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1节 《陈茉的英雄主义》 作者:没有羊毛 简介: 周遇的婚恋观很简单:不以结婚为目的谈恋爱,就是耍流氓。 好巧不巧,第一次恋爱,就遇见了陈茉。 陈茉就是那个耍流氓的人。 人物设定: 女主陈茉:跳跳糖 男主周遇:白开水 第01章 你的稳定性不太好 陈茉又又又又又又失业了。 她的简历已经像饺子馅一样稀碎,工作经历被切成一小段一小段的,从大三实习开始,毕业四年,六份工作,写了满当当三张纸。 坐在对面的面试官花了好几分钟才看完,然后双手交叉,很职业地评价道:“你的稳定性不太好。” 陈茉早有准备,沉着冷静地回答:“这说明我换赛道很容易。” 面试官没有反驳和追问,这个回答看起来暂且过关,低头查看一下,继续问道:“上一份工作因为什么原因离职?” “啊……这个嘛……”陈茉脑子里浮现出某一部电影里面的著名场面——刘德华和梁朝伟穿着两身黑西装在天台对峙,肃肃冷风中,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华仔饰演的黑道卧底一脸酷炫面无表情地回答:“以前我没得选,现在我想……” “我想做个好人。”陈茉说。 面试官说:“啊?” 陈茉的上一份工作,岗位名称叫做宣传策划,隶属于运营部,公司业务是小额贷款,入职的第一天陈茉穿过了非常普通和标准的白领格子间大厅,来到了平平无奇的会议室门口。 甜美可爱的前台妹妹说:“今天贷后部一批新人培训,运营部最近只有你一个,你和他们一起吧。” “好的。” 然后陈茉就打开了门,二十多个虎背熊腰的大哥齐刷刷地看向她。 大哥们统一穿着黑西装,大部分都是寸头,有的人加了个性配置大金链子,有的人露出手臂上的纹身,但是秩序井然,会议室里森然无声,仿佛某个堂口的集会现场。 那一刻陈茉大脑静止。 前台很镇定地解释:“都是同事。” 她敲了敲门,清了清嗓子:“大家欢迎一下吧,这是咱们运营部新入职的同事,陈茉。” 大哥们纷纷露出很和善的笑容,但整个场景却显得更加毛骨悚然,陈茉僵硬而乖巧地举起手,轻轻地摇了摇。 会议室响起整齐划一震耳欲聋的鼓掌声。 陈茉的大脑第二次静止了。 陈茉此前并没有接触过民间借贷,又或者,用老板的话讲——“我们是正规的非银金融机构”——对行业一无所知,后来才知道大哥们所在的贷后部主要负责还款催收,而恶意催收是违法犯罪行为,泼油漆、堵门和扎人车胎都属于此列。 暴力行为当然更不行了,属于扫黑除恶的打击范围,有时候上门催收反而会被借款人摇人围住,极端情况下带着刀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也有,一般这个时候,就应该—— 报警。 是的,这是陈茉跟着大哥们在入职培训里学到的第一课,最重要的原则。 有问题,找警察,不要自己解决。 对对对,大哥们纷纷表示,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良民,大大的。 但是如果一个人逾期了,违约不还款不交违约金,而你打电话提醒了他,于是他会说,好的,不好意思,我马上还吗? 又或者一个人逾期了,他说他没有钱,结果你发现了他偷偷转移资金或者拿去炒股的证据,于是他会痛心疾首地说,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做,我马上还钱吗? 如果是这样,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该是多么令人感动啊。 可惜这种事只会出现在梦里。 不过这也被老板否认了,老板说,放屁,我做梦都不敢这么梦。 因此老板千挑万选了这一批大哥们,并进行形象打造,在合理合法的范围内,主要起一个气氛和气势上的作用,并且让陈茉把宣传物料搞得越吓人越好,借以阐释公司的风险控制能力和营收能力之强。 毕竟贷款放得出去只是第一步,还是得收得回来。 陈茉尝试用黑客帝国的风格修图,没想到执行效果居然是显著的,或者是一种心理作用,又或者是玄学,总之坏账率真的下降了,逾期还款率上升,老板非常高兴,把陈茉从运营部里面划出来专门跟着贷后部做宣传。 陈茉新入职就得到重视,有心把事做好,开始每天潜心研究怎么对大哥们进行形象包装,在小说平台上找黑道文进行阅读学习,每天看法外狂徒张三系列挖掘灵感。 于是她又尝试了生死时速、无间道和终结者,不仅有图,还撰写了多篇声情并茂的小故事发布在公众号和官网,老板更为满意,强制所有员工转发,陈茉躲不过去,被迫转过几条,偶尔忘记分组,也懒得改了。 在工作上越来越得心应手的同时,陈茉发现自己在生活圈内的风评迅速下降。 她在本市好友不算多,某次在吃饭的时候对方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于还是说:“陈茉,你在放高利贷吗?” “不是。”