 明长官被松机关的人带走。 立泰银行金库里的金砖上面全是还没来得及铸掉的横滨正金银行标志。 明楼被抓,明诚有点兴奋:“他是军统。” 冈田芳正蹙眉。 明诚察言观色,知道自己实在得意外露,令冈田芳正反感,脸上讪讪的。一直充当翻译的小原秘书微笑:“诚君对日本有功,我们是不会忘记的。” 明长官很有气度,进了松机关的牢狱丝毫不紧张。松机关比不上梅机关,是新政府的老子,牢狱倒是差不多。明楼坐在栏杆后面,闭目沉思。 冈田芳正低头看他。 “你的弟弟举报你,说你是军统。” 明楼笑:“我没有弟弟。我是明家独子。” 冈田芳正研究他。 明楼一被抓,南京的影佐祯昭和周佛海马上知道。周佛海没动静,影佐祯昭抵赖不掉,即刻从南京抵达上海。他原想着,用白眼狼牵制明楼,这下可好,自己被白眼狼咬一口。 明楼被羁押,什么都不说。冈田芳正考虑对他用刑,影佐祯昭来得及时。影佐比周佛海聪明多了,直截了当告诉冈田,他的确知道黄金的事。从吴四宝家里搜出,安全起见存入立泰。 冈田芳正很好奇:“所以您要一车黄金做什么?” 影佐祯昭回答:“横滨正金银行的帐已经被吴四宝身家补上。那么这一车黄金是用来作为改组中国银行交通银行的存款准备金。” 冈田芳正看影佐祯昭。 周佛海到场,向冈田芳正解释:“冈田大佐,这真的是误会。横滨正金银行和中储银行将要签订互相开立往来账户的协议,但这是秘密的。这车黄金是保证金,存到第三方银行。” 冈田芳正笑:“哦。” 影佐祯昭六月底调离上海,调任北满第七炮兵司令。 梅机关合并为新政府最高军事顾问机构的一个部门。 松机关正式开始工作。 明长官没受刑,冈田芳正对他挺有兴趣,把他叫到办公室,和他聊经济。冈田对经济一知半解,他本来搞这个是迫不得已。聊了几天,深感明楼好使。 从松机关出来,周佛海的司机低声对他道:“周长官说,明长官一直这么劳累,休息一段时间吧。” 明楼冷笑:“行。不用你的车了,我自己走回去。” 司机一愣:“不安全……” 明楼没理他。 六月很热。傍晚的街上有木柴烧饭的香气。明楼一个人,穿过弄堂。他上学时经常抄近路,他在弄堂里从来不迷路。他贪恋街上热闹的烟火气。明长官很久没有这样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地脚踏实地走过自己的家乡。没人认识明楼,大家专心致志地活着。一位女士抡着鸡毛帚打孩子:“到哪里白相了!”叫卖的小贩拼尽力气喊:“小混沌吃伐?味道鲜得来!”“刮勒勒松脆,三北盐炒豆!” 明楼恍惚地张望,他看得到岁月的影子。时光转瞬把人抛,十七岁的明楼领着九岁的明诚跑到哪里去了? 阳光在地平线上摇摇欲坠。市声热闹,明楼独自穿过广袤寂静,寒冷无垠的汪洋。 明公馆一个人也没有。 明楼坐在客厅里,没开灯。座钟不厌其烦戈多戈多地响,明楼在茫茫的黑暗中听。有人温柔地搂着他,亲吻他。 “你怎么回来了。周围有松机关的人。” “我知道。可是只剩大哥一个,我,我舍不得……” 明楼伸手,拥住明诚。 “你有我陪着。我有你陪着。” “嗯。” “我问过你,如果哪天我的枪口对着你,你是不是依旧对我深信不疑?” “当然。” “我也是一样的。记住,哪一天,你的枪口对着我,我也对你深信不疑。” “因为我爱你。” “因为我爱你。” 第129章 明长官在家赋闲一个月。 他大概从来没休息这么久。单独一个人,活得挺好,仿佛回到刚刚赴法的岁月。幸亏比那时候有钱,衣服送洗衣店,吃东西大不了叫酒店,不必天天沙拉法棍。时间安排得很机械,早上起床背书晚上入睡习字,做完功课开始翻以前的书。从明锐东起开始藏的危险书籍,明楼看过,明诚看过,明台看过。明楼的批注下面有明诚的字迹,他追随着明楼日夜苦读,书架上整整齐齐的书每一本都仔细研读。这感觉很奇妙,少年的明楼和少年的明诚在时空中永恒地对话。 只是他们 分卷阅读172 - 分卷阅读173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73 互相都听不到。 寂静的明公馆,明楼抬头看对面,阳光晒在窗前一片的地毯上,暖烘烘软绒绒,那里曾经盘腿坐着一名少年,眼神如明媚春光,干净无暇,自由自在。 诚先生叼根烟,烟头的火光在夜色中明明灭灭。他开始有烟瘾,他贪恋那一口烟烧灼肺部,预示着自己不得好死的感觉。 日本人在冀中大扫荡非常成功,三光政策令八路军经营的一切荡然无存,共产党的武装力量被清扫出冀中平原,华北平原。日本掳了很多农民,准备运往国内,一部分从上海走海运。干瘦矮小的中国人像牲口似的被装船,为了节省成本,一艘船塞得密密麻麻,俗称黄鱼。他们不能反抗,羊一样顺从。 这些羊转脸,看码头上穿着白色夏装,干干净净的明诚。 诚先生负责配合日本宪兵运劳工。上海的流氓大亨们本来也是靠卖人挣钱,男的卖苦力,女的卖窑子,卖哪儿不是卖。日本兵们和流氓们泾渭分明,刺刀在一边,杂牌枪刀子斧子在另一边。已经走了两艘船,这是今天最后一艘。诚先生取出不知道第几根烟,点上,贪婪地吸一口。 江边的风特别大,吹得诚先生发抖。 把劳工送走,还得迎接从满洲来的东光剂。日本人说东光剂能戒毒,但东光剂依然能令人成瘾,而且伤害更大,吸不了多长时间人就废了,又疯又傻。 今天接到信儿,东光剂到不了。诚先生先走,日本宪兵队跟在后面。进入市区,街边上的人默默地看着车队。 诚先生笑着问司机:“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要先走?” 他又自言自语:“因为伪军蹚道。” 影佐祯昭滚蛋之前准备好了干掉明楼。多亏了松机关的人,影佐祯昭没成功。他一到满洲,日本内阁就宣布废除兴亚院,把兴亚院并入大东亚省。新建的大东亚省全权负责日占区的所有政治经济活动,冈田芳正急需抓住机遇在大东亚省搏个位置。七月底,汪政权的中央储备银行于广州设立分行,发行中储券。广州临着香港,中储券的流通遇到的阻碍更多。 明长官赋闲的日子彻底结束。 冈田芳正很明白,在上海广东香港这种地方,杀人是最没有回报的。中储券是盘剥刮地皮的好方法,可惜他实在玩不转。松机关的人去接明长官,明长官笑着摇头:无能为力。 冈田芳正亲自去接。 冈田芳正第一次踏足明公馆,这座建筑杀气四溢,让他有些不舒服。空旷的庭院,空旷的楼房,穿堂风倏然而至,恶狠狠吹透他。明长官拄着文明杖站在客厅门口,微微一笑。 “冈田大佐光临,蓬荜生辉。” 两侧的植物生机勃勃,冈田芳正只觉得萧瑟。 诚先生自从正式和明家决裂,除了被日本人叫去当碎催打手,一般就在翡翠俱乐部待着。搏击训练,或者……敲核桃。熟能生巧,诚先生敲核桃仁都是整的,细致又耐心,一下一下。敲到指甲劈裂,指尖沁血,依旧不停,仿佛修行。诚先生的神情很满足,他获得平静。敲出来的核桃俱乐部的人分着吃,连着吃了一个多月,看见核桃就想吐。 诚先生还是没日没夜地敲,两只手惨不忍睹。 南京政府成立战时物资配给委员会。上海开始施行“户口米”,每个人限量。所有粮食全部上缴统制,取缔私人粮食买卖。凡是存粮数额巨大的人家全都有通敌嫌疑,需要抄没家产。查抄工作交给诚先生,诚先生完成得很好。 诚先生不允许杀人。帮派分子要钱,要东西,但不要人命。诚先生可能比杜先生黄先生温和点,不直接杀人。可是被抄没家产的人,能活到哪一天,谁知道。 诚先生的烟瘾越来越大。 民国三十一年是寻常的,惨淡的一年。美国教训了日本,日本修理了中国。上海的特务们无论军统地下党,能撤的撤,不能撤的静默。八路军在冀中大伤元气,国军令美国来的史迪威大开眼界。史迪威可能分不大清楚嫡系和杂牌的区别,他不能理解中国军人的素质为什么这么差。他建议蒋委员长裁撤不合格的军队,甄选优秀士兵,整改军队的训练作战方法,全部按照美式的来。史迪威不理解蒋委员长的手腕,蒋委员长厌恶他的指手画脚。接受一个美国司令纯粹是为了援助,按照中国人的惯例史迪威应该闭嘴保持安静。他们俩个人相看两厌,史迪威给蒋委员长起了个外号,“花生米”,不知道这个印象是从蒋先生身上哪个部分来的。 十月底诚先生在上海收到驼峰的物资。包装结实,印着usa。重庆要“销货”,要么上海要么天津,选择余地不大。他叼着烟瞪着箱子震惊:“这么快就来了?” 和他交易的人奇怪:“快不好吗?天津那边都催好久了。要不是和诚先生做熟了,放心,优先发来,这些是要供天津的。” 诚先生蹙眉:“我听说驼峰摔得很惨,这样行吗?” 对方大笑:“诚先生,你干的就是这个,居然讲良心。” 诚先生脸色阴沉,看对方一眼。对方终于想起来坐在自己对面的是谁,立时闭嘴。 “走天津?从天津去哪儿?” “从天津进北平,通过承德进满洲国。”那人表示,“北方销量好,不比上海差。” 诚先生一刀划开箱子,往两边一掰,整整齐齐盘尼西林。 “生产日期非常新,这在黑市上什么价,诚先生当然知道。” 诚先生看对面的人。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和自己一个嘴脸。 “价格好说。”诚先生点燃一根烟,吸一口,徐徐吐出,有意无意问句:“北平现在什么情况?” “限电限水限粮,跟上海差不多。所以从关外走私粮食和煤是暴利。”那人一耸肩,“荣家,知道吗?干的就是这个。” 诚先生笑一声:“行,都是断子绝孙的。” 至民国三十二年初,不管用了什么办法,广东地区全部流通中储券,彻底禁止法币和其他货币持有流通。大东亚省表扬上海中储银行总部办事得力,中储券流通顺利。中储银行的背后是松机关,冈田芳正终于在傅宗耀被杀之后干了件漂亮事。 影佐之后,明长官抱上冈田大腿,并且辅佐有功。周佛海忍着恶心二次启用明楼,明长官最近又风生水起。上海的中国银行和交通银行改组,重庆来人,洽谈这件事。明长官亲自接见,是个个子不高脾性温和的人。长相平庸,儒雅和善。不见油滑,但左右逢源,体面情面一手端。张嘴是上海口音,明楼看他亲切,非常亲切。 明长官邀请他去上海最好的粤菜馆子吃炸两。 “可惜你来得不是时候。我家有棵很大的桂花树,桂花一开,一树血红。我家有人爱用桂花做点心, 分卷阅读173 - 分卷阅读174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74 中式西式都行,他……”明长官愣住,苦笑,“他不在。” 旁边的先生不知道理解到哪里去,很同情明长官。街边上有人在放歌,清甜的女声迷离吟唱“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那位先生笑:“我喜欢周旋的歌。” 明长官也笑:“我也喜欢。” 明长官的车缓缓驶过福煦路。福煦路上最气派的建筑,叫“翡翠俱乐部”。 第130章 重庆来的上海先生姓崔。他不常笑,面部的神情总是如春风化雪,温和,悲悯。明楼看藏刀的笑容看习惯了,甚至他自己就是一把刀,所以他不可控制地想亲近崔先生。 这样不好。明楼的理智告诫他,这样太荒谬了。 重庆来的人第一次进入新政府,上楼,在秘书的身后对明楼笑:“您好,我是崔中石。” 一瞬间明楼突然觉得崔先生仿佛是自己的家人,故友,带着温暖的笑意走入刀剑丛林,握住自己的手,问他,你好不好? 崔先生也觉得明楼很亲切,那是一位等了自己许久的故交。 “我们,应该认识很长时间了。”崔先生微笑。 两个人的友谊突飞猛进。崔中石问明楼多大了,明楼回答:“光绪三十一年生人。” 崔中石笑:“那你比我大三岁,我是一九零八年出生。” 明楼显得很愉快,帮崔中石倒茶。明公馆空得发凉,除了他们两个,一点动静都没有。崔中石目不斜视,称赞茶好,然后跟明楼聊各地风物。明楼乐:“崔先生真是细致体贴,不该问的从来不问。但是你心里一定好奇,怎么我一个家人都没有。” 崔中石尴尬:“明长官的威名重庆都很显赫,这次回上海,最有幸见到明先生。和想象中不大一样。” “我是一个家人也没有。”明楼很坦然,“长姐病故,幼弟遭难,家散了。” 崔中石默默品茶。 “我没有家眷。有一个爱人,不得见。” 崔中石的表情动一下。一瞬间他似乎想到什么,唇齿蠕动,还是没有出声。相爱不得,相求不得,讲起来只是啸歌伤怀。 明楼一挥手,展示他背后装饰华丽,随着寂寞无尽下沉的辉煌空旷建筑:“所以,明长官的一生。” 崔中石想安慰明楼,看表情明楼并不特别难过,只是在陈述事实。明长官是座雕像,完美,镇静,冷眼旁观。他观察世事,无动于衷。明楼的名气太大,大到不知道该不该把他归类为汉奸。在重庆挂了号,银行金融业都知道汪伪有个明楼,可惜了。 “我有一个儿子。”崔中石轻轻放下茶杯,“他一直想去北平。他从来没去过,就是想去。” 明楼笑得真心实意:“北平我去过。十四岁去的。正好是五月份,最好的时节。” 崔中石下意识地飞速计算,平静地嗯一声。 “我在北平住了一个月,就记住一句话,‘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北平还有个东岳庙,据说求签很灵,可惜我没机会去试试,要不然真想知道东岳大帝怎么评价我这一生。你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去总理衙门看看。东堂子胡同四十九号,有人告诉我琉球使者死在那里。离开北平是五月底,家家户户搭天棚,搭在院子里避暑用,隆重而且慎重,远远一看,好像重新修筑城市。我真的爱北平,大概因为北平的胡同和上海的弄堂是一样的,都是幽深不见底的心思。” 崔中石有些神往:“北平是好地方。” 明长官放缓声音:“我一直想领着我爱人去北平。在胡同里走一走,跟他讲一讲古老的旧事。我爱人分不清北方的口音,老北京话说快了他可能都听不懂。” 崔中石脸色浮现更加温柔的笑意:“碧玉刚到重庆的时候,也是为难得很。可是当天就上街跟菜贩砍价。她总是很有活力,跟着我吃了许多苦,从来不气馁。” 明楼被回忆软化,他不再是个刚硬雕像,也无法旁观。记忆里的人兴冲冲地做饭洗衣服,兴冲冲地上学读书考试,兴冲冲地抱着火红的玫瑰穿过漫天大雪。生机勃勃,勇往直前。 崔中石离开明公馆。二月早春,薄薄的春光带着稀疏的暖意,不能有太多的安慰。对于与严寒斗争几个月的生命来说,这却是希望。渺茫的绿意,渺茫的未来。 然而,春天还是来了。 崔中石心想,难得回一趟上海,要带点礼物回去。除了自己儿子,还有方行长家那俩半大的。应该让他们来上海看一看,这是自己的故乡。 明楼在家打开无线电。广播里打枪一样讲法语,二月二日,德军在斯大林格勒投降。 重庆来的人竟然能和伪政府官员相处融洽,这个事很多人没料到。明长官和崔主任很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他们觉得跟对方讲话不费劲,很痛快。崔主任一个姓张的助手,明长官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他单独接见那个副手,避着崔主任,开口第一句:“陈局长好啊?” 陈祖燕,中统局长。 对方愣住,明楼神情淡淡:“没有信带给我?” 张助手硬着头皮:“明长官怎么知道……陈局长问你好。” 明长官拉开抽屉,递给张助手一叠纸:“看得懂吗?” 这位先生大约真的是搞金融的,翻了两下了然。四年前留在上海替陈祖燕料理家产的王阆仙叛进七十六号,陈祖燕为了保住家产派中统杀了王阆仙。王阆仙一死,是没暴露陈家财产,可陈家财产也没着落了。万一光复,真的不知道上哪儿找。 张助手翻着翻着心里惶恐。明楼代管了陈局长的家产,经营得非常不错,翻了两倍,至少。 “我那年刚回上海,日本人查抄党国财产,风声很紧。为了保护陈局长财产,不得已用了些下策,这几年也没有解释的机会。今天正好,你把这个带回重庆,问陈局长好。明某人……恭迎光复。” 崔主任一行来上海,除了交涉中国与交通两大银行改组,还有就是接洽重庆即将成立的“战时货运管理局”与汪政府的“贸易往来”。不止上海,还有北平,华北政务委员会那边。南汪北王,少谁都不好。 崔主任表示,战时货运管理局的局长由戴笠领任,运行之后将要严厉彻底打击走私。即使国统区急需日用品,也不再接受日占区以走私形式倾销。 明长官表示,虽然国统区四年前就将双方贸易合法化,在日本人看来依旧违法。他会尽快就这件事促进重庆与北平,上海,满洲,广东等地多方磋商。 崔主任住在横滨正金银行旁边的汇中饭店。明长官不知道哪儿来的兴致非要带崔主任去东华足球场看足球比赛。崔主任告饶:“我不大看体育,东华足球队那时候就知道个李惠堂……” 分卷阅读174 - 分卷阅读175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75 明长官忽然就笑了。他摇摇头:“当年李惠堂是乐华队的。” 崔主任一怔:“哦抱歉,明长官很有研究。” 明长官声音益发柔和:“我基本上也是不看足球的。以前天天听人叨叨,记住了。” 崔主任坐着明长官的车去看球赛。上海的街上人不少,防弹车没法开很快,缓慢途径街边的人和物。崔主任往外看,觉得家乡变化不大。车的另一侧路过一位高个子青年。穿着风衣,又瘦了些。 漂亮的青年站在春光中,轻轻笑。 明长官坐在车里,闭上眼。 第131章 自公元一九四二年十月起,日本军队彻底清查上海。针对同盟国公民,日本人要求英法美等国的西侨必须佩带识别臂章,上面标注他们的国籍,限制他们一切活动。不准进入戏院,影院,舞厅,夜总会等娱乐场所,上交所有的无线电,照相机,望远镜。同盟国,或者“敌国”公民被困在上海,有一部分几乎无法生活。清查的同时日本人逮捕近万名英美平民,分批关押进上海八个集中营。每次西侨们被押往集中营都是一次大型热闹,很多中国人站在街边默默地看。西侨们老的小的男的女的,肩挑手扛踉踉跄跄,竟然和战乱逃荒的中国人一样狼狈。 日本人就是要向中国人展示这些西侨在他们刺刀下卑微低贱的样子。 英美政府想办法救济在上海饥寒交迫的本国公民。美国倒还好,英国拒绝救济英籍华人。英国侨民协会愤怒地抗议,没用。 崔主任一行离开上海返回重庆前夕,正赶上日军和帮会流氓驱赶一批西侨进“敌国人集团生活所”。明长官和崔主任沉默地看着这场苦难的迁徙,无话可说。 他们避开这件事不谈。 “我一直很想认识方行长,想和他切磋一下金融领域的问题。”明长官和崔主任机场惜别。 “方行长家的两个孩子,我想带来上海。如果有缘,让明长官指点指点,再好不过。” 明楼点头笑:“会有机会的。” 崔中石想了想:“重庆那边还过春节,不晓得上海春节怎么样了。今天除夕,我……祝你新年快乐。” 明楼一愣,他实在是忘了这一茬。崔中石看他拄着文明杖站着发呆,心里不忍:“明长官,保重。” 日本人报复白种人变本加厉,自卑变质发酵成自大,烧烂日本人的理智。日军搜捕抵抗法西斯的“自由法国”成员,诚先生的人当然参与行动。欧洲人目标明显,一抓一个准,帮会流氓们摩拳擦掌兴奋不已。这帮鬼佬鼻子朝天,鼻孔接雨,如今真得让他们低下头,看看上海这块地上的土什么颜色。 诚先生开车狂奔到法租界,闯进雷欧家,带着雷欧老婆孩子就走。雷欧妻子想收拾一点东西,诚先生着急:“来不及了,快点!” 雷欧神色慌张:“不是说不抓法国人?” 诚先生抱着雷欧小儿子就跑:“不抓法国人,抓自由法国成员!你被你老乡卖了,快跑吧!” 雷欧小儿子一岁左右,不怕明诚,在他怀里转眼睛。明诚亲他的圆脸蛋,用法语低声道:“别怕,亲爱的,一切都会好。” 雷欧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加上他和他老婆,把明诚的车塞得满满当当。雷欧的妻子看着在上海苦心经营的家流泪。漂亮的小别墅,带着花园,渐渐远离。 诚先生的车一走,日本兵就冲了进去。 诚先生把雷欧一家六口安置在翡翠俱乐部附近的民居里。布置寒酸,仓促之下实在找不到好地方,诚先生不让雷欧他们上街,太明显,他自己又开了车去载一车日用品来。忙半天,诚先生抬头看见三个手牵手一脸惊慌的大孩子缩在墙角,心里发疼:“别怕,别怕。你们很快就会回家,回法国的家。” 最大的女孩突然痛哭,张嘴就是地道的上海话:“可是我现在就想回我们霞飞路的家!” 雷欧真的心慌,他没想过还有求明诚的一天:“你有办法送我们回国?” 明诚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道:“你现在回国去干吗?等维希政府杀你?躲着吧。我能救一个是一个,最近几天千万别出门,你们太扎眼。” 雷欧的大女儿哭,妻子啜泣,两个男孩也开始哭,他们除了哭其他的无能为力。雷欧怀里的小儿子瞪着大眼睛看明诚,突然就笑。 小家伙把雷欧和明诚同时吓一跳,他高兴地拍着手,攥住明诚不放,小身子往明诚怀里扑,雷欧差点没抱住。 明诚抱住小家伙,小身子很软,肉沉肉沉的。他心里又酸又涩,用脸蹭小家伙:“你不怕我?” 雷欧冒出一句:“你给他起个中文名吧。” 明诚看他。雷欧这几年在中国不白混,深刻了解名字对于中国人的重要。取名字是父亲师长的权力,最不济得有干亲关系。明诚笑一声:“行啊。那就姓明,叫明天。充满希望,对不对?” 明诚从雷欧家出来,开着车漫无目的闲逛。接近傍晚,光线半黑不亮。接连阴天,整个城泡进污脏污脏的水里。日本宪兵押送西侨完毕,排着队往回走,一排刺刀上上下下,搅着浑水,此起彼伏。 明诚一打方向盘,拐进一条小路。他余光无意一扫,心口倏地一凉。 明诚开车竟然开到这里来了。 老北门里面,缩在犄角旮旯里怯怯的石库门。被左右夹着欺负,不敢抗议,怕挨揍一样—— 当年那些孩子,都是怕挨揍的,都是夹着肩瑟缩着的。 孤儿院。 这地方叫“院”,也就上下两层,没有院子。没爹没娘的孩子被塞在里面,等待领养。其实孤儿院的孩子还是好的,起码说明当初是有人送来的,交了钱的。街上成百上千的流浪儿,冻死饿死,也进不来。 明诚抬腿,一脚踹开残破的门。 去年华界里流行了一场大瘟疫,日军和万国商团把华界隔离,华界里没有十室九空可能差不太远。明诚这一脚惊了在空屋里做窝的野猫野狗,房顶上腾起一片乌鸦。 明诚踏进去。 阿诚的童年在这里。 没爹没娘没有姓,随便起的名。 被“领养”,依旧没有姓,依旧是阿诚。 他被人抱着,走出蜿蜒难测的弄堂。他第一次见到弄堂以外的世界。他回头看了一眼。 阿诚有了一个姓。 那人搂着他对他说,你跟我姓明,好不好? 明长官送走崔主任一行,司机问他:“长官去哪里?” 明楼突然问:“你家过春节吗?” 司机笑笑:“过的。不过没什么好东西当年货,自己家庆祝一下吃顿好的,就行了。” 明楼道:“新年快乐。” 司机受宠若惊:“新年快乐。” “送我 分卷阅读175 - 分卷阅读176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76 回政府大楼。你提早下班回去吧。我自己开车回家。” 司机急忙:“那可不行,我……” “你家几口人?” 司机吞咽一声,苦笑:“老母老父,妻子儿女,都是要吃要喝的嘴。岳父岳母还时常来打抽丰,一大家子人。” 明长官温和但不容置疑:“那你早回家忙年吧。” 明长官在办公室里批文件。农历春节一概不放假,这也就是个寻常周四。陆续下班,整栋大楼只剩明长官的办公室亮着灯。窗外头似曾相识的千里阴森,苍天寒夜。天空压下来,云层浸了脏水一样饱饱坠着,就是不下雪。 明长官翻完关于七月份回收法租界之后经济管制办法,在办公室里对着台灯发呆。办公室里没座钟,明楼想念戈多,于是自己开车回家,打算跟亲爱的座钟一起过个年。 开车开到半路,一种强烈的,荒诞的希望在明楼心里越烧越旺,摧枯拉朽。他觉得不可能,可是他希望。晚上九点多,街面上宵禁,只有明楼的政府部门车能开。他加速,一路冲回明公馆。门房跟他问好,他第一次没有听见。他快步走向草坪中央寂寥的建筑,希望越烧越大,他不怕失望,起码这样的热度,够他取暖。 明楼推开大门…… 瘦高漂亮的青年系着围裙,用鸡毛帚打扫卫生。他回头笑:“回来了。” 明楼关上门,跑上前一把薅起他的领子:“你疯了!别忘了眼镜蛇静默,青瓷可没静默!” 明诚搂住明楼,轻声道:“新年快乐,哥。” 明楼亲吻明诚的脖子,指尖。十个指尖惨不忍睹,伤口斑驳,指甲碎裂。 “新年快乐,亲爱的。” 第132章 明楼喜欢抚摸明诚的皮肤。 明诚趴在一边,柔软的毛毯盖了半张脸,圆圆的透亮的眼睛对着明楼一眨一眨。明楼的手顺着他的脊柱一路往下,温柔有力的抚摸让他愉悦。他的皮肤永远散发着健康清洁温馨的味道,明楼很着迷。明楼的手指点燃皮肤下感觉神经末梢,痒意慵懒地随着他的动作星火燎原。 明诚舒适地蠕动。和明楼玩了几个无伤大雅的小游戏,现在他有点疲劳。明楼通常这时候总有澎湃的感想,但明诚只想睡觉。 “亲爱的,你看你咬的。”明楼抓住明诚的手,握住他修长的手指,点自己身上:“你真下得去嘴。” 明诚眼皮往下沉,随明楼倒腾。反正高兴就咬,一咬一个戳。 没有月光,窗外有驳杂的市光。明楼眯着眼仔细观察明诚的手,伤痕累累。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想你就砸核桃。” 明楼把明诚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明诚的语气里带着困倦的笑意:“哥你在哭吗。” “谁说的。” “我指头有点疼。” “你看你瘦的。不能再瘦了。” 明诚的声音被毛毯盖了大半,软软地闷着:“嫌硌啊。硌死你。” 他觉得有点冷,所以扎进明楼怀里蹭脸。明楼继续捋他的背:“青瓷……是要被召回延安吗?” 明诚动作一滞,闷声闷气:“青瓷不静默,我觉得有可能是因为这个。毕竟我是延安特派员,我有权单独和延安联系。” “你能回去也好。安全一些。” “日本人还用得着我。” “不光是日本人……” “军统?” “不止。” 明诚长长的睫毛笼着夜光,成为鸦青色。沉沉地往下垂,他缓慢地啧嘴,睡意朦胧地笑,乐天而沉静:“我不担心。我们有老墓碑。” 明楼还想说话,明诚伸出手指,拉拉他的耳朵。 关灯,晚安。 明诚睡着霸道得很。在明楼怀里觉得热,就把他推开。一会儿大概又冷了,再靠上去。只能他自己往上靠,主动去搂还不愿意。明楼干脆撑着头,一直看明诚。明诚被他注视成习惯,安安稳稳一觉到天亮。 明楼在天亮之前眯了一会。睁开眼,听见厨房里微弱的声响。他一阵恍惚。这样一个平常普通的清晨,非常奢侈。明楼躺在床上听明诚忙碌的声音。锅铲声,大概在炒鸡蛋。明楼喜欢吃馒头夹炒鸡蛋,鸡蛋要炒得又薄又软又嫩,盐要适中,太咸不香,太淡又不够味。阿香炒鸡蛋从来不够明楼的标准,只是明楼有自知之明,照吃不嫌弃。温吞的香气濡湿空气——颗粒饱满圆融,米汁粘稠的白粥。又有刺啦一声,炒小菜。明诚以前早上来不及,只够准备这几样。偶尔有时间,做得要复杂点。 明楼瞪着眼听了半天,起床换衣服。他站在房间门口往外看。明诚系着围裙出来进去忙忙碌碌,抬头看到他:“刷牙洗脸去。家里什么都没有,你是靠什么活着的?昨天晚上我回来打扫,到处是灰。” “我打扫过的。” “我不知道你?扫个地敷衍了事。” 明楼洗漱完毕,优雅地坐下,慢条斯理吃一顿热的早餐。 明诚闪闪地看他:“怎么样?丢手艺了吗?好久没做,鸡蛋起锅慢了,好像有点老。” 明楼尽量保持形象地大嚼大吞。他咽下嘴里的东西,叹气:“也就你能顺着我讲究,阿香都不干呢。” 明诚乐呵呵:“我愿意。” 明楼对他笑,把一桌子东西全吃掉。吃完早饭明楼要去上班,他拄着文明杖,站在玄关。 “我……上班去了。” 明诚端着盘子碗去厨房洗,笑得眼睛弯弯:“行啊。” 明楼也笑:“好。” 上海日军搜捕各个国家反抗法西斯组织,贝里埃曾经跟人吹嘘自己参加过自由法国追随戴高乐,这下成了罪证,被他的同胞揭发检举。贝里埃被抓进去,还没拷问先乱叫,说他是诚先生的人,是日本间谍的眼线,不是什么反抗组织成员。这个长得英俊的鬼佬逗得几个矬子日军心情好,没有为难他,特地让诚先生过来领他。 诚先生倒真来了。他跟日本宪兵队的几个小头目混得熟,一人塞一包上好雪茄:“您辛苦了。这个贝里埃以前是影佐少将的眼线,影佐少将去了北满,这家伙没着落了而已。” 贝里埃白在中国混,一句中国话听不懂,只能转着脑袋看诚先生看日军再看翻译胡点头。 诚先生打点着把贝里埃救出来,贝里埃在诚先生车里哭了一路。 诚先生给他嚎得心烦意乱:“哭什么呢?” “诚,他们差点就对我用刑了!那些不人道的刑罚!” 诚先生冷笑,人道。 “你以后别乱吹牛。不要试图哪边的便宜都占。男妓院开不下去了?” 贝里埃委屈:“我前几个月去新加坡碰运气,结果新加坡都给日本人占了。这帮日本人野蛮愚昧透顶,占就占呗就知道搞大屠杀!新 分卷阅读176 - 分卷阅读177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77 加坡才多大个地儿华人给杀了几万!诚,到处是尸体,我连着做了几个月噩梦!” 诚先生把贝里埃送回法租界。这几天都在传法租界要取消,很多法裔打算回法国。有些是和维希政府有关系的,能回巴黎。有些曲线救国,回摩纳哥。可是摩纳哥实在忒穷,啥也没有,还不如留在上海,所以人心惶惶。 “诚,法租界真的要取消吗?汪先生收回法租界会怎么样?” 诚先生冷着嗓音:“我怎么知道,上海什么时候归我管了。” 贝里埃讪讪下车。他现在靠一个中国妓女养着,这个女人巴望着他能带自己离开中国去欧洲。住的地方非常寒酸,好几户人合租石库门。诚先生看见一个大肚子女人迎出来,嘤嘤嘤地哭。贝里埃不耐烦,躲一下,往门里走。 那女人看到车里戴着墨镜的诚先生,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媚笑。怀孕导致面部浮肿,笑不出风情,她自己愣住。寒风中挺着肚子,看见陌生男人依旧要讨好。住的地方就在身后,还是一棵无根的草。 诚先生不忍心,低下头,等那女人蹒跚着离开。 明长官今天一天心情很好。虽然面无表情,但底下人总有底下人的生存技巧。今天肯定是个汇报工作的好日子,明长官不会为难他们。明长官对数字极其敏感,陈公博当初说明长官的爹多给了个脑子,真是至理名言。他听别人汇报工作,坐得端正,沉着脸,汇报完了随口问数字,答不出来就看对方一眼。 那一眼就把地底下的凉气从脚后跟引到头发梢。 今天完全没有。听完甚至还勉励一二,和颜悦色。大概是干涸的心灵被滋润了。 七月份收回法租界势在必行,南京的意思是,工部局早被日本人占了,公董局南京说什么也得抢上点。明楼本来不算主要负责人,但他和法国人交流毫无障碍,在哪儿都吃得开有面子,工作渐渐往他那里倾。实际上接收象征意义大于实际,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的税收都归日本人,南京捞到的不多。 陈公博最近干了件大事,和重庆勾搭上,写信给蒋委员长要“戴罪立功”。周佛海和重庆也勾搭,但没有这么明目张胆。这事儿被七十六号查到,明楼拦下来,并不声张,秘密递给南京。汪兆铭看了,气得大骂:动物!魑魅魍魉! 当然最后不了了之。真要彻查,几乎没有不跟重庆眉来眼去的。 明诚开着车到达卉林骨科医院。医院里的小护士们觉得明诚是赵院长的亲戚,对他很客气。明诚直接进赵院长办公室,赵卉林在写病历。他穿着白色的医师袍,清冷冷的神情,清冷冷的气质。明诚总是想,不知道自己穿白大褂什么样。 “刚得到消息,新四军决定成立吴淞情报小组。” 赵卉林不动声色:“你是来发展下线?” “不是。我是来寻找同志。”明诚笑吟吟伸出手,“加入吗。” 赵卉林笑一下:“很会说话。” 他握住明诚的手。 明长官下班,镇静地回家,镇静地推开家门。最难捱的不是一直寂寞,而是忽然的热闹之后的荒凉。 座钟戈多戈多。 家里空无一人。 第133章 搜捕各国反法西斯组织成员行动如火如荼,诚先生经常开着车在街上视察。日本宪兵队觉得诚先生得用,有意要培养好用的鹰犬,因此和他关系不错。诚先生能以自己私人名义搞到一些生活用品,很受中下级军官欢迎。有求于他,也就格外客气。 诚先生开着车,斜刺里冲出一辆摩托车,吓得他连忙打方向盘。摩托车嗖一下过去,接着又是一辆,带挎斗,装机枪。诚先生在路边把车停下,李士群的车在两辆摩托的开道下擦着他的车耀武扬威浩浩荡荡。这家伙的排场越来越大,甚至大过日本人。谣传他跟周佛海一起走,一堆军警给李士群敬礼,没人搭理周佛海。 诚先生把墨镜拉到鼻尖看李士群的车绝尘而去,觉得他真是人才。 等李士群的车队走远,诚先生才开车去雷欧家。他送日用品和食物,安慰雷欧他正在想办法。美英和日本签了合约,可以有遣返名额。明诚觉得这是个机会,看看能不能给雷欧一家搞到美国身份上船。 雷欧问他:“你走不走?” 明诚轻快回答:“不走啊。” 李士群找明楼兴师问罪。车队冲进七十六号,他开了车门怒气冲冲往里闯,直接进明楼办公室。明楼拿着钢笔在写东西,见到李士群,也没太大惊讶。 “明长官,苏成德怎么回事儿。” 明楼温和:“李省长坐。我让他们倒茶。” “不必了。