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之落尽梨花月又西》 第一卷:而今才道当时错1. 他们的初相识缘于乔唯历经第十世。 被天雷劈的外焦里嫩的乔唯没了记忆,成了一只懵懵懂懂的兔子精。 就是被劈傻了…… 被一位务工回道观的小道士捡了回去。 他蹲下身,指尖轻轻戳戳她, 他想不通为什么一只毛都被烤焦的还滋滋冒烟的兔子怎的生命力如此顽强。 四肢抽搐着,眼睛微乎其微的转动了一下,悲催中透着些许傻气。 看样子没死透。 他确定完毕,小心翼翼的用洁净的绢布将她捧起,自此养在了身边。 谁知三月后,皮毛好不容易长好的兔子竟然幻化成一位少女。 她趴坐在地上,脚丫子白净,视线往上是纤细的脚踝,弯曲修长的双腿, 身上披着一件毛茸茸的衣衫,青丝柔顺散乱。 歪着头,剪水瞳氤氲地望着他,干净懵懂。 她不愧是一只妖。 晏叙只震惊的瞪大眼睛,慌忙转身 “砰” 的一声重重的关门。 乔唯好奇的站起身,正常的走路说话她都会,但就是很多记忆她记不起来了,心智就像一个孩子。 她也不闹,静静的等他回来。 很快,他回来了,身后却跟着一大群人,为首的是一个老道和那个少年。 她礼貌的笑笑,老道看了她好一会,叹口气,遣散了围观的吃瓜群众,和小道士嘀嘀咕咕说了一大通, 她是半点没听清。 只知道她在此定居了下来,并且多了晏叙这么一个小师傅,好来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乔唯很乐意,她就像找到了好玩的游戏般,每日跟随他左右, 渐渐地她说话也有了些逻辑,不再那么稚气。 在她生辰那天,他送了她一双很好看的珍珠绣鞋,说是压抑妖气的,并叮嘱她不论如何,出门一定要穿上这双鞋子。 她懵懵懂懂的点头,心想到这么好看的鞋子,哪怕穿着睡觉她也是愿意的。 随后他又从袖口拿出柄玄铁冶铸的匕首,珍而重之的交给她。告诫她不到万不得已,此刃不可出鞘。 他总觉得她用的到。 乔唯看着他严肃的脸,弯了眼眸,像钩月。 她跟随着他参加法式、也和他一起插秧、种菜。 反正跟着他,什么事情她都会去学习。 这么一晃,三年已经过去了,少年个头儿像春日的柳枝般快速抽条,已经足足高了她一个脑袋多。 乔唯很喜欢这样平静的生活,听着他诵她听不懂的经,教她为人处事。 她也慢慢的懂了七情六欲, 他会带着她去给逝去的人超度,他那时候会着繁复的道袍, 于燃着熊熊大火的炉顶前打坐,诚挚而肃穆的诵法: 【伏以,金钱落地,宝马腾空。 驾离火以焚烧,用異风而吹散。 似莲花遍地开放,如白雪满空飞扬。 上通天界,下赴坤位。 一切有情,同登道岸。】 冷洌清亮的嗓音很好听,但此刻她也在观察着王员外,他被家仆搀扶着,眼睛哭的红肿, 乔唯当然知道王员外重金聘请晏叙来为他逝去的爱妻做法。 她也知道王员外与爱妻琴瑟和鸣、伉俪情深,是大众的夫妻楷模。 如今妻子离世,他虚弱的好似也要跟了去。 她思索着,不自觉的又盯着晏叙发起了呆, 事后家丁本意是要送我们一程,被晏叙婉拒, 和他并肩同行,乔唯问出了心中的想法。 :“成亲了的人都会很相爱么?像王员外和他的亡妻。” 他瞥了乔唯一眼,走在空荡荡的长街上,柔和的月光将二人的影子拉长,看起来缠绵悱恻像一对交颈的恋人。他盯着影子道:“不一定。” 寥寥惊诧的望向他,他优越的鼻梁将光影一分为二,小菩萨般慈悲好看的面容显得高深莫测:“啊?那那些不相爱的人又为何要在一起?” :“不得已罢了。” 他淡淡道,收回瞳孔中炽热的目光,平和的弯起嘴角。 :“可是我见着的那些成亲的妖怪他们都是和喜欢的妖在一起的呀。” 她不解的撅着嘴,最后下定论:“你们人好复杂噢。” 晏叙哑然失笑,伸出食指轻点她饱满的额头:“你的脑袋瓜里想的都是些什么?” 乔唯信誓旦旦:“衣裙首饰,美味佳肴!” 晏叙无奈摇首,眼中的宠溺却像暴涨的河水。 对于乔唯问的每一个问题,他都会不厌其烦的回答解释, 对她是打心底的欢喜,不过少年心中悸动,他分不清那是什么情愫。 :“阿叙,你们人成亲是什么样的排场?” 她的声音清棱棱的,平息了少年心中莫名的燥热 晏叙蹙眉问:“你没见过?” 她摇头,憧憬道:“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看吧!” :“好。” 他这样答应着,直到过了很久,久到乔唯都忘记了这个承诺, 他郑重其事的告诉乔唯。 :“走吧,我带你去看人间的昏礼。” 乔唯高兴的手舞足蹈,一路上问晏叙自己是否需要注意些什么。 他淡淡地来一句。 :“没有其他,收敛些就好。” 她一路上走的紧张又仓促,好似成亲的人是自己一般, 到了之后他居然带她翻墙,乔唯震惊,她再不懂也意识到了,咱这是偷窥! 她更激动了,二人见缝插针的坐在宾客满席的酒席桌旁, 他在乔唯耳畔道:“吃饱点,我替你应酬。” 他似笑非笑,罕见的带着少年该有的狡黠。 乔唯不负众望,吃的走路都得撑着肚子。 二人又一次爬墙,坐在了隐蔽的屋檐上。 从这里可以看见敞开的门扉里的场景,大家在闹洞房,一片喜气洋洋, 乔唯看得高兴极了,晏叙见她感兴趣不时解说一番 :“他们在喝合卺酒。” :“合卺酒是什么?” 他垂下眼睫看她,纤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打下一片淡影,瞳孔中的少女脸蛋红红,神情好奇,很是可爱。少年喉结轻滑,音色沉沉,一字一顿道 :“寓意着夫妻同体,莫离莫弃。” 她咧嘴笑起来,仿佛这话称了她的意。 乔唯小脸高高仰起,天幕漆黑一片,寥寥草草的几颗星子像是文人墨客随意点上去的。 :“人类成亲是这样的,我好羡慕啊!不像妖族那般简单。” 她嗓音软糯,藏着无限遐想,忽然像是想到些什么, 眼珠朝着他瞥去,鼓起腮帮子又瘪下,贼兮兮道 :“我也好想试试奥,阿叙,你陪我试试呗?” 晏叙平静的看着她在温润月光下莹润微圆的脸庞,他耳根通红面色却不显。 :“人妖殊途。” 见她一脸落寞,晏叙迟疑的补上:“你去找只妖试试吧。” 晏叙话毕,当即觉得不妥,心口有些闷,但仍然没再说什么, 而乔唯听后瞪大眼睛,想到了周悯鸷,惊恐的摇摇头,自己可千万不能回去,回去就会被他暴打,会被关起来的 她可不想,妖生漫漫无期,她并不想一辈子被周悯鸷拘禁着。 晏叙见她神色惶恐,心中不自觉松了口气。 春去秋来,他们在一起统共五个年头,每日过的快乐自在。 倘若说每个人都不可能过的太顺,那么践言来的太快了些。 就在二人感情渐笃的期间,横空出现了一曲插曲,晏叙在外务工时,再一次碰见救人这种情况。 面前的少女目光惊恐,言语凄切,狼狈不堪的匍匐前行,扯住了他的衣摆。 :“道长慈悲,救救我吧。” 话毕便昏死过去,少年垂眸看着这个奄奄一息的少女,抿着唇还是将她背回了道观。 而在窗台眺望着的乔唯,在看见晏叙的身影时便欢快的朝他迎去,只见他身后背着一个埋汰的姑娘,她蹙眉问到 :“她怎么啦?需要我帮忙么?” 少年低应声“嗯”,随后将其放在厢房的床榻上,带着懵懂的乔唯离开。 :“我去烧水,你待会帮她擦洗一番。” 乔唯点头,待提着温水到小道士的寝房,便按他说的将门窗紧闭,后给她擦洗,换上干净的衣裳。 她很好看,看着无辜又温婉。 乔唯给她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件素衫,柔和细腻的霜白色,很衬她,飘飘欲仙的感觉。 她傻兮兮的盯着她笑,小道士说,她以后是我的小伙伴,会陪着我捉蝴蝶,逛长街。 乔唯很开心有这么一个朋友,所以她欢欢喜喜的把漂亮衣裙分享给她。 待她醒了,我还可以把好看的簪子绒花也分享给她!她单纯的想着。 这么一连照顾了五六天,清丽脱俗的姑娘悠悠转醒,一双秋水般柔美的眼睛,乔唯越看越欢喜。 那一天晏叙劝说她离开,小姑娘哭的梨花带雨, 说自己早已无家可归,离开道观,就再也没有栖息之地了。 乔唯表示很同情,她也不希望少一个朋友,二人苦苦央求。 晏叙无奈,只得上告道长,几经波折后获允。 乔唯日后的苦,少不了这位柔弱少女的顺水推舟。 但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彼时他们三人相处倒为融洽,只不过少女看向晏叙那日益爱慕的目光令乔唯心中堵闷。 总有种自己的东西被旁人惦记的不快。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近日闷闷不乐,也不再和少女玩乐,尽缠着晏叙。 晏叙定是发现其中弯绕,也不说什么,走哪都带着她,留少女一个人落寞的守着厢房。 这一日晏叙破天荒的道 :“明日带你下山——看花灯。” 乔唯听后开心的欢呼,晃着他的手臂。 受乔唯嘴角的笑容的渲染,晏叙心情极佳,不自觉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 为了明日的约会,乔唯在屋子里折腾着自己的衣裙与首饰, 这些大多是晏叙买给她的,颜色素雅,并不衬她,准备就绪后她安心入眠, 做了一个美梦,许是梦中情景太过真实冗长,待她醒来,已是正午。 她心中有些慌张,这个点晏叙早已务工去了,踏上鞋子赶忙出门,就在半道上遇见了谈笑风生的二人, 少女温暖的笑容,张合的唇瓣,动人的嗓音,少年认真侧耳倾听,偶尔含蓄的点头,此情此景刺的乔唯眼睛生疼。 她僵立在原地,油然而生一种逃避的想法,却终究晚了一步。 二人看见了她,少女朝她跑来,欢快的唤着她的名字,亲热的牵着她的手,她一时很想将这双柔软温暖的手推开。 :“小唯,今晚看花灯,带上我好吗?” 随后她面露难色,贝齿轻咬红唇,又补充道 “晏叙哥哥同意了,但是我担心你不同意。好不好嘛小唯,我…” 寥寥脑海中就像什么东西炸开,一片嗡鸣,她木然的看向晏叙,他居然同意了? 对方黝黑的眸子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看得久了居然看出了些厌烦与不耐。 她抽回手,呐呐道:“你们去吧,我不去了。” 少女惊呼:“为什么呀?” 颇为委屈的问道:“小唯,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乔唯垂下的睫羽微微颤抖,转身仓促留下句:“我、我身体不适。” 便飞也似的离开了,从中午到晚上她再没有踏出过自己的寝房一步, 任门外少女如何敲门,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看着天幕一寸寸黑了下去,心也随之下沉、下沉,沉到冰窟里。 她感觉到委屈,暗暗发誓,再也不理晏叙了,还有林箐芙。 她想着想着抽抽噎噎的哭起来,他们应该已经出去了吧, 晏叙有给林箐芙买灯花吧,有买何记的梨膏糖吧,有买漂亮的衣裙和首饰吧…… 本来属于她的东西,突然变成了林箐芙的,她气不打一处来。 门又被敲响了,乔唯听着心里不是滋味,熟悉的三叩门,连敲了两遍。 她当然知道是谁敲的。 可她心里憋着气,却又万分想去开门,两种情绪拉扯的她烦不胜烦。 她暗道,只要他敲第三遍,我就勉为其难去见他。 门外影影绰绰的欣长身影映在云雷纹图案的门框上, 他心里躁郁,面色不虞,心神不宁整一天。 见她漠然又失落的神情就像一只手毫不留情的攥紧了心脏。 他微吐出口淤积在心口的浊气,抬手缓缓敲响了乔唯期待的第三遍门响。 她踏着鞋,别扭的给他开门,早已做好了看见一双人站在门口等她,却只看见晏叙一人。 心里松了口气,紧接着情绪又上来了。 :“唯唯,好了吗?” 他开口问,语气温和又小心翼翼,看着她白皙光滑的脸颊,卷翘的睫毛上还有一粒小小的泪珠,他神色微动。 :“怎么了?”她倔强的问 :“我们去看花灯了。” :“你们去吧,我不是说过了不去么?” :“我只想和你去。” 他轻轻地说了声,触发了乔唯的泪点,她突然眼眶一热。 :“那你还同意她一起!明明是我们两个的约定,你为什么要告诉别人?!” 她推开他,想要关门,却被他及时制止。 :“我没有,我没同意” :“可你就是告诉她了!” 她眼眶红红的,眼中蓄着泪,气愤的瞪着他。 :“她原是约我陪她看花灯,但我并没有同意,她问我是否与你同行,我说是。唯唯,相信我好不好?” 他有些着急,说了平常话的两三段长,唯唯才后知后觉的明白,是自己误会他了。 :“可是你瞪我了,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不喜欢我。” 唯唯终于放软了态度,她泫然欲泣的道。 :“我没有不喜欢你。” :“那你喜欢我?” 少年背脊直挺,背着把古朴的剑,高高扎起马尾的青色绸带柔顺的垂在青丝旁, 看起来意气风发,他泼墨般的眸子认真的看着她,唇瓣轻启 :“喜欢” 乔唯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心满意足的同他说。 :“那你等等我,我打扮一下。” 他颔首,任乔唯关上门,门神般守在屋外。 他也不摧,任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他于乔唯,似乎有数不尽的耐心。 待门再一次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袭艳丽炙热的红,很衬她,很好看,好看到他这一辈子都会铭记。 少女软软的嗓音将他飘忽的唤回。 :“好看。” 他惜字如金道,任由少女牵着他的袖口,他还是那身道袍,不过这件更新些。 这里店肆林立,街道上车水马龙,熙来攘往的人群,像涌上岸边潮水,明亮柔和的灯笼高高挂起,灯光恍惚,亦幻亦真。 一对对情人十指相扣的走在路上,甜蜜幸福的都要将乔唯腻死。 她心里痒痒,伸出指尖轻轻触碰晏叙的手,见他毫无动作,便大胆地勾住他的小指。 他没有甩开她。 她朝着他露出一个灿然又得意的笑,他敛下眉目,不语,面颊上是花灯映照的绯红。 他们走到长街的尽头,一路上猜字谜,吃冰糖葫芦、买簪花、买衣裳…是一样都没落下。 乔唯早已大胆到牵着他的手招摇过市了。 他们来到满是花灯的湖边,周围善男信女虔诚祈祷,乔唯都看在眼里, 她瞅了眼仙鹤般的少年,变戏法儿的拿出了一支沾饱墨水的毛笔。 苦恼的问晏叙 :“我该许些什么愿呢?” 