陈茉解释说,“再说我也不是销售,我是做宣传的。” “哦。”对方修正了一下说法,“宣传高利贷的。” “公司有牌照。”陈茉耐心解释,“由地方金融监管部门监管的小额贷款公司属于正规金融机构,年利率只要在 24%以下都是合法的。” “那你们公司最高的年息是多少。” 陈茉顿了一会儿,说:“24%。” “我明白了。”对方非常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地说,“合法的高利贷。” 陈茉只好捂住脸。 “你说得对。” 就连她妈也这样认为,有一次她在朋友圈发了团建的合照——围在一圈墨镜大哥中间,陈茉低头吃饭,乖巧地像个鹌鹑,杨兰女士吓了一跳,打电话来问:“茉茉!你是惹到黑社会了吗!” 做了这份工作之后,和人初次见面自我介绍也很容易陷入尴尬局面,对面总是难免用“年纪轻轻就助纣为虐”的隐含谴责眼神看她,有的人藏住了,有的人会说出来,陈茉有时候都想把公司的牌照印成工牌挂在胸前——但是那样也是没用的。 对方会说:“你们一线小员工不懂,这都是障眼法,你们老板私底下肯定放高利贷,当黑社会,法律不让做的才来钱!知道吗?” “也不能这么说吧……” “怎么,你还能替你们老板担保?” 那肯定不能,陈茉一天见老板的时间不到五分钟,她怎么知道老板在干什么,于是对方总是笃定地说:“你看,你还是不懂,趁早别做了,不安全。” 行,陈茉反抗无效,决定躺平。 我就是无间道里的刘德华行了吧。 潜伏在正义群众当中的不法分子。 “所以,你就想换一份工作是吗?”面试官听到这里点点头,“可以理解。” “不是我想换,是老板进去了。” 进去了是一种委婉的说法,换做艺术一点的表达就是铁门啊铁窗啊铁锁链。 老板被判了一年多,公司倒闭是没有倒闭的,业务照做,但是开始欠薪,讨薪成功之后陈茉辞职跑掉了。 面试官很感兴趣:“为什么,因为高利贷?” “不是。”陈茉说,“因为偷税漏税。” 这是个欧亨利式的结尾,面试官愣了一下,陈茉慢慢咧开嘴,绽放出一个商务的、得体的、但是神秘的微笑。 两个小时后,又经历过两轮面试,陈茉拿到了新工作的 offer,约定好下周入职,走出写字楼没多久男友的消息就进来了——他对她的事情总是很关心的,陈茉快乐地分享喜讯。 “要庆祝一下吗?” “今天先不用啦!我妈催我。” 看了看屏幕,现在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半,回家吃晚饭刚好来得及。 陈茉打了个电话,杨兰女士对于她失业又入职的常规操作已经见怪不怪,只关心一件事:“你爸从老家拎回来一只土鸡,炖汤还是红烧?” 陈茉想了想说:“红烧吧,转转运。” 这已经是她第七份工作了,干一个公司黄一个公司,甚至干一行黄一行。 人要是行,干一行,行一行,一行行,行行行。要是不行,干一行,不行一行,一行不行,行行不行。 陈茉就是行行不行,而且莫名其妙。 做过教育,结果赶上政策“双减”,做过快消,结果原材料减产涨价,做过策展和演唱会,结果赶上流感爆发期,不让人群聚集,半数活动批文暂停。 最离谱的是做过石油贸易,结果因为国外产油区军事冲突,国际油价走势不稳脱离预期,老板亏得倾家荡产,把公司从八十个人裁到只剩十八个人,她又因此失去了工作。 赵本山老师有句经典台词,怎么你走哪哪大环境不好,你是破坏大环境的人啊? 我倒是想,陈茉无奈地想,我有这个本事吗? 第02章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既然找到了新工作,陈茉打开手机,打算把前段时间感慨失业的朋友圈删掉,忽然发现多了一条新回复,头像有点陌生,是两个人的影子,在路灯的投影下手势拼成了爱心的模样,一款很常见的情侣头像。 陈茉没有给人备注的习惯,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也认不出来是谁。 但是那个人的语气却很亲昵,发了一句:“你怎么又失业了?” 轻轨来了,正开车门,陈茉顺手回了两个字,把手机扔进包里。 “哈哈。” 除了经常联系的朋友,陈茉并没有每换一份工作就昭告天下的习惯,也不会见人就讲她神奇的职场故事,那样会有点像祥林嫂。 第2节 但是其实最常联系的朋友也经常搞不清她现在正在干什么,上一份工作是什么,就连夏莉也是如此,夏莉会突然问她:“你还在卖辣条吗?给我搞点。” “我早就没做了。” “我记得你离职的那家是个快消啊?” 陈茉咬牙切齿地科普:“那就是辣条!因为!辣条!属于!零食!零食!属于!快消!” “你小点声嘛。” “说过起码三遍了!” “真的很难记。”夏莉诚恳地说,“你换工作比你换男友还频繁。” 如果算起来,夏莉是陈茉在江城最好的朋友,她们是高中同学,然后各自出省上大学,毕业之后又同年回到江城,分开了四年并没有太大区别,两个人还是很聊得来。 不在晚高峰的轻轨线还算友好,陈茉找到了位置坐下,摸出手机来玩,新消息正好进来,这次是私信,看到了私聊界面陈茉才知道这是谁,过往聊天记录还停留在过年时发的新年快乐,而且是陈茉先发的。 