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最风骚》 第一章 天崩开局! 【本书已经签约,请放心收藏阅读。 作者是老作者了,有完本大精品作品《眉山苏氏,苏允最贤》,十分精彩,没有看过的爷可以看看,另有《北宋之无双国士》《相公,陛下又请辞了》等书,书荒的可以看看】 小暑大暑,上蒸下煮。 扬州城的暑天像被水汽包裹的蒸笼,日头把运河水晒得发烫,连青砖地都蒸腾著热气,踩上去像踩著块刚从灶膛里扒出来的烙铁。 运河码头上,孟泽扛著半人高的麻包,每走一步都觉得骨头缝里在冒白烟。 肩上的粗布短褂早被汗水泡透,磨得皮肉生疼,混著汗渍的伤口火辣辣地烧,可他不敢停。 管事的旱菸杆在青石上磕出火星,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扫过来时,孟泽总想起父亲被几位伯伯斥责时的窝囊样——仿佛他稍有懈怠,就会让这早已被孟家踩进泥里的血脉,再蒙一层灰。 “咚”地把最后一个麻包撂上船,日头刚过正午。 孟泽扶著墙喘气,嗓子眼乾得像塞了团絮,视线里的船板都在晃。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细瘦的胳膊,十四五岁的骨架撑不起这样的重活,掌心磨出的血泡已经结痂,像层丑陋的鎧甲。 回到自家那方破旧小院时,竹篱笆上的牵牛正蔫头耷脑地垂著。 孟泽刚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就见邢巧云端著木盆从厨房出来,素色粗布裙裾沾著几点灶灰,却掩不住那份骨子里的清雅。 “娘。”他哑著嗓子喊。 邢巧云抬眼的瞬间,原本平静的目光猛地揪紧了。 她快步走过来,手指先想去拂他颈间黏成一缕缕的头髮,指尖触到滚烫的皮肤又倏地缩回,眼圈当即红了:“傻孩子,怎么热成这样?” 她扯著他往院里那口老井走,井台边摆著个陶缸,刚湃好的井水泛著细密的凉汽,“快,我给你兑了温水,別贪凉激著。” 孟泽望著她挽起袖子时,手腕內侧那道浅浅的月牙形疤痕——那是去年他被孟家嫡兄的跟班推倒时,娘扑过来护他,磕在石阶上留下的。喉结滚了滚,把那句“娘,不疼”咽成了低低的“嗯”。 “薇儿,拿你哥的衣裳来!”邢巧云朝屋里喊。 “来啦!”脆生生的童音刚落,个梳著双丫髻的小姑娘就从门后钻出来,手里举著件洗得发白的蓝布短褂,跑起来像只摇摇摆摆的小鸭子。 孟薇跑到近前才看清他胳膊上的擦伤,小嘴一瘪,眼泪啪嗒掉在他手背上:“哥,是不是王管事又用烟杆戳你了?我攒了三个铜板,给你买了薄荷!” 她攥著油纸包递过来,块的清凉气息混著她发间的皂角香飘过来,孟泽忽然想起上辈子。 那年冬天他在孤儿院发烧,护士给了片退烧药,硬邦邦的像块石头。 而现在,妹妹掌心的薄荷带著体温,融化得黏糊糊的,却甜得他鼻尖发酸。 “傻丫头,哭什么。”孟泽用袖口给她擦眼泪,指尖触到她温热的脸颊,心里那点被暑气蒸腾的烦躁忽然就散了。 他接过短褂时,摸到衣襟內侧缝著块软软的布——是娘把自己的旧衣裳拆了,给他补的衬里,针脚歪歪扭扭,却比任何绸缎都熨帖。 “快去洗,我把绿豆汤端出来。”邢巧云转身回厨房,裙摆扫过井台边的青苔,留下淡淡的影子。 孟泽望著她的背影,忽然想起三天前在码头撞见的孟家大夫人,珠翠环绕,指节上的金戒指晃得人睁不开眼,可那双眼睛里的刻薄,比日头更烫人。 他舀起一瓢井水往脸上泼,凉意顺著脖颈往下淌,却浇不灭心里那点火苗。 水汽模糊中,仿佛听见族老们骂娘是“祸水”的声音。 可转身时,妹妹正踮著脚往灶台上的瓦罐里看,娘用围裙擦著手笑,阳光穿过窗欞,在她们发间织成细碎的金网。 孟泽深吸一口气,把那些腌臢念头摁下去。他脱下浸满盐霜的短褂,露出后背尚未褪尽的淤青——那是上周替孟家嫡兄背黑锅时挨的打。 可现在,这些疼忽然都变得轻飘飘的,像被妹妹的薄荷甜化了。 “哥,汤好啦!”薇儿举著个粗瓷碗跑过来,碗沿还沾著粒绿豆。 孟泽接过时,碗底温热的触感顺著掌心漫上来,熨帖得像是要钻进骨头里。 他想,这辈子就算被这暑天蒸成水汽,只要能守著院里这口井,守著娘的绿豆汤和妹妹的薄荷,便值了。 孟泽如今的身世,说是“天崩开局”都嫌轻了。 父亲是扬州航运孟家的幼子,本应是被家族捧在手心的存在,偏生是个浪荡成性的紈絝,早就成了族中不被待见的边缘人。 即便父家靠不上,若生母身份体面些,日子总还能勉强维持——可他母亲,偏只是个妾。 妾生子在宅门里本就低人一等,抬不起头,更要命的是,孟泽的母亲当年还是青楼里艷名远播的魁。 一个家族弃子的爹,一个风尘出身的妾娘,这两样叠在一起,早已註定了他在孟家连下人都不如的境地。 这也是为何孟泽身为孟家幼子的儿子,却要去码头上干搬运工的缘故。 好在这个小家里能感受到温暖,才让他支撑了下来。 上辈子的孟泽命似天煞孤星,自小在孤儿院长大,好在脑子灵光,靠著社区帮助一路读到北大歷史系。 不少同学投身政商,他却因无牵无掛,一路读研读博,博士毕业后直接进了国家博物馆,一头扎进故纸堆。 可以说,上辈子的他罕有亲情体验。 当然,社区工作者、老师同学、硕博导师都待他很好,但这些终究与亲情不同。 重生以来,母亲与妹妹让他第一次体会到家庭的温暖,他格外珍惜——即便每日劳作辛苦,这份温暖也总能慰藉人心。 孟泽洗了凉水澡,换上乾爽衣服,坐在院中的树下。凉风拂过,浑身顿时舒坦不少。 妹妹孟薇端来一盘粟饼、一碟莧菜和一锅米汤饭,这是穷苦人家的標准吃食。 孟泽看了一下孟薇,觉得孟薇与母亲简直是共用一张脸,当然,其实应该是三人共用一张脸,自己也跟母亲长得有八九成的相似,不过相对要男子化些。 嗯,简单来说,就是很帅。 孟泽低头对付吃食。 为什么说不是享受美食,而是对付吃食,因为这粟饼乃是小米掺少量麦麩,用草木灰水和面,贴在锅边烤熟的,口感极为粗糙,不过也有优点,便是极为耐饿; 至於莧菜是河边隨处可见的野菜,水煮后撒点盐便权当为下饭菜; 米汤饭则是碎米掺大量水煮成的,汤多饭少,不过其主要作用不是充飢,而是为了將小米粟饼送进腹中。 孟泽咬了小口粟饼,赶紧端起米汤饭喝了一口,才艰难地將饼咽下去,犹然觉得食道有些火辣辣的。 这粟饼实在是剌嗓子! “呼!” 他长舒一口气,心中微嘆。 亲情虽能慰藉心灵,可眼下的日子实在艰难。 每日像奴僕般被呼来喝去,吃喝简陋,住处更是恶劣。 这小院破旧不堪,外面下小雨,屋里就下大雨。 江淮地区歷来“春夏多霖雨,秋冬间有霪潦”,扬州作为江淮要衝,更是“每至梅雨季,旬月不晴”。 每年农历四至六月的梅雨期,常是连月阴雨,或细雨如丝,或骤雨倾盆,街道泥泞难行。 这梅雨季节让孟泽吃尽了苦头。 房间里时常湿漉漉,衣物、被褥没一样乾燥,不少地方甚至长了霉菌,这让在后世北方住惯了的他几乎崩溃。 孟泽本是物慾不高的人,否则也不会一头扎进故纸堆——穿越前他名下无房,只有一辆小电驴,工资大多捐给了长大的福利院。 可再怎么说,后世住的是单位宿舍,吃的是机关食堂,虽不算好,却也比现在强太多了! 孟泽这个念头已经徘徊了许久,今日终於是说出来了。 “娘,我想读书。” “啊?”邢巧云顿时慌了,“泽儿你想读书?怎么突然有这想法?” 孟泽诚恳道:“娘,孩儿想了想,再这么下去终究不行,还是得通过读书来改变咱们一家的命运。” 邢巧云苦笑,正要说话,孟薇抢先脆生生道:“哥!谁都知道读书好,可普通人家哪读得起? “哥忘了?前阵子东头张家二郎想考童生,家里把唯一的耕牛都卖了,还借了利钱,结果就买了几本破书、几支笔,才读半年就把家底耗光了。 娘常说,那些经书一本就要几百文,够咱娘仨吃俩月粟米; 还有纸,听说好纸一张就值五文钱,哥一天要写多少字?光纸钱就够买咱们吃喝几天了!” “再说拜师,”孟薇抬头看了眼漏雨的屋顶,睫毛轻轻颤抖,“隔壁王屠户的远房侄子,去年想拜州学先生,光『束脩』就送了五贯钱,那能买两担糙米,够咱全家吃一年! 还有去州府考试的盘缠,听说来回就要好几贯,咱家现在连块好墨都买不起,哪来这些钱?” 前几日我去河边洗衣服,听见码头上的帐房先生说,『十年寒窗』是给有家底的人说的,像咱这样的人家,別说十年,一年书钱就能把这破院子典当了。” 听了孟薇的话,邢巧云嘆了口气,担忧地看著儿子,怕他因此失落。 孟泽却没失落,反而来了兴趣,笑道:“你哪听来这么多閒……事?” 孟薇嘟起嘴:“哥是说我是个长舌妇么?哼,这些事附近谁不知道,不用特意打听也能知道。” 孟泽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哥哥又不考科举,只是想读书识字。 若能识字,以我的身份,以后在孟府当个管事也轻鬆些。 当了管事,月钱就多了,咱家的日子自然会好起来。” 孟泽这么说,邢巧云的眉头却没舒展,欲言又止。 孟薇看了看母亲,再看向孟泽:“哥,要识字就得进蒙学,你忘了?你之前去过蒙学,现在再想进,却是已经过了年纪了。” 孟泽被提醒,顿时想起一段往事: 原来的孟泽曾去蒙学读书,却被同族孩子讥誚母亲是娼妓,跟人打了一架之后再也不愿去了。 他恍然大悟,难怪自己虽是孟家人,却只能去码头扛包。 当下社会里,虽然妾生子地位不高,总比外姓人可信,妾生子大多是要往管事方向培养的,可之前的他大字不识一个,自然也就没有这个资格了。 得,好像境况又艰难了一些。 孟泽心下有些嘀咕,反正自己就是好不了是吧? 前辈子的自己命犯天煞孤星,无父无母无兄弟无妻儿,这辈子倒是有父母有妹妹,但这境遇也是实在糟糕。 不过孟泽不仅没有沮丧,反而心下生了一股意气:老天既然还要刻薄於我,那我就再与你斗一次! 对於此事,孟泽是有底气的。 这个底气也不全然来自他再世为人的满腹经纶,而是对自己的自信! 上辈子能从孤儿院里一路奋斗成为知名学者,靠的就是一颗坚如磐石的心。 这辈子的境地虽然艰难,但与上辈子比起来,眼下的困境又算不得了什么了。 再怎么说,他的灵魂乃是成年人,又有远胜当下宋人的见识,总是能够找到出路的。 想及至此,孟泽与母亲妹妹笑道:“那也无妨,我也不是全然不识字,母亲你再教教我就是了。” 邢巧云闻言忍不住湿了眼眶,虽欣慰於孩子的懂事,心里却仍觉心酸,赶紧连连点头道:“好好,母亲自己来教你。” 扬州乃是文化薈萃之地,作为一个魁,自然也是能够咬文嚼字的,不然怎么跟读书人沟通交流。 孟泽转头与孟薇道:“妹妹一起学识字吧。” 孟薇嘻嘻笑道:“我才不是笨哥哥呢,哥哥以前不愿意识字,但我可是跟娘亲一直学过来的。” 孟泽闻言顿时失笑,好傢伙,看来自己这前身也是够混帐的,怎么將自己折腾成这样了? 想来母亲邢巧云定是让原身识字的,但原身大约是因为在家族內部受了歧视,这娃便將怨气撒在自己母亲身上了,不仅不上学,连跟母亲习字都不肯了。 第二章 契机! 不过也能理解,孟府內部复杂的环境,根本就不適合孩子成长。 要知道,母亲在孟府只是个妾室,身份本就低微,日子过得如履薄冰,需要看的脸色简直数不清。 最直接的便是孟泽的嫡母——也就是父亲孟平的正妻。 在父亲这一房里,嫡母才是名正言顺的“大妇”,掌家理事、主僕调度全凭她一句话。 孟泽每次见这嫡母,回话时候战战兢兢、连抬眼都得小心翼翼,生怕惹她不快。 可这还只是第一层。 父亲孟平在族中排行最小,上面还有几个哥哥。 兄弟们为了爭夺家族航运的权力、田產的分配,明里暗里斗得厉害。 这种手足间的较劲,往往会牵连到家里的女眷孩子。 母亲一个没根基的妾室,既不能像嫡母那样背靠娘家撑场面,又得跟著父亲受族中其他人的打量。 而整个孟府的管事权都在大伯孟修夫妇手里,大伯母作为“府里的当家主母”,比父亲的嫡母更有威严。 孟泽每次在府中遇见她,连走路都得放轻脚步,回话时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生怕自己哪点做得不合规矩,被她挑出错处,连累父亲在兄长面前抬不起头。 而这一切的顶端,是孟家的太爷太奶。 老两口虽不常理事,却握著家族最终的话语权,府里小辈的前程、女眷的份例,全凭他们一句话定夺。 孟泽这样的妾生子,一年到头难见老祖宗几面,可每次远远听见他们的声音,都得屏著呼吸跪安,连大气都不敢喘。 在这样层层叠叠的规矩和权势压著,孟泽活得像株墙角的草,风往哪吹,就得往哪倒。 在这样环境中长大的孩子,你怎么能够期待他拥有健康的心理? 所以,若有可能,孟泽还是想带著母亲妹妹离开孟府。 孟泽算不得心思深沉之辈,但亦非轻浮之辈,否则也不可能从一个孤儿一路成为知名学者。 从性格上来说,他是个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的务实之人。 他对中国传统的研究相当深入,自然知道在这个时代想要脱离一个家族可没有那么简单。 一个妾生子想要脱离家族,便意味著是对家族的背叛! 大宋以孝治天下,家族以孝道二字钳制所有的家族成员,这乃是大宋整个体制稳定的根基。 若是孟泽轻易去触碰,势必会撞得头破血流。 这是一件极为艰难且极为凶险的事情。 因此此事不能急,须得寻找到一个最合適的契机! 吃过晚饭,孟泽本想跟著母亲识字,但奈何实在过於疲惫,邢巧云才教了几个,孟泽便扛不住睡觉去了,不过片刻,便鼾声大作。 孟薇撇了撇嘴,道:“娘,我哥就不是个学习的料子,你看,每次一学习,他总是睡得特別快!” 邢巧云心下暗暗嘆了一口气,自家儿子是什么样子,她心里自然是有数的,不过身为母亲,总是抱有期待便是。 …… 天刚蒙蒙亮,孟泽便睁开了眼睛,因为外面有人在敲院门。 孟泽赶紧起身出去开门,母亲与妹子是女性,总不能让她们蓬头垢面的见外人。 孟泽开了门,却发现是孟府的僕役邹金水。 邹金水看到是孟泽开门,似乎有些失望,眼睛往院子里面探索,期待可以看到孟泽的妹妹孟薇,实在不行,看看孟泽的母亲也行……嘿嘿。 然则下一刻看到孟泽冷冷地看著他,赶紧道:“阿泽,管家说今日去雅集园整理库房,你收拾一下,一会赶紧过去。” 孟泽点点头,隨口问了一句,道:“怎么忽然整理库房了?” 邹金水笑道:“这事儿你还不知道么,咱们孟家雅集园新聘请了一个掌柜,掌柜要摸摸家底唄。 你一会儿早点去啊,听说新掌柜是个严苛性子,若是去晚了,到时候给管家脸色看,管家非得抽你不可。” 孟泽心下一动,隨即点点头道:“好,我收拾收拾就过去。” 邹金水赶紧去通知其他人了。 孟家雅集园的情况他知道一些,因为在办雅集的时候,他也要过去帮忙的。 孟家本是靠航运发家的世家,按理说与文人雅集毫不相干。 可大宋偏偏是文人的天下,风气如此,即便是富商巨贾,也得往书香门第的路上凑。 孟家自然不甘只做个满身铜臭的航运商户,早想往“士”这层身份上靠。 只可惜族中子弟就没有会读书能考上进士的,因此只能附庸风雅。 於是便有了这雅集园——名义上是供文人雅士吟诗作对的场所,实则是孟家结交人脉的棋盘。 一来能討好官员,让自家的航运生意多几分照拂; 二来能拉拢读书人,好让族中子弟沾染些文气,將来若能在科举上搏出个前程,孟家才算真正改了门楣。 这等做法,在扬州的豪商里早已是常態。每逢年节,各家便爭相办起雅集,拼著財力邀请官员与名士。 谁能请来的贵客名气大、分量重,谁家的雅集便更风光,日后出去谈生意,旁人也得高看一眼。 说到底,办雅集既是炫富,更是炫耀人脉的资本,孟家自然也不能免俗。 可孟家在扬州的富商里,財力本就排不上前列,族中又没出什么拿得出手的读书人,根本就撑不起场面。 这雅集园自开办起,便只能靠外聘有经验的掌柜打理。 至於为何突然要换掌柜……孟泽笑了起来。 这孟家自己出不了读书人不说,连怎么识別有能耐的读书人也不行。 上一任重金聘请的掌柜实在无能,办了几年雅集,別说官员和知名文士,连稍有些名气的读书人都请不来几个。 每次不过是从州学里请些没什么声望的教授,再拉一群学生来充数,场面看著热闹,实则半点用也没有。 钱倒是流水般出去,孟家的“文名”却半点没涨,反倒成了同行间的笑柄。 忍了这么多年,这次终於下定决心换人,看来是真急了。 新来的掌柜是谁,孟泽尚且不知。 但他隱隱觉得,这或许是个机会。 念头一闪而过,孟泽不敢耽搁,转身进屋匆匆梳洗一番,便快步往雅集园的方向赶去。 …… 韩明远立在库房高窗后,指尖摩挲著窗欞。 这园东土坡上的库房,恰是俯瞰雅集园的好位置。 汶河晨雾未散,半座园子浸在淡墨般的縹緲里。 月洞门如白玉环嵌在粉墙,门后清池浮雾,水面映著残月。 池心“听汶榭”露著朱红顶,檐角铜铃轻晃,铃声穿雾而来,像从水底浮起。 岸边荷叶密不透风,红鲤偶尔翻涌,搅碎水面银星。 池畔太湖石在雾中只剩青灰轮廓,石缝箬竹绿得扎眼。 芭蕉叶尖垂著雨珠,风过叶响如碎玉,衬得石峰更静。 曲桥柳丝成了淡绿雾帘,遮著青石板路。 桥那头假山如巨兽,山后桂香浮动,该是“邀月轩”藏在雾里。轩前浅潭的红鲤,远看像雾中浸著的霞色。 园西“曲水廊”曲折显眼,半在水上如游龙,半依墙似藏蛇。 漏窗透影,“冰裂纹”后竹影晃,“海棠纹”里框著“望岳亭”,亭角飞檐外,汶河帆影从雾中钻出来,像白鸟掠飞。 廊尽头小庭院藏得深,百年紫藤虬枝在雾中盘成墨网。 “墨韵斋”闭窗,石案砚台凝露,古琴弦潮润,凌霄藤绿得发沉。 晨雾渐退,汶河露了岸边石阶。 库房檐铃轻响,惊飞麻雀,池面再起涟漪。 韩明远望著雾中园景,倒像幅被打湿的宋画,连帆影都染了墨色。 嗯,园子倒是不错。 韩明远乃是扬州的落魄文人,从年轻时候开始科举,考了五六届都没有中进士。 而最好的成绩也就是在州试里获得了参与会试的资格,其余大多连参与会试的资格都没有。 这么多年下来,他的心思也渐渐淡了。 近些年来,他当过私塾的启蒙夫子,只是束脩並不足以养活家庭,於是便另找生计,给人当过帐房,给人当过幕僚,可都不怎么適应。 不过他为人不错,前东家虽然觉得他不適合做幕僚,但也推荐了孟家雅集园当掌柜的活计。 孟家碍於韩明远前东家的顏面,於是延请了韩明远。 不过双方也做了约定,雅集园乃是孟家门面,韩明远若是不合適,到时候还得另请高明。 按照后世的话来说,这是试用期,韩明远若是干出成绩,便可以留下来,若是干不出成绩,嘿,那就不好意思了。 韩明远对这个工作还是比较重视的,倒不是觉得多有前途,主要还是孟家给得多! 今日韩明远过来便是接手雅集园,其他的地方基本都看过,接下来便是清点库房。 韩明远一边看著杂役整理东西,一边听著徐管家介绍这里的情况,一会儿便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了,心里想著跟老管家交待一下,自己便先行离开。 库房里的东西颇有些凌乱,除了雅集需要用到的桌椅餐碗之类的工具,一旁的架子上还凌乱的放著诸多古玩书画。 几个杂役將诸多古玩书画搬出来,將东西给擦洗乾净,然后再整齐放好。 不过据徐管家说,这里的古玩书画大多都是不入流的东西,要么是贗品,要么就是一些不入流文人的作品,总体来说,价值並不高。 这倒是正常,这个库房就是用来堆放价值不高的东西,真好的东西,並不会放在这里。 此时库外有人进来,韩明远转头看去,顿时眼睛一亮。 库房门口站著一个高大的少年人,库房昏暗,看不清穿著,但少年人身姿挺拔,容貌出眾。 韩明远笑道:“这是府上的公子么?” 老管家看到了孟泽,赶紧道:“怎么才来,快帮忙!” 看著少年人赶紧一起帮忙整理东西,韩明远这才明白,这个原来也是府上的杂役。 果然老管家低声道:“韩先生,这位也是府上的……嗯,杂役。” 韩明远抬眼看了一下老管家,心下有些诧异。 他能被人推荐来做雅集园掌柜,自然是眉眼通透之辈。 老管家的话一出,他便嗅到了里面不寻常的味道。 这少年郎风姿绰约,自然不是一般的杂役。 但大家族內部自然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韩明远自然知道最好不要多嘴,於是跟管家交代了一声,便要离去。 忽而听得一声道:“管家相公,这个越窑茶盏乃是正品,也要放在这里么?” “嗯?”韩明远顿时站稳了脚步看向那少年郎。 “你懂什么正品贗品的!这里的东西,都是不值钱的东西!赶紧收拾乾净,一会还有別的事情要忙呢!” 老管家呵斥道。 第三章 试探 “等一下。”韩明远出声道。 老管家看向韩明远。 韩明远对少年郎招了招手,道:“过来。” 少年郎捧著茶盏过来。 韩明远道:“你叫……” “孟泽。”少年郎不卑不亢道。 韩明远眉头一挑,姓孟…… 老管家盯著孟泽,道:“孟泽,好好干活,休要多嘴!” 韩明远笑道:“徐管家,先別著急,待韩某看看。来,少年郎,我看看这茶盏。” 孟泽將茶盏递给了韩明远。 韩明远接过茶盏,在灯下看了一下。 只见这茶盏通体施秘色釉,釉色呈“湖绿泛青”,如早春湖水初融,釉面匀净如晨露凝於荷叶,积釉处呈翠色,边缘薄釉处泛米黄“灯草边”。 再看內壁,內壁刻三层莲瓣纹,外层瓣舒展,內层渐收,线条流畅如行云,瓣尖端用“针刻”工艺细划蕊,浅而不露。 韩明远有些惊讶,道:“这茶盏看著似乎有些不寻常,难不成真是越窑名品?” 老管家赶紧道:“这茶盏当年买的时候的確是了不少钱,不过后面找人鑑定过,虽然算是越窑出品,但不过是寻常匠人出品,值点钱,但不多。” 韩明远闻言点头道:“也是,越窑出品也未必都是传世珍品,不过也算是好东西,好好收起来吧。” 老管家点点头。 孟泽诧异道:“这茶盏乃是名匠章生的存世孤品,应该很值钱的。” 此话一出,老管家及韩明远都愣了一下。 韩明远有些迟疑,道:“这章生很有名?” 孟泽心下有些嘀咕,心道难道这时候章生竟是无名之辈?后世章生的作品价格可是炒得很高的! 他还没有说话,老管家便瞪了孟泽一眼,道:“就没有听说过什么章生不章生的,博古轩的钱掌柜都说这茶盏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不值什么钱。 你一个杂役,懂什么古董,不懂不要瞎说话!” 韩明远看了一眼老管家,笑道:“徐管家,听听这少年人怎么说嘛,说错了也没有关係,若是说对了,对孟家也是好事。” 韩明远看向孟泽,鼓励道:“少年郎,你说说你知道的,说错了也无妨。” 老管家急道:“韩先生,这孟泽出身不正,可不是什么诚实的人,您別听他瞎说!” 韩明远脸色顿时严肃起来,道:“徐管家,某是没有说清楚么?” 老管家顿时闭上了嘴巴。 韩明远低声哼了一声。 他初来乍到,刚要接手这雅集园,最怕的便是被人架空。 这老管家在他面前这般作態,若是不压下去,以后雅集园的杂役谁还会听他的? 更重要的是,老管家屡屡阻止人说话,让他陡然警惕起来。 这雅集园掌柜的差事做不做是其次,若是前任有贪污之举,自己却疏忽未查,到头来那黑锅就得自己背了! 原本他还觉得这库房清点的事情可以假手於人,现在看来,库存物料的接收造册绝不能轻忽,免得替人受过! 想及至此,韩明远转头看向孟泽,和蔼道:“孟泽是吧,你继续说。” 孟泽见韩明远与徐管家之间暗流涌动,心下微喜:果然如此! 他来之前便有所猜测,徐管家与之前的掌柜关係密切,肯定私下里有诸多猫腻,此次换了个掌柜,定然需要掩盖诸多事情。 这个新来的掌柜,若是不想替前任受过,定然跟徐管家会有诸多齟齬,那么自己的机会便来了! 他用这茶盏说话,便是对韩明远的一次试探,若是韩明远直接放过,那自己便权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韩明远当回事了,那就是说,韩明远或许可以爭取! 至於徐管家……他瞥了一眼老管家,却见对方正眯著眼睛盯著自己。 孟泽心下冷哼,这徐管家的“徐”,与嫡母的“徐”本是一族—,乃是当年徐夫人娘家的人,向来对他们母子三人百般打压。 双方的关係早就十分紧张,自然也不用再行忍让了。 孟泽看向韩明远,拱手道:“韩先生,这茶盏的確不是凡物,这章生自然不是寻常人。 这茶盏乃是吴越国时期越窑上林湖窑口出產,代表著五代越窑秘色瓷的巔峰水准,『薄胎、针刻、满釉支烧』三大工艺均为同期制瓷最高水平。 而这章生亦非寻常人,您可知道哥窑、弟窑匠人章生一、章生二?” 韩明远闻言微微吃惊,道:“此人是章生一、章生二二人的先祖?” 哥窑、弟窑匠人章生一、章生二在当下颇为知名,所制瓷器深受达官贵人追捧,韩明远自然知晓。 孟泽点点头道:“正是。” 韩明远闻言微喜,期待道:“那这茶盏价值几何?” 孟泽定了定神,目光落在茶盏圈足处,缓缓道:“韩先生可细看这圈足外壁。 章生制瓷有个规矩,凡得意之作,必以针轻刻款识於暗处。 您瞧,需侧光细察方得见。” 韩明远依言將茶盏凑近灯盏,果然在圈足內侧的釉色下,见著两个细如蚊足的刻字,虽模糊却能辨出是“章生”二字。 他指尖轻抚过刻痕,沉吟道:“这般隱秘的款识,倒像是匠人自证的印记。” “正是。”孟泽续道,“寻常越窑精品,不过百十来贯;便是带款识的名家之作,至多千贯。 但此盏不同——它是章生为吴越王定製的贡品胎,因国灭未入宫廷,成了章氏家族传世的『祖器』。 您看这针刻莲纹,每层瓣的弧度都分毫不差,最內层瓣尖的蕊,细得能穿进丝线,这等『毫髮工』,便是如今的章生一、章生二,也未必能復刻。” 他顿了顿,迎上韩明远的目光:“若论价值,五千贯往上是稳妥的。 若是放在汴京的大相国寺周边,遇上懂行的勛贵,万贯也未必肯出手。 毕竟,它不只是件瓷器,更是章氏制瓷一脉的源头证物。” “五千贯?!”徐管家再也按捺不住,尖声道,“你这黄口小儿满口胡言!博古轩的钱掌柜分明说过,最多三百贯!” 孟泽转头看他,语气平静却带著锋芒:“徐管家,钱掌柜去年收过一只『章生二』的残碗,开价八百贯,您忘了? 那残碗的工艺,尚不及此盏三成。 再者,您若不信,可去查十年前杭州钱氏家族的旧帐,当年他们变卖旧物时,曾有一只『越窑秘色莲盏』,记载与这盏的特徵分毫不差,当时估价便是三千贯。” 这番话掷地有声,徐管家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韩明远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將茶盏小心放回锦盒,眼神扫过徐管家紧绷的侧脸,最终落在孟泽身上:“你一个杂役,怎知这些秘辛?” 孟泽垂眸道:“不敢欺瞒先生,家母曾藏有几本前朝杂记,其中提及过越窑掌故,晚辈閒来翻看,记了些皮毛。” 他刻意隱去重生的秘密,只推到母亲的“杂记”上, 邢巧云曾是魁,藏些文人墨客遗留的閒书,倒也说得过去。 韩明远点点头,没再追问,只是道:“明日我自会请人再验,你叫孟泽是吧?明日卯时,到帐房来一趟。” 徐管家闻言,脸色愈发难看,却终究没敢再插嘴。 孟泽躬身应下,目送韩明远离去,转身时,正对上徐管家怨毒的目光。 孟泽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 今日之事,算是一个小小的试探。 他要看看这韩先生有没有压住老管家的能耐,以及背后能靠上谁。 孟府密不透风,一层一层的压力將他压得透不过气,如今来了一位韩先生,他自然要尝试著將脑袋伸出水面。 能成自然好,不能成,境地又能差到哪里去? 徐管家狠狠盯了孟泽一眼,低声道:“明日闭上你的臭嘴!若是再敢多嘴,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孟泽抬眼看了看徐管家,转身继续干活去了。 徐管家死死盯住孟泽的背影,隨后拂袖而去。 邹金水见徐管家离去,这才敢凑过来,低声道:“阿泽,你这么多嘴作甚?徐管家这下可把你恨透了,他肯定要报復你的!” 孟泽点点头,笑道:“无妨,我等著就是。” 邹金水嘆气摇头。 孟泽收拾完库房便回了小院,邢巧云及孟薇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孟泽便早早起身,到帐房外候著。 没过多久,便见一袭青衫的韩明远悠然而来。 韩明远看到孟泽,脸上多了些笑意,道:“走,进去。” 两人进了帐房,韩明远让孟泽坐下,看著他的眼神里带著欣赏,道:“你愿不愿意跟著韩某做事?” 孟泽闻言登时眼睛一亮,道:“茶盏已经鑑定过了?” 韩明远点点头道:“你立了大功,东家对此事十分满意,我这边的差事也算是定下来了,以后雅集园由某说了算。 某自己没带人过来,正需要几个人帮著打理雅集园,你愿不愿帮我?” 孟泽毫不犹豫点头道:“韩先生不嫌弃的话,小子当然愿意。” 韩明远点头笑道:“那就好,以后孟府的事情你不必多管,只管在雅集园里面做事就行了。” 孟泽闻言喜道:“谢谢韩先生提携!” 韩明远笑道:“去吧,好好干!” 孟泽赶紧拱手告辞道:“是,先生,那我先去做事了。” 韩明远道:“你去通知雅集园里的所有人,辰时来帐房议事。” “是。” 第四章 韩明远出招! 韩明远指尖摩挲著那只越窑茶盏,目光透过窗欞落在走出月门外的孟泽。 他心下暗道:“此子眼力惊人,却出身卑微,与徐夫人结怨甚深…… 我初掌雅集园,根基未稳,既需他破局,又怕他被人当枪使,甚至反过来咬我一口。” 他摇了摇头,心中又道:“……应该无妨,徐夫人娘家人虽然有些实力,但孟平就是一个浪荡子,管事的终究是东家。 此次茶盏之事后,东家顺势让某接手雅集园,说明他有將徐管家清扫出雅集园之意。 不过……呵呵,倒是某已经成了东家手中的枪矣!哼,深宅之中,果然这等事情就是难免! 呵呵,另外孟泽此子亦非寻常,看似莽撞,实则亦是拿某当枪使,我倒是想看看,你是否真有能耐!” 辰时。 雅集园的所有人齐聚帐房。 除了孟泽、邹金水等杂役外,还有文书先生一位,侍女七八人,一共十几將近二十人。 文书先生与韩先生一般,亦是落魄文人,主要是为雅集活动草擬符合文人语境,措辞雅致的邀请函。 在雅集中记录名士诗词、言论,隨后汇编成集,作为孟家“文名”的凭证。 也要代笔处理文书,如与官府的往来函件、藏品的简单题跋等等。 侍女们则是孟家豢养的歌女、舞女或懂茶道、香道的侍女,出身也多为贱籍或贫苦女子。 她们的职责要么是负责雅集时表演乐曲、舞蹈,烘托氛围,迎合文人“宴乐”需求,要么是为贵客烹茶、焚香等等。 孟泽仔细观察这些人,其神態与各自地位心境颇为符合。 杂役等人尽皆低著脑袋,一个个如同阉鸡一般; 两位文人神情懨懨,颇有愤世嫉俗之態。 至於侍女们,一个个神態飞扬,韩先生来之前,言笑晏晏,倒比两位文人还要显得意气风发。 这些侍女顏色尽皆不差,甚至有几个长得颇为出眾,看起来也更加矜持。 孟泽当然知道为什么这些侍女为何如此,这些侍女当下虽然地位低微,但容貌、技艺出眾者可能被名士看中。 一旦被看中,她们便立即改变了命运,到时候连孟家都得与她们好好往来。 因此,这雅集园里,这些侍女向来瞧不上孟泽这些杂役,甚至连那两个文人,都是她们眼中的失败者。 不仅如此,连韩先生到来之后,她们一个个神色寡淡,虽然不至於轻视韩明远,但也谈不上如何尊重。 韩明远见状眉头微微一动,心下不由得冷笑,果然水浅王八多。 不过他心中只是微微一转,便明白了为什么。 这雅集园之所以办得不好,一方面自然是孟家实力不足,文人雅士不太瞧得上,另一方面,想来还是那原来的掌柜运营能力不足,没有吸引人的地方。 不说別的,就说这些侍女们的逼样,可见自己那个前任也著实没有什么手段。 韩明远目光扫过帐房內鬆散的人群,侍女们的轻慢、文书先生的倦怠、杂役们的瑟缩在晨光里格外刺眼。 他指尖在茶盏沿上轻轻一叩,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屋:“下月初三,需办一场『秋茶雅集』,邀州学几位先生与本地雅士小聚。今日便先分派些预备差事。” 眾人闻声抬头,侍女们脸上仍掛著漫不经心,文书先生低头抠著砚台边缘,杂役们则习惯性地缩了缩脖子。 韩明远视线落在孟泽身上,语气平淡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分量:“孟泽,你且来牵头筹备。” 这话一出,帐房里静了一瞬。 孟泽闻听此言,心中暗自吃了一惊,隨即反应了过来,这韩先生想来是明白了自己借著他的手將徐管家赶出雅集园之事了! 所以,这是对自己一点小小的报復? 毕竟,这是个横跨“文书、侍女、杂役”三拨人的差事,自己不过一个小小杂役,这差事丟给自己,不仅得罪了文书、侍女,连杂役那边自己都討不了好! 不对! 孟泽念头只是微微一转,便意识到此事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韩明远此人若是心胸这般狭窄,那他也干不成事情,肯定是有其他的考量。 嗯,大约小小敲打一下自己的意思肯定是存在的,但更多的应该是看看自己有没有能力。 此事忽然跑出来,既要看他能否打破阶层壁垒协调各方,也要看他面对轻视时是畏缩还是立得住,更要试探他是否真懂“雅集筹备”的门道! 孟泽心头快速思索,还没有来得及回话,便听得嗤笑一声。 这声嗤笑顿时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却是侍女中最出挑的女子,人称“莲儿”,素以得前任掌柜纵容而傲慢。 嗤笑声后,她声音不大却刚好让周遭人听见:“让个杂役牵头?韩先生是不知道,上次他连茶盏都认不全呢。” 此话一出,旁边几个侍女纷纷低声嗤笑。 这看似在贬低孟泽,但实际上已经是对韩明远的威严有了挑衅之意,然则韩明远却是如若无闻一般。 孟泽闻弦知雅意,立即拱手沉声道:“是,韩先生,学生定会办好差事。” 此话一出,另有人急了。 文书先生谷俊冷哼一声,道:“韩先生,筹备雅集可不是搬货扛包,邀请函的措辞、茶席的排布,都得合乎风雅,怕是……” 话没说完,却满眼都是“孟泽不配”的意思。 韩明远抬眼看向孟泽,轻声道:“他们说你不行,你觉得你行不行?” 孟泽笑道:“倒也没有什么难的,学生自然能行。” 谷俊闻言冷笑一声道:“大言不惭,你一个杂役,懂什么雅集!” 孟泽看向谷俊,笑道:“学生虽然帮著干些杂役的事情,但不代表学生便是杂役,家父是孟家四子,学生虽然是庶出,但也是姓孟的。 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办雅集之事,学生还真是略懂一二,不过却是得请先生也指点指点。” 谷俊呵呵冷笑,道:“哦,倒是要洗耳恭听了。” 孟泽上前一步,没有先回应谷俊的嘲讽,反而对著韩明远拱手道:“学生以为,需分三步:” “其一,定雅集主题。 既是『秋茶』,当以『品新茶、赋秋诗』为主线,需先让文书先生擬三则邀请函草稿,突出『新茶自浙东运来,秋叶覆阶』的意趣……这得劳烦两位先生费心。” 他转向文书先生,语气平和却带著敬意,“学生记得先生曾写过『茶烟绕榻秋声远』的句子,若能化用入函,定能引名士动心。” 老秀才愣了愣,那是他去年落魄时写的残句,竟被这少年记住了?脸色稍缓,没再反驳。 “其二,备茶席与乐舞。” 孟泽转头看向侍女们,目光落在莲儿身上,不卑不亢道,“莲儿姐姐点茶技艺扬州闻名,雅集当日需你主泡『龙团胜雪』; 另两位姐姐的琵琶与旋舞,可配秋诗吟唱……只是昨日我见库房里的茶碾有些鬆动,需提前修好; 舞衣的飘带也磨破了边,得赶紧补绣,免得失了体面。” 他没提莲儿的嘲讽,只摆事实、分职责,既点出她们的长处,又指明需补的疏漏,堵死了“敷衍了事”的藉口。 莲儿刚到嘴边的嘲讽哽住了。 她最在意名士们的目光,若因茶碾鬆动、舞衣破旧出了丑,传出去才是真的丟人。 她低头摆弄著袖口,指甲暗暗掐了下绢布,眼里闪过一丝不服,却终究没再说什么。 “其三,理场地与杂务。”孟泽最后看向杂役们,“邹金水,你带人清扫『听汶榭』的匾额,去年的蛛网结得厚,得擦亮些; 其他人把园里的残荷清了,换上新采的木芙蓉,桌案按『品字』排布,每席配三只越窑盏——学生昨日见库房有备用的,可先清点出来。” 杂役们见他分活具体,连细节都想到了,纷纷点头应下。 韩明远始终没插话,只看著孟泽一圈话下来,原本鬆散的人群竟有了几分秩序。 文书先生开始琢磨诗句,侍女们低头盘算茶器修补,杂役们已经挪步想去库房。 末了,孟泽看向韩明远:“这些只是初步打算,若有不妥,还请先生示下。” 韩明远端起茶盏,指尖终於离开盏沿,心下微微有些吃惊。 他原本拋出孟泽,让文书以及侍女的矛头指向孟泽,孟泽被针对,自然会锋芒毕露的反击。 如此一来,眾人便不会一致抵制自己这个新掌柜。 而等孟泽与文书、侍女们针锋相对之时,自己作为和事佬直接控制大局,这样子所有人都会下意识服从自己了,如此自己便算是彻底掌控住了雅集园了。 没想到孟泽不仅没有针锋相对,却像温水漫过石头——看似柔和,却稳稳地將各方都纳入了轨道。 面对文人,孟泽用尊重与专业打破轻视; 面对傲慢的侍女,他则是用“顾全其体面”的方式拿捏软肋; 面对卑微的杂役,却是用具体指令凝聚了人心! 这一局,孟泽接住了。 而帐房里的晨光,似乎也比刚才亮堂了些。 第五章 升职的机遇! 韩明远虽心中吃惊,但却是满意。 虽然此次没有难住孟泽,没有起到敲打的作用,但能得一个大將,终究是好事。 按理来说,这个雅集园须得有一个掌柜主持大局,加上一个管事管內务,如此才能够兼顾內外。 徐管家已经被韩明远驱逐出雅集园,自然还需要有一个能够管內务的人,不过他能信的人不多,孟泽算是他暂时唯一能信的人。 原本他想著是看看孟泽的能力,若能力尚可,到时候可以安插在新管家身边,以便自己掌控全局,省得有人上下其手。 现在看来,孟泽能够担起来大任,却是更好不过了。 韩明远见事情已经安排,三拨人马暂时也能指挥得动,今日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 当然,想要如臂指使,却还没有那么简单。 侍女也好,文书也罢,想来对自己未必服气,却需先將这一次的雅集办出色,才算得上下钦佩。 韩明远沉吟了一下,对眾人道:“就按照孟泽所说的去安排吧,这是咱们第一次招待宾客,可不好出了篓子,你们需多上点心,別误了自己的前程。” 韩明远此话一出,眾人顿时心下凛然。 韩明远並没有说什么狠话,但眾人不是傻子,从今天孟泽之事,便知道这位明显有些刻薄寡恩,若真是误了他的事情,自己可就要吃不完兜著走,自然不敢轻忽。 於是眾人齐齐称是。 韩明远大手一挥,道:“都忙去吧,孟泽,你留下。” 眾人离去,韩明远端详了一下孟泽身上的粗布皂衣,道:“你领两套青色长衫、头巾以及鞋子,在这雅集园之中,往来无白丁,你暂时管事,也別让人以为我们孟府的管事衣冠不整。” 孟泽闻言惊诧看向韩明远。 韩明远笑道:“这初三的雅集若是办好了,某自然会向东家推荐你做雅集园的管事,好好干。” 孟泽脸上有了喜色,隨即向韩明远做了长揖,道:“先生大恩,小子以后无有不从!” 韩明远笑了笑,在帐本上记下『长衫配套两套』,隨后示意孟泽签字。 孟泽领了两套长衫鞋袜,正想出去,韩明远道:“穿上再出去,以后你便是园里管事,再穿杂役衣服,如何指使得动他人。” 孟泽从善如流,当即换上了长衫鞋袜,又用头巾將头髮挽起,顿时浑身上下焕然一新,连韩明远都眼睛一亮,满意点头道:“好一个俊逸少年郎,这才像样嘛!去吧去吧!” 孟泽出了帐房走了没有多远,迎面便走来了一个侍女,却是另一个除了莲儿之外最为出色的侍女,名绿柳。 绿柳见得一玉树临风青衫书生迎面走来,顿时身条都软了几分,神情亦是变得含情脉脉,只是走进了几步,却是惊呼道:“你是孟泽?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隨即反应了过来,道:“这是……管事的衣裳?你被韩掌柜的提拔为管事了?” 孟泽並不解释此事,只是点头道:“绿柳姐要找韩先生吗?” 孟泽一袭青衫,神色淡然。 绿柳感觉孟泽身上有著一股以前未曾见过的气势,竟是一时间有些畏惧,赶紧点点头道:“是,我先去了……” 说著便匆匆忙忙从孟泽身侧闪过。 孟泽目不斜视,便往库房那边而去。 一路上见到其余侍女杂役,眾人神情各异,但很明显,孟泽能够感觉到他们看自己的眼神与以前不太一样了。 不过他们的眼神不全部是敬畏,也有戏謔,更有幸灾乐祸,尤其是与徐管家那边关係比较深的,甚至带著仇视的眼神。 孟泽对这些眼神毫不在意。 直到看到邹金水的复杂的眼神,孟泽才笑了出来,道:“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邹金水迟疑了一下,道:“你这个变化令人感觉很陌生……” 孟泽笑道:“不敢相信么?” 邹金水点点头道:“你跟我一起长大,我都不知道你懂珍玩,你今日在韩先生等人面前说的那些东西,我感觉连徐管家都说不出来,连谷先生都被你说得哑口无言……我真是怀疑你是不是被积年老鬼给附了身。” 孟泽闻言神色顿时变得肃穆起来,紧紧盯著邹金水,道:“你知道了这个秘密,看来你是不能活了。” 邹金水大惊,道:“你……你……果真是……” 孟泽忽而放声大笑起来。 邹金水这才反应了过来,怒道:“这並不好玩,人嚇人会嚇死人的!” 孟泽笑道:“谁让你先开玩笑的。” 邹金水悻悻道:“你一下子变得这么出色,我都不敢相信好么!” 孟泽拍了拍邹金水的肩膀,道:“我娘的出身你又不是不知道,雅集园的这些玩意,又如何能够比得上青楼那一套,这些东西,也不过是我娘隨口教我的而已。” 邹金水顿时恍然大悟,道:“你这么说就十分合理了,哈哈哈,我还在这里自己嚇自己呢。” 孟泽微微一笑,总算是將邹金水给忽悠过去了。 邹金水跟孟泽是一起长大的,对孟泽十分了解,若是不將其说服,以后恐怕会有隱患。 安抚完邹金水,孟泽便去寻找谷俊等人,虽说事情算是安排下去了,谷俊那些人也十分熟悉其中的流程,但这次雅集对孟泽来说极为重要,能不能当上雅集园的管事,就看这一次了,须得半点差池也不能有。 果然,孟泽与谷俊、莲儿等人一接触,发现他们做事还是有些粗糙。 孟泽先是去寻了谷俊。 谷俊在雅集园里乃是文人雅士,有自己的房间以及书房,孟泽寻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书房写邀请函。 孟泽敲门,谷俊就站在门口,也不邀请孟泽进入,淡淡道:“你寻某作甚,正思索邀请函如何写,却是无暇与你聊天。” 孟泽诚恳道:“韩先生將筹谋雅集之事託付於小子,小子实则心中忐忑,按理来说,谷先生您才是最熟悉这些事情的人,理当让您来筹划。” 谷俊呵呵一笑,道:“韩先生看重你嘛,你看来也不是无能之辈,又有什么忐忑的。” 孟泽摇头道:“小子哪有谷先生才识渊博,小子其实也不解韩先生的安排,不过刚刚韩先生倒给小子解惑了。 韩先生说,术业有专攻,人各有职责,谷先生当然可以筹谋整个雅集,但雅集最重要的部分便是这主题的筹划,谷先生所做之事乃是核心,怎么能让谷先生费神去做其他的琐碎事情。 韩先生说,某之所以让你负责此事,就是要让你將琐事承担起来,让谷先生可以专心筹划雅集立意,如此才能够让雅集贏得人心!” 这番话一出,谷俊脸上的冰霜顿时溶解,听到后面已经是面有得色,已经是在捋须微笑了。 第六章 小子奸猾! 谷俊呵呵一笑,道:“来来,泽小子,进来坐一会。” 谷俊让开门,孟泽又作一揖,这才抬脚进入,谷俊见状更加满意:此子倒是个知礼之人。 孟泽待得谷俊坐下,这才坐下,道:“谷先生,小子今日所说乃是急智,其实多有不妥之处,这会儿过来,却是想要请教一下谷先生,这邀请函可以怎么写,小子想著多写一些东西,以后也能用得上。” 谷俊被孟泽一捧再捧,对孟泽已经是没有多少戒心了,笑道:“你所说的已经是相当不错了,我也是按照你的思路来写,来,你看看我写得怎么样。” 谷俊聪桌上拿出几张打了草稿的纸,从中挑出一份,笑道:“这是我暂时的定稿,你看看。” 孟泽双手接过,隨后仔细看了起来。 【秋茶雅集柬》 维九月初三,天朗气清,金风送爽。 孟氏雅集园新得浙东佳茗,色如翡翠,香胜兰芷。又值阶前梧叶初黄,池边芙蓉欲绽,松风入牖,桂露沾衣,此诚宴集之良辰也。 特邀州学诸公、郡中雅士,临园共品龙团,同赋秋兴。届时將设素席,陈古籍,列鼎彝,佐以清商之乐,杂以投壶之戏。或援笔题诗,效兰亭之雅;或品茗论道,追易水之风。 凡我同人,幸勿辞却。午后三刻,听汶榭前,敬候光临。 孟氏雅集园谨具】 孟泽稍微一琢磨,眉头微微蹙起。 难怪孟氏雅集园会办成这副样子,连个像样的人都请不来,就这邀请函,唬一唬一些土財主可以,可落在真名士手里,人家一看便会嗤笑著扔进废纸篓。 谷俊原本正等著孟泽吹捧,但见孟泽蹙眉,顿时心下不悦,道:“怎么,有什么指教的?” 孟泽似乎醒悟了过来,笑道:“谷先生写得已经是极好了,虽然有几处还可以商榷,但就將此邀请函送出去,也是绰绰有余矣。” 孟泽说得客气,但谷俊脸色却不甚好,道:“哦,还有几处可以商榷,孟先生不妨指出,让某也学习学习?” 孟泽看了一下谷俊,脸色微微一正,笑道:“谷先生勿怪,这也只是小子的一点不成熟的意见,您姑且听听……” 谷俊打断道:“不用这般虚偽,哪里有错,直说便是!” 孟泽神色不变,点头道:“谷先生此柬笔力清健,读来已见雅意,只是学生斗胆,觉有几处或可再添几分熨帖,更合秋茶雅集的真趣。 先生看这起笔『天朗气清,金风送爽』,原是佳语,只是『浙东佳茗』既为雅集骨血,不妨將茶之由来稍作点染。 譬如添『新茶自浙东云雾山採得,经半月舟行方至扬州,叶间犹带岭上清露』,这般便让宾客未及入园,先对这茶生出几分念想,与『梧叶初黄』的秋景也更相契。 再看席间诸项,先生写『列鼎彝、佐清商』,已是周全,只是『投壶之戏』虽添热闹,却与『品茗论诗』的静雅稍显参差。 学生想,若换作『设素笺於案,待诸公品茗有得,即席题句,隨后传观唱和』,既合兰亭遗风,又能让茶香与诗韵相缠相绕,岂不更见风雅? 还有结尾『敬候光临』,若添一句『愿与诸君共赏『茶烟绕榻秋声远』之境』。 既化用先生旧句,又暗点雅集主题,或许更能勾动名士欣然赴约之心。 学生浅见,未必妥当,还请先生斧正。” 谷俊越听脸色越差。 区区百来字的邀请函,孟泽竟然就找出三个缺漏,这让他的脸面往哪里搁? 谷俊一挥衣袖,便要拂袖而去,却被孟泽拉住。 谷俊冷道:“你拉我作甚?某才疏学浅,无顏在这雅集园待下去了,某去寻东家告辞了!” 孟泽闻言立即鬆开手,也不说话,就这么看著谷俊。 谷俊顿时愣住了,不知道是走还是不走。 不走吧,顏面上过不去,可要走吧,他又捨不得这雅集园给他丰厚月例以及润笔费。 这几年他虽然读书不成,但从雅集园这里挣到了尊严。 每月拿钱回家,家里的婆娘才会给一份笑脸。 关键是,在雅集园做事,可以住宿在雅集园,不用天天看那婆娘脸色,若是失去了这份工作,那简直是不能活了! 谷俊顿时进退维谷,却看到孟泽似笑非笑,顿时心下发寒:这个少年人是个魔鬼! 孟泽微微摇头,隨后將谷俊拖到椅子旁,按著坐下,隨后道:“谷先生,韩先生命我牵头办雅集,我便要全力以赴將这雅集给办好,才不会辜负韩先生的信任。 我这会儿寻谷先生商议邀请函怎么修改,一会也要去寻莲儿姑娘商议茶道、舞蹈、薰香等怎么安排,这不是在针对你们,也不是要砸烂你们的饭碗,而是要將事情给做好。” 孟泽顿了顿,继续道:“当然了,谷先生若是受不了,非要去辞职,那小子也拦不住,甚至乐见其成。 管事的职位小子未必能够坐得稳,毕竟盯著那个位置的人很多,但文书的职位小子却是能够胜任的,也没有多少人跟我竞爭……嘿嘿,先生要走,正好由小子顶上,再好不过不是。” 谷俊脸色又黑了几分,斥道:“谁说某要走!某才不会便宜你这奸猾小子!邀请函拿来,某来修改!” 孟泽闻言顿时笑了,对著谷俊拱手作揖,诚恳道:“谷先生,今日得罪了,改日请谷先生喝酒,您先忙,小子先去莲儿姑娘那边商议其他事情去了。” 说著不等谷俊反应,转身就走了。 谷俊呆坐椅子看著孟泽的背影,好一会之后才低声怒道:“这个奸猾小子,竟是这般擅长拿捏人心,哼!” 孟泽出了谷俊的书房,有些无奈的摇摇头。 如同谷俊这样的人到处都是,別说这个时代,后世也是如此。 这样的人通常不允许別人提出意见,你一旦开口,他就认为你对他有意见,而不是正常的工作交流,到那个时候,你不仅得解决工作上的事情,还得去安抚他的情绪! 孟泽轻出一口气,然后辨认了一下方向,朝侍女居住的地方而去,他的確是要去寻那莲儿商议雅集的事情。 第七章 点茶仪轨!(新书求票!) 孟泽从谷俊居住处出来,隨后往杂院而去。 谷俊所居之处,乃是园中专为文职人员设置的幕屋,通常位於园林的中轴附近或靠近主建筑群,方便与主家宾客对接。 与官府中吏舍靠近衙署的布局类似,既体现其身份高於普通僕役,也便於隨时应召。 至於莲儿所居之处,便是在外围的杂院。 別看莲儿等侍女眼高於顶,甚至瞧不上谷俊这等落第文人,但她们身为侍女,本身地位並不高。 实际上她们仍然属於僕役阶层,负责洒扫、侍奉、配合雅集活动,就算是莲儿这等懂茶道、擅长舞蹈的,一样也只是僕役而已。 因此她们只能居住在园林外围的“杂院”,或者叫“下房”。 环境自然没有谷俊居住的幕屋清雅,孟泽是第一次来这边,发现里面乃是集中式的简陋房屋。 莲儿在眾侍女之中算是地位最高的,因为她容貌最佳,尤其在茶道、舞蹈上是眾人担当,还兼负管理其他侍女的职责,因此有自己一间居屋,另有茶室以及乐坊供其练习茶道以及舞蹈。 孟泽便是在茶室里寻到那莲儿的。 正在研究茶道的莲儿看到一袭青衫的人站在门口,还以为是谷俊,定睛一看顿时吃了一惊,竟是孟泽! 再仔细一看,莲儿更是诧异:这孟泽,原来真是长得如此標致么! 原本的她自然是瞧不上孟泽的,虽然总听说其他侍女评论其他杂役。 说到孟泽的时候总是有人嘆息:若是那孟泽母亲不是出身青楼,他自己又不爭气,哪怕是能当个管事,我也要心甘情愿嫁给他! 