他们靠得很近,近到晏叙清浅的呼吸足以拂过寥寥认真思考的小脸上。 他思绪万千,看向她的目光晦暗不明,开口道了句老掉牙的祝福语:“愿唯唯平安顺遂吧。” 寥寥摇头,好一会儿像一个小老太太样皱着脸,提笔歪歪扭扭地写下 :“我要和晏叙成亲。” 她写完后立刻捂在怀里,圆溜溜的眼睛警惕的看着他,婴儿肥的面庞上一抹可疑的红晕。 在光影乍亮下也许可窥见一二,可在这石桥打下的阴影下却只能看见她拘束的行止。 晏叙呼吸一滞,面色有些微妙,听见她软糯的声音有些结巴道。 :阿叙,这个是,是,那个,听说不可以被旁人看到的。” 她黑润的眼珠轻轻一转:“不然就不灵验了呢。” 晏叙君子作风,颔首致意,侧过脸去看那些漂浮远去的片片花灯。 他轻声问:好了吗? 直到她不太自然的声音说“可以了”才正过脸来。 陪她将花托稳稳放在水面,轻轻滑动至送远。 乔唯学着旁人的样子,闭上眼睛,双手交握放在胸前嘴里念念有词。 晏叙矜贵的凤眸一瞬不动地注视着她,此刻的他们和普天之下的任何一对爱侣般平凡自在。 和她在一起,他总是会有许多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情绪变化。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直到他的师父邀他一叙, :“你们二人,莫要再纠缠不休了。” 老和尚慈爱的看着这个自己养大的少年,见他面色惊诧不解。 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他早已动了尘心。 :“你可知我为何留下她?” 老道慈祥和蔼的问他,笑容带着窥探天机般神秘古怪,又带着道不明的怜悯悲凉。 :“弟子不知。” 他恭敬的垂首,面色晦暗,伫立在一旁,等待他的解释。 他幽幽道来,沉重的语调似有千斤重,十足的压住了少年爱慕的心。 :“你是她的劫。你在阻她成仙,天道注定你们有这么一段露水凡情。” 晏叙骤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 :“阻她成仙…从何说起?” 老道士捋捋他的白须,摇头叹息 :“不可说,不可说。” :“离开她吧,让她功德圆满。” 他枯立良久,终是失魂落魄的拜别,一连几天思绪混沌。 心中还有种说不上来的感情,环环绕绕,扰得他头痛欲裂。 乔唯发现晏叙这几天一直躲着她,也不和她说话,性情冷淡极了。 她想不通原因,几次被他拒之门外,于是碍于面子死活不肯去问出个所以然来。 两人最近都一反常态 林箐芙却是个心思细腻的,发现了二人之间的气氛微妙,变着法儿的想要改变些什么。 可是有了林箐芙的加入,曾经如胶似漆的二人似乎中间的那道隔阂更深了。 他不再拒绝林箐芙给他递的水,林箐芙也会抢先去替晏叙擦汗。 乔唯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心里的委屈如同泛滥的洪水, 许是在烈日下没有斗笠的遮盖,她有些中暑,严重的眩晕感使她缓缓的蹲坐在地,林箐芙见此赶上前去,关心道 :“小唯,你怎么啦?我送你先回去吧。” 寥寥脸色苍白,看东西有些模糊,可她瞪大眼睛,似乎想看清晏叙此时此刻的神色,她在等晏叙的一句关心。 :“把她扶到树荫底下,让她缓缓。” 他一反常态的并没有关心她,林箐芙听完担忧的看看乔唯,她想把乔唯扶起来往树荫下休息,可几次都没扶起来。 乔唯强撑着笑,催促道。 :“没事的,你们先忙,我待会自己回去。” 林箐芙回头望了眼奋力挥锄头的晏叙,见状也不再劝。 :“那好吧,你先休息一下。” :“好。” 她一个人尴尬的坐在那里,待身体慢慢好转才起身慢吞吞的回了道观的寝房,她心里难受,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 不喜欢林箐芙么?也不是,箐芙挺好的,只不过她也喜欢晏叙, 人不能这么霸道的,我不能因为自己喜欢晏叙,而阻止旁人喜欢他, 况且,晏叙现在也不喜欢我了。 她想着想着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下来,她真的想不通。 上次自己辛辛苦苦做的菜,他一口没吃,并且冷声告诉她,以后厨房的东西,不要乱碰。 后来林箐芙担心他会饿着,给他下了碗面,他却接过了,当着我的面,他邀请林箐芙进屋避暑。 于乔唯,他熟视无睹,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她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突然觉得好笑。 乔唯脱了那双珍珠绣鞋,将它整整齐齐的摆在他门前。 化作原身狂奔于山野,寻着味儿来的狼似从天而降,二者你追我赶,最终以兔子败落为序幕。 乔唯幻化成人,身上死死扑着一只骇人的大狼,双眼泛着幽幽绿光,利齿尖锐,随之也幻化成了人形,高大矫健的覆在她身上,将她死死禁锢住。 :“乔唯,别来无恙。” 他笑的像个恶魔,俊美的皮囊下是一颗撒旦的心。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乔唯没了活下去的欲望,她死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上他, 她更想不到,他这些年为了找她差点将妖族掘地三尺,而后不顾一切来到人间,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果真让他找到了。 :“想死?没那么容易,你生是我的人,死亦是我的鬼。跟我回妖族成亲。” 乔唯听到后疯狂的挣扎, :“我不要!” :“为什么?”他掐住了乔唯颈项,问的咬牙切齿, :“你不喜欢我…” :“那又如何?!我就是要你生不如死的活着。以祭怡苒的在天之灵!” 他舔了舔后槽牙,眼底是掩盖不了的恨意,乔唯掩面而泣。 她恨,恨他以这样羞辱的方式来惩罚她。妖族人会如何看她?鸠占鹊巢、卑鄙下作、不知羞耻! :“姐姐的死真的和我没关系…” :“不必狡辩,五百年了,你说不腻么?” 他一寸寸收紧在她纤细颈项的大掌,逼她幻化原型,好将其带回妖族,却只见她死死抵抗, 他低咒一声 :“冥顽不灵。” :“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 叫喊的凄切,怎么也甩不开如铁钳般焊在脖颈上的大掌。 周悯鸷冷冷的看着她发疯,毫不留情的将她甩在肩上,任其如何拍打, 风驰电掣般的速度赶往妖族。 乔唯天旋地转的瞥见了一块玉,是通体碧青,环着莹润光泽的禁步, 尾端系着长长的流苏,随稳健步伐而晃出好看的弧度。 她看着看着,千言万语就像如鲠在喉。 :“周悯鸷,我告诉你件事。” 她突然笑起来,声音被颠簸的断断续续,周悯鸷厌恶的皱眉。 :“你腰间的暖玉,是我的。” 果不其然,他停了下来,乔唯被他毫不留情的丢在地上。 她还在笑,捂着肚子笑的喘不上气来。 可周悯鸷哪有这么多耐心,额间青筋迸跳,一脚踩在她的脸上。 :“你说什么?!” 她痛苦的去推他的脚,被他照着腹部毫不留情的踹开了老远, 她呕出口血,痛苦的蜷缩在地上,重复着一句话 :“你会后悔的。” “你会后悔的…” 她知道周悯鸷不会杀她,顶多将他打个半死不活。因为柳姐姐临终前托他照顾好我。 他照顾的很好,令乔唯打骨子里害怕他。 周悯鸷暴虐的捏住她小巧脆弱的下颌,再一次问道 :“你说什么?” 乔唯奄奄一息,断断续续道 :“…你过来,凑近,近点。” 他微微眯眸,依言凑近,却不想她下狠劲将匕首刺进他心口。 那个本该迸射而出的血液,在触碰到那把锃亮的刀刃后发出“滋滋”声响。 妖气争先恐后的翻涌出来。他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细密的红血丝像藤蔓般依附上他的眼白。 趁他他重伤后乔唯像一缕烟,飘走了。 寂静的山野徒留周悯鸷暴怒的声音 :“乔唯,你我不共戴天!” 寥寥死里逃生,慌不择路的跑回道观,见到熟悉的老槐树鼻腔兀的一酸,她二话不说就去推晏叙的寝门。 在她心里,晏叙永远是值得她依赖的。 门被拴住,她便敲门,敲的急促,她太渴望他富有安全感的拥抱了,可他隔着门,对她说 :“我要歇下了,有事明早再说。” :“可是我好害怕。” 她也不倔了,眼眶通红,声音颤抖,等了好一会儿门内如豆的烛火熄灭,却依然没有任何动作,好似他说完后便真的睡下了。 她木然转身走了几步,她从未想过晏叙会对她这样的冷淡。 她的心被掏空了一块,嗖嗖往里灌着凉风。 夏末的蝉还在撕心裂肺的嘶叫着,闷热的气候令狂奔而来的寥寥面色爆红。 她落寞的抱膝坐在石阶上,任由眼泪一颗颗掉落,泅湿一片袖口。 天上的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小道士却不再是以前的小道士了。 ……… 她不再纠缠晏叙了,天天宅在家里,并且刻意错过与他出门的时间。 好在有林箐芙相伴,多了一个朋友,消磨时间的方式又多了一种, 箐芙下厨做的饭堪比大厨,每次乔唯笑嘻嘻地真诚地夸赞她时, 她总会不好意思的挠头,面颊绯红,露出一抹娇羞的笑意。 两人渐渐玩的好了,才确信箐芙很好,很单纯。 她们关系像手帕交,无话不谈,今日她拿出来一壶梅子酒,伴着萧瑟的初秋别有一番风味。 二人酒量都不行,乔唯比她好点,大舌头的嘲笑她说话打结。 她胡乱挥手:才、才没! 没一会儿她突然抱着寥寥说胡话。 :“晏叙、阿叙……我好好好欢喜、你,你看看我…看看我…” 寥寥听罢,心口的热意慢慢凉了,醉意消散大半,任由林箐芙胳膊挂在她肩膀上。 她木然的张了张口,将脸贴在她的燥热的额头上,幽幽叹气,语气带着连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哀愁。 :“我也喜欢他的。” 她又想了想,吸了吸酸涩的鼻子,补充道。 :“我喜欢他,比你早许多” 在她的世界观里,先来后到一向很有道理。 心里情绪复杂,把林箐芙送回寝房后,她便回自己寝房消化这个不太好的消息。 她早知道的,只不过当她亲口说出来冲击力更强些。 她把林箐芙真心实意的当做朋友的,若是其他东西她会让给她的,可是… 她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索性半夜三更的去晒月亮。 到了卯初,估摸着晏叙已经起床了,她纠结了好久,还是躲进房里了。 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逃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二人好不凑巧的在傍晚遇见了,他背上的背篓里,是满满的药草。 他也看见她了,索性伫立在原地,漠然的撇开脸,浑然把她当作空气。 :“阿叙!” 林箐芙惊喜的声音适时传来,打破僵局。 乔唯心下一滞,攥紧了手心,她很快就看见一抹鲜活的身影如幼鸟归巢般朝晏叙奔去。 乔唯遥遥的望着他们好一会儿,觉得这个场景异常的熟悉,只不过其间的人,从自己变成了林箐芙。 她觉得自己很多余,低着头一昧的往前走。 不见身后一道复杂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 她不知以何种心态去面对晏叙和林箐芙。 只好持续磨磨蹭蹭的晚起,避开晏叙,今日却怎么都不见林箐芙, 她去厨房打算做些东西果腹,却看见木桌上放着张被碗碟压住的纸条。 上面俨然是林箐芙清秀的簪花小楷。 :“小唯,我给你做了米粥,在锅里热着,我和阿叙哥哥下山一趟,不用担心。” 她眼眶一热,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乔唯最敏感他们二人走的近了, 她的好朋友和心上人结伴同行,乔唯难过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 她枯坐在通行的山门口,强打起精神同以往般熟捻的和往来的小伙伴打着招呼。 直到黄昏将不远处的巍峨高山染的瑰丽壮观,雾气也缓缓升起,像为万物蒙上层神秘的纱。 将小道上两抹密切的身影染的缠绵悱恻,她才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往寝屋的方向回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 近日乔唯被同一个梦境扰的心烦意乱,整个人看起来精气神不足,她心里了然那个不是梦境,是真实发生过的种种。 是她和晏叙的前世。 她这几天一直在消化这些莫名其妙多出来的记忆。扶额思索良久,发现自己好厌倦这样的生活,这样的自己。 她始终觉得自己血里有风,应该去看看山川湖海,去领略人文风情,万万不该拘留在这一片。 乔唯暂时的想通了,却还没有确切的行动。 她还是不死心的,选择大胆的踏出第一步,找他问个清楚。 已经做好豁出去的准备,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去他的情爱。 于是今天她起了个大早,终于把晏叙堵在他的寝房,目光坦荡的审视着他。 :“你为什么躲着我?!” :“你不喜欢我了?” 晏叙敛下眉目,忽视她灼热的目光,闻言怔愣。 他缄默了好一会,终是抬眸直视她坦荡真诚的目光,矜持的点头。 乔唯震惊的睁大眼睛,眼眶湿润,厉声道:“你骗人!” “你之前说喜欢我,并且答应就和我做朋友啦,你倘若不喜欢我又怎会和我做朋友?” 他否认,垂在身侧的大掌紧握,指节泛白,看着她的目光清明的可怕。 晏叙:“我近日想清楚了,短暂的怜悯并不能维系长久的友情,我们不适合做朋友。” 晏叙冷淡的说,略带忧虑的看着面色苍白的乔唯。 心下不忍,却无可奈何,倒不如快刀斩乱麻,断了尘念。 她呆立在原地,倔强又脆弱的问 :“你怜悯我什么?我无父无母?还是我的血脉不纯,受人、妖两界鄙夷?亦或者是我从小受尽欺凌屈辱?” 他下颚紧绷,嘴唇也抿的死紧。 这些明明就是她的伤口,如今她再一次血淋淋的撕开。 