苏成德昨天回七十六号,您把他给我,我这就走。” 明楼为难:“苏成德又不是七十六号犯人,说起来和咱们还是同僚。哪里能‘给您’。” 李士群瞪着眼,精神接近亢奋:“这王八蛋以前就靠着我活,现在倒是长进了能和我平起平坐。我在上海建立七十六号,他在南京建立锏银六号,有长进,我得和他切磋切磋!” 明楼叹气:“您看您说的。锏银巷六号是宣传部长林柏生的建议,南京批准了的,一切仿着七十六号来。林部长谁敢惹。” 李士群眼睛发红。苏成德就是个帮他杀人越货的杂碎,这杂碎得意无非是因为“公馆派”要斗“cc派”,林柏生放他出来咬李士群。可是李士群早跟周佛海翻脸,哪一派都不是。 明楼笑着把李士群按在沙发上,打内线要秘书上茶。 “李省长,清乡工作做得好,什么都没给别人剩下。告到南京的不止政府的人,还有日本人。我觉得您最近还是低调些,比如说绥靖军第三师的军粮,都在您手里捏着,这又何必?” 李士群看明楼一眼,心里发狠,废话,他妈你当然知道军粮为什么下不去,因为早被倒卖到苏北了! 永兴隆被日本人截胡,李士群心里憋着气,继续倒卖粮食,日本人大概也知道。维新政府第三师的军粮不归江苏省委管,南京却要求他给解决。日军的军粮还在催呢!李士群手头根本没那么多粮食周转。当初要和明楼一起,明楼不同意,说什么都不沾,还劝李士群别这么干,李士群根本不听。 “明长官这意思,是第三师上南京告我了?” 明楼一摊手:“我可没这么说,李省长,退一步海阔天空,日本人还等您从清乡地区运粮进上海平抑物价呢,何必非得跟自己人闹不愉快。” 李士群盯着明楼一眯眼:“自己人?做特务做间谍的哪有自己人。日本人早看我不顺眼,我干的就是脏活,抹布谁不是用完就扔。转告苏成德,他干那些烂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且等着看下场吧!” 李士群站起来就 分卷阅读177 - 分卷阅读178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78 走,走两步突然转身,对着沙发上的明楼一笑:“明长官,您知道许继慎怎么死的么。” 明楼一愣,李士群还是笑:“黄花塘正热闹,今年要看共产党笑话。等着延安六月下大雪吧。” 李士群摔门出去。 几天之内李省长抓到第三师和附近国军私自约定互不侵的证据,上报南京。第三师立即削除番号,全体被日军武力解除武装。 明诚开车转一天,晚上回翡翠俱乐部自己的房间画地图。上海部分地区的仓库与日军驻地明诚记了个七八成。他在伏龙芝学过绘制军用地图,学得还不错。一些日军医院明诚无论如何进不去,硬闯令人生疑。他画得又累又困,直捏鼻梁。窗外一声响,他本能地跳起来拿枪对着窗,窗外鹞子一翻,进来个人。 蓬头垢面一身伤,手上血淋淋,没武器。明诚拿枪对着他,眼睛狠狠瞪着低声喝道:“头抬起来!” 对方举着手,真抬起头,明诚吓一跳。 竟然是刘戈青。 “什么人!你也不怕死!” 刘戈青一脸血泥,十分平静:“我来赌一把。赌你……是不是毒蛇。” 明诚的手非常稳,枪口黑洞洞地比着刘戈青。深夜街面上突起嘈杂,车响狗叫的。 “你还真是异想天开。” “我异想天开,你怎么不开枪?” “七十六号的老手段了。用叛徒钓嫌疑人。他们真是捉你的?抱歉我可不知道什么是毒蛇。走过去,蹲下。” 刘戈青举着手:“我腿上有伤,蹲不下。” 明诚食指扣着扳机缓缓往下压:“大名鼎鼎的匕首哪有这么脆弱。抱头蹲下。” 刘戈青微微咧嘴:“要么你现在就开枪。” “你好本事,能翻进翡翠俱乐部。” “我大名鼎鼎匕首,这有什么难。” 门外有人敲门:“诚先生,您没事儿吧?七十六号搜逃犯,说在咱们这儿。” 明诚还是举着枪,背对门板:“你让他们进来试试!” “没办法,日本宪兵队的狼狗直往大门里扑,怎么办诚先生?七十六号非要搜查!” 诚先生咆哮:“一帮废物!等我下去!” 刘戈青觉得有趣,站着一动不动,明诚一脚踹到他腿上的伤,刘戈青闷哼一声抱着腿倒地。伤是真的,明诚那一脚隐约听到一声响。 “操。”刘戈青咬牙切齿。 匕首逃跑,全城搜捕。从日本宪兵队借的几条狼狗前腿蹬得俱乐部玻璃门咣咣响,就要往里扑。俱乐部里光线太亮,往外看,黑沉沉夜色里只剩下几点幽幽的狼狗眼睛和几副锋利的犬牙。跳舞赌博的人吓得不轻,诚先生一路从二楼下来,抄起一把步枪瞄玻璃门外面的人。俱乐部管账立刻上前拉:“诚先生您别冲动,千万别冲动!” 驯养狼狗的人看诚先生下楼,把狼狗们拉远。梁仲春站在玻璃门外笑得十分尴尬:“诚先生。” 诚先生咬牙切齿:“明楼想除我,用得着明火执仗的?” 梁仲春没想到诚先生冒出这么一句,有点接不上茬:“……啊?不是,诚先生,我们在搜捕逃犯。” 诚先生笑:“好理由,大晚上的又是枪又是狼狗?” 梁仲春一脑门子汗:“这日本宪兵队借来的狼狗,不知道中什么邪了!” 诚先生往前走两步,隔着玻璃门用步枪比划梁仲春:“日本宪兵队的?很好,给我去打中井队长的电话,问问怎么回事!” 梁仲春转身,哄鸡一样挥手:“走了走了!” 其他人傻眼:“不搜匕首了?” “匕首没在里面!” “那这狗……” 梁仲春不耐烦:“谁知道是不是这狼狗犯烟瘾顺着味儿来的!” 驯养狼狗的日本人听不懂中文,梁仲春对着他谄笑两声,撤退了。 诚先生在他背后喊:“告诉姓明的!下次找茬换个理由!” 梁仲春心里怒骂:“滚你妈蛋!” 诚先生扛着枪回楼上。舞客烟客静默地看着,一丝声音都没有。 刘戈青被他捆了个结实,还在地上倒着。诚先生蹲下来用手指戳他腿,刘戈青压低嗓音:“你他妈干嘛?” 诚先生冷笑:“居然能从七十六号跑出来我可不信。” 刘戈青把脏话都吞掉:“七十六号内讧了,南京多了个七十六号。我听看守那意思,李士群要完了。” 诚先生深信不疑:“哦。” 刘戈青没办法:“我被捕之前明台说,他的两个哥哥都可信。” 诚先生笑容不变:“妈的,你真会找理由。” 赵卉林坐在医院办公室里值班。他坐得笔直,对面立着一根输液架。输液架上挂着一套衣服。日军军装。 日本军医院急缺医生,特别外科。赵卉林医术多年盛名在外,诚先生推荐他去军医院巡诊,军医院马上就答应。进出军医院必须穿军装。赵卉林对着日军军装看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赵院长穿着日本军装坐着日本军车离开医院。 整个医院的人看傻了。 诚先生请求赵院长帮忙时赵院长冷着脸:“你可真会恶心我。” 诚先生苦笑:“抱歉。” 赵院长看他手里的日军军装,很平静:“你可能不信。希波克拉底誓言对我来说是废话。我个人的立场和原则很坚定。” 诚先生只能闭嘴。 过了很久,诚先生轻声道:“我们做这样的事,不是因为我们愿意,而是不得不这样。总有一天不用再这么恶心自己。总有一天。” 第134章 那人坐在明楼对面。还是那个德性。死着脸,没表情。看了将近二十年,从法国到上海,这纹丝不动的面皮竟然有一丝丝安全感。 明楼不想跟他废话:“中统那边的消息,广州地下党全军覆没?” “广州地下党被中统破获。里面有中统特务的潜伏。为了南方局的事周先生已经住院了,延安要求他休养。” “这就是我现在联系不到家里的原因?” 对方没回答。 明楼直直地看他:“延安到底怎么了。” 他们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搭档,配合完美,将近二十年。他看着明楼从愣头青成长到明长官,他对他有感情。 那人吐一口气:“军统和中统对地下党的渗透超乎你想像。而且共产国际解散,姓蒋的闹着要解散共产党,斗争形势异常艰险。延安到处抓‘扛着红旗反红旗’的红旗党,所有白区的地下党都有嫌疑。目前的口号,‘白区来的都是特务’,挨个‘甄别’。” 明楼一时间有些无措:“我不是红旗党。” 那人沉默。 “其他地方的地下党陆续被往回召难道是为了甄别?” 没有回答。 分卷阅读178 - 分卷阅读179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79 “最后一个问题。黄花塘怎么回事?” 那人站起,戴上帽子:“我能回答你的只有一句:永远不要问。” 他转身要走,明楼眼睛发红,往上看天花板:“物资和金子……新四军收到了么。” “收到了。谢谢。” 明楼来到墓地,明家几个人,一排。父母合葬。明镜。明台。姐姐在照片里温柔地看着明楼,她不说话,只是笑。明楼戴着墨镜,拄着文明杖,低头不语。 明镜墓碑前有一束花。紫色郁金香,正在盛开,花瓣上带着朝露。明镜以前在读书时参加钢琴比赛,在幕后收到一大从紫色的郁金香,张狂地表达着无尽的爱意。她抱着花,笑得春天醒了。 “从前鸟类兽类开大会。蝙蝠不知道去哪里。” “兽类不承认,鸟类不承认。” “好像也没人问蝙蝠他自己想去哪里。” 诚先生绘制几个月的军事地图终于完成。好几个小组同时绘制,整个上海的铁路陆路航运巨细无遗。特别是吴淞地区几个日军军火库,明诚着重强调:“这几个地方要留心。而且来之不易,这些军火库全都有伪装而且隐蔽。最大的军火库是赵院长套出来的线索,他有一个病人是那个军火库守卫部队的中尉,很信任他,否则我们根本无法锁定目标。在此提出表扬陈姑娘,她一个人坐在阁楼上用望远镜和笔记本记录黄浦江来往船只日夜不停一个月,整理出来的信息堪比日军自身的出入记录。咱们吃的苦受的罪全部都会有回报,这些信息将会是非常大的助力。我们等着那一天。” 小组会议上青瓷做出工作汇报与总结:“南方局现下由董先生主持,董先生让我向大家转达,地下情报工作复杂而艰险,越是如此我们越要志同道合地斗争。如果我们不把一切问题解决,留给后人更不知道会如何。我们的下一代,必须活在太平而安全的国家。这是我们为之奋斗的方向。” “感谢大家。” 李士群嚣张得晴气庆胤从华北拍电报骂他:日本师团长的威风都没你大! 他也算能耐,跟日本人抢肉。中储券在清乡地区推行,李士群敲中储银行总裁周佛海两千万。他的野心膨胀到这个地步,南京政府忌惮他,日本人骂他精神异常。 明楼觉得他的确异常。他像是在给自己筹备一个末路的狂欢,祭奠他见不得阳光的一生。年轻时被抓被打差点被杀,中年之前不得志,中年之后不知道能不能叫“得志”。明楼算是劝过他,他并不听。虽然不听,倒还感激明楼。一次请明楼喝酒,半醉不醒地对明楼笑:“你从第一天进七十六号,我就知道你是什么人了。你身上的味道,我太熟悉了。” 明楼很沉稳:“什么人。” 李士群的笑音在鼻腔和喉咙里滚:“你觉得,你自己是殉道者。” 席间没有其他人,李士群怕死怕出幻觉,所以一切安保工作都极其周密。他竖起一根手指,嘘一声:“不要辩解。你们这种人,都一个毛病。” 明楼喝一口酒。 “小开完了。虽然我也不是存心害他,但他完了。”李士群一摊手,“没谁值得你卖命,除了你自己。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信不信。” 明楼放下酒杯:“以前有人跟我说过,说我们这种人容易自我膨胀,觉得自己是先驱,殉道者,被自己的伟大感动。其实我们什么都不是,我们只是拐杖。支撑,探路,头破血流,一往无前。” 李士群仰天大笑,拍桌子,梆梆响,然后竖起大拇指:“厉害!伟大!我知道自己得是个什么下场,咱们来期待你的!” 李士群说对了。他的下场可以预见,不用猜测。民国三十二年九月九日,李士群死亡。 和吴四宝一样,死在苏州,死状恐怖,缩成猴子大小,不似人形。 李士群一死就剩明楼。七十六号人心惶惶,明长官是不是下一个?如果明长官也倒了,他们这些七十六号的杂鱼要怎么被处置?乐观一些的人分析:明长官暂时倒不了。重庆来的崔主任走以后七十六号下设“东南贸易公司”,明长官亲自掌管,和军统的戴先生对口做生意。东南贸易公司收购日本禁运的布匹药品日用品运到杭州,直接与杜镛的走私队交换日军急需的柏油木材金属。不知道杜镛出于什么目的,负责监察走私队的人是诚先生。比李士群不同,明楼做生意全都按照日本人的意思来,很少违逆。日本梗着脖子明面上就是不承认和重庆做生意合法,具体事宜必须有个用着顺手的人出面。除了明长官,谁还行? 分析来分析去,明长官虽然平时冷气森森,对手下人还是不错的。他如果被药死了,七十六号的人真就完了。李士群吴四宝进出保镖成群,明长官几乎只有一个人。他倒是不怕,不过也对,怕有什么用?李士群和吴四宝都死了。 李士群身后事很风光,移灵上海。移灵当天李士群手下的喽啰们挡在路边不让过,对着李士群老婆叶吉卿嚷嚷,兄弟们为李士群出生入死这些年,帮李士群刮了多少钱。他一死,叶吉卿得说句话。 叶吉卿平时厉害至极,这时候只能哭。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惊动明长官坐车过来安抚众人。李士群死之前全身僵硬,针都扎不进去。他知道自己真的到了末日,特别交代叶吉卿:千万不要得罪明楼。好好巴着他,或许能有条活路。叶吉卿一看高大的明长官,哭得更狠:“老李生前总说,这一生没个朋友,唯有明长官能托付身后事。多谢明长官屈就,老李瞑目了。” 明楼拄着文明杖,风度沉稳地站在人群中。他似乎是在倾听叶吉卿的哭诉,一动不动。 不是的。 明楼用尽全身力量感觉身后温柔的注视。从他下车,他就感觉到。那样柔然温暖的目光,一心一意地看了他那么多年。那人心里只有他。他知道。目光里的情令他的心愉快地钝痛,这种痛感霸道地宣告自己的爱情。 所以明楼尽量站直,保持神色。他有很多话想跟爱人说,能说很久。可是他一句也不能。所以他站在爱人面前,用最好的状态安慰对方。 亲爱的,我很好。 你也要好。 民国三十二年十一月,吴淞军事情报小组任务告一段落。青瓷接收指令:返回延安。 第135章 七月份法租界撤销,大批法国侨民离境。明诚叮嘱雷欧千万不能着急,刚开始日军查得非常严。明天喜欢明诚,看见他就要往他怀里扑。他有一双纯净的蓝眼睛,一身结实的小胖肉。小胳膊小腿非常有劲,经常高兴得手舞足蹈。他才刚开始,他有无限的希望,所以应该高兴。 明诚抱着明天,亲亲他。 直到十一月初,明诚终于搞到去美国的船 分卷阅读179 - 分卷阅读180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80 票。他帮雷欧一家准备了充足的旅资:“先去美国落脚,等维希政府完了你再回法国。纽约有个法国里昂抵抗者协会,大多数成员都是抵抗组织流亡过去的。我帮你联系到,你下船之后有人接。” 雷欧非常感激他。和明诚探讨法国大革命时,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要靠明诚活命的一天。干净的少年坐在阳光里,被咖啡烫一下,装作若无其事。 “诚,你能力如此强大,不如赶紧也走吧。去美国,等战后跟我们一家回法国。我知道你对法国有深厚的感情。我……”雷欧看着明诚,欲言又止。他在公董局里搞了几年情报,什么不明白。他殷切地看着明诚,希望他走。 明诚微笑,摇头:“不走。” 送走雷欧一家,再送走匕首。刘戈青琢磨许久,终于还是劝诚先生:“你这样厉害,赶紧跑吧。日本人搞了太多的恐怖谋杀,必须有人代他们受过。吴四宝,李士群,七十六号马上就要倒,接下来就是帮会分子……” 诚先生拍他肩膀:“不枉我救你一场。谢谢。” 刘戈青心里一动:“你……究竟是不是我们的人?” 诚先生笑而不语。 刘戈青上了火车。他坐在窗边,尽力回头。诚先生落寞的身影挺拔而立,越来越小,越来越远,再也看不见。 青瓷必须回延安。接受甄别也好,接受分析也好,接受抢救也好,只有青瓷才能证明眼镜蛇清白。刘戈青是对的,即便青瓷不回延安,诚先生迟早被日本人处决。他跟明楼决裂,影佐祯昭肯定不信。影佐祯昭的继任者中岛信一难道会信? 十一月的上海厌厌的,乌云颓丧地倾斜压下来。诚先生靠着车站在街边抽烟,贪婪地吞云吐雾。大哥早闻到他身上的烟味,什么都没说。阴森森的天色托着明诚玉瓷的脸,毫无血色。雷欧一家上船前,明天哭得惊天动地,小手攥住明诚的领子扯都扯不下来。婴儿纯真决绝的带着热烈生命力的情感势不可挡,几乎冲垮明诚的心理防线。 他这才明白,大姐为什么那么喜欢明衍。 “走吧。离开这里。说不定以后我们还会再见。”明诚亲吻他的小胖脸,“加油活着,努力长大。小家伙。” 贝里埃彻底消失。他为明诚实打实地提供了很多有用情报,明诚倒是想帮他,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明天在怀里沉甸甸的温度还没有散去,明诚眼前总是晃着那个挺着大肚子冲自己媚笑的女人,笑得他难过。他开车去了那个石库门房子,挤成一团的住户怯怯地看着这位衣冠楚楚的俊美年轻人,神情愣愣的。 “您好,那个贝里埃一家,怎么不在了?” 大家互相看看,什么贝里埃?妓女养的那个鬼佬?不是早就走了么。 “那……那个怀孕的女人呢?” “孩子生下来,不要了,她也不晓得去哪里了。” “扔掉了?” “送到孤儿院去了。” 明诚游魂似的离开拥挤的房子。送去孤儿院是个好选择,比扔在街边好多了。街上肮脏的小孩子一长串撞着明诚跑开,高高兴兴,瘦骨嶙峋。 他想回家。 七十六号到底没保住,改组成为政治保卫局,挂在政治部下面。人员大幅度精简,明长官倒是没动,荣任副局长。明长官会钻营,知道日本人瞧自己不顺眼了,也就不去讨嫌,天天泡剧院看戏。日本人专门盯他的梢,他坐在包厢里,远处就有人拿着望远镜观察他。包厢有帘子,总算能看到明长官戴着眼镜的小半个侧脸和坐着的身影。 他老人家永远那么气定神闲,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心思。 看完戏明长官就回家。看书看到半夜,关灯睡觉。作息规律,不慌不忙。他是真不怕日本人杀他,盯梢的人都觉得佩服。 明楼关上灯,坐在黑暗里。 拉上窗帘,连浑浊的市光都没有。彻底的黑暗,安全沉静。 “大哥。” 还有他期待已久的声音。 明楼感觉到温暖熟悉的气息,他伸开手,搂住明诚。从小到大,他抱着他,拥有他最纯粹的热度和最直接的情感。这双美丽的眼睛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别人,眼神永远一心一意,专心致志。 应该感觉幸运。明楼心想,他有最好的兄弟,最好的同志,最好的战友——这是他最好的爱人。他们手里攥着彼此的心和命,他们爱对方,信任对方。 绝大部分的人,终其一生,不会遇到。 明楼轻声道:“谢谢。” 明诚在他怀里笑。 他们安静了一会儿。幸福的时光总是轻飘,呼吸重了都能吹走。明楼用心记住怀里结实的触感和温暖,他有最强大的记忆力来记录自己的爱情。 “大哥,我要回延安啦。” “我都安排好了。” “嗯。” “放心我吗?” “当然啦。” “回延安……要听周先生的。” “知道。” “不要害怕。” “好。” 过了一会儿,明诚流泪:“大哥……就剩你一个了。你要怎么办?你怎么照顾自己?” 明楼亲吻他的额头,摩挲他的脖子后背:“你不怕,我就不怕。青瓷无恙,眼镜蛇便无恙。” 日本宪兵队突然接到匕首的下落,中井队长和诚先生一起去查看。不是宪兵队信任诚先生,实在是缺汽油,宪兵队的车就要烧菜油了。叫上诚先生,他每次能给补助一些汽油。 诚先生不是很愿意:“不就是个军统特务?七十六号——哦政治保卫局这帮笨蛋漏掉得还少?用得着这么大张旗鼓。” 中井队长苦笑:“诚先生有所不知,匕首身上有情报。必须抓到他审出他的上线,中岛上尉有些事要跟他核实。” 诚先生叹气:“那就去吧。去哪儿?” 中井队长接到的线报,疑似匕首的人在一处弄堂里的出租屋出没。宪兵队和流氓们围住出租屋,中井队长破门而入,屋子里整洁干净得不像住过人。 诚先生跟着中井队长,往窗口走。 明楼握着三八式步枪,坐在空旷的屋内。他闭着眼睛,肃穆如山。街对面的屋子热闹起来,楼下站着日本宪兵,封锁了整条街道。明楼感觉到时间锋利的割痕,切着他的皮肤匆匆而去。 明楼以前上学,特别研究过解剖学。人的身体,皮肤,肌肉,骨骼,血管,内脏。他脑海里的那具身体,瘦削精致,比例完美。他搂在怀里,温柔地抚摸。皮肤永远散发着健康的气息,生机勃勃,意气风发。 他爱人的身体。 他一生的爱恋。 明楼突然站起,端枪瞄准。 他必须,亲手送爱人走。 诚先生被一枪击中,玻璃碴漫天飞舞。他倒在地上,惊慌失措对着中井队长吃力道: 分卷阅读180 - 分卷阅读181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81 “明……明楼,要杀我……他是军统,他是中统,他是地,地下党……” 宪兵队闹成一团。现在医院大多数都养不起救护车,离得最近的还能有救护车的医院只有卉林骨科医院。救护车硕大无比的警笛声强行塞进弄堂,震得所有人冒着生命危险躲在窗户看热闹。 中井气急败坏:“去核实!明楼在哪里!到街对面搜查!” 对面屋子里早就没人。街道两边的屋子租客竟然是李士群,交了一年的房租,从来没来住过。 盯梢明楼的人非常疑惑,明长官一直在看戏,根本没离开包厢。 舞台上的大戏正值关键,锣鼓喧天里演绎着最后的生离死别。此去一别千里,不慰离析。君珍重,君珍重,只待重逢。 第136章 诚先生被枪击,震惊上海。 民国三十二年十二月初,诚先生于医院失踪。 中岛信一翻明诚的资料,中井队长站在他对面。 “明诚当时中枪没有立即死?” “没有,当时我警戒联系救护车。救护车来了之后医生说这一枪没形成空腔,前后对称,伤害并不大。” “三八步枪。” “是的。” “哪家医院。” “卉林骨科医院,只有他们有救护车。” “明诚在卉林骨科医院消失?” “不。明诚很紧张,他说明楼杀他,明楼开枪,明楼是中统军统地下党。到了卉林骨科医院说这个医院不安全,要去第一陆军医院。我请示了沪西分队,得到批准,同意转院。” “住院期间,明诚消失了。” “是的。” 中岛信一用手指点赵卉林的照片:“这个就是卉林骨科医院的赵院长?能不能请他来一趟?” 中井队长犹豫一下:“赵卉林目前是虹口海军医院的客座医师,我曾经想过要请他来一趟协助调查,不过……” 中岛信一冷笑:“嗯,是吗。” 海军重大失利,气焰却一点没下去。海军物资供给充足,陆军“现地自活”。 中岛信一现在有点明白影佐祯昭为什么不杀明楼。“明楼”两个字代表着充足的后勤供应。粮食,被服,医药,柏油,汽油,桐油。北满那帮蠢蛋找石油找了那么多年,什么都没找到。如果陆军找到石油,海军如何还嚣张?没有,就是没有。 “明诚失踪,他的走私队呢?” “已经联系香港的杜镛。杜镛亲自飞重庆,加大供应渠道。” 中岛信一捏鼻梁:“去把涩谷准尉叫来。” “是。” 明楼推开书房的门,微笑:“大表哥。” 谭溯嬴转身,点头:“回来了。” 明楼突然乐:“大表哥你把家里都打扫了。” 谭溯嬴蹙眉:“你在这里怎么活的?到处是灰。” 明楼一般也就是回来睡个觉:“大表哥……辛苦了。委屈你等几天再回家。” 窗外太阴,谭溯嬴对着阳光举着一副油画欣赏。明楼站在他身后,默默看着。 “多好的画。为什么不挂起来?” 明楼低沉地笑,醇厚的春风在他喉间滚动:“技法生疏,透视不够好,颜色层次又没那么……” 谭溯嬴就头疼明楼这个说话口气:“这画画到我心里去了。你不喜欢,送给我?” 明楼心里疼,疼得柔软:“大表哥,我喜欢呀。这画画的是我心中的家园。画者技法不好,可他知道我想要什么。湖畔旁,树林边,我……的家。” 谭溯嬴陷入长久的沉默。美好的像是梦一样的画就在他手中,永远碰不到。 “家园。很好。” 他们站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法国现在还好?” 谭溯嬴叹气:“法国沦陷得干脆,倒是不像英国挨那么多炸。但到处管制得厉害。能自己动手做的事就自己做了。” 明楼明白谭溯嬴回来一趟不容易,前段时间听谭家说谭溯嬴终于有了个儿子,只好笑道:“嫂子和侄子都还好?” 谭溯嬴很温和:“都没回来。都还好。” 又找不到话。 谭溯嬴放下油画,明楼忽然道:“大表哥,这幅画拜托给你,行不行?” 谭溯嬴看他。 “想来想去,都是身外之物。最放不下的竟然是这幅画。请你帮我保管,行不行?” 谭溯嬴笑:“乐意之极。这本来就是一幅好画。是不是?” 十二月份的延安冷得寒透人心。 早在七月份康生发表讲话,延安各界全都有国民党特务,有“红旗党”。党政军民学都要开“抢救大会”,抢救“失足者”。“外来知识分子至少一半是特务”。凡是外来的知识分子,全都拉在一起集中学习审查。国统区情报工作的外勤陆续召回,尤其打入国民党机关的内线,不光召回,还要游街示众,身份全部暴露。出身资本家的少爷小姐是特务,朝鲜族翻译是特务,走路像日本女人的更是特务,统统是特务。 抢救大会从七月开到十二月,这次有些轰动。据说要“抢救”一个上海资本家,来的时候穿着板正的“三件套”和呢子大衣。 资本家被拉上台之前,看守他的人语重心长:“你要感谢党,你这样的东西以前是要五花大绑被人轮着抽耳光压杠子的。” 资本家又高又瘦,脸上没血色,身上还有伤,被关了几天依旧整整齐齐。要抢救他的人要他坦白,做过什么不容于人民的恶。资本家也不生气,对着台下的人民笑一笑。 他什么都不说。 不让用肉刑,资本家又什么都不说。僵持半天轮到下一个朝鲜特务,资本家被人拖着往外走,一位姑娘悄悄往他手里塞了一枚鸡蛋。 明诚刚到延安就被捕,他有心理准备。路上周先生的人告诉他:不要说。 什么都不要说。 明诚咬着牙真的什么都没说。他身上的枪伤反反复复,就是好不了。偶尔发烧,苍白的脸色飞一抹红,眼睛是亮的。保卫机关知道他在法国呆过很多年,因此看他的言行举止都可疑。低声细语是做贼心虚,对女士特别礼貌是心怀不轨,无论何时都尽量保持风度就是拿着资产阶级臭架子,需要接受改造,接受抢救。 可能明诚比较走运,他被召回得晚。挨到中央领导自己承认抢救运动搞错了,在台上鞠躬道歉。十二月二十二日,各项运动从抢救转向甄别。多亏明诚怎么被羞辱都不动声色,什么都不说,甄别起来方便。李克农亲自甄别他,看着灯下一言不发的青瓷,竟然也说不出话。 青瓷听见烟缸的声音。温和婉转的女声,轻轻告诉他,“瓷”可深埋地底几千年而不稍损气度,重见天日之时光华不减。我们注定要深埋,潜伏,不见天光,我希望你能保持你 分卷阅读181 - 分卷阅读182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82 的心,安神定志,哪怕没入黑暗与死亡,终不可夺。 不可夺。青瓷想。 明诚被甄别到民国三十三年一月初。更加寒冷的天气帮了他,枪伤很少给他捣乱。甄别结果:可用。 眼镜蛇从来没出现,仿佛很少有人知道他存在。明诚很庆幸,这样也很好。 延安城外七里铺情报侦察干部培训班第七期来了个新教员。穿着整洁的旧中山装,瘦瘦高高。非常英俊,举止风度斯文,令人心生好感。他用低沉的嗓音点名,上海口音念一个名字大家笑一阵,最后他自己都笑了。明教员历经法国苏联,见过很多人,见过很多事,读过很多书,经验智慧的积累足够多,所以他讲话风趣幽默。一开始很多学员调皮模仿他的口音,倒是他几天之后把口音给改了,非常神奇。他主要教苏联格别乌的格斗审讯,学员们总是稀里糊涂地被他温柔地套话。套出话才反应过来,自己泄密了。 明诚见过王庸。王庸回到延安,在中央干部学校学习。王庸想着怎么劝这个小徒弟,明诚自嘲:“我曾经烦恼过到时候归队要进入哪个建制,八路军很好,新四军也行。我还想要一套军装,七里铺的教员就我一个不穿军装的。你看,我想多了。” 当初明教员第一次点名,点到一个“殷其雷”。他用绅士的沪语音调问他,你知不知道你得名怎么来的?殷其雷一愣,明教员微笑,眼睛发红:“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第137章 延安过春节。什么运动,什么拯救,什么甄别,老百姓要过春节。黄的土地,白的雪,火色的对联,灯笼,五彩的挂钱儿。大家齐心协力,发誓一定要高兴。 明教员屋子里没婆姨,邻居婶儿们过来帮他净院打醋炭,进门不由分说就干活。明教员生活仔细,一直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婶儿们没得打扫,爆发出一阵大笑。斯斯文文的明教员有点发愣,有个系围裙的胖婶儿乐呵呵:“明教员就是上海人!这屋里搞得比我们平时都干净!” 上海来的,英俊漂亮的年轻男人,能说好几国洋鬼子话,还能弹钢琴拉手风琴。大家对上海又向往又好奇,上海多么繁华? 上海是场梦,明教员也是。 明教员身体总是不好,身上有伤,脸色发白,经常咳嗽。胖婶儿让明教员先出窑洞,她们要打醋炭。明教员很好奇打醋炭是什么意思,凑在窗口往里看。铁勺里放块烧得黑红的木炭,上面浇醋,刺啦一声翻滚白烟,举着到处熏一熏,说是辟邪。 明教员很惊讶,这是古老的智慧,用醋烟熏,杀菌消毒。 婶儿们临走之前,胖婶儿又说一句话,大家又大笑。胖婶儿安慰局促的明教员:“明教员不要着急,过了年我让老汉教你唱酸曲,唱回一个好看女子来!” 明教员跟着笑:“好呀好呀,谢谢!” 到处竭尽全力准备春节,集市热闹,延安保卫部门加大保卫力度。可是抢救运动搞得保卫部门自己人都折了大半,人力根本不够。这边焦头烂额,那边七里铺的学员和三十里铺的学员打群架。 七里铺的学员练习化妆侦查,扮成小贩挑着东西去市上卖。三十里铺的学员实习反特反内奸,把七里铺学员抓个正着。 七里铺和三十里铺本来就不对付。七里铺大部分是“洋学生”,往间谍培养。三十里铺主要是陕西本地干部,保卫延安治安。大家谁也瞧不上谁,我觉得你装蒜你觉得我土鳖。两个班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撸袖子上吧。 战况激烈,保卫部门全逮了。 明教员被叫去领人,七里铺和三十里铺还在对峙,保卫处的干部插着腰咆哮:“打,接着打,打死几个算逑!” 七里铺首领是殷其雷,一看明教员,气势矮了几分。三十里铺的那位也亡羊补牢降低自己存在感。 七里铺和三十里铺男生全都挨过明教员的揍。明教员负责教导这两帮人格斗。瘦瘦高高不停咳嗽,风吹就倒一样,几个五大三粗的男生近不了他的身。 “打完了?”明教员问。 没人吭声。 过年那天秧歌队穿过延安的主街,大家都涌出去看。明教员被人裹挟着,愣愣地看着远处豪迈壮阔翻涌的红绸,踏着震天动地的锣鼓声,奔涌而来。铺天盖地的红色,势如破竹,摧枯折腐。 明教员忽然想哭,他找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生命涌动的红色就在他眼前。 以后给明楼腰上系个大红绸让他扭。 年夜饭没什么吃的。一个婶儿偷着塞给明教员一枚鸡蛋。鸡蛋在这里不是食物,是珍贵的药材,贫穷的人们唯一可以企及的奢侈补品。她们很同情背井离乡的明教员,甚至有点可怜他。 “晚上我给你端一碗烩菜来。”胖婶儿拍拍明教员的手,“过年要吃饱,往下一年不挨饿。” 明教员就着煤油灯写教案。煤油灯也是奢侈,特别供给教员们。写着写着门外有动静,明教员披着大棉袄出去一看,一群老头子往外走。老头子们敬重知识分子,因此和明教员很客气:“教员,我们上山去品天。” 明教员连忙回去提煤油灯:“我有灯,咱们一起走,山上黑。” 他过年之前就听说过,这里的风俗,除夕夜老人睡不着,出门上山“品天”,依据春节第一次日出判断下一年是不是风调雨顺。 明教员第一次真正地在山上看到农历春节初升的朝阳。他以为每天的日出都一样,升起,落下,周而复始。他低估阳光在黑暗之后带来的力量。站在山顶上等到太阳冲破地平线的一刻,酷寒,恐惧,疲惫,烟消云散。 明教员对着照彻苍穹晓天的温暖光线潸然。 几十亿年,太阳俯视地面上的生灵,地面上的生灵仰望太阳。温暖,光明,希望,一瞬间明教员对太阳充满感激。感谢阳光每天的到来,感谢太阳,终不失约。 一边的老人在计算年景,宽慰明教员:“书读得多,眼泪就多。” 明教员抽鼻子:“今年的年景,好吗?” 老头子乐呵呵:“好呢,好着呢。” 公元一九四四年,春天到来。 赵卉林做好准备日本人要抓他。七十六号,哦政治保卫局的一个叫什么涩谷的把他请去,很礼貌地问了几个问题。赵卉林特地沐浴更衣,穿着最好的西装,并且下定牺牲决心。谁知道被叫去问了几句话就回来,自己坐在办公室一边莫名其妙一边后怕。 中岛信一询问涩谷调查结论,涩谷机械回答:“赵卉林和明诚长得很像,经调查两个人没有亲缘关系。明诚住院期间很激动,一口咬定明楼是军统中统地下党,让中井队长去抓他。我个人认为可信度不高,他是要自保。明诚失踪两个原因,他觉得明楼 分卷阅读182 - 分卷阅读183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83 要杀他,自己逃跑。明楼杀了他。” 中岛信一疲惫:“不要调查了。做点其他更有用的事吧。” “是。” 