至於为什么要心甘情愿,自然是因为那孟泽长得太得女人心的缘故。 莲儿自己心高气傲,认为自己是要配上前程远大的官人,怎么会瞧得上孟泽,以至於她极少数见到孟泽的时候,也不会正眼看他。 但今日孟泽换上一袭青衫,梳了头髮绑了头巾,顿时一股风流气息扑面而来。 莲儿心中暗暗纳罕:別的且不说,就这卖相,雅集园招待过的贵宾中也是罕见的。 不过莲儿微微撇了撇嘴,心道再好看也是枉然,终究不过是一杂役……嗯,就算是一个管事,那也是配不上自己的。 孟泽是何等人,那可是从孤儿院中一路突围而出的猛人,从小开始便察言观色,一看这莲儿姑娘的神色,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过孟泽也不甚在意,如同莲儿这样的人,在后世车载斗量,也是见怪不怪了。 这种心高气傲的女人做妻子、当伴侣不是良配,作为下属也並不合適,不过对於孟泽来说,他也没得选,只能迎难而上了。 孟泽向莲儿点点头,也未问话,便直接迈步进入,莲儿眉头一皱,冷道:“不问自入,是不是有些失礼了?” 孟泽走到茶桌前面,並不答话,只是扫了一下茶桌桌面,隨即哼了一声,道:“我就说为什么雅集园总是请不到贵宾,就你在茶道上的造诣,哄哄市井老儿倒还可以,在懂行人面前,却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此话一出,莲儿脸色大变,怒叱道:“孟泽小儿何其无礼,不问自入不说,竟然还敢污辱於我! 你別以为掌柜让你领了初三雅集的差事,便可以拿著鸡毛当令箭!你信不信我寻韩先生告状,撤了你的差事!” 莲儿的声音尖利,顿时杂院之中探出许多脑袋,大多是居住在这里的侍女,有的甚至还迅速跑到茶室门口观望。 莲儿面斥责孟泽,还有诸多人围观,但孟泽神色不变,伸手指了指桌上茶具,道:“莲儿姑娘,这些茶具,你为什么这么摆放?” 莲儿哼了一声道:“如此摆放,自然是因为顺手,难不成摆放个茶具,还有什么讲究? 我师从茶楼师傅,茶楼师傅便是这般摆放的,难道还能有错,倒是你,一个杂役而已,也敢大放厥词?” 孟泽摇头道:“看来你还真是不懂,之前你是怎么样的我不管,我也管不著,但现在韩先生让我领了初三雅集之事,那这茶道便要按照正確的方式来,否则难免又让人看了笑话!” 此话一出,外面围观的侍女们神色有异,莲儿更是脸色大变,气极而笑,道:“笑话!无知小儿,也敢大放厥词! 来,你说说,我这茶具哪里放错了,要是说不出来,別怪我不客气!” 孟泽呵呵一笑,用手指点道:“你將茶碾、茶罗、茶筅隨意堆在案头,甚至將平民常用的黑釉盏与供贵宾的秘色瓷盏混放。 先不说看起来凌乱难看,更重要的是丝毫不遵从茶道仪轨。 咱们大宋点茶仪轨,须得茶碾居左,这是取『左为尊』之意; 隨后茶罗置中,乃是因为碾后即罗; 茶筅须得放在最右,因为这是最后使用的缘故。 至於秘色盏需单独陈於锦盒,待贵客入座后方取出,这不是讲究,是让宾客感受到『被郑重以待』的尊重! 你这什么都不懂,也敢给贵宾表演茶道?” 孟泽这番话说出来,莲儿有些茫然,隨即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起来,道:“你这说的是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规矩,你莫不是在瞎说吧?” 孟泽呵呵一笑,道:“也怪不得你不知道,蔡龙图的《茶录》一书尚未公开发行,的確少有人能够看到,你不知道也属正常。 不过在文人雅士之中,这些东西在汴京已经传播开来,扬州这边一些大家族应该都知道了。 別人都懂这些规矩,但我们却不懂,那可是要被人鄙夷的。” 莲儿將信將疑,道:“蔡龙图是谁?你又如何知道的,你又是从哪里看到那本茶录的?” 孟泽笑道:“我时常在码头上帮忙,常有官商南下北上,知道这些並不难。 不过这些並不重要,关键是我们也要引进这些新的点茶仪轨。 扬州除了少部分的大家族或许已经知道了,但接触的人绝对不多。 我们若是先行推行,在表演茶道的时候,將这些规矩跟客人宣讲,定然会让他们觉得我们孟家雅集园的確是非同一般。” 莲儿闻言顿时眼睛亮了起来,之前的恼怒已经是消失无踪。 她这样的人是极为现实的,孟泽点了一句,她立即意识到此事若真,她定然会成为扬州第一批懂点茶仪轨之人! 声名一旦传播出去,自己不仅在孟家被重用,可能有扬州权贵愿意延请自己过去主持茶室,若是恰好有权贵看上自己的容貌…… 想到这里,莲儿第一次裊裊起身,双手交叠放於胸前,微微屈膝,柔声道:“孟管事,莲儿受教了,之前是莲儿无礼,还请孟管事不吝赐教!” 此番言语,顿时令得围观的侍女们瞠目结舌。 第八章 心服口服! 莲儿前倨后恭,引得其他侍女瞠目结舌,不过孟泽倒是对其刮目相看。 你可以说这样的女人过於现实,但不得不否认,能够做到身段如此柔软的人,通常来说是真能够成事的。 职场上不怕你做错事,但就怕你知错不改头撞南墙都不回,甚至固执到胡搅蛮缠的地步,这样的人,谁敢用你? 这莲儿见到有利可图,立即放下身段,甚至能够当眾唤出『孟管事』三字,说明这女人的確是个能干事的人。 因为莲儿当眾跟孟泽服软,还喊出『孟管事』三字,这就是在跟围观的侍女们表明:我莲儿跟孟管事服软了,以后我就听他的了,你们最好也跟著一起听孟管事指挥,否则別怪我不客气。 孟泽很满意。 今日他为什么要对文书谷俊先礼后兵,却对莲儿反其道而行之,是因为谷俊乃是文人,若行压迫,以文人的骄傲,势必闹翻。 但这莲儿心高气傲,若是一开始便向她低头,她反而会借势骑在孟泽头上,因此用势压迫,再拋出诱饵,果然就此拿下。 不过,还不够。 孟泽拉开椅子坐下,指了指茶具,道:“来,你来泡茶。” 莲儿知道孟泽这是要教自己真本事了,赶紧回到桌子后边,隨后扬声与围观侍女道:“都閒著没事干是么?” 围观侍女闻言顿时做鸟兽散。 孟泽笑而不语。 莲儿与孟泽柔声道:“孟管事您別在意,深宅大院里有无数人想要取代莲儿,莲儿也是迫不得已。” 孟泽点头道:“我口渴了。” 莲儿点点头,虽然想要从孟泽这里学一些东西,但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太服气:你茶理你懂得比我多,但泡茶你可就未必胜我,却是要让你知道我的本事。 她手脚麻利地將茶饼往茶碾里一丟,手腕发力便转得飞快,茶碾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碎茶混著些粗颗粒簌簌落下。 无需细看,莲儿手脚麻利,直接扫进茶罗里草草一筛,便將带著细渣的茶末拢进茶甌。 炭炉上的水刚冒热气,她便拎起壶,“哗”地一声將热水衝进茶甌,跟著抄起茶筅便使劲搅动,动作又快又急,茶沫子溅得案上都是。 不过片刻功夫,她便將一碗混著碎渣、沫层薄散的茶汤推到孟泽面前,带著几分炫耀道:“孟管事请看,这便是我寻常点茶的法子,快当利落,客人多的时候也误不了事。” 说罢,她还特意挺了挺胸,脸上颇有得色。 孟泽哼了一声,將茶水直接往茶盘一倒,嗤笑道:“这样泡出来的茶水,跟涮锅水又有什么区別,你就拿这个来打发我? 还有,我已经跟你说了茶具要怎么归置,为什么还是不改!” 孟泽一开始便不客气,说到后面更是声色俱厉,莲儿脸色都有些发白了,她忽而觉得眼前的少年比当家主母还可怕! 莲儿情不自禁起身,声音有些颤抖,道:“孟管事……我……我……” 孟泽用手扣了扣桌子,沉声道:“泡茶。” 莲儿赶紧坐下,快速將茶具归置妥当,茶碾居左,茶罗置中,茶筅立右,秘色瓷盏小心收入锦盒,动作间已带了几分拘谨。 她取过浙东新茶,指尖刚要发力碾茶,便被孟泽按住手腕。 “慢著。”孟泽声音不高,却带著不容置疑的篤定,“碾茶不是磨石,得用巧劲。” 他握住莲儿的手,引著茶碾在茶饼上轻压慢旋,“你看,茶饼遇力当碎成细屑,而非结块——这力道,得像春风拂柳,看似轻,实则匀。” 莲儿脸颊微热,却不敢分心,只专注於手腕的轻重。 茶碾过处,果然落下簌簌茶末,细如银毫。 孟泽鬆开手时,她鼻尖已沁出薄汗,却听见他道:“此时该说什么?” 莲儿一怔,隨即恍然,清了清嗓子,学著方才孟泽的语气轻声道:“此茶采自浙东云雾山,晨露未晞时採得,碾时犹带松烟香……” 话未说完,自己先红了脸,觉得这般说辞太过雅致,与往日粗手粗脚的习惯格格不入。 孟泽却点头:“便是这个意思。 客人品的是茶,听的是趣,你说的每一句,都得让他觉得这盏茶来得不易,来得讲究。” 水沸时,莲儿执壶点汤,手腕倾斜的角度刚要快,又被孟泽止住。 “点汤如写字,起笔要缓,收笔要稳。” 他示意她看茶汤在盏中晕开的纹路,“第一汤沿盏壁细注,如『虫蚀木』; 第二汤稍急,似『雨打沙』;第三汤猛注旋停,像『惊鸿掠水』。 这快慢之间,茶汤才能与茶末相融得恰到好处。” 莲儿屏息凝神,按他说的节奏点汤,果然见茶末在水中慢慢舒展,如云中翻浪。 待拿起茶筅击拂时,她下意识便要快速搅动,孟泽却道:“记住『三轻三重』。” “轻时如抚玉,重时如叩钟。” 孟泽示范著,茶筅在盏中先轻旋三周,白沫初起如薄雾; 再重搅三下,雪乳骤涌似堆云;又轻拂两下,让沫面光洁如镜,“你看这盏中雪,要厚如凝脂,却不能泄,边缘得与盏沿相契,像天生长在上面一般。” 莲儿依样试了,初时手忙脚乱,茶沫时散时聚,急得额角冒汗。 孟泽也不催促,只在她力道失当时淡淡一句:“想想『戏作小诗君勿笑,从来佳茗似佳人』——你对佳人会这般粗鲁么?” 这话让莲儿心头一动,再击拂时,竟真带了几分怜惜之意。 不多时,一盏雪乳堆盏的茶汤终於成了,虽不及孟泽示范的匀整,却已是她从未有过的模样。 她捧著茶盏递到孟泽面前,指尖微颤。 孟泽没有接过,摇头道:“你自个儿喝吧,这样的我还喝不进口。” 莲儿顿了顿,依言將茶盏凑到唇边,浅浅啜了一口。 只一口,她便倏地睁大眼睛,握著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 茶汤入喉时,竟没有半分往日的粗涩,反是一股清甘顺著舌尖漫开,带著浙东云雾山特有的鲜爽,茶末细得几乎尝不出颗粒,只觉滑腻如乳。 更奇的是那雪乳般的沫子,竟在唇齿间留下淡淡的兰香,咽下去许久,喉间仍有余韵縈绕,不似先前那般寡淡短促。 她怔在原地,半晌才缓过神来——这竟真是自己泡出来的茶? 往日她总觉得“茶味都差不多”,快些泡完便是,此刻才知,原来慢下来的碾、细下来的点、柔下来的拂,竟能让同一片茶叶生出这般天差地別的滋味。 方才孟泽说的“茶中雅戏”,她此刻才算懂了几分:不是茶变了,是泡茶的心思变了,茶便也跟著有了魂。 莲儿抬眼看向孟泽,先前那点不服气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实实在在的惊与敬。 她將茶盏轻轻放在案上,起身敛衽,这次的行礼比任何时候都要郑重:“孟管事……莲儿今日才知,何为真正的点茶。” 孟泽点点头道:“记住,点茶时你不是侍女,是引著客人入戏的人。 茶碾转的是时光,汤点的是心绪,拂的是风雅。 这些都做到了,才配得上『雅集』二字。” 莲儿低头看著案上茶具,忽然明白过来:往日她只当点茶是手艺,却不知这手艺里藏著这么多门道。 孟泽教的哪里是仪轨,分明是让她从“做事”变成“做景”,让每个动作都成了雅集的一部分。 “莲儿多谢孟管事赐教。” 她再次敛衽行礼,这一次,眼中再无半分轻视,只剩真切的敬服。 第九章 鬼附身? 孟泽与莲儿交流了许久的茶道,到了傍晚才离开,却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先回帐房向韩明远匯报了一番情况。 作为一个后世合格的职场牛马,孟泽自然知道要多匯报多请示的道理。 果然匯报完之后,韩明远显得满意了不少。 孟泽自然是知道为什么。 韩明远初来乍到,对雅集园掌控尚浅,因此內心其实是充满不安全感的,孟泽將所做事情一一与韩明远说清楚,雅集园的情况瞭然於心,自然就產生了掌控的感觉。 关键是,孟泽今日折服文书以及侍女莲儿这两个最重要的人物,意味著雅集园已经基本在掌控之中了。 孟泽折服他人,而孟泽对他忠心耿耿,这意味著,他已经基本掌控住了雅集园,自然是十分满意,对自己慧眼识英才也是十分自得。 还得是老夫! 韩明远很开心,开心之下,自然便有所表示,在孟泽匯报之后,他立即道:“很好,以后你的待遇便按照府中管事来,嗯,月钱两贯,另有管事餐。” 孟泽闻言倒是有些诧异,道:“韩先生,这合適吗?” 韩明远笑道:“有什么合適不合適的,雅集园我还是能做主的,虽说正式管事职位需得匯报东家,但提拔一个小管事的待遇,还无须东家决定。” 孟泽闻言有些开心,这也算是涨薪了! 之前做杂役月钱不过二三百,还不管吃食。 现在涨到两贯,一下子涨了七倍工资(一贯约等於七百七十文)。 还能混上管事餐,管事餐的伙食標准可比杂役高多了,杂役只有粗粮,管事却是能够吃上一些细粮,还有一些肉食,这待遇比杂役好了不知道多少! 有了这两贯钱,对於孟泽这样的家庭来说,可是能够解决大问题的。 另外这府中还有惯例,到了年节是有赏赐的,或是米粮布匹,或是碎银等等,对於孟泽这样的家庭来说,那都是很不错的东西。 孟泽颇为开心,孟薇还小,每日吃粗粮淡饭,总归不是事,有了这些收入,以后可以酌情吃点有营养的东西,慢慢將身体养好才是正事。 孟泽十分感激,道:“谢谢韩先生,小子一定会竭心尽力,协助先生办好雅集!” 韩先生见孟泽懂得感恩,心下更是满意,点头笑道:“回去吧回去吧,今天也是累了,回去歇歇。” 孟泽踩著轻快的脚步出了雅集园,往自家的破院子而去。 回到小院子,孟泽敲了敲院门,喊道:“孟薇,开门!” 孟薇稚嫩的声音传出:“哥哥回来了呀,来了来了!” 听得一阵细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孟薇小脑袋从门后露出,看到一袭青衫的孟泽顿时愣了愣,隨即吃惊道:“哥?” 孟泽笑道:“怎么,不认得哥哥啦?” 孟薇仰起头仔细看了看孟泽,然后扑到孟泽怀里,大声道:“哥,你这衣服好好看呀,哈,我哥哥真好看!” 孟泽將孟薇抱起,关了院门,往里面走去,笑道:“娘回来了吗?” 孟薇摇头道:“还没有呢,哥哥饿不饿,要先吃饭吗,我已经煮好了。” 孟泽摇头道:“还是等娘回来一起吃吧。” 孟薇懂事的点头。 孟泽感慨了一下,妹妹虽然才七八岁,但已经是自己能够照料自己了,自己与娘亲每天都很忙,妹妹从五六岁开始便自己一个人在家,自己照顾自己也都两三年时间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兄妹两个没有等多久,邢巧云便回来了。 疲倦不堪的邢巧云看到一袭青衫的孟泽,一时也是愣住了:“泽儿,你这是?哪里来的衣裳,你……不会是偷的吧?” 说到后面邢巧云有些慌张。 孟泽赶紧道:“娘,你別担心,我现在被调入雅集园了,新来的韩掌柜看重我,让我负责雅集的事情,暂时让我领管事的待遇,这青衫就是园里给配的,还有一套呢。” 邢巧云知道儿子向来不撒谎,闻言顿时放心了下来,隨即又欣喜起来,但下一刻却又疑惑顿生,问道:“你负责雅集的事情?具体是负责做什么事情?” 孟泽心下点头,邢巧云乃是魁出身,可不是没有什么见识的妇女,她之所以唯唯诺诺,只是因为久在屋檐下,又有子女牵掛,一腔意气早被消磨了个乾净。 孟泽心里有些难过,现在的邢巧云每天都在厨房里承担挑水、择菜、烧火等体力活,哪还有昔日的风华。 但是邢巧云的见识终究还在,立即便意识到自己儿子话里面的破绽:负责雅集……这话可不是隨便说的! 端茶倒水那不叫负责雅集,搬桌子掛灯笼那也不叫负责雅集,给贵宾牵马垂蹬也不是负责雅集,只有筹办雅集,才叫负责雅集! 孟泽赶紧將事情向母亲详细说了说,包括与谷俊的交手、对莲儿的一系列打压手段,怕邢巧云不相信,还將里面的细节也一一道来。 孟薇倒还好,毕竟她听不懂,只觉得哥哥厉害;但邢巧云听得目瞪口呆,她不敢相信这些事情是儿子能做到的,因为她儿子之前连字都不识几个,怎么一下子成了饱学之士? 知子莫若母,孟泽是什么样的,还有谁比她这个母亲更了解的么? 邢巧云眼中露出惊惧之色,悄悄伸手將女儿孟薇护在身后,隨即强笑道:“太好了,太好了,泽儿出息了,泽儿,你先去洗澡,薇儿,给你哥哥拿衣服去!” 孟薇轻快应了一声,便跑去拿衣服了。 孟薇跑出去,邢巧云稍微鬆了口气,却见孟泽苦笑了起来,邢巧云顿时眼神一凝。 孟泽苦笑道:“娘,你是不是觉得孩儿被老鬼附身了?” 邢巧云闻言浑身一颤,赶紧道:“那……那怎么……会!你就是我的孩儿孟泽啊!泽儿,你怎么会这么想?” 孟泽苦笑摇摇头道:“娘,其实你想得也没有错,我很有可能就是被鬼附身了,因为这些知识忽然就出现在我的脑子里,我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来的,好像我天生就懂得这些似的。 不过,我依然记得从有记忆时候起的所有事情,也没有其他人的记忆,所以,我还是我,就是多出了许多的知识,我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孟泽脸上露出惊惧之色。 邢巧云闻言十分吃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孟泽见母亲眼中仍有疑虑,忙放缓语气,一桩桩拾起记忆里的碎片: “娘,您还记得我五岁那年,偷拿了您藏在枕下的半块麦芽,躲在后院老槐树下吃得满脸黏糊,被您发现时还嘴硬说『是自己跑我嘴里的』,结果被您用鸡毛掸子轻拍了两下屁股吗?” “还有七岁那年冬天,我跟著隔壁王大叔去河里凿冰捕鱼,掉进冰窟窿里,是您把我裹在被里,守在火炉边整整焐了一夜,自己冻得手脚发红却不敢合眼。” “九岁那年您生薇儿,家里穷得连红都买不起,我跑遍了三条街,给张屠户家挑了一下午水,才换回来一小包红,您当时抱著我哭了好久。” “前年冬天薇儿发高烧,您背著她深一脚浅一脚往医馆赶,路上滑了一跤,膝盖磕出好大一块血,却只顾著问薇儿疼不疼,那时候我就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还有上个月,我在杂役房被李管事刁难,罚我去搬三十块青石板,是您悄悄塞给我两个菜糰子,说『忍忍就过去了,娘在呢』。” 他每说一件,邢巧云的眼眶便红一分。到最后,她再也忍不住,伸手將孟泽揽进怀里,哽咽道:“是了,是我的泽儿……这些事,除了我的泽儿,谁还会记得……” 第十章 母与子! 听得邢巧云这般说道,孟泽心里鬆了一口气。 不过他心里也明白,邢巧云未必就全信自己的话,但自己毕竟是她的儿子,是她一辈子的依靠,若非迫不得已,她怎么都要选择相信自己。 这得靠时间慢慢来取得信任,日久见人心嘛。 不过韩明远这个机会却是不容错过。 孟府、或者说这时候的深宅大院,各种窠臼太多,想要在原有的结构里突围而出太难,需得藉助韩明远这样的外来人,才有可能实现,不然风险就太大了。 至於为什么要跟邢巧云坦白,是因为只有邢巧云有这个资格以及动力帮他遮掩。 孟泽突然展现出来如此才华,肯定是不合理的,但若是魁母亲从小调教,加上孟泽自己努力,勉强是可以解释过去的。 而这也就决定,孟泽不能绕过邢巧云,而是必须得让邢巧云知道此事,並且为自己遮掩! 此事看似行险,实际上孟泽至少有八九分把握,没有別的原因,就是因为孟泽乃是邢巧云的儿子。 在这个时代,对於邢巧云这样的女人来说,或者说,对所有女人来说,儿子才是唯一的依靠。 邢巧云其实是更特殊的一个,她的身份特殊,在孟府里面境况更是艰难,若是没有儿子,可以想像得到,她的晚年一定是悽惨无比的。 所以,就算是孟泽真的是老鬼附身,邢巧云未必就当真狠得下心剷除孟泽。 当然,也不能低估一个母亲的爱,因此孟泽將自己偽装成一个突然觉醒宿慧的神童,又用各种记忆证明自己依然还是那个孟泽,暂时稳住邢巧云,以后通过相处,再彻底取得邢巧云的信任。 只是孟泽没有想到,邢巧云比他想得更多,隨即叮嘱道:“泽儿,你这不是鬼附身,而是觉醒宿慧! 不过此事你也千万不要跟別人提及,有人问起,你就说这些东西都是母亲教你的。 而且这些年你在码头上也见识过许多东西,閒来无事的时候,还会跑去城中书肆到处看书得来的知识。 记住,半句都不得说什么觉醒宿慧鬼附身之类,深宅大院之內,决不允许出现这等怪力乱神的事情,懂么!” 孟泽赶紧点头道:“是,娘,听你的。” 邢巧云神色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维诺,眼神十分果决,想了想道:“薇儿我会交代她莫要往外说,你切记不要跟她说这些。” 孟泽看到邢巧云的神色,顿时心中凛然,不愧是昔日的魁,能成为魁的,哪有是好易与的角色! 至於为什么在孟府內混的这么差……嘿,那些认为只靠宅斗便可以上位的人,也未免太小瞧了上层设计制度的人了。 妻是妻,妾是妾,这是祖宗定下的铁律。 別说孟泽的父亲孟平是个浪荡子,就算是孟府当家人孟修,也不敢做出违背礼法的事情。 孟泽的父亲孟平有正妻,而且正妻还生了两个儿子的情况下,邢巧云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得老老实实低头。 至於为什么是当下这种境地,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首先是孟平太废,其次孟平正妻徐氏娘家势大,孟府上下都不敢轻视,这般一来,徐氏在四房之中称得上一言九鼎。 而当年孟平年轻气盛,怎么都不听劝,將邢巧云纳入房中,徐氏深恨,因此这些年將邢巧云一贬再贬,都贬成厨娘了。 实际上普通妾室的地位不会这般低下,一般都能够跟主家一起居住,虽然住偏房,但也不至於被贬到角落里,连人都见不著。 妾室或许也要干活,但可能也就是干点请安陪聊提供情绪价值之类,绝不至於去厨房里干粗活。 但是,这不意味著邢巧云便是个瓶。 邢巧云想得如此周全,孟泽自然没有意见,利索点头道:“是,娘,我知道了。” 邢巧云欣慰点头,只是转头回屋的时候,神色有些复杂。 孟泽心下有些愧疚。 无论怎么说都好,原来的那个孟泽,已经是一去不復返了,向来邢巧云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不过,这还是需要时间,就交给时间慢慢来吧。 第二日一大早,孟泽便早早来到雅集园,先去了杂院寻找莲儿,亲自看著莲儿按照他指点的仪轨反覆演练茶具摆放以及点汤节奏。 茶具摆放的问题不大,莲儿早就熟记在心,並没有出什么差池。 点茶的时候比昨日好了不少,估计昨夜莲儿在梦中都在练习,但还是难以达到孟泽的要求。 不过这並不是一日之功,孟泽並没有苛责,看著莲儿习练半个时辰,便又去寻谷俊。 谷俊昨日得了孟泽指点,今日见到孟泽,兴致勃勃地与孟泽说出他的想法,说是要將此次雅集定名“金秋试秋茗”,强调茶诗相生的互动。 孟泽颇为欣慰,看来谷俊已经是信服自己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孟泽藉机道:“谷先生,赋诗环节上有没想过用稍微创新一点的形式?” 谷俊闻言一愣,道:“什么创新形式?” 孟泽笑道:“扬州这边定下一个雅集主题,便常有定题赋诗习惯,我觉得啊,雅集应该重『感兴而发』。 若是用定题赋诗的方式,未免会限制贵宾的才华,到时候反而令得他们应付差事,做出来的诗赋自然也不堪入目了。 呵呵,咱们雅集园每次办雅集销不小,却连能传扬的名句半句都无,至今还是扬州不知名的雅集,自然无人愿意来,就算是愿意来的,也是图一口吃食以及临走前的一笔润笔费罢了。 若是之前的掌柜自然也就罢了,但韩掌柜明显是想要做出来一些成绩的,咱们若是搞不出来新意,恐怕前途未明。” 谷俊闻言皱起眉头,道:“可是这章程歷来如此,定题也是有好处的,我们可以提前將题目给宾客送过去,这样他们也能做好准备。 若是临场赋诗……呵呵,就怕没几个能够做出来啊!” 孟泽闻言也是皱眉,看来还是雅集影响力太小的缘故,请不来真有实力的宾客,只能互相糊弄,这样的雅集,想要办得出彩倒是不太容易。 倒是自己想当然了,孟泽原本是想著先设『试茶』环节,让宾客品新茶后自由赋句。 再以『秋声』『茶烟』等关键词唱和——譬如有人写『茶烟绕笔题秋句』,旁人便可接『叶影沉杯映晚晴』,如此才见文人『即兴唱酬』的真趣,而非应付差事。 但现在请来的文人实力太差,可能连现场赋诗都做不到,那就真不能这么操作了,到时候若是连诗词都没有几首,那这场雅集就算是办砸了! 孟泽稍微一沉吟,立即改变了重点。 这雅集重点不在於宾客身上,而应该在雅集本身! 这次雅集要出彩,需给雅集来一些创新的东西! 第十一章 山瑞华! 扬州州学。 扬州本是文华薈萃之地,州学更是人才集中之所,此处出入要么是州学先生,要么是州学学子,那是真正的往来无白丁。 这大宋州学虽各地有差异,但大致都是仿照太学体制而来。 韩明远是州学的常客,年轻的时候,他也是这州学的学生,只不过如今的扬州州学已不是当年他就读的那一所。 这座扬州州学设施崭新,因是庆历四年新建的。原本的扬州州学最初建在长乐坊,位於城的西南角,前几年才迁到了城东门內。 此时恰好放学,意气风发的学生成群结队,相互辩论,相互嬉戏,也有著急跑去食斋吃饭的。 韩明远脸上颇有怀念之色。 他似乎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当年也是这般,单纯而热血,心里怀著雄心壮志,只是未曾想,竟蹉跎半生而无半点成就! “启瞻!启瞻!” 韩明远猛地从回忆中醒来,见一位州学教授正与他挥手。 韩明远顿时笑了,与那教授拱手道:“景焕兄,別来无恙。” 山瑞华快步走来,熟稔地一巴掌拍在韩明远肩上,笑道:“难得来一次,走,今日我请你饮酒!” 韩明远咧嘴一笑,笑得颇为意气风发,仿佛回到了昔日与山瑞华等人一同上学的日子。 那时读书任务虽重,他们却时不时偷偷溜出去喝酒。 如今出了州学,山珍海味吃了个遍,却依然怀念当学生时偷偷吃的简陋食物。 大约便是所谓的“欲买桂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吧。 不过今日聊发少年狂,韩明远忽而有了兴致,笑道:“走走走,喝酒去!” 但少年时可以放肆,到了这年纪,却再放肆不得。 下午山瑞华还有课,中午只能在食堂吃饭。老友相逢,有些话不便当眾说,两人打了饭便回山瑞华的住处。 州学给教授的待遇颇好,配有单独的小院,因此两人聊天也无拘无束。 山瑞华道:“启瞻,你在孟家雅集园那边还习惯吗?” 韩明远笑道:“没什么不习惯的,挺好。还得感谢景焕你的推荐,不然这等美差哪轮得到我。” 山瑞华一笑,道:“习惯就好。这孟家雅集园办了好些年,一直没什么起色,若不是年年靠润笔费拉人头,哪有人愿意去。 不过有你主持,想必很快便能闻名整个扬州。” 韩明远苦笑道:“哪有那么简单。想运营好一个雅集园,没有数年功夫一点点积累,很难出成绩。 尤其是孟家,在文坛既没人脉,又不算真正的豪商巨贾,想从中脱颖而出……难!” 山瑞华点点头道:“那就得靠你发挥聪明才智了。扬州雅集园何止百千,有点钱財的富人都想出头,哪有那么容易。 你也不用太有压力,孟修是个明事理的人,既然请了你主持,想必不会过於急功近利。” 韩明远点头道:“尽力吧。若非为了碎银几两,我也不愿做这等事。” 山瑞华默然点头,心里不太好受。当年韩明远在他们几个好友中最为出色,最有希望考中进士,可几十年过去,竟沦落至此,实在令人唏嘘。 韩明远自然懂好友的心思,强顏欢笑道:“初三的雅集你可別忘了,到时候得带人去给我捧捧场,也挑挑毛病。 说来有趣,这次在孟家雅集园,我还真发现了个有趣的孩子。” 山瑞华哦了一声,诧异道:“孟家那几个大点的公子?我记得都没什么出息,一个个读书不成,要么顽劣,要么愚钝,难不成是小些的出了头?” 韩明远摇头道:“景焕你还记得魁云杉吗?” “云杉?”山瑞华有些茫然。 韩明远提醒道:“二十年前,红袖招的云杉!” “她呀!”山瑞华一拍大腿,笑道:“记得记得!当年艷名压扬州,听说那会儿汴京流行一句诗,『烟三月下扬州』,下扬州做什么?自然是上红袖招看云杉嘛!” 两人都笑了起来。 韩明远道:“那云杉后来从良,嫁给了孟家四公子孟平。” 山瑞华一惊,道:“孟平?那小子还有这艷福!这事儿我倒不知。” 韩明远笑道:“你去汴京都多少年了,回来也没多久,而且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谁还记得当年有个魁叫云杉。” 山瑞华苦笑摇头,道:“物是人非事事休啊。现在的人只知道苏綰卿、柳疏影、沈玉簟、秦月眉、楚綰珠、苏锦书之流,嘿嘿,哪有当年的云杉惊艷。” 韩明远沉默片刻,道:“景焕兄还是像当年一样风流,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得,你回来才三个月,竟都知道了。” 山瑞华嘿嘿一笑,道:“这不是刚回来嘛,昔日同窗都来邀我喝酒,应酬而已,你懂的。 你別误会,我去也只是单纯敘旧,绝没別的意思。” 韩明远看著山瑞华眉梢带笑,明显有些心旌荡漾,自然不信是“单纯敘旧”,却也不必拆穿,有些事心照不宣便好。 韩明远笑道:“我说的那个有趣的年轻人,便是云杉与孟平的儿子,叫孟泽。长相清雅,和当年的云杉有八九分相似。” 山瑞华哎呦一声,道:“八九分相似?那这小伙子长得可极俊了,还真挺有意思。” 韩明远顿时苦笑:“景焕兄你在想什么啊!我可没有那些怪癖!” 山瑞华嘿嘿一笑:“巧了,我还真有这种怪癖。” 韩明远忍不住喷饭,大笑道:“景焕兄,你还是这么促狭!” 山瑞华也大笑起来。 笑声稍歇,山瑞华道:“这小伙子有何特別之处?” 韩明远便讲了孟泽的处境,重点说他对茶盏的见解和出手布局雅集园的事。 韩明远对古玩了解不多,说得比较简略;但讲到布局雅集园,却是他的专长,说得颇为详细,还加入了自己的诸多理解,听得山瑞华入了神。 说完后,山瑞华还真生出了兴致,道:“照你这么说,这孩子可比孟府那些嫡出公子强多了。怎么,你是想看在当年云杉的面子上,扶他一把?” 韩明远轻笑道:“当年咱们是什么身份?不过是在台下远远看了一眼,哪有什么交情。 而且,这乃是孟家自己內部的事情,嫡庶之事过于敏感,我一个外人怎好插手? 我用这孩子,只因他確实能帮上我。 云杉估计教了他不少东西,对雅集之事颇为內行,我想看看能不能借他之力把孟家雅集园办好些,也不辜负你的推荐。” 山瑞华摆摆手,笑道:“你不用太在意雅集的事,不过是权宜之计。 办得好最好,办不好,孟修难道还敢给我脸色看? 所以你不必太放在心上,先在孟家雅集园领份薪俸养家。等我在扬州站稳脚跟,到时候你便来跟著我。” 韩明远闻言眼睛一亮:“怎么,景焕你有什么打算?” 山瑞华笑道:“也没什么,我就是想试试……” 他压低声音:“……谋一谋这州学学正之职。” 第十二章 大雅! 韩明远闻言惊喜,道:“可有把握?” 山瑞华笑了笑,道:“十九不离十,老学正年纪也大了,届时老学正退了,京中老大人適时推荐,大约便能成了。” 韩明远不由得为友人高兴,道:“那可真是好,好啊,哈哈哈!” 山瑞华笑道:“所以,到时候你也別干什么雅集掌柜了,来州学这边帮我忙,不比那边好?” 韩明远点头道:“好,我等你的好消息,不过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初三的雅集你还是得去。” 山瑞华点头道:“自然要去,你是我推荐过去的,我当然得给你站站台嘛。 而且,我对那个孟泽也挺感兴趣的,倒是想看看,他有他母亲的几分风采。” 韩明远调侃道:“你还是对云杉念念不忘啊。” 山瑞华闻言笑了起来,道:“不知道为何,现在的魁一个个如似玉,可我就是常常怀念以前的那些魁。” 韩明远亦是感慨,道:“大约我们怀念的不是以前的那些魁,只是怀念少年时候的我们罢了。” 山瑞华拍了拍韩明远的肩膀,道:“我们年岁也是大了,好在我们还能聚在一起,亦是极为难得的事情,以后还要一起来主持州学,更是难得,我心里已经是极为满足。” 韩明远笑道:“好,这次雅集,你帮我多挑挑毛病,虽说只是临时过渡,但也得干出点成绩来,否则岂不是让人小覷了。” 山瑞华点头。 七月初三一大早,孟泽便来到了雅集园巡视。 晨光刚漫过雅集园的飞檐,孟泽踏著露水压弯的青石板路往里走时,整个园子已换了副模样。 往日里蒙著薄尘的迴廊被彻底清扫过,朱漆廊柱新刷了桐油,在晨光里泛著温润的光。 廊下掛著的旧灯笼全换成了新糊的素色纱灯,灯面上用淡墨描著几笔竹叶,风过时轻轻晃,倒像真有竹叶在灯影里簌簌动。 穿过迴廊便是主厅前的庭院,原先隨意堆放的架被挪到两侧,腾出中间一片青石板地。 地上的青苔被细心刮去,露出石板本身的纹路,几处凹陷里积的残叶也被冲洗乾净,踩上去只觉凉滑。 庭院四角新移来四盆半开的秋桂,枝叶修剪得疏朗,细碎的苞藏在叶间,凑近了能闻见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 这是孟泽特意让人从城郊农那里挑的,不求盛放,只取这股清浅的秋意。 主厅门楣上的“雅集园”匾额被擦拭得发亮,推门而入,原先散乱的案几被重新排布。 正中央设一张长案,铺著浅灰细麻桌布,两端各摆一只青瓷双耳瓶,瓶中插著几枝刚剪的芦苇,穗子蓬鬆,带著水汽。 两侧分设六张方桌,每张桌上都摆著一套新备的白瓷茶具,茶杯沿儿擦得鋥亮,茶盏旁压著一小方素笺,笺角印著枚极小的桂印章。 厅內原本昏暗,孟泽让人將窗欞上的旧纸全换了,新纸透光却不刺眼,阳光漫进来,刚好落在长案中央的留白处。 墙角原先堆著的旧书被整理到西侧的书架上,按经史子集码得齐整,最上层摆了两盆文竹,叶片被喷了些水,绿得发亮。 后院的小轩榭也动了手脚,栏杆上的蛛网被扫净,榭下的池塘清了淤泥,水面浮著几片新摘的荷叶,叶底偶尔有小鱼游过,搅碎满池晨光。 榭內的竹椅换了新的坐垫,是用染成浅黄的麻布缝的,椅旁立著个竹编小几,上面放著一瓮新酿的桂酒,封口处繫著红绳,绳头坠著片干桂。 僕役们还在往廊下掛最后几盏灯,孟泽站在主厅门口回望,见风扫过庭院,桂叶轻摇,光影在石板上晃出细碎的斑,倒真有了几分“清而不冷,雅而不寂”的意思。 孟泽满意点头,这短时间他带著僕役可是下了大功夫整治这雅集园,除了常规的洒扫尘除,还依照后世的宋式美学进行布置。 后世的宋式美学与真正的宋朝美学虽然內核一致,但实际上后世的宋式美学还是融合了后代的美学。 內核虽然一致,但形式却是有了颇多的创新,足以让当下宋人一眼惊艷。 果然,当韩明远与山瑞华进入雅集园,顿时都有些惊讶。 山瑞华有些惊讶道:“启瞻,孟家雅集园的格调是真不错啊,怎么在扬州寂寂无名?” 韩明远亦是有些吃惊,这些时日他主要主要在处理雅集园往日帐务,出入亦是在侧门,並没有从大门进入。 虽然孟泽每日跟他匯报洒扫尘除的工作,但他以为也只是常规准备而已,並没有亲眼看到变化。 倒不是他不关心,主要是山瑞华说要谋取学正一职,到时候带他去州学,因此他对雅集园的事情上的心思的確是淡了一些。 这会儿一看,的確是耳目一新。 韩明远四处看了看,与山瑞华道:“之前与扬州其他的园林也无区別,甚至有些衰败欠缺打理。 近些时日主要是孟泽带著人在打理,想来是他的功劳。” 山瑞华惊讶看了韩明远一眼,点头道:“启瞻,你没有看错人,这个孟泽的確是个人才。” 韩明远笑了笑,引路进入主厅,主厅的设置更是让山瑞华眼睛大亮。 山瑞华指尖轻轻抚过案上的素麻桌布,目光扫过那插著芦苇的青瓷瓶,忽然朗声笑道:“妙!实在是妙!” 韩明远亦是眼睛微亮,笑道:“景焕兄,妙在何处?” 山瑞华转向韩明远,语气里带著难掩的讚嘆:“启瞻你瞧,这主厅的布置,竟半点不见当下扬州园林的俗套! 如今扬州城里的雅集,不是拼命往案上堆金描银的器皿,就是恨不得把亭台楼阁的景致全缩到屋里来,匠气重得压人; 可你看这儿,长案疏朗,桌布是粗麻的,却洗得乾乾净净,透著股子本真的素净。” 说著,他走到青瓷瓶前,看著那几枝带著水汽的芦苇,眼中更亮。 “就说这插,汴京的勛贵府邸里,插的不是西域进贡的奇,就是御苑里掐来的珍品,枝要修得一丝不苟,叶要摆得纹丝不动,讲究个『贵气逼仄』; 可这芦苇,野趣得很,穗子还带著晨露,插在素净的青瓷里,倒像是把城外的秋光直接挪进了屋,疏朗又鲜活,哪有半分刻意?” 再看那白瓷茶具,他拿起一只茶杯,对著光转了转。 “汴京的茶器,要么是汝窑的天青,要么是定窑的白瓷描金,虽精致,却总像隔著层琉璃,透著股『供著看』的矜贵; 可这杯子,白得朴素,杯沿光溜得像被晨露磨过,握在手里温温的,倒像是邻家寻常物,却让人觉得踏实。 喝茶本就是舒心事,哪用得著那么多繁文縟节?” 他又望向窗欞,阳光透过新换的窗纸,在案上投下淡淡的光斑。 “还有这窗纸,汴京的楼阁爱用织金纱,要么就是厚厚的锦缎帘,拉上嫌暗,掀开又太晃眼。 这儿倒好,纸是薄的,却不透亮得刺眼,光漫进来,刚好落在案头那片留白处,连光影都成了景致的一部分! 这等巧思,比汴京那些费尽心机雕樑画栋的,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最后,他环视一周,感慨道:“说到底,汴京的风格是『堆』出来的。 用名贵器物堆出气派,用精巧技艺堆出华美,看著热闹,却少了点透气的地方; 可这儿的布置,是『减』出来的,减去了俗艷,减去了刻意,剩下的全是筋骨和清气。 这般格调,看著不张扬,却耐得住细品,寻常匠人做不来,便是汴京那些自詡懂风雅的,怕是也未必能参透这『返璞归真』的妙处啊! 明远,那小子在哪里,快让他来,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他了!” 韩明远没有如同山瑞华见过那么多名贵物件,但终究是个读书人。 山瑞华一说,他顿时了解了其中的妙处,再看一看这周边布置,竟是觉得处处都熨帖得紧! 第十三章 把寻常事做得不寻常! 韩明远说不出山瑞华那么多的道理,但亦是觉得处处都好,却还是不太敢相信。 一个之前被认为烂泥扶不上墙的人,如今竟能让从汴京回来的山瑞华都觉得惊艷? 他沉吟了一下,低声问道:“真有那么好?你可別哄我!” 山瑞华知道韩明远一二十年时间都放在科举之上,本身家境也不好,未曾真见过大世面,因此不懂其中的妙处也是正常。 他也不与韩明远开玩笑了,郑重道:“真的好,这一套若是放在汴京,也势必让权贵趋之若鶩。 你当知道汴京的那些人,一个个附庸风雅,对『风雅』二字的追求有多离谱……” 山瑞华指尖叩了叩案角,想起汴京的光景,嘴角勾起一丝讥誚:“……你是没见过汴京那些人的做派。 前两年吏部侍郎为了凑一套『雨窗听竹』的雅集,愣是让人从江南移了整座竹林栽进后院,又雇了十个匠人在檐下凿水槽,专等雨天听『雨打竹叶』的声儿。 结果雨大了怕淹了书房,雨小了嫌声儿不够,折腾了三月,倒让工匠们赚了半年工钱。 最后那竹林在汴京水土不服枯了大半,成了京里的笑柄。” 韩明远惊诧道:“还有这种事情?” 山瑞华大笑,道:“不止,去年上元,某位京官府上的雅集要摆『月下观梅』的景致,嫌院里的梅树不够老,硬是从洛阳移了棵三百年的古梅,用了二十匹马拉车,一路垫著絮怕震伤了根。 到了汴京,期都过了,只能让画匠在枝上粘假,夜里点上琉璃灯照著,一群人围著假吟诗作对。 你知道他们说什么么?嘿嘿,他们说『虽无真梅,意韵更胜』!” 韩明远有些哭笑不得。 山瑞华看了厅中布置,认真点头,脸上带著欣赏,道:“今日过来,原本只是想给你撑撑场面,没想到竟有这般惊喜,不错不错! 启瞻,怎么,还不把人给我叫来,是要私藏么?” 韩明远笑道:“看来是真不错,那便不用急,咱们先见识见识他的安排,看看还有什么出类拔萃之处?” 山瑞华眉头一挑,道:“你是说茶道、舞蹈?” 韩明远一笑,道:“山学正,请隨某往茶室一行。” 山瑞华顿时笑了起来,双手一挥,宽衣博袖飞扬,放声笑道:“韩掌柜带路!” 两人衣袂飘飘,往园中而去。 雅集园有室內茶室,另有凉亭茶室。 这会儿暑气未消,因此安排在凉亭。 凉亭建在荷池畔,经过廊桥时,只觉凉风习习。 两人进入凉亭,见亭中已坐著一位女子。 她並未穿时下扬州女子爱穿的緋红、水绿等鲜亮顏色,身上是一袭月白偏灰的细麻襦裙,料子看著寻常,却熨帖得没有半分褶皱。 领口与袖口绣著极淡的云纹,远看几乎看不见,近了才发现针脚细得像蛛丝,淡墨色的线在麻料上晕开,竟有几分水墨画里“墨分五色”的意思。 她未戴釵环,只將长发鬆松挽了个髻,用一根莹白的玉簪固定——那玉簪也无雕,就是一截光润的白玉,倒比满头髮釵更显清贵。 此时她正垂眸擦拭茶盏,手指纤细,动作轻得像拈著一片羽毛。 听见脚步声,她缓缓抬眼,並未起身,只微微頷首,眼波流转间没有半分諂媚或羞怯,倒像山涧里的清泉,亮得乾净,却又带著点不惹尘埃的疏离。 山瑞华脚步顿了顿,竟有些意外。他在汴京见惯了两种女子: 要么是勛贵家的姬妾,满身珠翠,笑起来恨不得把“討好”二字刻在脸上; 要么是勾栏里的名妓,纵然有才情,眉眼间也总带著几分刻意的嫵媚。 可眼前这女子,素得像幅白描,却偏生让人移不开眼——不是靠顏色,是靠那股子“静气”。 “这……”山瑞华看向韩明远,语气里带著探究,“是孟家的侍女?” 韩明远也愣了愣,他自然认得眼前女子,正是之前那个一脸傲慢的莲儿,只是不过十余日不见,竟像是完全换了个人一般。 他正待开口,却见莲儿已端起茶筅,开始碾茶。 她的动作极缓,手腕转动时,宽大的袖子隨之轻扬,竟带出一种韵律来。 既不像汴京教坊司女子那般刻意追求舞姿的哨,也不像寻常侍女那般急慌慌的侷促,倒像是在做一件极郑重的事,每一下都落在恰到好处的分寸上。 “正是园中侍女,她名叫莲儿。”韩明远低声道。 山瑞华哦了一声,目光落在她脸上。 她神情专注,碾茶时眉峰微蹙,不是发愁,倒像在琢磨什么; 待提起茶盏倒水,眉眼又舒展开,嘴角噙著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不是对人笑,更像对这茶、这水,甚至这亭外的风荷生出的几分默契。 “怪道看著不同。”山瑞华喃喃道,“汴京的女子,要么把『风雅』穿在身上,满头金翠生怕別人看不见; 要么就故作清高,板著脸装得像庙里的泥像。 她倒好……” 他顿了顿,一时找不到词,末了才道,“素而不寡,简而有韵,竟比那些披綾罗的更耐看。” 正说著,莲儿已备好茶,將两只青瓷盏轻轻推到他们面前。 动作轻得几乎没声响,抬眼时目光与他们撞上,也只是坦然一笑,轻声道:“二位先生请用茶。” 声音不高,却像浸了泉水的冷气,刚好压下亭外的暑热。 山瑞华端起茶盏,忽然明白过来: 这女子的衣著、神態,和这雅集园的布置如出一辙。 不见半分刻意的“雅”,却处处透著让人舒服的“韵”。 “这孟泽……”山瑞华放下茶盏,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是真懂怎么把『寻常』做出『不寻常』来。” 韩明远看向莲儿,道:“这些事,都是孟泽教你的?” 莲儿这会儿急忙起身,向韩明远行礼,道:“是的,韩先生,这些正是孟管事所教。” 她这番起身行礼,顿时露了怯,动作有些慌张匆忙,失了刚刚的雅韵。 不过山瑞华与韩明远却是相视一笑——这才正常。 短短十余日时间,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极为难得。 这个露怯,反倒真正衬托出孟泽的厉害: 原本莲儿容貌虽也算过得去,但修养、姿態、言语不过是寻常侍女的水平,远没有刚刚那般出尘。 可经孟泽短短十几天的调教,竟能唬住他们二人,这说明孟泽的確有一套! 韩明远笑道:“去看看舞蹈什么的?” 山瑞华摆摆手,笑道:“不了,我对这小子的好奇已经到了顶峰,別的东西可以不用看了,我就想与他见一面。” 韩明远闻言,对莲儿道:“去把孟泽找来。” 莲儿赶紧小跑著去寻孟泽。 韩明远看著莲儿远去,压低声音道:“你打算用他?” 山瑞华摇摇头,道:“州学是读书的地方,用不著这些东西,就是单纯好奇罢了。 这些技艺或许能引起一些追捧,但咱们是读书人,於咱们而言终究是小道。” 韩明远点点头,他明白山瑞华的意思: 孟泽虽然令人惊讶,但这些本事说到底只是服侍人、取悦人的小道。 读书人的大道在於科举,在於治国平天下。 孟泽之所以让山瑞华生出兴趣,並非这些本事多厉害离奇,关键还在於他的年纪,以及他的母亲云杉。 第十四章 怎样才叫出人头地啊? 孟泽此时正在后厨盯著,其他事情他早就安排妥当,唯独后厨的事,今日需得亲自盯好。 莲儿寻到孟泽时,他正在跟厨娘沟通。 “孟管事!韩先生要见你!你赶紧跟我来。”莲儿声音稍有些急。 孟泽闻言点头:“先生为何要见我?” 莲儿摇头:“是今日来的贵宾说要见你,大约是我表演的茶道让他们惊讶了,我跟他们说这些都是你教的,所以他们想见见你。” 孟泽点点头,一撩下摆跟在莲儿身后,往凉亭而去。 过了两道门,上了廊桥,已能看到凉亭中的两人:一个是韩先生,另一个看著比韩先生年轻些,气质更显瀟洒,一看便是生活顺遂之人。 孟泽与莲儿进入凉亭,一个行女子万福礼,一个行作揖礼。 孟泽道:“见过贵宾,见过韩先生。” 韩明远指著孟泽笑道:“景焕兄,这便是孟泽了,园中诸多事宜,都是他一手操办。” 山瑞华早就注意到了孟泽,从他与莲儿走上廊桥起,目光便落在他身上。 看到孟泽时,记忆中那张模糊的脸渐渐清晰——像!真是像!不过,一个是女子,一个是男子,终究有差异,约莫七八分像吧。 山瑞华心中感慨,听韩明远说完,笑了笑:“果然是不错的少年郎,心思巧妙,有这门手艺,以后定然混得不差!” 说完这句,山瑞华便与韩明远谈起州学的事,將孟泽撂在了一边。 韩明远见状,对孟泽摆了摆手,孟泽识趣地悄悄退下。莲儿想回茶桌泡茶,也被韩明远一併赶了出来。 莲儿不知所措,急忙退出凉亭,心中惴惴不安,赶紧寻到孟泽:“孟管事!这山教授是什么意思? 见了你就夸了一句,还把我也轰出来,难不成是对我们的表现不满?”她有些惊慌地问。 孟泽神色自若:“哦,那你觉得该如何?” 莲儿想了想:“总得问问我们的身世,问问我们是如何改进的之类的。” 孟泽笑了:“最好还要当场给些赏赐,让韩先生提拔我们,是不是?” 莲儿有些不好意思:“你筹划的这雅集比之前好太多,教我的茶道更是出色,说是冠绝扬州也不为过,我觉得理应如此。” 孟泽笑道:“莲儿姑娘,我有自知之明。我的身份就是僕役,就算韩先生真提拔我做管事,也还是僕役。 我做的这些事,本就是僕役该做的,做得再好,也仍是工匠乐工之流,上不了台面。” “人家山教授何等人物?能叫我去见一面,夸一句,便是在告诉主人家:你这雅集筹办得好,管事也做得好,他很满意。 这已是极大的善意,之后主人家自然会对我委以重任,让我真正当管事。 至於你,也坐实了侍女之首的位置,以后茶道自然以你为首。別的,我不敢想。莲儿姑娘,这些你能明白吗?” 莲儿听得脸色发白。 她虽心高气傲,却不蠢,自然听出了孟泽的言外之意——你长得再好看,茶道、舞蹈再好,也不过是个侍女,得有自知之明,否则必有大祸! 若是往日,孟泽这般说,莲儿定会勃然大怒。 但这些时日与孟泽相处,她已被其能力折服,何况今日山教授对孟泽的態度,也印证了他的话。 ——无论她们做得多好,在上层人眼中,终究是有些能力的僕役罢了。 莲儿知道孟泽是为她好,免得她像以前那般因心高气傲得罪人,落得淒凉下场。但她心中仍觉淒凉,神色失魂落魄。 孟泽看了她一眼:“怎么,不甘心?” 莲儿泫然欲泣:“这般说来,我们永远都没有出头之日了么?” 孟泽笑了:“那得看你怎么定义『出头』。 若是想高攀官宦人家,麻雀变凤凰,很难。 就算被看上,也只会纳为妾室,日后命运操於他人之手,这样的『出头』你要么?” “若是脱离杂院,多拿些月俸,寻个实在人成婚,生儿育女——这般算出头的话,现在的你已有这个能耐。 你这茶道本领,等雅集办上一年半载,名声传出去,再去別的雅集园应聘,月俸能拿几十贯,一年六七百贯收入,比许多管家待遇都好。 干上几年,在扬州都能买大宅子,你觉得算不算出头?” 莲儿听得眼睛渐渐亮了:“我这手艺每年能挣六七百贯?” 孟泽反问:“你觉得不能?” 莲儿回想自己的茶道与从前师傅所教的差距,坚定点头:“能!遇上大方的东家,或许还不止!若是汴京的东家来请,价格可能更高!” 孟泽笑著点头:“那这样算出头了么?” 莲儿轻快点头:“若是能拿这么多钱,置办自己的大宅子,那必然是大大的出息!以后我爹娘、哥哥弟弟都得以我为荣!” 孟泽笑了笑。这些侍女並非卖身为奴,更像后世的僱佣关係,没有人身依附,合约期满便可去別处应聘。 当然,孟家若愿多加钱,自然也能留住人。 莲儿看向孟泽:“那孟管事你呢?以后也要去別的大户人家吗?到时候我跟著你行不行?” 孟泽见她眼中的期待与光亮,有些失笑:“我是孟家子,你忘了?” 说完便抬脚走开,留下莲儿愣在原地。 莲儿眼中的光亮渐渐消失,低声道:“是啊,他是孟家庶子,没有自由身……”她咬著嘴唇,望著孟泽的背影失神。 刚刚孟泽说她可以置办大宅子、与良人成亲、生儿育女时,她脑中第一时间浮现的便是孟泽。 若是那样……好像这一辈子也不算白活吧? 孟泽走到拐角,余光瞥见发愣的莲儿,微微摇头。 