她看着他,像极了一只狼狈却仍然昂首骄傲的幼兽。 晏叙缓慢的点头,背过身去,不愿多看。 :“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她瞳孔猛地缩小,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可置信的问道 :“晏叙,你可知道今生,是你前世磕破头求来的么?” 乔唯执着的看着他,想从他冷静自持的面目中看到破绽,哪怕一点。 可他不语,冷清的目光,带着些谴责。 他这样骄傲的人,即使拥有上一世记忆,也不可能承认今生是他苦苦哀求来的呢。 乔唯前世的记忆在每一个深夜浮尘的梦中慢慢的恢复。 前世是她负他,如今呢?是要讨个公道么? 乔唯苦笑,脱下那双精致的鞋子,赤足离开了香火鼎盛的道观。 话已至此,无须多言…… 乔唯凭着一腔孤勇离开了道观,她只觉羞辱。 日夜兼程的离这个伤心地远远的, 在一处繁华地开了个酒馆。 乔唯也猜到他会再一次找来,毕竟他的杀心昭然若揭。 可他出现在了一起斗殴中,还是为了帮自己,这让乔唯莫名酸涩。 她伫立良久,恍若隔着妖界浮浮沉沉的雾霭,直到闹事的人连滚带爬的逃窜,周悯鸷一动不动的回望自己,才惊觉恐惧。 他一步步靠近,面如冠玉,目似点漆,身型欣瘦强劲,打下一片厚重的阴影。 二人谁都没有开口,良久 :“和我回去。” 还是这句话,乔唯莫名觉得好笑,她一袭广袖白裳,红绸带轻挽着柔顺的黑发,消瘦了不少 望着雾蒙蒙的远山,单薄的背影在艳丽的黄昏中,显得格外清透与哀伤。 :“回去做什么呢?做那个千古罪人么……” 她兀自摇头,周悯鸷权当她不敢面对,说的话一句赛过一句的狠毒。 :“到最后怡苒都要求我护着你,她在天之灵可看清楚了自己掏心掏肺对的是什么东西。” :“若不是你撺掇柳儿擅离妖界,又岂会…!” 他恨恨地咬牙:“天道无眼,该死的逍遥法外,不该离去的含恨而终。” 他上前禁锢住她的肩,眉睫下压,鼻翼微微抽搐,煞气浓郁 :“乔唯,午夜梦回,你当真问心无愧么?” 乔唯怔然,周悯鸷的话刺的她面色灰败,姐姐如何身死历历在目。 她奋力挣开他的禁锢,甩开阴魂不散的周悯鸷,浑浑噩噩、漫无目的的飘游于天地间,似一抹游魂。 对啊,死的怎么不是自己呢…… 她如是问自己 春雨如丝,裹夹着微风吹到路人身上,脸上,潮湿又阴冷… 黑雾现形,周悯鸷及时接住她绵软的身体,面色晦暗,气愤的舔了舔后槽牙,大步流星的将她抱回了寝房。 薄汗密布在她额间,她嘴唇翁动,面色惨白,似乎梦见了十分痛苦的往事。 周悯鸷侧坐在床沿复杂的看了她好一会儿,起身离开,挥袖关门。 第一卷:而今才道当时错2. 【这个世界上对她好的人少之又少,但她对每个人都善良热忱,并没有多少人珍惜她。 乔唯的母亲是一只痴情的兔妖,与凡人相爱,遭了天谴,拼死生下的她,她凉薄的父亲匆忙地去寻接生婆却一去不复还。 母亲带着她漫无目的的寻找她的霖郎,在她不足百岁时怆然离世。 乔唯是他们爱情的祭奠物,血脉卑贱,半人半妖,两界不容,在妖界安然无恙是因为有乔怡苒和周悯鸷的庇护。 乔怡苒是妖树族的少主,乔唯是她捡回去的小娃娃,她见乔唯越看越欢喜,便好生将养在身边。 将她当做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这是她不幸的一生中唯一幸福的事情了。 乔唯在外人看来是血脉不纯的杂种,它的存在丢了妖族的脸面,不值得妖族四大家族之一少主庇佑, 认识周悯鸷也纯属偶然,那日乔唯阴差阳错的救了重伤的周悯鸷,不知为何看见他却怎么也走不动路。 是因为他俊俏吗?也许是其中之一,可能是她也想体验一下救人的快乐?她早已忘记自己当时的想法。 待她将人冒死带回去的时候,发现他奄奄一息,便着急忙慌的去寻乔姐姐。 她听完来龙去脉后,语重心长的劝说乔唯将其丢出去。 乔唯哪里肯,乔怡苒皱眉问询许久,她才磕磕绊绊道 :“因为,因为我,心悦他…” 她低垂着脑袋,看起来紧张,实则心虚极了。 看她这样子乔怡苒幽幽叹气,认为她不过是一时兴起 :“小唯,这人来历不明,很有可能会为我们带来危险。” 她不说话,看起来十分倔强,僵持了许久,乔怡苒缓缓道 :“我倒有一枚,来应不时之需,可回魂丹珍贵,岂可给外人服用?” 她忽地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 夜半,乔唯偷偷潜入乔怡苒的院子,轻车熟路的窃取了回魂丹, 如此贵重的东西怎么会放在常用的妆盒中呢? 她心中疑惑,却没有多想,忍不住的心中的雀跃。 可仔细想了想姐姐说的话,望着乔怡苒熟睡的睡颜,心中愧疚难当,她不由的恳切道歉。 她盗取了妖族至宝,足够她死个上百次,她却没有任何忧虑与踌躇 拿到回魂丹的乔唯用蹩脚的妖术最快的回到他身边,这时假寐的乔怡苒睁开眼睛,无可奈何的叹息。 乔唯喂他吃下后才安心。 接下来的十几日她衣不解带的照顾他,他幽幽转醒好几回,不久后又昏死过去。 其间乔怡苒来寻过寥寥几次,她提心吊胆遮掩,乔唯以为乔怡苒还并不知晓,心中羞愧不已。 在一日昏迷不醒的周悯鸷睁开眼睛,看见一袭青衣的乔怡苒,他低咳着道谢,深邃的眸牢牢的记住乔怡苒的容颜, :“既然醒了,便请离开罢。” 乔怡苒冷脸下了逐客令。 周悯鸷不以为意,倒是干净利落的离开,离去前问了句。 :“姑娘姓甚名谁。” 乔怡苒闭口不言,只道 :“离去罢,莫要再拖累我们了。” 他捏了捏掌中疗伤的暖玉,没有还回去,妥善安置后拖着病体消失不见。 乔唯采集回来后,床榻上空空如也。寻遍了院落也不见身影。 再次回到房间后,才注意到半空中浮现一团雾气,它们聚集成为两个字“多谢” 她茫茫然看了好久,确信他离开了… 心里空落落的,乔唯枯坐良久,似乎还是在等他回来。 接下来的日子,她和往常一般,养些花花草草,和乔姐姐聊聊天,平淡的生活着。 可是乔唯坎坷的一生,不可能这样的平静。 周悯鸷回了狼族,人心惶惶的大族终于安定下来,各种灵丹妙药疗养着。 午夜梦回间他总觉心中滞闷,耳畔再没有少女絮絮叨叨的话语,虽然听不真切,倒也温暖安心。 可惜了— 几年光景已过,人间又是开春,妖族仍然一片雾蒙蒙的灰白,一切都像蒙在水汽中,狼族少主突然光临妖树族府邸。 就像平静的水面掷下一块石头,溅起一片水花,姐姐带着我本是要去踏青,却被夫人派来的人将姐姐唤去接待贵客,她领着我落座。 透过锦屏的飞鸟纹见到周悯鸷的那一刻,乔唯心中狠狠的震了两下。 她看着族长慈爱地笑着,向族人介绍妖狼族少主。 看着周悯鸷冷峻坚毅的面庞,在见到乔怡苒时,如冰雪消融般动容。 他们离得近,周悯鸷薄唇轻启用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道了句 :“别来无恙啊,乔少主。” 乔怡苒被眼前俊美的青年惊艳,掩下心下疑惑,却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她总觉得周悯鸷看起来很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这些细枝末节乔怡苒并未多在意,转身就抛在脑后。 二人郎情妾意便自然而然地在一起培养感情。 托乔怡苒与乔唯二人姐妹情深的福,于是乎周悯鸷和乔怡苒去任何地方,都会带上乔唯。 周悯鸷也戏谑的说过,她就像一条小尾巴,乔怡苒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若哪日成亲,干脆也将姐姐姐夫一齐带了去。 小丫头只低着头不说话,乔怡苒就会及时过来护犊子,说这是她妹妹,最亲的妹妹。这时乔唯的嘴角才会微微上扬。 周悯鸷常说,自己有一弟弟,性情比他温和,才能也不差他,若可以,他倒想做媒将他们二人促成。 乔唯每次都呆呆的听着,心里难受,却不知道为什么。 乔怡苒倒也同意,说乔唯在她身边她放心。 周悯鸷确实很喜欢乔怡苒的,为此他学了许多哄女孩子欢心的把式,每天不同样的逗姐姐开心,而自己站在旁边看着时心中欢喜又难过。 他在给乔怡苒削妖果时,也会给她削一个,森白的手握着的匕首在腕间翻飞,不一会儿乳白的果肉被雕刻成美丽的的形状——是人间的山茶花。 乔唯惊叹他手巧,小心翼翼的接来,慢条斯理的啃着,口中甜滋滋的,心里也是甜的。 周悯鸷会单独带着她去买东西,和她一起悄悄给乔怡苒准备惊喜。各种逗趣的小玩意儿,漂亮的绫罗首饰,他都会买两份,其中一份用来犒劳乔唯。 乔唯心里暖呼呼的,她挺喜欢周悯鸷的,这份喜欢似乎带着浓重的歉疚,她在喜欢自己不该肖想的人。 她是妖,妖族不讲究人伦道德,可她心中隐隐觉得这份喜欢是禁忌,是窥不得天光的。只能藏在心里,每每低垂着眼睛,让他们都看不见那些细碎的欢喜。 他们如此交情,持续了近百年,就在乔怡苒终于快要和周悯鸷修成正果时,却长眠在不周山六尺远的桃花海处 那日乔怡苒满怀欢喜的拉着乔唯去人间,心心念念着去借鉴人间的吉服,她打算在妖界把自己的昏礼办的盛大而隆重,她说,她要做最美的新娘子。 乔唯被她活灵活现的描绘勾起了好奇心,她也憧憬,这大千世间的女子,没有一个能够抗拒热烈美好的事物吧…… 乔唯默了默,咻然抬起头,眼中是掩盖不住的期翼。于是陪着她一起去了,简单潦草的告诉妖仆,她们出去的消息。 妖仆却会错了意,禀告夫人说:乔唯带着少主去了人间。这些都是后话了… 二人兴高采烈的出了妖界,可那日是清明,并没有人成亲,二人唏嘘了好一会儿,才知道原来人间成亲是要挑选良辰吉日的。 时间过的飞快,姐妹二人打道回府的途中,遇见了守株待兔的高僧。 二人哪里是他的对手,防守进攻间处处落于下风,被重伤的乔怡苒至死都要护着乔唯。 彼时周悯鸷赶来救人却已然来不及,老和尚与周悯鸷过招也逐渐力不从心,显出法宝伤了周悯鸷后逃走了。 被乔怡苒压在身下保护的乔唯也浑身是伤。周悯鸷抱着乔怡苒冰冷的身体不断的输送妖气,许是上天垂怜,她强撑着一口气断断续续道。 :“悯鸷,不要白费、力气,好、好待寥寥,是她救…” 乔唯扒在乔怡苒裙摆瑟瑟发抖,她竟然流不出一滴泪。 她爬到乔怡苒身边,张口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不相信待她如亲人般的乔怡苒死去,推了推乔怡苒的手臂, 周悯鸷一把甩开乔唯,他抱着乔怡苒的尸体悲愤欲绝。 仇恨的目光恨不得化作利刃穿透乔唯心口。 周悯鸷是放不下姐姐的,不然她肯定是他刀下的亡命之徒。 乔怡苒被周悯鸷抱回到乔府,独留乔唯一人失魂落魄的趴伏在地。 漫天的绯红花瓣随风而落,缓慢的掩盖了不远处的血渍。 族长与夫人痛失爱女,悲痛欲绝。 乔唯好不容易凝聚妖力回来时,乔府沉浸在一片悲痛中,夫人看见乔唯后,突然暴怒嘶吼着。 发髻散乱不见曾经端庄大方的影子。她瞬移来到乔唯面前,高高抡起手掌,带着翻涌的妖力一掌扇在乔唯脸上。 就这一掌,足以使乔唯跪倒在地,她嘴角不断的冒出黑血,昏昏沉沉的看不清楚周围环境。 乔夫人已如疯魔,扯着嗓子咒骂乔唯。 :“你个丧门星,苒苒待你不薄,你竟让她以身作盾护你周全,你好狠毒!怎么死的不是你,非得是我的苒苒!” 她哭喊着,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在她胸口上,足足踹出三尺远,周围的妖仆冷漠仇恨的看着她。 夫人咬牙切齿地道:“我要毁了你的妖丹,我要你魂飞魄散!” 她手腕化作碗口大的藤蔓,朝她挥去,藤蔓快速增长,生生贯彻她的腹部,搅碎她的元丹。 乔唯一动不动的蜷在冰冷的地面,恍若一具死尸,撕心裂肺的疼痛令乔唯剧烈颤栗。 她在此过程中没有挣扎一下,没有叫喊一声。 在阂上双眸的最后一幕是周悯鸷跪在蒲团上,背影寂寥又颓废,他从未看过她一眼。 乔唯彻底失去意识,夫人怒急攻心昏死过去,不知死活的乔唯被妖仆拖下去,丢到集市中的发落台上,沿路有两道长长的血迹,看着沉闷极了。 电闪雷鸣间,妖雨下的又大又急,它们腐蚀着气息奄奄的少女, 好久,她听见了周悯鸷的声音。 :“怡苒心善,至死都念着你。” 乔唯努力的抬起头,妖雨浑浊不堪的打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她脱力的跌落回去。 但闻他冷漠道:“实则你死不足惜。” 她木讷的看着那双黑色的皂靴从身边离开。 张口想说些什么,却低低的笑了起来,嗓音破败,不一会却呕出口淤血。 她在那个地方纹丝不动的躺了几天,重伤的身体被妖雨腐蚀的体无完肤,路过的妖精会朝她吐唾沫,咒骂她,踢打她。 她昏昏沉沉像要死了,可再次醒来是在一间破庙,靠着每日定时省点放在庙门口的馒头苟延残喘了几日。 她了无生机,这日她跌跌撞撞的将身上唯一的坠子放在放馒头的地方,然后就寻了人间一处茂密的树林,了却残生。 乔唯感应到了,她要迎来属于自己第一次淬炼的雷劫,如今也是她安然死去的雷劫。 雷劫在几日后应声而落,她走马观花的回想了如今的一切。 想起唯一对她好的乔姐姐, 想起反目成仇的周悯鸷; 还想起了自己养了许久,还病蔫蔫的花… 她意识不再清明,在第一道雷劫打下之前,她看见了姐姐担忧的面容,乔唯嘴角带笑释怀的闭上眼睛,任由雷劫打在身上。】 乔唯本以为自己早已放下了,一封千里迢迢而来的请柬打破了她表面的平静, 烫金的喜字看的她泪流满面,这张请柬她自虐般看了又看。 赫然是晏叙和林箐芙的名字,是晏叙亲笔写的。 她捂着心口那处滞闷,眼泪如珍珠滚落,骇的酒馆里的客人瞠目结舌。 有几个热心肠的妇人忙上前安慰,她也不说话,紧抿嘴唇一个劲儿的摇头, 原来这四年是自欺欺人。 离开真的是自己最好的归宿么? 她如是问自己,体内妖族的血脉叫嚣着,让她不惜一切代价将晏叙抢回来。 她对晏叙本就是打骨子里的偏执,这数日的夜晚,她不曾安稳的睡个好觉。 晏叙本来就是自己的不是吗? 是徒然出现了林箐芙,他才慢慢疏远自己的。 是的,既然如此… 乔唯又忽然笑出了声,旁边安慰的婆子面面相觑。 她擦干泪,起身扬声道:“今个儿大喜,老板娘高兴,酒水一律免费,大家敞开了喝!” 大众高呼 :“老板娘阔气!” :“我以后定把我的酒友都带到你这儿来喝酒!” :“就喜欢这样爽快的老板!” 她笑着,也不说话,倚着桌沿陷入了沉思,片刻她捧起碗仰头就喝, 客人敬酒她来者不拒,伙计将醉醺醺的乔唯抬回了寝房。 :“你说老板娘受啥打击了?这是打算血亏啊?” :“我也不知道啊,自从看了那封请柬后就这样了” :“唉,咱也不知道,帮忙照看好店就行了。” 二人絮絮叨叨的离开,乔唯都听的真切,她噗嗤笑开了。 侧着脸将灼热的脸庞贴在冷玉质的枕头上,脑袋里的疼痛怎么也止不住,捂在被子里偷偷的哭。 好不容易捱睡了,那些回忆却再一次翻涌,总是在梦里反反复复浮现着第九世, 在离开道观的这三年,回忆碎片一块块串联, 逐渐编织出一张无可遁形的网,折磨的她心力交瘁。 她是穿越而来的,在不同的世界穿梭了十世, 她为花草树木,为山川湖海,为人、为妖,每一世与晏叙的羁绊都不浅,可唯独第九世反复入梦。 第九世他为质子,她为大澧朝女官,同情他绝境生存,便处处照应,一晃四年过去,乔唯早已将他当成亲人般庇护。 后两国交好,质子被接回了大昭国,几年后顺利登基称帝。 在此期间,乔唯嫁予爱慕已久的大澧帝王,成为他的皇后,恩爱不疑,长相思守。 二人自幼便是青梅竹马,乔唯注定生来便是他的妻。 两国交好不过七年,却因辛密兵戎相见,战火不断,逐渐衰落的大澧国一朝国破,她与皇帝服毒而死。 大昭帝王亲临大澧皇宫,见其大恸,怒不可遏, 遂放火烧了整个大澧王朝,大肆屠杀大澧子民,数日间血流成河,死伤不计其数。 最后的画面是他着帝王服一步一叩首,登上了三千台阶,虔诚的向佛求来世。 他终于来到大殿,朝着慈悲的佛一下又一下的磕头,直到头破血流也未曾停止。 金身佛像慈悲的面庞悲天悯人。 允。 —————————————————————— 乔唯一脸严肃。 :“我还不想回去,我还有要事。” 周悯鸷嗤笑,一副谁信你的模样,懒洋洋的开口 :“小骗子,每次都唬我。” :“我是正儿八经的。” 乔唯深吸一口气。 :“周悯鸷,再给我些时间,回去我就嫁给你。” 他抬眸,漫不经心的看着她,奇异的眼瞳显现凶狠。 :“看给你玩野的,和我讲条件?” 见她沉默不语,临了他深深的看她一眼恨声道。 :“看你也翻不出什么花样。” 随后风似的离开。 她放下心底的大石,看着一角湛蓝的天空发呆。 离开道观,没有了压抑妖气的绣鞋,周悯鸷轻而易举的找到她。 每次来都气势汹汹,好不容易心平气和下来,也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睥睨感。 他总用鼻孔看乔唯,乔唯也不和他计较,她知道他霸道, 近五百年了,她清楚怎么和他相处。 有时候对上他神色复杂的面庞,也惝装无事的挪开视线。 他心安理得的住了下来,省得人妖两界四处跑,累得慌。 两人在外人看来形影不离,郎才女貌,周悯鸷也总对外说乔唯是他将过门的媳妇,把乔唯贴上了独有的标签, 她无可奈何,问出了堵在心上的问题。 :“你作甚娶我?” 他闻言神色瞬间冷了几分,讥诮道:“我不娶你,你还能活着么?我答应过怡苒的,必然作数。” 也对,周悯鸷一个人未必护得住自己,但倘若是整个妖狼族呢?在妖界横着走都不敢有人吭声。 姐姐至死都在为她打算… 乔唯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嗓音有些沙哑:“周悯鸷,不必如此的。” 周悯鸷不自觉蜷起手指,冷冷的盯着她。 :“我也没什么好活的了,也许我早就该死的。” 她弯唇补充道:“找个你真心欢喜的女子吧,一辈子太长,好歹得过得自在快活些。” 她没有等来他轻松愉快的肯定,抬头看见他阴鸷的面皮,和更加苍白的唇色。 她吓了一跳,寻思着自己应该没有说错话的,忐忑的等待他发作。 可他只不过起身负气的一挥衣袖,转身离开了。 时间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去,二人心照不宣的忽略不愉快的事情。 这日他收到了妖界的通传,房内传来他气急败坏的低吼。 乔唯听的直皱眉,他二话不说拉着乔唯就要回妖界。 乔唯毫不留情的拒绝了,理由是她要赚钱。 其实把她强行带走并不难,只不过她说出冷玉的来历似乎和她有关后,对她是再不会粗暴了。 他急的来回踱步:“你不和我回去我睡不着。” 周悯鸷见她低眉顺眼的就烦,下了最后通牒。 :“你不和我回去也行,把这个吃了。” 他递来一枚红色丹药,凑近寥寥嘴边,她却眉也不皱的吃了, 周悯鸷放心的离开,吃了这个,天王地府都找得到她。 可在他咻然离开后,乔唯将压在舌底的丹药吐了出来。 她怎么可能让周悯鸷控制自己呢? 好巧不巧他再一次回来,是寥寥打算离开这里的前天晚上, 他旁若无物般穿过门扉,入目便是宿醉的少女。 他放轻脚步靠近,伸手掐了把她软乎乎的脸蛋。 只听见她嘟嚷了句。 :“不可以…” 他轻蔑的笑笑。 熟练的宽衣解带,把她推到最里面,给自己腾出好大一片空位。 他最后还费了点功夫给她用被子卷成条毛毛虫。 待她酒醒后,发现自己被牢牢的禁锢住,动弹不得, 她叹气,得等他醒,不然绝对没办法。 谁知头顶传来他幽幽的声音 :“你大清早叹什么气?” 她挣开束缚,他倒也不强求,乔唯坐起身顺了顺长发。 :“我要去一个地方。” :“嗯,我正好也要去一个地方。一起?” :“不了,下次见吧。” 她一口否决。 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等他离开一次,又恰巧错开我的计划, 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乔唯怎么可能放过。 他支起身子撑着头,把玩着她垂落在腰间的青丝, 深邃硬朗的五官少了几分煞气,多了几分难得的柔和。 :“你知道我要去做什么么?算了,你先别知道的好。” 乔唯亲自送走他,才能安心的踏上路途。 乔唯遣散了伙计,并且酒肆贴出了一桩告示,红纸黑字,力道遒劲: 前任清心道成婚 老板娘前去“劫婚” 若平安归来 二十四天后带老板重新开业 反之此店转让 于是乔唯经历了十天的风霜,顺着脑海深处的记忆走,远远的看见的是一片灼人的火红。 她立在门前,迟迟不见进去,低垂着头,掩盖住了眼中的落寞,换上了得体的笑容。 交了请柬,才被引入了大堂。红灯笼,红丝绸,红囍字,热闹喜庆,宾客络绎不绝。 乔唯从未想过自己会以旁观者的身份来参加自己心上人的昏礼。 紫陌风光好,绣阁绮罗香。 相将人月圆夜,早庆贺新郎。 先自少年心意,为惜婉人娇态,久俟愿成双。 此夕于飞乐共学燕归梁。索酒子,迎仙客,醉红妆。 乔唯会置身事外痴痴的笑了起来,她无法忍受晏叙娶妻,光是想想都要发狂。 她垂首看着手中一捧纸玫瑰 极尽艳丽,脆弱不堪---- 左手裹着厚厚的纱布,却仍旧透出了些血迹。 它原本是白色的,可是乔唯用血将它每一处都染的腥红。 和这里的红很是一致,她瞳孔颜色有一瞬转瞬即逝的幽紫。 她离开大堂,离开了那无止境的祝贺与热闹。 轻而易举的找到了身着吉服的晏叙,再次相遇,他看起来格外高兴,清俊的面容上是止不住的浅笑。 他一袭红衣似火,衬得面色愈发莹白,柔和优雅的柳叶眉,清冷如星的丹凤眼,优越笔挺的鼻梁,色泽饱满的唇,他就站立在那里,风姿绰约,是竹的气节,是松柏的苍挺。 乔唯瘦了很多,四年不见,面上的婴儿肥都消了,下颌尖尖,显得眼睛更大了些,容颜依旧,还是曾经的模样。那样的无辜脆弱,美好的令人怜惜。 可周身的气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不再肆意的火热,像个炽热的小太阳,她孤寂又安静的站立在不远处,像退去了光泽的玉,与周边的一切格格不入。 二人久久凝望,这四年的离散,故人依旧,谁都没变,却又什么都变了。 晏叙的声音如清朗的碎玉相撞:“乔唯,你回来了。” 这话聊胜于无,可她眼眶蕴着的泪水就顺着眼睫轻眨掉落下来。 乔唯:“对,我回来了。” 鬼知道这些年她多想回来,她想回来看看曾经少女怀春的旧址,看看几年不见的老友,更想看看这个伤她至深的青年。 他何时已缓缓蜕去少年时期的青涩倔强?变成此刻青年模样,他温润细腻、冷清疏离,还是那个彬彬有礼的小道士。 她原来错过了如此多,这四年无微不至陪伴着他的人,是林箐芙。 可她深刻的知道,这四年的时光,已经成为他们之间无法磨灭的嫌隙。 乔唯走近晏叙,他又长高了,曾经在他肩膀上一点点,如今才堪堪及他胸膛。 她将玫瑰递给他,莞尔道 :“你看看我送你的花儿好看吗?” 他低头看了眼血红的花束,眼睛顿时失了流转的光彩,手中的玫瑰应声而落,嘴角还留滞着未消散的笑意。 乔唯捧住他的脸,压低了声音,似哄诱道:“晏叙,我们私奔吧。” 他恢复如常,重复着晏盼的话:“我们私奔吧。” 他的大掌主动的裹住了乔唯的手,神不知鬼不觉的带她离开了热闹气派的宗门,抛弃了一切流言蜚语。 他们一路狂奔,好似飞驰而过的枯木与岩石皆为鬼魅魍魉,恍若这世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这般快活的奔向灯火通明的长街,奔向他们的心之所向。 天道垂怜,他们如愿的来到热闹繁华的夜市,欢愉着像这俗世最普通的爱侣,更像混迹其中的鬼魂, 心惊胆战却又酣畅淋漓。 这短短几个时辰,似乎就是他们所谓的一生,乔唯手中捏着糖人,红色的糖水将她的嘴唇润红 她与晏叙的手紧紧握着,汗水沾湿了掌心,乔唯舔了舔粘粘的嘴唇 笑着将晏叙抵在墙面,踮起脚尖,吻住了他的唇,二人抵死相吻,在情迷意乱时四目相对,心跳的快要飞出来了。 :“晏叙,我想当你的新娘子!” 她微微喘息,凑近晏叙的耳畔,轻声说出了压在心口数年的愿望。 他温和的笑了,低声道 :“好” 晏叙垂头轻吻乔唯的眼睛。 他们寻了月老庙,那儿香火旺盛, 在月光的清辉下,他们以天地为鉴,永结同心,仓促的成为夫妻。 二人相拥着,像落难的人儿相拥着汲取温暖。 权当是一场绮丽荒诞的幻梦。 乔唯早就寻好了去处,他们舟车劳顿最终抵达了一处偏远的小镇。 乔唯只想和晏叙过普通人的生活,乏味也没关系,只要对方是晏叙一切都好。 乔唯领着晏叙来到了一座小院落,周围围了篱墙,悠然恬静的田园风趣令乔唯很是放松。 她开心的向晏叙介绍 :“阿叙,这儿以后就是我们的家啦!” 他扫了一圈,似懂非懂道 :“只有唯唯和阿叙的家。” 乔唯月弯似的眼睛闪闪发光,郑重的点头 :“对,只有我们。” 他们就此居住了下来,第一天打扫完了屋子与院落便去了山林打猎,准备这几天的食物,还摘了许多的李子。 回到家中,提着几只山鸡和一兜李子,带着晏叙拜访了离得近的邻居,毕竟邻里关系还是需要打理一下的。 老妇人笑的亲和淳朴 :“来就来了,不需带什么礼物,看你们小两口的穿着打扮应该不是本地人吧。” 乔唯礼貌的点头微笑:“我们是从卞京南下的。见此地风光宜人,就打算在此定居。” 老妇人:“农村不比汴京喽,多少会有些不习惯、不方便的,有什么事情老身帮得着的和我说。” 乔唯带着晏叙感激的应下了,回到家中,天色昏暗,看来将要下雨。 晏叙架了柴火,正烤着一只山鸡,乔唯铺好了被褥,坐在床沿,细细得看着他认真的侧脸。 只觉得这样的生活很踏实,有一种再一次回到了道观的感觉,他只有我。 风雨交加,风声呼啸,电闪雷鸣。乔唯来到了晏叙身后搂住他的颈项,火光散发着橙色光芒,照的人心里暖暖的。 :“阿叙,我害怕打雷闪电。” 晏叙闻言一愣,听见乔唯委屈的声调:“我离开道观的四年里,这样的天气有许多次,你知道我怎么过来的么?” 她没等晏叙的答复,接着道:“我一直喝酒,喝到醉倒为止。” 他耳畔有道清浅的呼吸。 :“对了晏叙,我开了家酒馆,生意红火,可是我把它抵买了,为了来找你。” 明明是最简短的叙述,伴着她清脆的声音晏叙听的心里很难受。 乔唯转到晏叙面前,张开双臂道:“抱抱我吧” 他搂住她的腰,依言将乔唯抱在怀里,光影跳动,他的眸子暗淡。 :“唯唯以后不怕,我在。” 乔唯安心的靠在他怀中,他一手揽住她的背脊,一手翻动着烤鸡。 :“阿叙,以后打雷闪电,你要出现在我身边,抱着我。” 他胸腔微微震动,心跳的平稳而有力 :“嗯。” 乔唯终于心满意足的笑了,她紧紧的抱住他劲瘦的腰身,赖在他的怀里。 日子过得单调却满足,他们几乎形影不离。 他开垦田地,乔唯就在旁播种菜种子,汗水浸湿了身上的布衣,两人相视一笑就又充满了干劲。 乔唯下厨,晏叙就在旁为她打下手,时不时将她俏皮的发丝拢至耳后,再到她面颊上印上一吻 乔唯心中溢满了甜蜜。她甘愿为心上人沾染烟火气。 他们会一起去芦苇荡里捕鱼,芦苇飘飘忽忽的,在一片白茫茫中,乔唯生了戏耍他的心思。 她躲在一片芦苇丛中,窥视着晏叙的一举一动,直到他变了脸色,慌张的唤着她的名字:唯唯! 她心中的那一点空隙被晏叙的在意填的满满的。 可还是没有跑出去,她病态的心理不允许自己出去,她想让晏叙亲自找到她。 你看,我真矫情,真可恶。她心想 乔唯并没有等多久,他就像神明一样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她现在都记得,晏叙颤抖着双手拨开了自己面前的芦苇。 他背着光影,阳光将他衬托得像神坻,眼眶到眼尾是迤逦的红。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的将乔唯抱在怀里,连声音都轻细了,好像怕会惊着谁。 :“唯唯,不要吓我了,不要离开我。” 你说,这样的晏叙她怎么不会心软呢…… 他们会架一叶扁舟去开满了荷花的湖面,他划桨,乔唯摘莲蓬。 她累了就躺在晏叙的腿上看碧蓝的天空和绵软的云朵,耳畔是水流声,鼻间是幽幽的莲香。 晏叙很纵容她,快要把她宠坏了。 乔唯同他撒娇,让他唱歌,他看着很是羞涩,但还是唱了。 他其实唱歌老跑调,乔唯听的乐不可支,奖励似的飞快的在他嘴角亲了一下,他眼里装着透亮的星,熠熠生辉。 她搂着晏叙的颈项:“阿叙,不可以为旁人唱歌奥,只许为我一个人唱。” 晏叙认真的点头。 二人满载而归,回家炖莲子汤喽…… 乔唯喜荤,二人时不时的就会去山林狩猎,他们没有修为加持,过的与平凡夫妻相差无几。 但胜在晏叙剑法极好,他们逮着了一头青面獠牙的野猪。 野猪有了些道行,会说人话,他苦苦哀求着,甚至提出以后每一日都会给他们送其他的野畜。 乔唯心软放过了他,没想到他居然是一只守诚信的野猪,立即带来了一只毛色雪白的小兔。 乔唯见了同类很是欢喜,抱着它就没再松过手。 晏叙又捕了只野鸡,他们的身影离开了山林,但乔唯的笑声却传遍了漫山遍野。 