这个人是李豆豆。 李豆豆也没有回她什么很特别的话,只是回了一个大吉大利的表情包。 半年都过去了,现在是盛夏,她怎么突然想起她来了呢? 陈茉是出省在北京上的大学,李豆豆是陈茉的大学室友,专业相同,学号连着,人也连着,形影不离了四年。 毕业后陈茉回了江城,李豆豆也回了家,她是东北冰城人,刚开始的一两年,大家聊得很频繁,总是兴致勃勃地沟通近况,渐渐地少了,然后更少。 然后就越来越少。 到最后,具体是哪一天,哪一个节点,是谁先好几天没回复的,也想不起来了。 偶尔有个什么契机说上两句,又或者朋友圈刷一刷点个赞,基本就是这样的关系。 再也没有见过面,冰城离江城太远了,不是一般的远,几千公里,三千多块的飞机票,十四个小时的高铁,无论是出差还是旅游,陈茉最远只到过北京,而李豆豆好像基本没有出过东北。 距离是一种很客观的东西,能影响很主观的关系。 客观决定了主观,这是马克思主义哲学。 对话框更新,李豆豆说:“所以你不卖辣条了?” “早就换了。” “那你上份工作是什么来着。” 陈茉忽然觉得有点难以启齿,她克制住了自己幽默一下的冲动,没有打字说,我是放高利贷的。 遇事不决就发表情包,然后转移话题,陈茉说:“刚找到新工作。” 李豆豆很可惜地说:“还以为你还在卖辣条呢。” 在陈茉的诸多工作之中,辣条的传播范围相对是最广的,因为和高利贷相反,卖辣条平易近人,安全无害,又广受欢迎,虽然不是必需品,但是你要送给人吃,基本无人拒绝。 陈茉在公司出新品要求试吃出反馈的时候经常在朋友圈发,每次都能收到热情的回应,有时候她都想不起来这人是什么时候加的。 于是李豆豆又问:“新工作干嘛的呀?” “大类别上算旅游吧。” “旅游好,可以出差去玩。”李豆豆说,“什么时候来冰城,咱们这最近可火了。” “我也想啊。” “你来,我请你吃饭。”毫无预兆的,李豆豆突然说,“我要结婚了。” 图穷匕见,陈茉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然后是恭喜和客套,然后是询问婚期,陈茉当然有点好奇男方叫什么,怎么认识的,但是李豆豆没接话茬,反而邀请陈茉来冰城参加婚礼。 男女方合在一起只办一场,所以陈茉猜测男方大概也是冰城人。 婚礼定在明年五一假期,基本上是一年后,不仅日期遥远而且距离遥远,何况陈茉都不知道她能不能在新公司待满一年,更不知道那时候的工作安排,而且来回的路费实在是太贵了。 冰城旅游这两年确实很火,但是陈茉在北京上学时已经去东北玩过,把大连长白山和冰城连着转了一圈,专门为了婚礼去一趟实在难下决心,只好说:“到时候再看。” “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陈茉不免笑了一下,然后说:“当然。” 她发过去一个八百八十八块的转账。 这是她们大学时期既玩笑又郑重的约定,是李豆豆提出来的,李豆豆说:“我们两个之间先结婚的那个收八八八,后结婚的收六六六。” 陈茉当然问:“为什么后结婚的收的少,说不定会隔好多年,通货都膨胀了,物价都上涨了,怎么反而少了啊。” “总得有点奖励吧?” “结婚要什么奖励,又不是比赛,又不是什么好事。” “怎么不是好事,难道是坏事!这也是比赛,没有竞争的比赛,我们比赛谁能更快找到自己的幸福,不好吗?” 陈茉心想我要是答应就太亏了,我才不结婚,所以我不是亏了二百二十二,我是纯亏八百八十八。 但是李豆豆摇她手臂:“陈茉答应我嘛!” 当时她们都还是大一而已,并且单身,军训过后年级里成了好几对,李豆豆也想谈恋爱,于是冒出来这样孩子气的约定。 一般来说,人脑在二十五到三十岁的时候才完全长全,所以年轻的时候蠢一点也很正常,陈茉一心软,就答应了。 本科四年,毕业四年,八年过去了,约定已被兑现,结果李豆豆说:“不是这个。” 陈茉不好意思说别的她实在想不起来,李豆豆自己说:“我们约好了谁先结婚,另一个就当伴娘的。” ……确实好像是,但是陈茉没法一口答应,只好又发表情包。 我怎么回事,陈茉心想,我约那么多干什么! 第03章 内向害羞的胆小鬼 仿佛突然之间,好多人都要结婚,吃晚饭的时候杨兰告诉陈茉:“君君要结婚了,下个月就办,邀请我们去。” 陈茉问:“君君是谁,什么我们?” “凤君嘛,她爸爸和妈妈在一个单位,你忘记了?你们小学的时候可要好了,一个班的好朋友。” 陈茉立刻冷脸:“什么好朋友,我说多少遍了,她欺负过我!” “多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都小,懂什么事,人家都道歉了。” “不去。” “在周末,又不耽误什么,就当是去吃个饭。” “不去!” 杨兰不悦地皱起眉毛:“林科长亲自和我说的,人家难得记得你还给面子,你怎么回事。” 陈茉一直认为自己现在形成的奇怪人格,林凤君是占了一部分原因的。 