他自然明白莲儿的意思,只是他要做的事太多,根本无暇顾及这些。 带母亲和妹妹离开孟家已是难事,怎愿再惹因果? 当然,主要是他不喜欢莲儿这一款。 这会儿山瑞华与韩明远见得二人走远了,又聊起了孟泽。 韩明远笑道:“你初来州学,到时候当了学正,所需人手可不少,就没想著招揽一下?” 山瑞华笑道:“这不是有你在么,我又何必越疽代苞,我只管招揽你这个韩信,其余的兵员交给你不就是了。” 韩明远顿时大笑起来,一会之后笑道:“若是这般,对他来说可是彻底改变命运了,若是真能进州学做事,连孟东家都不敢小覷他了。” 山瑞华点点头道:“话虽如此,但带不带他,你还需多观察观察。” 韩明远点头道:“那是自然。” 第十五章 我养你啊! 孟泽的猜测没有错,果然第二天韩明远便正式向雅集园眾人宣布,让孟泽正式升任雅集园管事。 他每月薪俸定为三贯,每年配冬夏共四套服装,至於年节赏赐则看东家心意。 这番待遇引得雅集园眾人羡慕不已。 不过莲儿无须羡慕,她也升职了,被任命为执事。 除茶事外,莲儿还兼管雅集期间的侍女调度,如引导宾客、器物传递、环境维护等,相当於“侍女领班”,需协调各环节与主宾需求的衔接,確保雅集流程顺畅。 韩明远明言,莲儿这个执事需听从孟泽统一安排。对此莲儿並无意见。 但令她欣喜的是,她的月俸竟比孟泽高不少,每月可领五贯钱,另有胭脂水粉、服装等补贴,每月竟高达十贯! 这让莲儿又是欣喜又是不安,私下里寻了孟泽。 孟泽却没有意见,笑道:“这下子明白了吧?你有了这个技能,以后出名了,一个月数十贯也是轻鬆。” 莲儿有些不好意思:“可是这些都是你教我的,我拿十贯,你却只拿三贯,这钱我受之有愧啊。” 孟泽一笑:“你契约到期可以走,孟家这会儿给你升月俸,是给你施恩。而我是孟家子,想走也走不了,自然不会有这待遇,这跟你无关。” 莲儿见孟泽不介意,才安心下来。然而起身离开时,她低声道:“要不,你娶我吧。” “啊!”孟泽被这句话惊到,诧异地问:“怎么了?” 莲儿赶紧道:“我嫁给你,每月的薪俸便是我们两人的了,这样我也不算占你便宜。” 孟泽沉默片刻,道:“我是个不祥之人,你嫁给我,会被我连累的。” 莲儿鼓起勇气:“我不怕!” 孟泽摇头笑道:“你无须如此。你若是嫁给我,一辈子都拿不到几十贯月俸,甚至没办法离开孟府。相信我,这不是你想要的。去吧,別想太多了。” 莲儿咬著唇,不肯离去。孟泽见状,起身离开,待快走出月门时,忽然听得莲儿道:“孟泽,等我出名,以后在別处寻到几十贯月俸的工作,你来娶我!” 孟泽加快了脚步。恍惚间,他觉得自己成了柳飘飘,那句“你来娶我”变成了“我养你啊”。 孟泽离开不全是为了避开莲儿,他是去寻韩明远。韩明远见到他,问道:“是不是有点失落?” 孟泽笑道:“不仅没有失落,还十分感激韩先生,若无先生,哪有小子今天!” 韩明远笑道:“也是你有能耐,与某关係不大。” 孟泽摇头:“先生別哄我了,这一次並非真正的雅集,是先生拿来测试雅集园眾人的吧?那位山教授,应该是先生的好友,专门来看雅集筹办得如何的吧?” 韩明远点头:“没有演练过,我又如何敢邀请贵宾。经过这番,我倒有信心了。立秋过后便是中秋,中秋雅集要见真功夫了,你可有信心?” 孟泽立即道:“放心吧,先生,雅集园的事交给小子便是!” 韩明远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时间还早,慢慢来吧。” …… “泽哥!泽哥!大夫人来雅集园了,你快去迎接啊!”孟泽接下新雅集的任务,正著手准备时,邹金水著急忙慌地跑来。 孟泽诧异道:“大夫人来了?就她一个人?” 邹金水赶紧道:“当然不止,其余三房的夫人也来了,你快跟我去迎接,去晚了怕是要被责骂。” 孟泽立即迈步上前,问道:“有人通知掌柜了吗?” 邹金水跟上:“有了有了,咱们赶紧吧。” 孟泽赶到大门口时,孟修正妻李氏等人刚从车上下来,正要往里走,韩明远已从另一侧赶来。孟泽见状,悄悄站到杂役中。 韩明远见李氏等人下车,连忙上前两步,躬身行礼,脸上堆著恰到好处的笑容:“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今日是什么风把各位贵人吹来了? 雅集园简陋,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他一边说,一边侧身引客,目光在几位夫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李氏身上。 “大夫人凤体安康,真是雅集园的福气。几位今日前来,可有吩咐?” 李氏微微頷首,微笑道:“韩掌柜客气了。听闻昨日雅集园接待贵宾,反响极好,我们姐妹几个特地来看看。” 二夫人接口道:“是啊,早听说雅集园焕然一新,我们都好奇得很。” 韩明远连忙笑道:“几位夫人说笑了,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的改动,让各位见笑了。快里面请,我备好了清茶,先歇歇脚。” 说著,他引著几位夫人往里走,孟泽跟在后面。 別人可以躲,但他是园中管事,躲不过去。 他跟在后面,却发现有双眼睛冷冷地盯著自己——是四房的大妇,也就是他名义上的嫡母徐氏! 孟泽赶紧低下头,耳朵却竖著听前面李氏与韩明远的对话。 “果然不同凡响,一进来便觉得心旷神怡!”李夫人道,“韩掌柜果然不一般,接手雅集园才半月,便打理得如此雅致!” 韩明远笑道:“夫人谬讚了,雅集园本就不错,我不过是组织下人们好好打扫,剪除些枯败草,没做太大改动。” 李夫人笑道:“韩掌柜太谦虚了。我家官人对你讚不绝口,说有你主持,孟家雅集很快能扬名扬州。我也是好奇,才带妯娌们来瞧瞧。” 韩明远一笑:“请,各位远来想必口渴了,去凉亭喝杯茶吧。” 在韩明远的引导下,眾人进了凉亭。 莲儿向诸位夫人行礼后,便开始泡茶。 她如今对泡茶已熟极而流。 执茶筅的手稳如静波,腕间轻转时,素色袖口隨动作漾开浅弧,倒像荷叶承露时的微颤; 碾茶时指腹贴过茶饼,簌簌碎末落进青瓷碾槽,声如蚕食桑叶; 注水时壶嘴斜倾,细流穿空,在盏中撞出细碎银,转瞬被她以茶筅旋出绵密白沫,竟似將满池荷风都拢进了盏中。 这一番操作极具美感,令在场的人心旷神怡。 李氏惊讶道:“韩掌柜,这女娃你是从哪里请到的,她的点茶手艺竟这般出挑? 我在府里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般利落的手法。 你瞧那茶沫,竟能勾出流云纹,比前儿给老太太贺寿时请来的茶博士还胜几分。” 二夫人凑近看了看莲儿手中的茶筅,转头对三夫人笑道:“三弟媳瞧见没? 这丫头手腕转得比戏台上的舞姬还匀,偏又稳得很,茶汤一点没溅出来。 比你那学了半年还像在跟泥巴较劲的侍女有灵气多了!” 三夫人闻言有些恼,却没接话,只盯著莲儿刚端上来的茶盏。 徐氏没说话,眼角余光扫向孟泽,暗哼一声——原以为不过是些小打小闹,倒真有几分门道。 韩明远谦逊笑道:“莲儿原本就在雅集园,大约是最近有所成,因此看起来有些惊艷。” 莲儿闻言心下有些惊诧,余光悄悄看了一下孟泽。 李夫人笑道:“小姑娘长得也是十分俊俏,技艺又好,实在是令人怜惜,莲儿莲儿,果然让人我见犹怜。 来,莲儿,这个给你,以后还要你好好替孟家招待贵客呢!” 李夫人从手上褪下一个金手鐲,递给了身边的侍女,侍女赶紧拿过去给莲儿。 莲儿有些受宠若惊,不敢接手鐲,道:“谢谢夫人厚爱,不过这礼物太贵重,莲儿不敢收。” 李夫人笑道:“你对雅集园有功,收下收下!” 莲儿忽而咬了咬嘴唇,道:“夫人,我有一事想要跟您说。” 此话一出,韩明远眉头微微一皱,孟泽亦是心下微微一惊。 李夫人神色不变,依然笑眯眯,温声道:“莲儿姑娘,可是受了什么委屈,你只管说来,我为你做主。” 第十六章 大祸事! 莲儿赶紧道:“奴婢並无委屈之事,只是想与夫人说清楚,奴婢点茶之本事,並非奴婢自己所领悟,乃是他人所教导。” 李氏一听,顿时感兴趣道:“哦,却是何人所教,莫非是某家茶楼茶师所教?” 莲儿道:“並非是外人,乃是咱们雅集园管事孟管事所教。” 四房的徐氏顿时脸色有些难看。 李氏咦了一声,道:“孟管事?咱们雅集园的管事不是徐管家么,怎么有了一个孟管事,而且还姓孟?难道是某位叔伯?但我印象中没有擅长茶道的叔伯啊。” 韩明远笑道:“夫人,莲儿所说,乃是管事孟泽。” 李氏闻言有些迟疑,道:“孟泽……水字辈的,那岂不是跟澈儿是一个辈分的?却是哪家的孩儿?” 此时二房的张氏轻笑了一声,道:“大嫂,你忘啦?四叔家就有一个孩子,就叫孟泽。四弟妇,这事儿你最清楚了。” 李氏顿时转头看向徐氏,见徐氏脸色十分难看,而二房的张氏、三房的丁氏都似笑非笑,想起四房的情况,顿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李氏原本想要见见这孟管事是何等人物,见状立即收住这个心思,笑道:“不过是一个下人,也不用深究什么,反正都是在为孟家做贡献,那就值得称讚。 好了好了,园子也看了,回去吧,都忙著呢。” 说著便率先起身往园外而去,韩明远赶紧带路,一下子大群人哗啦啦全走了个乾净。 莲儿见这情形,哪里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事情,脸色都嚇得有些发白,顿时明白了自己的孟浪。 见这群人走远了,莲儿赶紧过去拉住孟泽的衣袖,小脸苍白道:“孟管事……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著,这是你的功劳,可不好让我全占了!” 孟泽不著声色地將袖子从莲儿手中扯出,笑道:“无所谓的,你看,也没有怎么著嘛。 反而今日夫人他们都看到了雅集园的改变,自然也知道是我的功劳。 虽说当下不承认,但该给我的一样都不会少。所以,没事的,你先忙吧,我去准备中秋雅集的事情。” 说完孟泽便离开了凉亭,莲儿脸色苍白,有些摇摇欲坠。 她心里十分清楚,今日算是给孟泽闯了大祸,孟泽虽然不曾怪责她,但定然会认为她就是个惹祸的女人! 以后……可能再也没可能了! 莲儿顿时泪流满面,觉得自己可能错过了世间最美好的事物。 孟泽倒是没有这般想,只是觉得估计很快便有麻烦了。 徐氏乃是个小肚鸡肠的妇人,极其善妒,否则不可能如此苛待孟泽一家。 虽说这个时代的妾室地位不高,就算主妇善妒,最多也就是让小妾多干点活,但怎么著都是在房里干活。 这种直接打发去外院、相当於隱形的做法,著实过於苛刻,可见其人极为记仇。 今日虽然李氏及时遮掩,但徐氏也算是丟尽了脸,接下来肯定会有明枪暗箭而来。就是不知道她会用什么方式。 孟泽咂摸著,有些无奈,但也没有沮丧。 因为他心里清楚,只要自己想要出头,与徐氏便定然会有正面的对决! 因为徐氏想让孟泽一家在孟府里隱身,若孟泽庸庸碌碌一辈子,那么这件事便算是过了。 可孟泽一旦出头,被府中人侧目,那徐氏善妒的名声不仅会传遍孟府,甚至会传遍整个扬州! 这对於徐氏来说肯定是绝对不允许的,而且就算徐氏不要脸,她的娘家也不会容忍。 ——毕竟自家嫁出去的女儿如此善妒,对以后徐氏女的婚嫁影响极大。所以,此事必然难以善了! 孟泽摇了摇头,转身去了库房清点物资,看看有什么东西缺的需要补充。查检了一会儿,便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韩明远。 孟泽赶紧拱手道:“掌柜,您要找东西吗?” 韩明远摇摇头道:“我来找你。” 孟泽沉默了一下,道:“掌柜是想说今日我嫡母之事么?” 韩明远点点头,露出关切之意,道:“此事恐怕难以善了。” 孟泽苦笑了一声,道:“谢谢先生关心,此事的確有些麻烦,不过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能见招拆招了。” 韩明远微微嘆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孟泽的肩膀,道:“如果你被赶出孟府,依然可以来寻我。” 孟泽闻言眼睛一亮,道:“我会被赶出孟府?” 韩明远见孟泽神情,顿时愣了愣,道:“你似乎很期待?” 孟泽笑了笑,道:“我母亲、妹妹在孟府过得很是不舒心,若是能借这个机会离开,对我们来说其实是好事。” 韩明远想了想,摇摇头道:“是我想岔了。孟修知道你的本事,不会让你走的。 另外,虽然你是庶子,但將你赶出孟府,对孟府来说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孟修肯定不会让徐氏这么做的。 若是这样,反而有些麻烦:你想走也走不了,但徐氏肯定会对你下手,而徐氏娘家势力颇大,孟修也不想得罪,所以……” 孟泽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忽而问道:“先生,徐家是什么背景?” 韩明远道:“扬州徐氏乃是盐商。” 只一句话,孟泽便明白了。 盐商二字像块冰棱,在他心头坠出沉甸甸的凉意。 他在现代读史时便知,自汉唐至宋,盐铁专营是朝廷命脉,能在扬州做盐商,绝非寻常富户——那是得攥著官府的引票,打通层层关节,甚至能影响一方赋税的存在。 徐家能让孟修这般顾忌,恐怕不仅是有钱,更在官场织著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盐商……”孟泽低声重复,忽然笑了,“难怪那没出息的畏她如畏虎,连当家的孟修也要敬她三分!” 不过孟泽心里也並无绝望之意,虽说人在屋檐下,但也未必就没有出路。 宗法礼法虽然如一座大山压在头上,但也並非全然压在自己身上,这座大山压的是所有人,就看谁能巧妙借力! 她若是执迷不悟,就別怪自己背水一战了! 孟泽处理完园中之事,便到点回家,竟看到往日不到夜深不回家的母亲。邢巧云看起来心思沉沉,看到孟泽回来,欲言又止之后,將事情一一道来。 孟泽听完之后,亦是有些发愣。 他想过徐氏会用什么招数对付他,比如说釜底抽薪,截留或损毁中秋雅集所需的建窑茶盏、珍稀卉等核心器物,又暗中吩咐僕役故意拖延调度,让自己陷入“无物可用、无人可依”的困境,让雅集功亏一簣; 或者用借刀杀人计,在孟修面前以“规矩”“孝道”施压,或指责孟泽以庶子身份与士大夫平起平坐是“僭越”,或在雅集筹备最紧张时强派杂务,逼他在尽孝与办雅集间两难,挑动孟修问责; 又或是离间孤立,拉拢、威胁莲儿让其在茶席上出错,在僕役中散布孟泽“剋扣月钱”“攀附权贵”的谣言,瓦解其身边的支持; 更甚的是拿孟泽的软肋开刀,加重其母云杉的劳役、剋扣用度,甚至计划將其妹妹打发去后厨受苦,还想诬陷云杉製造“丑闻”,以家人安危逼孟泽妥协等等。 但没想到徐氏竟是给他来了一招更狠的! 邢巧云所说的事情是:徐氏已经给孟泽安排了一桩亲事,让孟泽准时去相亲! 孟泽当然不相信徐氏会那么好心来关心他的亲事,仔细问了邢巧云,果然这桩亲事有猫腻: 一是这扬州李氏女极为彪悍,人称“扬州河东狮”; 二是这扬州李氏女被称为“黑寡妇”,因为前面与她有婚配的男子在婚前便死於非命; 三是李氏女要求男方入赘。 第十七章 毒招! 听完邢巧云了解到的情况,孟泽忍不住苦笑。 他所想像的宅斗是徐氏用各种计谋,来阻断自己的上升之路,將自己扼杀在摇篮之中。 而实际上的宅斗是给自己安排一个相亲,把自己送出孟府。 孟泽挠了挠头。 话说这徐氏也太狠毒了些,这是半点也不让自己好啊。 给自己介绍的女子,不仅是有名的河东狮,还是有名的黑寡妇,据邢巧云说,这个女子已经有过两任未婚夫,但都在定下婚约之后出了意外。 所以,徐氏是想要利用这黑寡妇来咒杀自己? 而且,更关键的一点是,这不是普通的亲事,而是要去当赘婿的。 所以,就算是自己不死,只要亲事一成,自己便会成为赘婿,从另一种程度上来说,也是被彻底赶出孟家了。 孟泽砸吧了一下嘴巴,该说不说,徐氏这一招还真是厉害。 徐氏想要用其他方式將自己驱逐出孟府,必然在孟府內部遇到很大的阻力,毕竟要將家族成员赶出家族,没有一个无法辩驳的理由可不行。 对於宗法来说,一个家族成员,即便是庶子,想要脱离家族是很难的,意味著是对家族的背叛。 但从另一个程度上来说,宗法也禁止將家族子弟无缘无故驱赶出家族,即便这个家族子弟只是个庶子。 在大宋,家族作为宗法社会的核心单元,子弟出族是极为严厉的惩罚,需遵循《宋刑统》与家族宗法共同確立的规范,绝非隨意为之。 被驱逐的子弟,必然是犯下了“动摇家族根基”的过错。 要么触犯国法致家族涉险,要么违背伦理致家族蒙羞,要么损害利益致家族衰败。 且整个过程需遵循“族议”程序,由族长、长老、宗子共同决定,並形成书面“出族文书”,才算正式断绝关係,绝非徐氏个人意志可隨意决定的。 所以,徐氏想要让自己『出族』,必然要让自己犯了极大的错误。 这个过程之中,首先是会让家族有巨大的损失,其次是会让家族蒙羞,最后这事情若是败露,徐氏定然也是逃不了好。 但是用这一招入赘,却是能够满足徐氏的所有图谋! 首先,若是那黑寡妇当真有用,定下婚约之后自己暴亡自然是第一好事。 其次,就算自己不会身亡,但至少也將自己送出孟府了。 最后,就算是一切都顺利,那李氏女乃是有名的河东狮,自己也不会好过! 孟泽不由得咋舌,好毒辣的招数! 最毒妇人心! 古人诚不欺我。 孟泽看向担忧的邢巧云,道:“娘,你不用担心,不就是走一趟的事情,相亲嘛,我拒绝便是了。” 邢巧云摇摇头道:“那李金刚乃是扬州搬运行会会长,手下船户数千户、脚夫上万、沿岸库房更是数不胜数,扬州航运无不仰赖。 若是那李氏女看上你,又岂是你能够拒绝的!” 孟泽闻言顿时觉得有些麻烦。 邢巧云的意思他听明白了。 孟家主要从事行业乃是航运,而从事航运,便需要有船户、脚夫这些人力,而这些人力乃是被搬运行这种行会所控制。 不仅人力上是这样,还有诸多的库房,航运对库房是十分依赖的,货物通常都怕水,若是没有库房临时存放,很多货物恐怕就会报废。 因此,这所谓搬运行,实际上关係到一个航运家族的存亡。 所以,邢巧云说得没错,只要李氏女看中自己,那么自己是没有办法拒绝的。 就算自己不愿意,孟家也肯定会让自己愿意的,到时候无须徐氏出手,自有无数人来逼迫自己同意。 孟泽想了想道:“此事或许不难,那李氏影响力大,那李氏女更是一个河东狮,可以想像得到,此女定然是心比天高,我只是一个地位卑微的庶子,她不可能看上我的。 而且我只要在相亲过程之中刻意表现一下,打消她的念头,此事自然也就作罢。” 孟泽对此事还是有把握的,想要一个女性看上这件事情很难,但想要让一个女性厌恶你,那可是太简单了! 一切尽在把握之中! 邢巧云想了想,还真是放心了下来,脸上也有了笑容,道:“我儿果然聪敏,为娘还是关心则乱了。” 孟泽轻鬆笑道:“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邢巧云道:“明日早晨,松风阁。” 孟泽点头道:“行,轻轻鬆鬆便可应付,娘就放心吧,娘,我先去冲个凉。” 邢巧云赶紧喊道:“薇儿,给你哥拿换洗衣服!” 看著孟泽的背影,邢巧云倒是有些可惜,低声道:“若是这李氏女不是克夫的黑寡妇,这亲事也不是不可以,就算是囂张跋扈一些,至少泽儿一辈子吃穿不愁……” 第二日一早,孟泽便早早醒来,当然不是因为对今日相亲的期待,而是因为已经习惯了早起。 之前天天大早便要去码头上扛包,很多时候天不亮就得在码头上候著,早就习惯了。 吃过了早餐,孟泽收拾了一下,便准备出门。 邢巧云看到孟泽的时候愣了愣,道:“你怎么穿的这一身……” 她隨即明白了过来,点头道:“……这一身挺好。” 孟泽换下了这段时间穿的青衫,重新穿上之前所穿的衣服,人靠衣裳佛靠金装,整个人顿时变得普通了不少。 孟泽笑了笑,道:“娘,我去啦!” 邢巧云笑道:“去吧去吧。” 孟泽脚步轻快,出了孟府,便往松风阁而去。 虽是过了立秋,但暑气未消,孟泽出了孟府大门,便开始跑了起来,不过一刻钟,身上便汗出如浆。 孟泽看了一下已经湿透了的衣裳,满意点点头,就这一身狼狈,哪个姑娘看了不得掩著鼻子退避三舍? 松风阁已经在望,孟泽自信踩著脚步走过去,只是在门口的时候就被拦住了。 “哪里来的脚夫?一身臭汗,赶紧出去,免得衝撞了客人!” 松风阁的小二在门口拦住了张望的孟泽。 孟泽对小二的鄙夷浑不在意,笑道:“我是李小姐的客人,李小姐可有定了位子?” 小二惊诧看了一下孟泽,道:“你叫什么名字?” 孟泽道:“孟泽。” 小二赶紧查了一下,惊疑不定地看了一下孟泽,隨后道:“在二楼临街靠窗的位置,自己上去吧。” 孟泽点头道:“李小姐到了吗?” 小二不耐烦道:“到了到了,自己上去吧!” 第十八章 经验主义害死人! 孟泽並不知道,就在他被小二为难的时候,临街二楼的窗口上露出一张俏丽的脸,正在看著发生的一切。 这会儿又有一张小脸探了出来,看到孟泽浑身湿透著、头髮散乱著的模样,顿时嫌弃道:“小姐,就是这人啊?看著就是个脚夫,这孟家是怎么回事?怎么找了这么个人来相亲,不是说是孟家子么?” 李却是摇摇头道:“且先看看再说。” 过了一会,楼梯上有了声响,李看向楼梯,一个穿件洗浅的杂役短褐的少年郎走了上来。 他上楼后就缩著肩膀,头埋得很低,往李小姐这边扫了一眼,便赶紧小跑著到了桌前,眼神只敢瞟著桌面。 隨后少年腰微微一弯,说话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李小姐。” 见李没回话,他又慌忙说道:“我出汗了,没碍著您吧?” 丫鬟掩住鼻子,挥动手帕。少年郎见状面红耳赤,赶紧退了好几步。 李点点头道:“不碍事,你坐下。” 少年郎赶紧往前走几步,却没敢坐下,就站在桌前,等候李说话。 李指了指椅子,道:“你坐下。” 少年郎这才畏畏缩缩入坐。这般作態,令得丫鬟大皱眉头,道:“你这男子,怎么这般畏畏缩缩的,一点男子气概也没有!” 被这丫鬟这般一说,少年郎更是无地自容,脑袋都快抵到胸口了。 李喝道:“锦书!闭嘴!” 丫鬟顿时闭上了嘴巴。 李看向少年郎,道:“你便是孟泽?” 孟泽赶紧点头,隨后又像是慌了神一般,连忙低下脑袋。 李这会儿看得清楚,却是有些惊讶——这少年郎长得倒是清秀。 李温声道:“孟泽,你抬起头,大大方方看我,我不会见怪的。” 孟泽犹豫了一下,抬起头看向李,一看顿时有些诧异。 这李长得俊俏,虽说神色刚毅,与当下女子不太一样,却有种別样的风采,嗯,颇为英姿颯爽。 李道:“听说你是孟家子?” 孟泽点点头道:“在下是孟家子,不过並非正室所出,生母乃是妾室,而且……” 他有些羞赧,道:“……生母乃是从良女。” 此言一出,那丫鬟锦书再也忍不住,怒道:“这孟家是怎么回事! 小姐您乃是堂堂行会会长嫡女,他们怎么敢將一个妓女生的庶子推荐来与您相亲! 小姐,咱们走!回去稟告老爷,让老爷下令,禁止孟家使用行会的脚夫和库房!” 此言一出,孟泽顿时心下窃喜:果然,这一招就是绝杀。 然而却听得李冷哼一声道:“锦书,你再这般,休怪我扇你嘴巴子!现在,给我滚出去三丈远!” 锦书跺脚嗔道:“小姐!” 李起身作势要扇,丫鬟顿时容失色,远远躲到角落里去。 李这才向孟泽道歉,道:“孟公子,实在抱歉,我这丫鬟从小与我一起长大,我俩情同姐妹,也是惯坏了她,时常嘴上不把门,你別跟她一般见识。” 孟泽连忙摆手,道:“不怪!不怪!她说得也没错,我母亲的確是这样的身份,也怪不得別人说。” 李不动声色,道:“看你的装扮,似乎在孟家里的地位也不高,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孟泽赶紧回话,道:“您眼光真好!在下在孟家其实就是个杂役,毕竟母亲出身不好嘛,在下也时常受人白眼。 ——別说孟家主子,就是孟家的僕役,也多鄙夷在下。 至於平日做的活计,多是打扫卫生,去码头上帮忙搬运货物,反正有什么重活,都得在下去办。” 李哦了一声,又点点头道:“我听说你还有一个妹妹,是吗?” 孟泽赶紧点头,道:“是,她叫孟薇,今年已经七八岁了。李小姐,咱们的事情若是能成,我希望能带上我娘和妹妹一起去李家。” 李还没说话,那缩在墙角的丫鬟顿时炸了,怒道:“岂有此理!我家小姐看不看得上你另说,你还敢提条件! 你这是入赘,入赘还想带上老娘和妹子,哪有这种道理!” 这会儿孟泽却是据理力爭,道:“我为什么要入赘?不就是为了过上好日子么! 难道我去过好日子,却留著我娘和妹子在孟家吃苦,我还算个人么! 我不管,李小姐若是要我入赘,就必须帮我养活老娘和妹子,不然我绝不答应!” 锦书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指著孟泽对李道:“小姐!你瞧他这不要脸的模样!这种人绝对不行!” “闭嘴!滚出去十丈远!”李呵斥道。 锦书愤愤不平地又躲回角落。李看向孟泽,道:“还有別的条件吗?” 孟泽心下一惊,隨即道:“当然有!我入赘之后,每一顿都得有肉吃、有酒喝,简单说就是得吃香喝辣的。 另外,我可不会再干活了——若要干活,孟家的活多的是,我何必去李家干活?” 李点点头道:“还有么?” 孟泽又再次加码,道:“你得每月给我月俸,我在孟家每月都能拿三贯钱呢,没了钱,我心里不踏实。” 李再次点头:“还有么?” 孟泽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道:“以后你若是想跟我和离,得补偿我一大笔钱,让我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这样我才敢安心跟你!” “你!你!啊!啊!啊!小姐,我再也受不了了!我从没见过如此寡廉少耻之人,你让我打他一顿!啊啊啊啊!” 锦书啊啊啊地冲了过来,孟泽赶紧举起椅子,准备隨时反击。 可下一秒,孟泽却瞠目结舌——只见李一把揪住锦书的后颈,將她轻轻一提,往后一扔。 一个至少八九十斤的人在她手中,竟像飘絮一般! 高手!这绝对是高手! 李见孟泽吃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温声道:“你也知道,我们在运河上混口饭吃不容易,会点拳脚功夫才能防身。 加上我爹没有男娃,从小把我当男娃养,请了不少武师教我拳脚,所以……你別怕,以后我不会对你动手的。” 这话一出,孟泽更是吃惊,道:“你愿意接受我的条件?” 李点点头,柔声道:“你的条件也不过分,吃吃喝喝本就是正常需求; 你愿意带著母亲和妹妹,说明你重情分,不是只顾自己的自私之人。 另外,你本是入赘,若是和离,我许你些钱財也是应当,所以这些要求,我全都答应你。” 孟泽顿时大受震撼,道:“不是!我就是个妓女生的庶子,你怎么就能接受?” 李坦然道:“你只觉得自己卑微,可我这边的条件也难。 我声名彪悍,在扬州传遍了,又剋死了两个未婚夫,是旁人眼里的『黑寡妇』,还要求男方入赘? 这样的条件,正经人家谁会愿意?哦,你別在意,我不是说你不正经。 我的意思是,以我这样的条件,基本没什么选择余地了,要么一辈子不婚,要么只能隨便嫁了。 所以,还不如找个愿意接受我的人结婚,生几个孩子,说不定还能更幸福些呢。” 孟泽这下子有些麻爪了。 经验主义害死人啊!他竟是忘了,这个时代的女子跟后世的女子终究是不同的。 自己只记得后世有些女子结过几次婚、生过几个孩子,还敢索要数十万彩礼,却忘了这个年代的女子可没那般厚顏无耻! 怎么办?这下子难不成要弄假成真? 第十九章 这事儿闹得…… 孟泽皱起了眉头,沉吟了一下,道:“咱们若是成亲,你对我有要求么?” 李笑道:“倒也没有什么要求……” 孟泽挑眉道:“有什么要求请现在就说明白,若是现在不提,以后成亲了再来提,我可是不认的。” 李抿嘴一笑道:“倒是有几个小小要求,对你来说肯定是很轻鬆便能完成,而且你肯定很乐意。” 孟泽道:“请说明白。” 李点头道:“首先是身份问题,你我亲事,乃是你入赘我李家,这一点你必须承认,尤其是在外人面前。 其次是,你我虽然成亲,但我会给你另外安排院子,你与你母亲妹子住一起便可以了。 最后,我自会供你们一家三口衣食,但行会的事情,你却是半点也不能接触。 其余的,你爱作甚就作甚。 哦,是了,有时候你还得陪我做做戏,有必要的时候,你得以我丈夫身份陪我出席一些宴会。” “嗯?”孟泽愕然抬头。 好傢伙,怪不得呢,原来在这里等著呢。 果然漂亮的女人就是会骗人,呸,这话不对,只要是女人就会骗人,与美丑无关! 这李之前所说的那些她没有选择全都是假的,嗯,或许有一半是真的,但她的目的绝不是为了將自己嫁出去生儿育女,而是为了掌握行会! 该死啊,我早该想到的! 李的父亲李金刚掌握著行会,权势极大,却只有李一女,李怎么会同自己一个妾生子相亲,这根本就不正常! 以李的条件,寻一个身世清白,家庭稍微穷困一点的男子,绝对有很多人是愿意的。 別说什么黑寡妇河东狮,在钱財面前,有什么是不能克服的? 所以,李並不在乎自己是什么身世,只要自己听话便够了。 而该死的自己,刚刚偽装成什么样的人:窝窝囊囊的家族妾生子!可以任意揉捏的软麵条! 自己所认为的失分项,在李这里却是加分项啊! 是了,还有自己要將母亲妹子都带到李家的提议……娘的,在李这里却是变成了质子! 只要自己母亲妹子在她手上,那自己变成了如来佛祖手上的孙猴儿了! 怪不得答应得如此痛快呢! 孟泽顿时有些头疼,这事儿闹得…… 不过,虽然是闹了误会,但这赘婿却是不能当的。 有读者大爷可能会说,你不是想要离开孟府么,何不乾脆就趁这个时候脱离好了。 而且李家那边有更多的財富,你过去之后吃香喝辣,直接躺平,那不是最好的生活么? 嘿嘿,事情可没有这么简单。 孟府里面有压迫,难道去了李府就没有压迫? 別说什么李这人不错,以后肯定会罩著你什么的。 这话大约以前孟泽的便宜父亲孟平估计也跟自己母亲邢巧云说过,但你看,自己母亲带著自己与妹妹二人辛苦操劳已经十几年了! 將自己的幸福寄托在他人手上,就得做好失去幸福的准备。 从古至今,赘婿就没有好当的。 如果仅仅是为了脱离孟府,便投入另一个火坑,这是何其不智的做法! 思及至此,孟泽自然不愿意装傻充愣了。 孟泽起身,与李深深作了一揖。 李顿时诧异道:“孟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孟泽缓缓直起身子,李顿时有些惊诧,因为面前的孟泽像是变了一个人。 眼前的孟泽,人还是那个人,衣服还是那些衣服,但气质上却是天差地別。 之前的孟泽窝窝囊囊,畏畏缩缩,一看便是身份卑微之人。 但现在的孟泽眼神深邃气质沉稳,虽然依然是杂役服饰在身,但却有渊渟岳峙之感。 孟泽诚恳道:“李小姐,我要跟您道歉,方才是我欺骗了你,其实这才是真正的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方才你说得那些都是骗人的么,你並非孟家妾生子,而是孟家嫡子? 还是说其实你不是孟家子,而是冒充孟家子前来相亲?” 丫鬟锦书从墙角衝过来嘰里咕嚕就是一顿输出。 孟泽闻言苦笑道:“关於在下的身世,其实並无隱瞒,我在孟府內的地位也的確是低微,虽然並非普通杂役,但却依然是下人。 不过,在下有信心改变这样的现状,只要给我一些时间,我肯定会让母亲妹子过上很好的生活的。” 李沉吟了一下,道:“所以,你今天其实是想偽装成一个窝囊废,以此来拒绝我,却偏偏没有想到,我恰恰需要一个能够被我安排的人?” 孟泽心里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骗了人,十分抱歉道:“李小姐,实在是不好意思,耽误了您的事情了。” 李摇摇头道:“不,你没有耽误。” “嗯?”孟泽有些诧异看著李,“李小姐的意思是?” 李道:“没有本事有没有本事的用法,你有些本事,反而也是好事,有些事情还需你去出面才行的。” 孟泽:“……” 不是,您是搞不明白,我是在拒绝你啊! 孟泽微微皱起眉头,道:“李小姐,我刚刚话没有说清楚,我偽装是为了拒绝与你的婚事,在下並没有当赘婿的准备。 实话跟您说,今日过来相亲,我是被逼的,此事乃是我嫡母安排。 她之所以给我安排这门相亲,並非是为了我好,而是为了將我踢出孟府,以免影响到她的儿子。 我这么说,李小姐能听明白么?” 此话一出,李还没有说什么,旁边的锦书却是眼睛大亮,赶紧道:“你的意思是,你的嫡母觉得你威胁了她儿子继承家產,因此要將你踢出孟府? 所以,你是个非常聪明厉害的人,才让她產生了危机的感觉?” 孟泽闻言觉得有些好笑,道:“我也没有多聪明厉害,主要是嫡母对我一家成见太深,只要我们留在孟府,她总是寢食难安。” “既然如此,你何不就此离开孟府?”李忽而道。 孟泽迟疑了一下,道:“我不想当赘婿,请李小姐谅解。” 李盯著孟泽,道:“所以,你是想留在孟府与嫡子爭家產?” 孟泽闻言失笑道:“我没有这种想法,庶子想要抢夺嫡子家產,这事情就是天方夜谭,怎么可能实现!” 李快速道:“明白了,你想脱离孟家!” 孟泽顿时吃了一惊,赶紧道:“李小姐,此话可不能乱说,若是传出去,我可吃不了兜著走了。” 李笑道:“看来我是猜对了。不过,你却是有些天真了。 你一个孟家子,却想著要脱离孟氏,此事比你去抢夺嫡子家產还难!” 第二十章 力拔山兮气盖世! 孟泽心下有些吃惊,这李武力惊人,这脑子也厉害啊! 自己不经意之下,竟是被探出了底子,毕竟这些事情他可是连母亲妹子都没有敢说的。 不过这种事情却是承认不得。 孟泽连连摇头,笑道:“李小姐想太多了,在下现在孟家雅集园当管事呢。 掌柜对在下十分赏识,月俸也不少,我们一家的生活现在已经是好起来了。 这也是为什么我不愿意去李家的原因,毕竟我就是孟家子。 虽然嫡母会为难我们,但日子总是一天一天的好起来的。” 李似笑非笑看著孟泽,一会之后点点头道:“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你,那此事就此作罢吧。 茶钱已经付了,你若是腹中飢饿,亦可点些吃食,茶楼自然会记在我的帐上。” 说完李便转身往楼梯而去,孟泽赶紧作揖拜別。 便在此时,忽然听得楼下传来一声尖利的马嘶声,隨即整条街都喧譁了起来。 马嘶声刺破茶楼喧囂的剎那,整栋楼都似被那股狂躁的力道震得晃了晃。 孟泽刚直起身,便见窗外人影纷乱,原本熙攘的长街瞬间炸开了锅。 只见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前蹄腾空,马鬃倒竖如墨染的钢针,猩红的马眼瞪得滚圆,嘴上的韁绳早已断裂,正驮著空鞍在人群中横衝直撞。 街边小贩的画摊被撞得支离破碎,琥珀色的丝黏在青石板上,混著滚落的葫芦滚了满地。 几个挑著菜篮的妇人尖叫著扑向街边,篮里的青菜萝卜撒了一路,却还是被惊马的后蹄扫到了裙角,整个人踉蹌著跌坐在地。 更要命的是,一个扎著双丫髻的孩童不知何时从母亲身边跑开,正愣在街心,望著奔来的惊马嚇得忘了哭,小小的身子在扬尘中抖得像片枯叶。 “当心!”孟泽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喉间的惊呼还没出口,眼角余光便瞥见一道纤影从身旁掠过。 是李! 他甚至没看清她是如何从楼梯那边跨越大半个屋子,越过茶楼二楼的栏杆! 方才还端坐在椅上、笑谈间藏著算计的女子,此刻竟像抹淡青色的风,裙裾在檐下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脚下连栏杆都未借力,便朝著丈余高的楼下跃去。 “小姐!” 锦书的惊呼声在身后响起,可楼下的李早已落地。 她落地时並非直挺挺地硬接,而是借著下坠的力道微微屈膝,青布裙摆擦过地面捲起细尘,整个人稳得像扎根在土里的劲松。 那匹惊马此时正奔到孩童身前,前蹄已高高扬起,眼看就要踏下,围观人群的尖叫几乎要掀翻整条街。 孟泽趴在二楼栏杆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原以为李纵有武艺,也该寻些棍棒器械,可下一秒,他便看清了她的动作。 没有拔刀,没有唤人,竟迎著那奔来的惊马,径直衝了上去! 惊马见有人拦路,狂躁更甚,张开满是白沫的嘴便朝著李的肩头咬去。 孟泽看得眼皮直跳,却见李不闪不避,左手如铁钳般扣住马颈下方的鬃毛,右手闪电般探向马耳后的软肉。 那是马匹最敏感的部位,但毕竟是畜生,皮糙肉厚的,徒手又能够如何? 可她的手指刚触到马皮,原本暴烈的惊马竟猛地一颤,扬起的前蹄硬生生顿在半空。 “嗬——”马鼻里喷出粗重的气息,惊马试图甩动脖颈挣脱,可李扣著马鬃的左手纹丝不动。 她脚下像是生了根,任凭马身如何扭动,她的身子都只隨著马的动作微微调整,右手始终按在马耳后,指腹轻轻揉著那处软肉,嘴上还低声说著些什么,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命令。 不过瞬息之间,方才还疯魔般的惊马,动作竟渐渐缓了下来。 它的前蹄缓缓落地,马鬃不再倒竖,唯有尾巴还在不安地扫著地面,那双猩红的马眼也渐渐恢復了些清明。 李趁机鬆开左手,转而握住马颈处残留的半截韁绳,手腕轻轻一拧,原本还想挣扎的惊马,竟乖乖地跟著她的力道转了个方向,朝著街边空旷处走了两步,彻底停下了动作。 直到此时,李才鬆开按在马耳后的手,抬手擦了擦额角的薄汗。 她身上的青布衣裙沾了些尘土,裙摆处还被马蹄扫到的地方破了个小口,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方才与孟泽周旋时的狡黠淡了些,反倒添了几分英气,站在高大的黑马旁,竟半点不显柔弱,反倒像位久经沙场的將领,正审视著自己的战马。 街上传来此起彼伏的讚嘆声,那孩童的母亲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抱著孩子对著李连连磕头道谢,连话都说不完整。 李只是摆摆手,叮嘱她看好孩子,又转身將韁绳递给闻讯赶来的马夫,语气平静得像是方才只是隨手捡了件东西:“马眼进了沙,方才许是惊了魂,你先带它去巷口缓一缓,莫再让它近人多的地方。” 马夫早已嚇得脸色惨白,连连点头接过韁绳,望著李的眼神里满是敬畏。 孟泽目瞪口呆。 他方才还在心里盘算著如何彻底拒绝这门亲事,可此刻望著楼下那个身影,只觉得喉咙发紧。 他原以为李不过是个有些武力的行会之女,可隨即又发现她的心机竟也是过人,可终究还是低估了她! 方才那纵身一跃的果敢,赤手空拳制住惊马的利落,哪里像是个待嫁的女子,分明是个身怀绝技的高手! 方才在茶楼里,他还觉得自己看穿了她的算计,可此刻才明白,自己看到的,不过是她想让他看到的冰山一角。 孟泽自嘲笑了笑。 这样的女子,哪里是需要找个“听话的赘婿”,分明是她自己便能撑起一片天。 所谓的亲事,恐怕也只是她棋局里的一颗棋子罢了。 “孟公子,你还看什么呢?” 锦书的声音拉回了孟泽的思绪,小丫鬟顺著他的目光往下看,撇了撇嘴。 “我们家小姐厉害吧?別说一匹惊马,就是三头猛虎,小姐也能应付得来!” 孟泽缓缓收回目光,心臟还在因方才的惊险而砰砰直跳。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李的身影出现在二楼。 她见孟泽还站在栏杆旁,脸上带著几分诧异,隨即又恢復了平日的从容,只是眼角眉梢多了些刚劲:“孟公子怎的还没走?街上乱,若是要回孟府,不如等街上清净些再动身。” 孟泽定了定神,对著她深深作了一揖,这一次,语气里没了半分敷衍,只剩真切的敬佩:“李小姐好身手,孟某今日,算是开了眼界。” 李闻言,只是淡淡一笑,那笑容里,似乎藏著几分孟泽看不懂的深意:“不过是些旁门左道的功夫,不值当孟公子如此。 孟公子,咱们就此告別吧,有缘再见。” 说著转身,青色裙摆飘扬,消失在楼梯之中。 孟泽眼睛有些发亮。 原来,世上真有如此神乎其神的武功! 第二十一章 买卖不成仁义在! 马车中,丫鬟锦书看著斜倚车窗看著外面出神的小姐,终於是忍不住问道:“小姐,咱们就这么回去?” 李白了一下锦书一眼,道:“不然还吃了饭再回?” 锦书急道:“小姐,我不是这意思,我的意思是,这孟泽我感觉挺好,咱们就这么放弃了?” 李微微一笑道:“你不是还嫌弃他么,怎么又觉得他好了?” 锦书摇头道:“如果是之前的窝囊样,我自然要嫌弃他,可后来的表现很好呀,虽说身份地位还是低微,但终究是个男人的样子。” 李摇头道:“人家说得很明白了,就是不想当赘婿,这种事情勉强不了的,回吧,不用多说什么。” 锦书微微嘆了一口气,道:“相了这么些个,也就这个能入眼些,其余的那些不是贪財就是贪色,甚至就是无赖一个,这个还算是有些志气,哎……” 李脸色也是有些黯然,她这番相亲本就是个解不开的死结。 既然要寻个甘愿入赘的人,就不能指望对方有志气、有傲骨——毕竟真正有血性的男子,怎会甘心寄人篱下、任人摆布? 可若真找个没骨气的,或是贪財好利、或是懦弱无能之辈,又如何能让她放心託付,甚至在关键时刻替她撑住场面? 这般想来,她要的哪里是一桩亲事,分明是在求一个“矛盾的两全”: 既要对方低头认下赘婿的身份,又要对方藏著不输给任何人的筋骨。 可这世间,哪有这样的人? “行了,走吧!”李奋发精神,“都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自然也没有退缩的道理,有些东西也是要捨弃的,世间哪有那么双全的法子!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看书首选 101 看书网,101????????????.??????超给力 】 是了,锦书,你跟管家那边说一声,让他跟孟家那边说一下,说我瞧不上孟泽,这番相亲到此为止。 另外,为了弥补一下孟泽,你让管家带二十贯钱作为赔礼,嗯,要亲自交孟泽手里,算了,到时候你跟管家一起去。” 却说孟泽,送走李二人,站在窗口旁,仔细回忆李之前的惊人表现,越是回忆越是吃惊,倒得后面已经是有些抓耳挠腮了。 李一个女子,从二楼一跃而下,孟泽估计了一下层高,至少也是四五米的高度,一般人从这个高度跳下去,必然是要受伤的。 而李著地的时候,下一刻便起身,似乎全然没有受一点影响! 不仅如此,李看似单薄的身体,竟然可以力遏惊马! 这在孟泽看来,简直是神乎其神! 这与后世的武侠小说的侠客也没有什么区別了。 作为一个从小看著武侠小说长大的男孩子来说,这种吸引力是极大的。 要不,入赘试试? 孟泽隨即笑了起来,这不是个好选择,成年人自然有所权衡。 为了钱財入赘,对孟泽来说不值得,为了学武功入赘,一样是昏了头。 且不说人家的传承能不能外传,就说自己也已经十四五岁了,能不能学还要另说。 若是入赘了发现別人不教,或者是自己学不了,那岂不是傻了眼? 关键是,入赘之事对於孟泽来说是风险很大的事情。 本身孟泽就已经是妾生子,身份已经是卑微到了极致。 妾生子还有崛起的机会,毕竟母亲是谁选择不了,但若是甘心做赘婿,那可真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孟泽只能放下这个心思,以后再行图谋便是,他抬头看看天,时候还早,孟泽没有回自家小院,而是直接去了雅集园。 韩明远见到孟泽,笑著问道:“相亲相得如何?” 孟泽不好意思一笑,道:“人家姑娘乃是高高在上的大家小姐,我不过是一个下人,怎么可能看上我,不过是走一个过场罢了。” 韩明远一笑,道:“那却是未必,以你的样貌才华,说不定人家大小姐就喜欢你这样的。” 孟泽哈哈一笑,然后道:“先生,我去做事了。” 韩明远摆摆手,道:“去吧。” 孟泽嘿嘿一笑走开了。 韩明远微微摇头,具体情况他不太清楚,也不想知道,说到底,孟泽与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得力的下属罢了,而且用处也只在於孟家雅集园。 如今山瑞华有机会谋取学正职位,到时候他跟著一起去,那才是康庄大道。 这般一来,他对雅集园的心思自然也就淡了,孟泽对他来说,自然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对於孟泽来说,相亲之事也只是一个小插曲而已,应付一下,回来之后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至於徐夫人那边,孟泽心存警惕,但也並没有过多的担心。 倒是晚上回家的时候发现院子里来了几位意想不到的人。 一为是神色不甚好的徐管家,一位则是今日见过的丫鬟锦书,另一位也是管家服饰,不过看起来慈眉善眼,比徐管家可顺眼多了。 母亲没有在家,只有怯生生的孟薇站在一旁,见到哥哥回来,孟薇赶紧跑过来揪住孟泽的衣袖。 孟泽笑著摸了摸孟薇的小脑袋。 见到孟泽回来,徐管家哼了一声道:“怎么现在才回来,我们等你多久了!” 孟泽微微一笑,与锦书以及旁边的管家拱手道:“锦书姑娘,还有这位老先生,实在是抱歉,在下在雅集园中有差事,稍微忙了些,却是劳你们久候了。” 那老管家笑眯眯道:“我们不约而至,本是我们冒昧,孟公子不怪罪就好了。” 锦书笑嘻嘻道:“孟公子,原来你那么有才华呀,一个雅集,你都能够玩出那么多的样,有机会一定要去体验体验!” 孟泽闻言诧异的看了一下徐管家,徐管家哼了一声道:“李小姐看不上你,那是你没有福气。 不过某总得將你的一点小成就跟李家说清楚,免得李家认为夫人隨便推荐什么阿猫阿狗过去,影响两家的关係。” 孟泽顿时心下瞭然,隨后看向老管家,作揖道:“那的確是小子没有福气,那二位今日前来是?” 老管家呵呵一笑,道:“买卖不成仁义在,今日劳烦孟公子跑了一趟,小姐她实在是过意不去。 所以让老朽带了点心意过来,希望可以稍微补偿一下孟公子,锦书。” 丫鬟锦书嘻嘻一笑,掏出一个锦囊递给了孟泽。 孟泽不明所以,接过一看,却是两个银元宝,估摸了一下分量,大约二十两左右。 孟泽顿时苦笑不得,这个大约是所谓的压惊钱,也就是男女双方相亲不成,男方给女方的补偿,算是耽误对方时间的一种补偿。 可现在是什么,对方怎么就给自己压惊钱了? 是了,这一次乃是招赘,人家给自己压惊钱好像也是合理。 锦书见孟泽拿著锦囊不说话,以为他是不好意思,赶紧道:“这只是一点小心意而已,毕竟耽误了你得事情,好了,孟公子,我们心意也送到了,这就告辞了。” 那位老管家笑眯眯地看了一下孟泽,拱手道:“那孟公子,有缘再见。” 孟泽赶紧將其送出院子,临走前,锦书笑道:“孟公子,你妹妹长得真可爱,下次有机会带她来玩。” 看著几人离去,孟泽若有所思。 这李小姐还真是一个不错的人,自己装傻充楞,就是为了拒绝这相亲。 但李却没有怪罪,反而主动派管家过来说是她瞧不上孟泽,如此徐夫人那边便不会怪罪自己。 而且还特意送了二十两银子给自己,以证明这次相亲虽然没有成,但李大小姐依然对此次相亲颇为满意。 这李,人还怪好的嘞。 第二十二章 巧云教子! 晚上邢巧云回来,听了孟泽说相亲的事情后,鬆了一口气,又觉得有些可惜,道:“这李家大小姐人是真的不错,若是正常的婚娶就好了,可惜是入赘。” 孟泽笑道:“若是正常婚娶,也轮不到咱们,这李的名声虽然有些瑕疵,但毕竟家大业大,多少人愿意往上扑呢。” 孟薇却是昂起了小脑袋,道:“那可不一定,哥你长得好看,又有才华,我可是邹金水说了,连韩先生还有那州学的教授都对你嘖嘖称讚的! 又有才华,又有容貌,说不定那李小姐早就芳心暗许了呢!” 孟泽闻言大笑,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道:“邹金水嘴巴里没有几句实话,你別听他的。” 孟泽转头看向邢巧云,道:“娘,这是今日那李大小姐送来的压惊钱,你收起来吧。” 邢巧云接过锦囊,顿时吃惊道:“二十两白银?这也太多了!扬州这边的压惊钱有个一两贯就不错了,有些还不给的,这这么多,咱们收著好像不太合適吧。” 孟泽笑道:“人家李家家大业大的,出手少了觉得没有面子,然后那李大小姐或许觉得我们日子艰难,有意伸手帮帮忙吧。” 邢巧云想了想,道:“不行!人家家大业大是他们的事情,咱们不能收这笔钱,泽儿,你明日把这个钱送回李家,咱们不能占这个便宜。” 孟泽挠了挠头,道:“留下吧,娘,咱们手上的確颇为拮据。 你看,妹妹这两身衣服都洗白了,最近长得快,脚踝都露出来了,也该扯几尺布给她做两身衣服。 还有娘你也该做两身衣服,买点水粉之类。” 邢巧云神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与孟泽孟薇道:“你们两个都记住了,咱们虽然穷,但志气不能短! 是,收下这笔钱咱们日子的確好过了许多,但却是失去了志气,薇儿,娘是怎么教你的,还记得么?” 孟薇赶紧道:“娘教孟子的时候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 邢巧云点点头,与孟泽道:“娘以前出身风尘之地,见过太多,人一旦习惯来钱容易,便再也没有办法脚踏实地了。 娘小时候家乡遭灾被卖入青楼,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可青楼里可不止是家境不好的,甚至有不少原本是家境不错的良家女。 