今日二人坐在山涧旁避暑,湍湍溪流清澈见底。 :“如果有照相机就好了…” 乔唯喃喃自语。 身旁的小郎君不解地皱眉,侧首问道。 :“照相机为何物?” 乔唯回过神来,朝他神秘一笑。 :“照相机是可以把美好一幕留住的东西,手机也可以,这些都是我故乡的东西。” 他垂下了眼帘,不知在思索什么,鸦羽般的眼睫被阳光晕染了层浅淡的光晕。 他弧形优美水润的唇轻启。 :“唯唯,世间没有这些东西。” 不止人间,妖界也没有。 乔唯恍然大悟似的睁大眼睛,一拍脑袋。 一下子忘光了,现在她的身份是架空古代的妖女啊! 他是土生土长的古人,怎么也瞒不过去。 他清幽的目光一动不动的看着抓耳挠腮的的少女。 好一会她就像鼓足勇气一样,迎上他覆上压迫感的眸。 乔唯:……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舒缓清脆。 :“阿叙,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我来自一个很远很远的世界。 那里科技特别发达,什么都有,那里不需要御剑飞行, 我们那里有飞机,可以日行三百里,比御剑还快,什么地方都可以去的 还有高铁,地铁,公交车,私家车,电脑… ” 乔唯说了好多好多,他蹙着眉,认真的听,仔细的记。 他觉得那个世界光怪陆离,在她口中栩栩如生的呈现出来。 但这些令他焦躁不安。 乔唯说的口干舌燥,接过他递来的水,等着他问她更多精彩新鲜的事物, 少年的肩背挺的笔直,轮廓分明的手握紧又松开。 :“唯唯,你是乘飞机来的吗?它会把你接走吗?” 乔唯愣了愣,她没有想过他会问这个,脑海一片空白,呐呐道:“不是,它…” 乔唯不知如何作答,思索了一会。 :“我暂时不会走,飞机是没办法跨时空飞过来。” 暂时,暂时是多久?明天、后天、明年、后年? 他不喜欢这样模糊的概念,准确来说,他是不想乔唯离开。 可自己这样的想法太过自私了,他看见少女神色有些怅然若失,不禁问道 :“唯唯,你是想你的双亲了吗?” 她点点头道:“嗯,还有我的朋友,我好想好想他们。” 他突然心头一紧,忙道:“你离开的时候,把我也带走,好吗?” 乔唯侧过脸看他,鼻尖一酸,飞快的眨巴眼睛,笑着答应他。 :“行,到时候我带你四处游玩,给你介绍我的朋友。” 他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点头示意。 和晏叙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总是心惊胆战的喂他喝自己的血,以此来抹除他的记忆, 她日渐虚弱,妖力支撑不不久了, 她在找其他的办法来控制他巍巍可及的记忆, 可惜毫无办法, 她做好了他寻回回忆的心理准备,却没有想到那一天竟然来得这么快 他背过身去,不再直视那张满是泪痕的脸。 乔唯忽然又笑着,眼睛里的不知是泪氤氲着水光,还是心头那化不去的恨意,使她的眼睛亮的逼人。 :“我迂腐又固执的公子啊,你回头看看我,摸着你的良心告诉我,你真的没有爱过我么?” 他好看的眉头紧蹙,眼中却是一片清明。 :“乔唯,我只当你是我的妹妹而已。” 她像一只被踩着尾巴的猫,声音尖锐。 :“妹妹?我不是你妹妹!我只是你捡来的可怜虫罢了!” 她抽泣,来到他面前,捧住他的脸,祈求似的 :“晏叙,在这里的七十五天,我并非每时每刻都能够控制你,你对我是有感觉的,对不对?” 他不语,怜悯的目光像无声的谴责令晏盼浑身发寒。 她的纤瘦的手无力收回,乔唯看清了他眼中的自己,估计自己在他心里也是那般丑陋疯癫。 :“乔唯,别闹了。”他叹息似的道。 晏盼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爱,在他眼中是一个顽劣恼人的行径。 她的爱让他感到压抑,让他透不过气来。 乔唯缓缓挺直了脊梁,一步步的消失在了晏叙的视线。 但她又走的很慢,只要晏叙轻声唤道:阿盼,她就能奔回去。 可是从始至终他都没再开口。 他目光复杂深沉的看着她单薄的身躯,离开了。 她仅剩的骄傲只允许她躲在草丛里看着他带着佩剑离开。 也把乔唯心中最后的一丝光亮带走了。 他走的真痛快,没有一点留恋。 乔唯捂着嘴哭的直不起腰来。 爱一个人好累啊,竟然可以令人如此绝望。 周悯鸷来了,他身子挺拔阔朗,一席黑衣,背着剑,异常的平静。 环视简陋房屋的四周,抱臂嗤笑道:“我当你们二人过着什么神仙日子,呵,原是来这儿做乡野村妇了。” 他咬牙笑道:“为了一介凡夫俗子,偷学禁术,倒是连命都不要了,你几时变得如此的胆大包天!” 她一举一动就像被控制的木偶,视他于无物,周悯鸷目光冷漠,恨恨地看着麻木的乔唯。 清理房间,收拾行囊,恍若置身事外。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一把夺过她的行囊,毫不客气的丟回木床上。 周悯鸷:“说话!” 伴随着他的怒吼,砰的一声,什么碎了。 她木纳的眉眼瞬间有了情绪,忙跑过去解开行囊,是一对喜气洋洋的泥偶,已经四分五裂了。 她愣了片刻,一片片的捻起碎片,捧在掌心,红着眼瞪他,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他脊背微僵,见她为了抔泥做的玩意这么敌视自己时,一路抑制的火气蹭蹭上涨。 他当机立断的抽出剑指向她的喉咙,利刃泛着森冷寒光,与他此刻的神色如出一辙。 :“将你手中的烂泥丢了。否则—-” 他稍有停顿,威胁意味十足,乔唯赤红着眼睛,手中破碎的泥块握紧,生生剜进掌心。 二人气氛针锋相对,利刃毫不留情的向她细嫩的颈项挥去, 堪堪停下, 剑气划伤的皮肤冒出血珠,搭在肩膀上的麻花辫应声而落,他削了她的长发。 乔唯怒目而视,眼眶中雾气弥漫开来,模糊了周悯鸷可憎的面目。 她愤怒的扑上去,被周悯鸷甩回床榻,再一次如幼兽般朝他扑去,还是被甩了回来,她被周悯鸷屈起的膝盖顶按着后腰,虎口掐着后颈。 乔唯被他制服的一动不能动,哇的一声哭出来,她哭得撕心裂肺,周悯鸷皱着眉,声音冷硬。 :“你这疯妇,是我太过纵容你,导致如今的偏差,从今往后你别想活的痛快” 她终于不再挣扎,哭声逐渐转为呜咽,哭红的脸埋在被子里,止不住的抽泣。 周悯鸷头一次见她哭的如此撕心裂肺,一脸晦气的松开了她,瞥了眼她如今齐肩的短发有些气闷。 乔唯痛哭了好一会儿,抬起头看见撑着剑立在不远处的周悯鸷,忽感悲愤,怒极反笑开来。 她眼中带着赴死的决绝,眼神亮的令人心惊。 她最清楚什么话,什么事能够伤害他,事到如今,她看着巍然不动的周悯鸷心底恨意疯长。 她讽刺道:“真不愧是白眼狼。” 迎着周悯鸷冷冷的目光接着道:“周悯鸷,是我冒死将你带回了乔府,是我偷了妖族至宝回魂丹为你救治,也是我怕你难受烦闷为你舒缓经脉陪你聊天的。” 如她所愿,周悯鸷僵直了身体,神情恐怖如斯,黑幽幽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她。 乔唯摇头,回视他的目光轻蔑。:“说不定你也许早就知道了呢?” 她起身朝着他走了几步,缩短了二人间一半的距离。 “呵~你知道自己对我的误会,给我造成的伤害,你罪孽深重,可是你却一直自欺欺人。” “因为你没有任何办法来弥补我,索性一直将错就错。” :“我猜的对吗?” 他握紧拳头,不可自抑的颤抖,跨步向乔唯逼近,伸手想扣住她的肩,乔唯将其拂开,退后道。 :“我绝不会原谅你的。” 这句话于周悯鸷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怒斥道。 :“一派胡言!我看是你谎话连篇,不吐半句真言。” 他似乎有些疯魔般的狂躁,上前就想拉扯住她。 :“你可知我在妖界如何给你收拾的烂摊子,你倒好一走了之,如今为逃避责任编出这么篇可笑的言论。” 他太阳穴青筋暴起,眼眶可疑的泛红。抿唇沉默良久,眼神不复当前慌乱,恢复往日冷厉,开口道 :“我不想和你多说废话,如今你妖力枯竭,禁术燃尽你的心血,再这样强撑下去,不出一个月必会爆体而亡。” 乔唯听到这不禁哼笑出声,眼泪一道道划过脸颊。 :“如今,我有什么好怕的呢……不需要一个月。” 她的眼睛似乎被雾霭似的水雾缭绕,倒是豁出去般的坦荡, 周悯鸷握紧的拳头松开又紧握,觉得她无可救药,径自化作一阵黑雾离开,声音有力的传来。 :“想清楚了来妖界求我。” 乔唯恍若未闻,早感知到自己活不久了,还不如做点自己真正喜欢的事。 她虚脱般靠着木桌兀自想着,悲凉的笑声听的人脊背发凉。 ————————————— 他长叹一口气,目光清明,口吻无奈道:“?你来做什么?” 他的身后是悠悠的白云,是延绵的青山,是茫茫的雾气,他陷在其间,像是一尊面目怜悯的活佛。 乔唯贪恋的望着,面色苍白,身形瘦弱,看起来像大病了一场。 最后一程,死在他怀里也值。 她向他走去,双手环住他的腰身,语气几近哀求。 :“不要推开我,就当可怜我。” 她的泪沾湿了他的衣裳,泅出一小片水渍,她的声音哀切, :“?阿叙,我要回家了,可我心里放不下你,我想看看你。” 晏叙心头一颤,身体僵直。 :“?其实我一点都不后悔搅了你的婚事…哈哈哈如若再来一次,我还会蛊惑你。” 她哭道:“?我没有办法了阿叙,你不喜欢我,可是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她说了许多话,妖气已经竭尽,如今只是强弩之末:“抱抱我罢——” 在她脱力的滑落那瞬,他终于伸手将她抱紧。 她的道终于拥住了她。 晏叙闻见了隐隐的血腥味,心中一震,手掌转而握住她的肩, 二人抽离开来,只见她脸上淌过一道道血泪,显得诡异又悲凉。 他颤抖着去擦拭她的脸庞,怎么也擦不干净, 寥寥脱力的倒在他怀里,呜咽出声。 她艰难的道。 :“晏叙,晏叙,我好痛,这人间,不来也罢。” 艳红艳红的血从张合的口中争先恐后的涌出。 晏叙慌乱的用袖口擦拭,怎么也擦不完,乔唯感受到他剧烈的颤抖,听到他说 :“告诉我唯唯,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你要好好的,我们还可以去很多很多地方,春季去静禅寺观百花争奇斗艳、夏季去洛河划舟赏莲、秋季去隐村坡丰收果实、冬季去不周山看皑皑白雪。” 晏叙说的急促,他从未如此急切过,恍若说的慢些乔唯便会离开她厌倦的世间,离开他。 乔唯咧嘴大笑,看起来触目惊心。 :“撒谎——你上辈子也是这样说的…” 怀中的人俨然一副血人模样,晏叙将她搂的更紧些。 乔唯在他怀中开始逐渐消散,化成片片白色光芒,不知看到些什么,脸上的笑容释然又明媚。 晏叙紧紧抱住她,却如何也阻止不了她消散。 他眼眶血红,神情呆滞惶恐,恍若天塌地陷。 :“唯唯,你说你会带我走的…” 【魑祟动情,必做飞灰】 她变得透明,美丽的眼眸紧闭,脆弱的一触即碎。 :“你不能骗我!” 直到晏叙怀中空荡一片,他骤然失去生机,在这一刻似乎陪她一齐死去。 嗬嗬地怪笑起来,泪水顺势流下来,渗人极了:“?唯唯说话不算数哦,不是说会带我一起回去么……” :“?也罢,为你准备好后事,我便去陪你吧。” 他惨败的面皮拉扯出一抹笑,依旧是原先抱着她的姿势,他低头有实质般的印下一吻:“你会为我领路的,对吗?” 周悯鸷来了,是在她死后的第十天,他总是迟一步,总是。 他远远地看见瓦屋中被大片的白色包裹着,心下有几分不愉和说不上来的惊慌,他稳住心神, 进门一个大大的丧字终于刺进了他冷硬的心里, 他觉得那一刻脑海一片空白,瞳孔化作了竖仁,他怒喝一声。 :“乔唯,出来!” 他快速环视四周,他在心中执着的认为,乔唯估计又是使了些法子逃出生天。 房门被缓缓打开,他死死的盯着,直到看见一袭丧服晏叙, 他气的咬牙切齿,大步流星的走到他身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口。 :“她人呢?你把她藏哪了!” 晏叙不说话,眸色沉沉。 :“我问你话呢,她人呢!” 周悯鸷收紧手劲,眼眶赤红,眼底弥漫血色。 他已经感觉不到她的气息了,答案显而易见,可他宁愿晏叙说谎来骗他。 :“她死了。”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他脑中炸开,晏叙看见他的竖瞳猛的缩小,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她惯会骗我,说不定这次…” 他五指化作爪牙,散开妖力搜寻乔唯,妖气肆意,枉然不顾自己的安危。 晏叙似乎在周悯鸷癫狂状态中看见了自己的投影,他劈开周悯鸷的手,理了理皱起的领口。 走向香火桌上供奉的灵牌,将其抱在怀里,在跨出大堂门槛时道:“她不愿意看见你。” 周悯鸷怔愣,妖气仍旧源源不断的从他身上四溢开来,好半晌他连妖气都顾不得敛收,颓然倒地。 死了好,这样就省心了不少。 他这样想着,眼泪却化作妖息一道道滑落。 据闻大妖不易落泪,数百年少见。若泪还化作妖息,无异于悲恸入骨,更是千年难遇。毕竟妖,是没有心的—— ——————————— 第一卷:而今才道当时错3. 周悯鸷被仙族重伤,逃回妖界内便不省人事。 来来往往许多妖,见他衣衫华贵便不敢理会,生怕招了麻烦回去,有些大胆的偷走他身上值钱的物什。 许久一女郎堪堪停住,已是傍晚,妖界雾气愈发迷眼,她蹲下身看了他好一会,嘟囔了句:“好可怜,也是个没人要的。” 她背起周悯鸷踉踉跄跄的离去,不时说上几句话,不知何时寻来了丹药,在她柔软的手掐住了他的两腮时,周悯鸷不自觉松了牙关。 丹药入口,他隐隐察觉出了这是顶顶珍贵的回魂丹,他估摸着女郎的身份不低。 托丹药的福他的意识逐渐清晰,可是消耗的妖力一时间还恢复不了,只能半死不活的昏睡。 不得不说这位女郎温柔体贴,她会为他舒缓麻木不适的筋脉,会用妖力定期为他清洁,也会絮絮叨叨的在耳边说话。 他从一开始的警惕到后面的放松享受,这样的情绪变化是连自己都没发觉的。 他几次竭尽全力的醒来,眼前一片模糊,他看不清女郎的面目,她惊喜道:“?你醒来啦!” 他尚未说一个字,再次昏迷过去,他朦朦胧胧的听见女郎的抱怨:“?