她小时候的性格和现在截然不同,只喜欢关在房间里面看书,社恐到难以置信的地步,几乎和谁都不敢说话,不管是老师还是同学,又或者卖气球的阿姨,是个内向且害羞的胆小鬼。 她跳级入班,作为转学生和林凤君当了同学,年纪小,又寡言,上了好几个月的学了,没有交到任何朋友。 体育课的时候女生们分成一小团一小团的在一起玩,并没有刻意排外,只要活泼胆大,说一句“带我一个”,就可以愉快的加入。 但是陈茉说不了,她不敢跟人搭话。 她一个人上学放学,总是特别羡慕地看着别人。 林凤君是女生里面的头儿,性格特别有感染力,跟她在一起玩的小朋友是最多的,因为有一次体育课有人拉肚子没来,林凤君注意到了落单的陈茉,就招呼说:“来,带你,你跳皮筋吗?” 陈茉赶紧点点头。 就这样成为了朋友,或者叫跟班,陈茉特别珍惜自己在林凤君身边的这个位置,珍惜到了惶恐的地步,基本上会答应林凤君让她做的任何事。 林凤君也不客气,是个很会提要求的人,杨兰给陈茉新买的文具都会被林凤君换走,不管是荧光笔还是会闪灯的书包,又或者是陈茉自己叠的一百只纸星星。 她还被要求,放学之后先送林凤君回家才能自己回家。 她们的小学在杨兰和林科长的单位附近,分的房子也在附近,但是林凤君住在干部小区,更远一点,陈茉每天走的路是正常距离的三倍。 很多年之后,当陈茉真正长大了,她才意识到也许当年林凤君是在霸凌她。 林凤君或许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很会拿捏别人,陈茉不是没有想过反抗,也有实在受不了的时候,这时候林凤君就会跟她说:“你要是不愿意跟我换,那你就不要当我的好朋友了。” 然后林凤君会发动全班的女生不理她,有一次陈茉生气,不肯送林凤君回家,林凤君发表了一通宣言之后发现无效,路过陈茉桌前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滑倒了,还摔坏了一支钢笔,然后放学之后十几个女孩子全都围了上来,让陈茉道歉,并且赔偿钢笔。 道歉了也不够,光赔一支也不行,得赔十支。 林凤君的钢笔是林科长买的,一支要两百块钱,对陈茉来说很贵,乘以十更是天文数字,她偷偷哭了好几次,终于鼓起勇气告诉了杨兰。 杨兰说两百块钱有什么,赔人家就好了,陈茉说不是的,林凤君说要赔十支。 “哎呀没必要,行了,不用担心。”杨兰摸了摸陈茉的小脑袋,“我去跟林科长说。” 杨兰赔了钢笔,可是事情并没有结束,林凤君被林科长批评,因此每天带着人围着陈茉。 她们站在道德高点,并不觉得自己多过分,她们既没有敲诈陈茉的零花钱,也没有动手打她,她们就是在讨一个公道,是十分正义的。 所以这才让陈茉知道校园霸凌这个概念之后仍然困惑了很久很久,她不知道自己这种算不算,电视上和案例里面的霸凌行为都非常恐怖,可是她并没有被那样严重的对待。 无论如何,当时七岁的陈茉十分崩溃,最终选择低声下气地求林凤君和好。 每次想起小时候的这段记忆的时候陈茉都感觉非常羞辱,想要穿越回去给自己一拳,为什么要逆来顺受,为什么这么怕,没有朋友就没有朋友,又他妈怎么了? 可是七岁的陈茉实在做不到这一点,她再也不敢不陪林凤君回家,而经过钢笔事件后林凤君变本加厉,开始会想很多花样考验她,如果做不到的话,标准话术就是:“那你就不配做我的好朋友了。” 她们回家的路线要经过一条开放的废弃水渠,水渠大概两米多高,底部已经有一层杂草,略超过一个成年人的头顶,一群小女孩突发奇想要探险,林凤君让陈茉跳下去,陈茉小心翼翼地跳了下去。 “下面有什么?” “没有什么,就是草,还有虫子。” “那你爬上来吧。” 陈茉呆呆地把手伸出去,林凤君说:“不行,你得自己爬上来,不然你就不配做我的好朋友了。” 陈茉开始努力,水泥的渠壁粗糙,借力可以蹬上去,但是陈茉做不到,林凤君带着其他女同学看着她尝试了五六次,不免有点失望。 “我看我们班的男生都可以啊。” 陈茉快急哭了:“我不行。” 第3节 “加油,陈茉,你肯定可以。”林凤君鼓励她,然后带着女同学们走了。 陈茉试了一次又一次,始终不行,天渐渐黑了,然后越来越黑,陈茉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一步都不敢动,浑身发抖地蹲下来缩着哭了起来。 几个小时后,急疯了的杨兰打了一圈电话,问过了学校又打电话给了林家,林凤君跟杨兰说不知道。 “阿姨,陈茉今天没和我一起回家。” 林科长也说:“今天确实没看见,平时都和君君一起到楼下的,小杨你别着急,茉茉这么老实的孩子,不会乱跑的。” 杨兰特别感谢地挂了电话,林科长转头和老婆说:“你看人家小杨家里养的那个闺女多文静,眼睛大大的,怯生生的,多招人喜欢,成绩也好,你再看你闺女。” 林凤君不高兴,小白眼一翻,切。 杨兰报了警,警察带着家长首先沿着放学回家的路线找,终于在十点多钟把哭得快脱水的陈茉捞了上来,杨兰又急又气又心疼,含着眼泪狠狠骂道:“是不是傻啊你?猪脑子!旁边就能上来,不会动一下?吓死妈妈了!” 