杜镛飞重庆洽谈的结果,不光上海,北平也参与贸易。贸易之前的各项事宜需要谈妥,北平上海都要派人。和明长官接洽的崔主任再次来到上海,见到明长官。四月的春风柔软地欢迎崔主任回家,崔主任轻叹:“上海,春天了。” 明长官与他握手:“好久不见。” 崔主任笑:“你是不是失望?方行长去北平了。” 明长官拍崔主任肩膀:“哪儿的话。” 崔主任很沉醉:“春天是个好季节。” “是呀。” 开春所有人都得参加劳动,明教员修长的手指握着锄头怎么都使不上劲。哪儿飘来的女声在唱歌,婉转的曲调直白的内容,唱得明教员脸红脖子粗。 明教员脸瓷白瓷白,红起来特别好看,旁人看着他乐。明教员很能吃苦,就是干活找不到准头。 “你不好意思个啥?还没娶亲是吧。” 明教员低着头不吭声。 “娶亲都一样。拉手手亲口口。” 明教员忍不住笑:“哦。” “来来来,我教你酸曲。” 明教员一想也行,回去对着明楼唱拉手手亲口口,看看他是什么脸色。 明教员很勤奋,一边干活一边跟着吼。直白的词儿很痛快,关于牵挂,交合,高潮,快乐,还有,爱情。 明教员苦中作乐:思念,在春天里发芽,就叫思春。 这一年的春天,重庆物价飞涨,美国援华物资在昆明堆积,方行长一家到达北平,承德走私线的负责人正要动身,崔主任抵沪尽职尽责,明长官走在街上,回头一望。 有人呼唤他。 他笑一笑。 明长官想象自己有一块怀表,怀表里面装着他爱人的照片。他按一按心脏的地方,怀表就在那里放着,满足而快乐。 汪兆铭滚去日本做手术,南京政府眼看要玩完。明长官感受到了春天的欣欣向荣,他抚摸虚无的怀表,对遥远的爱人用大提琴共振的嗓音轻声道:“我背了许多法文诗。等你回来,我背给你听。” 我生我死,我的爱人。 第138章 开了春的延安不再是沉郁的土灰色,热火朝天的生命用绿色宣告自己到来。大家忙着春耕播种,开什么什么“大会”都抓不到观众。春天不使劲就没吃的,老百姓最明白。有些脑子烧了一冬天的,春天反而冷静下来。 明教员坐在山坡上,拉手风琴。七里铺唯一的乐器,破破烂烂不能用了的。明教员花了几天时间修好,优雅的音乐在簧片上性感地震颤,像他华丽的嗓音,代替他低沉多情地咏叹。 有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经常来听。趴在明教员身边,听得很入神。明教员时常帮他擤鼻涕,擤鼻涕时他也是严肃而投入的。他黑黑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明教员修长的手指舞蹈,潇洒演奏苏联民歌。苏联民歌一贯飘着烈酒浸泡玫瑰的忧伤气息,听得小男孩也忧伤。 “教员你有相好的么。” 明教员没忍住笑出声:“怎么这么问。” “我娘说人一骚情就是在想相好的。” “有啊。有相好的。他在很远的上海。” 小男孩脏兮兮的小手搓弄杂草:“上海是不是很漂亮。” “很漂亮。” “它在哪个方向?” 明教员抱着手风琴,伸手一比划:“在东方,我前方。” 小男孩点头:“所以你是在给你相好的拉琴。” “好吧,我承认。” 小男孩叹气:“可惜,你刚来的时候我姐还去偷看你。” 明教员一愣:“啊?” “好多女子都去看你。我姐也去了。回来脸红很久,说你穿着三件套站得笔笔直。我娘说坏了,她的心飞了。” “这个……承蒙错爱……” “你有相好的,那不行。我不能同意你当我姐夫。” 明教员哭笑不得:“……嗯。” 他们不再说话,继续明教员的演奏。冷硬的风扫过大地,远处延河静静流淌,空旷的蓝天和土地之间的琴音被磨砺得苍凉悠扬。 我想你。 用不上诗句,也找不到更好的修辞。翻来覆去只有三个字,我想你。 我爱你。 小男孩在明教员身边睡着。明教员背着手风琴,嗨哟一声抱起小男孩,慢慢往回走。远处有人在吼“手扳胳膊脚蹬炕,越亲越好不想放,死死活活相跟上……” 明教员跟着吼,调起高了咳嗽两声。他肺总是好不了,自己也着急。好在延安弄不着烟,烟瘾犯了只能干搓手指,不必雪上加霜。他来回怒吼“死死活活相跟上”,声音冲撞他肺,他不管不顾,对着苍天大地发毒誓。 小男孩在他怀里沉着冷静地呼呼大睡,根本没醒。 汪兆铭去日本做手术,南京乱成一片。周佛海的cc派和陈璧君的公馆派斗得舍生忘死,一边害怕汪兆铭真的死,一边害怕汪兆铭死了之后对方占便宜。日本一号作战开始,攻陷河南,夺取平汉铁路。中国两个空军队伍,全部参战。陈纳德的美第十四航空中队战绩斐然,上海的英语广播天天报导。为了稳定人心,不知道哪个汉奸出的馊主意,政府大员轮番发表文章演讲,安抚民众。 明长官的大作《汪主席的和平大业是唯一赢得这场战争的法宝》又被登一遍,脆响脆响的马屁一拍好几年,历久弥新。 明长官拿着报纸,耳边听到那人翻着白眼喝着粥,清晰的一句“不务正业”。明长官看着报纸笑,笑着笑着有点苦。他的正业是什么呢?给汉奸搞经济?帮日本人走私? 七十六号被改组成为政治保卫局,明楼是副局长,偶尔去看看。改组过后人员被大幅度裁撤,扩建许久的庞大建筑空空荡荡。几排窗全是死人的眼睛,死不瞑目瞪明楼。明长官拄着文明杖,慢慢走上台阶。 当初他为了走进来,费尽心思。七十六号最煊赫的时期,空气里呼吸的都是冤魂。明楼走过长长的走廊,四面八方的风盘旋震动,徒劳地哀嚎。没有光线,一张废纸突然刮擦地板,吓他一跳。 明楼走上二楼,迎面走来个女子。身量不高,纤细清瘦,表情安然平淡。“他乡遇故知”的荒诞感觉令明楼有些高兴:“你是朱徽茵。” 朱徽茵点头:“明长官您好。” 朱徽茵业务能力非常过硬,笔迹清楚漂亮,因此没被裁撤。她跟谁都那么四平八稳,看不出情绪。 “我以为……没人了。” “还有些人。”朱徽茵笑笑,“您现在是副局长。” 明楼自嘲地摇摇头:“就我一个副局长,局长都没有人。还有谁没走? 分卷阅读183 - 分卷阅读184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84 ” “梁组长还在。行动组裁了一半,其他的都不在了。” 明楼感慨:“行啊,那……你忙吧。” 朱徽茵不紧不慢走远,明楼站在走廊的一头,看着她慢慢地走出大门,走进繁盛的阳光。 军统电令毒蛇:联系周佛海。 周佛海公馆里早有军统电台,除掉李士群也是军统的命令。现在南京不断有人钻营重庆方面,希望“反正”。周佛海到底聪明些,他要求军统必须派一个真正有身份的上线来跟他建立联系,而不是现在这样单单给他发指令。几天之后军统回复:可以,毒蛇将是他的上线。 毒蛇。 周佛海看到电令的时候愣一下。他是怕给军统卖命,军统到时候翻脸不认人,所以要有个“保人”。 竟然是毒蛇。 这两个字是个如影随形的噩梦,伴随着南京政府的成立。军统资格最老,能力最强的特工。他歹毒地隐匿,用蛇类的信子不断舔舐空气,刺探情报,可是谁都找不到他,只能心惊胆战地等待最后一刹那毒牙的攻击。 毒蛇是谁?谁是毒蛇?他是鬼的影子,凉浸浸地纠缠政府要员的脊梁骨。 周佛海一大早在自己公馆里等候。他必须保持安静,他即将迎来一个探寻许久的答案。 他看见明长官的车,缓缓停在大门口。 周佛海很久没有说话。明长官下车,闲庭信步走进院子,上楼,仿佛他们之间每一个稀松平常的会晤——周公馆经常请明长官,周长官信任明长官,大家见怪不怪。直到明长官坐在周佛海对面,用他完美的微笑跟他打招呼:“周长官。” 周佛海清清嗓子:“你一直以来嫌疑最大。但我还是很惊讶。” 完美的明长官是艺术的石雕,微笑都保持得丝毫不差。他等着周佛海继续说,周佛海无话可说。 明楼伸出手:“毒蛇。幸会。” 周佛海只好握住他的手:“幸会。如果你现在说你是共产党,我可能也不会太震惊。” 明楼神情温文。 “日本人的一号作战我弄不到。上次长沙会战的教训太惨痛,日本人防着中国人。”周佛海很直接,“对不住戴先生了。” “戴先生的意思是,你尽可能多收集汉奸们的资料,方便光复后的清查。我们收回上海,有很多工作要做。” 周佛海小心翼翼:“日本人一定会败?我怎么看国军对日军,胜利的还是少……” 明楼干脆利落:“日本人是一定会失败的。党中央号召十万青年参军,扩编军队,三青团书记都得亲自参军。美国加大对重庆援助,否则空军哪里来的?虽然蒋委员长和史迪威将军有些龃龉,并不是不能商量。” 周佛海无法:“好的,我知道了。搞资料容易。你立泰银行里那些人都是老手,你随便用吧,不用再问我。” 明楼微笑:“谢谢。” 周佛海简直能看到明楼的毒牙。他长长一叹。也算准备一条后路,日本的确拖不起美国。国军胜不了日军,美军还打不过日军么! 崔主任离沪,说是要去昆明。昆明一边物资堆积,一边供应困难,整个重庆物价飞涨。崔主任想嘲讽自己几句,到底没说出来。明楼和他相对无言,最后也只是拍一拍对方的胳膊。 “总有一天……吧。”崔主任说。 上海的日语新闻,广播报纸,铺天盖地报导日军辉煌的战绩。一号作战计划执行顺利,拿下整个支那指日可待。不光有日语,还有中文翻译。明楼摸着胸前不存在的怀表,静静听中文广播员夹着嗓子用甜腻的声音报告日本空军五月六月两个月之间轰炸昆明飞机场,炸毁物资,炸死驻军的累累硕果。 明楼面前摆着一张白纸。他不能在纸上写任何字,只能看着白纸默默地想。他需要上报军统,明诚死亡。 毒蛇,正式成为单人代号。 可是,我想你。 第139章 公元一九四四年六月九日晚,盟国空军第一次空袭上海。 主要目标:日军军事设施。 炸裂的火光烧穿天边,威严的夜色优雅的鸿雁高歌盘旋。炸弹怒吼着切割空气与风,坠落,爆炸,一下一下。 整个明公馆没有开灯,远处地平线燃烧着比喻的霞光,闪烁不定,不是真正的朝阳。明楼坐在书房里,落地窗外交错的明暗镌刻着他的身形。他沉进寂静的黑暗,浮出喧嚣的光明。 明楼闭着眼睛欣赏。这一声,是炸哪里。那一声,是炸哪里。 他仔细回忆,明诚美好的手正在绘制的军事地图。青瓷小组奋战几个月,所以迎来这一场盛大的狂欢。小青瓷,也领导小组,做成了一件伟大的事。 明楼对着黑暗,轻声道:“亲爱的,我想跟你跳支舞。” 他起身,绕过书桌,站在屋子中央,微微鞠躬,举起双手,抱住遥远的爱人,好像摸得到爱人的温度。明楼慢慢地走,旋转,寂寥的姿势模拟着情人之间的亲昵,窗外灼烧明灭的火光描画他孤单的影子,轰炸声一直未止。 明楼一个人的影子,静待真正的日出。 六月九日,同一天,中外记者团抵达延安。 明教员提前一个月就被抽去做准备。他能熟练使用四国语言,还能玩好几种乐器,突然被领导看重。这一个月主要是把翻译们叫到一起加强思想建设,端正态度。刚刚从豫西俘获一支国民党军乐队,配置还挺全。之前搞运动搞得太狠,懂音乐的知识分子大多被折磨得半死,要么出不了门要么让人放心不下。既然明教员能看懂五线谱,所以迎宾乐的事情一并让他负责。 明教员心想,在家里的时候每次弹钢琴大姐都恨不得敲死我,现在也能算“一技傍身”了。 他借到一副大黑眼镜框。没眼镜片,少个腿,用绳绑着吊在耳朵上。这么一戴,遮了他大半个脸去。白衬衣,裤子,布鞋,清清爽爽。明教员还要突击教授一些年轻军官跳交谊舞。大家腼腆,男女跳实在是放不开,于是分成两组,男的和男的练习,女的和女的练习。 “其实抱着走就可以了。记住,千万,别踩脚。”明教员拿根筷子指挥节拍,“一二三四走——” 姑娘们笑成一团,红着脸,亮闪闪看明教员。 “明教员,我们不会呀。你教我们呀。” 明教员疑惑:“我不是正在教你们……” 他突然反应过来,一愣神,然后笑。他最喜欢大笑,可是现在一笑就要咳嗽,只能尽量斯文。 明教员正色:“男的都给我站过来。我教你们如何向女士邀舞。要有礼貌,要有风度,别给我丢脸!” 军官们嘻嘻哈哈凑上去,欣赏明教员背着左手,深情款款对着空气鞠躬,伸右手:“能有这个荣幸,请 分卷阅读184 - 分卷阅读185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85 您跳一曲么?” 军官们跟着鞠躬,喊口号一样跟着喊:“能有这个荣幸,请您跳一曲么?” 姑娘们笑得更大声。明教员一挥手:“现在,男士去邀请舞伴。邀请不上的,正式舞会上没有舞伴。” 军官们机械地模仿明教员鞠躬伸手,伸向心仪的姑娘。 男士多女士少,邀请不到舞伴的军官只好互相抱着跳舞,谁也不跳女步,就踩对方的脚。 明教员笑着笑着想起来,当年明楼教他跳舞。明楼跳女步,拖着他踉踉跄跄。一个园子,春暖花开。 中外记者团到达这一天,明教员没有出现。 延安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他是个美好的梦境,夜半来,天明去。很多人会想念他,永远捉不住他。 中外记者团的到来是外界对延安封锁松动的开始。一切都很顺利,美军观察组正在筹备,预计八月份从重庆出发。日军的一号作战令国军溃败连连,长沙陷落。史迪威和蒋委员长几乎水火不容。史迪威完全怀疑国军高层的作战指挥水平,并且对蒋政府非常失望。他主张给予西北共军足够的供应,联合抗日,并且一力促成美军观察组到延安。这个使团又称为“迪克西使团”——简直是一根鱼刺扎在蒋委员长喉咙里。国共双方都很清楚,日本败退是必然的,日本滚蛋之后呢? 上海被盟军轰炸,第二天繁华依旧。整个中国的人出生于战乱,死亡于战乱,大家都很习惯。上海市中心都被国民党空军误炸死伤两千人,没多久就恢复过来。上海有一点野蛮的生命力,被摧毁,被轰炸,也不低头。南京路,外滩的霓虹灯,没有熄灭过,流光溢彩地跟天对峙。 应该佩服杂草一样的中国人,顽强地生存,顽强地娱乐。被轰炸第二天,照样顽强地跳舞。六月开始正是外滩各个大饭店开始“屋顶花园”的季节,露天的楼顶打扮成舞场,凉风习习,踩着星辰,狂妄自大地跳舞。 日本人抓盟国公民,搞得不少上海乐队都往天津跑。阿比杜乐队主要是菲律宾人,还有勇气来上海,演奏最时兴的美国摇滚乐。丽都饭店噱头搞得最好,是“屋顶花园”的主力。 明长官被邀请去跳舞,他笑着谢绝。南京政府的官员富商陷入惶惶不可终日的疯狂,穷奢极欲,醉生梦死,催得上海更加灯红酒绿。 汪兆铭在日本的情况非常糟糕。 周佛海上报,姓汪的活着回来的机会不大。南京政府人心浮动,手里有点东西的都想往外倒,赶紧清理了,否则国民党回来这些东西都是罪。一个一个都觉得自己做得隐蔽,却不知道头顶就是一双眼睛。这双眼睛带着笑意看他们战战兢兢慌不择路往苏区国统去倒卖,偶尔,还帮一点忙。 上海是明长官的作品。 这一点,千万别忘。 日本将侵占的几个上海纺织厂合并建立中华毛绒株式会社,主要经营军用纺织品。棉布,棉花,全都是军备资源,不准私人经营。日本人防着明楼,没让他参与经营。明楼果真不参与,株式会社运行得乱七八糟。 翡翠俱乐部的人对着明楼毕恭毕敬:“先生。” 明楼看他们一眼。 他们轻声道:“诚先生从来只叫先生,他说上海只有一个‘先生’就够了。” 明楼没反应。 “这些纺织厂原来的经营部门都有仓库存储粗布一类,合并的时候没有上报,现在都在偷着往外卖。日本人顾不着管不上,大东亚省几乎算内讧。” 明楼当然知道大东亚省上海联络部内讧,稍微一挑拨就行了。 “这些不用管,白白做坏人。把给日军准备的物资准备好,不要少,不要耍小聪明。” “是。” 东南贸易公司和重庆做生意流水走横滨正金银行,重庆中央银行来人查账。坐飞机到上海,正金银行的日本工作人员迎接,安排他们住旁边的汇中饭店。这一次来的人多,不再是以前畏畏缩缩偷偷摸摸的样子,甚至跟着来了几个负责安全的军官。 刚来上海就倒一个。 漂亮的小军官躺在房间里就是不出来。 明长官无意间过问,崔主任莫名有些尴尬。他想让小孩子散散心,也算存了点炫耀的心思,把子侄带来给明长官看看。现在想来,人还是不能轻浮孟浪。 “他……有点水土不服,起不来的。”崔主任温温和和地解释,“没想到。” 明长官微笑摇头:“那就要好好休息。其他的事咱们老的来就行了。” 翡翠俱乐部的人报告:“原康宏毛织厂分厂长的小舅子把闸北那一仓库粗布卖掉了。” 明长官没上心:“哦。” “买家……有点可疑。那么大量的粗布……” “那就不动声色帮个忙。记住我的话,现在这个局势,我们犯不着做坏人。” “是。” 明长官开始专心致志想爱人。这是他每天允许自己的小小奖励,有那么一点点时光,他尽情地想他。物资在上海四通八达地沿着明长官布置的渠道流通,明面的,底下的,能让日军知道的,不能让日军知道的。完成日军给的指标,还要让日本其他部门尝到甜头,同时不能亏待南京政府。明楼高速运转的脑子拉锯一般疼痛,他开始慢慢接受这种疼痛,以及准备了一篇讲稿,等爱人回来,他要一气呵成旁征博引引经据典地跟爱人抱怨他头痛找不到阿司匹林,要爱人给他找。 “亲爱的,我头痛。” 作者:清和润夏 链接:.lofter./lpost/29abbf_de71bc8 来源:lofter 第140章 公元一九四四年十一月十日,汪兆铭死于名古屋。 上海更加衰败。盟国刚刚对上海进行新一轮轰炸,日军在街上更加卖力地建造防御工事。破破烂烂的霓虹灯固执地苟延残喘,照耀着断壁残垣。秋天衰败得一塌糊涂,枯叶覆盖着尸体残肢,强烈的轰炸过后一切声音都消散,整个上海是一出黑白默剧。 高个子的男人,拄着文明杖,步行其间。 乌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 他的家乡。 魁梧的男人穿着一身黑,在沉默中踩着血泥,一路向前,仿佛地狱苦海的王者,一步一步踏入万丈深渊,巡视苦难,悲悯众生。 再也不回头。 德国大使馆开始大量烧毁文件。欧洲战局已定,苏德两国豁出四千多万人,完成一场惨烈的胜利。美国大使赫尔利抵达延安,签订《五点协议》,要求国府和共产党实现合作与统一,迅速打败日本。日本的一号作战令国军一败涂地崩溃到底,美国对蒋政府产生深刻怀疑。 一个十三年的疑问,大概快要有答案。 分卷阅读185 - 分卷阅读186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86 中岛信一邀请明楼喝酒。 实在没什么吃的。中岛信一的部门仰仗明楼,倒不是活不下去。日本驻沪其他部门大多数都得自己想办法。闸北的粗布棉花每天都要卖出去,日本人当然知道,因为日本人也掺和进来。 中岛和明楼之间摆着一盘花生米,一壶日本清酒。窄小的和室,没有第三个人。没有翻译。中岛给明楼倒一杯酒,字正腔圆的中文:“一直想请你尝尝日本酒。” 明楼手指太长,捏着小杯子不得劲。他低头看,笑了。大家都是特务,最职业的间谍,看来都有所保留:“我一直以为你想杀我。” “我是想杀你。影佐那时候就要杀你。可是没法下手。总算你配合演戏能给一个不杀你的理由,以及……你确实一身本事。你的本事救了你,明楼。” 明楼大笑,捏着小杯子跟中岛碰杯:“那为我的本事干一杯。” “日本坚持不下去了。”中岛信一示意明楼吃花生。明楼拈起一粒,心里叹气。他想吃椒盐核桃,要有桂皮八角,要那人亲手敲壳亲手炒。 “发热的头脑总有凉下来的一天。”中岛信一自嘲。 明楼嚼花生米。 “咱们搞情报的,有自己的玩法。有人活动才有情报,有人交流才有情报的流通。对不对。”中岛信一突然笑,“所以我认识一个中国间谍。他对自己的祖国很忠诚,对自己的信仰很忠诚。但是他告诉我,干咱们这一行的,没有好下场。你说呢?” 明楼微微一笑:“他好像是对的。” “我知道他是什么人,但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明长官,你到底是什么人?” 明楼神情温和,说得上宽恕地看中岛:“我是日本人吗?” 中岛被他逗笑:“当然不。” “所以你看,我只能是中国人。” 中岛信一伸手,越过小方桌,去拍明楼的肩:“明长官,日本人不杀你,将来会有成千上万的人要你死。你想过没有,哪种比较惨?” 明楼自斟自酌。 “中国人最重身后名,明长官,你死了之后墓碑上打算刻什么?” 明楼轻叹:“我死了,不敢立碑,怕被人砸,平白尴尬。” 中岛前仰后合。他们都是蝙蝠。蝙蝠从来不被信任。哪怕是自己人。 中岛对明楼突然产生了惺惺相惜的错觉:“明长官,你值吗?” 明楼垂着眼:“你背不背汉诗。” “这是必修课。” “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中岛跟明楼碰杯:“干一杯。” 报国身死,岂曰有憾,何须有憾? 汪兆铭死了,南京更乱。姓汪的死以前指明陈公博继位。明楼心想,汪兆铭果然恨毒了陈公博。周佛海跟戴笠眉来眼去完全不意外,陈公博的背叛绝对不能原谅。日本人看紧陈公博,陈公博连写信给重庆要求“反正”的机会都没有了。 原七十六号的政治保卫局直接接受陈公博领导,改为“第一局”,迁往杭州路。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为政治保卫局上海分局,分局长罗梦芗。 明长官再一次来到七十六号。 罗梦芗眼神闪烁,根本不敢看明长官。明长官正襟危坐,拄着文明杖,头痛正在剧烈地折磨他,所以他神采奕奕目光灼灼,烧穿人的灵魂。罗梦芗坐在他对面,双手放在膝上,下意识攥拳。 明长官如化春风的笑让他心里发凉。 “罗局长,这些年,辛苦你了。” 明楼想起在南京第一次和罗梦芗擦肩而过。真有趣。命运,世事,真有趣。 罗梦芗额上滚下豆大的汗珠。赫赫官威压着他,压死他。他知道明楼是谁,他这辈子做的为数不多的正确决定,足够为自己叫好:“明,明长官,客气了。这都是……我们该做的。” 明长官幽幽叹气:“忍辱负重啊。” 罗梦芗心里咯噔一下,立即反应过来,几乎感激涕零:“明长官,您……” 明长官微笑:“我说你不容易,你就不容易。” “是,是。” “和重庆还有联系么。” “不敢……有,有联系。” “徐局长高瞻远瞩,放了钉子留在上海。中统站在上海持续多年斗争不息,值得褒奖。” 罗梦芗醒悟:“我明白了,明长官。” 明长官拄着文明杖,慢慢往门口走。走到门口,他停下,转身:“罗局长,不用送了。” 十二月底,上海下起大雪。 明长官喜欢站在窗前看雪景,看着看着就笑。其他人不敢打扰他,一见他出神,保持安静。明长官在凄清的雪色里微笑:“你们听到没有。” 其他人一愣,听到什么? “轰炸声。”明长官的笑意让所有人皮肤起粟,战栗顺着脊椎直冲后脑勺。从十一月开始,美国“超级堡垒”对日本大城市进行轰炸。 “战争要结束了。”明长官自言自语。 很多人要有自己的下场了。 当然包括他。 延安收到北满情报小组情报:苏联与日本密谈,基本达成协议,削减远东地区互相戒备兵力,极有可能继续第四次日俄密约,苏联图谋中国东北的矿产及日本工业基础。 北满一直有地下党活动,虽然他们属于自称,根本联系不到组织。中央第一次派人跟他们联系,成立正式地下抗日组织,并且下达任务:看紧溥仪,全力登记满洲所有重工业资产,查找关东军兵力部署,探查苏联日本媾和意图。 伪满炮兵团长多年来一直想搞兵变,就是找不到共产党。突然有地下党跟他接头,他有些将信将疑。 直到对方出现在他面前。 飘飞大雪中,抱着一束火红的玫瑰。 他惊奇,尽量压低嗓音:“是你?你真是地下党?当年帮你逃走我就后悔,我以为自己上当了!” 对方抿着嘴笑:“为什么这么说?” “你说你徒步穿越中苏边境……这难以置信。” 对方黑亮的眼睛看着他,一手抱着玫瑰,一手向他伸来:“不,你没信错人。我们都穿越自己的西伯利亚,通过残酷的信仰考验,才走到一起的,是不是?宪东同志你好,我是青瓷。” 明楼看着雪覆的街道,心里一动,突然跑下楼。漫天漫地白色的雪,广袤无垠的幕布,柔软寂静地吞噬声音。 他看见他。 小孩儿抱着红色的玫瑰,一束在清冷雪景里跳动的火,恍惚中轻轻走过,消失不见。 错觉? 明楼喘着气,在无人的街道四处张望,有些仓皇。明长官第一次失态,一个人,站在幕天大雪中,沉默。 终有一天,看你怀抱玫瑰,沐雪而来。 第141章 “什么时候天亮?” 分卷阅读186 - 分卷阅读187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87 人们低声细语:“什么时候天亮?” 上海耀武扬威的日军似乎正在减少。老百姓排队领户口米的时候,互相询问:“什么时候天亮?” “快了。天亮了,我们就好了。” 三月七日,上海沉寂已久的夜莺突然出现歌声。歌声是死亡提前的悼念,在日出前最后一次华丽的表演。延安收到三个字:东京,火。 三月九日夜,美国三百三十四架“空中堡垒”在东京投下两千吨燃烧弹。日本人依旧记得那时的夜空,死神指尖的火鸟衔起地狱的火焰,洗卷苍天。 东京大火过后日本政府清理尸体花了二十多天。日本人在上海对新闻官制尤其严厉,却不能阻止铺天盖地的传单。日本人的尸体,废墟的东京,在默剧一样的上海上空飘荡。 陈公博在南京召开会议,会议上没人说话。 明长官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会议室里的人吓一跳。他的笑声在会议室里回荡,又高兴又苍凉。 “诸位,大家好自为之吧。”明长官站起,戴上帽子,面无表情。他看了一圈会议室里的人,“能跑就跑。日本完了,咱们也完了。” 中岛信一整个部门奉命上前线,连夜开拔,省了明楼琢磨要不要去送他的烦恼。日本日薄西山,南京政府在西山下面压着。一家俄国酒馆公然在门前挂战局图,每天更新,上海市民都去看,日本人竟然顾不上管。 从南京回来,周佛海隔三差五把明楼请去周公馆,说是需要有人给出个主意。其实就是希望拿着明楼,自己有个保命的。明楼当着他的面联系戴笠,总算给了他一个比较满意的回复。 “戴老板很看重周长官。毕竟以前都是同僚,以后还会是。上海光复,大部队到达之前,需要有人维持治安秩序,这个重任只能委托周长官。”明楼拍周佛海的肩,“戴老板并不信任姓陈的,姓陈的现在被日本人死死看守住,想跟重庆联系都没法联系。周长官要抓住机会。” 周佛海脸色苍白,眼神涣散,蠕动嘴唇想说话,到底没说出来。他大烟抽得多,血管里流淌的都是烟油,整个人一戳就要倒,摇摇欲坠。整个人是虚的。 第二天明长官上班,办公室里突然起火。秘书们很着急,撞门冲进去,发现办公桌前燃烧着大火,滚滚的烟尘顺着窗往外窜。明长官站在办公室另一头,感觉不到呛人似的,提着喷壶劈头盖脸浇花。火光在他的眼镜片上跳,看不到表情。秘书们傻愣愣地站在门口,不知道眼前的景象怎么应付。明长官笑笑:“我想抽烟,但是不会。所以失火了。救火吧。” 然后他自言自语:“怎么是假花。他什么时候换的。” 明楼生日这一天,他笨手笨脚自己在家做面条。明诚在家做的时候他在一边看,上手还是没经验。面和水的比例不对,糊状,再加粉又揉不均匀。倒腾来倒腾去勉强是一碗片儿汤,明楼撒了点盐。 等你回来给你做一顿。明楼心里得意,觉得自己的作品还是可以的,起码有形状。 他的生日礼物来得有些迟,第二天广播里才说希特勒把自己烧死了。苏联进占柏林,德国完了。明楼心平气和练字。再等等,终归有好消息。或许可以回延安,哪怕被甄别。轻柔和缓的春风抚摸着他的脸,让他误以为只要一开门,就能看到英气的青年站在春风里,对他笑。 再等等。 公元一九四五年五月八日,德国投降。 整个上海都疯狂。南京路和霞飞路上到处是游行的人,唱歌跳舞手挽着手,沿着街又哭又喊。不知道谁把南京政府的要员照片都印成传单,漫天挥洒:“踩他们!踩汉奸!打倒汉奸卖国贼!打倒日本!” 庞大的活起来的巨物正在生长,越来越大,从南京路爬向静安寺路。前面据说踩死了个日本兵,伪警察没有一个敢出来。狂欢持续到晚上,人更多。有个魁梧男人似乎才来,被人群挤得踉踉跄跄,被洪流裹挟着,一边笑一边要摔倒。 人群里互相传,日本就要投降了,美军就要登陆杭州湾! 高个子男人跟着兴高采烈地喊:“打倒汉奸卖国贼!” 他使劲地踩地面上的传单,黑白的,仿佛灵堂前的照片。尤其是其中一张明楼的传单,他站在他脸上。 夜莺来和眼镜蛇告别。她始终是那样恬淡的表情,递给眼镜蛇最后一份指令。眼镜蛇看了,攥在手里:“我不撤回延安?” 夜莺不做表示。 眼镜蛇停顿很久,最终道:“你……保重。这几年,多谢。” 夜莺微微鞠躬,轻轻转身离开。 明楼去了趟墓地。祭拜自己的父母。 他一直不敢面对自己的父亲。 父亲的那辆车永远停在他的脑海里。破碎的玻璃,整个后座沙发都是血。父亲多疼啊。明楼在明锐东墓碑前直挺挺跪下,这么多年,第一次直视父亲的眼睛。照片里的父亲意气风发,睿智慈和。明楼从来没表现出来,但他恨日本人,发了狂地恨,所以他也恨自己。时光退回十四岁那年,少年的明楼结结巴巴语无伦次跟父亲解释自己离家出走的原因,一边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一边觉得自己底气不足。 父亲只是笑笑。 明楼对着他的墓碑,还是没有长进,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儿子……儿子不是汉奸,也没卖国……” 明锐东看着他。 明楼低下头。 “美国在日本投了两颗原子弹,父亲。我高兴不起来,我感到恐惧。这样摧城灭地的武力,如果有一天对着中国,怎么办?” “儿子能做什么呢?” “中国能怎么办呢?” 八月十五日,日本投降。 明楼坐在楚园的囚室里,听外面的狂欢庆祝。 楚园是伪警察局长卢英的园子,当初明楼刚抵沪开汪记六大,其他新汉奸还为了老汉奸卢英闹过一场。现在一些受“优待”的汉奸全部被关押在卢英的园子里,卢英本人不知道被抓去哪儿。不得不感慨因缘际会这回事。 明楼住了个四人间,都是金融界的汉奸。 “能进楚园还好。”其中一个突然道,“你们没见被关在火车站的。” “戴老板优待咱们。”另一个回答。 “周佛海现在好了,早抱军统大腿,就他位置高,就他没事!” 明楼不吭声。 他一直不说话,也不写自白,更不申辩。有汉奸一进来就反复强调,自己和戴老板是单线联系,不是汉奸,有戴老板作证。戴老板他老人家顾不上。 收复上海,就是一群饿狼恶狗抢肉。不光上海,其他城市有肉有菜有汤,国府内部自己人为了抄收敌产内斗混战。一处“敌产”,譬如别墅,一个什么委员会先抄收,贴个条。再来个军管会, 分卷阅读187 - 分卷阅读188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88 来晚了,懒得撕委员会的条,直接贴新的。上海没来得及高兴多久,国府就为了接收财产在街上开火。 楚园的伙食实在糟糕,粱鸿志当年家里有“八闽第一”,现在只能靠咸菜稀粥过活。有条件的汉奸家里给送菜,粱鸿志平时得罪人多,没搭理他的,只能自己眼馋。楚园里没人送饭的一个粱鸿志,一个明楼。明家人死绝了,谁给明楼送饭。 明楼不抱怨,就是不吭声。汉奸们跟楚园的看守“斗争”,有个看守不耐烦:“你们以为自己还是‘长官’?早晚去提篮桥!” 一听去提篮桥汉奸们更炸锅,有闹有哭。粱鸿志引明楼为知己,放风的时候十分愤怒:“我们也是有身份的人,怎么能去提篮桥?” 明楼没答话。 明长官长袖善舞的嘴脸消失。明楼是真的谁也不搭理。他自己想自己的心事,想半天还笑一笑。早起背书睡前习字,没有纸笔就在空中比划,他自己在自己的世界里。 关了一段时间,看守过来提明楼:“有人给你送饭!” 明楼一愣,这时候谁来看他?他跟着看守到铁栅栏前面,眼里一热。 竟然是阿香。 局促的工厂女工打扮,包着头巾,双手红肿。她看见明楼很高兴:“大少爷!” 明楼抓住铁栅栏:“你怎么来了?明园呢?你家人还好吗?” 阿香眼眶一红:“明园被抄了,我看明公馆也被抄了。家里人还好,有力气饿不死。现在重庆的工厂都要回上海,到处招工。我找了个纺织厂的差事……大少爷,您先吃饭吧!” 明楼低头看阿香打开食盒,一碗米饭,一碗红烧肉。他心里发酸:“这个时局,你哪来的钱去买大米和肉?” 阿香抹把脸:“大少爷先吃,都凉了……大小姐说过,大少爷爱吃红烧肉。” 明楼颤抖着叹气:“谢谢你来看我。别再来了,别跟我扯上关系。” 阿香眼泪终于簌簌往下掉:“大少爷,你瘦成这样,我怎么跟大小姐交代?” 明楼眼里有泪光,强笑:“你倒是不怕我了。” 阿香大声抽泣。 明楼隔着铁栅栏伸手夹起红烧肉,放在嘴里嚼。 “谢谢阿香,真好吃。” 第142章 国府大员们到上海接收,各个“五子登科”。重灾区就是银行。重庆能来上海的人肯定是“嫡系”,哪个都惹不起。中储银行金库当天就清光,麻利干脆。剩下其他小银行金库来不及清,只能匆匆贴上自己的封条。立泰银行的金库大门上边贴了厚厚一层封条,哪个“机构”的都有。来一拨人,金库负责人就领去保险门前,贴条,送客,非常熟练。 庆祝典礼稀里糊涂,九月三日礼炮都放了,忽然通知要等国军进入上海再说,原定三日到五日的假期临时取消。 那几礼炮打醒楚园里的人。楚园里关了一堆神仙,什么人都有。天天作诗写出一本诗集的,天天打坐念经恨不得马上升天的,天天嚎委员长我冤枉已经疯了的。听说跑去日本的陈公博一家被捉了回来,关在楼上陈璧君隔壁,没见着人。明楼的室友有一个热衷串门,整天在楼里乱窜,反正没事可干,只要不出大楼就行,因此消息灵通。 “你们猜国民党派谁来上海主持接收?” “钱大钧吧。” “你怎么知道?” “这老小子当年的事儿多有名。在四川私分军火被告发,宋夫人批准的特别航空费压根没下发,分给高级官员又被揭发。来上海不派他派谁。” “好像他跟军统有关系?” “嗬,戴老板厉害。” 明楼不讲话,其他三个以为明长官没人来探视心情抑郁,所以只好当他不存在,漫无目的聊天。说起来这屋里四个人,除了明长官都真心有点冤,拿算盘算账的人。 楚园里的人越关越多,都是被抓回来的。一些虾须蟹脚就被关去车站路看守所,更惨。明楼的囚室倒还好,除了明长官,其他三个人手上都没人命,乐观估计顶多坐牢。 “王新衡来上海了。要活动,给他送钱。” “外面抄得一塌糊涂,我家里估计也抄干净了。哪里有钱。” 明长官一言不发。 阿香并不能经常来,打点看守要花钱,她得攒一段时间。看守捞不着出去“接收”,在楚园里微型地“劫富”还是可以的。明楼不让阿香来,阿香淌眼泪:“我不来,谁来看大少爷?” 明楼掏出手绢递给她:“我不让他们来。不能跟我沾干系,你听懂么?” 阿香擦眼泪:“我爸爸说要来看大少爷,就是年纪实在太大在苏州动不了。他跟我说梦见六少爷求他帮忙照顾孩子,早上醒来就哭,说对不起六少爷。” 明楼抬眼看天,深深吐口气,吞咽一声,压低嗓音快速道:“你一个姑娘,有钱就攒着。不要花在我身上。你是劳动人民,以后找个人家踏实过着日子。听我说,将来不管什么人,不管什么人让你诉苦,你就讲明家压榨你,欺压你们一家,你们跟明家深仇大恨,别插嘴!记清楚了!” 阿香是挺害怕大少爷,但是第一次看见大少爷这么疾言厉色。她攥着手绢愣愣地一边淌泪一边点头。 明楼微微地苦笑:“阿香是好姑娘,别再来了。你来,我更难受。” 室友们觉得明长官完了,这位著名不倒翁这次肯定要栽,手上多少人命。有些人还有幻想,比如一直神叨叨的缪斌。他进楚园的时候西装革履和每个人握手,住了一天就被叫走,临走还和每个人握手,说诸位都是政治问题,他可以亲自向蒋委员长反应,大家放心。缪斌算了一辈子命,独独算不着自己的。他第一个被判枪毙。 蒋委员长不会让他活着。 九月底一个晚上,明长官突然被叫走,再也没回来。 明楼被带到楚园的另一栋小一些的房子。他看见沙发上的戴笠。 “委屈你了。”戴笠点头,既不起身,也没有让明楼坐的意思。明楼自己拉了凳子,坐在茶几另一端。客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二楼没开灯,楼梯一端直通漆黑的虚无。那虚无里的枪口全都对着明楼,明楼当然知道。 “没有委屈,为党国效力。” 戴笠并不十分在乎繁文缛节,只要明楼有用,他就是友善的:“楚园是军统搞的疗养院,也是为了保护你们,躲开政治部那些烦人追查。现在重庆闹得很,非要惩治汉奸,搞得蒋委员长尤其被动。估计国府还要借重这里的官员们。你看有谁可用?” 他们略过明楼并没有接到军统的任何命令就被抓进来这件事,戴笠不提,明楼也不提。“谁可用”的意思就是谁不涉及共党。陈公博跑到日本前还跟重庆发电表决心“坚决反共”, 分卷阅读188 - 分卷阅读189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89 楚园里的汉奸积极献计献策,周佛海一直提醒重庆注意江浙的共军活动。大敌当前,内部矛盾可暂缓。 戴笠接着问了几个经济问题。首要就是法币和伪中储券的兑换问题。中储券刚普及,法币又要回来。上海还有没有血肉被刮,存疑。明楼回答得很溜,他是早有准备。 到最后,戴笠突然笑:“钱大钧跟我说,查抄时丢了重要的账册。” 明楼跟着笑:“沛公至咸阳,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图书藏之。” 这马屁拍得戴笠舒服,蒋委员长是刘邦,那戴笠不就是萧何。一帮笨蛋只知道抄鸡蛋,不知道要找下蛋的鸡。把银行金库搬光是一时痛快,金库里永远有自己的黄金那才是长久之计。 明楼用食指敲敲太阳穴:“这里。” 戴笠笑声如雷,隔空点点明楼:“你啊。” 军统的车连夜把明楼送回明公馆。门房跑了,从大门到内厅门石子地面上全是封条。明公馆里没开灯,却有人。明楼打开内厅门,月光倾在他身上,干净得透明。 阿香抱着鸡毛帚瑟瑟发抖:“大……大少爷?” 明楼站着,微笑:“你怎么在这?” 阿香又要哭:“他们把我抓来,让我打扫,我,我害怕……” 明楼还是笑:“阿香,没事。” 他倒了下去。 明楼高烧不退。 大公报转载了重庆报纸要求处决的汉奸名录,明楼两个字赫然在列。楚园里的囚犯们拜托看守买到了报纸,明楼一眼看到自己,当天开始发烧,头痛欲裂。他眼睛发亮,神采奕奕,没人察觉。岩浆在他四肢百骸里翻涌,烧灼他的肌肉血液。 回到明公馆,他是真的熬不下去。 昏倒前,他听到最后的声音不是阿香的哭喊,倒是座钟。在永恒的寂静里,座钟一丝不苟地记录等待的时间。 戈多戈多。 等待。 明楼略微找回自己的意识,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剧烈头痛成为习惯,他放弃抵抗。明楼睁开眼,看微亮的天光,心想难为阿香,她是怎么把自己拖上床的。这几天阴天,看不到日出,只能这样懵懵懂懂地晦暗不明。 房门有动静。 门被打开,修长的人影无声地走进来。他风尘仆仆,是一把在风霜里淬炼的刀。他弯腰抱住明楼,用柔软的气音低声道:“你叫什么呀?” 明楼轻声回答:“我叫明楼。” “好的,明楼不要怕。” 二十多年前,他抱他回家。 “我还有个爱人,叫明诚。” 第143章 明楼不知道自己躺了几天。他从孤岛上跌入深海。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空气。 沉下去,沉下去。 他与世隔绝,心满意足。 明楼听见有人问自己喝不喝水。他把明楼从数千米深的海底拽回来,破水而出的瞬间明楼挣扎在濒死一线。明楼微微睁开眼,对上圆圆的,深黑如海底的双目。 明楼伸出手,搂住他。广阔的海面巨浪滔天,澎湃地涌进两个人的心口,堵得他们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不得不平静。 “回来了。” “嗯。” ——你还好吗?我很好。 ——我也还好,你好不好? 明楼仰面躺着,一手搂着明诚,拇指摩挲他的脸。明诚伏在他身边,用脸蹭他的手。他们处于寂静的孤岛中。四周是无言的海洋,安静,安全。 明诚忽然流泪。他粗暴地抹一把,越抹越多,越抹越多。明楼没看他,温柔地摩挲他。明诚鼻音浓重:“大哥,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没人养啊。”明楼的右手抚摸明诚的脸,脖子,肩膀,确定他的温度,不是在雪中看到的虚像。 明楼昏了好几天,无知无觉。苍白消瘦,棱角分明的雕像,拒绝醒来。明诚以为他再也回不来,极度的疲惫终于带走他。 “大哥……我很害怕。”明诚含混地嘟囔,“你不要吓我。” 明楼直勾勾瞪天花板,突然笑:“抱歉。” 窗外的阳光更加明亮了一点,照在两个人身上。这一点点的光也是抓不住的暖意,明楼左手微微抬起,仿佛托住阳光,猛地一攥。 明诚轻声道:“大哥?” 明楼拍拍床。他身边始终空着一个人的位置,已经成为习惯。明诚脱了外衣,躺下。明楼摊开胳膊,让他枕着,顺势一翻身,把明诚整个地拥住,妥妥帖帖,安安稳稳。 “我决定还是说实话吧。”明楼亲吻明诚的头发,额头,鼻梁:“那段时间我很苦闷。我救不了国,也救不了民,找不到办法,找不到出路。我遇见你,你奄奄一息,拼尽全力活下去。我想救不了国与民,总算可以救一个幼童。我把你抱回家,想尽一切办法帮助你,大姐一看……就明白了。” 明诚轻声道:“我知道的。” 飘着哥罗芳的声音在明楼胸腔里震动:“你不知道。这么多年,我也才明白过来。我啊……救了我自己。” 明诚放松身体,搂住明楼的腰:“就是这个?” 明楼亲吻明诚的眼睛:“万幸有你。” 明诚用脸蹭明楼:“万幸有你。” 被子里面是明楼的体温。明楼体温偏高,非常舒适。明诚喜欢拥抱,喜欢温度,他惬意地靠在明楼怀里,两个人只剩对方。 已经很好了。明楼心想,已经很好了,不要贪心。这个人在他怀里,就可以了。 明诚在明楼怀里睡着,两个人相拥而眠,一直睡到入夜。明诚起床倒了热水,帮助明楼喝下去。明楼突然想起:“阿香呢?” “睡了。我告诉阿香只要打扫卫生,不用管书房。可怜的姑娘,看到我的时候吓坏了。她以为我死了。” 明楼靠在床头,温和地看着明诚忙碌:“你这就回上海?” 明诚得意:“对啊,回上海。” “家里……有任务?” “有。周先生亲自给我下达的任务。” 明楼沉默,明诚嘿嘿笑:“大哥你嫉妒。” “我从未见过他。” 明诚亲他一下:“会有机会的。很快。” 明楼的手指划过明诚的鼻梁,嘴唇,喉结,肩膀……他解开明诚的衬衣,虔诚地吻在可怖的疤上。 “痒。”明诚笑。 上海光复以后,军统搞了个创举:用汉奸抓汉奸。军统成立了上海司令部,周佛海挂帅。内部有个调查室,就在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罗梦芗任副主任。周佛海和罗梦芗都巴不得明楼死,但拿不准戴笠什么意思。重庆的报纸又刊登了文化汉奸名录,戏曲汉奸名录,群情激奋,要求处决。 “这些报纸,倒比我更清楚谁是汉奸。”戴笠把报纸扔 分卷阅读189 - 分卷阅读190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90 回书桌,“早不见他们‘激愤’。” 明诚直立在戴笠面前,目不斜视。 戴笠上下打量他:“延安怎么样?” 明诚面无表情:“我被甄别,还算幸运,皮肉苦吃得少,只是挨骂。” “共产党相信你了?” “他们把召回的地下党游街,军统中统潜伏人员成批暴露,除我之外无人可用。” 戴笠似笑非笑:“明楼上报毒蛇变成单人代号,我以为你真的死了。” 明诚的表情瞬间略略变色,很快收回:“计划是从虹口往重庆跑,没说要开枪。” “他差点打死你。” “他以为他打死了我。” “昨天回明公馆,感觉怎么样?” 明诚似笑非笑:“我们兄弟,叙旧。” “明长官最近身体不是很好,但党国有可能借重他。要有数。” “是。” 戴笠打量明诚,打量半天:“欢迎回来,诚先生。” 明诚立正:“为党国效力,为军统效力!” 十月初,戴笠在丽都酒店设酒会。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当年跑去重庆的富商想回上海,需要四处打点。当年留在上海的巨贾,害怕被打成汉奸,接收官员轮番上门敲诈。都是认识的,觥筹交错中,恍若隔世。八年前迁都重庆,八年后抗战胜利,根本……没变化。 明楼自己站着。 钱王的风光不再,重庆的接收大员第一个抄的就是明家。除了明公馆还留着,明家资产一点不剩,苏州明园都充公。明楼在伪政府里任职,重庆报纸天天刊登各界汉奸名录,政界商界文艺界,第一版里就有明楼。 这个敏感时刻实在是没人敢沾他。 明长官似乎一点变化都没有。他自己站着,微笑品酒。西装在他身上犹如披挂,他是沙场上决定生死的将军。他站在人群里,玉蕴辉山,渊渟岳峙。 丽都酒店大门外一阵喧哗,涟漪的窃窃私语荡漾开,嗡嗡嗡的。视线四面八方集中到明楼身上。 诚先生没死。 诚先生回来了。 几辆黑色轿车潇洒地甩个弧度,停在大门口。保镖们从开道车上下来,涌向中间的车,团团护住。轿车后门打开,戴着墨镜,一身黑色西装的诚先生优雅下车,往酒店里走。 整个丽都酒店都寂静。 黑皇帝陛下归来。 举着酒杯的人们面面相觑。党国是有用帮派分子的习惯,哪个有这个阵仗?他们去看戴笠的脸色,如常。再看明楼……在慢条斯理擦一副眼镜。 戴笠真的没生气,甚至有些开玩笑:“诚先生这阵仗,比当年杜先生都大啊。” 诚先生在墨镜后面观察一圈会场里的人,微微翘着嘴角:“戴老板莫怪。我是给黑枪打怕了,谁知道什么时候我最相信的人会要我的命。是不是。” 没顶之灾的气氛压下来,诚先生推开前面的保镖,站在明长官对面,打了个招呼:“也不等我,自己就来了。大哥?” 明长官的表情似乎蕴着笑意,杀欲的气息翻卷咆哮,盘旋在他和明诚之间。明楼细致地擦眼镜,擦完之后戴上。 “我怎么敢麻烦你。” 戴眼镜的明长官有点令人不寒而栗,镜片成为伪装,挡住他懒得继续掩饰的掠夺与绝对的掌控。 诚先生到底年轻,手下意识扶着餐桌,手指不自在地敲两下。明长官扶一下眼镜,重新拿起自己的酒杯。 ——完美,亲爱的。 ——我要你。 酒会的内容枯燥乏味,宣讲经济罢了。诚先生兴趣缺缺,上街就知道现在上海是个什么德行,工厂百分之九十以上无法开工。他只要知道戴老板让他干什么就可以了……他笑:“不就是维护治安?” 诚先生嚣张,有人忍不住愤怒:这个才是汉奸! 诚先生看他一眼,纵使隔着墨镜,他心里仍旧一阵寒,挪开目光。 戴老板勉励大家群策群力,建设上海,恢复经济繁荣。 明长官低着头晃晃红酒杯,喝一口。 有件事儿,他刚刚知道。 原来金钱豹有一个种类,是纯黑色的。 第144章 酒会结束,诚先生被戴老板叫去,说笑两句。明楼拄着文明杖转身要走,诚先生从后面追上来,朗声笑:“大哥坐我的车一同回去吧。顺路。” 明楼站住,风平浪静看着志得意满的诚先生。明长官当年的防弹车被抄收,坐出租车来的。这边兄弟两个对峙,另一边客人不想尴尬,悉数撤走。明楼金丝眼镜框反着无机质的光,冷峻锋利。他看诚先生,脸上的肌肉似乎有点不受控制,因为他已经勃然大怒。 整场酒会,诚先生从头到尾挑衅明长官。 上海都知道,明楼把明诚赶出明家。为什么叫“诚先生”,不就是因为他其实现在不能算姓明。两头狰狞的野兽在彬彬有礼的假相里撕咬。其他人实在不想受牵连,他们觉得明长官能活吃了诚先生。 诚先生双手插兜,站得笔直且闲适。明长官拄着文明杖,腰背挺直。过了一会儿,明长官声音里几乎带着冷冷的笑意:“你?” “我。”诚先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我要回家,大哥。” 明长官抿着嘴,攥住文明杖,一刻不想多呆,步履稳健转身离去。诚先生似乎有点小小的得意,他激怒了明长官,看着明长官的背影,抿着唇微笑。 当天,诚先生高调搬回明公馆。他比日本人在的时候更风光,更嚣张。几辆黑轿车停在明公馆门口,新来的门房吓得半死。诚先生站在明公馆前面,其他人要跟着进,诚先生笑一声:“你们就不用进去了。我怕真把他气死,那多不有趣。” 门房看着诚先生发傻,诚先生伸出食指把墨镜拉到鼻尖上,微微颔首看他:“我是这个家里的二少爷。记清楚了?” 门房慌忙点头。 诚先生微哂:“这人吧,就得认命。” 一身黑的陛下是散步的豹,从容走进大门,走向明公馆。 明公馆里悄无声息。明诚早给了阿香一些钱,让她回去安置老家明园的人。阿香担心父母,也没推脱,马上就走。明诚登上台阶,推开内厅门,阳光在地板上画出他的影子。 他走进客厅,在背后关门。 明长官是故意的。 他运用每个手指,抚摸玩弄一样地擦眼镜,细致地呵护——明诚当场脸就有点热。难为明长官一脸怒容地调情。客厅很寂静,明诚伸手推开书房的门,那尊大少爷正盘腿坐在书架前看书。阳光正好,雕着他的轮廓。深秋的风撩开窗帘,清凉的气息有欺骗性,令人觉得岁月一直如此安稳,没有波折,没人离开过。 明楼戴着眼镜,在阳光中略微眯眼,含着笑意看向明诚。他 分卷阅读190 - 分卷阅读191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91 们都是一种人,戴上眼镜,反而欲盖弥彰,杀意的狠戾在镜片后面肆无忌惮。 这才让明诚战栗地兴奋。 “明家的复仇者回来了,还不来迎接。” 明长官笑意更大:“哦?” “我被你压迫这么多年,还被你赶出明家,我现在回来复仇,鸠占鹊巢,恩将仇报,忘本负义,什么的。” 明楼合上书本,坐在阳光里对明诚笑。 一如许多年前,勤奋读书的少年,披着阳光,对他笑。 “过来。”明楼对小少年伸出手。 明诚把明楼摁倒就吻,连吻带咬。明楼被他咬得够呛,这么些年,也有些习惯。明诚解明楼的皮带,明楼有点结巴:“亲亲亲爱的,我觉得咱们长久之后的相逢,应该先有点气氛,我最近没事研究了一些法文诗……” 明诚跟他的皮带缠斗:“哦那你赶紧背!” 明楼实在背不出来:“亲爱的你不用这么着急……” “抱歉我很急,不要紧你背就行了我听着,你这该死的皮带怎么回事?” 实在是跟大少爷构想的气氛不大一样,明诚乐得前仰后合,一把薅住明楼的领子:“我跟你说个事儿,我学了不少情歌,以后慢慢唱给你听。我比较欣赏的两句:拉手手亲口口,两条长腿肩上勾,你觉得如何?” 明楼一翻身,压着明诚双手拄着地毯,用气音道:“粗俗。” 明诚黑色的眼睛挑衅地看着他:“我就喜欢粗的,和俗的。而且……这难道不是事实?” 他握住明楼的手:“拉手手……”仰头亲吻明楼的嘴唇:“亲口口……” 明楼低声笑,搂住明诚的腰,发狠地亲吻他的脖子。明诚被他吻得歪头,整个人笼进水一样的阳光。光影描出他长长的睫毛,金子碎在他幽深的眼眸里。 明楼轻轻吻上去。他轻轻解开他的黑西装,衬衣,可怖的枪伤触目惊心。明楼默默地亲吻。 明诚轻轻拍他的背:“我说过,你的枪口对着我,我也绝对地信任你。这是事实。” 明楼的鼻息喷在明诚皮肤上,星火地痒。星火燎燃天际,明诚全身发抖。 空气里都是哥罗芳,这种剧毒的甜美的诱惑。 虎啸在巨虎的胸膛里翻滚,大老虎要吃人。 明楼戏谑地低声道:“拉手手……亲口口……两条……”他犹豫一下,“两条长腿肩上勾……” 明诚大笑,明大少爷真不容易。他说不出话,他全身都在迎接烧灼的快乐,他用手指戳老虎的胸膛,觉得还是厚一点好看。胀痛的满足感摩擦神经,全部的知觉尖叫着等待快乐巅峰的来临。 为什么要做爱? 因为我要感觉你。 我要确定,你在这里。 明诚一觉醒来,晚上了。明楼端着水进来:“来喝一点。” 明诚清清嗓子,是有点哑。他喝了水,明楼坐在床边:“亲爱的,需要你帮个忙。” 明诚在被子下面蠕动个舒适姿势:“讲。” “重庆有人托我弄一栋房子。是敌产。” 明诚揉眼:“我当是什么。明天去打个电话就行了。哪里的房子?” “法新界。” “重庆你认识的?” “正确说来……没见过。” 明诚不甚关心:“好的我知道了,明天你把地址给我。” 明楼抿着嘴笑:“以后都得仰仗黑陛下了。” 明诚团着身子用明楼的腿蹭脸,蹭爽快了打个哈欠:“给朕捶腿。” 明楼拧拧他的鼻子。 明诚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踏实。明楼在他身边躺下,明诚靠上去:“过几天戴笠要找你。” “放你回来气我,肯定还要找我。” “我这白眼狼的形象怎么如此深入人心。” 明楼温柔笑一声。 明诚睡意朦胧,明楼搂着他,渐渐犯困。这几年他也极少睡得踏实。现在人在怀里,他再也没有更多的奢望。 “我看了,老虎表还在。” “我知道,我也看了。” “被抄了也不要紧,谁抄的我抄谁。” “嗯,小阿诚说话越来越有气度。” 明诚得意哼一声,那是。 抗战胜利后上海陷入更大的混乱。接收接管乱七八糟,统一货币做得莫名其妙。法币兑中储券按照明楼的计算大约一比三十左右最合适。中央财政部的经济学家们的结论是一比三十到一比五十之间。国舅爷最后的政策是:一比二百。 明楼在明公馆里摔了杯子。 明诚怕他头疼:“别生气,怎么了?” 明楼背着手来回走:“这么跟你说吧。一比二百,前沦陷区的老百姓不知道多少要破产。抗战胜利之前日本人占的都是好地方,物资大多数都在沦陷区。兑换比搞成这样,就是方便国统区的人过来抢购物资。普通老百姓你觉得能折腾多少?还不都是为了那些官员!沦陷区的人等着饿死吧!” 明诚叹气:“大哥,你什么都别说。” 明楼愤怒:“我知道,我得闭嘴,保持沉默。我还是汉奸,没人跟我清算,我要知趣,不去别人眼前讨嫌!” 几天之后,宋家孚中公司成立。中国国货银行,交通银行,金城银行注资,进出口数额异常庞大。明楼被一撸到底,立泰银行并入中国银行,身上什么职务都没有,但经常低调地出去开会。孚中公司他全程参与,接连几天早出晚归。 一天晚上他进门,明诚仔细观察,他脸上的郁色不像装的。 “你又生气。昨天晚上头痛得半夜起来,忘了?” “这简直……” 明诚这几天没事,在家专心研究菜谱,心情倒不坏:“晚饭马上就好。” “戴笠没给你任务?” “给了啊。这不正监视你呢。给我递个盘子。” 黑皇帝陛下的确威仪日丰,系着围裙炒菜都炒得睥睨天下。他现在做饭诸多讲究,小盘子小碟,调料原料,摆得整整齐齐。他还坚决不洗碗,只能阿香来洗。明楼坐在厨房里看他做饭,算一算真是吓一跳,已经看了十多年了。 没看够。 第145章 战后未见得比战时更有朝气。法币中储券的兑换比一出来,沦陷区哗然。上海沸腾着抄收接收,工厂倒了九成。日本人摧残上海,失业人数二十万。抗战胜利后三个月内,失业人数涨到五十万。 蒋委员长对日军采取以德报怨政策。国府规定,日军战俘统统不能叫“战俘”,正式场合必须是“徒手官兵”,以照顾日军日侨情绪。九月正式开始“大遣返”,遣返日侨,也要做好安抚,保障日侨基本生活。 还没有正式还都,上海治安明面上由汪伪军队维持,暗地里还是使用帮会分子。杜镛从香港返回,住在国际饭店,门庭…… 分卷阅读191 - 分卷阅读192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92 平静。另一人倒是崛起,勃勃野心,根本不掩饰。早看出他是只野兽,挥霍着地底层出身的贱命,踩着别人的血和肉往上爬,狠到没有退路。 诚先生披着深黑的斗篷,微微一笑:“杜先生叫我来。” 杜先生看诚先生,觉得有点奇妙。他经历的风浪已经够多,疲于做出更大的情绪反应。不是生气,也没愤怒。这个将要取代自己的年轻人,眼睛是亮的。杜镛一直遗憾自己念书不多,诚先生身上带着法式的优雅——虽然这优雅根本掩饰不了他骨髓里骄矜的粗野——他们是一样的。为了从烂泥爬到云端,不择手段,不计后果。 杜先生对国府有功,从当年扶持蒋志清开始。所以国府根本容不下杜先生。杜镛一辈子顶着别人的枪口辉煌,他当然觉察国府态度。眼前这个没爹没娘没有姓的年轻人,眼睛里燃着火,火烧着他的野望。 杜镛有点走神。他开始怀念自己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蠢得朝气蓬勃。 “我叫你来……是想说,军事委员会苏浙行动委员会解散吧。这几年你一直帮我打理上海的产业,辛苦了。” 诚先生微微鞠躬:“不敢说辛苦,多谢杜先生看得起。只是军事委员会解散,杜先生您决定了?” 这个什么军事委员会是杜镛成为上海甚至全国帮会龙头的基础。戴笠和明楼在里面还任职。杜镛刚回上海,就要解散? “解散吧。已经胜利了,国府还都,政归全国,哪里需要什么军事委员会。” 诚先生非常恭敬:“是,马上办妥。” 杜镛突然笑起来:“诚先生,嗯?” 诚先生不卑不亢:“当不得杜先生这么称呼,折杀我了。” 杜镛捏鼻梁:“去吧。” 诚先生离开房间,杜镛闭着眼:“老万,看看你那个表情。” “杜先生您不在上海,猴子要当大王。什么蟹脚瘪三,也配叫‘先生’。” “我们这些人,是政治的夜壶。他不过是新的,漂亮一点的夜壶,都是夜壶,什么配不配。” 最高经济委员会的委员长宋国舅是美国人,思维精神都是美式。中央银行张总裁是日本人,甚少见他穿和服以外的衣服。美国人和日本人的经济政策在中国市场上拉锯,就是没中国什么事。战后国府与美国关系更紧密,宋国舅胜出。宋国舅力主与友邦经济互惠坦白合作,大量进口美国低廉工业品。中国国内工业雪上加霜,失业人数三个月增长三十万。 历史是个乏味的轮回,一头一尾,毫无新意。公元一九一九年那场大罢工之前,冲击中国工业的是日本劣货。罢工领头的被杀,不了了之。现在冲击中国工业的是美国廉价品,国府有了经验,必须倚仗帮会分子扼杀一切大规模罢工狂潮的可能。胜利后的国军大部队尚未开进上海,杜先生要韬光养晦避风头,国府需要一些可以用完就扔的爪牙,不知死活狂妄自大的年轻人得了各方默许,更加猖狂。因着急剧衰落的工业生产和莫名其妙的经济政策,上海市面更加动荡。“黑皇帝”无可争辩地,名副其实。黑皇帝手上捏着多少冤魂,可是要想活命,还得靠他。他的羽翼庇佑下“劫收”能轻一点,十分讽刺。 明楼在明公馆足不出户,研究起钢琴。废寝忘食地练习,找回手指肌肉上的记忆。 阿香挎着篮子要去晾衣服,突然听见大海海面上的狂风暴雨。 大少爷在弹钢琴。大小姐的钢琴。 潮涨潮落,不可抗拒的,自然的威严。不容抗拒的力量令一切妄想的反抗烟消云散,只有痛苦。 阿香非常难过。 明诚走进来,解开斗篷,站着听大哥弹琴。雄浑的音符排山倒海,气势非凡。 “肖邦,作品二十五,第十二。” 他把双手放在明楼肩上,闭着眼仔细去听。钢琴诗人罹患严重的肺疾,艰难喘息。钢琴代替他暴发。暴风雨,海浪,极度缺氧,抑郁地呐喊。 明楼演奏有问题,更像宣泄。雷霆万钧的气势,只有悲伤。无奈的悲伤,压抑地苟延残喘。 明诚弯腰,搂住明楼,亲吻他。明楼没有停止。他的双手迸发出激浪,洪流,狂涛。 海洋。 明诚伸手握住明楼的手。钢琴曲戛然而止。 “不要沉下去。我找不到你。” “我沉下去,当然要拉着你。” “一起走。” 严寒来临之时,上海出现挤兑风潮。抗战的胜利没有带来希望,饿死的人数依旧剧增。为了共渡难关,国府号召上海商界一起稳定银行金融。具体意思,捐钱吧。 铁钉耙在地面上刮血刮肉,刮到什么都刮不下来。可是上海必须要稳定,上海不稳全国都完了。寂静萧瑟的深秋,又一个死亡的预示。挤兑风潮下面就是更加的贫困,今年冬天,要死更多的人。 明公馆正门大开,一箱一箱的钱搬出去。恍惚间那是另外一个记忆,几十年前,成箱的银元,汹涌地流淌,汇入银行。 明家被抄得只剩明公馆,钱王依旧是钱王。 明楼站在窗前,看着搬运的车队。明诚亲自监督手下人将钱装箱运走。他回到书房,看着明楼的背影。大哥神情悲悯,无可奈何。 “一点不剩了。”明楼转身对明诚笑,“以后就得靠你养了。” “大哥想的不是钱的事。”明诚叹气。 明楼沉默一下。 “我不是非要做出头鸟。” “是,我知道。大哥一直都在想当年普善山庄到街上收尸,两万多具尸体都是孩子,活着的时候被扔到街上等死。我知道。” “那时候我什么都做不了。” 明诚搂住明楼,摩挲后背。好了,好了,我懂。你只是想尽心。你觉得愧疚。 明楼一辈子活在一句话上。意诚心正,身修家齐,国治天下平。 “阿诚。” “嗯。” “你大概是我‘意诚’的开始。” “嗯。” 大约会有人觉得是自己为了邀功榨尽明楼的钱。随便吧。明诚用手比划一下明楼的身材,还是没恢复到以前水平。他好不容易用牛排养出来的。 “中午奖励你,我做得丰盛一点。” “我真的身无分文了。要巴结你讨好你。” “赶紧把自己养壮,我要杀了吃。” “不杀也能吃。” “起开。” 明诚一直把持着家用,阿香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早上起床阿香准备早饭,叽叽喳喳道:“要生炉子了。买蜂窝煤吗?现在好贵了。” 明楼低头看报纸,明诚垫着抹布把砂锅端出来:“好烫好烫。什么?” 明楼一指他:“现在咱们都靠他养。你问他。” “生炉子吗?蜂窝煤很难买了,而且贵。” “我 分卷阅读192 - 分卷阅读193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93 今天叫人来通烟囱,你把壁炉打扫一下。大哥别看报纸了,吃早饭。” 阿香回厨房端小菜。 就这样吧。明公馆不要再少人了。她听见客厅里大少爷和阿诚哥对谈的声音,平稳有力,低沉柔和。 如果大小姐和小少爷也在,多好呀。 多好呀。 第146章 明楼潜心读书,练钢琴。山呼海啸的钢琴音把他隔起来,庭院里红色的丹桂开了又谢,踩在地上,一片血。 明楼无知无觉。 他渐渐很少看报纸和听广播,对外界失去兴趣。媒体对于汉奸的处置吵得天翻地覆,周佛海在上海并没有风光几天,已经被戴笠押去南京。楚园里的人依旧关着,明楼尚算幸运。国府公布修订后的《惩治汉奸条例》,阿香出去买菜都听到有人讲这个事。她心惊肉跳,就怕大少爷被“惩治”。明楼除了被叫出去开会,深居简出,读书弹琴。明诚倒是忙,早出晚归。阿香觉得大概家里最自由的就是自己,她不知道她出门买菜时,身后跟着明诚的人。 明楼弹琴,手指在黑白之间游刃有余。演奏乐器是一件奇妙的事情,让没有生命的东西替自己呼喊。他的演奏激烈磅礴,窒息的人最后一次愤怒地咆哮。 扛着命运太久了。他有点扛不动了。 阿香买菜回来,打算讲一点高兴的事:“大少爷,美国军舰进港了!” 明楼停止弹琴,温和地看她:“你高兴吗?” 阿香的确有一点,美国钢铁的怪物代表绝对力量,总是给人无比的希望。美国主持正义,惩治日本,可恶的日本!所以街上的人都很高兴。黄浦江上的美国军舰用探照灯描绘上海,雪亮的光柱耀武扬威,横扫外滩。 阿香有点语塞,担心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惹大少爷不高兴。明楼笑笑,接着弹琴。阿香挨了寒冷琴音的打,哆嗦一下,跑进厨房准备晚饭,油烟味让她安心。 突如其来的凄厉悲风横扫荒原,生命哀叹着离去,留恋不舍,毫无办法。 肖邦,作品二十五,第十一。 冬风。 明楼以他强悍的耐力承受了钢琴诗人对于祖国爆发出的悲愤爱意。手指澎湃地跑位触键,肌肉与速度都达到极限。 明楼自小并没有特别的过人之处,除了他的耐力。忍得了熬得住,所以令人误解,他没有痛觉。 明诚晚上回来,客厅里没人。阿香在厨房择菜,伸出个头来瞄明诚,用手指比划:“嘘。” 明诚蹑手蹑脚走进厨房:“大哥又弹一天?” “又弹一天,刚刚回屋去看书。他把以前的书都翻出来看,有几本积了灰,大少爷突然非常难过。我把书弄干净了,大少爷也不开心。” 明诚点点头,弄了杯天麻水,端进书房。 灯下的明楼看上去特别年轻,让明诚想起里昂。二十多岁,意气风发的大哥,凑在灯下,教他功课。 抗战胜利前,明楼对自己说,愧疚是最无用的感情。抗战胜利后,越积越多的愧疚发酵爆炸,炸得明楼毛骨悚然。明楼抬起头,倏地离开光线的范围。明诚心里一紧,那看上去是明楼义无反顾地沉入水底。 所以他上前拽住明楼的手。 明楼在黑暗里有笑意:“我没事。” 他的手指干燥,有力,捏着明诚的手指,仿佛交颈缠绵。另一只手拿起书亮出封面:“看。” 明诚发现那是自己以前看过的书。讲法国大革命的。 “都积灰了。以前的书,还是要拿出来读一读。” “大概是从那时候开始,人们发现经济能决定很多,比如社会制度。” 明楼在阴影里。 “所以大哥你很了不起。经济与政治,一左一右,操纵木偶的线。你两根都捏得起来。” 明楼的胸膛震动,似乎在大笑:“你这样盛赞我,让我不好意思。我捏着经济与政治,到底做了什么特别利国利民的事?” 明诚一着急:“很多……” “好了。”明楼握住明诚的手,“吃完饭吧。阿香喊两遍了。” 明诚被自己的话堵住喉咙,低头发觉大哥的手在抖。 明楼完全不想听外界的信息。吃完晚饭,明楼读书,习字,洗漱睡觉。明诚躺在他身边,从他的背后攀住他的肩膀。 “家里依旧命令眼镜蛇静默?” “……是的。” 明诚柔和的气息包围明楼,温暖舒适。 “大哥,别想太多,睡吧。” “嗯。” 早上明诚出门时天还没亮。明楼听到明诚车的引擎声走远,才起。阿香忙忙碌碌准备早饭:“阿诚哥说不准打扰大少爷,您怎么起得这样早?” 明楼温和道:“我早上出门,中午不回来了。” 阿香很忧愁,但什么都没说。 明楼拄着文明杖,在街上漫无目的溜达。严冬时节街上能看见的树都是干枯的手,伸向苍天乞求。明楼挤在人堆里上电车。他实在太高,超出平均高度矗立着,让人多看两眼。报纸上关于汉奸的处置打嘴仗,周佛海是众矢之的,明楼两个字也在其中。真上街,反而没什么人认出明楼。气度很好的高个子先生,打扮得挺贵重,倒是来等电车。 明楼慢慢地走。 干瘦的小贩凄凉地叫卖零食,炒盐豆。明楼停下,买了一点。纸张短缺,用手帕包着,一粒一粒慢慢嚼。到底不如椒盐核桃。 战后百废待兴,上海暂时只有更废,不包括娱乐业。集中营里的盟国侨民们被释放,大部分准备离开。日侨约有十万人,都要被遣返回日本。他们戴上白袖标,住进专门生活区,等待回日本的船。所有外国侨民离开时都不能携带过多的金钱,所以他们急需在离开上海之前挥霍掉,上海的娱乐场所欣欣向荣。 街上能见到一些日本军官。“徒手官兵”要优待,有一部分高级军官还是自由的。明楼溜达到了虹口区,号称小东京,日式流毒。虹口菜场依旧很宏伟,三层,一千多间店铺,大部分没有营业,也没有顾客。门口不再有杀鱼老太太。明楼站在门口恍惚想,她们被日捕驱赶,最后能去哪里? 明楼拒绝新闻,广告牌非要挤进他的视野。美国汽车,配上美国尤物,五彩斑斓狰狞地蹲在路边。汽车卖场属于扬子公司,扬子公司是孔家独资。另有药品药房,都在扬子公司旗下。