怎么又昏迷不醒呢” 周悯鸷可以听见声音了,却辩辨不了音色,能听见她说话,已经很高兴了。 今日听见她抱怨说:“花太娇,不好养活。”周悯鸷心中惊奇,居然会有妖在妖界养花,简直是奇谈。 他昏迷的日子耐心听着她说了好些话,今日是什么乳酪糕去的晚了,售完了,心里不大痛快。明日是什么明明很努力了,妖力就是不见涨,她快气死了。如是云云…… 今日女郎为他掖好被角,同他道:“?我得出去一趟了,可能会有些久。” 确实去了很久,估摸着半日已过,他这些日子的妖力已经聚拢小半,醒来不是什么难事,他想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她。 这次他听见了脚步声,她长久的伫立着,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周悯鸷缓缓睁开了眼睛,待眼前逐渐清明后,女子的容貌他深深的镌刻在脑海,他笑笑,还未来的及开口,便听见她冷不丁的逐客令。 他这次不仅看清了她的容貌,更是听清了她的声音。 她的声音如此冷淡,她是如何说出那么孩子气的话呢?他心想许是自己当时昏迷她放下了警惕吧。 周悯鸷本想说些什么,听见她道:“离去吧,莫要再拖累我们了。” 他瞬间哑了声。 确实,自己的身份一不小心暴露了,可就不是牵连那么简单了。 他利落的起身道谢,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正眼看过他,他微微握紧拳头,离去前忍不住问了句:“?姑娘姓甚名谁?”他日上门求娶——被他生生截住,他觉得不妥,会惊吓到她。 她不语,周悯鸷识趣离开,顺走了那块为他疗伤的暖玉,当是…定情信物。 乔怡苒挥袖,一行雾气聚拢,她也离开了乔唯的屋子。 周悯鸷回到族中,偌大的妖狼族像找回了定海神针,快速安稳下来。 他那时离开后不忘绕到正面看清府邸的名称,总得为日后的相遇做点铺垫。 他的伤势实在太重,闭门修炼了三年,修为突飞猛进,出来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去拜访乔府——妖树族。 他身份贵重,在整个妖族有着不可质疑的权利,他的到来,给逐渐没落的妖树族带来不可忽视的影响。 他如愿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姑娘,他也早已知晓她的闺名,乔怡苒。 他表面镇静,殊不知眼底的欣喜跃然纸上。妖树族族长是个人精,又怎么会不懂呢?于是他打着要事商议的旗号,安排周悯鸷在此住下。 乔怡苒的欣悦也藏不住,二人在族长的默然允许下情谊渐浓。 周悯鸷总会买奶酪糕给乔怡苒,乔怡苒也好奇他怎么知道她的喜好,问过一两句,他都是笑着摇头:我还知道你修为停滞不前呢。 乔怡苒涨红了脸,所以这家伙是怎么知道的?! 他觉得几年未见,怡苒似乎没有从前闹腾了,果然是长大了。 乔怡苒身后总会跟着一个丫头,怯怯的从不抬头看他,很是粘乔怡苒,细问才知道这是她的妹妹,最亲的妹妹。 爱屋及乌,怡苒欢喜她,那么自己便对她好些。 从此送去的东西变成了两份,乔怡苒为周悯鸷愿意接纳唯唯由衷的感到高兴,二人的感情更是蜜里调油。 在怡苒生辰时,他不止送了珍贵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更是送了盆摩罗昙。 何为摩罗昙?妖族本就荒凉贫瘠,寸草不生。任何花种在妖界养活都极其不易,更何况昙花这种在人间绽放弹指一瞬的娇贵花束呢? 可并非毫无办法,用心头血供养近一年即可常开不败。 心头血对妖族意味着妖力,小几日还好,若长久供奉便会严重损耗身体,没有足够修为的人压根不敢去想,有足够妖力的大能更不可能会去损耗自己去种一株花。 而摩罗昙便是如此,吸足了妖血的昙花常开不败,姝丽异常,甚至有助长修为之效。 所以当妖仆将摩罗昙小心翼翼的呈上来时乔怡苒不可置信的捂住嘴巴,眼睛湿润润的朝周悯鸷飞奔而去,二人紧紧相拥。 乔唯怔怔地看着摩罗昙,她为姐姐感到高兴,可心口总感觉空了一块。 乔怡苒将摩罗昙养在窗台,亲力亲为的照顾它,好不用心。 诸如此类还有许多—— 周悯鸷每次为乔怡苒置办惊喜时会喊上乔唯,她最有主意,知道怡苒喜欢什么。 今日二人忙活了一整天,坐在摊子上歇息,他从怀中取出一包油纸放到她面前,示意她打开。 乔唯缓缓打开,入目是乳白的奶酪糕,听见他说:“本是买给怡苒的,她爱吃这个,但今日回去晚了,忙活了这么久估计你也有些饿,吃些糕点解解馋。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她心中复杂难言,点点头抬眸问他:“那姐姐怎么办?” :“无碍,明日再去买。我可不敢委屈了她的亲亲妹妹,不然她得追着我撵。” 乔唯看着他神气的面庞,弯唇笑笑,一口一口细致的吃着,看她吃的悠然自得,估计是喜欢的。 他笑道:“你们姐妹俩口味倒也相同。” 是的,乔唯点头,她和姐姐应当是相处久了,什么都有些相似。 不知何处飘来张帕子,就安安静静地伏在桌面,乔唯拿来一看,右下角赫然是一株亭亭玉立的白花,乔唯不自觉看的痴了。 周悯鸷好奇的走过来看,他道:“这山茶花确实好看。” 乔唯心念一颤,问道:“这是山茶花?” 他颔首:“你姐姐惯爱花儿,这样美丽的花她估计会十分喜欢。” 乔唯默了默:“?其实姐姐是不爱花的,她觉得喜花娇难养,不过是意中人送的,便欢喜了。” 周悯鸷微微睁大眼睛,蹙眉思考着什么。 可他还是学了逗趣的手艺,学会了雕刻山茶花,这样就不娇弱了吧。他还会将昂贵的妖果雕刻成山茶花样式。 因为姐姐说,她喜欢山茶花。其实乔唯也挺喜欢的,周悯鸷看得出来。 曾几何时他的目光会隐隐注意到这个寡言少语的少女呢?他也说不清,她看向自己的目光总是带着些道不明的哀伤。 周悯鸷心中总会发颤,总觉得有些什么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周悯鸷与乔怡苒情谊渐笃,在二人准备结亲时却发生了意外,乔怡苒轰然离世。 那日他忍不住的去了趟乔府,一整日焦灼不安,恰巧碰见回来的乔夫人,周悯鸷自然而然地问道乔怡苒的去处。 乔夫人笑容亲切:“唯唯这丫头央着她姐姐去人间了,根本拦不住,我想着出去转转也好,便没有派妖仆跟着了。” 周悯鸷微微安心,想着晚会儿就回来了,暗笑自己太过心急。 他在乔府等到第二日清晨也没有回来,他急不可耐的也出了妖界,就在不周山看见了悲惨的一幕。 他与老和尚大打出手,使出的招数招招阴毒,老和尚暗道不好,使出法宝逃出生天。 待他看见奄奄一息的乔怡苒时他跪坐在地,他的心从未如此慌张过,他急切的将人捞入怀中,才发觉她身下的乔唯。 他抱着乔怡苒快要化原型的身体悲痛欲绝,他恨!恨自己没有及时赶来,恨乔唯带着乔怡苒擅离妖界! 他看着瑟瑟发抖的乔唯心生厌恶,可乔怡苒断断续续要求他护好乔唯,他终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乔怡苒的死令周悯鸷颓废不堪,他乐于见旁人伤害、欺辱乔唯,似乎这样便可以抵消心中一丝怨念。 他无视乔唯元丹爆破的痛苦,妖精们对她的唾弃咒怨。 他心想着乔唯欠怡苒的恩情这辈子都还不清,如今她受的这些痛苦完全不值一提。 他亲自去奚落了一番,可看见她狼狈的一面时,他并不高兴。 他在府邸消沉了几日,才想起了奄奄一息的乔唯,于是屈尊降贵地将她丢弃在了破庙,每日捎人送饭,别饿死就好。 他答应了怡苒会护好乔唯,今日他不情不愿的去瞥了她一眼,她面色青白,显然快要饿死了。 他胸口剧烈起伏,冷着脸上去为她渡了些妖气,让她不至于早逝。回去后震怒,杀死了那位送饭的妖仆。 从此以后他自己便会定时的给她送馒头,每次来的时候盘中都是光的,她也睡着了。 可这一日庙中不见她的身影,放馒头的盘子里有着一只耳坠,他突然感觉心口一冷。 他拿起耳坠,朴素的样式,雕刻的图案是他最熟悉的。 毕竟四年前思念那女郎时,他总会摩挲着那块暖玉,上头的雕刻和这耳坠上的图案,如出一辙。 有些细枝末节似乎在他脑海中串联起来。他仓皇的寻了出去,她不能死! 在妖界时,他偶然发现耳坠与暖玉光泽变得暗淡,于是他寻了一位大能希望能够了解它们的由来。 大能只道:“它们的主人怕是命不久矣。” 他听着,目光募地一紧。 他知道了它们的主人是谁,心中似乎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周悯鸷回到族中就开始闭关,他源源不断的为它们渡去妖力,可它们就像一个无底洞,吸收了他大半修为仍旧没有任何变化。 待兆赫来恭迎少主出关时,石门缓缓打开,里面的出来的周悯鸷虚弱到形销骨立。 兆赫连忙上前去扶,他探了周悯鸷的脉搏,曾经汹涌的妖力变得孱弱,体内筋脉尽断。他大骇:“少主!” 周悯鸷摇头,示意他扶着自己先去窑泉,那几日他差点撒手人寰。 替人挡天雷,无异于自找死路。 周悯鸷服下禁丹,修为迅猛增长,再一次闭关,时经六年,日日承受剜心剔骨之痛。 禁丹,是依靠服用者的精血燃烧而给予的庞大妖力。妖界动荡不安,他的伤势不可为外人知晓,否则妖狼族大患。 他稳固修为后第一件事便派人掘地三尺的寻找一名叫做乔唯的女妖,奖金也定的出奇的高,可这些年压根就没有人找到过。 妖界没有,说不定逃去了人间呢? 他来的人间,人没找到倒是惹来一群赶死的和尚道士,他大开杀戒,人间被闹的不堪忍受,对他发起追杀,他不得不负伤逃跑。 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终于找到了! 他寻着乔唯的气息来到了座荒山野岭,黑暗中跳跃着抹灵动的雪白,心中的愤怒烧得他煞气逼人,化作原形紧追上去。 捉到了,他藏不住眼中诡异的兴奋,看着她面如土色,心中的疑惑在此刻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他只想带着乔唯回妖界。 可乔唯用炙元匕刺伤了他,他惊愕,再没有力气追赶上她 他眼睁睁看着她越来越远,他心中的空洞与慌张被无限放大,愤怒的无以复加,他咆哮着:“乔唯,我与你不共戴天!” 此间一别,不久后兆赫从人间归来和他道:“属下在人间寻找到了乔姑娘。” 他看着周悯鸷嘴角拉扯出一抹森然的笑,身形消失在不远处,兆赫心中感慨,这样的愣头青是没有姑娘喜欢的……少主是真的——唉…… 他轻而易举的找到了乔唯,有人在砸她场子,他猛的扑上去和那些凡夫俗子打了起来。 行动快于意识,当所有人作鸟四散开来的时候,他回首对上了她的眸子。 他在她眼中看到一瞬怔愣,周悯鸷想,许是她和自己一样,想起了曾经他替她教训的那些对她出言不逊的妖精了吧。 乔唯下一刻眼中闪过的惊恐没有逃过他的观察,他抿着唇不愉的看着她,看她在人间过的也不怎么样,下颌都比曾经纤小。 只要她跟自己回去,他可以不那么恨她——他想着。 他其实不敢对她动粗了,被她气的脸青脖子粗的也只是捶墙。 她不和他回去!他气急了什么都说,他要看她和自己一样痛苦。 可为什么自己看见她摇摇欲坠的模样心中那么难过呢?为什么呢? 他隐了身形跟了她一路,路人撑着伞走在街道,她和行人匆匆擦肩,飘忽的好似下一刻便要消散。 在她昏倒的那一刻,他现身抱住了她,打横抱起,他恍然惊觉,居然有人可以瘦到这样的程度,更加坚定了要带她回妖界的想法。 她不回去,那就耗着,她总归会厌倦的。酒铺里有人问他,乔唯是不是他的妻子。 他心跳动的飞快,厚脸皮的笑着承认了。 于是他从那日起总是炫耀似的,霸道地将乔唯对外宣称是自己未过门的媳妇。 他心口骤然有些突兀的疼,他想起了乔怡苒。 好久没有想起她了 …… 这几日他也不和乔唯说话,乔唯乐的清净。有时候他人会消失不见,回来就幽幽地看着她。 这一日二人心平气和的坐下交谈,她突然问为什么要娶她。 周悯鸷蜷起手指,他心口阵阵发酸。 :“因为怡苒让我保护好你,唯有嫁给我,你就有整个妖狼族做庇护,再不会有人陷害你、欺辱你。” 可是,真的只是这样么? 当真没有半点动心? 他闭了闭眼,乔怡苒是他心中永远的刺,是他与乔唯不可磨灭的沟壑。 他常遁形去皇宫,学习了很多东西。 那一日二人竟都要离开尥州,他没有问她要去哪里,他想着,不久前喂她吃下的追影丹,天南海北她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他要回妖界,布置大婚场地,作人间最尊贵的样式,十里红妆,凤冠霞帔。 可他回来后,酒铺换了老板,得知乔唯居然去劫昏,他怒极反笑,寻了处土匪窝子一举歼灭,放火烧山。 他这一次仍旧搜寻不到她的气息,估计是悄悄吐了追影丹。 他气急败坏的回了妖界,看见灰暗的妖界被大片大片血染的红,衬的有些生机。 秀娘禀明他嫁衣与配饰都做好了,等着新嫁娘回来试尺寸。 他道了声好,周悯鸷随着秀娘去看了昏服。 不赖,她一定很喜欢。 他上手摩挲着,绸缎如美人的肌肤,颜色火红,样式大气精致,于皇后的婚服有过之而不及。 他看着自己精心布置的一切,怒火消散大半,他在想象乔唯穿上它的样子,眸中的温情感染了秀娘,秀娘讨喜道:新娘子一定会喜欢的,这般盛大的架势,在妖界是前所未闻的呢。” 他扬起了笑,不知想到了什么,笑意片刻却又消散了不少。 他派兆赫及一众手下去寻找乔唯,一晃半年过去了,杳无音讯。 他捏着暖玉,看着上面越来越暗淡的光亮,面上平静无波,跪在大殿的下属大气不敢喘一下。 :“?罢了,吾自己去找。” 他脱下华服,作简易打扮,玄色衣衫,束腰更显劲瘦腰身,领口与袖口有暗红纹路,整体看起来高大挺拔。 他漫无目的的寻找了一个多月,暖玉的光泽微弱,他不时渡些修为过去。 就在此刻,它有了条裂纹。 周悯鸷感受到了乔唯的气息,他飞快的寻了过去。 是在一座普通的村落,他跟着暖玉的指引,看见瘦脱了形的乔唯。 周悯鸷冷厉的看着她,熟悉的钝痛再次侵袭。为了一介凡夫俗子,将自己折磨成这样,当真愚不可及。 他开口嘲讽,心中的愤懑快要溢出来了。 乔唯不理会他,只当他是空气,他不甘被忽视,夺来她的包袱丢回床边,她急忙跑去捡起来,原是一对泥人碎了。 一对泥人罢了,她若要,他可以给她买许多。可乔唯仇恨的目光直直的瞪着他。 他看见她的手愈握愈紧,手中的泥片被她攥进了掌心。他命令她丢掉,却不想她倔得深深剜进了掌心。 