她们本来生活很不错,但醉心物慾,但家庭也不是有金山银山,后来被人引诱进入青楼,一旦挣上了轻鬆钱,她们就再也脱离不了了。 这是同样的道理,你今日若是拿了这样一笔钱,那么以后你也会去拿一些不规矩的钱,从此以后,你便再也无法脚踏实地了。 娘的出身已经让你们十分困窘,你们若是自甘墮落,以后便再也出不了头了!” 孟泽顿时对邢巧云刮目相看。 自己这位娘亲,在外人看起来窝窝囊囊胆小怕事,但现在看来,哪里是怕事,这位分明外柔內刚,是一位真正的奇女子啊! 孟泽对邢巧云心生钦佩,赶紧点头道:“是,娘,我明天就將钱送回去。” 邢巧云见孟泽从善如流,顿时开心起来,道:“我儿真是长进了,若是以前的你……” 邢巧云神色微微有所变化,但隨即调整了过来,道:“……你终於是长大了,娘跟你妹妹也有了依靠了。” 孟泽见邢巧云神情,知道邢巧云是因为孟泽原身的事情,赶紧道:“娘,你不要多想,我就是我,无论怎么样,我都是你儿子,你就是我母亲!” 邢巧云迟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孟泽的脑袋,幽幽道:“嗯,希望你永远记住这句话。” 孟薇有些奇怪,道:“娘,你跟哥哥说什么啊,哥哥当然是你的儿子,你自然也是哥哥的母亲啊。” 邢巧云摸了摸孟薇的小脑袋,笑道:“这是当然。” 邢巧云与孟泽相视一眼,两人都默契的转移了话题。 第二日,孟泽先去了雅集园布置工作,下午的时候便溜號出去了。 在雅集园里面做事还是挺舒服的,主要就是管理雅集园里面的事情,与孟府是基本切割开来的,只要將雅集园的事情做好即可。 孟泽不知道李府上在哪里,但其实也挺好打听的,毕竟李家在扬州名气挺大。 孟泽只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打听到了李府所在,路程不近,孟泽了几文钱搭了辆牛车,了半个多时辰才到。 “这位公子,前面巷尾那座最大的宅子就是李府了,您自去吧,小人还有其他客人要送,就不进去了。” 牛车车夫与孟泽道。 这牛车跟后世的公交车一样,是有相对来说比较固定的路线的,一辆牛车可以载不少人,一路上隨时上下客,但路线还是相对固定。 孟泽轻巧跳下牛车,抬头看了看,便往巷子里面而去。 说是巷子,但这巷子十分开阔,说是街道也可以了。 孟泽走进里面果然是一座十分大的宅子,从外面看便觉得大,估计进了里面更大。 孟泽走到门口,门口守门的人便注意到了,赶紧下来台阶,问道:“这位公子所来何事?” 孟泽赶紧道:“在下有事寻李小姐,当然,此事也不必劳烦她,替我稟告管家或者锦书姑娘都行。” 门子闻言点点头道:“公子可否告知高姓大名,小人好做稟告。” 孟泽笑道:“在下孟泽,锦书姑娘她们都知道的。” 门子点点头道:“公子可在门房里面等候,外面燥热,里面有杯子有水,您也喝一点解解暑,小人这就进去给稟告去,您稍候片刻。” 门子將孟泽引入门房,给孟泽打了一杯水,然后便赶紧进去里面稟告去了。 孟泽点点头,从门子的行为来说,便知道这李家家风是真不错,怪不得李做事那般周到,就是不知道她的河东狮之名又是怎么传出来的。 只过了片刻,便听到丫鬟锦书的声音:“咦,果然是你,孟公子,你怎么来了?” 孟泽起身掏出锦囊,与锦书笑道:“锦书姑娘,昨日不明所以,收下贵府二十两银子,昨夜家母得知,严词呵斥了在下,说这钱我们不能收,命在下赶紧送回给贵府。” 锦书有些奇怪,道:“这是压惊钱,江南地区向来有这个习俗,既然成不了,我们给得也是道理,你们坦然收下也是道理,怎么还给送回来了呢?” 孟泽笑道:“家母治家颇严,认为这样的钱我们不该得,怕有损我们的志气,还请姑娘谅解。 在下还有事情,这钱便放在这里了,告辞了。” 孟泽將锦囊放在椅子上,隨后与锦书拱了拱手,便转身出了门。 锦书有些发愣,见得孟泽出门去,赶紧追出来,道:“我们小姐就在府里,你要不要去见见我家小姐啊。” 孟泽闻言转身,笑道:“今日就不见了,替我跟李小姐问个好。” 说完孟泽便转身走出巷子。 锦书有些摸不著头脑,赶紧拿起锦囊跑进府里,朝李的闺房跑去,路上差点撞到一个威严的老人。 威严的老人见到是锦书,顿时露出笑容,道:“你这猴儿,都这么大了,还这般毛毛躁躁的,以后怎么嫁人!” 锦书笑嘻嘻道:“老爷,我愁什么嫁人啊,小姐嫁给谁我就跟著过去就好了,不用操心这个!” 这个威严的老人自然便是李金刚了。 李金刚闻言脸色一黑,那不更愁人! 锦书见到李金刚黑脸,也不害怕,赶紧举起锦囊,道:“老爷,我跟你说,昨日与小姐相亲的那个小伙子我就觉得不错,人长得好看,人品也不错,家教更是好得不得了,可惜啊,就是出身查了些。” 李金刚闻言顿时生出了兴趣,道:“真有这么好?出身差点没关係,咱们毕竟是招赘,出身好的咱们也驾驭不住嘛,此人是什么情况啊?” 第二十三章 锦书的小心思! #锦书巧计促姻缘,父女閒谈藏深意 听得李金刚询问,锦书赶紧將孟泽的情况介绍了一下。 李金刚听完之后微微皱起了眉头,道:“妾生子,母亲还出身青楼,这身份的確是低了些,怪不得你说看不上。” 锦书凑过去低声道:“老爷,可不是小姐看不上他,是他不愿意做赘婿。” 李金刚闻言顿时有些气恼,道:“岂有此理,能够看上他是他的荣幸,他哪里有资格看不上!” 锦书亦是点头道:“就是!此人实在是不识抬举!老爷您看看,小姐担心他受家族苛责,还让我和管家带著二十两压惊钱送过去,还主动跟孟家那边说是小姐看不上他,这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了。 可老爷您看他,竟然还把银子送回来了,还扯什么『母亲怕他失了志气』云云。 老爷您说,这家人是不是不识抬举!” 说著锦书將手中锦囊举起给李金刚看。 李金刚闻言倒是有些诧异,道:“刚刚听你说这孟家子一家在孟府地位低微,日子也过得十分艰难?” 锦书点头道:“对啊,我看他们孟家那管家对他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说话必带讽刺。 他们居住的院子破烂不堪,甚至还塌了半边; 他们兄妹两个衣著襤褸,面带菜色,跟住棚户的苦憨憨没什么区別。” 李金刚闻言不仅没有愤怒,反而若有所思,道:“若是这般,这家人倒还是有点意思。 对了,这孟泽长相如何?才学又如何?” 锦书摇头道:“长相倒是上佳,才学也算是不错,听说孟家的雅集园就是他在管理; 可这些也不算什么——出身不好,还倔得跟驴子似的,这样的人不会有出息。” 李金刚闻言笑了起来,摸了摸锦书的小脑袋,道:“你呀,还是见识太浅!” 锦书顿时不服气,道:“若是有出息的人,见到小姐这样的高枝可攀,就该努力上进,爭取得到小姐的认可 !要是入赘咱们李家,他的命运立马就能改变,可他倒好,还惦记著什么志气…… 哼,志气算个什么东西,他每天都困在孟家的杂役里,就算有天大的志气,又能顶什么用!” 李金刚呵呵一笑,也不打算跟这个小丫头多掰扯,说道:“我去看看你家小姐。” 说著便往李的闺楼走去,锦书赶紧跟在后面,只是她脸上却露出了促狭的神色。 这自然是她的一番小心思。 她看似在贬低孟泽,实际上是把孟泽塑造成了“人穷志坚”的形象。 这般一来,李金刚不仅不会因为孟泽不愿意入赘而责怪他,反而会觉得孟泽一家人的品性確实不错。 在李金刚看来,招赘本就是大事,虽说李家如今的情况,招来的赘婿大抵也只是以荣养为主,搬运行的事自然不会让他插手。 可一旦结为夫妇,利益关係就太过密切,要是对方德行品性不行,终究会有大隱患。现在我还在,还能压得住; 可將来他不在了,怎么办呢?女儿终究只是个女子,就算再强,也总有不服她的人; 別人在那里找不到突破口,就会把目光对准的夫婿。 到时候这夫婿要是心术不正,必定会坏了大事,甚至危及的性命,所以这事不能不留意! 至於锦书为什么会帮孟泽说话,自然也有她的原因。 她和李一起长大,情同姐妹,自然也是为著想,希望能找到个不错的夫婿。 另一个原因是,她將来也要跟著一起出嫁,的夫婿,其实也是她的夫婿,所以自然要选个好的。 她对孟泽的第一印象並不好,可后来误会解开,加上这次孟泽又展现出的德行品性,锦书对他的印象顿时改观了。 孟泽的德行品性没问题,容貌气质都上佳,能力也不差; 要是他出身再好些,哪怕只是出身清白人家,那也是个极为合適的夫婿人选了! 所以,她是想要促成此事的。可她人微言轻,要是过於夸讚孟泽,肯定会惹得李金刚不满; 反而用这种贬低的方式,倒能让李金刚多琢磨琢磨。 现在看李金刚的反应,她的小心思应该是奏效了。 锦书心里暗暗得意:嘿,还得是我! 小姐天天说我笨,我这不是挺聪明的嘛! 哼,孟泽这小子,以后可得好好谢谢我!她忽然想起今天见到的孟泽——一袭青衫,长身玉立,气质过人——便微微红了脸。 李金刚走进女儿的闺楼,对锦书说:“我跟你家小姐聊聊天,你们都下去吧。” 锦书心里十分好奇,但听了这话,也只好遗憾地退了出去。 李见到父亲进来,倒是有些好奇,问道:“爹,您今天不是要跟转运司那边接洽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李金刚笑道:“支运司的王主簿临时有事,说要另约时间,所以我就先回来了。” 李听了这话,皱起眉头说道:“这王主簿是什么意思?这已经是第二次爽约了,难道是觉得我们的孝敬不够多?” 李金刚摇摇头说:“你也別想太多,眼看就要到秋收时节了,转运司这会儿正是最忙的时候,他没时间也正常,不用多想。” 李摇了摇头说:“还是不对。 现在正是要进入最忙的时候,正该把脚夫、库房的事情定下来,免得耽误正事。 往年这个时候早就谈妥了,今年却推三阻四的,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李金刚听了这话,微微皱起眉头,点头说道:“你说得有道理,这王主簿的反应確实不太对。 这样,我之后托关係去转运司问问,看看支运司的王主簿到底是什么情况。” 李点了点头,问道:“爹,您这几天身体感觉怎么样?” 李金刚笑道:“好得很!这立秋一过,天气就凉了,我这身子骨舒服得很。 哈哈,,你不用操心我的事,爹再活个十年八年的没问题!” 李听了嗔道:“爹!什么十年八年的,您要活到百岁高龄才好呢!” 李金刚大笑起来,连连点头说:“是是是!活到一百岁,到时候帮你带孙子!” 李笑道:“那可再好不过了!” 李金刚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连忙说道:“刚才我和锦书那丫头进来时,听说孟泽来还了压惊钱。 我跟锦书聊了几句,觉得这小子品性还不错——怎么,就不能再跟他谈谈吗?” 李倒是有些诧异,说道:“您是听锦书说的?她能说孟泽的好话?昨天在茶楼,他俩差点就吵起来了!” 李金刚又笑了起来,说道:“我还不知道锦书那丫头的性子? 在她眼里,你就是天下最完美的姑娘,再好的男子也配不上你,所以她对別的男子总是挑三拣四的,我自然不会全听她的。 她嘴里虽然没少贬低孟泽,但明眼人都听得出来,这孟泽虽说出身低微,可样貌出眾、才能过人,品性也十分好。” 李听了也笑了起来,说道:“爹果然是老江湖,一下子就抓住重点了! 这孟泽除了出身不行,其他方面都很出色,而且他人也有志气,不想做赘婿。 女儿也不想为难他,所以这事只能就此算了。” 李金刚心里有了些主意,点头说道:“这样啊,那也没办法了。 爹去帮你寻摸寻摸,我女儿这么出色,天下的英才俊彦任你挑选,他不识抬举,那就隨他去吧。” 父女俩又聊了聊搬运行的事,之后李金刚就说累了要去休息。 李知道父亲身体不好,自然不会强留,还叮嘱父亲要多注意身体。 第二十四章 金刚探园! 李金刚出了女儿闺楼,隨后招来老管家,道:“你见过那孟泽?” 老管家赶紧道:“是,老奴跟锦书丫头一起去的。” 李金刚点头道:“你觉得这个小伙子如何?” 老管家想了想道:“老朽只是跟他见了一面,拢共说话也就几句,恐怕老奴所说会让老爷有所误判。” 李金刚笑道:“无妨,你只说你的印象即可。” 老管家点点头想了想道:“容貌极佳,少年老成,心有沟壑。” 李金刚闻言有些惊讶,道:“评价这么高?” 老管家笑道:“老爷你是知道的,老奴活得岁数比较长,见过的人也不少,因此懂得些许识人术,这少年德性如何还不知道,但却是颇有才具的。 那少年的嫡母不惜费將其介绍给小姐,就是为了將其踢出孟府,可见这少年已经让其嫡母心生忌惮了。” 李金刚点头道:“想必是足够出色,已经影响到嫡子的地位,才会如此迫不及待想要將其送出孟府。” 老管家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李金刚点头道:“听说他在孟家雅集园做事?现在孟家雅集园是谁在管事?” 老管家赶紧道:“是一个落第文人,名叫韩明远。” 李金刚闻言倒是有些诧异道:“是他啊。” 老管家亦是有些惊奇,道:“老爷认识他?” 李金刚笑道:“此人交际颇广,倒是在某些宴会见过他,不算熟。” 他琢磨了一下,道:“你去联繫一下孟修,说我对孟家雅集颇感兴趣,想过去瞧瞧。” 老管家赶紧点头道:“是,老爷,,老奴这就去。” …… 孟府。 孟府。 孟家大老爷孟修皱著眉头翻看帐簿,忍不住嘆了一口气。 夫人李氏端坐在一旁,见他接连嘆气,终於忍不住轻声问道:“老爷,这又是为了生意的事烦忧? 前几日听管家说,城南张记的粮船订单也黄了?” 孟修抬起头,眼底满是疲惫,重重嘆了一声,將帐本“啪”地放在桌案上:“何止是张记!这两个月来,城西的刘家、城北的赵家,凡是往年常跟咱们合作的商户,要么减了运量,要么直接转找別家! 你知道孙家上个月抢了咱们多少生意?光是往苏州运的丝绸,就占了咱们去年同期的一半!” 李氏闻言也急了:“孙家凭什么跟咱们抢?论船的数量、脚夫的经验,他们哪点比得上咱们孟家?” “比不过又如何?”孟修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语气里满是无奈,“咱们孟家说到底只是做私人商户的生意,没攀上转运司的关係。 孙家上个月不知託了什么人,给支运司王主簿送了厚礼,如今连有些商户都借著孙家的路子,想跟转运司搭线,自然不肯再跟咱们合作。 再这么下去,下个月的船都要空在码头了!” 他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管家的声音:“老爷,李家派人来了!” 孟修一愣,隨即站起身:“李家?是李金刚李老爷那边?” 待管家点头,他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袍,快步迎出去。 李家在本地颇有声望,且与转运司下面的支运司王主簿素有往来。 果然,李家来的人恭敬地递上话:“我家老爷听闻孟府的雅集园颇有特色,近日得空,想过来瞧瞧,不知孟老爷是否方便?” 孟修闻言,眼睛瞬间亮了。 若是能借著招待李金刚的机会,旁敲侧击搭上王主簿的线,孟家的航运生意说不定就能起死回生。 不仅如此,若是真能做上官家的生意,说不定这才是孟家船行腾飞的机会! 他连忙堆起笑容,对著来人拱手道:“方便!当然方便!请回稟李老爷,明日我亲自在雅集园门口候著,定要好好招待!” 送走李家的人后,孟修立刻叫来管家,语气里满是急切:“快!去雅集园告诉韩掌柜,让他把园子里里外外都收拾乾净,再备上最好的茶点,明日李老爷要来! 另外,让帐房把这半年跟商户的合作明细都整理出来,我有用!” 李氏走过来,见他难得有了精神,低声问道:“老爷是想借著李老爷……” “没错。”孟修点头,脸上露出几分算计的神色,“李金刚跟王主簿熟,只要能让他跟王主簿牵一下线,就算不多,给我们要来几十船的份额,那閒置的船只也就用上了。 不仅如此,有了这一次的合作,咱们也跟王主簿算是搭上线了,到时候打好关係,再多要一些份额,咱们船行不就起来了么,嘿嘿! 明日雅集园那边,绝不能出半点差错!” 管家应声退下后,孟修看著桌上的帐簿,终於鬆了口气。 这连日来的愁云,似乎总算透出了一丝光亮。 管家知会了韩明远,韩明远转手將准备的事情交给了孟泽,虽然事发突然,但孟泽对此已经有了经验,无非还是按照之前的规格来便是。 反正最近园里收拾得挺乾净,也在为中秋雅集做准备呢,也算是演练一番便是。 …… 雅集园门口。 李金刚的车才停稳,便听到一声爽朗的笑声。 “李会长,稀客稀客!我孟家雅集园今日也算是蓬蓽生辉了!” 李金刚在健仆的搀扶下了马车,与孟修拱手,笑道:“孟兄,打扰了,打扰了,在下听说孟家雅集园最近推陈出新,颇有新意,於是耐不住寂寞,厚著脸皮过来学习学习。” 孟修笑道:“这雅集园本就是为了招待好朋友的,李会长愿意来,是我孟家的荣幸才是! 来来,李会长,里面请!” 孟修亲自在前面引路。 李金刚目光犀利,扫了一下跟孟修一起前来迎接的人。 一个中年书生,自然便是韩明远了,李金刚与韩明远拱手道:“韩先生,別来无恙。” 韩明远笑道:“李会长,久仰久仰。” 另一个则是孟府管家,另外还有一个少年人,身著青衫,长身玉立,气质极佳。 李金刚看向自家管家,管家与他頷首確认。 李金刚不动神色,跟著孟修往园子里面而去,进入里面,李金刚顿时觉得胸襟一清。 这孟家雅集园果然十分清雅,与以前见过的扬州园林相比,其意境已经是远远胜出! 李金刚眼睛一亮。 他听说这雅集园布设管理都是孟泽所为,能够將这雅集园收拾得如此美妙,自然不是无能之辈。 要知道,园林乃是文人园,想要布置一个高雅的园林,没有文人巧思可做不到。 李金刚自己虽然不是文人,但亦知道一些其中道道。 这孟泽能够將一个园林收拾得如此雅致,说明他自身的文学修养並不低,再加上管家说其心中自有沟壑,结合这孟泽的相貌……若是品性不错的话,说不定还真是的良配呢! 第二十五章 安排后事 而接下来雅集园的茶艺、舞蹈以及各种布设不仅让李金刚嘖嘖称奇,连孟修亦是大开眼界。 这还是韩明远接手雅集园之后孟修第一次来到这里。 孟修一边与李金刚相谈甚欢,抽空还要夸讚韩明远几句。 “……韩先生真是匠心独运,你来了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雅集园便已经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实在是了不得啊。”孟修夸讚道。 韩明远笑道:“东家,这不是我的功劳,而是孟泽的功劳,这些改变,基本上都是孟泽在操刀。” “孟泽?”孟修闻言愣了愣,孟泽他自然是知道的,老四家的妾生子嘛,前些时日还听妻子李氏提过一嘴,不过当时没有太在意。 孟修看向孟泽,这一看顿时眼睛一亮,之前他的心思全在李金刚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现在一看,顿时有些惊讶:好俊秀的少年郎! 孟泽听到韩明远將功劳全推到自己身上来,顿时有些诧异。 其实韩明远没有必要这么做,就算是韩明远將此事给揽到他自己身上去,孟泽也不会觉得有多大的问题。 职场之上,一级对一级负责,韩明远对他的领导负责,功劳是他的,领导会奖赏他。 而自己的领导是韩明远,韩明远自然会给自己谋取奖赏。 所以,韩明远没有必要特意將自己给推出来的。 孟泽没有想明白这一点,他自然是不知道,韩明远这会儿心態已然不同。 他已经不將雅集园的差事放在眼里,他只想著去州学了,因此,这功劳直接送给孟泽,也算是做了顺水人情。 “孟泽,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学的?” 孟修看著孟泽,隨即想到李金刚在场。 若是暴露出自家老四的妾室是个妓女,反而有些家丑外扬了,赶紧又道:“很好,你做得很不错,好好干。 ……李会长,我们这边走,前面是凉亭,我们去歇歇脚。” 他赶紧给李金刚引路。 (请记住 看书首选 101 看书网,101????????????.??????超给力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李金刚深深看了孟泽一眼,隨后跟孟修往前走去。 到了凉亭里面,孟修说要与李会长单独说会话,便將韩明远以及孟泽等人都给遣退。 孟泽也不敢离开,就在廊桥中与韩明远等人候著,孟修与李金刚聊了一会儿,然后两人便起身出来,孟修將李金刚送到雅集园门口,李金刚上车离开。 孟修与韩明远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带著人走了。 韩明远则是与孟泽交代了一下,亦是离去。 孟泽便开始新一轮的收拾。 每一次雅集都是如此,看似就来了李金刚一人,但其实需要准备的事情还是不少的,善后工作亦是良多,草鱼池什么的倒是无妨,就是有诸多器具需要清洗归置,这些工作是少不了的。 孟泽带著人快速收拾,他当此次雅集只是寻常,却是不知道,他已经被人给盯上了。 …… 孟府。 回到家中的孟修神情若有所思,李氏见丈夫回来,赶紧迎了上来,问道:“相公,有收穫么?” 孟修看了一下李氏,道:“有些收穫。 我跟李会长说了进来我们船行生意惨澹之事,李会长倒是答应给我介绍一些商家合作。 虽然不是与官府合作,但量也还算是不错,也算是开拓了生意。” 李氏闻言喜道:“管它是官家的还是私人的,有生意做就是好事情!” 孟修点点头,神情却是有些不太对劲,问道:“今日李会长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他对孟泽似乎有些另眼相待。 我们在凉亭聊了半个时辰,可他大多数时候都在问孟泽的事情,你说奇不奇怪?” 李氏亦是有些奇怪,道:“他问孟泽的事情?这是为何?” 孟修亦是摸不到头脑,道:“难道是对雅集园的新玩意感兴趣,想要將孟泽借过去办雅集?” 李氏忽而一拍额头,道:“瞧我这记性,之前听谁说了一嘴,说老四家的给孟泽介绍了一个相亲,相亲的人家姓李,是不是就是李金刚家的?” 孟修顿时有些诧异,道:“李会长家的女儿……” 他想了一会,哼了一声。 李氏赶紧道:“怎么?” 孟修冷笑道:“李会长家的女儿可不是善茬,也就是那个扬州河东狮,接连剋死两个未婚夫的女子! 老四家的也实在是妒心太大,以前总是打压妾室我就不说了,现在孟泽一冒头,她就下这狠手,实在是不像话!” 李氏闻言吃了一惊,道:“你的意思是,李会长今日是来看孟泽的,另外,老四家的是想要借李会长家的女儿剋死孟泽?” 孟修哼了一声道:“这不是很明显么?” 李氏琢磨了一下,道:“那咱们要制止么?” 孟修沉吟了一下,道:“等等看。相亲之事你去打听一下,看看是什么情况。” 李氏点点头。 …… 李府。 李金刚唤来老管家,道:“孟泽此子我见过了,也了解得差不多了,倒是不错的人选,你看,应该怎么说服他?” 老管家自然明白李金刚所说的便是说服孟泽与小姐结亲之事,赶紧道:“此事应该不难。 那孟泽嫡母原本就是同意的,只是孟泽自己不同意而已。 若是老爷能够说服孟修,孟修若是同意,此事便绝无障碍。” 李金刚有些踌躇,道:“孟泽若是不愿意,恐生祸患。” 老管家笑道:“孟家同意,孟泽便没有拒绝的余地。 其次,孟泽若来李家,老奴必让他宾至如归。 他在孟府被轻视被侮辱,到了李家却成上宾,就算是心里有些许不甘,时日一长,却是乐不思蜀矣!” 李金刚闻言笑了起来,点头道:“那就没问题了,我修一封信,你帮我送去孟家,我要问问孟修的想法。” 他沉吟了一下,又道:“侯家、庞家寻了船行没有了?” 老管家赶紧道:“侯家在跟孙家船行接触,庞家的还没有定。” 李金刚点点头道:“你走一趟这两家,將船行的事情给揽下来,若是他们不愿意,你將库房费用给减少两成。” 老管家闻言有些吃惊道:“两成会不会有点多?” 李金刚摇摇头道:“一年一签,就一年减两成,这点钱我还是亏得起的,能给找一个如意郎君,我再多钱也是心甘。” 老管家瞭然点头,赶紧匆匆而去。 李金刚微微舒了一口气,回了房间,房里供著一个灵位,灵位写著:爱妻贾氏。 李金刚在灵位前站了许久,才缓缓道:“玲,我发现了一个挺好的小子,长得好,有才能,关键是品性也不差,挺適合的…… 你在那边不要担心太多,的事情我肯定会安排明白的,我很快就会来找你了,你不要著急……” 第二十六章 先生,我想读书! 孟泽將处理善后的工作安排完之后,便直奔帐房而去。 今日乃是发薪日,领薪水的同时,孟泽筹谋已久的事情也要开始运作起来了。 这会儿帐房里没有其他人,只有韩明远一人。 韩明远见到孟泽,笑道:“来了,这可是你做管事之后的第一份薪俸,比你之前拿的看要多数倍不止,怎么能够忍到这会儿才过来?” 孟泽笑道:“总得將园中的事情一併安排完毕,才好过来。” 韩明远从柜中取出三贯钱,拿出帐本让孟泽签字,孟泽签完字,並没有立刻离开,韩明远会意,道:“怎么,有事?” 孟泽与韩明远拱手作揖,道:“先生,小子有一事,想请先生指点。” 韩明远见孟泽慎重,便知道事情或许没有那么简单,点点头道:“说来听听。” 孟泽道:“小子若是想进州学,不知道有什么法子?” “嗯?”韩明远闻言心中一跳,第一时间便吃了一惊,这小子怎么知道此事的? 但隨即反应了过来,孟泽未必知道自己与山瑞华的约定,或许是碰巧了。 韩明远沉吟了一下道:“州学不好进,每个职位都有人占著,若非出错,一般来说都不会清退的。” 孟泽闻言,顿时意识到韩明远误会了,赶紧道:“先生误会了,小子不是想要在州学谋个职位,而是想进州学读书。” “读书?”韩明远闻言有些惊诧,问道:“你怎么会想著要读书?” 孟泽诚恳道:“小子想要通过读书改变自己的命运,还请先生指点。” 韩明远摇头道:“科举太艰难,不是你能走的,你息了这个心思吧,回去吧,把钱给你母亲,让你母亲替你开心开心。” 孟泽不肯走,道:“先生,小子不愿意一辈子沉沦於杂役之中,还请先生指一条明路。” 韩明远听到“不愿沉沦杂役”这话,猛地一拍桌案,帐本上的铜钱都震得跳了跳,原本温和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连声音都带著颤:“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胡话!” 他指著孟泽的鼻子,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激动:“科举?你也配提科举? 我当年寒窗十年,耗尽家中积蓄,拜师、买卷、住学舍,哪一样不要钱? 可结果呢?连续三届秋闈,我连州试的榜尾都摸不著!你以为科举是街头买糕?那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每年各州府报考的学子没有上千也有八百,最终能中举的不过十人!百人取一都算宽的,多少人从青丝考到白髮,最后连饭都吃不上!” 孟泽有些惊讶於韩明远的激动,刚要开口,又被韩明远厉声打断:“你先闭嘴!我问你,你拿什么读书?” 他抓起桌上的三贯钱,狠狠拍在孟泽面前,“这三贯钱够你买几刀纸?几锭墨?够你请先生讲一堂课吗? 你母亲还在靠著你做管事的月钱餬口,你要是把时间耗在科举上,明年今日,你们娘仨就得去街头討饭!” “更何况——”韩明远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眼神里带著几分冰冷的现实。 “你以为身份是摆设?你是妾生子!当年我家世清白、略有薄產,尚且被主考官嫌『出身寒微』。 你呢?你连宗族祠堂都进不去,就算真有本事考中,考官那关先就把你刷下来! 到时候考官一句『妾出之子,德行难辨』,你十年苦读就全成了笑话!” 他喘了口气,语气里多了几分自己当年落榜的淒凉。 “我当年落榜后,家乡人怎么笑我?『读书读傻了』『穷酸秀才』,连我爹娘都抬不起头! 你要是失败了,比我还惨!人家会说『妾生子还想考科举,癩蛤蟆想吃天鹅肉』,你母亲会被人戳著脊梁骨骂! 你自己连帐房、杂役的活都没人敢用你,你这是要把自己、把你母亲往绝路上逼!” 韩明远指著帐房门外,声音里满是失望:“你要是真有孝心,就赶紧拿著这钱回去给你母亲! 好好当你的管事,攒点钱给你母亲养老,別做这白日梦了! 科举这条路,不是你这种人能走的,走了就是死路一条!” 若是寻常少年,被韩明远这番怒斥,肯定就落荒而逃了,但孟泽又岂是寻常少年,甚至都不是寻常人。 前世他少年时候身为孤儿,受了多少冷眼白眼,早就心如磐石,他决意要做的事情,又岂是韩明远一番话便可斥退的。 孟泽面不改色,与韩明远鞠躬,隨后道:“先生,学生虽知科举艰难,却也听过『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的说法。 既然天地都留一线生机,学生或许能寻到那『一』条路,哪怕难些,也想试试。” 韩明远仔细端详孟泽的脸色,见其依然镇定如初,心下也有些惊讶,终是嘆了口气,声音沉了几分:“你这小子,倒比我当年还倔。 罢了,既然你非要撞南墙,我便告诉你这墙缝在哪儿。”但你记住,走不通时別怨我没提醒你。” 孟泽感激道:“若得先生指点,小子只有感激,哪有怨恨的道理!” 韩明远拉过一把椅子让孟泽坐下,自己也揉著眉心坐下,语气里带著几分疲惫的过来人口气:“先说你那身份,妾生子想考科举,第一步就得先把『妾出』的標籤撕了。 我当年报考时,宗族里的保结文书是现成的,可你不一样。 你得找个宗族里无后的旁支长辈,比如独居的族叔、族伯,去跟人说愿为他养老送终,求他把你过继过去。” “別觉得委屈,”韩明远见孟泽眼神微动,又补了句,“按宗法,过继后你就是他的嫡出养子,宗族才肯给你开『家世清白』的保结文书。 我有个同窗,当年也是庶出,就靠这法子才报上名。 不过你得忍辱,族里长辈多半会刁难,要么要你掏月钱打点,要么让你秋收时去帮衬宗族,这些你都得应下。 没有保结文书,州试的门你都摸不到。” 孟泽刚要道谢,韩明远又抬手打断:“先別急著谢,身份的事解决了,你又拿什么读书? 我当年光买考卷、请先生,一年就耗光了家里两亩地的收成,你娘还等著你的月钱过活。” 他起身从柜中翻出一叠泛黄的旧书,扔在孟泽面前:“你要是真铁了心,就从明日起,每月多抽两晚来帐房帮我抄录帐目,別跟我提钱,就当抵了这书的租金。 我空閒时会给你讲《论语》《孟子》的重点,省得你再钱找先生。” “另外,”韩明远的语气软了些,“清晨別贪睡,去给园中识字的管事代写家书,一文钱一封,攒著买笔墨; 深夜也別閒著,去州学帮杂役打扫学堂,他们会让你在外堂旁听公开课。 我当年就常去蹭课,能学一点是一点。 还有,每月的月钱,七成给你娘,三成留著买蜡烛、纸张,再劝你娘开垦园中閒置的地种蔬菜,少点买菜钱,別让她跟著你受苦。” 说到科举考试,韩明远的眼神又沉了下去:“到了州试,你可別跟那些富家子弟比经义、比诗赋。 他们从小就请名师,你比不过。你要盯著策论题,就是论述时政民生的题。” 他指著孟泽:“你在园中做管事,天天见著僕役的难处,知道粮价贵、赋税重,这些都是策论的好素材。 比如写怎么减少佃农欠租,怎么改进驛站效率,別空谈大道理,就写你看见的、听见的。 我当年就吃过空谈的亏,有个考官就喜欢务实的文章,说不定你能討巧。” “还有,”韩明远补充道,“扬州常闹水患或旱灾,你可以提前去收集民间的防洪、抗旱法子。 策论里写这些具体对策,比你背一百句经典都管用。那些富家子弟哪懂这些?这就是你的优势。” 最后,韩明远拍了拍孟泽的肩膀,语气里带著几分复杂:“我把该说的都告诉你了,但你得想清楚。 这是一条极为艰难的道路,要是考不上,你不仅浪费了几年光阴,连管事的活都未必保得住,你娘还得跟著你受气。” 他转身坐回椅上,拿起帐本:“这条路难如登天,你要是想退,现在还来得及。 要是想走,就別回头,我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了。” 第二十七章 知识服务型经营! “谢谢先生,今日先生一席话,小子顿时觉得豁然开朗!” 孟泽十分诚恳道。 韩明远失笑,道:“知道路径是一回事,可是能不能走下去又是一回事。 以你现在的条件,处处是关卡,就算真是千里马,遇到这种境地,也是难以脱颖而出…… 算了,我也不打击你太多,少年时候为梦想碰壁,总比年老的时候后悔。 你早些碰壁,早些放弃,或许这一辈子还能够过得好一些,去吧去吧!” 韩明远意兴阑珊地赶人了。 孟泽嘿嘿一笑,將三贯铜钱提在手上,溜出帐房跑了。 韩明远看著孟泽的背影,又是感慨又是觉得悲哀,嘆了一声道:“好自为之吧,希望你醒悟得早一些。” 孟泽提著三贯钱在园中快速穿梭,脚步十分轻快。 今日与韩明远请教,算是解决了这些天他苦思无解的难题,也就是他身份的问题。 现在对於孟泽而言,其实就只有一个难题。 没钱。 无论是过继还是读书时候的销,都需要大量的钱,只要有钱,那些所谓的困难其实也並没有多难。 据孟泽所知,孟家虽然掌握一家船行,但孟氏在扬州开枝散叶,也不是所有孟家人都过得好,大部分还是过得比较拮据的。 所以,只要有钱,自然能够找到愿意结亲的长辈。 所以,之前的诸多问题,现在总结下来就只有一个难题了。 关於怎么挣钱这个事情,对於孟泽来说其实也並不算艰难。 毕竟在扬州这个经济如此发达的地方,对於一个知识极为渊博的后世人来说,挣钱的路子很多。 反而是孟泽身上妾生子的身份有些限制了他。 “……重资產类的,比如说投资纺织、办厂、经营之类肯定是不合適的,一来自己没有这个资本,二来自己的身份比较尷尬,一旦当真干出来什么,不过是为孟家或者说徐氏做嫁衣而已。 所以,必须从知识服务类的营收入手,比如说写诗词、写书之类,但诗词乃是重要的不可再生资源,不可以因为些许钱財就將其卖掉,毕竟以后自己还可以用呢。 至於写书什么的,这个时代的版权保护太差,一来卖不出价格,二来也不能用自己名字,只能用笔名,对自己用处实在是不大。 那就只能从扬州本地拥有的各种行业的专业之中挖掘挣钱的机会了!” 孟泽只是微微一思索,便立即確定了自己的方向。 就目前来说,最適合做的服务其实便是现在从事的行业,也就是雅集。 雅集这个玩意在扬州……嗯,其实应该是说在宋代,就是一个刚需,已经不局限於区域,而是整个时代都是如此。 而扬州这种文化、商业气息浓重的重镇更是如此,几乎所有的社会活动的都会涉及到雅集,上到高官显贵,中间是豪商富贾,即便是平民,也会儘可能模仿。 所以,这是个巨大的市场! 孟泽在雅集园中工作了一个多月,为了筹办雅集,对扬州的雅集也做了不少的研究。 扬州雅集固然是办得如火如荼,每日至少也有数千场雅集在筹办,毕竟各种官场往来、商场勾谈合作等等,在雅集的气氛之下是更能促进合作的。 但是这些雅集的同质化非常严重,从各种布设、表演进行比较,除了物品贵贱有別,参与雅集人员美丑区別之外,便再无不同。 这倒是十分正常,毕竟一个十分成熟的行业里面,想要继续再进步是很难的。 有朋友就要问了,既然一个行业如此成熟,意味著已经是捲成红海了,你孟泽又如何能够插手进来? 其实並不然。 孟泽观察到的情况显示,其实扬州雅集的从业者水平参差不齐,有的自然还是很厉害的,但大部分就是亦步亦趋的模范別人而已。 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很多都是被逼著上架的鸭子而已,很多都是家里的管家之类,因为东家需要,因此他们硬著头皮去筹办,实在不懂,就去別人家的雅集,將別人家的东西一一抄过来。 甚至有些东西都不明白是做什么用的,別人用了,那我也用,以至於闹出来不少的笑话。 从业者的水平参差不齐,然则参与者的水平亦是天差地別。 一些官宦世家子弟从小浸淫其中,自然是十分了解这些东西,但有些寒门出身的高官自己都未必就懂,更別说子弟了。 那些经商世家子弟自然也是十分熟练这些东西,然则雅集的参与者之中,占大部分的还是一些普通的商贾以及平民。 总而言之,无论是从参与者入手,还是从业者入手,雅集这一门知识服务型的经营其实大有作为! 至於是从参与者做起还是从业者做起,孟泽很快便做好了选择。 还是得从高端做起! 这里面所谓的高端,是从知识密集型的程度来说,而非指服务的对象。 参与者的培训只是一种入门,而从业者的培训才是真正的进阶。 而越是知识密集型的培训,针对从业者的培训,才是能够收高价的服务,针对参与者的培训,价格其实是做不上去的。 打一个比喻,就是你要学习怎么鑑赏音乐会,大约报个课几万块钱了不得了。 但你若是想要成为音乐会的从业者,从开始学到可以表演挣钱,不往里面砸个几十万根本就没有办法进入这个行业。 毕竟参与者是消费型的,钱去学习消费,这个钱多了根本就没有人愿意学,毕竟我不学这些一样可以参加雅集。 而从业者则是钱学技能,而这些技能是可以產生出效益的,我学到的技能越是高端,那我挣到的钱就越多,这般一来,就算是的钱再多一些,也依然有人咬牙也要学! 现在这个阶段孟泽需要的快速来钱,而且最好不用涉及太多人,人一旦多了,那么暴露的风险就越高。 因此,选择高收费的从业者培训也就水到渠成了。 不过,这参与者的培训以后却是可以做的,不过那得等以后自己独立之后,才好大规模的推广,这个培训,如果小规模是挣不到钱的,只有大规模的推广,才能够积少成多。 第二十八章 闻香楼! 孟泽回到家里便一头钻进了自己的房间,摆开纸笔便奋笔疾书起来。 別问笔墨纸砚从哪里来,自然是雅集园里面被淘汰的残缺品。 你看这杆湖州笔,它的笔毛是不是掉了几根? 什么,你说看不出来,那就是你眼拙了唄。 那砚台看著也十分齐整? 那你上手试一试,是不是磨起来有些滯涩? 砚台都是这样? 那是你没有用过好东西! 反正这些东西都是残次品就是了。 孟泽快速落笔,一行漂亮的毛笔字出现在纸上:【雅集策划师认证培训。 课程定位:面向想靠雅集谋生的群体(如茶馆掌柜、富家幕僚、落魄文人),目標是三个月內培养出能独立策划中型雅集的专业人才。 收费:2贯/人】 孟泽想了想,將『三个月』的『三』涂改成了『一』,又將收费里面的『2』改成了『5』。 孟泽满意点头。 三个月时间太长,就挣两贯钱也太折腾了,这些人本来就算是半个专业人士,稍微点拨一下就可以了。 嗯? 孟泽皱起了眉头,隨后又將『一个月』涂改了一下,改成『七天』,然后在收费上面犹豫了良久,终於还是不改。 嗯,七天挣五贯,也还成吧。 后世一些高端的培训,一节课收你几万块钱,你还得排队报名,报上了还要欢天喜地呢! 自己这课程,学到就是赚到。 有些雅集掌柜一个月十几贯的月俸,拿出来二分之一、三分之一月俸学到受益一生的本领,贵吗? 孟泽嘿嘿一笑,又提笔继续往下写,这一写便是到了深夜。 第二天,孟泽去雅集园忙了一早上,之后与韩明远说了一声,便出门去了。 …… 闻香楼。 闻香楼並非酒楼亦或是青楼,而是一间茶馆,上下两层,面积颇大,装潢亦是颇见豪华。 可这会儿的掌柜方盛却是愁眉苦脸,倒不是因为別的,就是进来茶楼生意日渐衰落,把他愁的吃不下睡不著。 扬州茶楼成百上千,竞爭本就极大,近来天气又太热,来的人愈发少了! 这会儿他在柜檯里面,撑著下巴愁眉苦脸的看著外面,忽而见到门口有个身著青衫的年轻人正在张望。 他顿时眼睛一亮,赶紧踢了一把在旁边昏昏欲睡的伙计:“快快!迎客!” 伙计一下子惊醒,赶紧赶到门口,与年轻人道:“客官,里面还有位置,请进,请进!” 年轻人自然便是孟泽了。 孟泽抬脚往里面而去,扫了一眼,然后道:“二楼还有临窗雅座吗?” 小二赶紧道:“有有,您跟小的来。” 在小二的引领下,来到了二楼临窗雅座。 孟泽隨口点了一杯茶,又点了几样小吃,便坐在那里慢条斯理的饮茶吃茶点,等到傍晚时分,这才慢悠悠下了一楼,寻掌柜结帐。 “这位贵客,可吃好喝好了?”掌柜的態度很好。 孟泽笑了笑,道:“茶叶不错,茶点也很可口,挺好挺好。” 方盛满脸堆笑道:“那就好,那就好,那以后贵客常来。” 孟泽点头笑道:“掌柜,我常来扬州转,看您这茶楼旁边便是书坊,位置不差,就是刚才坐这一个多个时辰,却只进来两三位客,这是为何?” 孟泽这般一问,方盛顿时有些尷尬,脸上有些僵,勉强笑道:“下午通常人少一些,若是早上,人却是不少的,若是遇上旬休,那才叫热闹。” 孟泽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啊,那可能是地方情况不同,我在汴京的时候,上午人多,但下午的人更多,呵呵。” 方盛倒是有些惊讶,道:“原来贵客从汴京来啊,却不知道贵客来扬州作甚?” 孟泽笑道:“其实我也算是同行,也是做茶楼这一行的,不过並非开店,而是做茶馆諮询的。 此次来江南,主要也是调研一番,多增加见识,以后给客户讲课之时,亦可以多些谈资。” “茶馆諮询?调研?这是何意?”方盛有些诧异道。 孟泽笑道:“汴京茶楼繁多,竞爭极为激烈,因此常常得推陈出新,以便招揽茶客。 只是要推陈出新谈何容易,因此需得请更加专业的人时时提点,也就是所谓諮询,以不断改进茶馆的装潢、茶艺,举办各种雅集,以吸引更多的顾客。 在下便是汴京某家资行的勾当公事,做我们这一行的,见多识广乃是最重要的。 江南乃是文化薈萃之地,人物风流,各种器艺舞蹈茶艺在大宋朝亦是领先的,因此在下是来学习的。 哈,其实也是久慕江南繁华,算是借公差前来旅行的。” 方盛第一次听到世间竟然还有这种行业,顿时有耳目一新之感。 尤其是听得孟泽说得详细,顿时生了兴趣,道:“那贵客能看出我这茶楼有什么改进的地方么?” 孟泽连连摇头,道:“贵楼装潢华丽,茶叶优质,茶点亦是新鲜可口,在下也是学到许多了,真不错,真不错!” 方盛一听,便知道孟泽不想多嘴,倒是正常,人家就是做这一行的,自己有没有给钱,人家怎么会给提意见。 方盛赶紧道:“贵客隨便说说嘛,说个一点半点也是好的,贵客隨便说说,今日的茶水茶点,在老朽都给您免了!” 孟泽闻言笑了笑,从口袋中取出五十文放在柜檯上,道:“你们开门做生意的,吃的便是这口饭,怎么好让你破费。 也罢,这回是来旅行增加见识的,隨口说说倒也无妨,不过在下向来口舌毒辣,若是掌柜不爱听,就当在下没有说过便是。” 方盛赶紧道:“那怎敢怪罪,您是本店的贵客,就算是骂上几声,老朽也得笑脸相迎不是,何况本就是老朽向您请教呢。” 孟泽指著茶楼门口说道:“掌柜您看,您这门帘是深蓝色粗布的,虽说耐脏,但客人从街上路过,一眼看过来,觉得跟隔壁的布庄门帘没区別。 若是能换成浅米色的麻帘,上面绣两枝淡墨梅,再掛个小木牌,写『今日煮雨前龙井,內有茶器展』。 客人路过时,要么被门帘的雅致吸引,要么想看看『茶器展』是啥,自然愿意掀帘进来。 还有您这大堂的灯,掛的是普通的油纸灯,晚上亮起来昏昏沉沉的,客人坐久了眼睛累。 要是换成两盏『竹骨纱灯』,灯上印几句跟茶有关的短诗,比如『寒夜客来茶当酒』,晚上灯一亮,不仅亮堂,还显雅致。 客人坐这儿喝茶,看著灯上的诗,说不定还会跟朋友说『某茶楼的灯有意思』,这不就多了个来的理由?” 方盛闻言顿时眼睛一亮,他只是稍微想像一下,便觉得十分恰当,赶紧道:“来来,贵客请到里面来,陈安,赶紧给贵客上茶点,多上精点贵点!” 孟泽赶紧摆手道:“我不饿,不用麻烦了。” 方盛牵著孟泽的手往里走,一边笑道:“不饿也尝尝嘛,不差这点肚子,您给多提提意见。” 孟泽无奈笑道:“这下子我不多说几句是不成啦。” 方盛嘿嘿笑道:“您受累。” 孟泽摇头笑了笑,指著桌上伙计刚刚摆好的茶点,道:“掌柜您看,我这桌上的茶托是歪的,刚才这小哥摆的时候没对齐桌边。 还有这茶宠,沾著去年的茶渍,看著灰濛濛的。 客人坐下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些小物件,要是连茶托都摆不齐、茶宠都不擦,您觉得茶客心里会怎么想? 再说,下午我刚坐下时,小哥只问了『喝什么茶』,没问『您是想安静坐著,还是想跟人聊聊』。 呵呵,要是遇到独自来的文人,想找个伴聊诗,伙计没搭话,人家坐半个时辰就走了。 要是遇到商人想谈生意,伙计没引到安静的角落,人家怕被打扰,也不会久留。 若是小哥给独自来的客递张『茶友笺』,上面写著『今日有三位客也爱聊东坡词,愿结伴可告知』。 给谈生意的客引到靠窗的位置,桌上还会多摆个『请勿打扰』的小木牌。 这些小事不了啥成本,却能让客觉得『舒服、被重视』,这样会不会好一些呢?” 孟泽娓娓道来,方盛大受震撼。 这服务还能这么做? 方盛之前还有些怀疑孟泽的身份,但这会儿却是再无质疑,毕竟这样的细节实在够细又够实用,若非行內人,谁会想到这些! 第二十九章 柳十三先生 “好!好!真知灼见!真知灼见!果然不愧是从汴京过来的高人!” 方盛抚掌赞道。 孟泽笑了笑,起身道:“好了,在下就说这些了,天色有些晚了,在下得走了。” 方盛哪里肯让孟泽走,这些细节上的东西,固然让茶馆的服务上了一层楼,但方盛心里明白,想要让茶楼的生意重新兴旺起来,应该还是不够的。 他赶紧拉住孟泽,道:“不知道怎么称呼贵客您?” 孟泽笑道:“大家萍水相逢,我也很快就要离开扬州了,也不用拘礼这些俗套的东西了,掌柜的,告辞了。” 方盛却是不放手,道:“您是做这方面生意的,老朽这里的也是茶馆,以后咱们说不定有携手的机会呢,您给我留个名字,以后也好联繫您。” 孟泽无奈,只能道:“我姓柳,家中排行十三,您叫我柳十三便是,至於要联繫在下,以后您派人去汴京寻安乐咨行就是。” 方盛连连点头道:“安乐咨行的柳十三先生,老朽记住了。 来来,柳先生,您別著急著走,您坐下,坐下! 陈平,赶紧的,去旁边酒楼定一席酒菜送过来,今晚老朽要跟柳先生喝上一杯!” 孟泽赶紧推辞道:“不合適,这不合適,在下实在是没有时间,这会儿就得走了。” 方盛却是不肯,拉扯著孟泽,道:“您今天给我提出来这几个意见价值千金,不请您吃个饭实在是过意不去,您就当陪老朽嘮嘮嗑嘛,坐下坐下。” 孟泽盛情难却,只能坐下。 等候酒席过来的时间,孟泽不耐烦方盛左右询问,乾脆端起茶点碟,指著上面的点心说:“掌柜您这茶点是桂糕吧?味道不错。 但您看这造型,就是普通的方块,跟街上小摊卖的没区別,没有自己的特色,又如何让客人觉得物有所值? 另外,今天下午我喝的是绿茶,那会儿您给绿茶配的就是桂糕,绿茶乃是凉性,搭配桂糕来吃是相当爽口的。 但这会儿你们上的乃是红茶,红茶亦是温性。 喝著温性的红茶,搭配吃著温性的糕,几块之后便会觉得腻了,说不定喝半壶茶就不想吃了,若我是客人,自然不会再点第二份了。 我倒是想起来了,我之前帮某茶楼策划雅集时,给绿茶配的是温性的『红豆糕』,造型做成小茶筅的样子; 给红茶配的是凉性的『杏仁酥』(凉性),上面刻著『茶』字。 客人不仅觉得『好看、新鲜』,还会因为『茶点配得舒服』,多喝两壶茶、多买两盒点心带走。 还有您这茶点碟,用的是白瓷碟,要是换成浅青釉的小碟,碟边描一圈细竹纹,跟您这的茶盏搭著,看著就雅致。 客人拿著这样的碟吃点心,自然是心旷神怡,这口碑自然就传开了……” 孟泽娓娓道来,各种细节隨手拈来,尤其是各种案例更是多不胜数。 在孟泽的描述之中,安乐咨行的形象渐渐饱满,这就是一个极为专业、丰富经验的諮询行。 在酒席送过来的时候,方盛已经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他从不知道,经营一个茶馆,竟然可以细致巧思到这种地步!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酒席布置完毕,方盛赶紧给孟泽连连夹菜,夹菜之余又是连连敬酒。 孟泽似乎是不胜酒力,三巡酒之后,整个人似乎都变得健谈起来,喝酒之前还是颇为矜持,喝了酒之后却是变得豪放了不少。 “……老爷子,不瞒你说,你別看我柳十三年纪小,但你若有机会去汴京,可以去跟汴京的諮询行问问,我柳十三被称为是諮询行业这一块罕见的天才! 汴京许多茶楼请我去指点的数不胜数,还指名道姓一定要我柳十三去才行,嘿嘿,有时候我实在是忙不过来,那些茶楼掌柜直接將服务价钱翻了一倍! 唉,我这来江南,说是来调研,实际上就是出来休息休息,从去岁中秋开始,我已经忙了將將快一年时间了,哪里还扛得住!……” 方盛越听眼睛越亮,终究是忍不住了,问道:“柳先生,您乃是这一行的行家。 您应该也是看出来了,我这闻香楼的生意的確是日渐惨澹,若是按照您所说的这些细节来整改,可否改变这种现状?” 孟泽看著有些微醺,说话也不甚客气,嗤笑了一声道:“也不是不可以,你坚持个半年时间,慢慢的就可以將客户累积起来了。” 方盛脸色一苦,道:“我这两层楼呢,每月租金二十贯,加上僱佣人工算起来也要二三十贯,每月五六十贯的钱往里砸,哪里撑得住半年时间! 柳先生,咱们相逢就是有缘,您帮我出出主意,若是能够將生意做起来,老朽定然给您封一封大红包!” 孟泽摆手道:“方掌柜,不是我不帮你啊,你是知道的,我来扬州就是为了躲避工作的,我这小身板再操劳下去,肯定要生病的,请恕我帮不了你。 而且我的行程也比较紧,不可能在这边留太久,我这齣来才不到两月时间,东家已经给我送了好几封信催促归京了,您另请高明吧。” 方盛苦笑道:“扬州可没有您这样的高人,我去哪里请高人去,也就是上天垂怜,才让您这样的大神蒞临。 唉,柳先生少年得意,不知道我们这样的人的艰辛啊! 不怕您见笑,老朽家中双亲常年需要治病服药,家中几个子女都未婚配,聘礼嫁妆就如同大山一般,全都要靠这座茶楼。 