据说也做粮食布匹生意。明楼看了广告牌一会儿,沉默走开。 孚中公司。扬子公司。 明楼最怕的官僚资本在上海蔓延生长。国府开放黄金市场,整个上海在“做黄金”,比做股票都热情。最直接的结果,抗战刚胜利时上海一百法币买两只鸡。三个月后买不到两只鸡蛋。 街上有人排队买草炉饼。明楼跟着排队。他的 分卷阅读193 - 分卷阅读194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94 皮夹由明诚打理,钞票零钱分门别类,不会有临时找钱捉虱子的尴尬。 买了只饼,和其他赶工的人一样,站在街边瑟缩着吃掉。狼吞虎咽,没有吃相。天阴森森压着,板着脸,看着所有人奋勇生存。活着是煎熬,又死不得。大家忙忙碌碌,明楼惭愧,没有事做,只好在黄浦江边坐着发呆,想一个笑话。 从前有个姓明的。兼济天下,没做到。独善其身,也没做到。 明楼鼻尖一凉。天上飘起雪花,越下越大。细密雪片漠然连成幕,落在明楼身上。 明楼感觉不到冷,坐着出神。路上早没有人,声音被连天雪吃掉。街道一头出现一个高挑细瘦的人影。黑色的长斗篷,怀里抱着一束玫瑰花。 火色的玫瑰花,在他怀里跳动燃烧,淋漓尽致的美丽,恣意霸道。 雪在明楼脸上消融,滑落。一滴一滴,只好低着头。 怀抱玫瑰,沐雪而立。 等你过去。 明楼肩上头发上积着雪,睫毛上也有。黄浦江面广阔沉默,浑浊地对着阴天。许久之后,明楼攥紧文明杖,起身。 最后一次。他想。 明楼走向玫瑰。 作者:清和润夏 链接:.lofter./lpost/29abbf_e00549d来源:lofter 第147章 这个冬天格外难捱。一直阴天,找不见太阳。空气一团一团粘稠地塞着,淋漓滴水。 阿香对着砂锅出神。 大少爷被阿诚哥搀回家,两人一身雪。那一瞬间阿香想,要不是有阿诚哥,大少爷就倒了。 幸亏有阿诚哥。 明诚端着水杯回书房,轻轻关上门:“炖得怎么样了?” 阿香回头看明诚,橘色的炉火在明诚黑色的圆眼睛里跳动,明亮得艳丽。她低声回答:“我一直看着,还要一会儿。” 明诚点头:“辛苦了。” 阿香嘟囔:“怎么还不出太阳,家里都发霉了。” 明诚挽着衬衣袖子洗水杯,搁到架子上,磨咖啡豆。阿香郁闷,大小姐在的时候最恨这种潮湿湿的阴天,一出太阳就要晒衣服晒被子,保持家里干爽。 “快了。再等等。虽然需要一点运气……不过你知道什么人最有运气吗?” 阿香疑惑:“什么人呢?八字好的人?” 明诚被她逗笑:“不是,熬得下去的人。加油。” 阿香还是疑惑只好点头:“好的,我会等的。” 明诚磨完咖啡豆煮咖啡:“明园怎么样了?” “大家都还好,您给了安置的钱。” “你父亲呢?” 阿香顿一下:“身体还是那样。天天念叨要去伺候六少爷了。嘱咐我要本分,老老实实干活。” “有时间再去看看。” “嗯。” 书房那边有声音,似乎是大少爷喊明诚。明诚立刻就走:“阿香你顺便看着咖啡。” 明楼躺在床上,转脸看着明诚进门关门。他伸出手,明诚快走几步上前握住。他坐在明楼床边:“大哥怎么不再睡会儿?要咖啡吗?” 明楼突然笑:“不加奶。” 明诚温柔地看他。不加奶是他们商量的暗号,要是暴露了汪伪杀明楼,明诚不要救他,马上回延安。明楼本身喝咖啡什么都不加。 “做梦,梦见以前的事。一堆人叫我明长官,叫得我心惊肉跳。”明楼把玩明诚修长的手指,“那时候心想,我可不是什么明长官,马上抗战胜利了。抗战胜利我有好多事要做。” 明诚摸摸明楼的头发:“现在休息休息也不是坏事。大哥太累了。” 明楼把明诚的手贴在脸上:“特派员,那真是我的任务,还是你编的?” 明诚严肃:“这种事我从不当儿戏。你的任务就是等待,那就好好地等待。” 明楼闭着眼不吭声。 明诚心疼:“我用那么多牛排把你养起来,你看你随随便便就瘦成这样。赶紧回来,晚上睡觉枕着都硌得难受。” 笑意从明楼的鼻息中出来,他依旧攥着明诚的手。 “你让我等,我就只好等。” 扬子公司的一批美国车卸货,诚先生非常重视,亲自去码头。这些走私车是扬子公司第一批生意,要万无一失。诚先生现在风头盛,又得孔家青眼,孔先生还跟他通过电话。有人开玩笑,问诚先生是不是打算竞选议员。 诚先生冷笑:“承蒙看得起。” 开春上海将会举行第一届参议会选举,风闻杜镛要参与,搞了个银行董事长的名头。诚先生保持安静,压根没有参与竞选的意思。他这个人,有自知之明。 美国车全部卸完,诚先生似笑非笑,心想现在这年月,大米豆油涨价近二十倍,这车都卖给谁? 当然是卖给有钱人。 “满洲那边怎么样了?”诚先生问管账。他叼根烟,要掉不掉,手里拿着打火机犹豫着要不要点。大哥什么都不说,但他下定决心戒烟。肺上的那个伤是落下了,只能将就养着,天一变就要咳嗽。 他得死大哥后面。大哥一个人,他不放心。 “战前重庆一直跟咱们和满洲做生意,结果承德荣家被曝出是共产党,日本人把荣家炸平,当家的被炸死,这条路就断了。现在共产党有野心要接管东北,去年十二月罗荣桓率领共军自山东海道进山海关,咱们跟东北联系不上。” 诚先生玩打火机,清脆地咯噔一声,小小的火苗在寒风中跳跃。到底是美国货,这么大风也吹不熄。 姓荣的家伙倒走运。被曝出来,没死在汉奸罪上。 “那算了,国府不急咱们急什么。车都好好地给我运回去,别出岔子。”诚先生把心一横,扣灭打火机,装回去,叼根没点的香烟过干瘾。 说戒就戒。 战后审判,亚洲两个地方。东京审判,上海审判。主要战犯在东京,上海审些鱼虾。明诚搞了份名单,一堆上尉准尉里没找到当年七十六号那个涩谷。死在战场上了?明诚没怎么上心。他现在担心汉奸的审判处理。军统捉住这些汉奸,关在楚园,也不说怎么办,就晾着。明楼现在算变相软禁,一直有人看着明公馆。明诚面上一点不显,但心里发凉,戴笠是不是根本没想到明楼能活到战后? 明楼现在心平气和。弹琴,看书,不读报不听广播。正好阿香也不想听。广播里天天说惩治汉奸,她一听就害怕。明楼反而安慰她:“没事,我不会有事。” 阿香特地买了香烛去墓园,求明锐东夫妇和明镜保佑大少爷过这一关。明台在墓碑上的黑白照片里笑,阿香看着难受。小少爷是被炸死的,连个全尸都没有。没全尸的不知道能不能投胎。 明家别再少人了。阿香给明锐东磕头。 分卷阅读194 - 分卷阅读195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95 她有点害怕对着明锐东的遗像,仿佛看见明楼。 中午阿香回家做饭,正巧来了客人。她去开门,端茶倒水。来的人不认识,坐在沙发上很局促:“明长官忙吗?” 阿香还没回答,明楼带着笑意走出厨房:“我现在可不是什么明长官。” 罗梦芗站起,微笑:“明先生。” 明楼神态温和:“坐吧。不要客气。” 罗梦芗递给明楼一封信:“陈先生问您好。” 明楼一挑眉:“哟,这么多年,终于想起我了。” 他也不避罗梦芗,直接拆开信。抬头“建瓴兄见字如晤”,往下竟然还是中文。这几年中文着实进步不少啊。 “看您说的。陈先生感激您这么多年来做的贡献。陈先生说,您二位是‘车笠交’,一曲《越谣歌》足以。” 明楼微笑:“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辑。君担簦,我跨马,他日相逢为君下。” 罗梦芗跟着笑:“陈先生问,君可要跨马?” “那……我等着跨马之时了。” 战后军统出了大风光,到处捉汉奸成立肃奸委员会抄东西,中统基本上没捞着什么。一众曾经有钱有势的汉奸在军统手里捏着“疗养”。战时中统组织关系被破坏严重,如今蒋委员长更加倚仗军统。曾经是蒋家天下陈家党,现在陈家在哪儿? 罗梦芗告辞,明楼送出门。 民国三十五年三月十七日,戴笠飞机失事,死亡。 楚园汉奸全部被押送提篮桥。 戴笠一死,汉奸们终于被审。陈公博审判时人山人海,法院被挤得像动物园。他张皇之中瞥到一个人影,细瘦高挑。有些眼熟,他无暇顾及。 检察官指控他十大罪状,其中一条“收编伪军祸国殃民”。陈公博反驳,“和平军”死于剿共者甚众,足见忠于国家,并非祸国殃民。 明诚站在法院门口听陈公博细数剿共的功劳,叼着烟沉默。 陈公博最终被判死刑。其妻李励庄拿出戴笠给陈公博的密电,以查无实据被驳回。其他汉奸醒过味,戴笠自己都保不了自己,如何能保他们! 陈公博被定罪,报纸上沸反盈天要求政府审周佛海和其他汉奸。周佛海尚在重庆,上海的巨奸在提篮桥,明楼似乎被人忘了。 他这几天早出晚归,低调地进入中央银行,再出来。中央银行在横滨正金银行的原址上,一切都没变,就是换了人。 北平分行有人来,明楼接他。 竟然还是崔先生。 明楼看崔先生亲切,他们握手问好。崔先生现在真的在北平,所以他问,北平好吗? 崔先生微笑:“北平挺好的。” 明楼有点惆怅:“等以后日子好过了,和我爱人去吃一顿炙子烤肉。上海没有正宗的。” 崔先生叹气:“等以后……要做的事太多了。” 账目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坏账太多,到了吓人的地步。北平分行的问题非常大,崔先生必须想办法跟扬子公司和孚中公司要账。他拜托明楼去买一张月圆花好的唱片,他准备送人。 “抽时间我要去一趟杭州笕桥。明先生知道在哪里雇车吗?” 明楼没多问:“不必雇车,我家人派车送你。” “多谢明先生。” 晚上明楼回家跟明诚说了这事,明诚当即打了个电话,约好时间去接人。明楼似乎很高兴:“等过了这一阵,我们去北平吧。我带你去吃炙子烤肉,你没吃过正宗的。” “行啊。” “炙子烤肉的条凳不能坐,千万记住。” “好啦好啦。” 第148章 诚先生在花房里忙碌,熟练地伺候花朵。门外进来个人,拉铃滴铃铃响,诚先生戴着手套围裙迎出来:“王先生。” 王新衡站在花店里四处看看:“也就你诚先生能经营得起如此规模的花店了。” 诚先生摘了手套围裙,给王新衡倒咖啡:“我也没什么别的技术,就会伺候个花啊草啊,以前想过用这个糊口。现在在帮派里混,也是为了任务。” 王新衡从香港来上海,狠狠捞了一笔,此时心情正好,所以舍得花时间听明诚废话。 明诚在包一束花束:“为党国效力。” 早在军统上海站,王新衡就听说过明诚。 “那位跟我提过你。”王新衡看明诚麻利地给花束扎蝴蝶结,玉白色修长的手指正在舞蹈。 “我的荣幸。很久没见到他了。他还好吗?” “还好。他跟我说,怀念当初铲雪喝热水的日子。” “他说他最怕亡国。”明诚用剪刀剪了丝带,递给王新衡:“送给你。” 王新衡一愣,都是给他送金子送票子送房子,第一次有人送花。花不适合他们这种人,他还是收下了。 “谢谢。” “那位如果找我,我很乐意效劳。” 王新衡深深地看他:“你……该不会是为了你家的大哥求情吧。” 明诚一脸凝重:“明家有恩于我。” 王新衡蹙眉,显然认为明诚过于虚伪。明诚真真假假半辈子,偶尔讲实话,没人信。 “看在这一束花的面上,我劝你一句。不要太执着。连那位都执着不了。” “戴笠一死,变数太大。我懂。” 王新衡抱着花束离开花房。为了繁育花朵花房常年恒温,迎头的硬风抽得他一哆嗦。明诚在玻璃门后面重新戴上手套围裙,往花瓶里插花,神情平静温和。他上午才杀过人,血溅一脸,差点洗不干净。 明诚晚上回家,遥遥地看着明公馆耸立在月夜里。难得月色好,他心里一动,突然冒出歌声。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大哥一直很爱的一首歌,月色慈悲,肯照归人。 明楼心情不错,坐在沙发上看书,等阿香准备晚饭。明诚进门,阿香带着笑意的声音道:“阿诚哥回来了。晚饭马上就好。” 明楼回头看他:“有事求你。” 明诚一笑:“说。” 明楼指指阿香:“你明天送她回苏州,代替我看看明园的老人。你知道我不方便,这些老人没对不起明家,明家也不能对不起他们。总得你去了,才放心。” 明诚点头:“可以,去几天?” “你看看他们,安顿好了再回来。” 明诚观察明楼,他风平浪静。 明诚拉了一支车队往苏州去。现在给钱是白搭,最好送吃的用的。阿香难得回去看父母,一路上叽叽喳喳。明诚坐在她身边,有点心神不宁。阿香没看出来,自己高兴自己的。 总感觉大哥哪里不对劲。 哪里呢? 在苏州好几天,明园里以前有脸面的人都拜访一遍。明家念旧,明堂哥其实已经安顿过,明诚又来。其他支系战后就出国,没打算再 分卷阅读195 - 分卷阅读196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96 回来。 “大少爷要走吗?我看都走了。”老管家身体愈发差,说句话顿两三下,喘不上气。 “不走。”明诚笑,“去哪里?” 等明诚的车队返回上海,他才知道,明楼上法庭了。 没人忘记明楼。 所有汉奸,都要受审。 明诚眼前一黑,差点昏倒。他扶着墙拄着膝盖喘气,一旁的心腹来搀他,被他推开。他吩咐车队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他自己一个人走走。阿香还在苏州,他想让她多伺候老管家几天。车队回翡翠俱乐部,明诚踉踉跄跄在街上走。 明楼上法庭了。 被检察官起诉汉奸罪。 明诚眼前发花,罩一层黑纱。他惊慌失措,在街上漫无目的乱走。街上人多,明诚特别想跟每一个人解释,明楼不是汉奸,真的不是。 大哥是怎么走进法庭站在被告席的。 怪不得觉得大哥异样,平静过度。已经被达摩克里斯剑砍了。 明诚浑浑噩噩,稀里糊涂走回明公馆。这里是他的家,无论怎样都能回家。要先打个电话,打听大哥在哪里。在提篮桥好说,可以送东西。有期徒刑花钱买命,无期徒刑也花钱买命,枪决他就去闯那位的官邸。命都不打算要了,更不需要脸了。明诚冷静地发狂,他预感到自己要疯。疯就疯。 门房看着“明家二少爷”肃穆地走进来。只有一个人,手里提着枪。没有表情,眼神冷硬。吓得门房缩着,祈祷煞星没看见自己。 明诚把自己要发疯的步骤列举好,一脚踢开内厅门,书房里走出个人。 “这么大火气?谁惹你了?” 明诚愣愣地看明楼,明楼轻笑:“还提着枪,杀气腾腾。” 明诚突然瘫在地上,明楼上去搂他,下了他的枪退膛上保险:“怎么了?” 明诚再也忍不住,抓住明楼的领子,脸埋在他怀里,撕心裂肺嚎啕。明楼跌坐地上,抱住他,上下捋他的后脖颈:“你……知道了。你看我这不没事儿?” 明诚含糊地又哭又骂,明楼仔细听了半天才听懂,笑了:“跟个孩子似的……戴笠一死,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听话,不要去闹,也不要再提这件事。” 明诚必须哭个痛快,明楼拥住他轻轻摇晃:“你这让我想起……当初我第一次出国,你赖在我怀里哭了一天。抱歉,我们讲好不再提的。” 明诚用手胡乱抹脸,看明楼微笑的神情。大哥不会倒。以前没倒,以后也不会倒。 “其实判了刑。但是能花钱买,等你去送钱。” 明诚低着头,怏怏的。 “没事,没事。”明楼搂紧明诚,“你看,大哥就是大哥,大哥不会有事。” 明诚爬起来去洗脸,洗完又流泪。明楼在他身后抱住他的腰:“别难过。” 明诚转身,垂着双眼,泪光簌簌。明楼轻轻吻上去。 明楼的手很热。落在皮肤上,微痒的火苗烘烤触觉。明诚咬明楼,咬得见血。明楼一只手一攥床单,另一只手依旧温柔地抚摸明诚的头发。 “你咬下来,吃掉。”明楼在他耳边用气声道,“咬。” 剧烈的皮肉撕裂的疼痛让明楼血液沸腾翻涌,咆哮高歌着进攻的欲望。需要血肉是老虎的本性,虎啸在他的头脑里回荡。明诚松开嘴,明楼胸前的血往下淌。那是和明诚枪伤一样的位置,血腥气刺激了感官,红色是生命的涌动。明楼的血仿佛燃烧,红得悲怆。明诚喜欢玫瑰花的颜色,那是一捧干涸的赤心热血。 明诚舔明楼的伤口,舍不得。能把他吃了就好了。全吃掉。替他遭罪,替他难过,替他委屈。不用担心他再死一次。 明诚伸手捂住明楼的眼睛。明楼看不见他,眼泪在他手心里消融。 “大哥,你哭呀。” 明楼笑一声,轻轻捏明诚的皮肤肌肉。他们在互相确定对方。 “感觉到我么。”明楼依旧被明诚捂着眼,听他细微的飘散着香气的声音。 明诚灵魂被自己焚烧,尖叫,要冲出口腔和双眼。他咬着牙闭上眼,仰起头,骄傲的天鹅被快感油煎,拒绝吟唱。 满足地感觉到你。 确定你决绝的留恋。 我的爱人。 阿香从苏州回来,家里一切照旧。明楼足不出户,明诚早出晚归。 都在就好。她想。 几天以后,明诚在街上看到几个孩子打闹——不,不叫打闹。他无比明白小孩子能多残忍凶悍,因为儿童并不惧怕。死亡对成年人来说意味着恐惧,对儿童来说可能只是故事里女巫施咒,谁谁谁去死,就死了,没了。 同样瘦弱肮脏的小孩里,也有等级。几个大一点的,骂骂咧咧,打死这个杂种。 街上长大的孩子是野兽,没死还活着就是成年,因此看不出多大年纪。被挤到墙角的那个更瘦更小,充满活力,被这么多人打还能还手。 明诚走过去怒道:“干什么呢?” 小孩子们一哄而散。被打的孩子满脸伤,不在乎,提着被扯坏的裤子,到处找鞋。找不到另一只鞋子才开始着急,过大的蓝眼睛里包着泪。 ……混血。租界撤销,上海遍地这样的孩子。明诚半蹲下,轻声道:“你叫什么?” 小混血不搭理他。含着眼泪光着一只小脚丫到处找鞋。这孩子太小了,到底多大?他可能明天就会夭折,眼下顽强地生存。 “我叫……明诚。” 小混血停下,看他。他被揍得习惯以至于麻木,幼兽一样活着,并不惧怕。没什么好惧怕的,他活得理直气壮。 明诚冲他伸手:“你……想跟我走吗?” 小混血的眼泪再也包不住,在脏兮兮的小脸上划一道白。 明诚抱起他。 上海的弄堂永远那么曲折幽深,仿佛人的心思,深不可测。明诚抱着小孩子,一步一步,走出去。 年幼的小孩子抓住明诚背后的衣服,细瘦的手指拼尽全力,就要活着。 光着的一只小脚丫很凉。明诚轻轻握住。 第149章 明楼在书房,听见门口有声音,抬头看到明诚怀里抱着一个小孩儿。 他微微一愣。 明诚轻声道:“大哥……我……” 他怀里的小孩儿转头看明楼,惊恐的大眼睛隐隐蓄上泪,攥住明诚的领子。明诚有点紧张,两双圆眼睛巴巴地看明楼。 明楼明白了。他笑笑:“回来了。” 明诚去厨房找了些吃的,小男孩努力吃东西。他竭尽全力活着,活得天经地义。干瘦的小手抓着菜馒头,说什么都不放。 明诚亲亲小孩子:“我们待会洗个澡。” 明诚在小男孩衣服上找到布缝的名牌,写着“小米”两个字。费劲半天,把小米清洗干净,包上明楼的旧衬衣, 分卷阅读196 - 分卷阅读197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97 放在床上,塞进被窝。阿香买菜不在家,他只好自己去翻明台旧衣服晒出去。明诚一边忙一边担心,小米非常畏惧明楼。小孩子还没有经过文明的训练,原始的本能清晰可辨地告诉小米要惧怕明楼。幼兽必须惧怕成年的雄性王者。明楼也不像十分会应付小孩子的,他并没有对儿童特别耐心。明诚忧虑,小米以后要如何跟明楼相处。 今天太阳不错,小小的衣衫挂满衣架,顺着风欢快地摇摆。旧衣服阿香定期晒,都保存得不错。不过……这也太小了!明诚的手塞不进袖管。明台以前这么小吗?他两根手指撑起袖口,仿佛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穿着背带裤神气的胖墩儿小炮弹一样撞过来,抱住他。 明诚一转身,花园门开着,空空的风穿堂而过。 没有人。 明诚晒完衣服急急忙忙回书房。他担心明楼和小米扔在一起尴尬,没想到推门看到明楼抱着小米。小米眯着眼,打瞌睡,小身子一起一伏。 明诚发傻,明楼转身看他,轻声道:“他睡着了。” 明楼把小米塞回被窝。小米攥着明楼的一根手指,明楼只好坐在床边。明诚也坐下,很局促:“我自作主张了。” “很好啊。”明楼温声道,“咱们家该有个小孩子了。” 明诚垂着眼。 明楼捋他的脖子,抚摸他的肩。 幼小的生物这样奋力地生存着。小小的种子,长成参天大树。 小米在被子下面动一动。 《惩治汉奸条例》里有一条,“曾为协助抗战工作或有利于人民之行为证据确凿者,得减其刑”。明楼留的证据够,判三年半。三年半及以上要抄没财产,明楼名下财产一分钱不剩。明公馆现在记在诚先生名下,不算明楼的。明诚交钱交得足,舍得打点,明楼本身的确有用,到底没进提篮桥。他天天在家看书,从容镇定。明堂和他们开始走动,问明楼有没有困难,倒是真心实意想帮忙。 明堂过来找明楼,生意上的事。两个人在书房里谈话,谈很久。隐约听见明楼苦笑:“大哥你这是为难我,现在明公馆都不是我的了,我能帮什么忙?” 一会儿是明堂的声音:“你们兄弟我能不知道……这真的很重要……” 明楼叹气:“上海物价这个样子,你还要往外运物资,这不是招人眼……使吾居火炉上!” 明堂声音时高时低:“我也知道,‘大劫收’多亏了你们,我们家的生意才没被收走。国民党什么虾须蟹脚都能搞个接收部门,北平三十二个,杭州二十八个,咱们上海差不多九十个!……我明家在上海不能算最出挑的,这里面怎么回事我清楚……” “主要靠明诚……” “你先听我讲,第三方面军和上海警备司令部为了抢一个日本俱乐部枪战死人你知道么?咱们做生意的要的就是个长远眼光。老九,你得帮大哥这一次……” 两人嘀嘀咕咕说了半天,明堂开门离开,被趴在门上的小米吓一跳。小家伙偷听,猝不及防被抓,抬脸傻乎乎看明堂。明堂跟明楼差不多高,竖小不点跟前一座塔似的。 “这什么?”明堂蹙眉。 明楼跟在后面笑:“大哥你这话讲的。这是我儿子。小米,叫大伯伯。” 明堂随口想问你又在街上捡什么了,想了想,把话吞回去。 小米怯生生地握着自己的手看明堂,看了半天脖子酸,只好低下头。 明堂拍明楼肩膀:“多拜托。” 明楼笑道:“有时间让明衍来玩儿。明诚有点想她。” 明诚喜欢明衍。小姑娘很聪明,总是盯着什么东西一看看半天。明诚问她在看什么,她一本正经地告诉明诚,羽毛球的飞行轨迹是个弧形。跷跷板一高一低说明两边不一样重。明诚教她唱俄罗斯民歌,她不解其意,但学得很快。明诚每次抱着明衍,都觉得明家要出个学者的愿望,可能要靠她了。 小米目送明堂离去,扑住明楼的腿。明楼对陌生人说他是他儿子。 明楼令小米畏惧,畏惧是一种强烈的感情。小米喜欢明诚,也喜欢明楼。明诚的怀抱让他安心。 明楼抱起他:“我们接着练字。” 小米不认字,也不会写。明诚去孤儿院查过,小米登记名是“米沙伊勒”,一个法文名,公元一九四四年被遗弃。明楼让小米坐在自己怀里,握住他的小手教他写毛笔字。 明诚回家,看见明楼一脸墨汁巴掌印。他禾禾大笑:“小米拍的?” 明楼无奈:“他一会儿怕我,一会儿忘记怕我。明台可从来不会忘记。” 他们两个沉默一下,明诚道:“快去洗脸。” 小米还在书房里“挥毫”,阿香洗衣服,明诚准备午饭。明楼站在书房门口,明诚系围裙:“我想了想……小米的领养手续暂时不办,可以给孤儿院钱,让小米住在家里。” “嗯。” “毕竟……万一……的话,小米身份背景还是干净的,沾不上咱俩。” “听你的。” 明诚切菜,切得行云流水。明楼抱着胳膊在他身后转:“明堂又来了。他有东西往家里运。” 明诚停顿:“明家还真是……” “苦劝半天让我弃暗投明。”明楼自己都笑,“我讲明白其实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主要靠你,他不信。他可能觉得,在这个家里,我还是说了算的。” “禾。” “别这么笑,我心慌。” “禾禾。” 明楼被轿车接走的次数增多。扬子公司搞得北平分行的帐净是窟窿,北平需要有人给抹,上海这边也需要有人抹。美援被瓜分不是什么秘密,抗战时美国需要中国的助力可以一团和气,战后就得算账了。为了应付这个局面,孔先生必须早做准备。北平已经有一个可用的,上海也得有一个。扬子公司成立一个自己的经济经融专家组。孚中公司也要经济顾问,明楼两头跑。 国府为了购置美国军队留印军需物资,设立上海转接站。布匹机械卡车几吨物资陆续抵达上海,明楼更忙。 忙一点好。不胡思乱想。小米乱翻明楼的书,翻出一本诗集。明诚低声问:“看得懂吗?”小米摇头,希望明诚念给他听。 汉家旌帜满阴山…… 明诚轻轻一叹,把这一页翻过去。 小米眨着眼看明诚。明诚搂着他:“嗯……我们可以先学简单的。比方说……汉地广大,无不容盛。万方来朝,臣妾使令。边境无事,中国安宁。百姓承德,阴阳和平。” 小米没听懂。 他可都没见过。 午饭过后明楼才回家,小米要午睡,看到明楼很高兴。他躺在床上,困得眯眼,立即睁开,就是不睡。明楼明诚一左一右坐在他身边,他转着眼睛看他们。 明 分卷阅读197 - 分卷阅读198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98 诚拍他:“快睡。” 小米没有安全感,他一只小手抓着明楼,一只小手抓着明诚,才肯闭眼。贪心的小孩子,两个爸爸,他都要。 外面沸反盈天地审汉奸抓特工遣返日侨,声音进不了明公馆。 第150章 小米不大说话,也很少笑。明诚担心他是不是语言障碍,后来发现,小米就是,话少。半流浪的孩子,原本也不能表达太多意见。 而且小米不出门。就是不出门。阿香买菜想带着他一起散散步,小米抓着门框死活不干。他固执地要在明公馆生长,坚决杜绝一切被丢掉的可能性。小米对明家适应性良好,比在孤儿院好多了。 明楼和明诚一起搂着小米睡了几晚,觉得不能继续下去,小米必须尽快一个人睡。明诚把自己二楼的卧室收拾出来,抱着小米上楼:“小米想不想要属于你的房间?” 小米冷静地看明诚。 小家伙的圆眼睛跟明诚如出一辙,看得人柔软。明诚横着心:“属于小米的床,属于小米的桌子。” 小米抿着嘴。 明诚亲亲他:“今天晚上小米自己睡。” 明诚的床是单人床,对于小米来说还是太大。丁丁点陷在被子里,抓住被子边儿看明诚。明诚回忆了一下以前怎么对付明台的,在他脑门儿上亲吻:“晚安。” 小米一直没说话,瞪着圆圆的眼睛看明诚关上卧室门。 明楼在楼下站着:“怎么样?” “应该……行吧?”明诚眨眨眼,“我看他挺淡定。” 晚上明诚终于枕到明楼的胳膊,就是睡不着。明楼闭着眼捋他的背,捋得自己差点睡着。明诚一掀被子坐起,明楼眯眼:“怎么了?” “你睡着。我去看看小米。” 明诚穿上睡袍趿着拖鞋蹑手蹑脚开门上二楼,趴在门缝往里张望。明楼背着手站他身后,看他撅着屁股小心翼翼忍不住笑:“想看就进去吧。” 明诚瞪他:“嘘!” “他肯定没睡着。” 明诚怒视:“你小声点!” 明楼伸手推开房门,明诚听见小小声的抽泣。小米缩着,被子鼓起一个包。 明诚进屋拍拍被子包儿:“小米?” 小米停止抽泣,小手撩开被子。 明诚长长叹气,解开睡袍,对明楼道:“大哥我今天在这儿睡一晚。” 他上床搂着小米,小米眼巴巴看明楼。明楼一摊手:“躺不下。” “大哥你回去睡吧。明天不是要开会?” 明楼笑一声:“哈。不是什么重要会议。”他拍拍小米,走出去,关上门。 屋里明诚含糊地跟小米说话,小米细小地应着。明楼站在房门口,双手插着睡袍兜,停一会儿,溜达着下楼。 明诚是忘了。 他刚来明家的时候。 明楼很不愿意提,明家其他人也不会说。明诚藏在床底下哭,缩在被子里抽泣,瘦瘦小小身上没有肉,只有伤。他回到书房,拧开床头灯,打开床头柜,拿出一本陈旧的书。安徒生童话,意达的花儿。 花儿和小鸟埋在一起,很幸福。 “晚安。”明楼道。 小米在明公馆扎根。没有同龄人,在花园里自娱自乐。明诚种花,他跟着添乱。明诚送他一套小小的工具,他很宝贝。明诚干园艺的时候,小米蹲着看。 “你说我和你大爸一起经营个花店怎么样。”明诚插花篮,“反正他算账厉害。” 小米点头。 偶尔堂阿姐过来玩。堂阿姐跟她姆妈看了西厢记的戏,拿书问小米看不看得懂。小米认识不少字,看西厢记连起来不知道啥意思。堂阿姐被这个小呆子弄得兴味索然,自己举着书跑下楼一叠声道:“大爷叔大爷叔,什么是爱情呀?” 小米扒着二楼栏杆往下看,大爸看报纸,爸爸端咖啡,堂阿姐好吵。 大爸一抖报纸:“抓着一个人,一辈子不放。” 爸爸放下咖啡,笑了。 爸爸偶尔心情好,摆开排场做大餐。中式法式都有,还有主题。香姨打下手,把剩余的调料往回倒。大爸捉住香姨的时候香姨已经倒过好几回了。 小米晃动脚丫,坐在饭菜的油烟香气里。 明诚安顿了小米,下楼回书房。明楼就着床头灯看书,明诚心事重重地躺下。 “那条约是真的。大哥你怎么料到的?” “那些美国军舰就停在黄浦江。” “我也看到了,可我没往那里想。” 明楼抚摸明诚的脸:“账本上不是只有数字。账本能告诉我们很多。” 明诚圆圆的眼睛被床头灯映得透亮温柔:“账房先生多了,情报分析家只有大哥。” 明楼笑:“过奖。” “那……知道内容,怎么办?” “送到那家英文报社去。他们会披露。” “好。” 明楼看着书,明诚被他抚摸得睡意朦胧,说话声音绵软飘忽。 “家里……正式提出‘解放军’这个称呼。我还想着以后归队到哪个建制,这样倒好,只有一个了。” 明楼的手一顿,明诚不死心,他知道。他什么都没说。 “我想有套军装。” “嗯。” 明诚呼吸平稳,已经睡着。 明楼看着手里的安徒生童话,一直没翻页。老旧的书本,明诚没认出来。那时候只是为了哄明诚开心,明楼现在才明白以前根本没看懂安徒生在写什么。这是讲给小孩子的故事,也是讲故事的人,念给自己听。 “因为外面有战争,而家里又有战争带来的悲哀和忧虑。 鹳鸟和燕子从长途旅行中回来了,它们也没有想到什么危险。当它们到来的时候,窝被烧掉了,人类的住屋也被烧掉了,门都倒了,有的门简直就不见了;敌人的马匹在古老的坟墓上践踏。这是一个艰难黑暗的时代,但是这样的时代也总有一天要结束。” 《中美三十年船坞秘密协定》被英文报纸披露。中国为了购买美国留印军用物资,三十年内,中国所有港口,美军可自由出入。 民国三十五年年底,法国经济团抵达上海。这是个垄断组织,专门收购茶叶。明楼陪同,并商谈茶叶出口问题。首批六百吨,全权由法商永兴洋行代理验货。元旦之前装船,大家合作愉快。永兴洋行负责人对明楼感叹:“我以前就在法租界住。法租界撤销,我就离开上海。没想到还能回来。” 明楼问道:“法国国内还好吗?” 负责人表情诡异:“哦,还好。” 是还好,比刚胜利那会儿好多了。德军滚蛋了,法国国内大清算,惩治卖国贼,举国狂欢。爱国者成群结队使用私刑报复奸细,奸细被枪毙之前还得自己挖掩埋坑。有些“奸细”如果愿意给爱国者一些钱, 分卷阅读198 - 分卷阅读199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199 就能免除厄运。被清算的主要对象是女人,只要被怀疑跟德国人有染就要剃光头发扒光衣服游街,还要在肉体上画纳粹十字。法国沦陷得那么干脆,法国男人总算在战后清算叛国女人的时候寻回一点法兰西雄风。 负责人不知道明楼知不知道,所以对着明楼微笑。 明楼回以微笑。 元旦这一天明诚和阿香拎着东西去墓园。墓园是西式的,阿香总要烧点纸钱才安心。刚到墓园两人就愣了。 明锐东夫妇和明镜墓前有花。 爸爸妈妈的墓前放着百合,明镜墓前是康乃馨。明台墓前什么都没有。 阿香什么都没说,默默地给每个墓碑烧纸。她不能习惯送花的做法,还是觉得香烛纸钱实惠。她买了不少纸人纸马,一并烧了,嘴里念念有词。明诚不打扰她,只是看着明镜墓前的康乃馨。花色新鲜,还有露水。 不是谭溯嬴送的。前段时间谭溯嬴在明诚花店里预付一笔钱,以后逢年过节往明镜墓前送紫色郁金香那还会是谁呢。 还有谁送康乃馨呢。 明诚开车载阿香往回走,阿香很难过:“小少爷墓前没有花。” “他不喜欢花。” 阿香一愣:“啊?” “是。他不喜欢花。什么花都不喜欢。是不是没想到。” “那……那些花是大少爷送的?为什么不让我们一起拿来?” 明诚勉强笑一笑,才发觉现在阿香看不见:“也许是哪个亲戚朋友吧。这么多年没见,送一束花,表达哀思。” 阿香不再说话。 明诚专心开车。 鹳鸟与燕子,离家千万里的候鸟,终究要回来了。 第151章 小米发现大爸很少有高兴的时候。大爸很忧虑,蹙着眉不知道想什么。小米扒着桌子边儿看他,他就笑一下。 大爸抱起小米,站在窗前,看外面下雪。上海的雪很缠绵,不凶猛。苍凉的天色映着大爸深邃的眼神,无限的寂寥。 明楼抱着小米,觉得他外套里有东西。他伸手捏一捏,应该是小米偷偷藏了许多饼干。饥一顿饱一顿的流浪儿,总是惶恐地藏许多吃的。明楼无奈:“你爸爸不让你把饼干揣身上。招虫子。” 小米讨好地蹭蹭明楼,举起一块可爱的小饼干塞给明楼吃。 明楼和小米分享饼干。小米能不讲话就不讲话,他觉得没这个必要。他怕明楼,也很清楚明楼是这个漂亮大房子的顶梁柱,幼小的生物为了生存下去直觉总是很灵。平时尽量不要讨嫌,偶尔提醒一下几位大人自己存在。 明楼拍着小米,小米吭哧吭哧啃饼干,他低声道:“小米想不想听安先生讲的故事。” 小米在他怀里抬头。 “很远的一个地方,有一位大商人。大商人靠贩牛发迹,他的家是一幢漂亮的大房子。一天夜里三个美丽的小姑娘在房子里谈论自己的爸爸。大商人爸爸有金钱,大贵族爸爸有血统,大作家爸爸有名望。三个孩子讲闲话,房子外面站着一个不配进门的小男孩。小男孩的穷人爸爸什么都没有。很多年以后,小男孩成为伟大的人,三个姑娘命运也都很好,他们在一起没有话说。