大概相隔十米的地方就有一排生锈的铁把手,但是天黑之后陈茉害怕,所以不敢动,硬生生在原地蹲了几个小时。 从那天陈茉开始怕黑,不敢一个人走夜路,楼道灯坏了要么等人一起要么大声唱歌。 也是从那天起,陈茉决定再也不理林凤君,并且决绝地接受了没有朋友孤独终老的命运——她把一个七岁小朋友的思考很沉痛地写进了周记里面,名字就叫做孤独。 语文老师在一堆写公园游记和每天吃了什么的周记里发现了一篇叫做《孤独》的作文,上面写道:“人从生和死都是一个人,所以我决心学会忍受孤独。” 语文老师把陈茉单独叫进办公室,握着小小的手心轻声问道:“陈茉同学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呢?” 陈茉眼睛湿湿的:“因为我不好,没有人会喜欢我。” 这话是林凤君对她下的最后一道宣判,陈茉拒绝了林凤君的一切要求之后,林凤君说:“你这么讨厌,再也不会有人喜欢你了。” 林凤君的本意是吓一吓陈茉,让她求自己和好,不然没有人给自己抄作业了,没想到陈茉虽然相信了,但是居然拒绝妥协。 陈茉伤心地认同了林凤君的判词,开始自卑但是绝不回头。 “不会的。”语文老师缓缓地,坚定地,温柔地告诉陈茉,“总会有人喜欢你的。” “不会。” “会的,我就很喜欢你。” 陈茉吸了吸鼻子:“为什么。” 这孩子是有点难哄,又聪明又敏感,语文老师想了想说:“因为你……因为你作文写的很好。” 陈茉相信了,她点点头。 从此她认定了一件基本逻辑——那就是一个人要么有用,要么未来会有用,才会被人喜欢。 这个世界上,是没有无缘无故的喜欢的。 第04章 你现在的男朋友不行 杨兰所谓的林凤君的道歉,其实发生在很久很久之后。 林凤君发动的孤立政策确实持续了超过一年多的时间,但是陈茉没有坐以待毙,她逼着自己的性格发生变化,主动去和其他女孩子交朋友。 原本林凤君的影响力就不可能完全覆盖全班,只是之前的陈茉太内向太不起眼了。但是等到小学毕业的时候,陈茉已经有了好几个好朋友,她的性格变成也已经大致完成——话总是特别多,也特别爱笑,还很大方。 杨兰觉得这种变化特别好,只有陈茉自己知道她的内核并没有变。 她只是强行生成了一个外向的活泼人格,因为她依旧对林凤君有种潜在的恐惧,在听说林凤君没有考上重点初中的时候狠狠松了一口气。 她终于能和林凤君不在一个学校了,而且林家买了市中心的房子,搬离了单位分房,陈家也搬进了新房。 陈茉可以离开那条耻辱的水渠和熟悉的街道,再也不用见到林凤君了,小学生的时代结束了,那个内向害羞的小女孩也被陈茉彻底切割掉了。 但是让陈茉没想到的是,林凤君在初中似乎也经历了一些变化,不仅和她一起考进了重点中学,高二还一起分进了重点班。 更让陈茉没有想到的是,隔了三年见到林凤君,林凤君的性格完全不同了,她不再那么霸道,反而很和气,总是谦让他人,但是人缘依旧很好,活泼爱笑,甚至成绩也比陈茉更好了,重点班按座位排名,林凤君坐在陈茉的前一排。 而且林凤君对陈茉的态度也特别的亲切大方,毫不避讳地跟人介绍说这是我的小学同学,我们小时候家住得近,关系可好了,她天天送我回家,还特别大方,什么好东西都送给我用。 林凤君还对陈茉说,钢笔我还留着,是我们友谊的见证,我觉得特别美好。 林凤君的美好是陈茉的鬼故事,让陈茉都差一点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恍惚——她是不是记错了什么,冤枉了人家? 当时夏莉已经和陈茉很要好,所以她听过陈茉小时候的故事,这次居然见到林凤君本人坐在前面,就主动替陈茉出头,很气愤地控诉说,林凤君小时候欺负过陈茉。 林凤君很惊讶:“陈茉,我真的没想到给你留下这么大阴影!” 陈茉坐在夏莉旁边不说话,安静地像一只鸡蛋。 林凤君嘻嘻一笑:“实在对不起,我向你道歉,从小我爸就老夸你,那时候我也不懂事,太小了。” 多么合理的理由,陈茉终于开口,她说:“我不会原谅你。” 她的表情如此郑重严肃,和课间其他同学嘻嘻哈哈轻松愉快的背景音对比出一种奇异的荒诞来。 可是那又怎么样?林凤君只是无奈地耸耸肩:“好吧,我是真心向你道歉的。” 那么多年过去了,不会有人真正在意了,沉湎过去的人是愚蠢的,而且那些事情并没有大到能够称之为“创伤”,都是一些小事。 钢笔、水渠、被强行要走的荧光笔,这些都是小事而已。 只有跌宕起伏的“大事”才会被改编成震撼人心的影视剧,又或者写进小说里,才会引起人们的震撼和愤慨,陈茉的这种程度根本不够。 此时此刻——在晚饭的餐桌前——恰如彼时彼刻,除了执拗而奇怪的陈茉,旁人无人理解。 被拒绝两次后,杨兰缓和了语气试图劝说:“林伯伯一直很喜欢你的,总夸你,再说又不让你去赔笑脸,就坐下吃个饭,你不跟凤君说话不就完了?” 陈茉把筷子放下,彻底不吃了,硬邦邦地说:“我不去,我出现了就是表明态度,我绝对不会出现。” 杨兰也把筷子放下:“怎么不知道好歹呢?