还有我那老妻,天天骂老朽不中用…… 唉,老朽也是无路可走了,若是这茶楼倒闭,老朽、老朽寻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往那运河一跳,了此残生就算了!” 一个满头灰白的老头在自己面前泪流满面,孟泽大受震撼,甚至有些手足无措,连声道:“方掌柜,事不至此!事不至此啊!哎!算了算了,方掌柜,我瞧你这人的確是不容易,这个忙……我帮了!” 方盛顿时大喜,赶紧擦了眼泪,然后举起酒杯敬孟泽,道:“柳先生,谢谢,谢谢您!” 孟泽笑道:“你这茶馆各种稟赋还是很好的,地段好,装潢好,物料你也算是敢下本钱,就是运营的本事差了点。 这个都是小事,我们咨行乾的就是这一行,这样,我替你修书跟东家说一声,让他派人来跟你接洽,不过这差旅费用方掌柜的可不要吝嗇哈。” 方盛闻言愣了一下,道:“您不是在这里吗,您来帮我不就好了么?” 孟泽摇头道:“运营是需要时间的,需要做的准备也多,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到时候我同事来了,他会帮你运营好的,你放心吧。” 方盛赶紧抓住孟泽的手臂,道:“远水救不了近渴啊,柳先生,您就在这里,我何苦捨近求远?” 方盛眼睛转了转,低声道:“而且,这个生意您完全可以自己接下来啊,您帮你东家做这个,您能拿到几个钱? 您在这里就当是帮我,该多少钱是多少钱,这就是您挣点外快的好机会啊!” 孟泽闻言吃了一惊,赶紧甩脱方盛的手臂,低声道:“方掌柜,你要害死啊!这要是我东家知道了,我以后在这一行里哪里还干得下去!” 第三十章 贵有贵的道理! 方盛笑了起来,道:“您不是在休假么,休假的时候帮助朋友干点事情,怎会破坏行规? 而且,这里是扬州,不是汴京,怎么可能传到你东家耳中?” 方盛这么一说,孟泽眼睛慢慢亮了起来,低声道:“你能保证帮我保密么?” 方盛心下一喜,成了! 方盛义正词严道:“柳先生,您就放心吧,你要是能够將茶楼振兴,老朽又怎会將你的信息往外透露,是嫌弃竞爭对手太弱么?” 孟泽闻言脸上露出笑容,点头道:“是哦,倒是这个道理,但是,还有一个问题。” 方盛赶紧道:“柳先生您说。” 孟泽盯著方盛道:“我叫甚名甚,来自哪家諮询行,你全都是知道了,要是你以后跑汴京去探听我,那我的事情不就暴露了?” 方盛立马赌咒发誓道:“柳先生,你大可放心,老朽閒著没事做这个缺德事作甚? 您只要帮老朽振兴茶楼,老朽又怎会去坏你好事,以后还要指望您继续指点老朽呢! 您看,茶楼这个行业,这一次您帮我运营起来了,可其他的茶楼也一定会跟风,到时候要推陈出新,还不得求救於您? 老朽是昏了脑袋,才会去告发您,那不是断了老朽自己的路子么!” 孟泽听了这话,顿时信心大增,喜道:“果然是你想得周到,哈哈,没错,是这个道理。 哈哈,其实也没有那么严峻,就算是东家知道了,也只敢装作不知,嘿嘿,安乐咨行没了我,跟其他的咨行又有什么区別?” 方盛看到自信的孟泽,也不由得被感染,信心足了几分,不过心下又有了几分忐忑,道:“那柳先生,您在汴京帮其他酒楼改造是怎么收费的?” 孟泽笑道:“要看是怎么合作的,收费標准亦是不同。 一种是收一笔諮询费,我们帮他们改造运营; 一种是收取增值费,也就是说,等茶楼生意好起来了,我们收取分红。 还有一种,就是长期合作,一口气签个几年时间,每年交一笔諮询费。” 听到合作方式都有这么多种,方盛即是全无怀疑,但心下更是忐忑。 作为一个做生意许多年的人来说,自然知道,这种既专业又十分成熟的行业来说,收费上肯定是不菲的,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担得起。 方盛赶紧道:“柳先生你说说,这三种方式分別是什么价格?” 孟泽从包中拿出一大叠纸,从里面取出几张空白纸张,其他的隨手放在一侧,方盛扫了一眼,顿时瞳孔放大了起来。 最上面一张却是画了一个灯光设计的示意图,这个示意图牢牢吸引住了方盛。 只见图中展示了如何通过巧妙布置暖黄色灯笼、壁灯,以及在茶桌上方设置可调节亮度的射灯,来营造温馨、典雅且富有层次感的照明氛围, 另外下方还注释道:“灯光乃雅集氛围之关键,暖光可柔化空间,聚焦灯光突出茶器、茶点之美,让客人仿若置身於诗意之境。” 方盛压抑住心中的兴奋,只是呼吸却是沉重了几分。 孟泽注意到了方盛的目光,笑道:“这些不过是细节,算是里面重要但不主要的东西,这些可以提升客人的体感,但要让茶楼火爆,却不仅仅靠这种东西。” 方盛深吸了一口气,赶紧道:“柳先生,请您把价格说一说。” 孟泽拿起纸笔,神色顿时变得专业起来,道:“方掌柜是生意人,我便不绕弯子。 三种方式的价格,都按扬州茶楼的营收规模算,比汴京低两成,毕竟您这是初创改造,我也不想让您为难。” 方盛连忙点头道:“请柳先生指点。” “第一种,一次性諮询费,三十贯钱。” 孟泽道:“这三十贯钱,包含三件事: 一是给您出一套量身的雅集运营方案,从主题策划到空间调整,连茶点配什么、伙计怎么培训都写得明明白白; 二是帮您落地首场雅集,从物料对接到现场控场,我全程盯著; 三是教您的伙计基础的雅集服务,比如怎么引导客人斗茶、怎么解说茶器,保证首场雅集后,您的人能接得住后续的活儿。” 他顿了顿,见方盛眉头微蹙,又补了句:“付费方式您放心,先付十五贯做定金,等首场雅集结束,客人满意度过了八成,您再付剩下的十五贯。 要是不满意,我退您一半定金,就当帮您跑了趟腿。” 方盛鬆了口气,这预付一半的规矩,倒合他心意,又追问:“那第二种,增值费……分红是怎么算?” “增值费只算『增长的部分』。”孟泽拿起笔,在纸上画了道线,“我先跟您核个基数:您这茶楼最近三个月,平均月营收大概多少?” 方盛囁嚅道:“也就三十贯出头,有时候还不到。” “那便以『三十贯』为基数。”孟泽笔锋一顿,“不对,你说你每月成本至少要六十贯,那就按照六十贯为基数。 改造后,每个月营收超过六十贯的部分,利润部分我抽两成当增值费。 比如这个月营收涨到一百贯,多出来的四十贯里,按照茶楼利润四成来算,那就是十六贯。 十六贯我拿两成,那就是二千四百六十四文,当然啦,每月营收越多,我拿得越多。 而这个收费的时间,我要收两年时间,也就是说按照一百贯的营收来算,两年二十四个月,我要收到將近七十七贯钱。” “那……增长部分是按什么算?帐本?”方盛最怕帐目不清,连忙追问。 “当然按您的帐本算,每月初五对帐,找个您信得过的牙人见证,茶水钱我出。” 孟泽笑了笑,“要是连续两个月没超过基数,我免费再给您调方案,直到营收涨上去为止——总不能让您白等。” 方盛眼睛亮了,这第二种方式几乎没什么风险,就是不知道长期合作划不划算,又问:“那第三种,长期合作……每年多少?” “长期合作,每年一百二十贯钱,起签三年,也就是说三年下来你需要支出三百六十贯。” 方盛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孟泽笑了笑,道:“这个方案贵,但贵有贵的道理,服务上是绝对值得的。 第一,全年帮您策划十二场主题雅集,每个月一场不重样,避开同行的热门主题。 第二,每季度上门巡检一次,看您的流程有没有走偏,伙计服务到不到位。 第三,您要是遇到急事,比如同行突然跟风办同款雅集,我三天內准能给您出应对方案,帮您保住客流。” 他顿了顿,补充道:“付费也按季度来,每季度付三十贯,不用一次性掏全年的。” 方盛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了半晌,目光反覆扫过孟泽写在纸上的三种方案,最后落在“一次性諮询费三十贯”那行字上,紧绷的肩膀终於鬆了下来。 他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盏抿了一口,语气里没了之前的忐忑,多了几分篤定:“柳先生,我选第一种。” 孟泽抬眼时,正撞见方盛眼底的清明。 那是老生意人权衡利弊后,不再犹豫的决绝。 方盛舒了一口气,道:“不瞒您说,我这茶楼每月七八十贯的成本压著,夜夜都睡不安稳。 第三种方案虽好,可每年一百二十贯,我现在实在掏不起,总不能拆了东墙补西墙。 第二种倒不用先钱,可我等不起了。 要是两三个月营收还没超六十贯,我这铺子怕是撑不到分润的时候。 第一种方案三十贯虽多,但先付十五贯,不满意还能退一半,风险我担得起。 更要紧的是,您能帮我落地首场雅集,还教伙计做事,等这场雅集办好了,客流能上来,我后续自己照著方案走,也不用再总麻烦您。” 说到这儿,方盛忽然笑了,到柜檯一阵摸索,隨后手上拿著三锭银元宝,轻轻推到孟泽面前:“这十五贯定金,我现在就给您。 您看什么时候能开始做方案?我这边伙计、场地都隨时等著您吩咐。” 孟泽看著桌上的银锭,又看了看方盛眼里的期待,笑著把钱推了回去:“方掌柜別急,咱们先签份文书,把『首场雅集满意度』『定金退还条件』都写清楚,免得后续有误会。 文书擬好,您再付定金不迟,我做事,向来求个『明明白白』。” 方盛闻言更放心了,连连点头:“该当如此!该当如此!柳先生考虑得周到,我这就叫帐房来擬文书!” 说著方盛便起身喊人,脚步都比刚才轻快了几分。 孟泽露出笑容,对於方盛的选择他是预料到的,其实后面两种是他用来解决方盛討价还价的。 若是只给一个方案,方盛肯定要討价还价。 但给了其余两套远比这套更贵的方案,对方就会陷入一种我已经挑选了最便宜的一套,便不会再有討价还价的想法了。 甚至连定金都不会再行剋扣。 第三十一章 果然花钱才有好东西! 孟泽与方盛签订了契约,隨后方盛恭敬將三锭银子给到孟泽,然后才急急问道:“柳先生,刚刚你说了雅集,我们这茶楼也需要办雅集吗? 雅集我们倒不是没有办过,但也是接了客户的委託才办,平时办的话,是不是有些奇怪了?” 孟泽笑了笑,道:“方掌柜,你觉得普通百姓有机会参加高端的雅集么?或者说,他们有没有参加高端雅集的需求?” 方盛闻言顿时眼睛大亮。 孟泽笑道:“明白了吧?” 方盛连连点头,道:“明白了!明白了!扬州城里並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参加到高端雅集里面去的,但是人人都想参加雅集! 咱们茶楼举办高端雅集,让那些没有机会参加高端雅集的人,只要个几十文便可以参与进一场雅集。 別说他们了,就是老朽也觉得千值万值啊!” 孟泽点头笑道:“这个事情里面,有两个核心的逻辑。 一个是,我要找准一个巨大的空白市场。 茶楼举办雅集,实际上是高端文化的下沉,这一块没有人举办过,因此是一个极大的空白市场! 茶楼雅集的模式一旦开启,便会引来一个巨大的热潮! 其次是,我要打破茶楼获客模式的局限。 你们之前茶楼的获客方式,就是靠散客上门,本质是“等客来”。 办茶楼极为依赖地段和口碑,因为你们缺乏主动引流的抓手。 而雅集是天然的引流鉤子,可以將大量的客户勾引前来!” 听得孟泽分析,方盛更是激动,因为他知道孟泽所说全都是对的。 大宋百姓对高端雅集有天然嚮往,但多数人是没有这个机会参加的。 底层文人如穷秀才、帐房先生等,他们地位不高参加不了权贵私宴,一些富裕小商贩、作坊主、帮閒等等也想参与高端雅集,都想活得更加体面一些,但是根本就没有参与其中的机会! 然则孟泽提出的茶楼雅集,恰好填补了这个缺口。 只要及时文钱,就能体验“斗茶、赏器、听曲”的雅事,试想谁不想体验一下! 所以,只要闻香楼將雅集办起来,一下子就可以把闻香楼的名声给打开,到时候整个扬州的人都知道闻香楼,这般一来,闻香楼还会缺生意么? 另外,闻香楼举办了高端雅集,那么在许多百姓眼里,闻香楼就是十分高端的,来了就有面子,自然有大量的人趋之若鶩! 方盛感觉自己悟了,如同醍醐灌顶一般的悟了! 果然还得钱啊! 別看之前这柳先生说了那么多,各种细节说得神乎其神的,但最有用的还是这个茶楼雅集的开创性举动! 这小子,甚是油滑啊,不见兔子不撒鹰,全都是手段啊! 方盛感慨心道。 不过他並没有怨恨孟泽,反而如视珍宝一般看著孟泽,道:“柳先生,以老朽的经验看来,这个法子绝对是有效的!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如何筹办一个高端雅集,这个老朽可不会啊! 之前倒是有举办过雅集,但都是普通雅集,若只是普通雅集,是吸引不了人的,毕竟许多百姓都会自己办普通雅集,他们缺的只是高端雅集。 但要办高端雅集问题很多,一是老朽不懂,二是高端雅集办起来费比普通雅集要高得多。 当然,这雅集是为了吸引客流,是可以不挣钱的,但也不能亏太多,否则后面压力还是太大。” 孟泽笑道:“这个方掌柜就不用操心了,我自然会为闻香楼操办一场雅集,这场雅集能让闻香楼一炮而红。 至於费……” 孟泽自信道:“……庸人才会用各种高端器具、高端食材进行堆叠营造出高端感觉。 我不是不用,但更多的是用巧思,许多平时看来平平无奇的东西,只要有足够的审美,就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方掌柜,接下来您瞧著就是了。” 方盛不知道孟泽要怎么操作,但今日孟泽给他的震撼已经足够多,他已经是十分信服孟泽,因此连连点头。 然后第二天的时候,方盛心中的狐疑却是越来越多。 第二天下午时分,孟泽带著方盛去了扬州南城惠民街。 惠民街乃是一条市井街道,里面卖各种老百姓日常用品,各种用品价格低廉,但质量自然也不上档次,只有穷苦人家才会来这边採购,稍微富裕的,都不屑於来这里。 孟泽揣著张纸条走在前面,方盛揣著颗七上八下的心跟在后头,心里先犯了嘀咕,怎么办高端雅集却来了这市井巷子? 不过他还是沉住了气,毕竟昨天孟泽给他的震撼还是足够大的。 只见孟泽在巷子里左拐右拐,然后来了一家竹器铺。 竹器铺里堆得满噹噹,粗竹杆靠在墙根,竹篾子散在竹筐里,连空气里都飘著竹屑的腥气。 铺里老板见到来人,笑著迎上来,大约是觉得方盛是做主之人,老板与方盛道:“这位老先生,可是要採买一些竹子?” 方盛指了指孟泽,道:“是柳先生要买,你跟柳先生沟通即可。” 老板赶紧看向孟泽,道:“柳先生,您看看需要什么东西?” 孟泽点头,指著墙根那堆带著黑斑的竹杆:“就要这个,挑八百根直径三指粗的,再要二百片竹篾,不用打磨太细,留著自然纹路最好。” 方盛凑过去一看,那竹杆表皮坑坑洼洼,还有几处虫蛀的小疤,忍不住拽了拽孟泽的袖子:“柳先生,这竹杆也太糙了? 雅集用的东西,怎么也得选光滑些的,我看隔壁铺子里有上了漆的细竹,虽贵点,但看著体面。” 孟泽没急著解释,只让老板报价,给老板报了地址,让老板八竹子送过去,转头对一脸著急的方盛笑:“方掌柜,您先別急,咱们再走两家。” 下一站是“王记陶窑”,窑口还冒著热气,地上摆著刚出窑的粗陶罐,有的釉色不均,有的罐口歪了点,一看就是没卖相的“次货”。 孟泽蹲下来,翻拣出两个带冰裂纹的粗陶罐,又拿了几个碗口不齐的粗陶碗:“窑主,这样的东西陶罐碗多少钱?” 那窑主正忙著开窑,扫了一眼,发现孟泽挑的是次品,量又不多,乾脆道:“不值钱,你要拿走便是。” 孟泽闻言笑了笑,道:“我要的量多,你还是给报个价吧。” 窑主闻言停下来手上的活,跟几个伙计交代了一下,然后走过来,有些诧异看著孟泽二人,隨后道:“这些都是次品,普通百姓都不爱用,也就穷苦人家实在没钱才会买,你们拿来做什么?” 孟泽一笑道:“我们自有用处,您给报个价。” 窑主倒是没有再多问,毕竟人家买去作甚与他也没有什么关係,只是问道:“你要多少?” 孟泽道:“陶罐来个百个,陶碗多些,来个二三百个,另外还有粗陶盘子二三百个、粗陶小香炉二十个……” 孟泽报了一堆。 窑主似乎有些恍然大悟,道:“你们是要拉去乡下售卖吧?倒也是一条门路,不过瞧您二位也不是乾货郎的活啊。” 孟泽失笑道:“你这窑主,怎么这般多管閒事,你管我们拿去干什么啊,你又不是卖兵器的,还怕我们作奸犯科不成?” 窑主不好意思笑了笑,道:“嗨!我这人天生就是这般,您別见怪,你让我算一算。” 窑主拿了算筹左算右算的算了许久还是没有结果,孟泽有些不耐,道:“你直接报个单价即可,我来算。” 窑主正算得满头大汗,听得孟泽这么一说,也是解脱道:“其实我平时算数很厉害的,就是你要买的这些有些不太好计算,有的一文钱能买几个,有的一个几文钱,我还是得用些时间才算的出来。” 孟泽哭笑不得,心想你算数这般差,平时生意是怎么做的,只是这种话不好说,只能点头道:“你报价,我来算。” 窑主赶紧將价格报了报,果然价格十分低廉。 方盛在旁边神情十分纠结,数次想要说话,但却是忍住了。 等到后面与窑主谈妥,刚出了门,方盛就忍不住拉住了孟泽道:“柳先生!其实,闻香楼也不是那么穷! 这一次老朽虽然想著能省则省,但个一二百贯办个雅集,老朽觉得一点也不过分的,您別给老朽省,老朽还是明白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的道理的! 您看那些陶罐歪歪扭扭,陶碗更是连口都不齐,摆出去客人得笑话咱们寒酸啊!” 孟泽看著方盛通红的脸,知道他是真的急了,也不打趣,笑道:“方掌柜的你別急,我不是为了给你省钱,而是要的就是这样的东西。 你现在不理解没有关係,等我布置好了,到时候你再看看就是,不会让你失望的。” 方盛看著孟泽自信而篤定的神情,心下就算是有再多的狐疑,也只能压下去,然则下一刻,方盛又是心里打起鼓来。 两人接著去“陈记布庄”,孟泽没要细软的丝绸,也没要印著纹的细布,偏选了堆粗麻布,顏色还是最朴素的米白,边缘还带著没剪齐的毛边。 方盛:“……” 方盛忍住没有说话,只是心里跟数百只老鼠抓挠一般。 第三十二章 东篱雅集! 这还没完,隨后孟泽又带著方盛去买了稻壳、竹屏风、竹篾、麻绳、干菊、竹编小碟,甚至还去寻农夫定了新鲜荷叶、芦苇杆…… 方盛看不太懂,但大受震撼,道:“您这不是搞雅集,是要搞农家小院不是?” 孟泽闻言竖起了大拇指,道:“方掌柜眼光果然过人。” 方盛:“……” 你是没有听出来我这话里的质疑么? 孟泽只是个开玩笑,隨即笑道:“並非堆砌各种华贵之物才叫雅集,返璞归真亦是雅集。 这些东西看似粗陋,但只要有足够的审美、巧思,一样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方盛將信將疑。 不过在孟泽將一个陶罐插上三五竿带著竹叶的细竹,陶罐旁放一个竹编簸箕,里面铺晒乾的“芦”…… 明明都是寻常物件,可在上面吊上一个竹製吊灯后,暖黄灯光只照射在这布设上面,顿时都显得不凡起来! 那细竹婀娜,芦美艷,就连一个竹编簸箕,上面的纹路都显得浑然天成,而那陶罐在灯光之下,质朴但高级!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布设呈现出来的效果,便让方盛大受震撼。 於是接下来的布设改造再无障碍。 闻香楼暂停营业三天,用於布设以及雅集准备。 孟泽將方盛的指挥权尽数接过,將闻香楼的伙计、厨师等全都指挥得团团转,方盛亦是未能逃脱,五六十岁的人了,也被孟泽当成牛马使用。 孟泽前世虽然是个学者,但作为国家博物馆的工作者,各种大型会展布设那都是手到擒来的,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够在孟家雅集园大展拳脚的缘故。 对於一个曾经筹办过各种国內外大型博物馆展览的人来说,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简单了。 所以,方盛跟在孟泽身边,再次被震撼到。 一个茶楼的全面改造,从外观布局、內部饰物改造、各种餐具、茶具重新摆设,各种茶点重新设计,以及雅集的主题设计、雅集过程之中各种情况的预备,对厨师、伙计的培训、雅集前期的宣传等等事情何其纷繁! 但方盛看到孟泽隨口指挥,將伙计厨师以及从外面临时招募来的工匠指挥得团团转,看似没有什么章法,但茶楼却是在快速的发生变化。 方盛发现孟泽发布指令的时候极为简洁,几乎不存在伙计工匠听不懂的情况,以往被方盛认为愚笨的伙计,也似乎一下子开了窍一般。 而孟泽看似隨口指挥,但等多间事情完成了之后,方盛稍微一復盘,便发现孟泽对於各个任务的进行的先后有极为精妙的安排,以至於所有人都在干活,但各自之间却一点也没有相互干扰! 方盛十分震撼。 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孟泽对这些东西已经是熟极而流,果然如他所说,肯定是在汴京举办过无数场雅集,才能够做到如此熟练! 而且不仅如此,方盛对孟泽的聪明才智更是深感震惊,毕竟如此纷繁复杂的局面,就算是十分熟练,也没有人能够如同孟泽这般举重若轻,这意味著孟泽有一颗七窍玲瓏心! 於是,在方盛瞠目结舌之间,仅仅是三天时间,闻香楼便彻底变了模样。 …… 岑嘉祥晃晃悠悠从弄玉楼出来,脸色有些灰败,精神十分萎靡,脚步有些蹣跚。 他抬头看了一下晨光,神色有些懊恼,低声道:“醉生梦死,醉生梦死啊! 老子怎么就如此粗鄙,天天就想著这些低级趣味! 不行,从今天开始,老子要变得风雅起来!……嗯,明天去折桂宫!” 从对面走过来的孟泽与方盛顿时相视一笑。 折桂宫比弄玉楼要含蓄一些,风雅一些,但一样还是……青楼。 孟泽朗声道:“吕先生,你听说过没有,那闻香楼请了高人,正在筹办雅集。” 岑嘉祥顿时竖起了耳朵。 方盛道:“这雅集跟我们有什么关係,估计又是什么达官贵人与读书人参加的,我们身份可进不去。” 孟泽笑道:“这次不一样,这闻香楼却是举办了一场面对老百姓的雅集,只要愿意掏个百余文,便可以参加这雅集。” 方盛嗤笑了一声道:“百余文便可以参加的雅集,那能是正经雅集么。” 孟泽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闻香楼筹办这雅集,可不是为了挣钱,而是为了反馈多年的老茶客,特意从京城请来高人,筹办这场雅集。 据说这雅集可是扬州独一份,与扬州雅集全然不同的!”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一会便去远了。 岑嘉祥却是將闻香楼的名字给记下了,招手唤来一辆马车,吩咐道:“去闻香楼。” 马车摇晃,岑嘉祥坐在车上昏昏欲睡,一晚劳累,这会儿却是有些撑不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而听得车夫道:“贵客,已经到了。” 岑嘉祥挣扎著下车,下车时候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隨后抬头看眼前茶楼。 “嗯?”岑嘉祥有些诧异。 只见眼前茶楼与扬州大多数茶楼都有些不一样。 只见门口乃是一个竹门,用不少老竹编排而成,这些竹子保留竹节纹理,並不做打磨。 竹门上方掛一块粗麻布帘,帘长及腰,用墨汁写“东篱雅集”。 岑嘉祥不懂书法,但看得出来这字看著並不太工整,奇妙的是,这不工整的字体却又一种洒脱质感。 岑嘉祥挠了挠脑袋,他不懂什么风雅,自然也看不出来有什么稀奇之处,但他腰包里有的是钱,抬脚便往里面走。 在柜檯交了百余文钱,便往里面走去。 岑嘉祥不识风雅,但茶楼还是去过的,这闻香楼却与其他茶楼全然不同。 岑嘉祥扫了一眼,大堂不做满铺桌椅,而是用竹屏风隔出小隔间,虽然並不全然隔开,但却有一种私密感觉。 而且大堂隔开隔间並不多,还留出大量的空间,靠墙位置放著一些长条桌子,桌子上摆许多的糕点茶水。 这下子更是让他摸不著头脑,看到角落时候,更是有些诧异,角落装饰却是一些粗陶罐子,罐子里斜插一些竹子,看起来有些奇怪。 岑嘉祥往里面走,发现脚下脚感有些奇妙,低头一看,地上不铺地砖,有一层金黄色的颗粒,仔细一看,却发现是一层晒乾的稻壳,踩上去有轻微沙沙声,嗯,脚感挺好。 岑嘉祥寻了一个隔间进去坐下,发现的角落放一个陶製小水缸,凑过去看,发现里面养了数株浮萍,不知道怎么著,却是觉得有些心旷神怡。 岑嘉祥觉得这茶楼处处与眾不同,但也並不知道妙处何在,只是觉得感觉挺好。 “这就是所谓的风雅么?怎么感觉像是乡下田园一般?” 岑嘉祥自言自语道。 岑嘉祥说话声音不算大,但这隔间只是用竹屏风隔开,根本就不隔音,他的自言自语被人听了去。 “呵呵,什么乡巴佬,也来参加雅集?”有人讥讽道。 岑嘉祥闻言顿时有些恼怒,看向说话处,却是一个一袭青衫的青年人,看其气质,应该是个读书人。 不过这青年人青衫微微有些洗得发白。 哦,落魄文人。 岑嘉祥立即回嘴反讥道:“我的確不风雅,但兜里却是有不少钱,你这书生倒是风雅,但付了雅集费,兜里还剩了几文钱?” 此言一出,那落魄读书人顿时慍怒,道:“看来不仅是乡巴佬,还是一身铜臭的乡巴佬!” 两人斗嘴,顿时引起大堂其他人的注意,纷纷看了过来,竹屏风隔出一些空间私密感,实际上並挡不住视线。 第三十三章 这才叫高雅! 岑嘉祥见读书人讥讽,嘿嘿一笑,道:“我的確是个粗人,来这雅集也是想要陶冶一下情操,你要是愿意指教,倒是要感谢你。” 那青衫青年听得岑嘉祥此话,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道:“若是这般,在下倒是可以给你讲讲这里面的道道,刚刚的事情你也別在意,我这人歷来说话不好听,也不是针对你。 今日我不过是觉得这雅集办得实在是得我心意,见你不理解,心里便先有了几分恼怒。” 岑嘉祥顿时当真起了几分兴趣,道:“请先生好好讲讲,若先生当真讲得好,在下请你去折桂楼。” 此话一出,周边人顿时有人笑了起来,有人笑骂道:“这下流胚子,动不动就去青楼!” 这话一出,整个大堂更是发出会意的笑声,充满了欢乐的空气。 岑嘉祥却是浑不在意,甚至觉得这里的人被自己逗笑,自己还觉得与有荣焉。 青衫读书人亦是觉得好笑,微微一笑,道:“去折桂宫就不必了,但这闻香楼之雅致我的確有许多话想要讲讲,说与你听倒是无妨……” 大堂顿时安静了下来,都想听听这位读书人怎么说。 青衫读书人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满堂静候的茶客,先指向大堂的整体布局,声音朗润:“诸位且看这闻香楼的排布,绝非隨意堆砌农家物件那般简单。 你看那竹屏风,间隔三尺便立一架,既把大堂分成了四五处小茶区,却又不挡视线。 无论你站在任何一角,都能瞧见邻区的竹影晃动,却听不到高声喧譁,这叫『隔而不断』。 这种方式既保了私密,又留了通透,像不像幽静的竹林,走进去处处是景,却不觉得逼仄。” 他话音刚落,靠门边的一位老茶客便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身旁的竹屏风,竹篾的纹路硌著手心,却透著股清爽。 老茶客喜道:“先生说得是!我刚才想跟隔壁桌的老友打个招呼,隔著屏风也能看见他举茶碗,倒比在別的茶楼挤在一起舒服多了。” 读书人笑了笑,又引著眾人看向桌角的陶製小水缸:“再看这水缸,每个茶区都摆著一个,里面浮著两片荷叶,水里养著浮萍,诸位可別当它是个摆设。 夏日里茶楼闷热,这水缸里的水蒸发著,能降两三分暑气。 再配上缸边的干芦,风一吹,芦飘著,荷叶晃著,倒像是坐在田埂边看荷塘,哪还有半分市井的燥热?” 这时,坐在窗边的一位妇人轻轻“呀”了一声,指著自己桌角的水缸:“可不是嘛!我刚才还觉得奇怪,怎么这茶楼比家里还凉快些,原是这水缸的缘故! 连这浮萍都是新鲜的,早上我来的时候,还见伙计往缸里添水呢。” 满堂茶客顿时纷纷看向桌角的水缸,有人凑近了看浮萍的根须在水里盪著,有人闻了闻缸边的芦,淡淡的草木香混著水汽,心里都觉得清爽了几分。 岑嘉祥也探头看了看,这水缸看著粗笨,可配上旁边的竹编簸箕,倒真像自家粮囤旁的那口老缸,透著股亲切。 读书人待眾人议论稍歇,忽然抬手一指头顶的竹灯笼,语气里多了几分讚嘆。 “要说这雅集最妙的,当属这灯光! 诸位且抬头,这灯笼外罩的是粗布,里面点的是植物油,可不是寻常茶楼的油纸灯。 油纸灯亮得刺眼,照在银器上晃得人眼晕; 可这粗布灯笼,光透出来是暖黄的,像极了月光洒在竹屏风上,映出细细的竹纹,落在粗瓷碗上,连碗底的『菊』字都显得温润起来。” 他说著,走到一盏灯笼下,伸手轻轻拨了拨灯笼外的粗布,暖光顿时晃了晃,墙上的竹影也跟著动了,像极了风吹竹叶的模样。 “诸位再看,这灯笼的高度也有讲究,离桌面恰好四尺,既不会把茶点照得晃眼,又能让茶汤的顏色看得分明。 你看这碗里的新茶,在暖光下泛著浅绿,连茶汤里的泡沫都透著莹白,比在日光下看更显清亮,这便是灯光的巧思,不是贵气,是懂茶、懂人。” 岑嘉祥听得入了神,下意识举起手里的粗瓷碗,暖光落在碗壁上。 那原本觉得普通的粗瓷,竟透出了几分温润的光泽。 碗里的茶汤泛著淡淡的绿,像极了自家田边的那条小河,心里忽然就软了。 旁边一位年轻茶客更是眼睛发亮,掏出隨身携带的摺扇,对著灯笼的光看扇面上的字。 年轻茶客一会之后喜道:“先生说得太对了!我这扇子上的字,在別的茶楼灯光下看总觉得发暗,在这儿一看,墨色都透著劲,连纸的纹路都清楚了!” “还有更妙的。”读书人又道,指著墙角的竹製灯台,“那灯台比人高半尺,点的是植物油,烧起来没什么烟味。 诸位夜里来便知道,这灯台的光洒在稻壳地上,能映出细碎的影子,踩在上面沙沙响,影子跟著动,倒像是走在乡下的小路上。 头顶有月亮照著,脚边有虫鸣跟著,那份自在,可不是金银能换的。” 满堂茶客顿时静了下来,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有人轻轻踩了踩脚下的稻壳,沙沙的声音在暖光里透著温柔。 有人摸了摸桌上的粗布桌布,毛边蹭著手心,却觉得比绸缎还舒服。 有人端起粗瓷碗喝了口茶,茶汤在暖光下泛著清香,入了口,嘿,还真別说,好像连带著心里的烦躁都散了。 岑嘉祥忽然笑了,拍了拍桌子:“先生这么一说,我才算明白! 这雅集不是用贵东西堆出来的,是用心思做出来的! 我这百余文,比在折桂宫一贯钱还值! 在那儿喝的是酒,心里慌。 在这儿喝的是茶,心里稳!” 他话音刚落,满堂便响起了掌声,有人笑著附和:“可不是嘛! 我刚才还觉得这粗瓷碗不上檯面,现在一看,比那些银碗还顺眼!” 还有人喊道:“先生再讲讲那茶点!我刚才吃的菊糕,怎么就比家里做的香?” 读书人笑著点头,目光扫过满座舒展的笑脸,语气里满是欣慰:“这便是雅集的真意。 不是让你见多少名贵之物,是让你在寻常物件里,寻到那份心里的自在。 闻香楼用竹、用陶、用稻壳,却把乡下的田园搬进了市井,让咱们这些寻常人,也能坐下来,喝杯茶,享享这份雅致。 这才是真的高级,真的高雅啊!” 暖黄的灯光透过粗布灯笼,洒在每个人的脸上,有人轻轻晃著手里的粗瓷碗,有人低头看著桌角的浮萍,心里都透著一股从未有过的踏实与舒畅。 这百余文钱,不仅买了茶,买了点心,更买了一份在市井里难得的诗意,一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放鬆,这份精神上的享受,比任何珍饈美饌都更让人满足。 角落里,一块竹屏风遮掩,里面亦是有两位茶客,不过一个是方盛,一个是孟泽。 方盛听了满堂宾客的议论以及他们展现出来的状態,早就已经满脸惊喜:这雅集成了! 方盛与孟泽竖起了大拇指,压低声音道:“这读书人说得真好,也是个人才啊!” 孟泽轻轻瞥了一下方盛,低声道:“每一场解说都需要两贯钱,二楼还有一位,记得给他们结帐。” 方盛:“……” “你请的?”方盛低声道。 孟泽翻了一下白眼,低声道:“若不是我教的,谁能够將这里面的设计都一一说清楚?” 方盛:“……” 太奸诈了! 第三十四章 筹谋过继! 第一天来的人並不算多,但从第二天开始,来的人越来越多,从第三天开始,人数已经是爆满了,所有的茶桌基本上都没有多少空閒的。 只是大约是环境实在是令人感觉十分舒適,因此翻台率稍微低了一些。 但方盛已经是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这每日將近二三十贯的营业额,一个月算下来,那就是將近九百贯的流水了,除去各种成本,至少有三四百贯的净利! 一个茶楼每月三四百贯的净利,这在扬州也是少见,也就是一些酒楼才可能达到这种净利规模。 酒楼的流水一般来说比茶楼要多得多,毕竟一桌子酒菜比茶水茶点可要高多了,通常来说茶楼的流水肯定是比不上酒楼的。 但现在闻香楼却是打破了这个局限! “方掌柜不要过於乐观。” 孟泽看到方盛十分亢奋,於是提醒了一下:“当下不过是因为有新鲜感,因此来的人不少。 但新鲜感是会过去的,这个雅集能够保持个一个季度的新鲜感,就算是不错了。 后面大约热度会下降的,你需得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 孟泽这句话如同一瓢冷水一般浇在方盛的脑袋上,顿时清醒了过来。 方盛忽而想起孟泽提起的那三种合作方案,终於明白为什么会有一个长期合作的方案了。 原来应在这里呢! 方盛琢磨了一下,立即道:“柳先生,老朽希望能够与你长期的合作!” 孟泽点头道:“方掌柜希望用那种方式合作?” 方盛沉吟了一下道:“第三种,就是那个每年一百二十贯的服务。” 孟泽闻言笑道:“不再考虑考虑?” 方盛看了一下门庭若市的茶楼,笑了起来,道:“不必考虑了,就签这个!就是有一个问题,柳先生要回汴京,要怎么兼顾我这边的生意?” 孟泽道:“原本来说,这个服务可以每年出十二次主题雅集,但每次雅集可以持续四个月的热度,实际上每年三个雅集即可。 也就是说,每年我下扬州来只需三次,每四个月来一次,应该还是可以的。” 方盛皱起眉头道:“从汴京到扬州,快则半月,慢著二十余天,您不是说在汴京十分繁忙么,哪里有时间来扬州?” 孟泽笑道:“若是没有藉口的话自然是来不了,但若是这边有大生意呢?” 方盛诧异道:“您要將我们这生意给你东家么?那您这不就挣得少了?” 孟泽摇摇头道:“就你这么一个生意的话,东家怎么可能让我耗费那么多的时间来扬州,自然是要多接几个才行。” 方盛顿时大惊失色,道:“您要在扬州给其他的茶楼办雅集?那岂不是要跟我產生竞爭了?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孟泽一摊手,道:“那你说怎么办?” 方盛苦笑道:“柳先生,你想想办法,这种方法肯定是不妥当的。” 孟泽笑道:“你放心嘛,扬州很大,这么著,你去找合作的茶楼,只要找到四五家,一起签个协议,一年能够凑个六百贯,那我每年跑三次扬州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方盛吃惊道:“还得老朽给你找?” 孟泽笑道:“没想明白?” 方盛皱起眉头,忽而眼睛亮了起来,道:“您的意思是,我可以寻四五家生意不好的茶楼,或是收购,或是入股,然后一起举办雅集,覆盖整个扬州城?” 孟泽点头道:“这个就看你自己选择了,我的原意是你可以选择几家离你较远的茶楼,这样子不会相互影响,如此一来,你的生意也不会受影响了。 不过你所说的方式的確是不错,若真是能够收购入股,能做起来的话,你的身家可就要暴涨了,但是这种事情终究是有风险的,你也需得谨慎。” 方盛脸色微微有些潮红,他已经忽略了孟泽话中的风险,全部注意力都在『身价暴涨』四个字上了。 “明白了!柳先生,感谢您的指点,您等著,三天时间,老朽便给您拉来五家茶楼一起签约! 来来,柳先生,这是这一次的酬劳,您拿好!” 方盛给孟泽塞过来一个锦囊,十分沉重,然后便急急离去。 孟泽打开一看,顿时笑了起来,方盛在锦囊里面放了足足二十两银子,比约定的还多了五两。 这方盛还算是阔绰,但不多。 自己这一次给他筹办雅集,让他的茶楼起死回生,就这一次雅集,预期给他带来的至少是一千贯的利润,而方盛再给了自己原本约定好的十五贯,又多给了五贯…… 不过孟泽並非那种见人挣钱便眼红的人,他只要拿到自己该拿的钱,其他的別人挣多少都与他无关。 闻香楼雅集已经正式运营起来了,接下来的事情与孟泽关係不大了。 …… 孟泽揣著方盛给的二十两银子,没急著回临时住处,反倒绕去了扬州城南的孟氏宗祠。 青砖灰瓦的宗祠隱在老槐树下,朱漆大门斑驳,门楣上“孟氏宗祠”四个字已经是有些褪色了。 “七伯在么?”孟泽唤道。 “谁呀?”门內传来苍老的声音,七伯拄著拐杖出来,浑浊的眼睛落在孟泽身上,带著几分审视。 七伯是孟家旁支的老鰥夫,无儿无女,常年守著宗祠。 孟泽连忙上前,拱手行礼:“七伯,侄儿乃是孟平庶子孟泽,今日来,是有件事想求您指点。” 七伯想了想,似乎是想起了孟泽是何人,点点头道:“哦,孟泽啊,怎么了?” 孟泽引著七伯往宗祠侧院的茶亭走,一边走一边道:“您也知道,我是……外室所生,不入孟氏族谱,名不正言不顺,总怕哪天出点事,连个撑腰的名分都没有。” 七伯坐在石凳上,呷了口粗茶,没接话,只等著他往下说。 孟泽赶紧道:“侄儿想从族中寻位长辈过继,认作继父。 一来能让我有个正经的依靠,二来也能给继父养老送终,將来百年后,我还能替继父守著宗祠的香火。” 这话一出,七伯手里的茶碗顿了顿,抬眼看向他:“你想寻谁? 族中鰥夫不少,可大多要么懒散度日,要么身子骨差,你能图什么? 还有,你父亲虽然在族中地位不高,但终究健在,你要过继给他人,他同意么?” “侄儿不图別的,只求个名分。”孟泽坦诚道,“最好是无牵无掛、在族中有点薄面,却又不太惹眼的长辈。 至於我父亲能不能同意,便需得七伯做主了。” 七伯白眉一跳,笑道:“老夫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鰥夫,能给你做什么主?” 孟泽道:“七伯过谦了,这孟氏族中的大小事情都得您点头才能执行,您若是都做不了主,那孟家也没有人能够做这个主了。” 七伯呵呵一笑,道:“你想过继给谁?” 孟泽见七伯態度鬆动,赶紧道:“若是七伯不嫌弃,小子以后便一心一意孝敬您。” 七伯看了一眼孟泽,呵呵一笑道:“你倒是会挑,但此事可不容易。 过继之事需要徵求同意的人太多,首先是你父亲,得先让他点头,再者,族中几位长辈也得认,尤其是你祖父,想要说服他们可不容易。” 孟泽闻言双膝跪地,仰头看著七伯,诚恳道:“七伯,侄儿若是能够过继到您膝下,以后您的养老、身后事,侄儿都会担起来。 一日三餐,侄儿定然会让您有酒有肉,四季冷热,定有替换衣裳,待您以后百年,侄儿定会將您的后世办得风风光光。 关键是,以后侄儿的子女,都要叫您为祖父,族谱之上,也都是记在您的名字之下!” 孟泽將诸多义务一一道来,七伯雪白眉毛微微颤动,沉吟了一会道:“过继不是小事,一旦认了继父,养老、身后事等就不能推脱了,都得你担著。 你当真认真想过,也愿意承担起来么? 你若是心下不坚定,以后偷奸耍滑,老夫可不会惯著你,定然让你在族中声名狼藉开革出族,到时候,你可就走投无路了!” 孟泽额头触地,大声道:“若是侄儿果真不承担起给您养老处理身后事的义务,请七伯依族规处置!” 第三十五章 故人! 七伯孟瑜目光炯炯看著孟泽,道:“当真想好了?” 孟泽再次磕头,道:“侄儿想好了,再不后悔!” 孟瑜弯腰扶起孟泽,隨后低下腰,拍拍孟泽膝盖上的尘土,又从用袖子擦掉孟泽额头上沾上的灰尘,微微抬头看著孟泽俊秀的脸,脸上终於是露出笑容,道:“老夫去安排,若是有缘能做父子,若是无缘,老夫也认你这个侄子。” 孟泽搀扶住孟瑜,道:“七伯,无论此事成与不成,侄儿都视您为父,一切奉养与父亲无异,您的身后事侄儿一样要为您披麻戴孝,若有违承诺,天雷亟之!” 孟瑜不由得动容,道:“举头三尺有神明,这话可不能隨便说的。” 孟泽点头道:“列祖列宗在侧,侄儿自然不敢哄骗你。” 孟瑜闻言也抬头看了一下宗祠上密密麻麻的神位,浑浊眼睛里已经有些湿润,声音微微有些哽咽,道:“老天终究还是不忍弃我,老夫原本以为这一辈子便要这般孤独终老,没想到临了老了,竟然还有儿孙满堂的可能! 泽儿,你放心,老夫虽然只是个孤鰥老人,但在孟氏族內还是能说上些话的,此事,交予为……老夫便是!” 孟泽欲要再次下跪,却被孟瑜拉住了,孟瑜温声道:“我儿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以后却是莫要轻易下跪了。” 孟泽道:“跪父亲亦是理所当然。” 孟瑜笑道:“我这儿你不用跪,心里尊敬比什么都好!” 孟泽恭敬道:“是。” 孟瑜摆摆手道:“去吧,等老夫好消息!” 孟泽从怀中掏出今日拿到的二十两银子,递过去给孟瑜,道:“七伯,这钱您拿著,若有关窍需打通,也可派上用场。” 孟瑜打开锦囊看了一下,顿时有些惊讶,道:“二十两银子?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我听说你在十二弟家颇不受待见,只干一些杂役之事,你母亲也只能在厨房帮厨,温饱尚且成问题,如何能够攒下二十两银子?” 孟泽赶紧道:“那是之前的事情了,我现在雅集园当管事,待遇比之前高多了。” 孟瑜闻言眼睛一亮,道:“你在雅集园当管事?雅集园的管事可不好当,看来你的能耐不小?” 孟泽赶紧道:“侄儿只是好学一点,什么事情都喜欢研究一下,因此倒是有些许能耐,所以,以后您不必担心养老之事,侄儿能挣钱!” 孟瑜闻言一笑,道:“好好,那老夫就等著享你的福了,好了,你先回去吧,老夫去筹办此事了!” 孟泽在孟瑜的催促下离开。 孟瑜目送孟泽离去,隨后抬头看了看列祖列宗的神位,隨后慢慢双膝跪地,低声祷告:“此事定然是列祖列宗不忍看不肖子孙孟瑜断了香火,才在冥冥之中让孟泽来救不肖子孙,不肖子孙孟瑜拜谢列祖列宗关爱……” 仔细祷告了许久,孟瑜终於缓缓起身。 不过孟瑜没急著去族里,反而回房换了件更旧的青布衫。 这青衫领口磨出毛边,袖口还打了个补丁,是他守祠这些年最常穿的样子。 他从祠堂后门绕出去时,顺手抓了把晒在墙根的旱菸,揣在怀里,活脱脱一个閒逛的老头。 孟瑜揣著杆旱菸,慢悠悠晃到孟家雅集园。 他没急著进去,先往门內瞥了眼。 穿青布短打的伙计正抬著梨木桌往里走,脚步轻得没蹭出半点声响。 “后生,借过借过。” 孟瑜凑上前,故意让烟杆在门框上磕出轻响,目光却没离开伙计手里的桌子。 那桌面擦得鋥亮,边角处还裹著圈新缝的青布,显然是怕磕碰。 抬桌的伙计认出他是常来附近閒逛的“孟老头”,笑著让开道:“您老来瞧热闹?我们这正收拾雅集园呢,中秋有文人雅集。” “哦?中秋雅集啊?”孟瑜作势惊讶,指尖摩挲著烟桿头,“我听说你们这儿新来了个管事? 瞧这收拾的架势,倒比先前利索多了。” 他这话问得隨意,却盯著伙计的脸,连对方嘴角那丝佩服都没漏过。 “可不是嘛!” 伙计放下桌子,抹了把汗,道:“孟管事很负责的,尤其很注重细节,说来你可能不信,他连桌腿间距都量过,您猜是为什么?” 孟瑜好奇道:“为何?” 伙计嘿嘿一笑道:“当时我也不明白,我也是问了,孟管事说『得让客人起身时,膝盖不磕著桌角才舒服』。” 孟瑜点点头,目光顺著伙计的手势往堂內飘。 只见廊下立著个穿青衫的年轻人,手里捏著本线装册子,正跟另一个伙计核对什么。 那年轻人侧脸俊秀,眉头微蹙,指尖在册子上点了点:“东厢房的烛台,每盏都要检查灯芯,雅集到入夜,可不能中途灭了。 还有,窗边的座位多备两个靠垫,老先生们久坐腰杆会酸。” 说话的正是孟泽。 他声音不高,却透著股让人信服的稳当,连伙计点头时都带著几分敬佩。 孟瑜没有过去相见,只是暗自点头,隨后一拐去了帐房。 韩明远正在梳理帐册,听到又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看,顿时吃了一惊,仔细看了几眼,才道:“你是孟老哥?您怎么在这里?” 孟瑜对韩明远的反应亦是愣了一下,睁著昏的眼睛仔细端详韩明远,口中道:“你认得我?” 韩明远起身绕过桌子来到孟瑜面前,道:“孟老哥,看来您是真的不记得我了,二十年前,去往汴京的商船,船上有几个赴京赶考的学子!孟老哥,想起来没有?” 孟瑜盯著韩明远,觉得眉宇之间的確是相当熟悉,只是那么多年前的事情,却是不再记得了,苦笑道:“老朽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用了,你別见怪。” 韩明远闻言点头道:“也是,当年您对我施以援手,对您来说乃是隨手而为,不记得也是正常,但对於在下来说,却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这话一出,孟瑜顿时眼睛一亮,道:“你是那个路上感染疟疾的书生,你叫……你叫……是不是姓韩……” 韩明远喜道:“孟老哥,您终於想起来了,我就是韩明远啊!” 第三十六章 世事无常! 孟瑜喜道:“果然是你,哈哈哈,小韩啊……” 孟瑜很是高兴,但隨即有些感慨道:“……你也是个中年人了,好多年了,唉。” 韩明远有些羞愧,道:“是啊,我也老了,这些年也是一事无成,到得如今,只能做一个帮閒……” 韩明远说到这里,想起当年的意气风发,忽而感觉羞愧难当。 孟瑜赶紧道:“人各有际遇,好在你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 韩明远苦涩摇头,道:“还年轻什么啊,黄土都埋了半截身子了……” 他忽而想起孟瑜已经很老,在他面前谈论这个不合適,赶紧道:“……老哥,后来我从汴京回来,怎么都打听不到你的下落,你是去哪里了?” 孟瑜摇摇头道:“发生了一些事情,心灰意冷之下,乾脆躲起来了却残生了,此事却是不提了。 是了,小韩,你这是在孟家雅集园当掌柜了?” 韩明远点点头道:“来了一个多月了,老哥,您这个孟原来是这个孟啊,要是知道,我肯定能找到您。” 孟瑜呵呵笑了笑,道:“你是掌柜就好办了,今日过来,却是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你。” 韩明远精神一振,道:“老哥,有什么需要用到我的,您儘管说!” 孟瑜道:“我是来问一些情况的,是关於孟泽的,能跟我说说么?” 韩明远有些惊讶,隨即想起了之前自己给孟泽的建议,惊道:“孟泽过继的事情?” 孟瑜亦是惊讶道:“你也知道?” 韩明远笑道:“这还是我给的建议,没想到他竟然寻托到了您,世事果然奇妙,一饮一啄,自有定数,若不是我给他这个建议,我还见不到老哥您呢!” 孟瑜亦是感慨道:“是啊,我还以为这辈子就要孤独终老,我这一房的香火就要从我而断,没想到临了老,竟然还有这样的机会。” 韩明远闻言吃了一惊,急道:“老哥!我记得当年您可是有妻有儿的,怎么就孤独终老了?” 孟瑜的脸抖了抖,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说了,说多了也是伤心……你觉得孟泽如何,孟泽说要过继给我,愿意给我养老、传承香火,老夫总得知道其为人如何。” 韩明远眼睛里有了泪,没想到当年那个顶天立地的孟老哥竟然遭受了人间最为悽惨之事,怪不得心灰意冷了呢。 韩明远跟哽咽道:“孟老哥,这些年,苦了你了!” 孟瑜反而是摇头,笑了起来,道:『好了好了,莫要做此女儿態,事情过了许多年,老夫都有些忘记了他们的模样,过去了,已经过去了,人总得往前看。 年纪大了,却还是有些想要传承一些香火下去,小韩你帮我把把关!』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体验佳,101????????????.??????超讚 】 韩明远轻拭去眼泪,点头道:“是,老哥,那我给您讲讲我所知道的事情。” 孟瑜神情专注了起来。 韩明远將入园之后的事情跟孟瑜一一道来,包括孟泽识宝、当眾出题、雅集独特、孟泽拒入赘、求学之心殷切之事都讲了个明白。 孟瑜越听眼睛越是明亮,等韩明远停下,孟瑜道:“照你这么说,孟泽才能出眾、有勇有谋、人品亦是罕见,这么说,老夫收他做继子,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韩明远点头道:“我与他相处时日尚短,也不好武断,人品究竟如何,还得日久见人心,但就才能心智这一块,他的確是有一些的。” 韩明远笑了笑,从手边拿起一本册子递给了孟瑜,道:“这是孟泽所撰写。” 孟瑜眯起眼看这册子,封面写著“雅集陈设注”,翻开看內容,里面还画著简单的草图:哪个位置摆、哪个位置掛画,標註得一清二楚,连瓶的高度都写了“七寸”。 里面诸多注释都是关於雅集之事,极其详细,让孟瑜都感觉有些眼界打开,譬如一块糕点,都能够玩出诸多样! 桂糕要带点酸的,解腻;绿豆糕得蒸得软,老先生牙口不好;还有那荷酥,得现做的,凉了就不脆了…… 孟瑜惊讶看向韩明远,道:“这些东西他都是从哪里学的,別说是他的那个魁母亲。 老夫见过世面的,青楼里人员各司其职,魁要棋书画样样精通,要有出口成诗的才情、要通晓音律能引客共鸣的技艺,要善以细腻心思体察人心。 於宴席间既能奉雅乐、赋新词,又能以得体言谈周旋於士大夫间,但这雅集之细节,终究还是得许多人精诚合作,可不是一个魁该懂的!” 韩明远闻言愣了愣,这个细节他还真是没有想过,之前只是觉得大约如此,便就此略过了。 