金钱,血统,名望,就是那一晚上孩子们的闲话罢了。” 小米眨眨眼。 明楼低声道:“明家高祖是贩马的。” 小米突然大笑,饼干渣子喷明楼一脸。 明诚最恨下雪天。潮湿阴冷,花房为了维持恒温必须花更多的钱。诚先生心情欠佳,自顾自扎花束,剪花枝根,包棉纸,系丝带。今天花店生意不错,因为今天是春节。 这几年春节突然被想起来,政府不放假,不过大家照过。普通老百姓当然不知道站在柜台后面西装革履的“勿要太有腔调”的年轻男人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诚先生,只觉得奇怪,这家店的店员真有气派。 诚先生勤勤恳恳卖花,翡翠俱乐部的人为了不影响生意躲在外面。大冷天瑟缩着,只能硬挺。诚先生卖了一天花,翡翠俱乐部的人挨了一天冻。 去年年底,也就是几个月前杜先生参加参议会议长选举,得了高票,当选后突然辞职。国府不支持他。上海这些帮会,贱命一条,该用的时候有用,不用的时候丢弃。杜先生辞职,他是失势了。繁华的流金之地最无情,无数的前浪死在沙滩上。后浪诚先生竟然成为砥柱,在大大小小帮会夹起尾巴做人,青帮元老装死的装死装傻的装傻的非常时期,地位日渐显耀。国府里有人保他。以后也有人会用他。 诚先生会不会是下一个杜先生。 下午明诚抱着一束花回家,叫阿香插上。他早预备年事,要过春节。阿香又洗又切,明诚挽袖子:“大哥呢。” “大少爷在书房,小米少爷也在。” 明诚推开书房门,明楼抱着小米欣赏雪景,小米还在咔嚓饼干。明楼转身,赶紧要明诚接手小米:“你快抱着他。饼干渣子都吃我领子里去了。” 小米把最后一块饼干塞进嘴里,鼓着嘴嚼。明诚拎着他放在地上,尽可能地把他的衣服抖干净:“你……再这样,我可不烤饼干了。” 小米很委屈。 “最后一次,听到没?” 小米点头。 明诚和阿香忙活年夜饭,明楼从书房里出来:“要我帮忙么。” “不要添乱。” 已经是晚上,明楼无意间看到小米蹲在座钟前面出神。座钟尽忠职守地戈多戈多响,小米对着座钟发傻。 明楼走过去:“小米看什么呢。” 小米指着座钟钟摆:“九点的报时比三点的报时声音低。” 明楼惊奇,小米对声音很敏感,和他一样。 “这个世界太过嘈杂。对吧。”明楼说。 四个人过了个春节。阿香对着餐桌的空位置发愣,蠕动嘴唇,到底没说话。明楼让明诚上楼取胡琴,笑着问:“你想听什么?” 明诚坐着拉开架势:“我想听《珠帘寨》。” 明楼站着,在明诚高亢精准的手音儿里来了一段。阿香抹眼睛,小米傻兮兮地跟着乐,啥都没听懂。 胡琴音结实,像绞索,拧着串着戏文里的悲欢离合,空荡荡地回旋,失落地撞上沙发。沙发空着,以前的人都不见了。 小米熬不住先去睡,阿香洗碗打扫厨房累一天,也去睡了。只剩明楼明诚在客厅守岁。壁炉的火光温柔浸染,明诚说过,希望能全家看一次日出。 他们俩看了吧。 “我在延安过春节,跟他们上山去‘品天’。” “什么叫品天?” “春节凌晨上山,看新年第一次日出,判断这一年是否风调雨顺。” “那咱们品天。” 明楼搂着明诚,站在落地窗前。他们等着风雪后太阳升出地 分卷阅读199 - 分卷阅读200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200 平线的一刻。 可是风雪没有停,乌云一直没开。 明楼轻声唱:“一马儿踏入了唐世界,万里乾坤扭转来……” 今年,还是没等到。 几个月后如明楼所料上海暴发黄金潮。为了军费国舅爷一直主张开放外汇市场,抛售黄金,二月伊始黄金告罄,上海黄金彻底只剩黑市,没了牌价,几天翻一倍,所有商品价格疯了一样涨。国府紧急改组中央银行,国舅爷没什么事,他的帮手贝祖诒倒了霉,被裁掉。 国府一团乱,上海的黑市重新迎回它自己的王。第一代钱王从来没死,第二代钱王根本没离开。金钱就是他们的血液,金钱流通,他们的血液就奔涌。上海在绝望里制造奇迹,钱王就是奇迹里的传说。 钱王蛰伏太久了。 他手指缝里漏出些,人间就下大雨。 明家大公子正式结束赋闲的日子,进入中央银行。 戴笠死了以后军统很是经过一番“夺嫡”,诚先生很长时间内都找不到上峰是谁。毛人凤算是掌权,终于有人联系诚先生。诚先生低着头扎花束,冷笑:“我当是我被忘记了。” 联系人干笑:“诚先生,上峰也有不得已。” 诚先生挥舞着大剪刀利落地修剪花枝扎花束:“所以我到底什么任务?盯着明楼盯了这么久现在人家进中央银行了。早先给的任务就是看着他还不能让他出事,党国惜才。” 联系人没说话。 “跟大公子有关是吧?三青团裁团并党也跟大公子有关吧。” “你别问这个,我怎么回答?” “嗯。” “那位让我来看看你。‘上海不能乱,经济尤其不能乱’是那位原话,我带到了。” “值此戡乱救国之际,吾等自当尽心尽力。”诚先生学着明楼的声口,“我知道了。” “诚先生我得劝你一句,这么多年那位保你,你别不识好歹。” 诚先生从头到尾没抬头,专注手里的活。 “所以明楼复起,我这白眼狼是白白兴风作浪。” “上海秩序多借重诚先生,何必要这么说。地下党在上海不安分,诚先生要警醒些。” 诚先生再不理他。 明楼明诚不在家,明衍和小米在后院玩。小米听到一些响动,瞪着圆圆的眼睛起身,明衍跟着他看。 什么都没有。 小米抓抓脸蛋:“真奇怪。” 明楼从中央银行回来,明诚也到家。两个人进书房,明诚低声道:“家里来人跟你接头。” 明楼点头,他觉得明诚的神情有些奇怪。 “代号是……岐山。” 第152章 明楼早上起来,被明诚一顿拾掇。刮胡子,换衣服,打领带,明诚一边打领带一边道:“你还不如小米呢,小米自己穿衣服!” 明楼叹气:“谁叫家里有个能干的。” 明诚早上着急出门:“文件收拾好了搁在桌上。讲话的稿子也在里面别找不到。你说的那套西装前天送去干洗,我昨天去问了还得等,所以今天穿另一套……咦?你怎么进来了?”明诚忙得打转,差点被小米绊倒。小米乐呵呵地站在门口,两只小手交握:“香姨说吃早饭了。” 明诚伸手呼噜呼噜小米头毛:“我不吃我得走了。你要吃饱。你堂阿姐今天不来,自己在家玩。” 小米顶着一头乱毛看爸爸小跑着出门,香姨端砂锅出来,大爸抱着他放到早餐桌旁边。他够不着桌子边儿,因此椅子是特制的。大爸蹙眉,帮小米把头毛耙顺。小屁孩儿也是要遵守明家仪容规矩的。 “你爷老头子心大。” “大少爷,今天早上要叫车伐?” “不用,昨天中央银行给配了车。”明楼歪头看小米吃东西。他发现小米吃东西非常急,几乎不嚼,跟明诚小时候一个毛病。吃了一顿没下一顿,对饥饿的惊恐刻进骨头里。为了纠正小明诚的吃相明楼费了一番周折,现在轮到小米。他并没有很声张,明诚下意识不认为吃东西快有什么问题,所以明楼只能默默盯着小米,防止他噎着。 小米察觉到大爸的目光,只好改成小口小口咬小笼包。那一双一模一样纯净的大眼睛偷着瞄明楼,崇拜地看他优雅地吃早饭,然后跟着模仿。 明楼笑笑。 小米经常让他想起另一个小家伙。最近他热爱回忆,但并不想分享。不是很愉快的记忆,他自己留着吧。 这一天平凡无奇,明诚心神不定。诚先生戴个墨镜一身黑,杀气腾腾地愣神,其他人闭嘴干活绝对不上去找死。 他们在码头卸货。 国舅爷的主张,一力在贸易上亲美,美国的劣质绒线一个月能倾销一百万码,几乎为民营厂全年产量。纺织业被美货冲死,这样国府还跟日本订购了三十万码的绒线。 有个领头的,真能再来一次一九一九年大罢工。 日本绒线卸货完毕,运回仓库。诚先生手底下的人面面相觑,日本“徒手官兵”还没审清楚,这就要支持日本重建了。美国好像没打算在战后主持公道惩戒日本,倒开始扶持。 诚先生叼根烟过干瘾,回过神儿来:“都卸完了?” “卸完了。” 他转身上车:“走吧。” 明公馆外面有车声,是中央银行来接明楼的。明楼摸摸小米的脸,起身出门。小米喝粥喝一脸,阿香拿帕子帮他擦,小米突然道:“香姨,小爷叔回来了。” 阿香手一抖:“小米说什么?” 小米从阿香手里挣脱,吃完早饭跳下椅子。 阿香全身凉浸浸,抱着小米:“你什么时候看见他的?” “几天前。” “小爷叔什么样?” 小米想了想:“右眼上有疤。” 阿香越抖越剧烈,门外明明是艳阳天,她的心从里往外冒凉气。阿香搂住小米,对着虚无的方向轻声道:“小少爷想家就回来看看,别吓孩子。” 小米很不解,小爷叔长得蛮好,他不害怕的。 今天难得事情不多。明楼下班早,一回家小米迎出来,扑住他的腿。明楼抱起小米:“你爸爸呢。” “我回来了。”明诚跟着在后面。他也是提早回来,站在门口有点愣。 阿香一天心里都发虚,不踏实。她想着要不要再买点香烛去给小少爷上坟,跟他讲缺什么了给她托梦。明公馆一楼的灯全都打开,灯火辉煌。明楼明诚没说什么。 也好。 静待回归。 阿香准备晚饭,明楼明诚坐在客厅沙发上。小米蹲在一边写字,写两个叫明楼看。他不能理解空气里的焦灼和期盼。明楼捏捏他的脸。阿香在厨房探出头来,伸手对小米摇摇,把小米叫过去。 小米拿着笔纸颠颠进厨房,阿香把切好的水果塞 分卷阅读200 - 分卷阅读201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201 他嘴里。这个年月还能吃得起水果也就明家,主要还是为了小米。小米眨眼:“大爸和爸爸等人。” 阿香也疑惑:“可能吧,以前经常的。”她顿一顿,后来就没人上门了。 小米坐在厨房里画画,阿香喂他水果。过一会儿,大门有动静,大概是有人进来。小米画得专注,阿香好奇,起身扒着门缝,突然坐在地上。 小米跳下凳子扶她,惊恐地发现香姨在哭。 他顺着门缝往外看,燃烧的灯火下站着一个高挑的人影。 “小爷叔。” 小米说。 青年穿着美式军装,身材颀长,怀里抱着个小女孩儿。小姑娘有和他一模一样的如切如削的鼻梁。 他的笑容似乎没变,似乎又丢失在岁月里。他轻声道:“国民党淞沪警备司令部稽查处情报科少校科长,黎家鸿。” 明楼坐着,明诚站着。他们看他,看他怀里的孩子。明楼攥着拳清嗓子,明诚伸手把青年连同孩子搂住:“明台,你回来了。” 明台哽咽一声:“……嗯。” 小女孩在爸爸怀里打瞌睡,突然被巨大的拥抱吓醒。她比小米小很多,张嘴要哭。明诚连忙松开明台,明台颠颠她:“囡囡不哭不哭。” 明楼和明诚看那个小女孩儿。明台抱她来就是为了炫耀,小姑娘的确漂亮。他低声道:“囡囡,这个是大伯伯,这个是二伯伯。” 明楼一脸恍惚。总是这样……明台忽然长大了。明台忽然有自己的信仰了。明台忽然有孩子了。 明诚想抱抱囡囡,小姑娘只缩在爸爸怀里谁都不能碰。明楼千辛万苦挤出一句话:“抱给大姐看过了么?” “大姐看过了。” 明楼点头:“好,大姐喜欢小女孩儿……” 阿香走出厨房,飘忽地叫一声:“小少爷?” 明台抱着孩子转身,笑得一如当年在二楼的样子:“阿香。” 阿香抹把眼泪,往明台身后张望。明台没明白,阿香充满希望地问了一句:“那……大小姐呢?” 明台眼眶一红:“大姐……真的回不来了,阿香。” 小米跟着出来,看到明台,很高兴:“小爷叔。” 明台微笑:“看,这就是小爷叔家的囡囡。”囡囡向下看到小米。小米的圆眼睛眨一眨:“你吃水果吗?” 囡囡和小米跟着阿香去吃水果。明楼明诚明台进入书房,把门关上,抱在一起。 “这么多年……怎么样?”明诚双手拉扯明台的腮帮子,虽然没什么肉也不圆润。明台笑:“挺好。” 明楼很欣慰:“成家立业,到底是大人了。” 明台摘了军帽,一捋头发:“我女儿可爱吧。” 明诚担忧:“你妻子……” “你放心。本来是住机关的假夫妻,处出感情,我打了报告。” 明楼坐在书桌后面,非常威严:“这几年你的工作做得如何?现在你在警备司令部是有什么任务?” 明诚蹙眉:“你审他呢?” 明台抬起臀部坐在书桌上,一手拎着帽子,一手撑着桌子:“咱们现在,平级,眼镜蛇同志。” 明楼威严:“站好。” 明台哼一声,站直。明诚隐约觉得他好像又高了。 “这个调查处名义上属于警备司令部,实际上是军统一个机关。我在军统归队多亏刘戈青,然而能进调查处,还是沾了明诚诚的光,有大人物保你。军统来说,咱们不是一个体系。任务也不通。” “家里呢?” “家里给的任务是,打破国民党经济封锁,建立一条从上海到苏北的经济通道。镇江钱庄已经建好,眼镜蛇务必秘密建立上海钱庄。” 明楼用手指敲打桌面。这倒是不难。 “主要是为了外汇兑换和给国统区地下党提供资金。”明诚了然,“股本呢?” “我那里有家里的四百两黄金。公私各一半。” 明台看明楼,明楼看明诚,明诚道:“那么咱们出四百两黄金。” 三个人各自思索一会儿,明台道:“我的身份往返上海苏北比较方便。这个事要办妥。大哥你的社情调查还在继续吗?” “一直持续。” “很好。家里需要。” 明楼面无表情,打量明台。明台非常坦然,让他扫视。明楼上下扫他,微笑:“辛苦了,岐山同志。” 小米和囡囡玩得挺好,临走两个小家伙依依惜别。明台抱着囡囡上吉普车,明诚往前追了两步,被明楼拉住。阿香继续抹眼泪,小米抱住她的腿。 那天小米看到一个陌生男人对着自己笑。不过小米并不害怕,陌生男人没有敌意。他半蹲下,用手指整理整理小米有点旧的背带裤:“你是明家的孩子吗?” 小米脸蛋红红:“是的。” 陌生爷叔亲亲他:“我也是。” 第153章 在小米幼小的心里,时间是有颜色的。 爸爸们太忙,香姨每天要干活,小米自己趴在窗口,往外瞧。时间是水彩,被裹在风里,涂抹一年四季。庭院里的桂树亭亭盛开,一树碧血,满苑馨香。 小米可以自娱自乐。他也是有过“集体生活”的。小野兽们靠自己的牙齿和爪子确立地位,争夺食物和衣物。关于这些记忆都在模糊,未来某一天大概再也想不起来。他理所当然并不喜欢人多,最安全的时刻,就是一人独处。 即便如此,明公馆的孩子还是多了起来。堂阿哥明盛上学,已经是半大的大人,偶尔来做客,西装革履,倒像个小叔。堂阿姐明衍主意大,永远生机勃勃,和小米在明公馆探险,给他讲明盛物理课本上的故事。小爷叔家的囡囡温柔美丽,就是爱哭,动不动就要爸爸。明衍和小米还有囡囡分享了一个苹果,把苹果籽抠出来,种在庭院里。明衍表示理论上来说秋天不适合种苹果树,小米说安先生的故事里可以。 “等它发芽吧。”小米和明衍蹲在那里,看了很久。 过几天,就忘记种在哪里了。 中秋的早上,小米颠颠跑下楼:“香姨,我梦见一只蝴蝶。” 阿香做早饭,竖起一根手指,嘘一声。爸爸们今天凌晨才进家门,还没起床。小米揪住香姨的围裙:“好大好漂亮的蝴蝶,停在一朵玫瑰上。” 阿香笑:“梦见蝴蝶是好事,小米洗漱了吗?” 小米点头:“今天是中秋节,会有很多人来吗?” “会的,明公馆很久没这么热闹了。” 明诚起床,看见门口的小米。小家伙正在犹豫要不要叫他们起床,干净清澈的眼神仰视着爸爸。爸爸好高。 黑皇帝立性凶暴,多行煞戮,名声飘着血味,这时候心里一酸,半蹲下搂住幼儿:“你吃早饭了没有?” 小米笑眯眯: 分卷阅读201 - 分卷阅读202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202 “等爸爸和大爸。” 明诚亲亲他:“去吃早饭吧。” 明公馆举办宴会,来的大人多,小米这个高度净看见腿。基本都不认识,小米自己缩在厨房里,阿香在一边纳鞋垫。宴会的菜品都是酒店叫来的,否则阿香得累死。 “小米要吃东西吗?”阿香问。 小米坐着画画,摇摇头:“不饿。” 一会儿听见笑声,成年人客套的声音都一样。小爷叔穿着军装领着囡囡进来:“跟小米玩儿,爸爸有事。” 小米歪头看囡囡,囡囡不大开心。过一会儿又来个什么人,大高个子叔叔,香姨站起来:“谭先生。” 谭先生把自己儿子往前推:“你在这里待着,注意礼貌。” 小米和囡囡同时看那个穿着小西装系着小领结的男孩儿。他说他姓谭,嘟着脸不笑,气势很足。 厨房成为临时幼稚园,孩子们开始探索初步社交。谭小少爷环顾一圈儿,看见小米趴着画画,问道:“请问你在画什么?” 小米很认真:“我在画窗子外面的时间。” 谭小少爷正在接受正经严苛的教育,油画是其中一部分。小米的涂鸦让他觉得想笑,忍回去。小米画得很认真,一扇窗,一棵树,一纸春景。 明衍下车,熟门熟路跑进客厅,撞上一个高个子男人。穿着军装,笑意盈盈。他弯腰看她:“你是明衍。” 明衍思索要怎么称呼他,他接着问:“记得我吗?” 明衍诚实摇头。 军人揉揉明衍的脑袋瓜:“我是你小爷叔。” 明衍哦一声:“小爷叔。” 小爷叔没再说话,笑一笑。 大人们谈论经济股票物价,围着大爸爸爸聊得热闹。肯定都不是来吃饭的,酒店叫的菜早都凉了。阿香开火给孩子们热饭菜,橘色的火光描绘黄昏里温暖厨房。小米讲安先生的故事,关于蜗牛和玫瑰花。蜗牛缩进壳里,世界和它没什么关系。阳光雨露使玫瑰欢乐,在欢乐中不停开花,毫无保留,很快老去。蜗牛认为玫瑰自己什么都没剩,非常不值得。玫瑰认为蜗牛对世界没有贡献。 玫瑰天真地开花,花瓣飘散。蜗牛缩进壳里,对着世界吐唾沫。 年复一年,玫瑰成为泥土,蜗牛成为泥土。花园里开出新的玫瑰,爬出新的蜗牛,世间轮回,故事失去新意。 “是的,玫瑰是对的!”明衍的眼睛里火苗跳动,“我们是要做点什么。既然最后都是泥土,不如先开出花儿来!” 囡囡羞怯地抓住自己的裙子:“我不在这个故事里,没法评论。” 谭小少爷干巴巴:“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 明衍嘲讽谭小少爷:“所以你赞同那只蜗牛。” 谭小少爷看小米:“你呢?” 小米握住笔。大爸讲完故事,他问大爸,玫瑰奉献自己一生,化为泥土,会后悔吗。 大爸抱着他,轻声道:“一代一代的玫瑰都是这么来的。化作春泥,期盼下一个春天,等待新的玫瑰盛放。那只是春天里的一枝花儿,但它在整个春景中,那是它的幸福。” 小米点头:“爸爸喜欢玫瑰。” 爸爸拥抱大爸和自己:“小米,咱们的国家,玫瑰不代表爱情。玫瑰的荆刺与强悍的生命力,代表……刺客。” 大爸低声笑:“可是玫瑰依旧是春风冬雪里最美最凛冽的花儿。” 爸爸看大爸怀里的小米:“所以小米怎么想呢?” 小米沉默一下,鼓足勇气:“我……我喜欢那只蜗牛。” 大爸愣了,爸爸也愣了。 小米强调:“可是我不想对着世界吐唾沫。” 爸爸想说什么,大爸摇摇头,轻声道:“嗯,这是小米的想法。这样,也很好。” 明衍催促:“小米,你呢?” 小米腼腆:“我想做只蜗牛,我不吐口水。” 明衍愤怒:“那没有一点作用。” 小米还是腼腆:“大爸说,他希望以后的家,不需要强调每个人都要有点什么‘用处’,大家都生活着,就很好。这是他和爸爸的愿望。” 明衍表示不能被说服。谭小少爷当机立断:“每个人的想法不同,明大小姐。” 明衍找回矜持,坐直身体:“好的,我道歉。那么小米也是有理由的。我们等着我们的春天吧。” 阿香端起砂锅:“吃晚饭。” 中秋过后,小米继续趴在窗口看时间。大爸有时候会敲桌面,爸爸就会回敲。小米迅速总结出规律,抢先爸爸一步回敲大爸,把大爸吓一跳,爸爸笑得惊天动地。爸爸拿着纸,和小米玩密码游戏。一些简单的小密码,小米很快学会,玩得兴致勃勃。 数字,字母,一些简单的运算。小米还没上学,爸爸出的题目他能兴致勃勃研究一天。他本来也不愿意出门疯玩,这样倒好有个理由蹲在家里。 “小米少爷以后要中状元。这样能念书。”阿香纳鞋垫,纳完明楼的纳明诚的。 时间的颜色瞬息变换,在小米的身边溜走了。他抬头,窗外丹桂的红色随风消散,雪花铺天盖地。 “咦。”小米说。 有玫瑰凋谢吗? 有蜗牛死去吗? 明年春天万物还复苏吗? “这样一天天阴着。”香姨很丧气。 明楼收到一封信,用一种很典雅的礼节在请求自己帮忙。字迹端正温柔,令人心生愉悦。大意是希望明长官帮忙把一栋法租界小洋房卖掉,落款姓方。 明楼把信交给明诚:“陛下,帮个忙。” 明诚扫一眼:“这谁?” “北平方行长家的小公子。想卖掉一栋房子,兑换成金条和美元。” “求到你这里……他倒是大胆。” 明楼长长一叹:“不愧是银行家的儿子,这是看出风向了。” 明诚把信一撂:“我等下去打个电话。这事儿容易。不过……金圆券是真的?” “法币现在这个样子,米价每石一百九十万,还得往上涨。势在必行。” 明诚掏出薄荷油,站在明楼身后,默默给他揉太阳穴。湿冷的天气让他的肺里一团痒,总想咳嗽。明楼一直头疼,心情郁郁。 春天什么时候来啊? 第154章 民国三十七年还没有个春天的影子,物价就比万物更早复苏,疯长。京沪地区晚上睡觉之前还吃了大米,第二天早上什么都没有。 连小米都感觉到了窘迫。香姨每天在厨房里念叨,排兵布阵一样筹划一日三餐。大少爷竭尽所能给苏州老家送了吃的,也只得这一次。余下的,听天由命。阿香不能更理解这句话。 明楼和明诚早出晚归。明楼的脸色实在是难看,小米害怕。明诚抱着小米上二楼,小米小小声:“大爸心情不好。” 分卷阅读202 - 分卷阅读203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203 明诚亲亲他:“大爸太累了。” 小米很难过。 阿香在厨房琢磨明天吃什么。太突然了,一溃千里。好像昨天才抗战胜利,今天就活不下去。明家尚且如此,其他人呢? 明诚安抚小米睡着,下楼进厨房。阿香收拾厨房里的存粮,掐着腰犯愁。 “怎么样?” “还好。够吃。”清点半天,阿香心里稍微安慰些许。昨天阿诚哥瞒着大少爷往家里拉了一车东西,坚持两个月没什么问题。 “小米的伙食标准不要降,咱们三个大人省一省。”明诚挽起袖子,帮阿香归置。阿香探头看看书房的方向,压低声音:“大少爷睡了?” “睡了。这几天净头疼,今天稍微轻一点。” “弄不到天麻。”阿香心酸,“天麻吃完了。” 明诚没说话。 阿香突然道:“上海的血被放掉了。” 明诚吓一跳:“阿香?” 阿香平静:“乡下杀猪,要先放血,放得干干净净好吃肉。” 明诚实在不知道回什么,阿香想起:“小少爷那里还好吗?” “他们夫妻都隶属警备司令部,有配额。不过你提醒了我,他们一家人不好意思回来吃,好歹把孩子抱回来跟着小米开伙。” 明诚和阿香陷入沉默。到底生分了,明台对他们有一种礼貌的顾虑,生怕平白沾了便宜。 过了一会儿,明诚起身。阿香莫名其妙。她没听见明楼唤人,明诚一定能听到。 明楼昏昏沉沉,看见黑暗里破开一道门。明诚站在光里面,轻声道:“大哥要喝水吗?” 明楼沉重地喘气。明诚端了杯热水过来,明楼起身就着他的手喝。明诚心焦:“大哥别太苛责自己。” 明楼冷笑:“金圆券还没发行呢。四大家族开始屯粮了。粮价这个样子……会死人的。” “要阿司匹林吗?” “不用,疼着好,疼着我清醒。”明楼顶着太阳穴倒回去。他不想多说,明诚悄悄退出书房。阿香干一天活,睁不开眼。明诚跟她道晚安。 “我现在都不敢睡觉。”阿香嘟囔。 “为什么?” “一闭眼一睁眼,米价不知道涨成什么样子。” 北平银行来人拆账调头寸,中央银行负责人不出面,非要一个没什么实职的首席顾问去接待。崔主任和明先生,两个人站在料峭的春风里,面对面苦笑。 扬子公司捅了大篓子,这一次方行长估计兜不住。崔主任在上海尽心周旋,明先生尽力帮忙,什么结果都没有。贝祖诒访美在即,万一要来援助,美国政府势必要查账。这册烂账方行长从抗战补到内战,来回来去一团絮。 崔主任无法,打电话去北平,告诉那边,最好还是要有准备。 挂上电话,崔主任有些无奈:“明先生,又得拜托您,我要去杭州笕桥……” 明先生点头:“要车么,这好办。” 崔先生怅怅:“瞒不过明先生。我每次去笕桥都是去航校。好友在那里当教官。原本不该接二连三给明先生找麻烦,只是这下故友要上战场,我得去。” 明先生惊讶:“上战场?” “航校教官,都得上战场。引进那么多美国飞机。” 明先生沉默。 崔主任沉默。 为了准备贝祖诒小组访美,所有央行分行行长赴上海开会。明楼被要求列席。他笑道:”也好,见见老友。” 明诚给他打领带:“老友?” “一个没见过面的老友。见见面,我们之间大约很有话说。”明楼抚摸明诚的脸。明诚垂着眼专心打领带,睫毛一扇一扇。 三十五岁了。明楼想,如果孤儿院的档案准的话。明诚今年三十五岁了。他好像没怎么变,当年跟自己坐船漂洋过海,看什么都惊奇,眼睛总是瞪得圆圆的。小米说时间有颜色,不,时间没颜色。是这个人的飞扬神采,让时间生动活泼,如花似锦。 玫瑰,直立灌木。耐寒耐旱,生命力和它的刺一样锋利得势不可挡。刺客的美,杀机四伏。 明诚整理好领带:“好了。” 明楼微微一笑:“嗯。” 早饭之后明楼想起:“戡乱建国总队第二大队到了么。” “到了。”明诚整理明楼的公事包。 “是不是还要搞什么干部培训?” “嗯。戡乱建国总队二四五大队,青年干部培训班,还要招收一万左右的青年组成大上海青年服务总队。那位下决心了。改革时肯定要来上海。” 现在明诚不让明楼拿皮夹。一捆一捆的钞票皮夹根本装不下。若是拿个空皮夹,不如不拿。 明楼站在玄关烦闷,小米缩在明诚身后,怯怯地看他:“大爸不要生气。” 明楼对他招手,小米冲进他怀里。明楼抱着小米:“大爸没生气。” 小米亲亲明楼,希望能吃掉他的忧愁。 “这几天大爸只是有点累。” 明诚混了半辈子帮会,终于正式有个职务,进了预备干部局。这几年也是世事沧桑,中统改组成为党通局,军统改组成为保密局。戴笠手里的几个单线联系代号基本下落不明,或者说无法自证。毛人凤忍了戴笠一辈子,戴笠死了,他到底不用再忍。 毒蛇无法自证。毒蜂死亡。毒蝎归队,站进太子爷的队伍里。早几年上海传奇的称呼都有了个下场——所以合格的传奇都不应该有结局。活人的结局,无非是沾着一身鸡毛蒜皮,等待落幕。 诚先生开了个上海预备干部局的会。去年国军一举拿下延安,高层士气一直高昂。老蒋先生特地领着美国记者去延安拍照片,国军驻军延安,各大报刊不停地发。黑白的照片人的面目都发糊,也看不出底层士兵高不高兴。诚先生每张照片都仔细辨认,就是没认出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今年共军还在陕北乱窜,国军对结束内战持乐观态度。会议对国军的战事做了回顾和充分展望,勉励大家再接再厉,戡乱救国。那位还没到上海,大会开得诚先生直打瞌睡。他这几天连轴转,帮扬子公司在码头卸货,累得睁不开眼。下午中汇银行经理杜维屏请喝茶,他还必须到场。 杜先生在香港那几年,中汇银行一直由诚先生代管。诚先生为了这个银行也算鞠躬尽瘁,跟傅宗耀斗了一场。抗战胜利,杜先生由香港返回,诚先生立即将中汇银行奉璧。即便目前诚先生风头正盛,和杜先生表面上不相往来,跟小杜先生关系还是不错。 会议主持人蚊子哼哼似的念稿子,诚先生身边的人已经睡着了。 明诚到家比较晚,阿香让小米吃过晚饭。小米正在算算术,看见爸爸很高兴:“爸爸,我算得对吗?” 明诚扫一眼,捏捏小米的脸:“算对了。做得很好。你 分卷阅读203 - 分卷阅读204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204 大爸呢?” “大爸在院子里。” 明诚脱外套:“嗯,在院子里干什么?” “看树。” 明诚一愣,把外套穿上,开门走出去。 明楼站在桂树下面,抬头看。今晚难得有月光,清冷冷地勾着他的轮廓。这男人斗天斗地斗命斗人,一生当得起肝胆披沥。他肃穆地站在那里,仿佛慷慨的悲歌。 “大哥?” 明楼看着空荡荡的桂树枝。明家的桂树盛开似血,到了季节,烧透天。明楼对着树枝发呆,明诚心里一酸,眼眶发热。明楼看见明诚,微笑:“你知道,现在粮价什么地步了吗?” “每石四百多万……” 明楼伸开胳膊,徒劳要挡呼啸的风:“我什么也挡不住。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明诚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有人告诉过他一句话。太久了,久到他差点忘掉。 捧一篑以塞溃川,挽杯水以浇烈焰。 第155章 警备司令部调查处情报科的黎科长惯会奉迎,身份神秘。早几年据说是大家族的养子,大家族失势他颇有决断地认祖归宗。留过洋,很有风度。上海这片地儿随便拉出来个人就能讲出一篇事迹,黎科长背景倒也不是特别突出。他突出在于站队及时,旗帜鲜明是太子的人。太子跟保密局非常不对付,跟党通局岂止不对付。于公于私太子爷要有自己的人,黎科长恰逢其时。 黎科长受女人欢迎,可惜只能看。他老婆是警备司令部高等文秘,虎视眈眈就盯着他,黎科长空有穿花拂柳的本事,根本用不上。他跟情报处的人相处不错,笑眯眯的没有官架子。然而真犯他手里的人,第二天就不见了。这样一个恩威并具的长官,情报科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黎科长跟副科长聊天,抱怨最近物价疯了。电讯处的文员进来送电文,黎科长叼着烟翻几下,吐出烟随手把烟蒂拧灭,眯着眼,嘴里徐徐往外吐烟。 副科长凑上去看,觉得一愣。警备司令部的万参谋长亲弟弟是苏北兵站的站长,涉嫌通共,往赤化区运物资。具体证据也不多,只有“嫌疑。” 黎科长沉吟着,副科长眼巴巴等他的意思。黎科长终于吐完烟,浮现他一贯的皮笑肉不笑:“神仙打架。” 前思后想,黎科长用资料夹拍拍腿站起来:“这得好好处理。咱们调查处在警备司令部本来就遭嫌,犯不着特地去得罪人家参谋长。” 万参谋长的亲弟弟是共党,那万参谋长是什么?黎科长掏出烟盒叼上一支:“别声张。上面神仙打就打,咱们别倒霉。” 他拿着电讯走出办公室。 当日夜,中共上海局收到岐山报告:警备司令部参谋长万建藩可争取。 上海局做出决定,寻找时机,着人策反。 阿香蒸两碗鸡蛋羹,小米和囡囡一人一碗。囡囡的父母最近特别忙,顾不上她,悄悄送来。明台抱她来的时候特别不好意思,阿香想塞给他一些罐头,明台没要。小少爷也见憔悴,阿香特别心酸。 小米吃东西从来不抬头,一勺一勺,鼓着腮帮非常努力。囡囡优雅一点,慢慢吃着。香姨做针线,小少爷的旧衣服有些地方不合小米的身,她要改一改。以前觉得大小姐给小少爷做的衣服舍得料子做工,就这么不穿可惜,所以晒晒洗洗给小米。小米当然不会有意见,他俩爸满心国家大事想不到这方面,阿香全权操持了。如今却是不得不省,谁也不知道这样惶惶担心下顿饭的日子要持续多久。 缝了半天阿香沮丧:“怎么办,都吃不起饭,鬼子在的时候还没这么狠呢。” 小米被“吃不起饭”四个字扎一下,更加迅速地坚决舀鸡蛋羹。囡囡很好奇:“可是香姨,我们为什么不到能吃饱饭的地方去呢?” 阿香被她问得一愣:“你说逃荒?逃荒也是要死人的……” 小米消灭自己的鸡蛋羹:“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阿香继续做针线:“今天可能不会很早。你们两个早点睡。” 囡囡很难过:“我要爸爸。” 阿香安慰:“你爸爸也忙。” 囡囡现在睡在明台房间,跟小米住隔壁。阿香照顾她尽心尽力,到底不是亲生父母。昨天晚上小米听见囡囡在屋子里哭,偷偷下床披着毯子光脚在走廊上走,颤巍巍敲囡囡的门。囡囡下床给他开门,小米圆圆的眼睛在月色里熠熠生辉:“你怎么啦?” 囡囡委屈:“我想爸爸。” 小米和囡囡坐在床上聊天。囡囡很亲她爸爸,小米表示理解。他安慰囡囡:“爸爸说了现在物价高,他们都忙着让物价下来。” 囡囡不能理解物价高和爸爸们忙有什么关系,小米尽量解释:“物价高就会饿死人。爸爸们不让死人。” 囡囡还是疑惑。小米犹豫一下,告诉囡囡,爸爸把他抱回家的那一天,普善山庄在街上收尸体,都是饿死的。 囡囡很害怕,小米不觉得有什么。他算是历经生死,虽然他自己都不太懂。 “不要饿死。”囡囡轻声道,“有援助。” 小米点头:“是呀有援助。” 无线电里天天广播美国援助的米面,美国这地方似乎不挨饿。两个小家伙谈论一番国家大事,囡囡才有睡意。小米很热心帮她掖被子:“你以后不要哭。如果睡不着,就敲墙壁,我就过来。” 他披着毯子光着脚溜回自己房间,第二天一早大人们都没发现。 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币制改革是箭在弦上,明楼天天开会。明诚自己也脚不沾地,他才知道那天预备干部局开大会在自己身边睡着的哥们儿竟然是副局长贾再恒。跟自己差不多大,英武而严肃。预备干部局开会,副局长坐在后座睡觉,算是奇闻。贾再恒军功赫赫,而且坚决反对内战,反共态度消极。这样还能是副局长,可见是个人物。 可惜那天没搭上话。之后两个人没怎么见面。美国扶持日本态度明确,国府被迫和日本做生意。中国各地高等院校抗议,反对美国,反对日本。北平上海闹得最凶。这俩地方读书人多,读书人最难搞。诚先生领着新招的“青年服务大队”在街上维持秩序,不让配枪械,只能驱散,把学生们轰走了事。上海各区游行持续好几天,诚先生在街上值守,面无表情阴森森地盯着街面。 他连着几天没合眼,眼前发花。有人在他身后拍一下,他转身一看,竟然是贾再恒。贾副局长对他笑笑:“有火么。” 诚先生早戒烟,肯定没有。他身边的人机灵,打开打火机给贾副局长点上。贾副局长咬着烟,引得诚先生的烟瘾蠢蠢欲动,只能下意识搓手指。 “你干得不错。” “戡乱救国,维持治安,多盯着这些学生。” 分卷阅读204 - 分卷阅读205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205 “不是。”贾再恒夹着烟笑,“你盯的可不是学生,你盯的是这帮‘服务队’。” 诚先生略略一惊。 “就靠这些学生们讲一些实话了。‘国贫不足患,惟民心涣散,则为患甚大’,这句话很好。” 诚先生笑:“曾文正公。” “淞沪会战我从上海撤退。还都南京我跟着来上海,还是一样。” 又破烂又繁华。 诚先生很敬仰:“你参加过很多大战役。我就从来没机会真刀真枪上战场。” 贾副局长笑一声:“第三次长沙会战,打到后期多亏了情报……上海的情报员很了不起。抗战的时候,哪里都是战场。” 诚先生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位跟我提过你。”贾再恒拍诚先生的肩,“现在是非常时期,他很需要助力。” “是,那是自然。” 贾再恒咬嘴唇的死皮。经年累月抽烟,嘴上最容易起皮。他用鞋底碾烟蒂:“行了。空话就不说了,反正你也听多了。其他的,多谢你。” 青年服务队预计招收一万五,招收没停,可用的目前六千九。服务队的经费都要独立支出,最近服务队出动频繁,这又是一大笔开销。国府批了款子,理论上够,赶不上法币贬值的速度。将来还要“青年军”,预计三十万。中央银行十分头疼,这笔款子大约要靠筹款。在有钱人里筹钱,得有个政经两界混得开的人。数来数去只有明楼。 明先生现在的身份是无党派人士。无党派学者活动起来倒方便点,何况他还有些面子。当年在汪伪政府里明长官实打实保护过上海商界,现在有些名望。 叶老先生说了,钱王要看到最后。 钱王拄着手杖,站在中央银行的办公室里看外滩。 第一代钱王,第二代钱王。钱不该有王。 国府通知江海关对美国进口税减让,最高百分之七十减到百分之四十。国军在东北屡败屡战,北方的游资冲击上海,央行决定发行短期库券,面值分别为一千万五千万一亿五亿十亿。法币再贬,以后得用天文单位。 明楼凝视外滩。灯红酒绿十里洋场,褒的贬的毁誉堆积,上海是个符号——可这里是他的家乡。生于斯长于斯,最后埋于此。能为家乡做点什么呢。 能做什么呢。 诚先生终于挺过学生闹事,舞女们造反。国府大人物的儿子看上个舞女,大人物就要取缔上海舞厅。舞女们也是见过大世面的,竟然去围攻市政府。不过是为了活着,这个世道,要脸活不下去。诚先生累到极限仰天大骂:“大爷的!” 第156章 小米哒哒哒从二楼跑下来,囡囡已经被小爷叔抱走了。阿香塞给小米一点硬硬的甜,小米眨着眼惊奇。 “这是脆松糖,苏州的点心。难为小少爷能弄到……” 小米很珍惜地含着。厨房外面客厅里突然有说话声,应该是爸爸们回来了。小米探出头看,明楼和明诚一前一后进书房。 明楼站在窗前,拄着文明杖,看着地板。明诚站在他面前,轻声道:“延安夺回,所有工作调整。中社部兼中情部的部长康生调任,现在情报工作主要由克农同志负责。克农同志指示,目前的工作,要重新恢复地下情报网,争取弥补鉴别抢救运动带来的损失。眼镜蛇正式苏醒,由中情部直接领导,协助中共上海局策反委员会的工作,着重抓上海地下情报网及策反起义行动资金支持。” 明楼没动。 明诚心里发疼,想伸手摸摸他,动作凝住,半途而废。 明楼站着出神。他这是过了考察期了。可以理解。他可以理解。地下工作不是儿戏,顾顺章的教训一次就够了。 但他明楼不是顾顺章! 中情部特派员青瓷拿出一封信,递给眼镜蛇:“这是……周先生给你的亲笔信。” 明楼一愣,双手接过信,文明杖倒在脚边。他有些仓皇地拆开信封,里面薄薄一张纸,他有些举不动。 明诚深吸一口气,看天花板,眼睛泛起一层水雾。他的声音依旧镇定:“周先生托董先生告诉你,明楼,即为碉楼。碉楼者,洞观敌情,动静以闻,备械御寇,守卫疆土。” 明楼低着头看信,默默潸然。明诚悄无声息退出书房。在关门的一刹那,他看见大哥背着光的剪影。大哥站在明与暗的交界,光影拉锯,刻画他雕塑一般的轮廓。只有轮廓,没有表情。光和影都爱他,光和影,都害他。 小米鬼鬼祟祟推开书房门,看到大爸在翻书。房间里有一股燃烧过后的糊香气,大爸神情淡然。他察觉小米,笑一下。小米连忙关了门跑回客厅,爸爸在敲核桃,很难得弄到的。大爸爱吃核桃,因而小米不吃。 “爸爸,大爸很高兴。” “是吗。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刘上尉脱了军装,换上一身常见的西装,急匆匆进入弄堂。确定身后没人,他敲开一户人家的门。里面的人让他进屋。简陋但干净的普通人家客厅,坐了几个生辉的人物。刘上尉只认识其中中国上海局策反委员会张会长,他急切:“怎么样?我可以行动了么?” 张会长很和蔼:“刘上尉,你真的决定起义?” 刘上尉严肃:“是的。我在美国读了《新民主主义论》,第一句很好,‘中国向何处去?’我想直接问作者。” 在座的几位和刘上尉探讨了些主义信仰,一直没说话坐在阴影里的人突然笑:“刘上尉,你打算靠什么把轰炸机开到延安……我猜诸位是想说勇气和信仰。” 刘上尉进屋就觉得这个一直拄着手杖的气势压人的英俊男人眼熟。他一说话,刘上尉马上想起来,一激灵,他认出这个人了! 明楼笑着对他点头:“但要我说,刘上尉主要是靠燃油。” 气氛缓和下来。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一个空军会真的要投延安。刘上尉很坚决,他在美国阅读英文版的《红星照耀中国》,他必须自己去看一看。 明先生是捏着钱袋子的,通常管账的人最为务实。从上海到延安,关键在于燃油。b-24本身是长途轰炸机,然而美式轰炸机标配的航空燃油被控制得绝对严苛。 明先生晃动一下文明杖:“航空燃油我可以弄到。” 轮到刘上尉将信将疑:“明先生神通广大,航空燃油也能弄到?” 明先生和蔼地看刘上尉:“上尉是杭州笕桥毕业的吧。” 刘上尉点头:“是的,空军都是从那里出来。” “刘上尉有去延安的决心,我就有帮你弄到航空燃油的途径。” 整个中国被一架飞机轰动。国军空军第八航空大队上尉飞行员投敌,开着美式b-24轰炸机,飞抵延安。 分卷阅读205 - 分卷阅读206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206 两个月后,笕桥航校的教官实习大队大队长抗命,拒不轰炸开封。前车之鉴,大队长飞机一落地,立马被捕,押往南京特种军事法庭。 明楼翻报纸,大队长只是个模糊的影子,身姿健壮而挺拔。他是我们的人吗? 报纸的其他版面新闻都在说国军节节胜利,胜利还丢了河北。 全国高校抗议美国抗议日本的行动如火如荼,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发表威胁意味声明,火上浇油。上海地区的学生们显然更勇猛,把上海市长给揍了,目前最好战绩。上海持续沸腾,处处呼喊反饥饿反内战。明诚急急忙忙跑回家,大太阳晒得他一脑门子汗:“小米?阿香?别出门。” 阿香领着小米:“现在出门也买不到菜。” 明诚抹把汗:“我尽量淘换点东西,别给大哥知道。” 北平已经死人了,听说死亡十八人重伤一百零九全城戒·盐。具体不清楚,上海局和北平城工部联系不上。 行政院颁布民食调剂法,北方粮荒越闹越严重,上海存了六七十万包次等面粉等着烂,军粮被倒卖进黑市,黑市上的粮价被炒得翻天。 明诚已经不去问明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怎么办了。 进入七月,暑气蒸腾。上海被政治放过血,尸体还要被天气煎出油。米价每石超过三千万圆,没什么活路,也没什么指望。蝉趴在树上喊冤,声嘶力竭只是噪音。 有人邀请明诚喝茶。 明诚站在上海政府大楼门前往上看。以前明楼在这里办公,他进进出出,没有感觉。现在他站在台阶前面,看着空荡荡的大门,心里生出几分苍凉。 他一直很想念若科夫。 想念把信倒着拿的大叔。 想念简陋的“最豪华建筑”。 想念那天晚上篝火边一起唱歌的年轻人。 又冷又穷的小村庄,火光在夜色里燃烧,顽强不懈。 接待室外面站着警卫,明诚推开门。里面的人抬起头,对他笑。 “小师弟。” “尼古拉真诚又亲切。我们都爱他。” “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爱他。他值得。” “蒋先生。” 冰天雪地的若科夫,一开门朔风往里灌。明诚和尼古拉两个人裹着毯子对着喝热水,冻得一边发抖一边互相嘲笑。 蒋先生沏了茶,给诚先生倒了一杯。 “不是什么好茶。有点陈了。”蒋先生微笑。 明楼在书房里翻东西,翻了半天喊:“明诚!” 阿香应一句:“阿诚哥出门了。” 明楼心浮气躁:“阿香,你看到我的唱片了么。” 阿香进书房,在围裙上擦手:“哪一张?” “月圆花好那一张。” 阿香一愣:“那个买了好久,我不知道在哪儿。” 明楼捏鼻梁。今天他耳边一直幻听,听见周旋甜甜的嗓音。浮云散,明月照人来。他看到了崔主任往上海央行的调令,自从那一刻开始这首歌的旋律就缠着他,一刻不停歇。幽魂似的遥远的提醒让明楼心浮气躁,在书架上翻不到,坐在书桌前掐鼻梁,太阳穴直跳。 在一个政治家面前最好不要撒谎。这么多年,蒋先生的眼神没有变。诚先生拿着茶杯,仔细品茶。不是烧开的雪水,陈旧的茶叶,味道更糟。 “至于我大哥,他是个聪明人,你说过,他怕亡国。”明诚语调没什么起伏,“可能吧。我达不到他的境界。杜先生有句话说得好,我大哥这种人,是鲤鱼跳龙门。我这种人呢,光是从泥鳅修炼到鲤鱼就得上千年。” 蒋先生看着他笑:“刚认识的时候,我最喜欢你的名字。” 明诚一愣。 “明诚,明善诚身。” 明诚跟着笑:“我都不知道有这讲究。真正的明善诚身,谁能做到。” “我到上海来看,你就做得很好。”蒋先生神情恳切,他就是这么认为的。 明诚放下茶杯,终于问了:“蒋先生,真的能冲破那个轮回吗?” 蒋先生笑容随和:“嗯?” “明末,资本集中,土地兼并,管觞钩结。您说过。” 抗战胜利后五亿美元外汇储备,三亿三千万不属于国府。 蒋先生喝一口茶。 他似乎依旧有锐意进取的风法意气,还是那个又黑又瘦的笑意爽朗的青年。他一个人喝着茶,孤独又寂寞。 蒋先生让气势锋利的方大队长去北平查账。可能,真的存了希望。 一张唱片毅然决然掉下来,砸在明楼脚边。明楼弯腰捡起,正是月圆花好。他把唱片放上电唱机。报纸上说伦敦奥运会的事。二十年前他在法国看荷兰阿姆斯特丹奥运会英国嘲讽荷兰天气糟糕,繁华热闹和他没关系。二十年后英国伦敦自己办奥运会,繁华热闹还是和他没关系。电唱机又跳针,唱片来回一句话: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明诚披着月光进门。月色是宁谧的暴雪。北风卷地,没有声音。 第157章 夏天上海醒得早,市声咕噜咕噜地酝酿阴谋。昨天蒸腾的暑气拖拖拉拉蔓延一整夜,第二天清晨也不爽利。成群结队的市民浩浩荡荡鬼鬼祟祟往火车站跑,唯恐慢了一步抢不到日用品。 火车一节一节车厢是临时的商店,在轨道上游弋。一旦太子爷的青年服务大队冲过来查,火车立即拉汽笛出站。青年学生热血冲头也还是怕死,只能对着几米高的火车头愤怒大声喊口号:“打倒奸商!”“不准囤积居奇!” 青年服务大队招人顺利,币制改革一开始这些天真热情的学生们就是最锋利的爪牙。冲进商铺抄东西,冲进富裕人家里面搜黄金,在路上设关卡每个人搜身。所有金银外汇必须上缴,所有币种必须兑换金圆券。一场激浪似的改革点燃了热血,太子爷雷厉风行的铁拳重击让这个苟延残喘的国家看到了希望。传世戏曲里总是这样,该是时候,有个人站出来力挽狂澜。 中央银行门口的人排长队等待兑换金圆券。什么打扮的都有,西装挨着布褂,一概忐忑地白着脸。这茫然的神情烧灼的明楼的心,他进出中央银行的门口,一路有人空茫茫地看他,一下一下地抽他。 明楼低着头,他没法抬头。 币制改革是暴风里的烈火,稀里糊涂被烧成灰。富商大豪被逮捕,军警高官被枪毙,枪子给金圆券开道。商户必须卖东西,无货可卖也不得关门。工厂必须生产,无原料生产也不得停工。上海的小商铺全都开着门,货架上全都没东西。空荡荡,迷茫茫,糊里糊涂。太子爷打击投机倒把,上海市区里的商品严厉限价。手头有货的大商人想了个办法,专在火车上卖东西。来人查就跑。上海老百姓为了口吃的拼了,排山倒海上战场。 诚先生手 分卷阅读206 - 分卷阅读207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207 下的青年服务队,来得总是比较慢。他手下多是当年的帮会分子,成分乱七八糟,知道苟活一口气多艰难,因此没有真正的学生们有活力。不大追火车,也不动真格。他们有些人来之前还要通知家里人赶紧过来抢东西,否则什么都捡不到。青年服务队里分裂,真正的学生派非要赶走诚先生这些毒瘤,纯洁队伍。学生们容易看到希望,为了这个目标,稍微牺牲一些没什么。原是为了查“火车商”,莫名其妙演变成围攻诚先生。诚先生扛着步枪跳上吉普车站着,戴着墨镜冷冷地看着这些被热情饱胀的年轻面孔。 明楼手里有地下钱庄盈利得来的黄金,这时候必须藏好。明诚手里没有金银别人也不信。攒了那么多,箱子摆在书房里一地。明诚坐着看这些金条,一宿没睡。 明楼搂着他,拍背,捋后脖颈,低声安慰:“这些金子留在手里也没办法运出去。大不了以后赚回来……” 明诚很委屈,什么话都懒得说。 谭家倒了霉。谭守春没有把全部金银交上去,直接被青年服务队的人从家里捆出去游街,谭家直接被抄,男女老少搜身。谭溯嬴急得发疯,要去追老父,被人一把掼在地上。诚先生得信儿晚了,赶到的时候谭守春已经被关,谭溯嬴一脸伤。谭家其他人还好,谭少夫人又哭又骂:“我就说不该回来!都是疯子!” 明诚扶着大表哥:“大表哥,你放心,我马上想办法。” 谭溯嬴咳嗽着把气喘匀:“老父一辈子苦心经营,攒下这些家当。他原是怕我不善经营所以自己另存了私房。我说千万要把金银外汇都上缴,他偏不听。太子爷要杀鸡儆猴,你能有什么办法?” 明诚着急:“起码不让老先生太遭罪……” 谭溯嬴抹一抹嘴角,低声笑:“唉。” 谭家被搬得空空荡荡。他们在佘山有处别业,不太大,明诚打点一下,帮谭家搬过去。谭小少爷一直不吭声,哭都没哭。 明楼打电话给明堂,问他交没交金银外汇。明堂叹气:“我知道谭家的事儿了。你放心,该交该兑的我都照办。还有一条命,就看太子爷要不要了。报纸上不是说了么,‘借人头平物价’。” 明诚把谭小少爷领回明公馆。谭溯嬴自己硬气,总能找到活下去的办法,舍不得儿子跟着受苦。小米把最后一杯牛奶让给谭小少爷,圆眼睛忽闪忽闪地看他。 谭小少爷小脸绷一路,见到小米,低头对着手里的牛奶吧嗒吧嗒掉眼泪。 小米解下身上用别针别着的手绢,递给谭小少爷。 “别难过。” 小米和谭小少爷已经没有鸡蛋牛奶,也没有水果。阿香竭尽全力安排伙食,明诚费尽心力用尽一切可能弄吃的。上海还是凑合的,北平城平均每天饿死二百人,最多的一天饿死六百人。明诚去明台家,明台第一次从明诚脸上看到单薄而局促的神情。 明诚似乎永远都是机灵狡诈的爱赫麦斯,穿梭行走于神界冥界,理所当然地捏着丰厚的物质。突然有一天,什么都没有。明诚是个凡人,他几乎两手空空,尴尬地对着弟弟,无奈地笑。 战事于国军不利。金圆券被庞大的军费拖得刚发行就超出八千万,币制改革一开始就在通货膨胀。宣扬币制改革取得成功的广播在明公馆回荡,小米和谭小少爷用纸画钞票玩儿。明楼坐在一边看,看着看着笑道:“挺好,很快你们俩画的也能花了。” 明诚从外面跑进来,看一眼谭小少爷,压低声音在明楼耳边道:“大哥,谭老先生走了。” 明楼很平静:“早走少受罪。” “北平……也不知道北平怎么样了。家里是决定要动武还是和平解决?”明诚怅怅然。明楼说想带他去北平看看,他从来没去过北平。 客厅电话突然响,这一声扎得明楼头痛,他扶着太阳穴,让明诚快接。明诚接了电话,表情愣愣:“什么?知道了。” 明楼等他挂电话,明诚道:“要我……去逮捕杜维屏。” 明楼一挑眉,明诚心里沉:“说是他囤货炒股。” “怎么非让你去?” 明诚答非所问:“大哥,咱们能跳出一个轮回吗?” 明楼一愣:“什么?” “没有。” 明诚去逮捕杜维屏,杜先生没有很大的表情。他悠悠地看一看明诚:“小蒋先生让你来的。” 明诚恭敬地低头,他身后的人荷枪实弹。 杜先生打量他,有些戏谑:“小蒋先生有你。” 明诚不说话。 杜先生眯着眼看他,似乎在出神:“等着吧。都说我怎么怎么狠,最狠的是他姓蒋的。诚先生,你说呢?” 明诚还是不说话。 杜先生一扬手:“走吧。” 杜维屏对着父亲一鞠躬,跟着明诚离开。 杜先生笑一声:“小蒋先生说,投机家不打倒,冒险家不赶走,暴发户不消灭,上海人民是永远不得安宁的。上海乃至全国最大的投机家冒险家暴发户,小蒋先生看不见。” 明楼最近喜欢侍弄花草,领着小米和谭小少爷在花园里乱倒腾。他无事可做,眼看着金圆券一天比一天更加崩,而已。明诚的花园一直收拾得很好,被他胡搞一通,也没死几株。小米拿着小铲子帮忙,爷仨满地乱挖。 阿香看着心惊肉跳:“大少爷,您别太劳累……” 明楼干劲十足:“没事我不累。” 阿香欲哭无泪,我不是说这个…… 小米被花刺扎了手指头,谭小少爷和他去洗手。客厅里的无线电一直开着,俩小家伙路过,女播音员夹着嗓子慷慨激昂,让人喘不过气。洗完手谭小少爷帮小米包扎,跟着小米颠颠走回花园。小米大声问:“大爸,扬子案怎么啦?” 明楼没抬头:“扬子案挺好的。” 谭小少爷听广播不是很用心:“什么扬子案?” 小米思路清晰:“中国经济的沙皇清算豪门。” 明楼专心致志松土浇水,隐约似乎可能大概挖着花根了。 谭小少爷知道谁把自己家害成这样,冷笑数声。小米拍拍他:“对不起。” 明楼忙一天,傍晚在花园里祸害完,非常有成就感。阿香招呼他们回屋喝点水,刚进大厅就听见明诚站在外面咆哮:“我的花!都给我出来!” 小米拽着谭小少爷就往二楼奔。谭小少爷莫名其妙:“我们不是一下午都劳动吗?劳动不是好事吗?” 小米紧张:“不不不,是不是好事得听爸爸的。” 谭小少爷不解:“啊?” 小米严肃:“爸爸很生气。” “那怎么办?” “没事,大爸能应付。” 小米一握拳。 第158章 扬子公司那几个大仓库 分卷阅读207 - 分卷阅读208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208 是明诚亲自带人查封的,最大的那个仓库门是明诚亲手拉开的。 阳光突然一照,层层的货架,米面粮油,塞得紧紧实实丰丰厚厚。不是小商户那空空荡荡的茫然。 在场的人全都沉默。他们可能想起来跑去火车站抢购一切的市民。小蒋先生没什么表情,站在仓库外面,观察半天。 “封了。”他说。 小蒋先生先走,明诚站在仓库外面目送他的车。当年尼古拉敢自己一个人套上马车去莫斯科顶撞委员会,就为了给若科夫减税。临走前要求明诚对着他远去的背影唱风萧萧兮易水寒,明诚站在他身后禾禾禾停不下来。 不好笑啊,其实。 杜维屏被判六个月,杜先生心平气和看明诚:“凡是事情,都有终了。这件事情终了,你还能在上海混吗?” 够呛。明诚自嘲,他现在风头盛,小蒋先生左膀右臂,抄家罚没封物资,管着南京路宵禁四处逮捕经济罪犯。恨不了国府恨不着小蒋先生,难道不能恨明诚不死。 明诚烦闷地搓手指,他想抽烟。他的烟瘾其实非常大,他给自己加油,不要半途而废。想想家里的几个人。 ……更想抽了。 明楼在中央银行开会。他自己搞不清楚整天开会开什么,拿不出办法,也抑制不了物价。小蒋先生决心很大,只是完全违背经济规律,被市场碾压是迟早的。在座的搞经济的都是人精,都知道,金圆券以后就是废纸,但谁都不说。小蒋先生要对付的是整个cc系,是他自己的老子,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出身。cc系,控制着上海整个银行系统。他可以抓三千多个大中小商人,可以枪毙私兑外汇的人,可以到处设信箱公开鼓励检举告密。 可是,金圆券必然失败。 小蒋先生自己大约也知道。政治家都有些必然的悲哀,他清楚明白结果是什么,无法回头。 明楼闭目养神,他甚少发表意见。他的地位有点尴尬,毕竟在汪伪任过职。隐隐有风声他其实是中统的人,抗战后期跟cc系走得近。中统直到成为党通局都没有表过态,不承认,也没怎么处置过明楼。又有人说明楼跟戴笠走得近,不过戴笠死了,坠机毁了很多绝密文件,军统改组保密局,毛人凤恨死戴笠,戴笠以前的“心腹”全完蛋。战后审判说自己是戴笠“线人”的汉奸没一个好下场。明楼从来不说自己跟戴笠有联系,倒也聪明。 秋天阳光不错,金灿灿的。明楼眯着眼看窗外的光,劈山碎石砸进昏沉沉的会议室,搅得会议室仿佛一团污浊的气,惊恐地往下沉。 明诚的花死了一片。伤了根,水和肥料加速根部腐烂。今天回去得把花都拔了,插在地里明诚越看越上火。 明楼在中央银行磨洋工,磨完回家。阿香趁着白天暖和给两个孩子洗澡,明楼在楼下听见谭小少爷尖叫着大笑。谭小少爷被小米带得开朗许多,笑模笑样的。明楼开始教小孩子法语,每天写一篇法文小故事让他们描。小米描得兴致勃勃,圆体字写得很有样子。谭小少爷比小米有基础,但从来不露,跟着描,把字母重新学一遍。 谭小少爷还得在家住一阵子。谭溯嬴在佘山整肃谭家。这一次举报谭守春私藏金银的人就是谭家老仆人,因为小蒋先生说了,举报成功能得抄没金银价值三成。还是大姐做得对,家贼难防。 阿香终于把两个小家伙打理好,领着下楼。她父母去年相继过世,除了明家,无处可去。明楼脱了外套去花园挖花株,小米和谭小少爷想跑去帮忙。阿香叮嘱:“刚洗好澡!” 小米和谭小少爷蹲在一边看明楼连根带茎往外拔,四只眼睛清凌明亮。 “大伯,这样拔了多可惜。”谭小少爷说。 明楼笑笑:“你仔细看看,根都烂了。” 地上整齐摆放着长短不一的植株,小米凑上去看,根是都烂了。 “根烂了,整棵植物都完了。”谭小少爷叹息。 “叶子还是绿的。”小米难过。 明楼默默忙活。 “大爸,你问过爸爸了吗?”小米突然想起,“爸爸同意拔吗?” “同意……吧。”明楼回答。 小米和谭小少爷严肃对视,待会儿听见爸爸的车声赶紧跑。 扬子案不了了之,谁都没吃惊。老蒋先生特地从北平回上海,扬子公司一切照旧。贾再恒冲到逸村二号跟小蒋先生拍桌子,两个人接近对骂。小蒋先生从来不动声色,盛怒之下顾不上风度,跟贾再恒吵得怒火汹汹。贾再恒说我早看出来你后劲不足虚张声势,宋家孔家你压根不敢动!小蒋先生吼你给我出出主意!忠孝两个字压死人!贾再恒骂你的忠孝只是对着令尊,不对国家民族! 屋里对骂,屋外面静默。守卫保镖谁都没见过这个阵仗。小蒋先生是真的累,怎么是这个结果呢?他在上海的行动完了,扬子公司是他永恒的话柄。 贾再恒摔门离去。 明诚来汇报扬子公司仓库交割。封条都没揭。 小蒋先生捏着鼻梁沉默。他很久没睡好,根本睡不着。明诚汇报完,等他示下,他突然笑了:“贾再恒给我写了封长信,连骂带奉劝,我看了,很感动。” 明诚垂眼看地板。他瞄到旁边一本《曾文正公全集》,被翻得膨胀。小蒋先生从苏联回国,被关在溪口翻了一年。 “曾国藩说得都很有道理,也仅仅是有道理。”明诚声音很轻,“我回去也看,看了半天没看懂。” 小蒋先生叹气:“哪里看不懂。” “吏治之坏全是群幕之坏,要剔除群幕之弊必然得雷霆手段。群幕不过是为求财,理财反而要‘渐求整顿’。如何做到?” 小蒋先生笑意越来越大,嘲笑起自己:“是呀,钱财方面是一切的原因,整顿吏治剔群幕,银行金融如何脱离吏治‘渐求整顿’呢?” 慈禧清廷压着曾国藩,无奈之词。 明诚笑笑:“曾老先生戒烟的事迹值得我学习。他为了戒水烟心神彷徨几欲无主,到底戒了。我也戒烟,非得挟破釜沉舟之势。” “都叫我政治骗子。”小蒋先生和贾再恒大吵一顿,心里空了,反而轻松。他跟明诚开玩笑:“你看呢?” 明诚反问:“岂知不是天要磨练英雄?” 小蒋先生起身,伸手拍明诚的肩:“多谢。小师弟。” 另起炉灶,未必不能重开世界。 小蒋先生离开上海。 持续七十天经济管控彻底失败。 金圆券通胀速度比法币更快。为了庞大的军费开支,中央银行开始不限制地发行金圆券。最疯狂的时候,一粒米,一百三十圆。 小蒋先生离开上海,要求青年服务大队不能解散,保持活动,由明诚约束。姓蒋的有退路,明诚没有。 分卷阅读208 - 分卷阅读209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209 杜先生言中了,他以后在上海,堪忧。 上海局指示眼镜蛇:做好接管上海准备。 明楼持续几年收集社情,全是为了这一天。小米对谭小少爷道:“大爸又高兴了。” 谭小少爷端详明楼,明楼一动不动看报纸。这从哪儿看出来高兴还是不高兴? 事情该有个终了。大爸翻一页报纸。 爸爸在厨房里做饭。没什么东西可吃,爸爸用玉米面捏小兔子饼,捏得活灵活现。剩下一些其他面,爸爸拢到一起,和着厨房里的剩菜做了一顿“抿节”。有点像面条,又不是。这是爸爸跟延安的胖婶儿学的,讲究抿节里掺精面,不年不节就不用精面,其他什么面都行。没有特制的筛子,爸爸用钢漏勺代替。 “等以后搞到好面粉和蔬菜,我做一顿正宗的……先把大爸的端出去,算了我自己来。”小米端着大碗颤巍巍,看得明诚心惊胆战。大爸心情美好地看报纸,爸爸在厨房忙活,香姨打下手,温暖的香气里有大碗抿节和小兔子玉米饼。 还有一家人。 第159章 上海要保不住了。 共军占了东北,全力进攻华北中原,压着长江就下来。眼看共军快过长江,先倒霉的可不就是上海南京。人心惶惶,因为实在是害怕,报纸广播都说这军队吃人。可是再坏又能怎样?还能比现在更坏么。上海市民为了抢大米出现死伤,南京市民为了食物干脆造反。恐慌和饥饿如同瘟疫,南京宣布全面戒严。 眼下国军最好的情况是跟共军划江。上海市民心照不宣,国军很可能会跑。 市政大楼里更加心照不宣,都要开始想退路。是否要跟着国军南撤——太子爷一顿整治让人绝望,留下不行跑也不行。 你跑不跑? 你跑不跑? 明先生拄着文明杖气定神闲在走廊里走,跟风景似的。他跟神色仓皇的同事打招呼,阳光晒得他发亮。 有几个人聊天:“这几天街上光有怪模样的车在开。现在汽油什么价,也不知道这些车是谁的。” “晚上也开,在街上巡逻。到底是干什么的?” 明先生表情没变,路过他们。 谭溯嬴把家里收拾干净,过来领谭小少爷。谭小少爷在明家住了这么许久,谭溯嬴承明家的情,临出门之前领着孩子鞠躬道谢。明楼拥抱谭溯嬴:“非常时期,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两个小的也拥抱,小米先哭,谭小少爷跟着流泪。谭溯嬴抱起小米,亲亲脸蛋:“以后小米去佘山玩。” 明楼问过谭溯嬴要不要南撤,谭溯嬴冷笑数声。他臂上还缠着黑纱,没解。 小米目送谭小少爷离开,哭得打抽。明楼抱起小米:“小米很重感情,这是优秀的品质。不过离别是必然的,我们高兴一点面对,可以减轻对方的痛苦。轻松地道别,是一种体贴。” 小米抽鼻子:“所以离别的时候不能难过吗?” 明楼蹭小米的脸:“我们可以自己难过,不必表现出来。很多时候,平静就是礼貌。” 小米搂住明楼的脖子。明楼拍拍他小小的背:“总会明白的。” 明楼抱着小米在院子溜达。十二月是彻底的衰败,生命离开,期待再次归来。明诚的花园枯黄一色,空空荡荡。即便花株都被清走,明诚还是禁止任何人再踏入。小米忽然高兴,禾禾笑。明楼被他吓一跳,这孩子什么时候也会冒这动静了。 “笑什么?” 小米趴在明楼肩上:“大爸,爸爸揪你耳朵。” 明楼沉默。 小米继续禾禾:“我并没有告诉谭小少爷哦。” “你爸爸……嗯就这点不好。当然,他还是有很多优点的,是好同志。” 小米打个哈欠。昨天说谭溯嬴要来接谭小少爷,两个小家伙一晚上没睡,明诚想把他们强行塞进被窝,明楼劝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爸爸说……会单独给我划一个花园让我种东西,种什么都可以。” “嗯。” “我要种很多花,什么颜色都有。” “好。” 小米睡着了。 明搂抱着他上二楼,脱了外衣放进被子。小米被明诚调养得脸蛋鼓起,泛着纯真健康的红晕。 明台小时候好像也是这种鼓鼓脸。侧面看一道弧。明诚看见就手痒,非要捏。 ……明台。 黎科长是太子的人,南撤肯定要跟着。家里不知道什么意思,明台的妻子是他的交通员,夫妻俩有一个电台,平时并不轻易活动。明楼安慰自己,总会有办法的。 大家……可以平静地离别。 小米睡了个午觉,下午又精神,拿着笔画一种圆圆的涂鸦。大爸是圆的,爸爸是圆的,香姨是圆的,加上谭伯伯,谭小少爷,小爷叔,囡囡,都是圆的。圆润喜庆的小人整整齐齐排列在纸上,家是圆的。 贾再恒问明诚:“你去过西安么。” 他最近对西安似乎特别感兴趣。 “没去过。” “总统府的段少将你认识么?” “段少将为人厚道,是个不错的朋友。” 贾再恒抽烟,故意在明诚面前抽,抽得明诚焦躁不已,搓手指咬死皮。他跟明诚聊段少将,观察明诚的表情。 “段少将人的确不错。”贾再恒说。 贾再恒是来跟明诚道别的,他被召往溪口。他们两个很有趣,根本没什么私人交情,却有一个共同的好友。 “那位很少跟我说苏联的事情。主要是为了忌讳。但跟我提过你。”贾再恒难得没抽烟,双手插兜,“他说你是个热情锋利的年轻人。” 明诚笑:“他也这么说你。” 贾再恒转身就走,明诚突然拽住他的胳膊:“你听着,我们,不暗杀。” 贾再恒转头看明诚,明诚松开他的胳膊,礼貌地笑:“再见。” 入夜之后明诚还没回家。明楼让阿香和小米先吃,自己在客厅等。小米正吃饭,明公馆刹那间进入黑暗。 阿香哎呦一声:“小米别乱动,小心在栽倒。”她起身去厨房五斗橱找蜡烛。明楼拄着文明杖坐在沙发上, 没有月光,一片壁炉的火光被夜色压着颤抖,灼灼燃烧。 这不干扰小米吃东西,他转头看客厅的大爸,大爸在沉默。黑夜令听觉敏锐,四处弥漫座钟戈多戈多的喘息。 无线测向仪。 分区停电。 他们在找地下党的电台。 明楼静静坐着,他在等。小米吃完晚饭举着烛台小碎步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瞄,瞄半天惊奇:“大爸,下雪了。” “晚上冷,早点睡。”碳不够,壁炉并不能烧很长时间。明楼让阿香领着小米上二楼去洗漱睡觉。小米回头看一眼大爸,壁炉火光衰竭,大爸依旧端坐。 不 分卷阅读209 - 分卷阅读210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210 知道等了多久,内厅门被打开,狂风哀嚎着把暴雪冲进家门,门口高挑的影子失魂落魄地站着。明楼站起,一手拿起烛台,一只手伸向门外的人。 他把他领进家门。 明诚身上都是雪,半干半湿,滴答水珠。明楼脱掉他的大衣,拉着他进书房,脱掉外套,放热水。明诚默默地泡进浴缸,一声不吭。明楼举着烛台去厨房,终于翻出一小把细面,烧开水下了。 他按部就班地忙。明诚不在那几年,他自己研究做面条,和面擀面,最后成品像面片汤。当时他想应该给明诚做一顿。 幸亏有干面条。 明诚洗好澡裹着晨衣坐在床上发呆,明楼举着烛台来回端了两碗面进书房,实在是有点烫,只好捏耳垂。 清汤挂面,明诚拿筷子一挑,自己碗里有个荷包蛋。他鼻音厚重地轻轻抱怨:“这是留给孩子的。” 明楼捋捋他的后脖颈:“所以给你。快吃。” 明诚抽一下鼻子:“你竟然会下面条。” “我还能自己擀。明年生日面我做。” “你不是说你要远庖厨。” “咱俩轮着远。” 明诚笑一声,用袖子抹脸。 “好啦。”明楼搂着他,拍背,“好啦好啦。” 窗外大雪欺城,晦暗如渊。 “这几天太忙,吃完面条睡一会。”明楼用柔和低沉,飘着哥罗芳的气音安慰明诚。 第160章 明诚枕着明楼的胳膊睡一晚上。睡得不踏实,似乎很冷,缩在明楼怀里,轻轻颤抖。明楼紧紧搂着他。这世上,没有比人的体温更舒适的温度。 小米早上起床,自己洗漱,颠颠跑下楼。大爸端着托盘轻轻关书房门,对小米摇摇头:“轻点。你爸爸睡着呢。” 小米睁着圆眼睛:“爸爸生病了?” “昨天着凉了。你也当心点,别感冒。” 冬天的早上冷得凄清惶恐,小米躲进厨房取暖。阿香开火做早饭,烟火香气厚厚实实安全地笼着。明楼背着手看小米描法文圆体字。明楼专门给小米编写法文课本,一篇一篇小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叫小米,小米有一个花园,每一朵花都和小米讲话。 “大爸,法国是外国。” “嗯,欧洲的。” “那地方什么样呢?” “挺好的地方。你爸爸少年青年时期都在那里。” 小米握着笔描得慢条斯理,明楼轻声问:“单词都记得吗?” “记得。” “我要听写。” 小米抱住明楼的腰撒娇:“不写变位行吗。” “不行。” 客厅里电话响,尖利刻薄的声音锯碎寂静。