退休前提干妈妈还得让林伯伯说说话帮帮忙,你倒好!” “她欺负过我,要我说多少次。” “小女孩闹别扭,就你能记十几年,心眼这么小,总是算着别人的坏处。” “随你怎么说,我不会去的。” 眼看着要吵起来,陈茉的爸爸陈庆出声转移话题:“去,去厨房,陈茉去开两瓶啤酒,陪爸爸喝啤酒看球赛。” 陈茉应了一声起身,隔着玻璃门还能听见杨兰数落陈庆不帮忙劝,陈庆满不在乎地说:“什么破事当个大事,林科就是随口一说,你们俩去不去人家在乎吗?把自己太当盘菜。” “人情都是小事积攒的,都跟你似的把领导得罪完了才好?” “闭嘴,闭嘴,啰嗦的很。” 陈茉喝上了冰啤酒,心情一下子爽快很多,靠在躺椅上陪陈庆看球赛,不时点评两句。 陈家对陈茉的教育实践比较无性别,没有刻意当女孩去养,也没有刻意当男孩去养,陈茉也没有做过调研,不知道大概会有多少父亲这样招呼女儿看球赛喝啤酒。 但是杨兰心里还有气,衣服晾到一半,从阳台走过来专门捡陈茉最烦的话题来说:“你看人家君君去年还是单身,今年就结婚了,根本不让父母操心,你什么时候能结?” 陈茉知道杨兰这是放弃劝说了,只是需要撒气,因此很大度,漫不经心地开玩笑:“我明天就和男朋友求婚行了吧?” “不行。”陈庆突然开口,从电视前果断转过头,严肃地评判道,“绝对不行,你现在那个男朋友不行。” 你男朋友不行,这话不是陈茉第一次听父母说,即使陈家父母都没有当面见过陈茉这一任的男朋友,但是仍然一直很坚决地说不行。 因为条件不行。 这个条件不行不是指男友这个人不行,主要指家庭条件——外地人,农村户口,家中独子,养老压力大,父母都是普通个体户,只有保险没有退休金,江城没有房,存款付不起一环内首付,收入也不高,月薪勉强比陈茉高上几千块。 陈庆总是对陈茉说,比你高这么点有什么用?你的家底和他的家底能一起比吗? 然而这些统统都不在陈茉的考虑范围内。 陈茉总是说:“不行就不行,随你们怎么说,鞋舒不舒服只有脚知道,我自己谈的高兴就行。” “谈恋爱可以,结婚怎么办?房子都没有!” “放心吧,我又不跟他结婚。” 陈庆恼火道:“不结婚就换一个。” 杨兰接话道:“你留意一下,看身边还有没有条件更合适一点的男青年。” 陈茉无语:“我还没分手,我留意别的男青年干什么,现在这个我觉得挺好的。” “你不多谈一谈,怎么知道没有更好的?” 陈茉的三观都要被震碎了:“妈!你这是在鼓励我出轨吗?” “瞎说,是让你稍微开放一点别的可能性!” “我的天啊,杨兰女士,你真是个天才。”陈茉举起大拇指,“四十多岁了思想这么前卫,还能用这么好听的话术包装起来。” 杨兰举起手里的衣架打人,敲了一下,嗔道:“怎么喊人的?没大没小。” 第05章 因为左脚先进门被开除 陈茉新入职的这家公司是做旅游的,但不是旅行社,是为各大旅行社或者是大型集团专门开发精品旅游线路的,陈茉所在的策划部负责前期调研和后期的物料输出,确实是个需要出差的岗位。 陈茉投递这家公司也有这个原因,公费旅游听起来就很美好,而且并不频繁,一条精品线路从策划到最终完成交付往往要半年多时间,半年出一次差,然后回来做案头工作,既不会太累,也不会太腻。 陈茉入职后加入的第一个项目规划小组,目的地刚好就是冰城,陈茉心想这不是巧了吗,瞌睡遇到枕头,万一要出差她可以争取一下,这样就能顺便和李豆豆来个久别重逢的见面。 整理好第一次要汇报发言的材料,陈茉抱着笔记本进了会议室。 虽然在大学时和李豆豆很要好,但是陈茉第一次去冰城玩并不是由李豆豆陪着一起,而是和她当时的男朋友秦萧楠。 秦萧楠也是冰城人,大二的寒假假期,他们从北京的学校出发,足足玩了一周,陈茉还正式见了秦萧楠的父母。 可惜都还没等到毕业解散,两个人在大三下学期和平分手,从此再没有任何联系。 冰城这个地点像一把钥匙,突如其来地启动了陈茉一些尘封的回忆,让她坐进会议室之后稍微有点走神,思维飘荡地看见会议室最前方立着的一个大大的 led 落地跑马灯,不禁好奇,问了问身边的直系上司:“罗姐,这是什么啊?” “会议加速器。” 陈茉不禁乐出声:“什么东西?” “公司觉得最近冗长的会议太多,拉低效率,就让行政买了这个东西,说是要加速会议进程。” 陈茉很好奇:“从来没听过这种东西,什么原理啊?” 说话间这个 led 窄屏跑马灯和后面的投影仪大屏同时亮起,投影仪大屏幕上是本次会议的主题,跑马灯上显示出通红的倒计时,一秒钟一秒钟的闪动,会议主持指了指:“好,开始,咱们注意贯彻公司精神,提高效率,整场倒计时两个小时,现在开始。” 哦……原来是这么个“会议加速器”。 第4节 陈茉实在忍不住,笑了一声。 坐在对面的人问道:“很好笑吗?” 陈茉坦率地承认:“稍微有一点。” 罗主管踢了一脚陈茉的凳子,陈茉有点莫名,但还是把嘴闭上了,笑容也收了起来。 冰城顾名思义,冬季游览是最佳季节,虽然最低温度达到了零下几十度,但是由此也造就了冰天雪地的奇妙世界,而且冰城地缘上靠近俄罗斯,晚清时期被沙俄占领,曾经被作为俄、英、日和捷克的总领事馆,遗留下来了不少欧式建筑,有着“东方小巴黎”的称号。 