韩明远顿时对孟瑜肃然起敬,道:“孟老哥果然孟老哥,还是如同以前那般明察秋毫、机敏无双,一眼就看出来这里面的不合理之处!” 孟瑜摇头道:“终究还是老了……你觉得最有可能的是什么?” 韩明远皱起眉头,沉吟了一会道:“这种极致细节的东西,是极其考验经验的,若是没有一个在这个行当里有几十年经验的人手把手教导,他一个少年人怎么可能懂得这么多……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孟瑜点点头,心道,不仅如此,孟泽似乎在族学里与其他小孩起了衝突,只上了数天蒙学便不去了,现在却是书画皆通。 看这字,没有几十年浸淫哪里写得出来,这旁边插画,寥寥几笔,便栩栩余生……实在是令人费解啊。 不过这些话他没有跟韩明远说,他有心结下这门亲,自然不会再说孟泽的古怪之事,这些以后慢慢问孟泽就是了,没有必要告知韩明远。 孟瑜点头笑道:“好了,今日便到这里了,我也算是了解了,小韩,我走了。” 韩明远赶紧拉住孟瑜,道:“老哥,小弟找您好多年了,这次见面,咱们总得吃个饭喝个酒认个门,以后好多与您往来。” 孟瑜下意识要回绝,就如同以前一般,忽而想起孟泽,將一句『有缘自会再见』咽了回去,道:“这几日我要做的事情比较多,可能暂时没有时间,不过我就在孟家祠堂,你可以去那里寻我。” 韩明远大喜,道:“好好!” 第三十七章 提亲! 孟府。 “老爷,搬运行李会长管家求见。” 管家与孟修道。 孟修闻言顿时与妻子喜道:“应该是侯庞两家的生意有著落了,想不要李会长还真是个信人!快快,请李管家进来,好茶伺候!” 说著孟修走到堂前迎接李管家。 之前那老管家跟著孟家管家进来,孟修远远地就拱手笑道:“李管家,別来无恙。” 老管家见孟修迎到阶下,赶紧道:“孟家主折煞老奴了,老朽不过一介老奴,孟家主不必如此。” 孟修却是顺势托住老管家的手臂,笑道:“李管家,来来,某为你准备了好茶,哈哈哈。” 两人坐定,孟修便与老管家寒暄起来,先问问李金刚身体可好,搬运行生意和否顺利云云。 老管家则是代家主感谢孟修的关心,搬运行生意亦是十分顺利云云。 两人聊了半天,谁都没有提此行来意。 不过这也都是常態,时下的人若非十万火急,一般来说不会那么急於问清来意或者说明来意,总得先做一些气氛上的铺垫。 果然,寒暄完之后,老管家这才道:“今日过来打扰孟家主,是奉我家老爷之命,跟您说一下之前所说的侯家庞家的货物运输之事。 此事我老爷跟两家已经打探过口风,两家本来属意孙家船行,不过我老爷打了招呼,两家说愿意跟孟家船行谈一下,若是孟家船行的日期以及船资报价都合適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合作。” 孟修闻言大喜,道:“这些都没有问题!谢谢李行长!李管家,请您与李行长说,此事不论成与不成,我孟家都欠李行长一个人情!” 老管家微笑点头道:“人情不人情的倒是不重要,老朽近日过来,这是一件事,还有另一件事想要问问孟家主的意见。” 孟修心下一动,这是要提条件了,不过也好,不提条件的话这两家生意还不確定能不能谈下来,若是提了,那就意味著这生意基本上是十拿九稳了。 孟修赶紧道:“您请说。” 李管家道:“不知道孟家主是否知道令弟孟平之子孟泽与我家小姐在前段时间曾经相过亲?” 孟修微微一愣,心道不是你家小姐看不上。此事已经了结了么,现在又说起此事,难不成是心里气愤,想要我惩罚孟泽出口气? 孟修不知道李管家的意思,谨慎道:“听拙荆提了一嘴,不过其中內情並不知晓,可是我那侄儿得罪了李小姐,若是如此,某必然饶不了那孽畜!” 李管家赶紧摆手道:“孟家主误会了,令侄相貌俊秀、人品可靠,我家小姐其实是喜欢的。 只是孟家主是知道的,我家老爷膝下只有一女,无人能够撑起门户,因此,对於这女婿的要求稍微高一些,普通女婿並不够,是想要寻一个能够撑起李家门户的。 不过令侄孟泽志气颇高,因此拒绝了我家小姐,我小姐没有为难,命老奴送了一些压惊钱过来。 令侄孟泽將压惊钱送回,让我家老爷知道了此事,对孟贤侄十分欣赏,因此让老奴过来问问孟家主,能不能劝说一下孟泽,与我家小姐共结连理。” 孟修闻言倒是有些讶异,他原以为是孟泽得罪了李家,没成想竟是这般反转,一时倒有些措手不及,只道:“这……这可真是出乎意料。 先前听拙荆说,贤侄与令小姐相谈后,似是孟泽主动辞了,怎么反倒让李行长另眼相看?” 坐在一旁的孟夫人也忍不住插了话,脸上带著几分惊喜与疑惑:“是啊李管家,那日泽儿回来后只说与李家小姐性情不甚相合,並未提其他。 您今日这般说,倒让我们夫妻二人摸不著头绪了,难不成是泽儿年轻,没瞧出令小姐的心意?” 老管家抬手捋了捋頷下白的鬍鬚,笑容温和了几分:“孟夫人多虑了。 我家小姐性子爽利,当日与孟贤侄相谈时,便瞧出他是个有主见的孩子。 贤侄说『男儿当自立门户,不愿借岳家之势』,这话传到我家老爷耳中,反倒赞他有志气。 比起那些只盯著李家產业的子弟,这般心性才是能撑得起门户的料子。” 说到这儿,老管家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轻轻推到孟修面前:“这是我家老爷让老奴带来的。 盒里是一对和田玉坠,一枚刻『李』,一枚刻『孟』,若是孟家主肯劝劝贤侄,老爷说了,我李家不是刻薄人家,绝不会亏待了他。” 孟修打开锦盒,见那玉坠莹白温润,雕工精细,便知李家是动了真格。 他这会儿脑子里快速运转,虽然李管家將侯庞两家的生意说在了前面,似乎是为了说明此事无关,但实际上並非如此。 若是当真无关,以李金刚的能耐,让侯庞两家的生意指定给孟家,想来亦是不难,所以,这事情还在这里候著呢。 自己若是能够推动孟泽入赘李家,以后李金刚定然投桃报李,孟家船行应该是不缺生意的。 若是自己拒绝此事,那么別说以后了,恐怕连侯庞两家的生意也別想做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孟修忍不住想道,若是当真与李家联姻,孟家很可能就会因此而崛起了。 毕竟现在李金刚会照顾孟家,以后孟泽当了家,他是孟家子,自然对孟家也要多加回报…… 想到这里,孟修心中全然没有子弟入赘他姓的羞恼,反而是满心欢喜。 孟修合上锦盒,语气郑重起来,道:“李行长的厚爱某替泽儿感谢,某也听说李小姐贤良淑德,实在是良配,某乐见其成! 只是泽儿虽在我府中居住,终究是平弟之子,婚事上还需他自己点头。 某今日便寻他聊聊,明日给您答覆如何?” 老管家闻言连忙起身,拱手道:“孟家主肯费心,已是给了李家天大的面子,那老奴便静候佳音。 若是孟泽贤侄有什么顾虑,还请孟家主隨时知会老奴,让老奴来跟孟贤侄释疑!” 孟修笑道:“好好,李管家今晚留下来吃个便饭吧,我让拙荆去安排。” 老管家赶紧起身道:“不麻烦了,老奴还有要事,老奴明日再过来好了。” 第三十八章 陈年旧事! 孟修让管家將李管家送出去,自己做回椅子,沉思了起来。 旁边李氏赶紧道:“夫君,我让人唤孟泽过来吧。” 孟修点点头道:“叫吧。” 此时管家从外面匆匆而来,道:“大老爷,老太爷有请。” 孟修闻言心头一沉,老太爷久居內院,平日里除非族中出了大事,极少主动召唤晚辈。 他下意识理了理衣襟,对李氏道:“你先稳住泽儿,別让他乱走,我去去就回。” 孟修快速穿过两道月亮门,快步走向老太爷居住的“松鹤堂”,越靠近越觉气氛凝重,因为堂中竟站著几个族中长辈,见他过来,眼神里满是复杂。 老太爷坐在上首的梨木椅上,手里攥著一串佛珠,眉头紧锁,而孟瑜正垂手立在一旁,眼眶泛红,神色却带著几分执拗。 “孩儿见过父亲。”孟修躬身行礼,目光扫过孟瑜,点点头喊道:“七哥。” 孟瑜点点头没有说话。 老太爷嘆了口气,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你可知我今日唤你过来,是为何事?” 孟修依言坐下,刚要开口询问,就听老太爷继续说道:“你七哥今日寻我,说他膝下无儿,这些年虽有孟家照拂,可他这一脉总不能断了香火……” 孟修听到这里,心中顿时一动,心道不会这么巧吧,却是听到父亲说道。 “……你七哥看中你平弟家的庶子孟泽,说这孩子性子稳重、相貌周正,想將泽儿收为继子,日后他百年之后,这一房的家业也能有个託付。” 孟修看了孟瑜一眼,孟瑜依旧垂著头,只是肩膀微微动了动,似是在压抑情绪,却始终没说一个字。 孟修端坐在椅上,指尖悄悄抵了抵膝头,面上维持著平和,心里却已转开了念头。 他清楚,孟瑜此刻虽不言语,心里定是认准了过继之事,毕竟连族中其他的长辈都请过来了,今日之事便可能要就此定下来了。 孟修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孟泽过继到孟瑜名下,婚事便得由孟瑜做主。 孟瑜好不容易收了一个继子,怎么可能將其送出去当赘婿,若知道李家要招孟泽做赘婿,定然拼死反对,到时候孟家船行的活路就彻底断了。 “父亲,七哥的心意,孩儿明白。” 孟修缓缓开口,语气十分恭敬,道:“只是眼下孟家船行的难处,您和族中长辈都看在眼里。 前几日孙家故意压低船资,抢了咱们三笔漕运生意,库房里的现银只够撑到月底,若是再没新的进项,別说船行要停摆,族里数百口人的生计都成问题。” 老太爷闻言皱眉道:“咱们在说你七哥继嗣之事,你说族里的生意作甚?” 孟修苦笑道:“您今日若是不找孩儿,孩儿也是要来寻您的。 今日搬运行李金刚派管家来提亲,李金刚属意的便是平弟家的孩儿孟泽。” 此言一出,老太爷以及几位长辈尽皆诧异,然则孟瑜却是豁然抬头。 孟老太爷笑道:“看来这孟泽的確是个人才啊,老七看好他,现在那李金刚也看好他……” 他顿了一下,忽而反应了过来,道:“……你的意思是李金刚想要招赘孟泽?” 孟修抬眼看向老太爷,点点头,目光恳切,道:“您执掌孟家几十年,最明白『家族为重』的道理。 李金刚的管家今天给孟家带来侯庞两家上百船次的订单,这就是李家的诚意。 若是能够结亲,以后不仅能帮船行渡过难关,还能借著对方的人脉打通南方水路,这可是孟家翻身的唯一机会啊!” 老太爷握著佛珠的手顿了顿,转头看了一下孟瑜,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声音带著几分沙哑,似是在回忆往事:“修儿,孟家船行的事情当然也重要,但你別忘了,你七哥当年为孟家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这话让孟修心里一紧,他垂眸道:“孩儿不敢忘。” “二十年前,咱们孟家为了参与到漕运里面去,掺和到了变法里面去。 后来变法溃败,大官爷们倒是退的轻鬆,但咱们这些草民又如何轻鬆退得了? 若不是你七哥出面担下这些事情,咱们孟家早就覆灭多时!而你七哥也因此被人记恨,连他……” 老太爷的声音渐渐提高,满是痛心与无奈:“……你七哥主动去官府自首,把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在牢里整整蹲了三年! 他出狱那天,你弟媳带著还不到五岁的孩子去接他,半路上遇到仇家报復,母子俩……母子俩当场就没了啊!” 堂內瞬间陷入死寂,只有老太爷沉重的呼吸声。 孟瑜的肩膀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泪水终於忍不住滑落,滴在青布衣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他抬手抹了把脸,却依旧没抬头,也没说话,只是那颤抖的满头白髮,泄露了他压抑的痛苦。 “自那以后,你七哥就断了续弦的念头,这些年一个人孤零零过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唯一的念想就是能有个孩子承继香火。” 老太爷看著孟修,语气越发沉重,“如今他只求过继泽儿,若是我不同意,族里那些长辈们怕是要戳我脊梁骨,说我只在乎主房这一房,忘了你七哥当年捨命保孟家的恩情! 到时候,孟家內部先乱了,还谈什么翻身?” 孟修垂在膝上的手微微握紧,脸上却依旧平静:“父亲,七哥当年的牺牲,孟家上下没人敢忘。 这些年,七哥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我亲自安排,七哥的份例甚至比我自己的还丰厚! 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孟家养了七哥二十多年,就算尽了心、还了情,我们孟家,依然记著七哥的情呢!” 他话锋一转,语气更显恳切,道:“可父亲,时移世易,如今孟家又到了生死关头。 当年七哥为孟家牺牲,是为了保住孟家。 如今这门亲事,亦是为了让孟家能活下去、能壮大。 泽儿是孟家子孙,理应为家族分忧。 七哥向来明事理,这其中利害,定会理解的。” 第三十九章 天骄孟瑜! 此话一出,孟瑜缓缓抬起头,看向孟修,眼中满是不可置信,道:“修弟,你觉得这样合適?” 孟修苦涩道:“七哥,不是我紧著你薅,实在是时也命也,咱们孟家当下这情况,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若是那李行长看上的我的儿子,我二话不说绑著他就送去李家,可李家偏偏就是看上了孟泽,如之奈何? 七哥,您放心,您只是想要延续香火,我会给您在族中寻找更加合適的,绝不会令你这一房断了香火!” 此话一出,诸多长辈纷纷点头。 甚至有人劝孟瑜道:“是啊,孟瑜,实在不行,我家那几个小子,你看看喜欢谁,你直接挑,我立即让他过继,你觉得如何?” 孟瑜却是神色坚定,道:“孟泽是我看中的,便没有放弃的道理,別的孩子没有办法承载我的梦想。 修弟,族里困难我是知道的,但没有困难到需要將家中子弟送去给人当赘婿的,家族要振兴,靠的是我们的努力,而非这般走捷径。 这事情从近了说是让祖宗蒙羞,从远了说,这甚至会让孟氏的脊梁骨都折了,小辈们看到你这做法,以后遇到事情了便会想著走捷径,而失去了真正的奋斗精神! 对於咱们孟氏来说,这才是真正的危机!” 此话一出,孟修顿时满脸铁青,隨后又涨得通红。 孟修怒道:“七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苦心孤诣为家族筹谋,到了你这里却成了让祖宗蒙羞,甚至连脊梁骨都断了? 你知道现在扬州的生意竞爭有多大么,你知道现在的生意有多难做么?现在已经不是二十年前了! 钱难挣屎难吃,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我每天吃不下睡不著,就是为了家族筹谋,却还要被你这样的人质疑我的用心!” 孟瑜眼睛微微一眯,道:“我这样的人?孟修,你倒是说说,我孟瑜是什么样的人?” 老太爷喝道:“孟修!休得胡说!” 孟修却是扬天哈的一笑,大声道:“孟瑜!是你逼我的!今天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咱们也不妨讲话摊开了说! 你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清清楚楚! 当年你年轻的时候,是有一些能力,所以你瞧不起族中所有人,別人奉承你是孟氏之秀,你竟然还洋洋自得,野心也因此才膨胀,后面才有了那一场大祸! 呵呵,那场大祸本来就是因你而起,你去扛下本也是理所应当,而族里可没有拋弃你,帮你养著妻儿幼弟,至於后面的惨事,还不是你过於囂张跋扈造成的! 至於惨事发生过后,这二十年来,族中更是没有责怪你亏待你,你的衣食都是我亲自安排的,你的用甚至比我还多! 二十年啊,你在宗祠里面躲了二十年,族里没有半点对不起你!” 孟修这一番话,让堂中所有人都陷入了静寂。 孟瑜不可置信看著孟修,再环顾堂中其他的长辈,见他们沉默不语,孟瑜既是吃惊又是悲愤,道:“你们……也是这么认为的?” 有一个长辈劝道:“孟瑜,事情谁是谁非,哪有那么重要……” 孟瑜大声道:“所以,你们认为我错了?” 孟修哼了一声,但却是不说话。 孟瑜浑身都在颤抖,脸上悲愤交加,怒极反笑,道:“哈哈哈!好好好!哈哈哈!好好好!好得很啊!……” 老太爷心中不忍,道:“老七……” 孟瑜忽而停了下来,原本微微佝僂著的腰慢慢直了起来,原本苍老的脸庞在这一刻竟然变得凛然不可侵犯起来。 孟瑜看向孟修,道:“孟修,你要摊开了说话,那咱们就摊开说! 你说我当年自大,导致后面的那场大祸,你难道是不知道……” 孟瑜看了脸色有些发白的老太爷,“……当年三叔当家,接连著丟掉订单,当年祖辈留下来的份额丟得乾乾净净! 若非我攀附变法派大臣,抢下来诸多的生意,孟家不会到今日才出现困难,而是在那时候便彻底垮了! 至於变法溃败,我们孟家被人嫉恨报復,难道就是因为我孟瑜的问题? 那些人是因为嫉恨么,他们是盯上了我们孟家的產业啊! 那时候若非我借著妻儿幼弟惨死,带著人血洗阮谢两家,震慑住其他虎视眈眈的对手,孟家早就被人吞的一乾二净了! 因为此事,我蹲了三年大牢,出来之后更是直接躲入宗祠之內,断了所有的前程! 哈哈哈,好啊,好啊!你们主房三代受著我留下来的余荫,现在竟然还反打一耙! 孟修!你说你亲自安排我的衣食,我的月例比你还高,我孟瑜是吃你的和你的不成! 我孟瑜当年给孟家挣了多少钱我就不说了,毕竟是替家族做生意。 可我孟瑜当年自己的家產可也不少,当年可是也一起交给家族打理的了,我的那些家產,加起来岂止数万贯!” 孟瑜冷冷看了一下孟修,又扫视了堂中所有长辈,呵呵一笑道:“各位叔伯,你们还记得我的年纪几何吗?” 有个叔伯道:“瑜儿你排行第七,你六哥大你一岁,他今年乃是五十有六,所以你应该是五十五。” 孟瑜捻著灰白头髮,悲愤一笑,指著孟修道:“你们看,孟修小我三岁,现在还是风华正茂的中年人,而我,区区五十余,却是跟耄耋老人一般!” 孟修脸色愈加显得难看。 孟瑜却是毫不在意,道:“孟修,你说我有点能耐便洋洋自得,那是我洋洋自得么,那是你们这些废物仰望天才所產生的自卑!” “你!”孟修大怒。 “你什么你!”孟瑜打断孟修的话,“当年孟家有多艰难,那会儿你也不小了,你难道就忘记了? 咱们孟家最难的时候,只剩下几条破船,搬运货物还得咱们孟家子弟亲自去扛! 那时候是谁把订单一单一单的抢回来的? 是我啊! 当时你们在干什么? 在怨天尤人,在祈求列祖列宗保佑!” 孟瑜眼中不屑,继续道:“当年变法溃败,可孟家的生意可没有损失多少,对手不是被我血洗,就是被嚇怕了。 可以说,孟家虽然没有了变法大臣的倚靠,但当年我抢下来的基业可没有受到严重损害。 而这么好的基础,交到你手上二十年,孟家不仅没有长进,反而到了今日要拿著孟家子给人当赘婿,去博得几份订单,哈哈哈,说你废物还是轻的!” 孟瑜这番话,让老太爷脸色发白,而孟修已经是浑身颤抖,整个人跟煮熟了大虾一般,若是冬天,估计都能看见蒸汽! 第四十章 现在已经不是你的时代了! “我、我、……”孟修摇摇晃晃,想要说话都说不出来。 这会儿又长辈赶紧打圆场,道:“都是为了咱们孟家!瑜儿你当年又大功劳,我们当然都是认的! 不然今日你找我们说要过继之事,我们不是立马全都放下手中的事务,全都过来了么? 至於孟修,这一二十年来也是殫精竭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些年你没有关注这些事情,你不知道扬州漕运变化又多大。 当年与我们孟家抢生意的那些家族,现在能够继续做的也没几家了。 你若是出来了解一下情况,便知道孟修能够维持咱们孟家船行还在桌子上,已经是十分了不起了。 现在孟家是遇到了困难,咱们先不要爭执这些,还是想一想怎么齐心协力度过当前的难关才是!” 此话一出,其余长辈尽皆附和,纷纷劝说孟瑜,孟瑜在长辈们的劝说下,心中悲愤也渐渐压下。 孟修这会儿也是恢復了过来,与孟瑜拱手致歉,道:“七哥,是我过於焦急家族当下的难关,以至於口不择言了,还请七哥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孟瑜长长出了一口气,道:“当年我比你年长,揍你揍得多,你心里对我有气也是正常。 但当年我揍你,是因为你不懂事,这一点也要想明白。 当年族中兄弟,你们这些弟弟我揍了,排在前面的那些哥哥们,我一样也是揍的,谁也没有落下,你不用因此而嫉恨我。” 孟修露出尷尬神色,道:“七哥,我没有。” 孟瑜点头道:“有没有都没有关係,但孟泽是我看中的人,他不能去当赘婿。” 此话一出,孟修顿时急了,道:“七哥!有些情况你不清楚! 李金刚李行长固然值得我们孟家交好,但我的目的並不是他,而是支运司! 李行长与支运司的关係密切,若是能够藉助李行长搭上支运司这条线,那咱们孟家船行可就不缺生意了!” 孟瑜闻言皱起了眉头,沉吟了一下道:“李金刚的亲事可以结,但换一个人吧。” 孟修苦笑道:“换不了。……” 孟修將事情来龙去脉给说了一遍,然后道:“……李金刚自己亲自走了一趟雅集园,当时我还不明白,现在想来,他就是亲自去考察孟泽的! 之后更是將侯庞两家生意给拉过来,可见其用心,他这样的大人物,为了此事如此筹谋,又岂有换人的道理! 七哥,咱们族內年轻人多的是,要不让各房把儿辈们都叫来,无论嫡庶,只要你看上了,你就带走! 各位长辈,你们看有没有问题?” 堂中各个长辈纷纷表態没有问题。 孟瑜却是哼了一声,道:“你们要不猜一下,为什么招一个赘婿,李金刚会这般下力气?” 这话一出,眾人顿时迟疑了起来。 有位长辈道:“孟泽我是知道的,他与其母极为相似,样貌极佳……” 孟瑜哈哈一笑,道:“李金刚难道是个以貌取人的肤浅之辈?” 诸多长辈顿时摇头。 孟瑜见得长辈这般模样,顿时心下嘆息,道:“孟泽就是当年的我!” 此言一出,眾人皆惊。 隨即纷乱声音响起。 “……不可能不可能!那孟泽我是知道的,有点伶俐劲,但怎么能够跟瑜儿你比! 当年的你,说是天骄无双都不为过,这孟泽是什么东西,也能够跟你比?不可能不可能!” “你这话太过了!那孟泽我又不是不知道,他不爱读书,去学堂里就是欺负人,没读几天就让先生给劝退了,估计连字都不识得,怎么能个你比!……” “……” 在诸多长辈的话中,孟瑜岿然不动,等到大家都说得差不多了,孟瑜才道:“孟泽我想留下来好好培养,诸位长辈,还有修弟,你们给我一个面子。” 长辈们面面相覷。 孟修却是苦笑连连,道:“七哥!时代已经变了!当年你可以凭藉你的能力打下一片基业,可现在不是靠个人能力,而是要靠人脉,要靠关係! 若是能够藉助李家搭上支运司这条线,我们孟家用不了五年时间,便可以膨胀十倍的规模! 这样的发展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又岂是个人能力能够比擬的。 所以,七哥,对不起,这个事情我不能答应你。” 孟瑜深深看了孟修一眼,隨后点点头道:“你已经下定决心了是么?” 孟修点点头道:“七哥,您退隱多年,现在的时代的確是变了。” 孟瑜沉默了一下,点头道:“你是家主,你做的决定我也反对不了,那就隨你吧。” 孟修喜道:“谢谢七哥理解。” 孟瑜点头道:“修弟,我在祠堂呆了二十年,我现在也呆够了,你说时代变了,我却是不信的,我打算自己再去闯一闯。 我当年交给族里打理的產业,我要收回来,自己好好打理了,你稍后把这些年的帐本给我送来。” 此话一出,不仅孟修坐不住,连其他的长辈都纷纷站了起来。 “何至於此,何至於此!老七,你都几十年没有出过祠堂了,这外面早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已经不是你熟悉的世界了。 说句难听的,那已经不是你的世界了!” “是啊,老七,你不要衝动!你都这把年纪了,还折腾什么呀,千万不要乱来啊!” “瑜儿,不是我说你,人就得服老,你看看你,已经是风烛残年的模样,你要是再出来,怕是撑不了多久的……” “……” 一大片劝说的声音,尽皆是苦口婆心。 孟瑜却是心下冷笑。 “各位叔伯,你们別劝了,祠堂我是呆够了,我不想回去了。 孟泽你们不愿意给我,那也是无所谓的,不过我的资產我要拿回来,我打算娶纳十几个妾室。 只要我肯耕耘,总能生下几个孩子的,我这一脉的香火总不能断了不是?” 此话一出,诸多长辈尽皆沉默,齐齐看向孟修。 孟修也是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孟瑜当年交给家族打理的產业,早就被各方给分了,现在要让各房拿出来,这跟割他们的肉又有区別。 別说他们了,就说自己,占著孟瑜当年產业最为肥沃的一部分,现在要交出去,那也真是万万不可的! “七……咳咳!”孟修发现自己的喉咙有点紧,轻咳了一下道:“……七哥,您已经二十年没有做过生意了,现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完全不同了,你要再入商场,著实是太冒险。 而且你的身体也不好,若是再操劳,恐怕是扛不住的。 您说得对,血脉这个事情的確是很重要,此事我们都支持你,这样吧七哥,您养好身体,娶妾的事情我来安排,三个够不够,不够的话五个?” 孟瑜冷笑一声道:“不用你们操心,孟修,將我的產业还回来,其他的你们自己折腾去,我懒得搭理。 你们也別想著赖掉我的產业,我孟瑜的手段,你们是知道的。” 此话一出,眾人眼神露出惊惧之色。 第四十一章 別籍异財! 虽然如今的孟瑜如今看起来只是一个糟老头模样,但他们这些人都是见过当年孟瑜是如何在靠山倒塌之后,连出奇招,將对手坑杀至死的! 当年的阮谢两家借著朝廷清洗变法派羽翼的大势之下,想要彻底吞併孟家,气势何等囂张。 但就在这般不利的情况下,孟瑜依然血洗阮谢两家,以至於將当时对孟家虎视眈眈的诸多对手嚇得再也不敢侧目! 之后孟瑜退隱宗祠,许多年来,那些对手甚至还不敢对孟家进行截杀,可见孟瑜当年的手段將那些人给嚇坏了。 而作为孟家人,他们自然知道孟瑜做了什么,一想起当年孟瑜当年的狠辣,他们便悚然而惊。 现在孟瑜对他们放这等狠话,他们如何不惊惧。 孟修感觉整个喉咙都有些发紧,还是有长辈赶紧道:“老七!说得什么话!都是自家人,有什么不能商量的,那这种话嚇唬大家做什么! 孟修!家族当下情况虽然艰难,但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没有必要去卑躬屈膝,咱们孟家人的事情,还得靠咱们孟家自己!” 孟修被这么一提醒,顿时醒悟了过来,赶紧道:“对对,是我糊涂了,七哥,就按照您说的来,孟泽此子的確是孺子可教也,交给您来调教,说不定咱们孟家还能再出一天骄! 另外,还有您当年的產业……” “当年的產业就算了,將雅集园还给我,我需要一个住的地方,至於別的,就留给族中吧。”孟瑜摆手道。 “啊?这……”孟修有些猝不及防。 老太爷眉头一皱,道:“老七,雅集园乃是孟家用来结好贵人的所在,其实是比较重要,你將其收回,现在族中可没有能力再建一个雅集园了,你看,是不是……” 孟瑜皱起了眉头,沉吟了一下道:“那把东郊的庄园还给我,我记得东郊庄园还有数百亩地以及一片山林,租出去也足以养活我们爷俩了。” 这会儿四房的长辈跳了起来,道:“哎呀,哎呀,老七!……你却是有所不知了,那庄园的地现在都是咱们孟家族人在种! 你知道的,我们四房都是穷哈哈,就靠这么点地活著,你要是收回去,我们四房可就要饿死人了啊!” 孟瑜的目光一一扫过各房长辈,各房长辈纷纷露出討好求饶之色。 孟瑜深吸了一口气,按压心中的不耐,道:“谁去喊一下孟泽,今日就將过继之事给定下来。” 孟修还待说话,各房长辈便纷纷道:“对对对,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將事情给办了,哈哈哈。”“喂,那谁,赶紧將孟泽喊过来!”“那个……过继文书我写过,我马上就写!”“……” 各房长辈一下子变得极为积极起来。 孟修看向自家父亲,老太爷跟他微微摇头。 孟修嘆了一口气。 孟泽从雅集园被唤来,还有些莫名其妙,但见孟瑜一脸慈爱的看著他,心下顿时大喜,看来过继的事情是成了! 果然,很快过继文书便写好了,各房长辈在上面纷纷署名盖指印。 孟修將孟泽的父亲孟平唤来,孟平有些莫名其妙,看到文书的时候更是惊诧,也有些恼怒。 但他却是敢怒而不敢言,在孟修的催促下,狠狠地瞪了孟泽一眼,很快便签字画押。 如此过继之事便算是这般完成了,事情之快,令得孟泽有些恍惚。 孟瑜走了过来,牵了孟泽的手,道:“走吧。” 孟泽点点头,跟著孟瑜往外走去。 孟老太爷赶紧道:“老七,现在你也是有了家室,还住祠堂终究不太方便,我让修儿给你安排一套宅子。” 孟瑜转身,道:“差点忘了说了,此番我孟瑜有后,的確是不適宜住在宗祠,而且,我也不想在这么颓废下去,也该给子孙挣一份家业了。 三叔,我跟泽儿自己出去外面住,就不用族中费心了,另外,我爹娘还有幼弟的灵位,我也想一起请出去,方便早晚上香。” 此话一出,所有人脸色大变。 孟老太爷惊得瞪大了眼睛,大声道:“老七!你这是要做什么!你这是要別籍异財啊,家族可没有赶你出去的意思!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孟瑜呵呵一笑道:“三叔,各位长辈,我孟瑜要重新面世,可能会让当年某些人注意到我,对於孟家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想著还是自己出去好了。” 此言一出,本来想要劝说的各房长辈顿时闭上了嘴巴。 连孟老太爷都沉默了起来,一会之后,孟老太爷道:“你可想好了?没有家族庇护,去外面可不容易,要不,你就安心养老好了……” 孟瑜摇头道:“家里有孩子要养,我怎么能够安心养老,而且,我也不过五十来岁,正是拼搏的时候。” 旁边的孟泽倒是有些惊讶看了一下孟瑜,心道我这继父原来只是老相了一些,年纪原来没有那么大。 孟老太爷嘆了一声,道:“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估计也早就想明白了,行吧,你愿意自立门户就去吧。 不过,族中总该有所表示,各位老兄弟们,当年老七的东西,你们总得拿出一些来,让老七有个起步的资本。” 此话一出,各房长辈一个个如同泥雕木塑一般,谁也不肯说话。 孟老太爷心下暗嘆,转头看向孟修,正要说话,孟瑜道:“好了三叔,老天饿不死瞎家雀,当年我能够白手起家,现在也可以,就这样吧,泽儿,咱们走。” 孟泽却是轻轻拉住了孟瑜,道:“爹,孩儿还有一事。” 孟瑜点头,转头与孟平道:“平弟,我孩儿捨不得他母亲妹妹,你让她们母女俩跟著泽儿走吧。” 孟平心中气恼,但也不敢造次,看向自己父亲孟老太爷。 孟老太爷一瞪幼子,道:“看老夫作甚,你的事情,自己不会做主!” 孟平赶紧道:“是。” 他看向孟瑜,道:“七哥,那就拜託你了,那贱……弟弟稍后便给她解籍。” 孟瑜满意点头道:“好。泽儿,走吧。” 孟泽晕乎乎的跟著孟瑜走出大堂。 第四十二章 光明就在前头! 孟泽跟著孟瑜到了祠堂,终於是忍不住道:“爹,这是怎么回事?” 孟瑜笑著问道:“从今日起,你便不再是孟家卑贱的妾生子了,怎么样,高兴么?” 孟泽点头道:“自然是极高兴的,可爹您为什么也要离开孟家,是因为孩儿的缘故么,他们逼迫您了?” 孟瑜摇摇头道:“並非他们逼迫,他们只是不想要归还老夫当年的產业罢了,哼,若非当下最重要的事情乃是你的前途,老夫岂会轻易放过他们!” 孟瑜见孟泽不解,道:“爹当年也算是干成一番事业的,资產在各房之中亦是顶尖,不过因为一些事情心如死灰,因此便遁入祠堂,將產业交予族中去经营。 这些產业经营久了,他们就当做是自己的了,想要拿回来不是不行,只是到时候给你招来太多的仇人了,不值当。” 孟泽听到孟瑜的话,心里十分感动,点点头道:“爹,您放心吧,有孩儿在,定不让你缺衣少食,孩儿自然有办法挣钱,以后豪宅美食、綾罗绸缎,出入豪车骏马,不会有一样少了您的!” 孟瑜听到高兴道:“你有这个志气很好,老夫很开心。” 孟瑜又感慨道:“你看,这就是你跟他们的区別。 你有一股锐气,觉得什么都可以靠自己去获得,而孟家的人,一个个都极为短视,放著你这样的人才不重视,却抓著一些良田美宅不捨得放手,这样的家族是没有前途的。 我之所以要带著你离开孟家,是因为孟家这群人都是短视的,当年如此,现在也是如此,你留在孟家,以后终究要被他们拖后腿。 所以,还不如乾脆咱们另立一族,以后无论怎么样,总比留在孟家强。” 孟泽笑道:“听爹您吩咐便是。” 孟瑜很满意孟泽的態度,喜道:“你能够理解就好,我害怕你捨不得呢。” 孟泽摇头道:“父亲明明可以在族里过著衣食无忧的生活,却因为孩儿不得不离开家族,若是孩儿还怪您,那就是孩儿太狼心狗肺了!” 孟瑜更是开心,带著孟泽来到了祠堂神牌前,率先跪下,孟泽见状也赶紧跟著跪下。 孟瑜以头抢地,祷告道:“不肖子孙孟瑜,拜见列祖列宗,孩儿今日离族另立门户,实在是无奈之举,列祖列宗若有见怪,一应报应全都应在不肖子孙孟瑜身上。 今日不肖子孙要请走父母妻儿以及弟弟之灵位,请列祖列宗恕罪……” 祷告结束,孟瑜爬了上去,將其中几块神牌端下递给了孟瑜,然后才下来。 孟瑜拿出一块神牌递给孟泽,道:“这一块你拿著。” 孟泽接过看了一下,上面写著『孟公瑰之灵位』,孟泽问道:“这位是我的叔父么?” 孟瑜摇头道:“以后他就是你的父亲。” 孟泽豁然抬头,惊道:“不是您是我的父亲么?” 孟瑜摇摇头,拿出过继文书递给孟泽,道:“你看看这里。” 孟泽定睛一看,发现本该写继父的地方空著,並没有写上去,有些疑惑道:“这是?” 孟瑜笑道:“我听说你要读书考科举,以后你若是能够做官,那你的父亲是老夫的话,对你未必就好。 老夫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健朗,若是在你关键时刻死了,到时候反而影响你的仕途。 所以,老夫想著,乾脆將你过继到我弟弟那边,这样一来,既让你有了身份,以后也没有那么多的麻烦。” 孟泽听了孟瑜这番话,定定看著孟瑜没有说话。 孟瑜道:“怎么?” 孟泽心中情绪翻滚。 他著实没有想到,孟瑜竟然能够为他想到这种地步,重生二世为人,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用如此真心对待过。 就连这具身体的母亲邢巧云,看似亲近,实际上亦是提防著他,甚至还记恨著他。 但孟瑜这个原本不过是用来取得身份的人,竟是这般真心待他,將诸多事情都想得十分周到! 这让孟泽如何不感动! 孟泽抱著灵牌跪在孟瑜面前,哽咽道:“爹!孩儿何其幸运,能够遇到您,让您这般费心为孩儿筹划!” 孟瑜伸手扶起孟泽,笑道:“以后叫大伯,你既然过继到我这一房来,那咱们以后就要荣辱与共,相依为命了,为你筹谋,便是为我筹谋!” 孟泽起身,端著灵牌,拿著继位文书到了一张桌子上,桌子上有笔墨纸砚,孟泽研墨。 孟瑜诧异道:“怎么?” 孟泽放下墨条,然后毛笔沾墨,在空白地方协商孟瑜二字。 孟瑜猝不及防,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孟瑜放下笔,笑道:“爹!” 这次轮到孟瑜定定看著孟泽了。 好一会之后,孟瑜嘆息一声,道:“你我都不是俗人,何必拘泥这些。” 孟泽笑道:“您为了孩儿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孩儿若是为了自己却不给您这个名分,孩儿哪有脸面苟全於世!” 孟瑜深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孟泽的肩膀,道:“好孩子,为父没有看错你!” 父子二人相视而笑。 孟瑜道:“你回去跟你母亲说明此事,她与你妹妹都可以跟我们一起,咱们明天就走。” 孟泽点点头道:“是。” 孟泽回了自家院子,到了晚上时候,邢巧云回来了。 孟泽与她说了此事,邢巧云闻言十分吃惊,用惊疑不定的眼神看著孟泽,隨后道:“你终於还是要离开我们是么?” 孟泽摇头道:“孩儿只是离开孟家,不是要离开娘亲妹妹,我想带著娘亲跟妹妹一起离开这孟家!” 邢巧云有些如释重负一般,道:“两个问题,一是族中能允许我与你妹妹跟你一起离开?” 孟泽点头道:“是,老太爷,家主还有各房长辈、以及我生身父亲孟平都通过了。” 邢巧云神情有些复杂,点点头道:“离开孟家之后,我们怎么生活,我们一家三口,加上你的继父,要租赁房子、每日柴米油盐酱醋茶……娘可以去给人洗衣,但可不简单。” 孟泽道:“娘別担心,孩儿自然有办法,以后您就专心打理家务,另外教妹妹读书即可,其他的都交给我。” 说著孟泽拿出二十两银子给到邢巧云,道:“娘,这钱您拿著,应该可以支撑一段时间。” 邢巧云一看,顿时有些惊讶,然则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头道:“好,我泽儿已经能够担起家庭重担了,娘跟薇儿跟你走。” 孟泽倒是有些惊讶於邢巧云的果决,好奇道:“我还以为说服娘要很多力气呢。” 邢巧云一笑,笑得如释重负,道:“这鬼地方,谁愿意待谁待去!” 第四十三章 紧著一只羊薅! 孟家正厅。 “人走了?” 孟老太爷问道。 孟修立在下首,道:“走了,带著灵位和孟泽那一家子,头也不回地出了角门。 七哥倒是硬气,田庄铺面半点没要,倒省了族里扯皮。” “硬气?”老太爷將茶盏重重搁在案上,“那是他心寒了。当年他抱著妻儿灵牌跪在祠堂时,你们谁安慰过一句?” 孟修脸色微僵,转而道:“父亲这话就偏了。 我可没有亏待过七哥,逢年过节,大鱼大肉的,可一次都没有少过! 这二十年好吃好喝的供著,若是他这一次不自己提出,还是一样会供著他。 现在为个庶子放弃孟家庇护,不是糊涂是什么? 再说孟泽——”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轻蔑,“没了雅集园的差事,看他怎么立足!” “大哥说得是!” 廊下突然传来脚步声,孟平掀帘而入,脸上还带著未消的怒容,“那逆子!攀著七哥就忘了本,连我这生父都不认了! 还有邢氏那贱婢,临走前还敢瞪我,简直反了天!” “行了!”老太爷厉声打断,“你当外人看不出?孟泽在雅集园能压得住场子,韩明远都夸他有手段,是你自己容不下。” 孟平被噎得脸色涨红,有心解释是自己妻子徐氏容不下,而非自己容不下。 但整个事情里面他都默认此事,说是自己容不下也没有问题,但还是嘟囔道:“我那不是为了家族顏面吗?一个外室生的……” “顏面?”孟修冷笑,“若是庞家的订单黄了,侯家的订单也改了门路,这才是丟顏面!若孟泽还在,何至於此?” “大哥怎能怪我?”孟平急了,“当初是你说要拿他联姻的!” “够了!”老太爷重重拍案,正厅瞬间安静。 他闭了闭眼,缓缓道:“对外就说,是孟瑜自愿別籍异財,与族中无干。那些產业……就当是补偿他当年的牺牲。” 孟修皱眉:“父亲,那可是上千亩水田!” “留著,”老太爷睁开眼,目光沉沉,“孟瑜为了这孟泽甘愿离开家族,证明孟泽不是池中之物,真让他在外面闯出名堂,孟家丟的就不是產业了。” 孟平还想爭辩,却被孟修递来的眼神制止。 孟平不甘心道:“就这么让他们走了?那逆子带著外室,七哥还护著他们,日后指不定怎么在外头编排孟家! 依我看,得让人跟著他们,寻个由头给点教训,让他们知道离了孟家,连街头乞儿都不如!” 孟修指尖的玉扣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暗芒,竟没反驳,反倒顺著话头道:“二弟这话有几分道理。 七哥虽放弃了產业,但他还是有些能耐的,孟泽那小子又得了他的青眼,若真让他们安稳立了足,难保不会回头爭抢族產。 不如暗中使人去码头、商铺打个招呼,断了他们的生计,看他们还能硬气多久。” 这话刚落,老太爷突然从椅上直起身,目光如冰,扫得兄弟二人瞬间噤声。 老太爷虽然平日里不怎么管事,但昔日余威仍在。 他抬手將案上的茶盏往中间挪了挪,青瓷底与木案相撞的声响,在寂静的正厅里格外刺耳:“你们想动孟瑜?” 孟平缩了缩脖子,却还强撑著道:“父亲,不是我们要找事,是他们……” “闭嘴!” 老太爷厉声打断,声音里带著从未有过的严厉。 “且不说当年孟瑜为保孟家,却连自己的妻儿亲弟都没有保住,但他没有一点怨言,回来后更是在祠堂守了二十年无怨无悔,试问族里谁没受过他的庇护? 我知道,你们想说当年大家都出了力共渡难关,呵呵,你们做的那点事情算什么,在码头上扛几个包就能够让家族度过危机? 孟家能够在风雨飘扬之中重新立下根基,那是孟瑜靠刀枪在腥风血雨之中杀出来的重围! 哼,现在你们觉得孟瑜不过是一个孤身的糟老头子,便觉得可以隨意拿捏他? 不要说老夫说话难听,就凭你们这点手段,也敢在他面前造次?” 他顿了顿,指尖重重敲了敲案面,每一下都像砸在兄弟二人心上:“你们以为他放弃產业是软弱?是他不屑与你们爭! 早年他在大运河上白手起家,那是真正杀出来的,那些江湖帮派见了他都要退三分。 真惹急了他,別说你们,就是整个孟家,都未必能承得住他的怒火!” 孟修的脸色彻底变了,他早年只听说七哥曾为家族涉险,却不知竟有这般厉害,先前那点轻视早被惊得烟消云散。 孟平更是张了张嘴,连半句辩解都说不出来,方才那股子怨气,此刻全化作了心虚的冷汗,顺著脊樑往下淌。 “我告诉你们,”老太爷的声音缓了些,却依旧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孟瑜和孟泽的事,到此为止。谁敢私下使绊子,休怪我用族规处置!” 孟修连忙躬身:“孩儿明白了,再也不敢有这心思了。” 孟平也跟著点头,头垂得更低,连看都不敢看老太爷的眼睛。 孟老太爷嘆息了一声道:“李家那边怎么处理?” 孟修苦笑道:“还能怎么处理,实话告知,至於能不能將订单保下来,就看李金刚了。” 孟老太爷诧异看了孟修一眼,道:“就这儿?” 孟修心下终究还是有些恼怒的,忍不住道:“那还能怎么样,总不能把伯雍送去给李家当赘婿吧!” 孟老太爷点点头道:“伯雍乃是长房长孙,自然不能,要把他送出去,那咱们孟家的脸可就丟尽了,这样吧,让伯彦去。” “噹啷!” 孟平手中的茶杯摔落地上碎了一地。 孟老太爷霍然转头瞪著孟平,怒道:“在老夫面前摔茶杯!你胆子肥了是不是!” 孟修怒喝道:“孟平,你是什么意思!怎敢对父亲不敬!” 孟平嚇傻了,赶紧站了起来,急急道:“父亲,大哥,误会啊,我这不是对父亲说法有意见,我是听到了让伯彦去当赘婿之事,一下子嚇著了,手一抖,茶杯摔了,绝不是对父亲有意见!” 孟老太爷脸色微霽,哼了一声道:“料你也不敢……老夫让伯彦去当这个赘婿,你有没有意见?” 孟平哭丧著脸,低声道:“孩儿倒是没有问题,就是您儿媳那边……” 孟老太爷哼了一声道:“窝囊废!连个婆娘都搞不定!若不是你这般窝囊,孟泽又如何会选择离开孟家! 孟修,此事你去安排,就让伯彦去!” 孟修闻言也有些麻爪,踌躇道:“要不,还是父亲您跟老四家媳妇说说……” 孟老太爷脸色一变,道:“你说的什么话!” 孟修苦笑道:“伯彦是老四家长子,老四家媳妇最喜欢这个儿子,若是让他当赘婿,老四媳妇可能要告徐家太爷去,到时候又是一桩麻烦。” 孟老太爷冷哼一声道:“这是孟家的事情!……” 他沉吟了一下道:“那让伯锦去吧。” 孟平脸色又是一白。 老爷子啊,你就非得紧著我薅这毛是么? 第四十四章 乱! 孟平失魂落魄往家中赶。 徐氏看到失魂落魄的丈夫,骂道:“又被哪个狐媚子昧了心眼子,你也就这齣息了,一天天的就顾著襠下那二两肉,没出息的东西!” “出大事儿了!”孟平哭丧著脸道。 “嚯!”徐氏一脸讥笑,“怎嘀?那话儿直不起来了?那可真是大事儿!” 孟平一脸窘迫,道:“说的什么啊,真大事儿!那孟泽不是走了么,现在的有人去顶上,给李家当赘婿去!老爷子说让伯锦去!” “什么!” 徐氏一听便炸了。 她嫁给了孟平,生了两个孩子,长子伯彦,那是她的心头肉,次子伯锦,却是她的心尖尖! 她对自己这两个孩子的期望可是高的很,两人都被她想尽办法送进州学里面去了,怎么能让他们去当赘婿! “凭什么让我的孩子去当赘婿!” 徐氏狠狠揪住丈夫的胸襟逼问道。 孟平脑袋往后仰,苦苦哀求道:“你先別著急嘛,你把我放开,我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徐氏吼道:“你就说,凭什么!老大家老二家老三家,谁还没有几个儿子,凭什么让我儿子去当赘婿!” 孟平哭丧著脸道:“孟泽毕竟是我儿子,之前这本就是咱们家的事情,他现在不去了,那拿我其他儿子顶上,不就是这个道理么?” “放屁!放你娘的狗屁!”徐氏怒不可遏。 “孟泽是孟泽,我家是我家,关我儿子屁事! 与李家的生意是单我们家得益吗?到时候得益的是整个孟家,凭什么牺牲的却是我们! 我只有两个儿子,老二家老三家一个三个儿子,一个四个儿子,凭什么让我两个儿子的去做牺牲!” 她一回头,恶狠狠地盯著孟平,指著孟平的鼻子骂道:“还不是你这废物!你但凡有点出息!我们娘仨至於受这种委屈! 老头指定让伯彦去当赘婿,不就是觉得得罪不起老二老三么! 老二老三有出息嘛,就你这个废物,不欺负你欺负谁!……” 徐氏指著孟平的鼻子骂得唾沫横飞,一开始孟平还哭丧著脸,后面直接躺平了,这让徐氏越来越气。 骂到后面,徐氏终於累了,转头就走,孟平反而一下子弹了起来,道:“你要作甚?” 徐氏冷冷看了孟平一眼道:“回娘家,我让我爹来做主!” 孟平闻言顿时大惊失色,道:“不可!不可!这是孟家家务事,怎可闹到岳父哪里去!” 徐氏冷笑道:“你这种烂泥我跟孩子是指望不上了,还好我还有娘家可以指望。 孟平,伯锦也是你儿子,现在我要为我儿子筹谋,你就算是不帮忙,也不要拖我后腿行不行?” 孟平呆立原地,一会之后点点头道:“好,你去吧,去州学带上伯彦跟伯锦一起去。” 徐氏哼了一声道:“还算你有点担当!” 徐氏火急火燎的回了娘家。 而孟修那边却是迎来了李家的老管家。 老管家等了一天的消息,却不见孟家回话,终於是忍不住再次上门来了。 “孟家主,老朽又来打扰了。”老管家看著倒是有些抱歉。 孟修却是坐立难安,他如何不懂这些管家,一个个都是笑面虎,现在跟你言笑晏晏,一会之后却就要图穷匕见了。 孟修赶紧道:“这两天族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在处理之中,却是差点误了大事!” 老管家自然不会去问別人族里发生了什么大事,笑道:“那是在下有些心急了,那现在孟泽那边……” 老管家期待的看著孟修,孟修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老管家心下一突,道:“怎么,孟公子还是不愿意么?” 孟修嘆道:“我的一个膝下无子的族兄看中孟泽,並且请来族中长辈做主,將其收为继子,所以,实在是对不住。” 此言一出,老管家神情顿时变了,原本的谦卑消失不见,变得有些阴鷙起来,看著孟修道:“孟家主莫不是在戏耍老朽?孟泽在孟家卑微这么多年没有人看中,现在我孟家要与其结亲,你们马上就有人看中了?” 孟修连连苦笑,道:“知道您肯定不信,不过,你只要看一下我们的诚意,便知道我绝对没有欺骗你。 老管家,我已经跟孟平商量过了,让他的次子去给李家当赘婿!” 老管家迟疑道:“次子?是孟平正妻所生?” 孟修点点头道:“没错!只有如此,才能够证明我孟家的诚意!我们孟家总不能吝惜一个庶子,反而將正妻所生的孩子送去当赘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老管家这会儿脸色有些缓和了下来,但依然有些不虞,道:“就算是如此,孟家主也该早些告知老朽。 唉,我家小姐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看得上的,孟泽的確是个良才美质,我家小姐才心生爱慕的。 不过既然如此,那也没有办法了,老朽回去稟告老爷,看看此事该如何处理,孟家主,告辞了。” “哎,老管家,那侯庞两家的生意?”孟修赶紧问道。 老管家微笑道:“孟家主去谈就是了,线已经签好了,至於能不能拿下来,还得看孟家主的了。” 说完老管家转身就走。 孟修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低声骂道:“该死的孟瑜!该死的孟泽!吃里扒外的东西!” 就在这会儿,孟修的妻子李氏匆匆赶来,脸色有些急躁,见到孟修便大声道:“老爷!老四家的跑回娘家去了!还將在州学读书的孟伯彦跟孟伯锦带回徐家了!” 孟修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吼道:“把老四给我叫来!” 李氏道:“四叔也跑了,跑去折桂宫鬼混去了!” 孟修气得胸膛如同鼓风箱一般,李氏见丈夫气成这般模样,怕他出了事,赶紧扶著丈夫坐下,帮他揉搓胸口,好一会孟修才算是气顺。 孟修气道:“这老四一家,就没有一个省心的!孟泽如此,老四家的媳妇亦是如此!