明楼连忙快步去接电话,压低声音有些气恼:“喂?” 小米在厨房探出脑袋观察大爸,大爸的表情陡然冷下来。沉默半天,大爸无力吐口气:“知道了。……问我做什么?我管不到中国银行的事情。什么?不清楚。既然全提走了,那就听国府的。我没有办法。再见。” 电话铃到底吵醒明诚,他迷迷瞪瞪问:“大哥?” 明楼进书房,坐在床边:“还好么?”明诚笑一笑。他俯身亲吻明诚的额头:“嗯不烧了。昨天晚上发抖一宿,家里缺药,我正想着要不要开车去医院问问。” 明诚笑一声:“不用去,肯定没有。谁打电话?” “中央银行的人。国府……从中国银行金库里抽了两百万两黄金运去台北了。” 明诚瞬间睁大眼睛:“两百万两黄金?中国银行空了吧?” 明楼没回答。 明诚翻个身,这里面说不定还有他的呢。明楼看他愤怒的背部有点想笑,忍回去,捋脖子捋肩膀:“不要生气。” 明诚闷声:“真要去台湾啊。” 明楼默默地抚摸他。明诚突然翻过来,用圆眼睛盯明楼:“你是不是也去?” 明楼笑笑:“要撤肯定不会带我。有历史问题的估计都不会带,扔在大陆恶心恶心共党。” “那是说,明台会走?” “家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黎科长是太子爷铁杆,肯定要走。” 明诚脸色发白,怏怏的。明楼轻叹:“你别忘了,还有你。你是哪边的?是不是得跟着走?” 明诚一愣,马上反驳:“反正我不走。你说历史问题,难道我没有?我这种帮会分子带到哪里去都是麻烦。” 明楼眼看明诚越说越火大,马上笑道:“也有好事情。家里成立中国人民银行,发行人民币。以后我能找份打算盘的工作。” 明诚看着天花板半天,郁郁:“我以后不知道能干什么。” 明楼抿嘴。没念完大学这事明诚一直耿耿于怀,这成为一个长久的缺憾。明楼低笑:“战后你接着念书吧。我工作,供你念书。” 明诚用圆眼睛认真地看他:“说好了。” 明楼亲吻他的脸:“说好了。” 两人陷入沉默。 战后。 从来没想过战后这个问题,全国解放了他们俩做什么呢?以前是顾不得想,现在是不敢想。百废待兴总需要人,他们俩前半辈子的人生全是为了战争。战争没了,还能不能做回教授和学生呢。 明诚忽然流泪:“咱们两个还烦恼以后的工作生活,那么多人连这个烦恼都是奢侈。” “阿诚……” “我什么都做不了,大哥。我只能看着。全城搜查,那么多人被抓,我只能看着。” 明楼握住明诚的手。 “大哥我想听你弹钢琴。” “好。” 客厅沉静温柔的钢琴曲安慰着明诚,他疲惫入睡。 明诚在家躺了两天,睡得天昏地暗。他什么都不想听,也不想知道。客厅里说话的声音让他安心,明楼给小米听写单词,小米奶声奶气耍赖,阿香在院子里晒被子,敲得梆梆响。 明诚不想睁开眼。 不知过了多久,他偶尔清醒,听见有陌生人说话。明楼嘱咐几句,出门。明诚强行睁开眼:“大哥?阿香?” 阿香连忙进屋:“想喝水吗?” “大哥呢?” 阿香犹豫一下,还是照实说:“刚才青年服务大队的人来找您,说有艘轮船炸了。” 明诚满头汗,艰难喘气:“炸了?怎么炸的?” “十六铺那里传过来的。大少爷说让您多睡会儿,他去了。” 明诚猛地坐起来,眼睛一花又倒回去:“他去做什么?应该叫我。” 阿香着急:“您坐都坐不起来,快躺好。我去倒热水,您这汗出的……” 爆炸的是江亚轮。海上一片尸体,有漂回十六铺的。国府抽提黄金的事印证国军要跑的事实,老百姓更要逃。十六铺码头昼夜不停地运营,几乎是整个上海最热闹的地方。恐慌压榨着最后的希望,最后 分卷阅读210 - 分卷阅读211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211 的希望在海面上爆炸。 小米偷偷跑进屋,轻声道:“爸爸别哭。” 明诚一脑袋扎进被子:“谁说的。” 小米轻轻拍鼓起的被子包:“嗯嗯。” 明楼管不了江亚轮,他被叫去开会,是为了国府发行二百万两黄金短期公债的事。以金圆券缴购,发行期两年。眼看就要一月份,一月份就发行。明楼简直不能用震惊形容,他开始笑。声音越来越大,笑得与会人员也想笑。 “二百万两。好。那就发吧。”明楼说。 上海的萧瑟延续到元旦。上海地下党被捕杀大半,全体电台静默。无线广播现在不怎么播报战争局势,流言隐隐说共军马上拿下北平城。阿香坐立不安,搂着小米发愁。关于共军的传闻她听得一样多,如果共军打过来,小米要藏在哪里?藏佘山?小米安慰阿香:“不要怕。爸爸说不用怕的。” 阿香叹气:“小米少爷,你不懂。” 小米看她。 “总是死人。总是死人。和平年年喊,哪里太平过。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下。”阿香跪在地上搂着小米流泪,“什么时候能停下啊。” 明公馆的无线电开着,回荡着老蒋先生元旦发布的文告,愿与共党商讨恢复和平方法,不计较个人退出,喊了半个月,共军强攻天津,断绝北平供电。 这一回,是没人信了。 国府决定,撤离南京,南下广州。上海官员大部分没有动,明楼明诚都不走。明诚白着脸跑回明公馆:“大哥,明台确定要撤离了。” 明楼蹙眉:“家里的意思?” “是,长期潜伏。先随国府去广州,估计下一步……” 明楼一慌神:“他们一家人都走?” 明诚急得发狂:“明台来找过我,他们两口子是有心理准备的,可是还带个囡囡。我想把囡囡接回来,但咱们两个……” 明诚一直在准备把小米送走,变数太巨大,不能不考虑孩子。地下党永远面临暴露的问题,哪怕跋涉过漫长的黑夜,也有那么多人没等到破晓。 明楼攥拳:“那也只能去求大表哥了。” 谭溯嬴在电话里立即同意接囡囡到佘山。约好了时间,等明台把女儿送来。谭溯嬴跟儿子解释:“你妹妹是因为父母要去广州,怕生活上不习惯,才要在咱们家住一段时间,如同你去明公馆。这是一种互相帮助,你要和她好好相处。” 谭小少爷问:“小米来吗?” 谭溯嬴一顿:“可能吧。” 明台是晚上到佘山的。就他一个人,没穿军装,抱着孩子一步一步走过来。谭溯嬴去接,发觉明台的手在抖,根本不松开。明楼和明诚站在一边,什么都说不出口。 “囡囡妈妈不敢来,怕舍不得。”明台苦笑。 囡囡一直很安静。明台一横心把她放在地上,半蹲下,柔声道:“爸爸很快来接你。你要听话。” 谭溯嬴拍明台的肩:“我们会照顾好囡囡。等你回来。” 明台起身,看明楼,看明诚,看谭溯嬴。明诚上前拥抱他:“很快会再见的。” 明台转身拔腿就走,他不敢看女儿,他马上就要后悔。囡囡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对着他的背影轻轻道:“爸爸再见。” 第161章 舞台上在唱戏,刘备进甘露寺被丈母娘相中,娶了孙小妹。新婚之夜刘备进新房,一撩帐子刀枪林立。 孙小妹不是真要杀刘备。真要杀了,也没后面那许多麻烦事。大多数人看这戏主要是看刘备虎口脱险抱得美人归,偶尔有人可惜怎么没抓住机会弄死刘备。 贾再恒完全不通戏剧,胡琴那弓直接锯他脑仁,嘈杂得不知所云。他没什么表情端坐着,台上好像演到刘备在吴乐不思归赵云打开诸葛亮给的锦囊。历史上如何不知道,三国演义里君臣做到这样也是极致,左右一句话:我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贾再恒身边坐着老蒋小蒋。他余光能扫到小蒋的鼻梁。他身上有枪。 贾再恒在预备干部局大会上睡觉的时候就已经在思考,一枪崩了老蒋会怎么样。他不拖累别人,崩了老蒋马上自杀。他是个沙场上的军人,杀过太多人,煞气遮盖杀意。他有详细周密的计划,并且目前看起来已经只差最后一步。那恼人的胡琴吱哇惨叫,贾再恒脑子里嗡嗡响,回荡着明诚的话。 我们不暗杀。 明诚说,“我们”。 贾再恒无比珍惜这个“我们”,这条规矩是周先生亲自定的。他想了半天要不要开枪,台上刘备携妻逃跑。孙小妹大概觉得自己已经被兄长卖了,成为一盆泼出去的水也理直气壮。贾再恒思想斗争完毕,回过神来舞台上刘备坐船逃脱,倒霉周瑜被张飞打跑。 他一个字也没听明白演员在唱什么,演员谢幕,他跟着鼓掌。 既然不暗杀,总还有别的事情可做。 预备干部局撤往福建,青年服务大队留守上海。诚先生称病在家,有传闻他要私逃。 明诚赖床。这都多少年没出现的状况,明楼对着被子包有点无措。小米都不赖床!明诚裹着被子死活不起来,声称自己生病未愈需要静养。静养就是不起床。 明楼低声道:“亲爱的,起床吧。起来吃早饭活动活动。总躺着生病更不好。” 明诚拒绝响应,继续自己安静沉思。 明楼坐在床边,明诚蠕动着滚到另一边,从被子下面伸出手拽了枕头进去。 ……记忆里,明诚一直起得比明楼早。以前上学的时候他需要提前起床做饭,后来他需要提前起床准备工作。 明楼叹气:“亲爱的,我知道你心里很不痛快。” “我没不痛快。” “是不是为了明台。” 明诚蠕动一下,沉默。 “没事儿,明台会回来的。” 明楼自己都不知道信不信。 中午接明衍过来吃饭。小米竖起手指嘘一声:“爸爸生病。” 明衍已经上学,成绩不错。这几天人心惶惶,学校老师都在商量怎么挤火车南下,几乎不上课。上不了学,家里也没法呆。 “我妈妈也生病,住院。”明衍苦闷。币制改革刮了明堂大半辈子心血,这时候他妻子住院。家里不得不缩减开支,仆人全都辞掉。明堂和明盛去陪床,明衍自己在家吃饭都成问题。 明大少奶奶住院这事儿是明诚办妥的。药品急缺,好一些的医生都往南跑,住院也是换个地方等死。明衍对死亡懵懂,小米知道死亡什么意思。他没有特地安慰她,只是分散她的注意力:“大爸教我写毛笔字。” 书法大概真得靠天分,小米明明很努力,就是写不好,脸上时常花猫似的。明衍书法不错,在家明堂一直教她临字帖。她和小米切磋技艺,切磋半天脸 分卷阅读211 - 分卷阅读212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212 也花了。 小米挺开心,他最喜欢写自己的名字。米这个字上下左右都对称,有种四通八达的美感。明楼握着他的小手写几个字体的“米”,然后握着明衍的小手写几个字体的“衍”。 阿香从街上回家,脸上神情诡异,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惊异。明楼让两个小的继续玩,进厨房询问阿香怎么回事。 “大少爷,路边公审呢。说是地下党,审完游街枪毙。” 明楼尽量保持平静:“你在街上买什么了?” “街上卖什么的都有,都是些旧家什旧衣服,带不走就卖掉,全往南边走。没有吃的。我找了半天,没什么有用的。” “不必这样。” “大少爷您说什么?” “我说其实不必……算了。”明楼看着阿香,眼神里是浓重无力的悲哀。他想跟她解释别害怕,没事儿,北平和平解放了挺好的。无线电广播里声嘶力竭地来回强调共军打天津炮轰市区炸死市民的事情。 明楼笑一声。 上海有个好处,想得开。抗战胜利四年后,跟四年前,区别不算太大。一些人忙着逃跑,一些人忙着醉生梦死。剩在上海的外侨最多的是俄国人。苏联不承认他们,他们没有祖国,不知道回哪儿。俄国人对于动荡格外宽容,拿着酒瓶子靠在酒吧门口乐呵呵地看中国人拖家带口背着大包袱逃窜,用俄语大声鼓劲喝彩。金发碧眼的女招待无聊打牌,门口拉铃一响,进来个年轻男人。高,瘦,英俊,抱着玫瑰花。女招待认定这是一桩好生意,挺着胸脯探过去。年轻男人笑笑,塞给她小费:“我找人。” 酒吧一角有一个安静的人。德国式的长相,斯斯文文藏着凶狠。两个男人看见对方都一愣,他们大概同时想:怎么会是你。 明诚坐下,跟施腾纳问好:“你是‘德国人’。” “你是‘青瓷’。” “这几年……你一直在上海?” “是的。一直在。”施腾纳抿着嘴微笑,“其他老朋友们剩下的不多了。” 华懋饭店苏玛丽公主的圣诞舞会,纳粹军官和黑皇帝,仿佛上辈子的事。 明诚还没说话,施腾纳盯着他:“你……有几个身份。上次我们接头,我没记错,你是军统。” 明诚看一眼自己的杯子。有缺口,不像很干净。 “如你所见。地下党。” 施腾纳一耸肩:“我不烦恼这个问题。我的任务是向地下党传递一个情报——德法要结盟。” 明诚一愣,他以为是什么军事情报。 施腾纳低声道:“西欧,准备煤炭钢铁联营。” 他把一封信推给明诚。 明诚将情报带回,报告给明楼。明楼点头:“这是大情报。不过苏联不是平白要跟咱们‘分享’,他们的民族性里可没有这个。德法跟着美国跑,苏联会麻烦。” 明诚一时没想明白,现在国共激战,费那么大劲让他去接头就是为了这个? 明楼拍他的肩:“虽然我们的祖国战乱未平,世界大战已经结束四年。” 明诚突然想起自己上学时候的事儿。一九一九年新西兰著名物理学家卢瑟福发现质子,他回家伤心问大哥一九一九年咱们的国家在干吗。中国老大个国家,永远站在世界外面。世界在钢铁工业里咆哮,中国不知所踪。 明楼拎起一幅字展示给明诚。笔画稚嫩,初见风骨。明诚笑:“连横合纵。这四个字写得不错。” 明衍对公孙衍很有好感,有同名之谊。她大概是写给小米看的,讲一个两千年前政治家的故事。 “都是老祖宗玩过的。” 周先生他们想到的可能已经不再是一座城或者一场战役。他们想的是世界。这一次,中国不要再被扔下了。 第162章 国民党首都警卫师起义。 预备干部局总队起义。 江阴第二舰队起义。 镇江海军驻军起义。 空军伞兵三团起义。 上海市区已经能听见滚滚的炮声。明诚在家用小米锻炼身体,架着他腋下一下子举起来:“这叫抓举。”举起之前颠一颠:“这叫挺举。” 小米大声笑,禾禾禾盖过了炮声。明诚非常欣赏他这个爽朗的笑法。 最近爸爸稍微有空,大爸又开始忙。大爸不在家,正好不听写。明诚和小米玩“飞机”游戏。明诚用胳膊夹个包似的夹着小米转圈,小米天旋地转地觉得自己在飞。阿香提心吊胆,就怕明诚不小心真把小米给扔出去了。 一大一小玩得高兴,无线电里慷慨地讲上海南京固若金汤,国府搬广州仅为权宜。 谁都没听着。 阿香终于忍不住:“阿诚哥,马上吃午饭,小米不能再笑了,小孩子脾胃弱要吐的……” 明诚搓弄小米搓弄得尽兴,把他放在沙发上:“咱们歇会。” 小米靠着明诚打哈欠,小手折纸玩。阿香准备午饭,明诚手下去接明衍,接来一起开饭。明衍妈妈凶多吉少,囡囡爸爸妈妈不知道在哪儿。小米靠着明诚细声细气:“爸爸,我能不能不离开家。” 明诚心里一酸:“嗯?” “我不想离开家。” “好。” 明诚亲亲小米鼓鼓的小脸,小米很开心。 上海现在面临的问题已经不是抵抗,而是自保。有点门路的都知道北平和平解放的事情,可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经济管制倒了一片中小商户,四大家族的除外。四大家族投机倒把起家的,这些嫡系旁系虾须蟹脚连血液里都淌着“投机”两个字。小蒋先生雄心勃勃地来,灰溜溜地走。折腾七十天,有个什么结果? 共党来,必然会带来人民币。人民币是否会和金圆券一个下场,或者说,要不要让人民币和金圆券一个下场?国军根本靠不住,上海商会召开会议,商量对策。 明楼一言不发。进上海,最麻烦的是通货膨胀。通货膨胀的黑手们,估计今天都坐在这儿了。明楼暗暗观察每一个人——将来的恶仗想来不是解放上海,而是后面的经济问题。他越想越振奋,仔细盘算着今后的工作方向。三七年至今,物价涨了八千四百亿倍。另外接管城市千头万绪,不止经济。民生,民俗,都得注意。毕竟敏感时期。家里想得要更远,特地让明楼编过一本小册子,训练军人们进大城市怎么过马路,怎么看交通灯,怎么买车票,甚至几句简单的上海话,问好,问路,明楼特意加上一些砍价常用语。 这边商会商量着对于人民币的态度,那边明楼跟尊神似的闭目养神——他已经把工作安排到十年后,安排得自己热血沸腾。 明堂和谭溯嬴都没来开会。明堂在医院走不开,谭溯嬴出不了门。他都快成笑话了,不出门就是又给太太打了 分卷阅读212 - 分卷阅读213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213 。 阿香照顾明衍和小米吃饭,明诚在客厅接了个电话,把自己的笑声吞回去,非常严肃:“好的大表哥,我正好没事。” 撂了电话明诚穿外套:“我往佘山送点东西,你们先吃。” 阿香问:“我把昨天的橙子洗两个给孩子们吃吧。” “嗯你看着办。” 明诚搞了些面粉,原本谭溯嬴过来拿,现在出不了门,只能明诚去送。这位“大表哥”夫妻说起来也是有意思,从法国到现在,世界大战都停了两口子没有要和平的迹象。 谭小少爷对于父母的吵嚷非常习惯,以至于漠然。他怀念在明公馆的日子,不会有人没完没了地哭。谭少奶奶一发脾气就要摔东西,谭溯嬴一般不管。不过这一次实在不行,没剩多少东西让她摔了。谭少奶奶以前一个人唱独角戏都不带歇的,这下有人跟她对戏,整个佘山都热闹。一个花瓶照着谭溯嬴脸砸,真给砸出血。花瓶飞起落下碎在谭小少爷脚边,他冷静地看谭溯嬴一脸血拔腿离去,再看谭少奶奶站在原地哭得接不上气,最后只好上二楼。囡囡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自己躲在房间里关着门。谭小少爷甚觉丢人,想敲门解释。手停在门上,不知道能解释什么。他对着门板半天,意兴阑珊回自己卧室。 楼下谭少奶奶没了战意,下人才有胆子去拉她:“您这到底是图什么?” 谭少奶奶立在一堆碎瓷片边,绝望地发抖:“我就恨他什么都不说。你看,我闹到这个地步,他竟然还是什么话都没有。” 外面有声进来,门房应付明家二少爷,明诚声音朗朗:“我来送东西。” 谭少奶奶摔门回卧室,躺在床上,几天没起。 明楼连着熬夜,赶报告。他眼睛是亮的,不是被疼痛折磨出的精神,而是真正的喜悦。明楼伏在灯下奋笔疾书,明诚端一杯茶轻轻走进来。 明楼聚精会神地写,明诚在一边看他。明楼伏案半天,才发现明诚没睡:“怎么还不去休息?这几天都在巡街,不累么。” 明诚笑笑:“没事。你写你的。给家里写的?” 明楼点头:“更重要更艰巨的任务不是入城而是接管。北平的接管非常成功,这是政治上的胜利。上海的顺利接管是经济上的胜利,更不能松懈。” 灯光锐化了明诚的轮廓,他一直有蓬勃的少年气息。明楼怀疑他即便年过花甲有可能还是这样弦歌意气。 明诚得意:“那你接着忙,我给你……衬衣袖添茶。” 明楼刚要接着写,山摧石裂的巨响几乎崩起茶杯盖,明诚觉得脚下一软,差点栽倒。巨响一声砸一声,整个上海仿佛是末日,顷刻间碎裂。 明楼和明诚一对视,明诚马上跑出书房喊:“阿香?别害怕。我上楼看小米。” 小米是被吓醒的,控制不住地哭。明诚抱住他,明楼跟上来,伸手一起拥抱他们俩:“别害怕。” 二楼的玻璃咯咯作响,惊惧地打颤。阿香一脸惶恐地跑上来:“怎么了怎么了?共军炸城了?” 不,肯定不是。明楼和明诚心里却同时一沉。 诚先生深夜跑到警备司令部气急败坏:“共党打进城了怎么着!到底怎么回事!” 虹口的方向火光撕咬夜色,穷凶极恶。警备司令部值班的人看见诚先生吓得哆嗦,拨电话拨不准。诚先生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抡到一边,连着打了几个电话,咆哮着怒骂:“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虹口怎么回事!” 诚先生摔了话筒踹门出去,值班的爬起来一捡话筒,碎了。 虹口大乱。海军司令对上海江南造船所进行了毁灭性破坏,轰炸厂房和机器。牵连附近民居,有伤亡。 诚先生的青年服务大队天亮才进虹口,从碎砖烂瓦里往外扒拉人。扒拉出来不知道怎么样,没有医生,没有药品。明诚灰头土脸一转头,突然看见好几个白大褂,眼泪差点出来。 赵卉林还是那副冷冷的神情,弯腰进行初步清创。明诚冲过去:“你没走啊?你怎么来了?” 赵卉林完全不想跟他废话:“听着,我们缺药。” 清创的场面和伤者的哀嚎刺激得明诚六神无主。他慌慌张张给明楼打电话:“大哥,怎么办,缺药,怎么办……” 明楼的声音温和镇定,哥罗芳安抚明诚的情绪:“大哥想办法。没事。不要担心。” 第163章 说起来,那只是五月里平常的一天。 阿香起床,隔着栅栏大门看到街上睡着整整齐齐的士兵。她没来得及害怕,一个又高又壮浓眉大眼的黑炭头爬起来,对她敬礼,结结巴巴用上海话对她解释:“老乡……同志……姑娘,我我我叫殷其雷,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的……团长。我我我们只是在街上休息一下,您别害怕……” 阿香瞪着眼睛看他,扑哧一声笑出来,越笑声音越大,笑得殷其雷脸黑里透红,一块炭,渐渐燃起来了。 阿香的声音惊动了明楼和明诚。两个人走出客厅,街上睡着的士兵正好被阿香吵醒,纷纷站起整理军容。高大的栅栏门外面站着个年轻军官,被阿香笑得手足无措。 明诚远远看见了,一愣:殷其雷? 殷其雷也看到明诚,被他打怕了习惯性一缩脖子,下意识想喊明教员,不过瞬间反应过来,没出声。 明教员身边非常有气度的男人盯着殷其雷看,忽然笑得春风化雨:“你们来了。” 大爸风风火火地走回来,爸爸和香姨跟在后面。三个人的脸都发红,神采飞扬。小米很好奇,香姨强压下去笑意:“小米,洗漱吃早饭。” 明楼嚷嚷着要换衣服刮胡子。明诚帮他刮了胡子,翻出以前的西装摆一床。明楼穿上一套,转了转,嫌不庄重,再换一套。终于选定西装,明诚挑了相称的领带给他打上。离得太近,明诚感觉到他深沉的气息,他突然觉得这是一只刚睡醒的虎,懒洋洋抻抻腰,踌躇满志地酝酿着虎啸。 他已经……很多年没在明楼身上感受到如此澎湃的生命力。 明楼紧紧搂住他,吻下去。 疯狂地吻,连啃带咬。明诚经常咬他,现在略遭报复。缺氧导致明诚在一刹那间幻听,虎啸贯彻长天。 明楼啃尽兴,松开明诚:“出去吃早饭吧亲爱的。” 明诚一抹嘴:“我等会儿。” “为什么?” 明诚愤怒一指自己的嘴:“孩子看见怎么办!你看你咬的!” 明楼没吃早饭,燃烧似的兴奋,拄着文明杖在客厅溜达,非常不安地等待。小米出声:“大爸,来吃饭吧。” 明楼笑着摇头:“大爸等人,可能一会儿大爸要出门。小米先吃。” 在小米的心里,大爸是沉稳的,不动声色的,他 分卷阅读213 - 分卷阅读214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214 从来没见过大爸这样透亮的神情。 ……可是大爸没等到。 整整一天,直到傍晚。小米看到大爸拄着文明杖坐在沙发上,阳光一缕一缕从他身上被收走,老座钟戈多戈多,咒语一样,等来夜色。 爸爸走过去,握住大爸的手。大爸笑一笑。 “我也是思想不对。应该我自己主动去,不能总是这样等通知,等任务……我等够了。” 明诚看着明楼的笑容,心里一酸。 他拉着明楼进入书房,明楼一天没吃没喝,他想劝他喝点粥:“大哥,其实你明白,为了明台,咱们……不能恢复身份。” 明楼闭上眼:“我知道。但我总有作用。对不对?” “对。” 上海军管会成立,第三野战军陈司令爽朗的四川腔带着股杀伐决断的幽默:“我来上海,得见见几个以前只闻大名的人……比如我们的钱袋子。” 第二天明楼和明诚分头低调进入军管会报到。明楼进入经济处,明诚进入公安保卫处。 “眼镜蛇请求归队。” “青瓷请求归队。” 阿香很好奇,走出明公馆。明诚对她说,可以出去逛逛了,看看新的天和新的地。可是上海照旧,还是那个上海。有条不紊地活着,街上的士兵一列列整齐地走路,目不斜视,仿佛走路对他们而言也是严肃的任务。每个士兵背后的包上都贴着纸,阿香费好大劲才看清楚头前四个字:入城纪律。背包上贴这个是给后面的人看,每个人一路走一路默背。阿香乐不可支,这些共军和传闻不大一样。有些士兵不走路,在打扫街道,打扫街道也是任务,必须严肃完成。到处是日军国军留下的坑道铁丝网,士兵们得搬走清理顺便修路。 一帮休息的士兵席地而坐,正在吃饭。哦,吃饭也是严肃的任务,没有人说话,坐得整整齐齐,端着碗狼吞虎咽。阿香头一次有点担心当兵的:躺在街上睡觉,坐在街上吃东西,身体不要啦。她一眼看见往嘴里划拉粥的殷其雷,殷其雷鬼使神差也看见她,鼓着嘴发愣。阿香心里啐他:这吃相! 殷其雷鼓着嘴渐渐黑里透红,阿香脸一烫,低头走了。 军管会成立,第一道命令就是废除金圆券使用人民币。上海人对金圆券恨之入骨,马上就去兑换人民币。五天兑了三十六万亿——包括阿香。阿香这几天不亚于冲锋陷阵,把家里能动用的金圆券全部换成人民币,上午去排队下午去排队。人民币比金圆券硬多了,马上就能买到米面。 所以,通常人民币早上怎么出银行,晚上怎么回银行。市面根本流通不开。阿香对明楼道:“大少爷,阿诚哥,和我一起去搬米面吧,我搬不动。” 明楼很耐心:“阿香你已经屯了很多了。” 阿香摇头:“不够,大少爷。金圆券刚发行的时候多嚣张,最后还不是比草纸不如。人民币,我看也一样,趁着还没成为废纸,赶紧屯粮食,换成吃的握在手里多实惠!” 明楼轻声道:“人民币不会和金圆券一个下场。” 阿香冷笑:“大少爷,人不能总上当。” 明诚在明楼背后捏住他的手指。 明楼没错,共产党在上海打的恶仗就是经济仗。军管会这几天焦头烂额,明楼连着不回家。明诚配合公安保卫处调查帮会团体安抚公共秩序反敌反特,难得喘口气把明楼接回家吃饭,一见面两人都被对方的憔悴吓一跳。 “准备不足,我还是准备不足。”明楼有点气急:“该想的没有想到。这帮无法无天的,竟然开始倒腾银元。” 明诚当然知道,袁大头蒋小头大有把人民币挤出市场的势头。军管会接管上海,物价还是往上窜,米价涨了将近三倍。阿香颇为自得,自己下手快,否则又要吃亏。吃够了国民党的亏,要是再听这些当官的胡扯上当,那就是活该。她正在庆幸,殷其雷上门。 殷其雷是来找明教员的。明诚把他引进书房,三个人商谈许久。阿香和小米在厨房,小米震惊:“那个叔叔好高。” 好像比爸爸高。 殷其雷匆匆忙忙离开,抬头看见阿香,给她敬了个礼。 陈司令拍板:抓。 解放军迅速查封证券大楼,抄没所有银元。军事的力量重拳砸碎银元对于人民币的抵抗,可这不是经济战。市面上的流言嘲讽共产党根本不会搞经济,永远只能硬来。明楼陷入焦虑自责,一宿一宿睡不着,在书房打转。他不睡明诚就陪他不睡,明楼低声嘟囔:“这也太没用了。什么都没想到,什么都没想到!” 明诚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明楼迫切做一些事情,证明自己有用。明诚轻声叫:“大哥。” 明楼没听见:“太没用了。” 明诚去公安保卫处也遇到些尴尬。诚先生赫赫有名,军管会本地的干部看见他都吓一跳,以为他是被人民扭送来的。 举报他的人实在太多。 殷其雷因为听得懂上海话,还能结结巴巴对几句,这几天很得重用,进入公安保卫处。他第一个任务就是整理关于“诚先生”的举报投诉揭发,几大筐。殷其雷指着那几大筐苦笑:“明教员,您太厉害了。” 明诚有点讪讪的:“很多事其实我并没有……” 殷其雷很诚恳:“您放心,组织上一定考察清楚。” 明诚搓搓脸:“帮派情况,你们都摸清楚了?” “是的,有一些还得交给人民审判。” 明诚想问问翡翠俱乐部的人怎么样了。他们跟着他从汪伪到青年服务大队,假的情谊,也这么多年。问题在他嘴里转了几转,他问不出口……问了可能更糟。 “好,好好。”明诚没话好说。 阿香惊奇地发现物价在回落。街上的上海是欣欣向荣的,她有些喜欢上街了。街头巷尾说解放军查封证券大楼,国府这么多年都没遏制住银元流通,人民政府一把铲了银元的老巢。阿香更疑惑,如果一切问题都是那个大楼,国府去查了不就行了?何至于这么多年以来法币成废纸金圆券成废纸现在广州那边似乎在发行银圆券,废纸的下场阿香即可预见。 小米眨眨眼:“不知道呀,香姨。” 物价并没有平抑很久。新一轮的狂涨很快出现。市场上的米面棉纱很神奇地消失,抢也抢不到。阿香心里抱怨,当初还有个“火车商”呢。大米涨价四倍,棉纱涨价一倍,并且一直持续。阿香第一个反应就是,好在家里的东西够。 许多年的磨难历练了老百姓,经验上来讲赶紧抢东西。人民币倒了共党要是再跑了,倒霉的还是他们。 人民币绝对不能重蹈覆辙。从东北来了另一位陈先生,个子不高,肃穆而瘦削。他是政治家,搞了半辈子经济。因此他务实而简练,写了 分卷阅读214 - 分卷阅读215 【伪装者】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 分卷阅读215 几个人的名字:“我要见他们。” 当天深夜,明楼被军管会从明公馆接走。 阿香着急:“阿诚哥,大少爷去哪儿?” 明诚站在客厅,笑着安慰阿香:“公务,以前不也经常半夜被叫去开会。你领着小米快去睡。” 阿香领着小米去睡觉,回头看到明诚站在门口孑立的影子。瘦而单薄。 明诚站在那里,不想动。 明楼临走之前,仿佛将军上阵,目光灼灼对明诚道:“亲爱的,终于是我的战场。” 明诚闭上眼。 明楼正在头痛。 他知道。 明诚去把小米的领养手续办了。他想着要不要把囡囡一起接来,有阿香在,大概他们带个女孩儿也可以。他回明公馆撞上坐在那里喝茶的殷其雷,就什么都明白了。 殷其雷很尴尬,阿香在厨房里不出来。明诚笑:“我家的茶是不是特别好喝。” 殷其雷黑里透红的脸烧得更亮。 军管会显然已经拿出办法,全国都支援上海。四川,东北,山东,往上海调以亿计的粮食,粮食棉布和煤炭汹涌地冲向上海。有人始终小心翼翼计算各项指数,十亿,二十亿,三十亿。当粮食破四十亿,临界点终于到来。计算报告得出结论:目前政府手中的物资价值绝对大于投机商手中的物资价值。 上海北京天津同时抛售棉纱粮食,卡车运输昼夜不停,轰鸣声堪比炮击。投机商是一只吞了象的蛇,被无比庞大的国家力量撑炸开。上海所有粮铺的价格全部在往下跌,一直跌,跟着跳楼的投机商们一起,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这场震古烁今的经济战役持续数个月。制定计划的人是天才,执行计划的人是天才。对于投机商们来说,他们犯的最大错误,只是一处:他们企图对抗整个国家。 没有军阀,也没有派系。 一个国家。 明楼更瘦了。他躺了几天,睡得天昏地暗。已经年底,他觉得自己人生正精彩。明诚进来给他送水,明楼抓着明诚的胳膊:“你看,我们经济仗赢得多漂亮。” 明诚动动嘴,还是笑:“是呀。” “你赶紧帮我请几天假,年底大家都忙我没去上班不像话。” “……嗯。” 青瓷终于等到上面的指示。他不可置信地看殷其雷:“为什么?” 殷其雷现在是军管干部,很有点领导派头。不过依旧敬畏明教员:“绝不可暴露,这五个字,青瓷同志。” 明诚沉静半天。 “给我几天时间,我同他讲。” “上海的敌特斗争形势很严峻。感谢你的无私奉献,青瓷同志,让我们减少非常多阻碍。周先生说,谢谢。” “能得这两个字,我……很荣幸。”明诚搓手指,搓了半天,轻声道,“阿香是我们的家人。你以后……照顾好她。” 殷其雷立正:“是,明教员。保证完成任务。” 明诚笑一声。他看一眼殷其雷的军装,突然道:“你军装借我穿穿吧。我想拍个照。照片洗出来,你帮我保管。实在不行烧了也可以。” 殷其雷有点犹豫,明诚叹气:“你总得让我有点念想。我烦恼过进八路军还是新四军你信么。” 殷其雷拥抱明诚。 “明教员,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明楼坐在圈椅里,面朝落地窗,半天没说话。天黑着,他没开灯。他打算明天去军管会上班销假,明诚告诉他,不必了。 明诚站在明楼身后,弯腰搂住他。明楼的声音很轻:“刚才,我回顾了一下我的前半生。我一个搞经济的,前半辈子都干了些什么。” “大哥……” “我没自大到觉得哪个地方离了我会不行。我也明白我的身份一辈子没法公开。可是不至于让我连国内都不能待?” 明诚搂着明楼。 明楼胳膊撑着圈椅,捂着眼。 “大哥,苏联截获舒曼计划,五月份就要开始。经济的游戏,这一次中国绝不站在门外干看着。” 明楼没反应。 “拉布鲁斯先生给你写了封信,邀请你回索邦大学执教。法国战时毁了很多档案,如果你想回去,他会帮忙。” 明楼似乎笑了一下。 “谢谢。其实我清楚。只不过……”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明家的桂树开的花都是赤诚碧血。我知道。大哥,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长久的寂静。黎明前的寂静吞噬声音,漫长而无望。在这沉寂中,回忆清晰无比。 明楼和明诚的前半生。 “阿诚,今天是元旦?” “嗯。” “看一次日出吧。一起品天。” “好的呀。” 一缕一缕微弱的晨曦锋利地割开夜色,夜将近,天将明。地平线下聚集生命的力量,在最辉煌的时刻喷薄。他们准备好迎接一个必然的,很多人无法见到的破晓。 明楼和明诚,陪伴对方,安静等待。 (全文完) 分卷阅读2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