她发狂的扑上来打他,他就把她丢回去,他没有下狠劲,他怕她真的疼。 她嚎啕大哭,周悯鸷枯立着,他觉得口中泛苦,苦到心里去了。 待她哭够了,再次看向他,眼眸亮的惊人,他被她的仇恨刺伤,脸色也不大好看。 她说出了那些他埋在心里,不敢揭开的真相。那些东西终于串联起来,他感觉脊背发凉。 他下意识觉得她在说谎,脱口而出就说她一派胡言。 他上前几步,想要按住她的肩,他想告诉乔唯:我并不知晓,这些年都是误会。可是乔唯拂开他的手,完全不给他任何辩驳的机会。 如今辩不辩驳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情绪激动,周悯鸷和她无话可说。她伤的太重,他希望乔唯回妖界疗伤,临走前还道:“想清楚了回妖界求我。” 他见不得她这样,奄奄一息的模样,下一刻便会死去。 他一直在给暖玉渡修为,希望它的主人可以好过一点。 一连好几天过去,周悯鸷宝贝的暖玉裂开成两半,他心口一阵发寒,似乎有极大的事情发生了。 他急忙去找了霈光,他曾说过,若有一日玉碎,切记去寻他修补。 霈光此刻却不在府邸,他快被气疯了,赤红着眼睛派人去找。 不日霈光回来了,神色有些愧疚,周悯鸷并未在乎那么多,他命令又恳求道:“帮吾修好它,他日必有重赏!” 霈光答应了,让周悯鸷再次等候几日,他这一等就是九日,这九日他眼睛都未阂一下,血丝眼睛缠满他眼底的泔青白,看上去嗜血又肃杀。 霈光带着块完好的暖玉回来,周悯鸷这才露出了九日来唯一的笑容。 可当他拿在手中后,发觉暖玉不再温热,变得冰冷,他的心也随之慢慢退温,可霈光说没事了,精细的养着就好。 他深信不疑,似乎这样才能驱逐那些快要将他淹没的不安。 他去了那座小村落,他要去看看她。 可当离那座小屋越近,他就越恐惧。直到眼前看见了刺目的白。 他强装镇定,速度却更加迅速。 待他推开门,入目便是大大的丧字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怒喝来掩盖心中的恐惧,他看见了左侧的门缓缓打开,他的心也提起来了。 看见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男子,周悯鸷几乎瞬间猜出他的身份,可他如今不在乎这些。 他上前猛的揪住他的衣领,问他乔唯的去处。 男子却像死了一般的沉寂,好一会儿说出了句足够令他崩溃的话 :“她死了。” 他强压着疯狂,四散妖力去寻找乔唯,全然不怕仙族察觉,他不怕死。 可男子抱着灵碑,头也不回道:她不愿意看见你。 他的妖力就像枯竭了的泉,他再也支撑不住的倒下了。 死了?他艰难的转动混沌的思维,怎么会呢?她最贪生怕死了,探寻不到她的任何气息,估计是魂飞魄散了吧…… 她得多疼啊? 周悯鸷急促的呼吸,恍惚间想起了自己在妖界置办的婚房,那样的喜气洋洋。 她的吉服,周悯鸷更费了不少心思去借鉴了皇后所及的凤冠霞帔。 很漂亮的,比皇后结亲的那套还要好看,乔唯那么爱美,一定很喜欢。 可是她死了啊,他该怎么办呢? 周悯鸷疯了,回到妖界杀红了眼,他提着剑,剑上的血滴滴落在地。 锐利的剑刃抵在霈光的颈项,一字一顿道:“是谁指使你骗吾?” 他坦然地看着周悯鸷:“是老族长。” 霈光的颈上多了条血痕,他继续道:“无情无爱,方成利刃,妖狼族的族长须得封情锁爱,成就伟业。” 他听见周悯鸷沉痛的笑声,颈项一松,周悯鸷以剑为仗撑着早已无力的躯壳。年少的族长在此刻脆弱的不堪一击。 霈光背手离去,撤开了所有妖兵。 自己终究是一把剑,这辈子都无法护住在意的人。 数百年过去,周悯鸷引而不发,他再一次出关后便起兵造反,篡夺妖帝之位,妖界风云大变,周悯鸷带兵杀尽玄蛇一族,改周为皇姓,号尽真。 周悯鸷手中握着的暖玉,周身散发莹润的光芒,周悯鸷垂目静静地看着,他道:“犯错了就逃避现实,我几时这样教过你?” 暖玉光泽暗淡下来,忽然又白芒乍现,他腿上多出一女子,握着暖玉的手握住了她纤细的颈项。 少女不满的嘟嚷:“我只不过想去外面透透气。” :“所以又一次跑到人间去了。” 周悯鸷淡淡接茬,他捏了捏鼻梁:“你就不能安分些?你的精魂还未养好,这样不管不顾的跑到人间,容易伤了根本。” 少女清澈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眼中蓄着泪:“好嘛。” 周悯鸷心软的一塌糊涂:“待你好全了,我们一起去,四海八荒,你指哪就去哪。” ……… 第一卷:而今才道当时错4. 晏叙乃侯府世子,自幼送上道观,修习天赋极佳。 晏叙性子淡漠冷清,师弟师妹敬他却不亲他,在偌大的道观,他形单影只,看上去有些寂寥。 在十六岁独自下山为人渡化,傍晚才回道观,今日在常走的路上捡到一只烧焦了的兔子。 晏叙看了会儿,打算离开,却瞥见它微微抖动的眼皮。 他犹豫了一瞬,决定将它带回去——做个伴。 这只兔子伤的很重,像是被业火焚烧过,他的治愈术对她没有半点作用。 晏叙叹息自己的多此一举,总归会死的,只不过晚几天罢。 可它坚强的超出他的预料,并且逐渐生动起来,黑色的短毛褪去,露出了她被烤的花白的皮。 他给它搭了个温暖的窝,可它没有皮毛御寒,每次见它都是瑟瑟发抖着。 于是晏叙将它放置衣襟中,他走哪儿怀里都带着团绵软。 看上去有些许滑稽。 他很是怜惜,指尖每每在快要触及它时又缩回去。 他怕碰疼了它。 养了好长一段时间,它长出了细软的毛发,看起来是脆弱的、可爱的、令人心软的。 在确定她伤势好的差不多的时候,他才将它放回窝里,轻轻的将手覆上它的脊背,动了动手指摩挲它的皮毛,它会转过身来,轻轻咬他指尖。 痒痒的,他更喜欢它了。 晏叙总是喜欢抱它,他能感受到它温暖的皮肉下跳动的脉搏,他不敢用力搂紧,虚虚的圈住它,任由它的小爪子勾住他的衣裳。 可这只可爱的小动物在某日变成了一位明艳少女,趴伏在地,眼睛湿漉漉的望着他,他不小心看了不该看的,血液冲顶,脸霎时变得爆红。 晏叙臊的忘了御剑,跌跌撞撞的绕了大半个圈跑去寻求师傅的帮助。 问他何事,他垂着头磕磕绊绊只道:“有、有妖。” 见素来沉静自持的弟子变成这样,老道士领着人浩浩荡荡的去了晏叙的寝房捉妖。 破门而进,师傅在看见少女的一瞬,蹙眉缄默,他遣散弟子,同他道了句:“命中注定的劫,罢了罢了,照顾好她吧。” 她起身绕着他转了一圈,朝他绽出抹大大的笑容:“我是乔唯,你呢?” 他扯了扯嘴角:“晏叙。” 海晏河清,畅叙幽情。 晏叙没有和女孩子打交道的经验,所以见着乔唯他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只好保持沉默寡言,用余光观察着她。 乔唯要买些什么,做些什么,晏叙都会替她买好,陪她去做,乔唯性子活泼,心思单纯,渐渐的晏叙对她倒也没有那么陌生。 道观需要弟子下地劳作,其曰:修身养性,陶冶情操。 晏叙每每出门,乔唯都会跟上,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各扛一把铁楸去务农,她倒没有抱怨过一句。 这一日乔唯不知在何处听到了“朋友”这个词,回来后就活学活用的同晏叙说:“咱俩是顶顶好的朋友。” 晏叙倒茶的手一抖,泼到了桌面上,他放下茶壶,将杯子递给她:“谁同你讲的?” 乔唯反问:“难道不是么?” 晏叙抿唇,他曾经对朋友这个词没有概念,觉得可有可无,如今听她这么说,心跳都漏了拍。 晏叙摇头:“还不算是。” 她忙追问:“那如何算是?” 晏叙看着她圆圆的眼睛:“心事愿意和对方分享,遇事会替对方着想,这应当就是朋友。” 乔唯懊恼的垂下脑袋,声音细细的:“可是我没有什么可分享的呀…” 她悄悄瞥了晏叙一眼:“我以后会努力为你着想的,那现在我们是朋友了么?” 她为何想着自己能为旁人做什么,而不要求旁人为她做些什么呢? 晏叙瞅着她乌黑的发,心口似乎有什么发了芽,他微不可闻的“嗯”了声。 自从答应了和她做朋友,她当真事事和他分享:“晏叙!晏叙!我在小路上看到了蚂蚁搬家!” 晏叙就被乔唯拉去看了好一会儿的蚂蚁。 “晏叙,你一大早去干嘛了呀?” 晏叙每日起一大早,快正午才回来,乔唯中途醒来找不见他人,心里会有些失落。 他将布包搁在桌上:去上早课了,后又去务农了会儿。” :“可洗漱过了?” 晏叙突然问蔫蔫的乔唯,看她这样子刚起床不久。 :“小厨房里给你热的粥估计也没喝吧。” 乔唯点头,随着晏叙去了小厨房,晏叙边做饭边督促乔唯洗漱,然后被压着吃了一大碗饭。 乔唯觉得撑,二人就着弯弯绕绕的小道消食,两岸是绿油油的禾苗,整整齐齐的看着也养眼。 他们到了菜地,乔唯径直去看前几天栽种的丝瓜,丝瓜架还立在原地巍然不动,可丝瓜藤还未抽芽缠绕上架子。 :“它好慢呀,阿叙” :“是你心急了。” 乔唯微仰头蹙眉看着他,看出她的不满,晏叙笑了笑道:“万物皆有其生长规律,就如唯唯般,不可能一夜之间同我一样高。” 乔唯了然牵着晏叙的袖子打道回府。 师弟师妹们有暗中调侃晏叙与乔唯,说什么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并且打赌说乔唯会成为晏叙的妻子。 这些事情当事人还并不知晓,可风声大了便传到了晏叙的耳中。 晏叙冷着脸训斥了他们,罚他们抄课本,于是一时间这些传言倒也销声匿迹。 千瞒万瞒,可乔唯还是知道了。 乔唯:“阿叙,他们说我是你的妻。” 乔唯脆生生的嗓音吓得晏叙一激灵,他神色不自然的别开眼睛。 晏叙:“都是些玩笑话,莫要放在心上。” 乔唯:“噢,那—” 晏叙匆匆打断她的问题:“不是说要下山看看么?” 乔唯被前几日裁制的衣裙勾起了兴趣,也忘了这回事,晏叙稳了稳慌乱的心跳,陪着她下了趟山。 去成衣铺拿走了几日前定制的衣衫,陪她到西施阁挑了几样首饰,买了几盒心仪的胭脂,她现在又立在陈记糕点铺看着那些点心咽唾沫。 晏叙哑然失笑,带着乔唯去买她爱吃的小糕点,届时晏叙已经两手都提满了东西,集市好热闹,人群熙熙攘攘,各种叫卖声络绎不绝。 乔唯好奇的凑到皮影戏摊前,那里已经站了不少人,摊主口技了得,各种声音听起来活灵活现,在大家的叫好声中晏叙终于找到了那抹鹅黄的身影。 他就站在不远处等她发觉,发觉他们已经走散了。 她看的聚精会神,待皮影戏到了尾端,她伸手去拉一个人的袖口,抬头看见的是一张陌生的脸时,面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她连忙道歉,踮起脚尖在拥挤的人群中寻找晏叙。一张又一张脸看得她头晕眼花,这时她终于看见从不远处走来的晏叙。 她钻出人群,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阿叙,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跟上我了。” 乔唯小心的觑了眼他的脸色,只见他茶褐色的眼瞳捎上了几分薄冰 她讪讪道:“我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晏叙点点头:“还要再逛逛么?” 乔唯瞥了眼晏叙手上提的东西,羞愧道:“不用了,我不想你变穷。” 晏叙听她这么说,不禁莞尔:“这倒不会,我从不缺身外之物。” 晏叙的确没有说大话,他从不用忧虑钱财,身后有那么一个庞大的家族,族人挥霍浪费到下辈子都花不完。 可乔唯终究没有再逛下去,她觉得晏叙在安慰她,一个道士怎么想也不可能家财万贯。可她却没有了解这所道观的来历及道观众人的身份… 他们大包小包回到道观,乔唯已经累的不愿意动弹,就着糕点吃了几口匆匆午眠去了。 在道观的日子平静又乏味,她又是个静不下来的主,乔唯也经常去找其他人玩闹,晏叙也默认她的顽劣。 在修习完后就去找她,她倒好,和那些弟子打闹笑作一团,晏叙不好过去打搅。 乔唯眼尖,瞅见了仙鹤般风骨的少年,发带伴着马尾被风扬起,连阳光都格外偏爱他一点,为他镀了层浅浅的金光。 :“晏叙!” 乔唯突然喊道,众人朝着她的目光看去,他们一向冷淡沉默的大师兄浅笑着看他们玩闹。 气氛一瞬间有些许寂静,彼时的少女就像一只自在的风筝,裙摆翻飞,义无反顾的向他奔去。 众人:…… 完了,小唯这是在找死啊… 可他们眼睁睁看着大师兄展开双臂接住了她。 画面很唯美,日薄西山,青山连绵,有情人终成眷属……咳… 众人:!!! 天呐,我们看见了什么??? 乔唯朝他们摇手:“我下次再来找你们玩儿。” 晏叙礼貌的向他们颔首,一高一矮两身影愈走愈远,留下众弟子面面相觑。 再过几日便是晏叙生辰了。乔唯掐着时候,打算给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乔唯这几日出去的愈发频繁,每日早晨起的老早,叼着包子就跑出去了,再回来差不多是正午。 晏叙叫住了兴冲冲的乔唯,好看的眉头一皱:“这几日你究竟在忙些什么?” 她抿着嘴神秘兮兮地笑:“我不告诉你。” 晏叙奈她不何,让她去净手,自己给她舀汤,照看乔唯的这几年他厨艺大涨,每道菜都能讨她欢心,晏叙心里也暗自满足。 她埋头喝汤,不经意的问:“阿叙,你喜欢你的师弟师妹们么?” 晏叙:“嗯。” 那就好,她继续道:“你喜欢热闹么?” 晏叙:“尚可。” 乔唯笑笑,不反感就行。 :“阿叙,有一种糕点,叫蛋糕,是用奶油和面包制成的。” 晏叙道:“唯唯喜欢的话,我们下次去买。” 晏叙不喜糕点,对这些并不了解,他以为蛋糕是近日推出的新花样,那些食材也从未听过。 乔唯:“那是我老家的糕点,是过生辰时吃的。” 晏叙睫毛微颤,他还不知道乔唯的生辰呢…… 从前是不重视生辰,而后是男女之防不好过问。 晏叙如今迫切地想知道关于乔唯的事情,他喉结微动:“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乔唯咀嚼着,侧头笑道:“农历二月初三。” 二月初三…晏叙记到了心里。 他全然忘了再过几日,便是自己的生辰。 时间咻忽而过,就在今日,乔唯神秘兮兮的起了个大早。 九月七日,晏叙想,这一日他能记忆到迟暮之年。 奇怪的生日歌,一碗长寿面,一个大大的“蛋糕”,炙热的篝火晚会,一张张熟悉的笑脸,有条不紊的节目演出… 乔唯从始至终都在他身边,告诉他吹蜡烛、许愿。 