最为混帐还是老四自己,哼!” 李氏赶紧道:“好了好了,现在怎么办?我听说李家的老管家来了是不是,谈得怎么样了?” 孟修嘆息道:“还能怎么样,人家就是衝著那孟泽来的,也不知道那孟泽有什么好的,孟瑜抢著要他,那李金刚也抢著要他! 唉,就怕那李金刚对老四家的孩子不感兴趣,那侯庞两家的生意怕是拿不下来了,而且,之后的筹谋也一应作废了!” 李氏皱起了眉头,道:“要不,相公你走一趟徐家?” 孟修瞪了妻子一眼道:“徐家虽然不如我们孟家,但也不是什么平头百姓,徐家太爷要是听说我要將他外孙送去当赘婿,恐怕得拿拐杖揍我!” 李氏知道这个主意的確是个餿主意,顿时囁嚅道:“那总不能让你儿子去吧?” 孟修闻言眼睛一亮。 李氏顿时恼道:“绝对不可以,我丟不起那个人!” 孟修呵斥道:“妇道人家懂什么!咱们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把小的送过去给李家当赘婿,李金刚只有一个女儿,到时候那李家不就成了孟家么? 送別人的孩子去当赘婿,一旦以后他们掌握了李家,咱们孟家反而要仰他鼻息,既然如此,还不如將咱们儿子送过去!” 第四十五章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破家值万贯。 古话说这么说的,但孟泽一家的破家收拾来收拾去,最终只收拾出来几套衣裳以及锅碗瓢盆,就那么点东西,两贯钱都不值,也不知道过去过得是什么日子。 孟泽摇摇头,带著母亲妹妹去了祠堂接上孟瑜,四人从角门悄悄离去。 离开孟家的时候,孟泽很明显看到孟瑜三人眼中露出茫然之色,站在大街上,三人一时间竟然有一种身世飘零之感。 孟泽心下感慨。 无论这个家怎么样,这里面的人如何,家总是给人一种安全感,一旦离开,总是难免对前途感觉到畏惧。 “爹,咱们往哪里去?” 孟泽赶紧问道。 在旁边的邢巧云孟薇见孟泽喊孟瑜爹,两人的神情都有些不太自然。 孟瑜这才回过神来,道:“你们想住哪里?” 孟泽闻言一愣,孟瑜之前催得那么紧,还以为有地方住呢,听这意思,是走一步看一步的意思? 不过孟泽倒是不在意,笑道:“咱们去州学附近租个房子吧,接下来孩儿打算好好读书,住著近一点的话也方便。” 孟瑜点点头道:“那也成。” 这时候邢巧云忍不住道:“州学那边繁华,房租可不低,我们现在只有二十两银子,虽说一时间倒是不缺钱,但还是得紧著些。” 孟瑜看向孟泽,看孟泽如何处置。 孟泽笑道:“娘,您別担心,挣钱的事情自然有我,走,咱们先去租房,先找个落脚地。” 邢巧云有许多话要问孟泽,但这会儿孟瑜在旁,她也不好问,只好憋在心里。 孟泽见孟瑜不管事,邢巧云也不说话,自然而然便將指挥棒接过来了。 毕竟这三人不是老人便是妇孺,孟泽责无旁贷。 孟泽寻了一辆牛车,载上一家人,朝州学而去。 时近中秋,扬州已经是秋意盎然,坐在马车上,秋风微凉,孟泽穿著一袭青衫,觉得透体清凉,心中只觉得痛快。 孟瑜、邢巧云三人觉得茫然,而他只觉得痛快! 重生孟家以来,要么每日劳力,要么在雅集园里操劳,每日战战兢兢,颇有些朝不保夕的危机感。 如今独立门户,以后诸多事情自己都可以做主,也不怕有人寻个莫须有的罪名来惩罚自己,更没有徐氏那阴鷙的眼神。 总而一句话来说,便是觉得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牛车虽然不快,但行则必至,半个时辰左右到了州学,牛车没有停,而是到了一处店宅务旗下的小租赁店。 里面牙人看到有牛车停在店门,便知道生意来了,赶紧迎了出来。 孟泽让孟瑜三人就留在车上,自己轻轻一跳下车,牙人恰好迎了出来,牙人拱手道:“这位公子……” 他的话稍微顿了顿,眼睛大亮,心道这位小公子长得可真是俊秀。 “……这位公子,您可是想要赁房?” 孟泽点点头。 牙人见孟泽点头,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弓著身子引著他往店里侧的长凳上坐,又唤学徒端来一碗粗茶,才细细问道:“公子既要赁房,不知可有偏好? 比如朝向、间数,或是带不带院落? 州学附近房源多,可著您的需求挑,才省得走冤枉路。” 孟泽接过茶碗,指尖触到粗瓷的凉意,轻轻抿了一口,缓声道:“我家共四人,父母、舍妹与我。 我要备考州学,需一间安静的书房,父母和舍妹也得各有住处,最好还有个小院子,能晾晒衣物、种种菜蔬。” 他顿了顿,补充道,“朝向自然是南向为佳,採光好,冬日也暖和。 对了,厨房得有现成的灶基,取水也別太麻烦。” 牙人听得仔细,手里的炭笔在草纸上飞快记著,闻言抬头道:“公子这需求,倒也常见。 州学西边有条巷叫『墨香巷』,里面有处1南 2偏,另有共享杂院的宅子,或许正合您意。 正房朝南,宽敞明亮,做公子的书房再合適不过; 两间偏房朝北,一间给老两口住,一间让姑娘住,也够宽敞。 杂院是三家共用,能晾晒,院里还有口老井,取水方便得很。 厨房在偏房旁边,灶基都是现成的,您拎包就能住。” 他说著,把草纸推到孟泽面前,上面画著简单的房屋布局,又报了租金:“月租七十文,押一付三,要是长租,还能再少些。您算算,二十两银子能租二十多年,够您考完科举了。” 孟泽看著草纸上的布局,眉头却微微蹙起,道:“这共享杂院虽好,可我家人口虽少,却也想图个清净自在。 不知附近可有更大些的院子?最好是独门独院,面积能大些,月租……一贯左右也能接受。” 牙人闻言一愣,手里的炭笔都顿住了,重新打量起孟泽。 眼前这公子看著穿著普通青衫,不像家境殷实之人,怎么会愿意一贯钱租房子? 他迟疑道:“公子,一贯月租可不是小数目,您確定要这么贵的?” 孟泽点头道:“麻烦你了,我喜欢清净,独门独院的能清净些,我能安心读书,家人也住得自在。” 牙人见他態度坚决,心下也是有些窃喜,看来今日能挣不少钱了! 他重新在草纸上翻找起来,片刻后眼睛一亮:“还真有一处!就在州学东边的『静远巷』,是个两进院子,约计二分地大小,折算下来足有三百六十步上下。 前院有三间正房,一间能当书房,两间给您父母和舍妹住; 后院有两间厢房,能当储物间和厨房,还有个小菜园子,您母亲要是喜欢,能种些青菜。 院子是独门独院,门口有门房,安全性也高。 取水的话,后院有口私井,不用跟人抢。” 他说著,把画著两进院子布局的草纸递给孟泽,又补充道:“这院子原是个老秀才住的,后来老秀才搬去京城了,才委託我们出租。 月租一贯,押二付三。就是租金比您之前看的贵不少,您要不先去瞧瞧?” 孟泽接过草纸,看著上面清晰的布局,前院宽敞,后院实用,正合他意。 他站起身,笑道:“那咱们过去瞧瞧?” 牙人喜道:“贵客请跟我来!” 牙人骑上了驴子在前面引路,孟泽一行则是跟在后面,一会之后便到了地方。 这会儿孟瑜以及邢巧云三人一起下车。 见到眼前修缮良好的大院子,孟瑜倒也罢了,邢巧云却是嚇了一跳,赶紧拉住孟泽,低声道:“这院子太大了,每月租金不得一二百文!咱们哪里住得起!” 孟泽笑著安慰邢巧云,道:“娘,就先看看,租不起也可以看一看嘛。” 邢巧云听得孟泽这般说,心下虽然鬆了一口气,但终究还是有些忐忑。 第四十六章 租房! 孟泽进去里面看了看,看得出来,这房子平时维护得很好,窗明几净,园中也没有杂草,看著就十分舒心,比他们所住那个塌了半边的危房,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孟泽已经可以想像到,住在这里有多么的舒服,以后再也不用害怕冬天的凛冽寒风,也不必忧心梅雨季节! 孟泽看了一圈,便已经决定要租下这个房子了。 人生在世,总得对自己好一点嘛。 至於贵不贵的……这样的房子,一个月一贯钱,很贵么? 一贯钱也就七百七十文,租这么大的一个院子,在孟泽看来真不贵。 当然,现在是因为他的预期收入比较高了,接下来至少有五家茶馆可以签约,每年至少六百贯的收入,自然觉得一贯钱也不过如此。 若是之前,一天不过挣个几十文,一个月下来贯把块钱,那这房租足以压垮他了。 孟泽自己下了决定,然后与孟瑜邢巧云道:“爹,娘,你们觉得这院子如何?” 孟瑜笑道:“虽然简陋,但贵在通风透气,离著州学也近,也不失为一个好居处。” 孟泽看向邢巧云,邢巧云见孟瑜这么说,神色有些为难道:“七伯,这地方好是好,但也贵。 我这儿现在不过二十余贯钱,租了房子,以后吃嚼也费钱。 还有泽儿说要读书,读书最为费钱,所以,要不咱们还是省著点?” 孟瑜闻言笑了笑,道:“弟媳不用担心此事,我既然敢让你们跟著我一起离开孟家,难道还能全无准备? 弟媳,这五十两的交票你拿著,一会交房租押金都用这个,今日我们还得去买被席锅碗瓢盆之类。 另外,你们娘仨买个几匹布,做上几套秋衣冬衣,马上天气冷了,你们这衣服也单薄得很。” 邢巧云看著孟瑜递给自己的五十两交子票,却是不太敢拿,道:“七伯,您愿意过继泽儿,已经是大恩大德,以后就得我们来供养你才是,怎么好拿你的钱。 您把钱收好,这房子我们租下就是,接下来我去外面接一些洗衣服女红之类的伙计,总能把日子过好。” 孟瑜把交子票塞到孟泽手里,与邢巧云道:“此事就不必多说了,泽儿既然过继给了我,他便是我的孩儿,哪有只有孩子奉养父母,而父母不赡养子女的? 泽儿现在年级还小,还得读书考科举,自然没有办法养家,难不成还让你这个妇道人家去养活一家,不像话!” 说完孟瑜便背著手走去院子里四处巡视去了。 邢巧云低声与孟泽道:“怎么办?” 孟泽將交子票递给了邢巧云,道:“爹都这么说了,这钱你就拿著就是,您也不用过於节俭,我这边接下来还会有钱进帐,到时候给你,你就放心了。” 邢巧云终於是忍不住问道:“泽儿,你钱是哪里来的?” 孟泽笑道:“孩儿擅长雅集,帮城中的茶馆筹办雅集,我收点服务费用。 这二十两银子便是茶馆给我的酬劳,娘若是想知道,去闻香楼看看便明白了。” 邢巧云点点头,依然还是有些担忧,道:“不管怎么说,总得节俭一些为好。” 孟泽笑著点头。 隨后孟泽便带著邢巧云与那牙人签了契约,交了两月押金,提前交了一月的租金,且给了牙人一个月租金作为中介费,共交了四贯钱,把邢巧云心疼的脸上抽抽。 她当然不是没有见过钱的人,当年在青楼当魁的时候,多少钱没有见过,但这些年过得实在太艰苦,因此对手上这点钱极为珍惜。 送走牙人之后,孟泽顺手將孟瑜给的五十两交子票给了邢巧云,邢巧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道:“接下来你要读书,要不少钱,你为人也稳重,这钱你留在身上,娘是放心的。” 孟泽笑道:“娘你就拿著吧,我爹既然给了,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更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以后我爹就由我来养了,他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他的。” 邢巧云这才收下,隨后孟泽便跟邢巧云去街市买被服锅碗瓢盆等急需的东西,又买了一些鱼肉青菜,晚上做了一顿算不上十分丰盛,但至少有五分丰盛的晚餐,算是庆贺乔迁之喜。 当天晚上,孟泽听到邢巧云房间出传来低低的哭声,那哭声有些悲伤,也有喜极而泣之意。 孟泽轻轻嘆了口气,邢巧云当年为何嫁给孟平做妾,其中缘由如何不知道,但这些年过得的確是非人的日子,邢巧云能够脱离苦海,喜极而泣自然是正常。 孟泽亦是为自己感觉到高兴,穿越许久,战战兢兢,也算得上努力,但努力终究赶不上运气。 这两个月来,有韩明远这个外人介入,孟泽才在密不透风的家族里寻到了一个极好的突破口,孟瑜亦是因为韩明远的指点才寻到,而过程之中,固然有孟泽能力的缘故,但更多的还是运气。 想及至此,孟泽有些失笑。 前世他閒来无事的时候也看过一些网络小说,看到那些穿越者很轻易便可以改变局面,甚至可以在短时间內便影响朝堂,乃至於改变歷史的走向。 对於这种臆想,孟泽只能说,现实终归不是爽文。 当孟泽来到这个时代之初,每日杂役的工作便让孟泽喘不过气来,恶劣的居住环境不仅折磨他的身体,还折磨他的灵魂。 以至於他明明有一个极好的皮囊,但长年累月的辛苦劳作下来,別人通常只是觉得他清秀、俊秀、气质颇佳…… 实际上孟泽仔细观察过自己的五官骨相,他的五官几乎没有瑕疵,结合在一起简直完美,骨相更是堪称顶级,只是皮肤粗糙黝黑,而且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原本该有的十分顏色,最多不过剩下三分! 这种境地之下,想要去改变现状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更別说去影响歷史了。 不过好在终究是抓住了机会,现在虽然依然还是困难,但终究是见到曙光了! 第四十七章 软饭哪有那么好吃的! 坐北朝南的正房让给了孟瑜居住,邢巧云与孟泽住其他两个房间,孟薇与邢巧云一起住。 天才蒙蒙亮,孟泽便醒了。 前日孟瑜与他缔结过继文书,然后当晚便说要搬离孟家,昨天大早便匆匆离开,孟瑜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跟韩明远说上一声。 现在房子什么的基本上算是搞好了,孟泽打算去一趟雅集园,跟韩明远说上一声。 另外也要安排好中秋雅集的事情,不然到时候出了乱子,终究是对不起韩明远。 孟泽起床洗漱,隨后去外面买了些早餐放家里,之后便往孟家雅集园而去了,半路上却看到孟瑜的身影一闪而过。 孟泽想要去打招呼,但孟瑜坐马车上,看样子是有事,心里有些诧异,心道孟瑜这么早要去做什么,但也没有多想,一转头便往雅集园去了。 孟泽寻到韩明远的时候,韩明远並没有惊讶,反而笑道:“找到落脚地方了吧?” 孟泽有些惊讶道:“先生,您全都知道啦?” 韩明远笑道:“昨日你们离开孟家看到的人不少,我也是听莲儿她们说的,现在你们落脚处在哪里?” “就在静远巷,州学周边,方便以后去州学旁听。”孟泽道。 韩明远点头道:“那倒是挺方便。” 他隨即沉吟了一下道:“以后你还来雅集园么?” 孟泽赶紧道:“先生,这中秋雅集办完之后,我应该就不来了。” 韩明远理解点头,但有些关心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要养活一大家子人可不容易,实在不行,就还在这里干著吧。 你既然不是孟家庶子,我就按照外聘价格来给月俸,能涨不少,足够你们一家子生活的。” 孟泽听得韩明远这般,心中十分感动,韩明远这么说不是没有风险的。 虽说他与孟瑜离开孟家,明面上看似没有衝突,实际上期间利益抢夺、陈年恩怨等等夹杂其中,孟瑜决定离开看似主动,其实也有无可奈何之处。 韩明远作为一个外来的掌柜,却愿意让孟泽继续来雅集园上班,这里面的风险依然还是不小的。 孟泽感激道:“先生,谢谢您,不过学生已经寻了新的营生,您不用操心学生,等中秋雅集筹办完成后,学生就不来了。” 韩明远笑道:“以你的能耐,我的確无须担心,雅集这边的事情你就別操心了,你已经安排妥当了,谷先生他们按照你的章程去筹办就可以了。 你现在先回去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妥当,过段时间我去寻你,到时候咱们把读书的事情好好筹谋一番。” 孟泽赶紧道:“是,先生。” 韩明远笑著点头,隨后从柜子里掏出一锭银条,约摸著有十两左右,递给了孟泽,道:“这是你的月俸,还有一些是园里给你的奖金,你来签个字。” 孟泽惊讶道:“先生?” 韩明远笑道:“你给雅集园带来的改变是有目共睹的,这几两银子远远比不上你的贡献。 所以,这笔奖金给你,没有人能说什么,你就放心拿著吧。 你现在刚刚出去,什么都要钱,就別客气了。” 孟泽感激道:“谢谢先生!” 韩明远摆手道:“去吧去吧,雅集园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了,先把家里安置好,过些时日我去找你。” 孟泽拜別韩明远。 出了帐房,孟泽打算直接去寻闻香楼的方盛,却看到莲儿在附近徘徊。 莲儿见到孟泽出来,顿时眼睛一亮,提著裙摆便小跑了过来,跑了一段,到了孟泽面前,有些微微喘息,道:“孟管事!你要离开雅集园么?” 孟泽点头笑道:“这段时间与你们相处我很开心,以后江湖见,我走了。” 说著孟泽笑著与莲儿挥挥手,便要离开,莲儿赶却是伸手拉住了孟泽的袖子,孟泽诧异看向莲儿。 莲儿脸蛋微红,低声道:“没有了雅集园的差事,接下来你怎么谋生呀? 我听说你母亲妹妹,还有你的继父都跟著你出去了,一下子要养活这么多人……你恐怕是顾不过来吧?” 孟泽不著声色的把袖子抽离,笑道:“总有办法的嘛,再不济,到时候我寻一个雅集园去当掌柜,说不定到时候每个月能拿几十贯呢。” 莲儿摇摇头道:“哪有那么简单,雅集园掌柜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哪有轻易换的,你这一出去,每天一睁眼就要房租、吃嚼费用,你能有多少钱够造的。” 孟泽笑道:“你就放心吧,我总有办法的,倒是你,中秋雅集要好好表现,等出了名,到时候就能拿几十贯月俸了。” 莲儿抬头盯著孟泽,道:“孟泽,你一个人养家估计会有些艰难,你有没有想过,找一个人帮你一起扛?” “啊?”孟泽诧异看著莲儿。 莲儿脸蛋微红,但却是十分勇敢,道:“我在孟家这边干到年底,等过了年我就去寻找新的机会。 到时候若是能够去別的雅集园当茶师,就能拿个二三十贯的…… 我听说你想要读书,肯定没有办法再去挣钱养家,你不用操心这些问题,都交给我,你看怎么样?” 孟泽惊讶看著莲儿,莲儿却是十分勇敢,並没有躲避孟泽的眼神。 孟泽沉吟了一下,温声道:“莲儿姑娘,您的心意在下领了,不过,养活家庭对我来说应该不算什么难题,但还是谢谢您的心意。” 孟泽笑了笑道:“以后有缘再见,莲儿姑娘。” 孟泽与莲儿拱了拱手,转身便离开了。 莲儿心中委屈,眼泪扑簌而下,但並没有暗自神伤,而是朝孟泽喊道:“孟泽,你现在住在哪里?” 孟泽顿了顿脚步,有些迟疑,但还是道:“州学旁边,静远巷。” 莲儿破涕而笑,喊道:“孟泽,我不会放弃的!” 孟泽加快了脚步,有些哭笑不得,心道还是长得普通一些好,上辈子就没有这样的烦恼,处理这样的事情,他真的是没有经验啊! 至於为什么不接受莲儿……这是个好问题。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拒绝莲儿了。 第一次的理由是他身处桎梏之中,不敢拖累人,这一次却是直接拒绝。 倒不是觉得莲儿身份卑微,对於后世人来说,人人平等的思想还是深入人心的。 更不是觉得莲儿长得不好看,实际上莲儿长得很好看,拿到后世至少也是七分女往上了。 更不是孟泽想著以后能够娶个官宦人家的小姐,因此不想早早定下终身。 理由其实很简单,当对方以救世主身份来与你接近,你若是接受了,不仅要接受救世主的好,也要接受救世主的高高在上。 李也好,莲儿也罢,都是一样的道理。 软饭哪有那么好吃的! 第四十八章 五六十岁正是奋斗的时候! 雅集园这边的事情收了尾,以后他与孟氏之间的手尾也算是彻底乾净了,孟泽心情轻鬆回到静远巷。 回到家里,已经是傍晚,却发现孟瑜竟然还没有回来。 到得吃晚饭的时候,孟瑜派了人回来,人是醉仙楼的伙计,说孟瑜在醉仙楼与人吃饭喝酒,让孟泽母子三人自己吃饭。 孟泽有些诧异,但心想孟瑜或许有一些老朋友,现在从祠堂出来了,重新跟朋友联繫上倒是正常。 孟瑜当天晚上是到了凌晨十分才回来的,喝得醉醺醺的,孟泽一直等著呢,赶紧將孟瑜搀扶进来,烧了热水给擦脸擦脸服侍睡下。 原本只是觉得应该就这样了,没想到孟瑜接下来数天都是如此,每日早出晚归,有时候甚至大中午的就喝得醉醺醺的。 孟泽终於忍不住,在一大早截住了要外出的孟瑜。 该说不说,最近的孟瑜虽然天天喝得醉醺醺的,但形象上却是跟之前截然不同。 最近所穿衣服考究了不少,髮型也做了改变,连腰杆子都挺了起来,虽然看起来还是比实际年纪老了一些,但整个人看起来却是神采奕奕的。 “爹,咱们聊聊?”孟泽拦住孟瑜。 孟瑜笑道:“老子有大事要忙,有话直说就是。” 孟泽笑道:“就是跟您说说喝酒的事情,你这几天天天喝醉,这对身体伤害太大,我心里有些担心,您是不是遇上什么事情了?” 孟瑜笑道:“没有遇上什么事情,就是打算重新做点营运,咱们现在离开孟家了,一切都得靠自己了,老夫其实也就五十来岁,还不到混吃等死的时候,所以,老夫打算將以前的营生给操持起来。” 孟泽竖起了大拇指,笑道:“这是好事儿,但听孩儿一句劝,操持营生是好事,但酒还得適量,喝酒对身体毕竟不好。” 孟瑜点头道:“你有心了,不过最近的酒不得不喝,都是一些老伙计,关键是老夫想要从他们那里要来投资,低头求人,这酒总归还是得喝的。” 孟泽立即敏锐意识到孟瑜应该还是遇到困难了,道:“融资有困难?” “融资?”孟瑜听到这个新词稍微愣了愣,但隨即意会,点头道:“有些困难。以前的老伙计们死的死、老的老,有的早就已经支撑不住退出漕运这一行了,倒还是有一些还在坚持,不过……” 孟瑜脸色有些苦涩,道:“……老夫终究是老了,跟他们敘旧喝酒倒是没有问题,可谈起要借钱要融资,一个个都开始诉苦,不是没钱就是以后再说…… 说到底,他们终究是觉得老夫老了,想要东山再起已经是绝无可能了!” 孟泽劝道:“其实爹您也別想太多了,世情向来如此,人走尚且茶凉,您都二十年没有出现了,他们能跟您一起吃饭喝酒,已经是很不错了。” 孟瑜微微一嘆,点头道:“倒是这个道理。” 孟泽笑道:“爹您就当出去散散心,养家事情,您交给我就是,营生的事情您也別操心了。” 孟瑜闻言摇摇头道:“只靠你不行的,一大家子,要的钱多著呢。” 孟泽道:“孩儿跟您交个底,应该这几天,孩儿就能有大约六百贯进帐,而这笔钱,至少接下来两三年每年都有的,所以爹您不用操心。” 孟泽將他给闻香楼筹办雅集的事情一一到来,將接下来的方盛去寻茶馆一起合作的事情也一一道明。 孟瑜越听眼睛越亮,像是捡到宝一般看著孟泽。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爹您完全不用操心家计的事情,你就好好享受生活就是了。” 孟泽说道。 孟瑜十分欣慰地拍了拍孟泽的肩膀,道:“有你这样的儿子,是上天看老夫悽苦,將你赐给老夫的。 不过,每年六百贯,普通家用的话倒是够了,但其他的事情还是做不了。 所以,老夫还是得继续努力才行。” 孟泽愣了一下,道:“还不够?” 孟瑜一笑,道:“每年六百贯,分到每月也就五十贯而已,很多吗? 一旦你开始读书,有许多支出是你之前想像不到的,笔墨纸砚、各种游学费、拜师费、各种人情往来,这些钱你是很难算的来的。 一旦开始赶考,每次去京城,一去就是数月,来回就是数千里,一两百贯钱也仅仅是敷用而已。 而接下来你要成亲需要聘礼,孟薇嫁人需要嫁妆…… 就算是你以后当了官,也得继续钱,毕竟各种行头,各种销! 还得结交上司,结好同僚,那样不需要钱,那样不是钱如流水,家中若无万贯財,又怎么经得住这些销? 所以,你但凡不想要当一个贪官,还想要继续往上走,最好就是有一份產业在手上!” 孟泽听得目瞪口呆。 倒不是说孟泽没有生活经验,只是后世与当下还是有颇多不同,以至於他有些忽略了这些事情。 如今听得孟瑜这般一算,孟泽才发现,就现在这点钱,维持生活是可以的。 甚至还可以维持颇为滋润的生活。 但一旦想要往上走,所要的钱就多了! 其实想一想也正常。 虽说穷文富武,但富人家孩子成才的机率就是要更高一些。 后世北上广深的那些中產家长们,谁不是把自己跟孩子都捲成麻了。 有些中產家庭,年入二三百万,每年要砸孩子身上的钱可能高达一百来万! 在后世那种重商的环境里尚且如此卷出狗头来,而北宋这种惟有读书高的环境里,捲成什么样都正常。 不过孟泽想了想,笑道:“没事,这个事情还是交给我吧,问题不大。” 孟瑜提醒道:“这可不是你一下子挣个几千贯就可以搞定的,而是要持续每年能够整个几千贯才行的。” 孟泽笑著道:“虽然说现在还没有著落,但我有这个信心,这个事情您就交给我就好了。” 孟瑜点点头道:“好,咱们父子两一起努力,你干你的,我干我的,只要有一人成功,那咱们家就不愁了。 不过,为父还是建议你將心思放在读书上,读书才是真正改变命运的东西!” 第四十九章 打造品牌! 被孟瑜这么一提醒,孟泽原本鬆弛下来的心態又紧绷了起来。 果然,牛马到哪里都是牛马。 孟泽自嘲道。 隨即孟泽行动了起来。 他当下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先將方盛那边的合作给敲定下来,虽说六百贯不足以支撑以后的发展,但却是生活的基础支撑。 孟泽来到闻香楼,距离他上次过来已经过了五六天,可这闻香楼东篱雅集的热度不仅不减,甚至比之前还要热闹了太多。 孟泽看到外面有许多人排著队想要进入的,甚至惊奇发现,竟然有了黄牛票! 孟泽才刚走进,便有一个小伙子鬼鬼祟祟凑了过来,低声道:“郎君要进闻香楼? 我这儿有东篱雅集的票,不用排队直接进,还能选好位置,五十文一张,您要吗?” 见孟泽没应声,他又赶紧补了句:“要是觉得贵,四十文也成,就这一张了,別让其他人看见。” 孟泽闻言眼睛一亮,道:“你这票保真吗?真能进去?要是进不去,找谁退钱?” 小伙子拍了拍胸膛,道:“当然,你要进不去,你来找我退钱,甚至可以假一赔三,你看,这票我卖你四十文,你要进不去,你寻我,我给你退一百二十文!” 孟泽嘿嘿一笑,道:“不对吧,闻香楼进去得百余文呢,你才四十文,这里这么多人排队,你不趁机出个高价?”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解书荒,1?1??????.???超实用 】 小伙子见孟泽机敏,便不欲再说话,闪身便要离开,却发现自己被孟泽给抓住了手臂。 小伙子顿时十分紧张,用力掰孟泽的手,口中道:“你要干什么!不买就不买!你还想打人不成?小伙子,你可別自误,我背后可是有人的!” 孟泽笑了笑,道:“这个挣不了多少钱的,你像不像挣大钱?” 小伙子上下扫了孟泽一眼,道:“挣大钱?就你?” 孟泽笑著点点头道:“没错,就我。” 小伙子嗤笑了一声,道:“小爷我自己也能挣大钱,用不著你,就这样吧,再见了您!” 说完这话,立马就闪身进了人群之中。 孟泽笑了笑,转身朝闻香楼而去。 方盛眼神好,见到孟泽来了,顿时大喜迎了过来,道:“柳先生,这几日您去哪里了,老朽还怕您回汴京去了呢!” 孟泽笑道:“里面说?” 方盛赶紧带著孟泽进了楼里,就在两人说笑之时,人群中有一双眼睛看著两人。 正是那个小伙子。 小伙子有些惊奇,心道:这小子竟然认识闻香楼的东家,而且两人看著十分亲密,难不成这小子当真是个人物? 方盛带著孟泽进了雅间,便赶紧道:“老朽这边放出话去,现在有六间茶楼的东家想要跟我们合作,现在就等您回话呢。” “六家?这么多?”孟泽有些诧异看著方盛,道:“不会影响你闻香茶楼么?” 方盛嘿嘿一笑,道:“不会不会,东西南北各一家,中间有两家,相互之间距离颇远,基本上不会相互影响。” 孟泽笑道:“这些茶楼方掌柜都拿下多少股份?” 方盛搓搓手,不好意思道:“都是一些经营不善的茶楼,光拿股份也没有什么意思,反正也不贵,老朽全都买下来了。” 孟泽惊诧看向方盛,好傢伙,这方掌柜做事够果断,魄力也实在是大! 孟泽笑道:“方掌柜,你这也太冒险了,先不说这雅集效果能不能一直这么好,就说这么多茶楼,未必也全都能复製这闻香楼的盛况,万一经营不善,那亏得可不是一点半点了。” 方盛期待看著孟泽道:“老朽信得过柳先生,您进来时候也看到了,现在门前大摆长龙,都是想进来喝茶的,也不全都是新客,还有不少是老客人,都喜欢得很呢。 现在就看柳先生您的了,咱们把七个茶楼一起签一下,然后您跟商行东家匯报一下,看看能不能把事情给定下来。” 孟泽点点头道:“好。” 方盛大喜,赶紧去柜子里把契约拿出来,看来已经是准备好了。 孟泽看了一下契约,上面內容写得清清楚楚,言简意賅,没有藏著陷阱的地方,看来方盛的確是想要好好合作的。 倒也正常,相比起这六七百贯的服务费,七哥茶楼才是真正的利益所在,方盛还是拎得清的。 孟泽见没有疑义,便签字画押,契约一人一份,墨跡一干,孟泽便將契约往怀里一塞。 方盛见孟泽似乎要走,赶紧问道:“柳先生,那怎么什么时候开始准备其他六间茶楼的改造?” 孟泽笑道:“那个需要点时间,方掌柜,我现在有个新的生意想要跟你合作,你想不想听一听?” 方盛有些迟疑,道:“现在有七间茶楼要筹办雅集,这摊子已经够大了,再开摊子的话,恐怕是顾不过来吧?” 孟泽点头道:“你的顾虑有道理,不过我这生意跟茶楼有关,也得等茶楼改造后,正常营业才会开展,因此不用担心顾不上。” 方盛笑道:“那就没有问题了,老朽洗耳恭听。” 孟泽笑道:“我想选一个茶楼,將其打造成为高端茶楼,吸引天下间真正的文人骚客,等名气传开后,大宋的顶尖文人经过扬州,这间茶楼都是他们必来的地方。” 方盛闻言呼吸都暂时停了停,隨即喜道:“若是这样的生意,老朽那才是巴不得呢,您快说,您快说!” 孟泽点头道:“要打造这么一间茶楼,关键就是有一首传世诗词镇楼,只要有这么一首,这茶楼便可以吸引很多人前来了。” 方盛:“……” 方盛哑口无言,隨即苦笑道:“您说得对,但不现实,咱们去哪里寻一首传世诗词? 传世诗词可遇不可求,就算是將当今的文坛宗主欧阳修请来,他也没有办法立即给我们写一首能够传世的诗词。 何况咱们算啥呀,胆敢奢望请到一个封疆大吏?” 孟泽笑了笑,道:“这个我自然有办法,你不用操心这个,就说有这个方法,你愿不愿意用?” 第五十章 平山茶楼! “当然愿意!不愿意才是傻子。 要是真如您所说,能够让天下文人骚客都往这茶楼跑,意味著与黄鹤楼、黄雀楼相似了,这可是能够给子孙传下去的宝藏了!” 方盛毫不犹豫道。 孟泽点头道:“那就行。” 方盛赶紧道:“那这个策划是包含在我们的契约里面,还是要另外交费?” 方盛紧紧盯著孟泽,心下有些紧张。 孟泽闻言看了一下方盛,神色有些诧异。 看到孟泽眼里的失望,方盛下意识便要给自己一个巴掌,心中惊道,自己真是被贪慾迷了心眼,打造一个可以传世的茶楼,又岂是几百贯的服务费可以买断的! 方盛赶紧轻轻扇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子,与孟泽连连道歉,道:“抱歉!实在是抱歉!老朽一辈子都跟铜臭相伴,这骨子里都变俗气且贪婪了,下意识便冒出这等令您见笑的算盘! 柳先生,咱们可以再签一份契约,这份契约约定,您选中的茶楼,这茶楼的一半股份归您,咱们方柳二家共同持有,生生世世,不相背叛!” 此话一出,孟泽这才有了些许笑容,道:“方东家客气了,柳某不是钻在钱眼里的人,只是有一个想法,想要去试一试而已。” 方盛连连点头道:“那是那是,您稍等,我將契约擬一下,马上就好!” 方盛生怕孟泽反悔一般,赶紧快速擬了一份契约,然后给到孟泽。 孟泽看了一下,各方面约定都十分清晰,自己只要签字画押,便可以获得某一座茶楼的一半股份,並且上面约定,这茶楼经营的权利归孟泽所有。 孟泽心下对这方盛又是高看了一眼,此人还真是一个人杰。 之前在还没有確定自己的身份时候,便敢让自己来操刀闻香楼的雅集。 而在雅集初显成效之后,为了將自己绑在这条船上,不惜提出亲自去寻找数家茶楼一起合作,这已经是十分有魄力了。 更让孟泽刮目相看的是,方盛竟然將找来的这些茶楼直接给收购了! 而现在自己提出一个看似有些天方夜谭的策划之后,这方盛竟然敢以半座茶楼的股份,来赌自己真能做到这个事情! 孟泽捫心自问,如果他是方盛,在这种情况下,能不能做下这样的决定。 孟泽想了想,不由得苦笑,他竟是没有这方盛有魄力! 这方盛在这方面的魄力,若是用在军国大事上,可能就是所谓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了。 孟泽没有著急签字,而是与方盛道:“有没有扬州舆图?” 方盛赶紧道:“你稍等,我让伙计寻老朋友借一张。” 不等孟泽回话,方盛赶紧出去寻人,一会之后回来,道:“我那朋友就在左近,很快的。” 果然,伙计很快便將舆图送了过来。 孟泽將舆图展开,问方盛道:“六间茶楼分別都在什么位置?”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读好书上 101 看书网,?????????s??.???超省心 】 方盛赶紧將位置一一指出。 孟泽將各处位置一一思量了一番,然后將手指点在其中一处位置,方盛看了一下,有些诧异道:“这个呀,这里风景倒是不错,但毕竟是城郊,周围都没有什么人。 若不是前些年欧阳太守在这里造了个平山堂,平时有一些文人雅士来这边,老朽还不想要呢。 这个茶楼经常亏损,换了不知道多少任东家都没有经营起来,您选这个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適?” 孟泽瞟了方盛一眼,失笑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要买下来?” 方盛嘿嘿一笑道:“反正便宜嘛,这不是觉得有柳先生你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么,若是柳先生当真能够將其救活,那挣得不就更多了?” 孟泽:“……” 孟泽有些无语。 但还真是这个道理。 不过孟泽还真是看好这个地方。 他这次要筹办的是高端雅集,並非面对平民的,因此有没有很多人倒不是关键,反而这里靠近平山堂,还可以有诸多借势的地方。 平山堂乃是欧阳修庆历八年时候担任扬州知州时候所修,之后几任扬州知州都会对其维护,时常会在平山堂举办文化活动,算是扬州城西比较成熟的文化地標。 各地方前来扬州文人雅士,大概率会到访平山堂,在堂中与友人唱和,或从堂前露台眺望保障河与蜀冈的风光。 孟泽点头道:“就这个茶楼吧,原本叫什么茶楼?” 方盛道:“城西老茶铺。” 孟泽再次失笑,道:“那就怪不得这茶楼经营不起来了,若是主打卖茶,那就不该开在这种人烟稀少的地方,若要吸引文人墨客,就这名字,就足够劝退了。” 方盛一拍大腿,道:“可不是么,老朽看了之后也是大摇其头,心道就算不是柳先生来操刀,老朽去做这个茶楼,也不该是现在这番模样!” 孟泽点头道:“行了,就这个吧。” 方盛看了一下契约,道:“柳先生给起个名字吧,咱们把契约给签了。” 孟泽稍微沉吟了一下,道:“就叫平山茶楼吧。” “嗯?”方盛顿时有一种『就这』的想法。 孟泽笑道:“平山堂下平山楼,蜀冈风烟入盏流。青瓦映云含古意,朱栏临水抱清幽。茶烹春露香凝榭,诗赋秋光韵满楼。莫道江南多胜境,此间閒趣最相投。” 此言一出,方盛顿时一哆嗦,满脸震惊看著孟泽,失声道:“这是一首诗?你刚刚作的?是了,平山茶楼是你刚刚所起,自然也就是你所作!” 孟泽笑道:“就是一首打油诗罢了,有什么惊奇的。” “什么叫做一首打油诗!” 方盛一听跺起脚来,道:“老朽虽然不懂诗词,但您这首诗我都读懂了,而且也极妙啊!” 孟泽看向方盛,心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既然不懂事,怎么还知道极妙? 方盛已经是喜得快要跳起来了,连连道好。 “……您这才思也太绝了! 头一句『平山堂下平山楼』,多妙啊!一提就知道咱们茶楼跟欧阳太守那平山堂挨著! 往后文人来拜平山堂,能不顺道来咱们这儿坐坐?沾著那股文气,就比別家茶楼高了一头!” “还有蜀冈风烟入盏流……” 他说著往窗外蜀冈的方向瞥了眼,像是已经瞧见云雾绕著茶盏的模样。 “……人家一听这首诗便知道咱们那茶楼靠蜀冈,喝口茶都能把山景喝进嘴里,这意境,寻常茶铺哪做得到的? 再看『青瓦映云含古意,朱栏临水抱清幽』,您这是把茶楼画活了啊! 青瓦衬云,栏杆临水,听著就心里敞亮,之前那什么『城西老茶铺』都是什么玩意!” 方盛越说越热络,嗓门不知不觉高了些,又赶紧压下去:“茶烹春露香凝榭,诗赋秋光韵满楼,哈哈,没有上咱们茶楼,都能够感觉到茶楼的文雅了! 最后那句更厉害,莫道江南多胜境,此间閒趣最相投,江南好地方多了去了,可您一句话说透了,咱们这儿的閒趣才最对文人胃口,这得勾著多少人想来!” 方盛压不住自己的兴奋,感慨道:“老朽做了一辈子买卖,见多了开茶楼的,从没见谁能把茶楼写成这样! 有这首诗在,『平山茶楼』不用吆喝,名声自个儿就传出去了。 原本平平无奇的茶楼,从今日起,就要成为金疙瘩了呀!” 方盛喜不自胜! 第五十一章 改造方案! 孟泽將新的茶楼名字给写上契约,两人分別签字画押,至此,这茶楼便有一半股份归了孟泽。 隨后方盛带著孟泽前去平山茶楼,孟泽跟著方盛绕出扬州城西城门。 牛车叮叮噹噹的走了將近半两刻钟的山路,便见路边一片青瓦院落,门楣上掛著块褪色的木匾,“城西老茶铺”四个字被风雨浸得模糊,边角还裂著道细缝。 孟泽推开虚掩的木门,一股混杂著霉味与粗茶涩气的风扑面而来。 院內倒还算宽敞,正屋是三间连通的大房,两侧各有两间偏房。 屋后还有片小空地,只是满地落著枯枝败叶,墙角堆著半塌的旧桌凳,显然许久没好好打理。 进了正屋,四壁刷著的白灰大半剥落,露出里面的黄泥墙。 屋顶樑上掛著几串风乾的栗子、干枣,该是前几任东家想添些“烟火气”,却衬得满屋像农家灶房,全无半分雅致。 桌椅是最普通的杂木打造,桌面坑坑洼洼,边缘磨得发亮,好些椅子的腿还垫著碎瓦片才勉强放平。 最可惜的是临窗的位置——本该是赏景的好地方,窗外便是蜀冈的缓坡,晴天能望见远处平山堂的飞檐。 可窗户糊著的油纸破了好几个洞,冷风直往屋里灌,窗边的桌子上还积著层薄灰,显然没人愿意在这儿久坐。 方盛在一旁笑道:“前几任东家也想过改,有个想改成『酒肆茶坊』,添了几张赌桌,没半年就被巡吏查了。 还有个想做农家菜茶铺,在后院养鸡,结果鸡粪味飘得满院都是,文人来了一次就再也不来了。” 孟泽顿时失笑,道:“这茶楼屡屡更换东家,根子其实在定位错了。 它占著靠近平山堂的好位置,本该往文人雅致上靠,可歷任东家都盯著走量的平民生意。 平民嫌这儿离城远,不如城內茶肆热闹。 文人嫌这儿俗气,不如平山堂周边的草亭清雅,自然是两头都不討好。” 方盛抚掌大笑道:“那些人跑这里来开茶楼,无非便是贪图这里便宜而已。 城里开茶楼投资太大,他们投不起,於是跑这里来开,但反而是两头不靠,一个个亏得连娘亲都认不得了。 是了,柳先生,您打算怎么改造?” 孟泽笑了笑,走了一趟茶楼,心里已经有了改造的思路。 这平山茶楼的面积不小,毕竟在郊外嘛,土地並不值钱。 不过前几东家只瞧见面积大,却没想明白怎么用。 这会儿听到方盛询问,孟泽道:“我们將正屋那三间连通的大房的空间拆开,靠里的一间隔成两三间小雅室。 门口用细竹帘做隔断,帘上题几句应景的诗词,桌椅也不用换了,这些桌椅修缮一下其实已经够用了,关键在於布设。 中间的屋子留作大厅,但是不能再放这些密密麻麻的杂木桌,只放七八张雕方桌即可,桌与桌之间留足空隙。 另外掛几盏素色纱灯,墙上凿出浅龕,摆上两尊古瓷瓶,瓶里插上当季的山,再把那两张泛黄的戏文唱本揭了,换上《题平山茶楼》诗,用木框装裱起来。 最靠外的一间改成茶席区,设个半开放式的茶台,雇个懂茶艺的伙计,用泉水煮著明前茶,客人来了先尝一盅,闻著茶香便知此处与寻常茶铺不同。 两侧的偏房,可以改造做做诗稿阁,靠墙打排书架,摆上些经史子集。 再留张长桌,供客人写诗作赋,写好的稿子若愿意留下,便誊抄在册子上。 第五十二章 李金刚之忧! “是了,就比如说某个商行旗下有诸多的分行一般,城东城西都同样的店铺,客人对大商行是有天生的信任的。 人家心里都会想著,大商行肯定会更加靠谱,消费起来自然更加放心,好啊,这种方式很好!很好!” 方盛对此接受度很高,当然,至於是因为可以节省成本还是当真觉得这种方式很好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对於孟泽来说也不重要,对於他来说,这种方式也的確是省事。 孟泽回到家中,快速將五家茶楼的整改方案做了出来。 方案很详细,布展、培训、饮食、话术等等都写得极为清楚,只要方盛按照这个方案就可以施行。 当然,关键还在於孟泽已经带过他们执行过一次了,因此大多数的事情方盛还能够把控,到时候孟泽只需要时不时去现场把握一下就可以了。 孟泽的精力主要还是放在整飭平山茶楼身上。 其他的茶楼孟泽只是收一笔费用而已,而平江茶楼却是孟泽真正的核心利益所在。 当然,这事情方盛也是鼎力支持的,倒不是尊重孟泽的艺术创作,而是他对孟泽描述的前景亦是垂涎三尺。 毕竟按照孟泽的说法,是要打造一个与黄鹤楼、鸛雀楼一样的名胜,若真能够成功的话,这將会成为方家子孙世代的摇钱树! 因此,方盛寧愿自己一肩担起闻香楼的日常运营的同时,还肩负著新接手五间茶楼的改造,只是在某些地方拿不准的情况下,才会去孟泽家中諮询。 因此孟泽得以专心於平山茶楼的事宜。 …… 便在孟泽忙忙碌碌之时,李金刚似笑非笑看著亲自上门的孟修。 孟修推了一下次子孟伯林,道:“你不是说有关於搬运行的事情要请教一下你世伯么?” 孟伯林有些不情不愿,道:“是,世伯,侄儿的確是……” 李金刚看著孟伯林平平无奇的脸心里有些腻歪,赶紧摆摆手道:“好了好了,世兄看起来也不甚乐意。 当然,老夫这边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得上眼的。 孟家主,那孟泽既然不愿意,老夫也不会勉强,此事到此为止就可以了。 那侯庞两家的生意,我让管家去说好,就交於孟家去做好了。 当然啦,以后还会不会跟你们合作,老夫就管不著了,这个需要你们自己去维护了。” 说完李金刚从容不迫的右手轻握茶杯杯身,左手托住杯底,將茶杯稳稳端起,隨后將茶杯轻轻举至与眉齐平,与孟修父子微微頷首。 隨后,李金刚將茶杯轻轻放回桌上,杯耳朝向孟修父子,轻声说:“请慢用。” 隨即顺势起身,身体微微前倾站起,轻声笑道:“时间不早了,我们改日再聊。” 孟修才刚端起茶杯,见状有些苦笑,赶紧將茶杯放下起身,与李金刚拱手道:“谢谢李行长,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刚刚李金刚这一套乃是標准的端茶送客,孟修十分识趣,赶紧辞行。 孟修父子两人出了李府,孟伯林抱怨道:“爹您以后不要让我干这种丟脸的事情,若是让同窗知道了,非得笑话我不可。” 孟修哼了一声道:“道理我不是跟你讲明白了么?你乃是次子,孟家家產给你没有关係! 但去了李家,却有掌握搬运行的机会,与这个比起来,脸面又算得了什么?” 孟伯林嘆息了一声道:“若是真能攀上倒是没有关係,可惜连看都看不上,这才是真丟脸! 还不是拿李家大小姐嫌弃,在李行长这边便先被嫌弃了,丟死人了!” 孟修看了一下孟伯林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嘆了一声道:“算了,那李家都是只看皮囊的肤浅之人,可惜了,但凡你有三分像我,这婚事就算是拿下了。” 孟伯林看了一下父亲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顿时沉默了起来。 …… 李金刚目送孟家父子出门,低哼了一声道:“人贵有自知之明,就这父子俩鬼迷日眼的丑模样,也敢覬覦我李家家產! 管家!管家!” “来了来了,老爷!”老管家小跑进来,赶紧道:“老爷,有什么吩咐?” 李金刚道:“孟泽的事情你查清楚了没有?” 老管家赶紧道:“正要跟老爷您匯报呢,这不是孟家父子来了么,也不敢过来打扰您。” “赶紧说。” 老管家赶紧道:“孟泽过继给族中长辈之事是真的,而且那个长辈您也认识。” 李金刚嗤笑一声道:“孟家有出过什么人物,我也要认得。” 老管家神色凝重道:“二十年前,当时的航运大家族,扬州阮氏以及扬州谢氏被血洗…” 李金刚差点跳了起来,神色吃惊,道:“孟瑜!他还活著?” 老管家点点头道:“是的,还活著,一直藏在孟氏宗祠呢,这一次为了孟泽,竟是不惜出山了,而且最近甚至还在筹谋著东山再起呢。” “东山再起?”李金刚有些惊讶,道:“我记得他年纪不小了吧?” 老管家笑道:“其实他年纪还没有多大,应该也就是五十出头吧,主要当年他乃是少年成名,因此让人觉得他年纪挺大了。 实际上血洗阮谢两家的时候,他应该也就而立之年罢了。 不过,这二十年估计不好过,我远远看了他一眼,看著比我还苍老一些。” 李金刚顿时有些唏嘘,道:“英雄迟暮,美人白头,向来如此。” 李金刚唏嘘了一番,转头问道:“你说他想要东山再起,难不成还想著进军漕行?” 老管家点头,有些感慨道:“是,最近他到处去联繫之前的生意伙伴,想跟人借钱,或者是投资。 只是往日的情分,也不太好使了,那些以前受过他恩惠的人,现在一个个推三阻四,甚至有些还说风凉话讽刺,也实在是悲凉。” 李金刚想起自己的身体条件,亦是心有戚戚焉,现在自己还在,女儿便已经是处处受阻,但凡自己有天出了事情,自己这些旧部估计也是如此! 李金刚顿时生出急流勇退的想法,他试探著道:“老六,你说,我要是退了,老三能撑得起来么?” 老管家闻言吃了一惊,道:“老爷!您想退出搬运行,將搬运行拱手相让给王卓?” 李金刚看著老管家道:“你觉得如何?” 老管家沉吟了一会道:“大小姐不会同意的。” 李金刚闻言有些烦躁,道:“轮不到她不同意!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天天想这些有的没的! 老夫现在能撑著,但又能撑得住几天!老夫若是走了,她还能压住行中的骄兵悍將?天天想这些不切实际的!” 第五十三章 天下间罕见的老丈人! 不过李金刚说了这话之后,立马四处看了看,看到无人,这才鬆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你觉得王卓怎么样?” 老管家摇摇头道:“老三也压不住。” 李金刚嘆了一口气,道:“老八呢?” 老管家一惊,道:“老三可能压不住,但老三不会覬覦您留给小姐的股份,若是老八上去…” 老管家没有多说,但李金刚脸色已经是一变再变。 在手下几个掌柜之中,老三仁厚,但威望不太足,老八倒是可以接班,但其人鹰视狼顾,恐非託付之人。 老八一旦接手搬运行,前几年或许还会安稳些,可一旦彻底掌控搬运行,定然会將李彻底清除出搬运行! 而自己女儿的性格最是了解,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到时候两虎相爭,自己女儿虽然厉害,但毕竟是女儿身…唉! “我想想,我再想想…”李金刚满心忧虑。 老管家赶紧道:“倒是有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关於那孟泽的,老爷想听听么?” 李金刚嘆气道:“这小子寧愿出走孟家都不愿意成为李家女婿,我不想再听他的消息…算了,你说吧。” 老管家嘿嘿一笑道:“最近我让人尾隨他,竟是发现了一个大秘密,这小子干下的事情可不小啊!” 李金刚见老管家这般,也是生出了些许兴趣,道:“怎么说?” 老管家笑道:“之前听说这小子与孟瑜什么都没有要孟家的,毅然决然便出走了,还想著是单纯硬气呢,没想到那小子早就准备了一手。 这小子用汴京諮询行的经纪人的名义,给闻香楼办了个雅集,一下子轰动了半个扬州市井,许多平时没有机会参加雅集的人,纷纷跑去那里体验去了,让那闻香楼掌柜挣得盆满钵满。 而那小子与那闻香楼掌柜签下每年一百二十贯的服务费,好像最近几天又签下六个茶楼,这里的收入便是每年七百二十贯了。 关键是,最近在平山堂那边搞了个平山茶楼,连诗句都搞出来了,现在已经在市井之中名声鹊起了。” 李金刚闻言倒是有些惊讶,道:“这小子还有这能耐?” 老管家点头道:“他能把孟氏雅集园整飭的独具一格,说明这小子的確是有真功夫的。 老奴去那闻香楼走了一趟,的確是匠心独运,化腐朽为神奇,此子的確是个有能耐的人。” 李金刚皱起眉头道:“那小子冒充京城来人,那闻香楼的东家难道没有办法识破吗?” 老管家笑道:“对於闻香楼东家来说,是真是假不重要,关键是能给他挣钱。 不过若非我们是用孟泽的身份调查过去的,估计也难以识別。 我派去的人与闻香楼的那些伙计接触,他们口口声声都是什么汴京来的柳先生,全然没有怀疑这个柳十三先生的身份。 而且那些伙计对其极为信服,甚至有崇拜的跡象。” 李金刚若有所思,道:“想要伙计们极为钦佩信服,那可不是单纯会雅集就可以做到的,他在管理人上面的手段估计也不一般啊!” 第五十四章 您才是当夜最亮的月亮! “阿…嚏!” 孟泽打了个喷嚏,摸了摸鼻子,只道应该去买件厚衣裳了,中秋快到了,天气也凉了,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给惦记上了。 孟泽怀揣著厚厚一叠纸来到了闻香楼。 方盛看起来很是疲倦,但听说孟泽来了,还是赶紧来了。 “柳先生,可是有什么新想法,现在现在各个茶楼都改造得差不多了,我们可以赶在中秋节前开业了。”