东北作为共和国长子,自建国以来率先发展重工业,冰城是东北三省的省会之一,工业气息浓厚,军工产业实力极强,几种风格混合交织,造就出独特的城市气质,有着发展旅游业的良好土壤。 冰城旅游最近几年热度上升、游客增多,成为很多人感兴趣的旅游目的地,陈茉的公司接到的项目委托,就是要打造一条深挖特色、兼顾热点、又要避免同质化和表面化的精品线路。 也就是说,客户的路线设计需求,不是要追求性价比,而是要玩得深、玩得好,和散客旅游团玩出区别来,否则游客在网上搜一搜攻略就可以去了,何必要花钱报团呢? 主持人按部就班介绍完了基本情况和客户需求,又跟着流程往下讲解,然后到了自由发言环节,每个人依次发言,到了陈茉之后,她说:“我主要的疑问和建议就是两点,一是冰城最好的游玩时段是冬季,我看项目计划里面安排的考察时间是夏季,这样可能收集不到细节和实际问题,我觉得……” 又被罗主管踢了一下凳子,陈茉又闭上嘴。 坐在对面的人却发话问道:“难道我们整个的项目进程都要推后到半年后才开始吗?” 陈茉回答道:“那当然不是,我的想法是可以把工作顺序改换一下,先收集资料做前期案头工作,设计路线策划活动,拿着比较成形的方案冬季再去考察,实地走几遍,修改和补充细节。” “你的意思是非得冬天去不可?” 本来想说对啊,废话嘛这不是,夏天去连一根雪毛都没有,考察个什么? 凳子一抖,陈茉说:“我还是把第二点建议一起说一下吧。” “冰城的旅游线可以做周边延伸,俄罗斯已经开放了旅游团免签,以目前的国际大背景来看,未来几年俄罗斯线路的游客肯定会大量增长,趁散客自由行还没有免签,刚好是团队旅游线路开发的好机会,我们可以尽快启动,趁冬季考察的时候一起做掉。” 对面那人插起手臂,神色不悦:“还要去俄罗斯?” 陈茉的凳子都要被罗主管踢掉漆了,但是这次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圆场,只好说:“我就是建议一下。” 对面那人似笑非笑地说:“建议的挺好,还有吗?” 陈茉还想开口,刚说了两句,加速器突兀地滴滴滴滴警报起来,鲜红的大字滚动在 led 上,主持人做了一个切断的手势,示意陈茉:“好了,不要讲了,会议结束!” 最后总结:“今天这个会议非常高效!同事们都辛苦了,大家散会!” 所有人鼓掌散会,陈茉一头雾水地走出了会议室,问罗主管:“我是说错了什么吗?” 罗主管一脸很难形容的表情,旁边的设计小哥幸灾乐祸地凑过来:“没有,陈茉,你说的特别好,就是很可能明天因为左脚先进门被开除。” 陈茉大惊失色:“啊?!” “不要胡扯。”罗主管轻斥一句,对陈茉说,“坐你对面的就是郝总。” 大名鼎鼎的郝总,陈茉入职培训时就被人事专门叮咛嘱咐不要惹的人,大老板的亲夫人,主管行政和财务。 “那个会议加速器就是郝总亲自批给行政让买的,花了一千多!考察时间也是她改的,俄罗斯和朝鲜的周边拓展计划我们之前也提过,我们还提过漠河,都让她否了。” 设计小哥声情并茂地讲解道:“你看,你先是嘲笑了她的加速器,又把被她否过的两个决定都掰了过来,岂不是显得她很蠢,连新员工都看得出来的东西,她非不干。” “为什么否了?” “冬天去贵呗,还能为什么,人家自己的公司,自己的钱,自己花着心疼,去俄罗斯就更别想了,舍不得!” 陈茉道歉:“不好意思罗姐,我刚入职参与,之前的这些事我都不知道。” 罗主管叹了口气:“不怪你,我应该把之前的项目文件跟你同步一下的,我也没想到你这么心直口快。” “新人要么不敢说话,要么说不到点子上。”设计小哥夸道,“精准踩雷,陈茉,厉害啊!” 陈茉神情痛苦地摸了摸脸。 罗主管拍了拍陈茉的肩膀安慰:“没事的,不至于,慢慢熟悉起来就好了,别放在心上。” “就是,没事。”设计小哥嘻嘻一笑,“明天一定记得,右脚先进公司!” 陈茉自嘲笑道:“我双脚立定跳进来怎么样?” “可以,天才!” 第06章 久别重逢和故地重游 那天会议后和陈茉搭话解释的设计小哥叫李李,比陈茉小两岁,人很活泼点子很多,设计风格年轻化潮流化,重度互联网爱好者,所以即使很多时候项目还没有进物料出图流程,罗主管也经常带着他参会,主要是为了吸收和参考参考“年轻人的意见”。 李李消息灵通,开完会回来趴在陈茉的机箱上伸出两个指头:“好消息和坏消息,先听哪个?” 陈茉想了想说:“好的。” “你被选中去出差了,郝总亲自点的。” “那另一个?” “出差的预算被砍半了,听说你要坐二十八个小时的火车。” “什么!” “单程二十八个小时哦。” 陈茉心如死水:“你确定这两个消息里面有一个属于好的?” “惨和更惨,总有一个是比较好的。”李李同情地祝福道,“旅行愉快。” 预算被砍半,人员也精简,原有的考察小组变成了只有陈茉一个人的考察孤狼,她悲壮地踏上了二十八个小时的卧铺,出发的那天男友去车站送她,陈茉趴在人家怀里假哭,说:“风萧萧兮易水寒!” 男友不是很活泼能配合玩梗的性格,但是也被逗笑,揉了揉陈茉的头发,细细密密地嘱咐其路上的注意事项,陈茉一摆手说没关系,已经和李豆豆约好了下车就来接。 