她带头将蛋糕上的奶油抹在他鼻尖,于是大家笑闹着相互抹奶油,一双双热呼呼的手紧紧握住,围绕着篝火跳舞。 晏叙侧首去看乔唯,她被抹成了只小花猫,笑得尤为灿烂。 乔唯察觉到了晏叙的视线,看向他,在火光的映射下,二人目光纠葛,显得青涩炽热 乔唯嘴唇翁动,她的声音全然被大家的欢呼掩盖,他低下身子,向她倾斜。 :“你许的什么愿望?有没有关于我?” 耳畔是她温热的气息,耳根募然一红,晏叙直起腰,她不得不微微仰头,目光清棱棱的,竟比月华还皎洁几分。 乔唯看见他张口,却听不清他的声音,不由得皱眉。 晏叙说,希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今日是乔唯,今朝亦是乔唯。 竹声沙鸣,皎月似钩,人声喧哗,心如尘酒。 大家欢快玩耍,直到黎明撕破黑幕,朦朦胧胧洒下第一束光,收拾完残局,才慢慢散去。 晏叙搀扶着喝多了的乔唯,她的发髻乱了,打了个酒嗝,醉醺醺的问:“昨晚高不高兴?” 晏叙:“很高兴。” 乔唯听罢嘻嘻笑个不停:“那你昨晚许的愿望是什么?” 忽然她的手指抵上他的唇,眸光迷离:“嘘,别告诉我。” 她将脑袋撞在他胸膛,显然醉的不成样子:“告诉我,愿望里头有没有我?” 他索性将她横抱回去,垂目看了看她绯色的脸:“有。” 她满足的弯弯唇,在他怀里安然入睡。 二人青涩懵懂的感情渐渐破土而出,昔日精心浇溉,长出朵花儿来。 雨后的空气清新,晏叙接到派遣,亲自起身去王员外府邸,为他死去的妻子超度。 他不得已带上了眼巴巴的乔唯:“此行不可顽劣” 她乖巧的点头,晏叙这才放下心来,二人被等候多时的仆人接洽,坐着马车摇摇晃晃的朝府邸而去。 乔唯掀开帘子,看着胡同内走窜的人群,倒也安分。 隐隐的她听见有人在说些什么,侧耳仔细听了一会儿。 妇人1:“可惜了,天妒红颜,见不得人间恩爱人。” 妇人2附和:“是啊,夫妻这十来年伉俪情深,听闻早些年挫折不断,好不容易在一起的呢,如今却也遗憾…” 妇人3叹了口气:“别说了,这样的事情单听着就令人泪目,细想——” 随着马车的远去,乔唯没听清她们最后的话,远远看见一片白,乔唯的瞳孔骤然缩小,脑海中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 直到二人被请下马车,乔唯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她对上了晏叙担忧的目光,乔唯牵强的扯开嘴角。 :“若是害怕,我便带你去客栈休息,不过得等我些时候。” 乔唯急忙摇头:“不,我不害怕,就是有些心神不宁,跟着你我才安心。” 晏叙颔首,下马车后扶着乔唯下车,二人见到了眼眶红肿、面色憔悴的王员外,晏叙有条不紊的安排诸多事宜。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才坐定超度。 乔唯静静地等待,恍恍惚惚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眼眶募地一红——姐姐。 和周悯鸷快要终成眷属的美丽女子,她长眠在不周山的桃花林。 回忆一发不可收拾,潮水般汹涌澎湃,她神色却异常平静。 乔唯窥视王员外,他同周悯鸷一样难过,她还看见了王员外的岳父岳母。 她的心间猛的一颤。 她呆呆的坐了好久,直到太阳下山,换了月亮盯梢,周边有隐忍的抽泣。 她看见了王员外的亡妻——秦素素,她的阴魂无助的飘荡在她颓丧的丈夫,与悲痛的父母身边。 乔唯朝她招手,秦素素飘了过来,声音空荡而虚无,辨不出情绪:“你看得见我?” 乔唯点点头,她迟迟不肯离去,估计是有什么想说的,倒不如帮她一把,别耽误了轮回。:“你还有何遗言?” 秦素素朝她下跪,声音如泣如诉,这才有了些实质,招来阵阵阴风。 :“劳烦姑娘,同我苦命的父母说声女儿不孝,未能承欢膝下,为二老养老送终,望保重身体,莫要让女儿走的不心安。” 乔唯点头,只见她看向王员外瘦了一圈的身形,呜咽道:“同我夫君说声,素素食言了,这次先行一步,下辈子定不负王郎…再找个续弦,安度余生。” 乔唯记下了,心口闷闷的:“姑娘安心去吧,再晚些会耽误轮回的。” 秦素素感激的看了她一眼,霎时间销声匿迹了。 晏叙这时候睁开眼睛,额汗在火光映射下晶莹剔透,仆人忙牵他起身。 晏叙心头怪异,那股无形的阴气像是妥协了般,去了地府。 王员外与秦素素的父母围着晏叙,乔唯也过来了,她定定的看了会儿晏叙:“秦姑娘托我同她的父母与丈夫说几句话。” 她说罢,只见苍老的老人恸身大哭,趴伏在棺木上,看着令人揪心。 而孱弱的王员外似笑似哭,模样疯癫。 乔唯叹气,微凉的手被一双温暖的手包裹着,抬头看见了晏叙宽慰温和的面容。 二人推辞了王员外的马车,晏叙想陪着乔唯稳定心绪。 起初她怅装无事,问了些无足轻重的问题,隔了好久她都没有再说话。 晏叙知道,她想说的不是这些,可他没有问,快到山脚下时乔唯才说:“阿叙,我命不好。” 她清脆的声音在此刻听来有些低落:“我的命是乔姐姐给的。她是唯一对我好的人。” :“我是半妖,血脉不纯,人间忌讳,妖界唾弃。我被姐姐保护的很好。” :“可我却害死了她,她死在新婚的前一天。” :“我本该死的……” 晏叙就在这时拥住了她:“唯唯这样好,你是该长命百岁的。” 晏叙听她浅浅叙述时,心就像被揪了一把,酸涩疼痛。 他低头无限包容道:“定是其中发生了什么意外,但跟你干系不大,不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你也会承受不住的。” 他语调似谓叹,乔唯红了眼,眼泪泅湿了他胸前的衣裳。 没有人会这样的宽恕她… 世间情动,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 晏叙带着乔唯去看了场人间的昏礼,宾客盈门,喜气洋洋,好不热闹。 他们稳住跳的飞快的心脏,胡诹自己是娘家席的。 这时乔唯好奇的问:“阿叙,你觉得你以后的新娘子是什么样的?” 这问题着实大胆,他臊的脸红,抿着嘴唇不答。 晏叙其实有想过,他未来的新娘子是什么样的,可曾经总觉得看不清面目,如今倒是清晰起来了。 是眼睛水汪汪的,鬼主意多的,古灵精怪的,总爱逗我笑的。 是喜欢穿艳丽裙子的,是笑起来有梨涡的,是有虎牙的。 是半妖,是乔唯。 晏叙任由乔唯牵着他的袖口,带他东窜西跑,他对她,向来是没脾气的。 她讨了不少喜糖,一颗接一颗的吃,晏叙担心她吃坏牙,全部没收了。 晏叙捏着手中的糖,心中微痒,解开糖纸,倒是吃了一颗。 甜,倒是不腻,就像此刻看着她红彤彤的笑脸一样。 此时无声胜有声—— 师傅派人前来,晏叙不解的跟着去了。 卜震子如今快五百岁,窥破天机,擅卜卦,可解奇星怪象,被奉为半步神仙。 其膝下仅一关门弟子——晏叙 晏叙心跳不稳,他来到卜震子身侧恭敬的行礼。 卜震子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目光如炬,一眼便可窥探人心。 他如何不知他重视的徒儿已动凡心。 卜震子颔首,晏叙才站立在他身侧,他听见卜震子道:“异世魂魄,十世轮回,生生世世,纠缠不清” 晏叙抿紧了嘴唇,心中不安渐重。 卜震子:“卜昌,你可知其意?” 晏叙垂头:“弟子不知。” 卜震子抚须笑道:“装糊涂。你可知那半妖的真实身份?” 他倒也不同晏叙卖关子:“她乃天道之女,下凡历劫。” 晏叙兀然睁大眼睛,天道之女! 他看着晏叙面容紧绷,摇头叹息:“而今,若想不误她劫难,与她断绝关系罢。” :“莫要误她仙途。” 晏叙晃了晃身形,如鲠在喉,他艰难的问:“为何不早些同我说?师傅。” 卜震子目露哀切:“你与她这一生,瓜葛不浅,命中注定有这一劫,为师帮不了你。” 晏叙是怎么走回去的呢?他也忘了。 回去便高热不止,闭门不见。 他回想曾经的爱慕,苦笑连连,还没开始,便结束了… 林箐芙这日看见务工回来的晏叙面色不正常的潮红,便细致的照顾他。 少女心思最易堪破,晏叙如何不知林箐芙对他的爱慕,便也没了曾经那么抗拒,他总得找个办法让乔唯心死。 其余的一切,他自己受着就好。 在对上乔唯泪盈盈的眼睛,他心里有多不好受,他咬牙一句不说。 他刻意回避乔唯,可在四下无人时,他又摩挲了多少遍她的小像… 在那夜,他听见了乔唯惊惶哀切的话语,他熄灭了烛火,靠着门枯坐良久。 二人仅隔一门之差,心中悲痛弥漫过闷热的夜晚。 他听不得她哭,真的听不得… 良久。屋外再没有她的动静,他缓缓打开门,夜色黑沉,有山雨欲来之势,他拾起了乔唯掉落的绒花。 在屋外坐了一宿—— 不可避免的,他们总会遇见。二人当做陌路,擦肩而过。 谁好受呢?谁都不好受。 他终于逼走了她,用语言化作利刃,一刀刀的刺向她最薄弱的心脏。 乔唯走后,他总是会去她住的寝房,一呆就是几个时辰。 里面的东西都在,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原位,似乎还有人住一般,干净的不染纤尘。 林箐芙偶然一次进了晏叙的寝房,在他敞开的书柜中,看见一叠厚厚的宣纸。 她鬼使神差的拿下来看,一张张,都是熟悉的面庞,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栩栩如生…… 林箐芙看的心里钝痛,泪水不受控制的流,她知道晏叙喜欢唯唯,可没有想到会这样喜欢。 她放了回去。 哈——原来自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晏叙遵卜震子的命令,娶林箐芙为妻。 晏叙心中毫无波澜,既然不是乔唯,是谁都一样。 名义上的妻罢了… 他在写喜帖,第一张便写了乔唯。 收到喜帖她会回来么? 能再见她一面,已经很满足了。 ————— 他见到了乔唯,她瘦了很多。晏叙笑着,克制着情绪。 他颤抖着收下了她送的花束,异香扑鼻而来,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 心中的爱慕、思念充斥着他空白的识海,他和她私奔了。 山河海阔,和她在去哪里都好。 在短短的七个月,乔唯的术法并非时时有效,沉浸其中的并非只有她。 他违背师令,违背天道,若要罚,罚他一人就好,是他贪心了。 他的爱慕与日俱增,也能感受到乔唯的妖力不支,他在床榻下发现了她没来得及销毁的手帕,上面赫然是一滩乌血。 他知道真的拖不下去了—— 索性狠心离开,他看不清眼前的路,原是眼眶中滚烫的泪。 这一别,何时才能再见呢? 即使见了面,又能如何呢? 那些日子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哦,师尊来看他了,为他注入灵力。 他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隐隐听见他说:“本就没有结果,何苦折磨自己呢?” 不是的,折磨他的不是乔唯,也不是他自己,是天道不可违。 昏昏沉沉好几日,林箐芙目不交睫的照顾他,他连梦里喊得人是乔唯,念的是是浮途村。 林箐芙不知他此行如何,可睡梦中恬静的笑颜是骗不了人的。 她掩面而泣:“阿叙,我何时才能在你心中有一席之地?” 他差不多好全,在弯弯绕绕的小道上再一次遇见了乔唯。 再次见面,恍若隔世。 她怎么瘦成这样了?晏叙看得红了眼,他已经不糊涂了,他不能再耽误她。 将她往外推,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只要她能功德圆满,那些罪孽他来背。 他谓叹,幽幽的看着她,一遍遍描摹她的眉眼,轮廓,身形。 终是开口问她来意,怀中募然一暖,心中生生剜去的那块,似乎奇迹般的契合了。 晏叙认真听她叙述,喉间腥甜,她在畅述对他的思恋。 唯唯,这一刻我是羡慕你的,因为我有太多苦衷,太多爱慕,太多思念,都无法一一诉说。 他嗅到了血腥味,将她拉开些距离,看见了她面庞落下的道道血泪,凄厉又悲凉,他瞳孔震了震,抬手替她擦拭。 血液被晕染满脸,她开口说话,血液翻涌。 不要吓我,乔唯—— 他抱着她,哄骗她,只希望她能够活下来。 她笑了,说我骗她,说我上辈子也这样说过。 哈哈哈哈,该死的上辈子,我怎么一次又一次的骗她呢?怎么会? 她最终还是在他怀里消逝,她甚至不给他留下一具尸身,想必她恨透了他。 唯唯,你到家了么?吹上了空调,吃上了炸鸡薯条和快乐水了么?见到爸爸、妈妈、弟弟和好友了吧? 可是唯唯,你把我落下啦,你说过要带我回去的呀—— 没事的,我会找到你的,上黄泉下碧落,我都会找到你的。 届时,你别再抛下我了…… 晏叙在棺木中抱着乔唯的牌碑,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周围黑漆漆的一片,摇摇晃晃的。 四个大汉将棺木放入土坑中,黄土一铲一铲的落下,任谁也不知道,里面躺的是活人。 黄土垒成个小丘,墓碑上是晏叙提前写好的:亡夫晏叙之墓。 落笔是乔唯的名字。 ———— 乔唯猛然惊醒,自从回来后的每个夜晚,睡梦中总会记录异世界的一切。 关于自己死后,晏叙最后的结局。 她发现自己冷汗淋漓,指尖无意识的颤抖,心脏像被一只大掌狠狠的攥紧。 她虚脱般倒下,眼泪淌入鬓角。 一个人被活生生的憋死,死前那样恬静释然,他真的不害怕吗? 他对于自己一点一点消逝的生命,没有一点留恋么? 晏叙啊晏叙,你要我怎么办…… 小半个月以后,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有一片乌压压的身影。 大家都聚集在那里,乔唯心跳的好快,她控制不住的朝人群走去。 挤到最前面,口中还道着:“抱歉,请让让。” 她还未站稳,就看见被包围的人穿着陈旧的青白弟子服,面色不虞。 在看见乔唯的刹那红了眼眶。——是晏叙 他来了,他竟然跨时空来找我了! 乔唯不可置信的捂住嘴巴,眼泪漱漱而下。 :“唯唯,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笑了笑,朝她走去,将她拥入怀中。 她是我失而复得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