李豆豆也安慰陈茉:“没事,一下车我们就去吃好吃的。” 李豆豆家里是做生意的,毕业之后就在自家公司挂职,主要工作内容就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过上了陈茉梦寐以求的、不劳而获的生活,马上又要结婚了,十足的人生赢家。 李豆豆没怎么变,笑起来弯弯的月牙眼睛,出了站看见陈茉就高举手臂,大声喊她的名字,眼神都是那种没有被社会毒打过的澄澈,陈茉很是羡慕。 李豆豆还是像以前一样,亲亲热热地挽住她的手臂走路,一边走一边叽叽喳喳地说接下来几天的规划,陈茉本来不好意思让李豆豆陪那么久,但是李豆豆说她想来。 “那你太累了。” “玩嘛!有什么累的,我可愿意了。”李豆豆说,“你这份工作真有趣,其实我也想去上上班。” 陈茉说:“真上班了什么工作都不会有趣的。” 李豆豆开了家里的车过来,陈茉看了看驾驶位上没人,好奇说:“还以为今天能见到你男朋友呢。” 李豆豆一边拉开车门一边说:“怎么了,你很想见?” “没有没有。”陈茉赶紧撇清关系,“我顺嘴问问。” “我问问他吧,一起吃个饭。” “不用不用,不用特意安排。”陈茉尴尬起来,她总觉得李豆豆的态度有点微妙,本能地想要避开。 李豆豆却说:“应该的,迟早要见,你要给我当伴娘的嘛。” 又提起这茬,陈茉默不作声,装作正在搬行李的样子。 夏天的冰城虽然没有冬天的独特魅力,但也风情不减,各个时期的各个国家的建筑风格应有尽有,美食也独具特色,因为地缘位置,所以俄餐和韩餐也都十分正宗。 李豆豆带着陈茉来到一家位于地下的俄式西餐馆,神秘兮兮地指着最里面的位置说:“据说普希金坐过那张桌子哦。” 陈茉配合的惊叹点头,但是心里琢磨了一下——普希金好像没有来过中国吧? 但是有什么关系,毕竟是据说,据说能把一切不可能变成可能,陈茉认真记下,考虑着放进规划路线里面的利弊之处。 因为这家店的氛围真的是不错,微黄的灯光下随处可见是带着怀旧气息的老物件,罗宋汤十分正宗,奶油鸡卷的配料也很独特。 让人很惊讶的是店内的手磨咖啡,俄罗斯籍的店员居然推来了一个半人高的古典传动式咖啡机,慢条斯理地在她们面前操作。 店员长得很帅,这一幕赏心悦目。 陈茉喝着新鲜的手磨咖啡,突然想到:“说起来我也会一句俄语。” “无情哈拉少这是一句网络流行语,它源自俄语 quot;oчehь xopoшoquot; 的空耳,意为 quot;太好了quot; 或 quot;太赞了quot;?” “不是。”陈茉说,“雅六不六几不亚。” “什么啊,是r лю6лю te6r(ya tebya lyublyu)!” 李豆豆纠正完了嫌弃道:“你这哪来的东北口音!” 陈茉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陈茉唯一会的一句俄语,这句俄语来自于那个久违的人。 这句俄语的意思是…… 我爱你。 抛掉初中高中各种明恋暗恋上头下头偷偷拉手,陈茉的第一段正式恋爱,也就是所谓的初恋,是秦萧楠。 她们那一片都是大学城,秦萧楠是隔壁语言大学的,冰城部分学校可以将俄语作为第二语言,高考时不考英语卷考俄语卷,秦萧楠作为俄语生考进了北京。 陈茉当时所在的宿舍区是十几年前的老楼,刷着半截绿色墙漆的那种老,没有独立卫生间没有开水房,洗澡要去集体澡堂,平时要自己去水房打开水。 每次拎着热水壶回宿舍的时候就是李豆豆最喜欢感叹“我需要一个男朋友”的时候,陈茉每次都说“你还需要锻炼”。 “我不是拎不动,我是讨厌水房人多,还要排队好久。” 她们的水房刚好挨着学校围墙,围墙另一边就是隔壁语言大学的一栋男生宿舍,他们离自己学校的水房很远,但是离陈茉学校的水房很近,于是男生们就在墙上掏了个洞,经常钻过来打水。 两边的学校都严令禁止过,倒不是舍不得水,是围墙上总是一个洞又一个洞的太难看了,也不好管理,次数多了,女生们会调侃男生们说,又来偷水了! 陈茉第一次见秦萧楠的时候,他正骑在墙上,而陈茉仰头看着他,拖着一个板车。 基本属于性转简陋版本的墙头马上。 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出自唐代白居易的《井底引银瓶》。 “同学,同学!”秦萧楠喊她,“帮个忙!” 而陈茉拖着她的板车,疑惑地问道:“你是来偷水的吗?” 那几天李豆豆生病,陈茉帮她打水,为了省力就找宿舍阿姨借了取快递的小板车,还特意挑晚一点人少一点的时间,而秦萧楠卡在墙上,是因为墙上的洞被堵住了,他只好翻墙。 “你来,你来。”秦萧楠拼命招手,墙根本不高,但是他就是不动,只是一个劲儿的喊。 陈茉到了眼前,他才低声说:“能把你的外套借我用下吗?” 墙上被学校装了一排尖栏杆,为了防止学生翻墙,但防是防不住的,秦萧楠的问题不是因为翻不过来,而是因为他比较倒霉,刚好被尖角钻破了裤子,而且破在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