方盛赶紧匯报导。 孟泽上下扫视了一下方盛,笑道:“方东家辛苦了,这段时间你没日没夜的,人都清减了。” 方盛闻言笑了起来,道:“没办法啊,我干劲太大了,闻香楼的盛况你也看到了,这每天都在大摆长龙,好像整个扬州、不,好像整个大宋的人都来了! 我这每天看著这么多钱进帐,想到若是其他六间茶楼也是如此的话,这每天岂不是日进斗金?所以,我这晚上根本就睡不著! 既然睡不著,那就乾脆继续折腾算了,这段时间,我早出晚归,五六间茶楼之间奔波,扬州城东西南北中,我每天都要跑上好几个来回!” 孟泽钦佩道:“您这年纪还有这精力,实在是令人佩服。” “哈哈哈!” 方盛大笑不止。 孟泽从过年怀中掏出一大叠纸,將其中一叠挑出递给了方盛,道:“这些是除了平山茶楼之外关於此次中秋雅集的筹办方案,你看看。” 方盛闻言大喜,赶紧接过,快速看了起来,一会之后赞道:“太好了,有了你这个方案,咱们接下来的这些茶楼定然也可以打个开门红!哈哈哈,好好!” 不过他隨即有些疑惑,道:“平山茶楼呢,这次中秋不办雅集么?” 孟泽点点头道:“不办,但也办了。” 方盛顿时疑惑抬头看著孟泽,道:“什么意思?” 孟泽將另外一叠纸递给了方盛,方盛有些疑惑接过,隨后看了一眼,眼神还是有些疑惑,但只过了片刻,方盛便跳了起来。 “嘘!噤声!”孟泽嘘了一声。 方盛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一般,但却是来回疾走,激动得满脸通红,根本就停不下来,后面还是孟泽將其拉停住的。 方盛犹然激动得浑身颤抖,道:“这、这、这不会是你写的吧?” 孟泽点点头道:“当然是我写的,不然我去哪里找到这么多?” 方盛还想要多说,却被孟泽按住了手臂。 孟泽冷静道:“方东家,其他的就不必多说了,咱们还是来计划一下怎么使用这些东西吧。” 方盛闻言,立即道:“平山茶楼雅集必须办!就算是停办其他茶楼的雅集,这里的雅集也必须办,这么多的好东西,必须要利用到最好,否则就是暴殄天物了!” 孟泽摇摇头道:“没有必要浪费钱。” 方盛脖子一梗,道:“怎么是浪费钱,有这么多的传世诗词在,我就算是將全副身家都投进去,以后一样可以挣回来,亏不了!” 孟泽失笑,道:“主要是没有必要啊,以后茶楼经营还要钱呢,咱们的钱得用在刀刃上!” 方盛道:“不怕,我就算是去借、去贷,都要把这雅集给办好!您就听我的,好好当您的大词人!” 孟泽一手压住方盛的肩膀,认真道:“方东家,你冷静冷静,先听我说完。” 方盛深吸一口气,压住扑通扑通的心臟,道:“您说。” 孟泽笑道:“平山茶楼的雅集自然是要办的,但不是中秋办。 中秋乃是整个大宋最为重要的节日之一,因此中秋雅集歷来隆重。 也就是说,几乎所有有名的文人雅士,全都被人请走了,咱们这时候去邀请根本就请不了什么人。” 方盛要说话,孟泽笑道:“是,你是可以拿出钱去请很多文人过来,但又有什么必要呢?白白了那么多钱作甚!” 方盛赶紧道:“那不办雅集,您这些诗词怎么传出去?” 孟泽点点头笑道:“你早这么问不就完了,我今天来就是来跟你商量此事的。 我打算將这些诗词製成一本名叫《平山茶楼词集》的词集,然后在中秋夜晚给扬州有名的文人雅士、达官贵人、豪商富贾家都送一份! 再派人去各个茶楼酒肆的雅集上传播这些词话,尤其是这首应景的中秋词,我想著这么一般操作,应该中秋夜这天晚上,扬州的一半人都应该知道我们的坪山茶楼了。” 方盛闻言目瞪口呆,道:“若是这般,当天晚上您才是扬州最明亮的月亮啊!” 孟泽闻言愣了愣,隨即笑了起来,道:“倒也没有那么夸张,但咱们平山茶楼第二天开始肯定就要爆满了,或者说,当天夜里,山路上就要塞满去茶楼的马车了。” 说到这里,孟泽微微低头思索了一下,道:“我还想著中秋第二天再开业,这般却是不行,咱们中秋当天开业,並且做好当晚通宵的准备。 另外,让其他几个茶楼的伙计做好准备,要做好隨时过来这边替换的准备!” 方盛闻言精神一振,道:“您怕到时候客似云来,而且是真正的通宵达旦,我们茶楼根本就没有办法休息了?” 孟泽笑著点头道:“你觉得呢?” 方盛眼神落在手中的稿纸上,隨即大力点头道:“一点也不夸张!我来安排!不过当晚柳先生恐怕得留在平山茶楼,不然客人们就要扑了一空咯。” 孟泽笑著点头道:“我当夜写了词就走了,他们见不到我也是正常。 不过,以后方东家还是叫我的真实姓名吧,柳十三只是在下的號,我的真名叫孟泽,这些词也要以孟泽这个名字来发表的。” 方盛闻言脸色有了变化,但看著並不意外,孟泽惊讶道:“方东家看起来並不意外? 方盛嘿嘿一笑道:“的確不太意外,老朽虽然年纪大了,但並非昏聵之辈。 虽然老朽不曾跟踪柳、嗯,孟先生,但亦是跟走南闯北的客人问过,汴京有没有所谓的諮询行,有没有所谓的安乐资行。 实际上几乎所有的客人都一脸懵,说根本不明白什么叫諮询行,更不知道什么叫安乐资行!” 不过这会儿却是轮到方盛惊讶,道:“孟先生对老朽打听这些消息也好像並不惊讶?” 第五十五章 富弼富相公! 孟泽笑了笑,道:“隱瞒身份非我意,不过是为了取信於方东家罢了。 而接下来身份会不会泄露,我根本就不担心,难道方东家会因为我的身份,而不跟我合作? 还是说会因为我的身份,而昧掉我的服务费?” 方盛闻言大笑起来,道:“老朽岂是那般肤浅之人,不过…老朽还是有一个疑问,孟先生是扬州人还是汴京人?” 孟泽点点头道:“我乃是土生土长的扬州人,出身扬州航运孟氏,方东家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之前我的身份比较尷尬,这会儿已经是自立门户,倒是不怕流言蜚语。” 方盛闻言眼神有些变化,道:“莫非里面还有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孟泽点点头道:“也没有必要瞒著,因为我的身份来歷,在这些诗词传扬出去之后,定然会被人一一挖出来的,所以告诉你也无妨。 在下乃是孟家家主亲弟孟平之子,家母乃是昔日青楼魁,因此只是孟家一庶子。 现在被族中长辈收为继子,也算是可以堂堂正正的做人了。” 方盛闻言十分吃惊,道:“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怪不得孟先生你要化名呢,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也恭喜孟先生,从此之后脱离窠臼,天宽地阔! 而且,孟先生这一出手,以后天下无人不识君,什么嫡子庶子的,在您如同天上明月一般的才华面前,整个孟氏都要黯淡无光!” 两人相视而笑。 … 治平二年的月亮特別圆。 大约是因为上一年治平元年因为仁宗皇帝驾崩,导致民间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因此今年颇有些报復性办雅集的意思。 今年京城先是帝后矛盾,后又什么『濮议』之爭,搞得人心惶惶,然则扬州天高皇帝远的,却是不管这些,雅集搞得飞起! 景园雅集乃是扬州相当有名的雅集,每年筹办的东家並不固定,但不妨碍这个雅集的知名度。 因为景园乃是扬州官府的產业,承接景园雅集,也就是可以藉机给官府缴纳高额的费用,说是用於景园修缮,但大家心里都明白,景园修缮哪里用得了那么多的钱。 也算是官府与商户间心照不宣的合作。 李金刚今年咬著牙凑了份子,才总算挤上了景园雅集的筹办名单,心里正盘算著借这场雅集再多结识几位达官显贵,也好为自家漕运生意铺路。 雅集当日,景园內早已布置妥当。青石板路两侧掛著绘著山水的绢灯,尚未入夜便点起了暖黄的光,映著路边丛丛晚桂,香气漫了满园。 池边的水榭里摆开了案几,案上放著澄心堂纸、徽墨与宣笔,一旁的小几上还温著黄酒,瓷杯里飘著几片桂,煞是雅致。 宾客们陆续到场,有穿著锦袍的文人墨客,也有身著绸缎的商户乡绅,彼此拱手寒暄。 李金刚身边跟著一个俊俏的公子哥,两人悄悄进入景园。 虽然说李家在漕运行里也算是举足轻重的商人,但在这里,没什么人认得他,就算是认得的,也不会上来主动打招呼。 李金刚自然也不会贸然去巴结,他的目的在於转运司的王主簿。 王主簿卡住了搬运行今年的业务,这段时间李金刚屡屡想去拜访,却总是被拒之门外。 李金刚迫於无奈,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接近王主簿了。 “阿爹,你说那王主簿这会儿在哪儿呢?” 俊俏公子哥低声道,却是李女扮男装。 李金刚四处张望了一下,低声道:“大人物们还没有出场,估计他也在某处侯著吧?” 李点点头,亦是低声道:“您说这王主簿这个时候还不定夺,您说他是不是想要更多?” 李金刚低声道:“未必,上一任转运使被调走了,听说这几天新的转运使来了,大约他要观望一下,才能够定夺此事。” 李闻言露出微笑,低声道:“既然不是王主簿对我们有意见,那事情就好办了,等转运使的事情尘埃落定,那么那事儿也该定下来了。” 李金刚脸色凝重,微微摇头,道:“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他正想多说什么,却听到大门处传来声音,有许多的脚步声传来,夹杂著一些諛词,李金刚赶紧道:“…先別说了,有大人物来了!” 果然,只见大门口处有十余人同时进来,居中一人被拥簇在中间,在諛词之中泰然自若,却是以枢密使资歷使相身份判扬州的富弼。 李金刚给女儿低声介绍道:“中间那人就是富相公,左侧那个是江都知县罗適,此人来歷不小,乃是今年新科进士,新科进士能为扬州江都知县,显然身后背景不小。 另外一侧那个,则是扬州的司理参军沈括沈存中,嘉祐八年的进士。 富相公身份太高,別人不敢往上凑,也就只有进士出身的罗知县以及沈参军这两个进士出身的人能靠近了。” 李咋舌道:“乖乖,这就是大人物的排场啊! 富相公看著就气度不凡,罗知县和沈参军也看著斯文得很,难怪能跟在富相公身边。” 李眼睛亮晶晶的,悄悄打量著人群中心的几人,又压低声音问,“阿爹,你说咱们要是能托沈参军递个话,会不会比找王主簿管用?” 李金刚顺著她的目光看过去,轻轻摇了摇头:“沈参军是京官出身,管的是刑讼案子,跟漕运的事不搭边,冒然搭话反而容易惹麻烦。 咱们还是先盯著王主簿,等他露面了,找机会递个帖子才是正理。” 两人正说著,就见水榭那边忽然热闹起来,有文人举著酒杯站起来,高声道:“今日雅集,良辰美景,不如咱们以『桂』为题,各赋一词,也好不负这满园桂香?” 这话一出,顿时引来一片附和,几个年轻人已经拿起笔,在纸上斟酌起来。 李看得心痒,手指悄悄攥了攥袖口,倒不是她多爱写诗,只是平日里舞文弄棒的,也不知道文人雅集是什么样的,心中十分好奇,想要过去凑热闹罢了。 李金刚看出她的心思,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咱们是来办事的,別凑这些文人的热闹,仔细节外生枝。” 第五十六章 王主簿! 李赶紧收敛心神,跟著父亲往角落的茶座挪去,刚坐下没一会儿,就见一个穿著青色公服的人慢悠悠走了过来,正是他们要等的王主簿。 王主簿身边跟著个小吏,正低声说著什么,脸上带著几分犹豫。 李金刚心里一紧,拉著李起身,刚想上前,却见沈括忽然从旁边走了过去,笑著对王主簿道:“王兄,方才富相公还问起今年漕运的承包进度,说扬州是南北漕运要地,可不能出半分差错。” 王主簿闻言,脸上的犹豫顿时散了,忙拱手道:“沈参军放心,下官已经把承包清单整理好了,就等新转运使过目后,便下发各商行。” 李金刚和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希望。 看来王主簿不是故意刁难,真的是在等新转运使定夺。 李金刚悄悄鬆了口气,拉著李往后退了退,打算等王主簿和沈括说完话,再找机会上前见礼。 这时,水榭那边忽然传来一阵讚嘆声,原来是有文人写好了词,正高声吟诵著。 月色渐渐爬上来,洒在景园的青石板路上,绢灯的暖光映著桂树的影子,风一吹,满院的桂香裹著诗句飘过来,连李金刚这样常年跟漕船打交道的人,都忍不住放慢了脚步。 李望著水榭里的灯火,轻声道:“阿爹,等咱们的事办成了,以后说不定也能光明正大地来参加这样的雅集呢?” 李金刚看著女儿眼里的憧憬,忍不住笑了:“会的,只要咱们把生意做好,以后別说雅集,就是跟这些官老爷、文人们有一些正式往来也不是不可能。 说不定以后咱们能够自己承办这景园雅集,到时候跟富相公这样身份的大人物都能说上几句话呢!” 说著,他忽而眼睛一亮,道:“王主簿已经跟沈括分开,正独自往茶座这边走来,机会来了,跟我来。” 父女俩整理了一下衣袍,迎著王主簿走了过去,李金刚拱手作揖,堆笑道:“王主簿安好,在下李金刚,是扬州漕运行的,今日特来向您请教些漕运承包的事……” 王主簿刚走到茶座旁,冷不丁被人拦住,抬头见是李金刚,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原本还算平和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往四周扫了眼,见没人注意这边,才压低声音,眼神极为犀利,道:“李东家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景园雅集上拦我?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你谈漕运承包的场合吗?” 李金刚脸上的笑容僵住,双手还维持著作揖的姿势,额角悄悄冒了汗:“王主簿息怒,是在下唐突了,只是……只是实在急著知道承包的事,才想著找您问一句……” “急?急就能不分场合?” 王主簿的声音又冷了几分,道:“你当这雅集是你家漕运码头?什么话都能在这里说?要是被富相公或是沈参军看见,你担待得起,我还担待不起呢!” 这话像巴掌似的打在李金刚脸上,他又羞又急,脸颊涨得通红,嘴唇动了动,却想不出半句辩解的话。 他知道王主簿这话没错,是自己太心急,犯了忌讳。 一旁的李看著父亲难堪的模样,眼圈悄悄红了,攥著衣角的手指泛了白,心里又委屈又难受,却不敢出声打断。 李金刚深吸一口气,弯下腰,姿態放得更低:“是是是,王主簿说得对,是在下糊涂,是在下失了分寸,您別跟我一般见识。”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拉了拉李的衣袖,示意她也道歉。 李咬著唇,跟著小声道:“王主簿,是我们不对,您別生气。” 王主簿瞪了李金刚一眼,又瞥了眼低头的李,心里的火气消了些。 他也不想在这雅集上闹僵,要是被富弼或是沈括撞见自己跟商户爭执,难免落个“失仪”的印象。 他往水榭方向望了眼,见那边的文人还在吟诗作对,才又压低声音,语气稍缓却依旧严肃:“今日这事我不与你计较,但下不为例。 漕运承包的事,等新转运使定了章程,我自会让人通知商行,你別再像这样急吼吼地找过来,坏了规矩。” 李金刚一听这话,知道事情还有转机,悬著的心终於落了半截,忙不叠点头:“是是是,多谢王主簿宽宏大量,在下以后绝不再犯这样的错,静候您的通知!” 王主簿瞧了李一眼,他目光如炬,自然看得出来眼前是个女儿身,脑子一转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呵呵一笑道:“这就是你爱女李,听说最近与孟家庶子打得火热,事情成了么?” 李金刚一听脸色都变了,赶紧道:“王主簿,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只是老夫在主张而已,我女儿却是不知道此事。” 王主簿呵呵一笑道:“我也是听了一嘴而已,李行长,有些人可信不过,你若是与他们纠缠太深,我对你也要敬而远之。” 李金刚浑身上下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赶紧低声道:“还望王主簿明示,是谁在乱说话?” 王主簿哼了一声道:“我家孩子就在州学,听了几嘴閒话跟我说了,我自然是不太当回事的,你当不当回事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就这样吧!” 王主簿没再说话,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开,转身快步走向另一侧的迴廊,显然是不想再跟他们多待。 李金刚直起身,看著王主簿的背影,额头儘是冷汗。 李凑过来,声音带著鼻音:“阿爹,您没事吧?” “没事。”李金刚揉了揉她的头,语气里带著几分疲惫,却也有鬆快。 “好歹没把事情闹僵,王主簿给了咱们一线生机,也算没白来这一趟。” 他抬头望向满院的桂香与灯火,轻轻嘆了口气,“做生意啊,有时候就是得受点委屈,忍过去就好了。” 李闻言鬆了一口气,道:“没事就好。” 李金刚眼神忽而犀利了起来,道:“回去要查一下,是谁在州学乱说话,竟然敢拿你的清誉来嚼舌头,差点还坏了搬运行的大事!” 李皱起了眉头,道:“我只是跟孟泽见了一面而已,怎么会有这样的传言?” 李金刚拉著李到了角落里,將自己与孟家商议的事情简短的说了说,李十分惊诧,道:“阿爹,何至於此啊,那孟泽虽然还挺好看,但不至於让你下这么大的本钱。” 李金刚摇头道:“此事以后再说,现在我就想知道是谁嚼这舌头!” 李想了想怒道:“不是孟伯林便是孟伯彦兄弟,除了他们,谁还在州学。” 李金刚想了想,怒色更甚,道:“孟家的人该死!” 第五十七章 明月几时有! 便在李家父女两人怒不可遏之时,忽而听得园中一阵琵琶声霹雳啪啦的响起,顿时吸引了李家父女二人的注意力。 只见凉亭处富弼等人已经坐定,而园里参与雅集的人也纷纷围拢过去,看来今晚的雅集是要正式开始了。 李金刚父女知道此处不是他们可以放肆的地方,原本李还有观摩文人雅集的想法,但这会儿已经全然没有了心思,只想赶紧离开。 就在此时,忽而有人匆匆进来,高呼道:“诸位,大消息!大消息!有人做出千古中秋词矣!” 此话一出,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原本闭著眼睛听琵琶的富弼,闻言亦是睁开了眼睛。 身侧的罗適闻言起身,呵斥道:“什么千古中秋词,千古二字,哪里是这般轻易可以说的,你不要来譁眾取宠,扰了富公欣赏音乐,小心打你二十大板!” 富弼闻言笑道:“不止於此,不止於此,老夫岂是侮辱斯文之人,这后生也是个读书人,来告知此事也是好心,就算是说错了,也不至於打板子。” 罗適赶紧欠身致歉,道:“富公,是在下胡乱说话,差点坏了富公声誉,该罚!该罚!” 富弼摆手笑道:“一会儿罚你酒三杯!” 罗適大笑,道:“这哪里是罚,富公不知道我就好杯中之物,这分明是赏!” 此话一出,眾人顿时大笑起来,气氛一下子变得十分热络起来。 李金刚看了一下罗適,低声与李道:“罗知县长袖善舞,此子了不得,年纪轻轻的,便有如此造诣,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李低声笑道:“人家毕竟是新科进士,大约还是很厉害的。” 李金刚低声笑道:“那孟泽不输与他。” 李顿时诧异,道:“孟泽?孟泽不过十四岁少年郎,虽然说话也还行,但怎么能够与罗知县这样的青年才俊相比?” 李金刚正要说话,却听得富弼道:“来,那后生,把那千古中秋词颂来听听,老夫倒是要听听到底有多厉害,若是真厉害,老夫有赏!” 那报信的后生得了富弼准许,清了清嗓子,捧著一张折好的纸,高声道:“是,诸位听好了,此词乃是平山茶楼雅集所出,作词人江都孟泽,词牌名水调歌头,接下来是正文。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闕,今夕是何年……” 开篇一句刚落,凉亭外原本嘈杂的议论声瞬间静了下去。 富弼端著酒杯的手顿在半空,眉头微挑,原本带著几分隨意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认真。 罗適刚要举到嘴边的酒盏也停住了,侧耳凝神,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沈括则抬手捻著鬍鬚,目光落在那后生手中的纸上,眼神里满是探究。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后生的声音继续传来,园子里的风仿佛都慢了下来,满院桂香似乎都裹著词句飘进人心。 有几个文人下意识地跟著念诵,手指还在案几上轻轻敲著节拍,脸上满是惊嘆。 ——这词里的意境,既有对天上的遐想,又有对人间的眷恋,字句间藏著说不尽的开阔与温柔,哪里是寻常词作能比的? 等到“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嬋娟”念完,整个景园静得能听见桂叶落地的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富弼才放下酒杯,轻轻拍了拍手,讚嘆道:“好一个『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嬋娟』! 此句一出,怕是今后中秋词,再难有出其右者了!” 这话像是点醒了眾人,园子里顿时爆发出一片喝彩声。 “千古好词!果然担得起『千古』二字!” “『高处不胜寒』这句,真是写尽了世人的心思啊!” 文人们围著那后生,爭著要看词稿。 连原本只关注漕运的商户们,也跟著凑趣讚嘆,脸上满是震撼。 李金刚父女站在角落,虽不全懂词里的深意,却也被这满场的动静惊住了。 李睁大了眼睛,小声道:“阿爹,这词……真有这么好吗?大家都跟疯了似的。” 李金刚点点头,眼神里带著思索:“能让富相公都开口称讚,定然是好到骨子里了。 方才那后生说,这词的作者叫什么来著?” “好像是叫孟泽。” 李回忆道。 李金刚眉头一皱,隨即又舒展开:“应该只是同名吧? 咱们认识的那孟泽才十四岁,虽然人挺机敏,但也並非真正的读书人,哪能写出这样的词来,怕是巧合罢了。” 李也觉得大约不太可能,笑了笑,道:“大约就是巧合,扬州姓孟的不少,名泽的更是常见,同名也就很正常了。” 遇到这种事情,父女两人心情倒是轻鬆了许多,开始说著笑,一边看著那些文人对那明月何时有一诵再诵,都像是著了魔一般。 忽而有人大声道:“平山茶楼我知道在哪里,我现在就去,看看那孟泽是何等人物,有想去的跟我后面!” 说著这人便急急出门,顿时有许多人哗啦哗啦的跟著走了。 李金刚也觉得有趣,忽然感觉有人轻轻碰了碰李金刚的胳膊。 李金刚回头一看,竟是方才还冷著脸呵斥他们的王主簿。 此刻王主簿脸上没了半分怒意,反而堆著几分客气的笑,压低声音道:“李东家,借一步说话。” 李金刚一愣,连忙跟著王主簿走到迴廊角落。 王主簿左右看了看,才道:“方才是我语气重了些,李东家莫怪。 关於漕运份额的事,等新转运使看过清单,我先给你家商行排前面,优先核验。” 这话让李金刚又惊又喜,连忙道:“王主簿,这……这怎么好意思?” 王主簿笑了笑,眼神往凉亭方向瞟了瞟,声音压得更低:“方才富相公夸那孟泽的词,你也听见了。 我刚打听了,这孟泽就是扬州航运孟家的那位。 富相公看重的人,咱们可得多留意些。 你之前说和孟泽有合作?往后若是有机会,还望李东家多帮著搭搭桥。” 这话像惊雷似的炸在李金刚耳边,他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猛地转头看向王主簿,声音都有些发颤:“您说这写词的孟泽,是扬州航运孟家的?是跟我儿相亲的那个孟泽!” 王主簿笑道:“令爱有福气啊!李东家要是能够抓住这个机会…哈哈哈。” 李金刚这才明白过来,王主簿是看富弼重视孟泽,连带著也对和孟泽有牵扯的自己热络起来。 他连忙应下:“好说,好说!若是有机会,定然帮王主簿引荐。” 第五十八章 平江茶楼又有新词啦! 景园之中来参与雅集的人有不少衝出雅园,呼朋唤友,坐上车辆,便往平山堂方向而去。 罗適想要呵斥,但却被富弼给止住了。 “今晚得闻一首绝佳中秋词,这个中秋已经是无憾矣,哈哈,让他们去吧,老夫都有些蠢蠢欲动呢,想要看看能写出绝妙好词的人究竟怎么样的一个人。” 富弼笑呵呵道。 罗適闻言眼睛一亮,道:“相公想见他,这简单,我让人去请他过来便是。” 富弼摆摆手道:“算了算了,今晚是中秋夜,平山堂离这里也远,来回折腾也怪累的,老夫也有些累了,早些回去歇息罢。” 罗適点头道:“那也成,明日我带他去州衙见您。” 富弼点点头,正待起身,又有人呼啸而入,大声道:“大家先別走,平山茶楼那边又有新词了!” “咦?”富弼刚刚抬起的屁股又復坐下,饶感兴趣道:“这会儿还是千古佳词么?” 来人闻言一愣,道:“这个应该没有那么好,也算是好词吧。” 富弼笑道:“也对,哪有那么多的千古佳词,不过还是快快说来听听。” 来人赶紧拿出一张纸,罗適先行过去拿了过来,瞄了一眼,顿时有些惊讶,与富弼道:“相公,这词也当真是不错!” 富弼一拍大腿笑道:“念来!” 此时园中喧闹声停了下来,有明月何时有在前,大家都想知道这平山茶楼那边又有什么惊奇之作。 罗適清了清嗓子,指尖捻著纸角,缓缓念出第一句:“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话音刚落,富弼原本搭在膝上的手微微一顿,目光扫过院中空荡的星河,笑道:“开篇便见笔力,『弄巧』『传恨』四字,把云星写活了,倒像是替人间藏了心事。” 周围几位老儒也跟著点头,有人抬手拢了拢衣襟,似被这“迢迢银汉”勾得想起了远方亲友。 罗適接著念:“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咦?” 富弼闻言坐直了身体,喜道:“好个『金风玉露』! 眼下中秋夜,正是这般清透时节,偏用相逢写珍贵,比直说团圆更有滋味啊,此人笔力了得!” 此时园中眾人交头接耳,已经是有些喧闹。 罗適眉头一皱,道:“诸位安静,且听。” 园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罗適又念:““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念到这里,罗適的声音略沉,已经是带了几分悵然。 富弼抚掌感慨,道:“『忍顾』二字戳心啊!中秋本是佳期,可转念想起离別,谁不是这般不舍? 这词倒是把欢喜里的那点悵惘,写得入木三分。” 园中喧闹彻底歇了,连晚风都似轻了些,有人悄悄別过脸,似在掩饰眼角的湿润。 此时罗適念出最后一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富弼豁然起身,朗声道:“妙!实在是妙!前面铺垫了那般多的不舍,末句却陡然开阔! 中秋盼团圆,可真有情意,何惧別离? 写词的是谁,竟然能用一首词语与孟泽的明月何时有对抗? 这平山茶楼雅集又是什么人办的,怎么能够一下子聚集两位惊才绝艷的词人!” 罗適闻言哈哈一笑,道:“相公,您可以猜猜,此人您认识的。” 富弼顿时皱起了眉头,道:“此等佳词,此等笔力,天下间除了寥寥几位,如柳七、晏相公、欧阳公外,又有谁能够写出? 柳七、晏相公已经仙逝就不多说了,欧阳公这会儿怎么可能在扬州,他应该还在京城啊!” 罗適笑道:“这首词还是孟泽所写!” “什么!”富弼有些绷不住。 实际上绷不住的人不止富弼,现场眾人亦是纷纷露出瞠目结舌的神情。 现场看起来有些可笑。 因为罗適那句“这首词还是孟泽所写”就像颗惊雷炸在景园里,而眾多宾客目瞪口呆的模样活像是被惊雷嚇到的鸭子。 这是李当下的想法。 她一个女子,又是一个武人,对诗词实在是不太了解,因此並不能体会到两首词到底有多厉害,这会儿看这场景,顿时觉得极为可笑。 月光下,先前还在悄悄抹眼角的老儒们瞬间直起身子,满脸的悵然被震惊冲得一乾二净,有人手里的摺扇“啪”地掉在地上,竟忘了去捡。 方才嚷著要去平山堂的人也顿在原地,嘴巴张得能塞进拳头。 谁能想到,片刻之前让他们拍案叫绝的《水调歌头》还念念不忘呢,这会儿又一首足以传颂千年的鹊桥仙又横空出世! 关键是,这两首词,竟出自同一人之手! 而这人今夜之前,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眾人震撼之时,富弼起身不自觉来回踱了两趟,忽然停下,指著那张纸,声音里犹然带著不可置信,道:“这孟泽难不成是星宿下凡? 一首水调歌头横空出世,老夫已经是认为以后再无人敢写中秋词,可他转头又甩出一首鹊桥仙…这、这、老夫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形容了。 诸位高才,可曾见过如此大才?” 罗適看著满园瞠目结舌的模样,忍不住有些好笑,然则上一刻他也好不了多少,这会儿道:“相公先前还说『哪有那么多千古佳词』,如今信了吧?” 富弼嘆了一口气,道:“老夫见多识广,在汴京见过多少才俊,便是当年的柳七以及晏相公老夫也是见过的。 可也不曾见过短短一夜,便拿出两首同一题材,而且水准这么高的词作,这孟泽之词才,可谓是鬼神怖!” 富弼不属於柳永、苏軾式的“纯文人”范畴,更偏向“经世致用”的政治家文风。 作品多为奏议、书信、碑誌等应用文体,核心目的是传递政治主张、记录政务事件,並非追求辞藻华丽或情感抒发。 然而在场所有人不会质疑富弼的欣赏能力,毕竟富弼也是从科举之中脱颖而出的,虽然是茂材异等科,但一样要求真才实学。 第五十九章 扬州城最大的香餑餑! 李金刚父女纵然再不懂诗词,但总听得懂富弼给出的评语,这等评价简直是將孟泽凌驾於大宋所有的词人之上! 李金刚心有所思,却感觉脸上有些灼热,一抬头发现一双灼热的眼睛紧紧盯著自己,顿时有些苦笑起来,道:“王主簿,实不相瞒,在下的確与孟泽相识,但並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王主簿一把抓住了李金刚的手臂,热切道:“这个可以有,现在不是,但以后可以是! 李行长,老夫要提醒你,今夜之后,孟泽便会是扬州最大的香餑餑,但凡家中有女儿的,一定会想方设法將其招为女婿! 有家世有背景的女婿固然好,可是没有家世没有背景缺才华横溢的女婿…嘿嘿,那才是真正的潜力股啊!” 王主簿抓著李金刚手臂的力道又紧了几分,眼中的热切几乎要溢出来,“你想想,家世背景是死的,可这才华横溢能通天! 今夜富弼大人的评语一传开,孟泽便是扬州城人人爭抢的『文曲星』,往后入仕是迟早的事,说不定將来还能像富大人那般位列中枢!”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却满是攛掇的意味:“你家闺女年纪正好,模样性子都是拔尖的,若是能与孟泽结亲,眼下看著是委屈了些,可再过个三五年,谁不羡慕你李行长好眼光? 到时候別说扬州城的商户,就是府衙里的大人见了你,都得高看三分!” 李金刚被他说得心头髮热,手指不自觉地摩挲著袖口,嘴上却还强撑著:“王主簿,话是这么说,可孟泽这孩子眼下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贸然提亲……” “落脚的地方算什么?”王主簿立刻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只要你点头,明日我便去寻孟泽,就说你李家愿意为他置下宅院,供他安心读书备考! 再者说,你家商行正缺个有学问的人掌事文书,孟泽不正是最好的人选? 既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又能让你闺女多与他相处,这可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话落,王主簿拍了拍李金刚的手背,笑得意味深长:“李行长,这机会可是稍纵即逝,今夜一过,想给孟泽说亲的人能从你商行门口排到城外,到时候可就轮不上你家闺女了!” 李金刚连连点头,与王主簿低声道:“还是王主簿看得明白,若非您提醒,在下还真就错过了,谢谢您,王主簿!” 王主簿闻言幽幽嘆了一口气,道:“若非老夫的女儿已经嫁人,孙女则还小,此事可就轮不到你了。” 李金刚嘿嘿笑了笑,赶紧拱手作揖,道:“王主簿,时间紧迫,在下先告辞了。” 说完拉著懵逼了的李匆匆离去。 聪明人不只有李金刚一个,此时景园的不少人悄悄溜走,有的人疾走,一边与身边的管家模样的人或者下人低声吩咐道:“立即搞清楚孟泽住在哪里?与孟氏之间的关係又如何,可有婚配等等,都得给我打探清楚!…” 李金刚父女刚从身边经过,李金刚拉著女儿的手又快走几步,旁人看到李金刚拉著一个俊俏的公子赶路,顿时鄙夷道:“这位兄台,喜好龙阳也没有什么,可当庭广眾之下,还这般急吼吼的,也实在丟人了!” 李金刚如若无闻,李蹙目怒视,那人竟是有些惊艷道:“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兄台如此猴急,这兔儿爷这般英武俊秀,换了我也忍不住!” 李大怒,轻轻一甩,甩掉李金刚的手掌,隨后脚下微微一错,便突然到了路人眼前,便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路人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耳光,整个人被打得踉蹌著后退两步,嘴里的污言秽语瞬间卡在喉咙里。 李甩著手,眼神凌厉如刀,不等对方反应,便转身一把抓住父亲的手腕:“爹,走!” 李金刚也不耽搁,父女俩脚步飞快,转眼就挤出人群,朝著园外疾走。 身后那路人捂著脸反应过来,想追又忌惮李方才的气势,只能站在原地跳脚咒骂,却连半个字都没敢喊得太大声。 不远处的廊下,王主簿將这一幕看得真切,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他望著李金刚父女匆匆远去的背影,暗自嘆了口气:若不是自己女儿早已嫁人、孙女尚在垂髫,哪轮得到李金刚占这个便宜? 再者说,那些真正有头有脸的富贵人家,眼尖得很,根本不需他多嘴提醒,哪像李金刚,若不是自己掰开揉碎了点透,怕是还在原地犯迷糊。 方才那些掏心掏肺的话,倒像是自己上赶著帮他抢了个天大的机缘,想想竟有些不值当。 而另一边,李金刚父女跑出景园老远,直到拐进一条僻静的巷弄,才放慢脚步。 李金刚扶著墙喘著气,脸上还带著未消的怒色:“方才那人实在可恶,若不是怕耽误正事,我定要他说清楚什么叫『龙阳之好』! 好闺女,打得好!不过眼下可不是置气的时候,咱们得赶紧去寻孟泽,晚一步指不定就被別家抢了先!” 李这会儿气定神閒,已经不见刚才的怒气,摇摇头道:“阿爹,女儿不想做这等趋炎附势之人,女儿只想接过您一辈子打下来的基业,替您守住它便足矣,其他的女儿没有多想。” 李金刚苦笑道:“为父那点小小基业又算得了什么,这孟泽有富相公那番话在,已经是呈现出平步青云之势,你若是能够嫁与他为妻,以后说不定能够得个誥命夫人呢!” 李微笑道:“誥命夫人非我愿,女儿只想將搬运行接过来,將其发扬光大,让整个大运河都绕不过我李家搬运行!” 李金刚跺脚气道:“这些做得再大,还不是泥腿子的行当,那孟泽现在才十四岁,便有如此词才,说不定以后还能考个状元郎,你当个状元夫人,不比干漕运好?” 李见李金刚生气,嘻嘻一笑,道:“爹爹你若是这样,那我可不管了,再见吧您!” 说完李往前疾冲数步,在巷口墙上一蹬,登时如同一只大鸟一般高高腾起,跃过一道两丈高的围墙消失不见了。 李金刚:“……” 第六十章 今夜属於孟泽! 平山茶楼。 中秋的月光清冷地洒在保障河畔和蜀冈的轮廓上,却似乎刻意避开了这座孤立於城郊的茶楼。 门窗半掩,晚桂的香气在空寂的院落里飘荡。 偶尔有野狗的吠叫或是夜梟的啼鸣从山林间传来,更衬得此地一片冷清。 山路依旧荒凉,只有明亮的月光和零星的萤火在黑暗中点缀,与扬州城內各处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雅集盛况相比,这里安静得仿佛另一个世界。 方盛眼睛眨也不眨看著山下,看得眼睛都发酸了,都看不到有人上山来,终於是忍不住问道:“今晚,当真有人来么?” 孟泽闻言笑了笑,道:“当然,而且你会发现,你精心做足的准备,在汹涌而来的客流里,根本不值一提。” 方盛看著月光下冷清的蜿蜒山路,终究还是有些不太相信,只是也不好明说,只是笑道:“我准备得足够多了,几间茶楼暂缓营业,全都调到这边来待命了,將近五十人呢,哈哈,再大的场面也能够应对了,放心放心!” 孟泽闻言笑了笑,心道你毕竟不是读书人,怎么能够理解苏仙的明月几时有究竟有多厉害,而且我还用一首鹊桥仙加码呢! 这事情的关键不在於鹊桥仙有多厉害,当然鹊桥仙当然也很厉害,关键在於,在写出一首明月几时有的当夜,还能够再写出一首鹊桥仙,这样给人的震撼才是核弹级別的! 一人、一个中秋夜,接连写出两首足以流传千古的绝妙佳词…这是何等震撼! 然而方盛在月光下的脸庞依然有著深深地忧虑,孟泽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他並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在躺椅坐下,舒舒服服的端起矮几上的茶水抿了几口,然后仰头看山间明月,感受著清冷山风,满足地嘆了一口气。 数月筹谋,得以脱离孟家,今夜之后,扬州孟泽之名將会传遍大宋! 虽然不知道未来的道路还有什么险阻,但可以確定的是,他孟泽,已经踏出最坚实的一步了。 与孟泽的踌躇满志不同,方盛依然担忧看著山下。 於是一个人展望著未来,一个人忧心当下,各自浮想联翩。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不知道过了多久,孟泽已经有些昏昏欲睡,方盛忽而摇醒孟泽,道:“孟先生!好像…有人来了!” 方盛有些激动。 孟泽起身揉了揉脸,看向山下。 起初,是远处蜿蜒的山路上亮起了一点星火,如同试探的火种。 紧接著,第二点、第三点……星星点点,如同被唤醒的星河开始流动! 那是策马疾驰的豪客举著的火炬,是乘著马车匆匆赶来的贵人车辕上掛著的琉璃灯笼,是更多徒步而来、提著竹骨纱灯的书生和闻风而动的市井百姓! 他们或骑马,或乘车,或步行,目標只有一个——城西,蜀冈,平山堂畔的平山茶楼! 这条原本在暗夜里沉寂的山路,骤然间活了过来! 从零星的火光到匯聚成流,从涓涓细流到奔腾的江河!不过短短个把时辰,山路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在山岭间盘旋舞动的、巨大无朋的火焰长龙! 数不尽的灯笼和火把摇曳著、跳跃著,將蜿蜒的山路勾勒得金红透亮,连绵的火光映红了半片天空,也映红了保障河平静的水面。 鼎沸的人声、马蹄声、车轮碾过石子的声音交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喧囂,彻底打破了山夜的寧静。 远远望去,这条由无数怀揣激动与好奇之心的人群组成的“火龙”,正源源不断地、浩浩荡荡地从扬州城的各个角落向著平山茶楼奔涌而去! 留守的伙计们被山下的声浪惊醒,推开窗看到这焚天煮海般的热烈景象,先是目瞪口呆,继而狂喜地跳了起来。 方盛拍著大腿,语无伦次地大喊:“来了!真来了!快!按柳先生……不,按孟先生之前说的预案!全都动起来!快!通宵!今夜就通宵待客!” 他脸上的倦怠一扫而空,眼睛亮得惊人。 平山茶楼,这座前一刻还门可罗雀的山中孤楼,在千古中秋词与鹊桥仙词的双重光芒照耀下,瞬间成为了中秋夜扬州最令人瞩目的炽热中心! 那条从山下蔓延上来的炽烈火龙,便是两首词作横空出世,搅动扬州风云最直观、最壮丽的景象! 孟泽立在茶楼前的石阶上,望著山下蜿蜒而来的“火龙”,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 山风捲起他的衣袂,孟泽抬手將杯中的凉茶一饮而尽,茶意的清苦混著山间的桂香,恰好压下了心底翻涌的激盪——这数月的筹谋,今夜终是有了迴响。 “孟先生!您快进屋避避,外头人多眼杂,別被挤著了!” 方盛忙得满头是汗,一边指挥伙计们搬开挡路的桌椅,一边朝孟泽喊。 此刻的茶楼前院已挤满了人,先到的书生们举著灯笼四处张望,嘴里念叨著“明月几时有”。 富商们则簇拥著管家,急著打听孟泽的下落,连带著茶楼里的茶水点心,都被哄抢著点了一遍。 一个穿青衫的书生,正攥著一张抄录著词句的纸,跟身边人激动地爭辩:“你说『但愿人长久』是千古绝唱?我倒觉得『两情若是久长时』更胜一筹! 孟先生一夜写就两首,这等才情,怕是李白復生也未必能及!”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像煮开了的沸水。 忽然,人群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金刚好不容易从人缝里挤了进来。 李金刚一眼就瞥见了站在角落的孟泽,连忙往那边冲,嘴里还喊著:“孟先生!可算找到您了!” 他这一嗓子,顿时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几个原本围著伙计打听的富商,也立刻调转方向,朝著孟泽这边涌来。 孟泽见此情景,便知今夜是难得清静了,不过今夜他不是来求清静的,而是要將自己以及平山茶楼的名气彻底给打开! 他对著李金刚頷首一笑,刚要开口,就被更嘈杂的人声淹没。 有人捧著纸笔想要求墨宝,有人提著礼盒想邀他赴宴,还有人直接问起他是否婚配,场面乱得几乎失控。 方盛急得额头青筋直跳,连忙让十几个伙计围成圈,將孟泽护在中间:“诸位!诸位静一静!孟先生今夜会在此地与大家同乐,但还请按次序来,莫要惊扰了先生!” 他一边喊,一边给孟泽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去后院暂避。 孟泽笑了笑,忽而一个腾跃上了桌子,隨后气沉丹田,大声道:“诸位来客请听在下一言,在下就在这平山茶楼读书,以后诸位只要来都能够见到在下,因此,不用著急! 你们只看了水调歌头与鹊桥仙,请看茶楼四边墙壁,上面还有在下所写其他的诗词,水平或许稍逊,但也值得品鑑一二!” 眾人一看,果然如此,甚至有些讶异,因为能看到的诗词水平竟也是极高! 而此刻的山下,仍有源源不断的人朝著平山茶楼赶来。 火把与灯笼的光,將整条山路照得如同白昼,连带著蜀冈的轮廓,都染上了一层炽热的暖意。 第六十一章 我家小姐年方十二! 有的人注意到了墙边的诗词,但更多人却是注意到了孟泽。 孟泽站在桌子上,一袭青衫,身形挺拔,容顏俊秀无比,顿时尽皆觉得惊艷。 “你就是孟泽?”有人高声问道。 孟泽闻言点头一笑,亦是高声回应,道:“在下正是孟泽,以后我便在平山茶楼读书,大家隨时来,我就在这里等大家。” “孟泽,你现在年方几何,可有婚配?”又有人高声问道。 孟泽闻言不由得一笑,道:“在下皇祐三年生人,今年大约算是一十四岁了,年纪尚小,还没有婚配的准备。” “十四岁不小了,也该婚配了,俗话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也该早些將婚事定下来。 孟郎君,我家三小姐年方十二,性情温柔贤淑,正是君子之良配,孟郎君,您下来,现在就跟老奴去我家老爷府上赏月!” 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高声道。 此言一出,顿时有人冷笑道:“这般就想把孟小郎君招做贤婿,未免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孟小郎君,家妹二八芳龄……” 话还没有说完,便有嗤笑道:“孟小郎君才一十四岁,你妹妹都十六岁了,这是想要老牛吃嫩草啊!” 原先说话的人冷笑一声道:“女大三抱金装,我妹妹虽然既然大两岁,那自然会抱上金砖! 孟小郎君,你若是愿意娶家妹,我林家自然会用丰厚的嫁妆来补偿,別的先不说,高邮军良田千亩,商铺十间,黄金百两、白银千两,另送州学一套宅子做读书所用! 若是以后孟小郎君能够考上进士,我林家还会在京城给孟小郎君购置宅邸,买上若干店铺以养家!” 这林家郎君说完,傲然看了一下安静了许多的眾人。 “原来是高邮林家,怪不得这么大口气…” 那老管家模样的人呵呵笑了起来,顿了顿道:“…高邮林家倒是算得上大富之家,但你这林小郎君的眼光却是差了些。” 那林郎君闻言心下一惊,赶紧收起傲气,与老管家拱手作揖,道:“不知道阁下府上是?” 老管家朝虚空拱了拱手,道:“我家老爷常让老奴在外面一定要谦虚低调,不可仗势欺人。 但事关我家三小姐的婚事,老朽却是不敢再低调,若是错过这等良缘,可就是拘泥不化了。 还望林郎君…” 老管家看了一下孟泽,笑道:“…也要告知一下孟郎君,我家老爷姓朱,家住天长县。” 此言一出,顿时有人惊呼道:“莫不是天长县朱侍郎的朱家?” 老管家十分诚恳,道:“那是先太爷,我家老爷如今官职倒也不甚高,不过一知州而已。” 此言一出,之前那林郎君顿时心气一滯,他林家虽然是巨富,但与这些官家人相比,层次还是差了不少。 但他终究还是不服气的,与老管家拱手道:“原来是天长朱家,在下心下是十分仰慕的,但这等良缘我林家还是想爭取爭取,实在是对不住了。” 隨即他转头看向孟泽,道:“孟郎君,天长朱家固然是官宦世家,但与你而言,娶个官家小姐未必就合適。 毕竟朱家也不可能给你爭取荫官,人家自家子弟也都要排著队等著呢。 所以,娶一个管家小姐对你来说好处並没有那么大,但娶我林家女的好处可就大了去了。 以后无论是你读书考科举,还是以后当了官,这个好处都是实实在在的。 我林家会给你提供最好的读书环境,你不用担心任何生活上的困难,无论是考科举还是以后当了官都是如此。 甚至以后孟郎君要纳几个妾,我林家也隨时给你安排好!” 此言一出,有不少人面露鄙夷神色。 但林郎君却是面不改色。 林家苦无官人久矣,高邮林家虽然是扬州巨富,但在官场上的势力实在是过於薄弱。 都说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刺史,在官场上没有一点奥援的林家,心里的危机感是时刻存在的。 见得那朱家管家与这林郎君槓上了,孟泽有些哭笑不得,赶紧跳下桌子,与老管家以及林郎君拱手道:“二位莫要再爭了,在下年纪尚小,而且一心只想读书,婚配之事暂时不会考虑,还请见谅!” 说完孟泽与其他客人道:“这会儿外面的人越来越多了,而且这人还不断往上涌,人若是多了,到时候有点风吹草动都很危险。 所以在下先走一步,以免发生不测,诸位,以后有时间再来,我应该大部分时间都会来这边看看的!” 说完孟泽便迅速钻出门外,有人想要追赶,却见孟泽一下子钻进林中,顿时许多人都止了步。 这大晚上的进山林,那太危险了! 有人大声道:“孟郎君,你快出来,太危险了!” 林中传出孟泽的朗笑声,道:“诸位不必担心,这林中哦该那我比较熟悉,有一个近路可以去山下,不过诸位就別进来了,不熟悉的容易迷路!” 声音渐远,直至无声无息。 而此时山路上的火龙依然无穷无尽。 不断有人涌上平山茶楼。 方盛的脸都要笑僵了。 茶楼里所有的位置都被占了,外面院子摆上桌子,还能够赏月。 客人们发现这平山茶楼视野竟是绝佳,虽说月光下看不太清楚,但山下却有一条银带蜿蜒,却是那保障河。 而在这山中赏月,比在城里赏月还要多上几分趣味,敢来这里的客人不仅没有失望,反而觉得是意外之喜。 於是乾脆唤了伙计摆上桌椅,就在外面院子就地赏月。 甚至后面来的,实在是没有桌子了,搬块石头也能当桌椅。 甚至有人乾脆让伙计从厨房拿来稻草铺了,席地而坐甚至是躺著赏月,竟也是美滋滋的。 而既然来了,就没有不喝茶的道理,於是数十伙计竟是忙得脚不著地,连著后厨做茶点的师傅都来不及做糕点! 这生意实在是太火爆了! 而且关键是什么,这平山茶楼的价格可不是城中茶楼的价格,这价格比那至少要贵上三倍! 第六十二章 千里快哉风(全书完) 平山茶楼的晨曦穿透窗欞,洒在散落的词稿上。 方盛捧著彻夜未归的算盘珠子,指尖发颤——昨夜通宵迎客三千,流水钱帛竟抵过扬州寻常茶楼整岁盈余。 院外山道仍残留著车马辙痕,像被火龙灼烧过的印记,无声诉说著那场因两首词撼动扬州的盛事。 “孟先生!”李金刚的声音撞开茶楼喧囂,他疾步穿过堂间,身后跟著神色复杂的李。 未等孟泽搁笔,李金刚已掏出一卷契书拍在案头:“十条漕船、三千贯本钱、李家订单全签你名下!只求一桩——孟李联姻,共掌运河!” 满堂倏寂。 茶客们伸颈窥探,更有富商管家急咳起身欲拦,却见孟泽轻拂衣袂站起。 少年目光掠过契书上墨跡,最终落在李紧抿的唇线上。 “李大掌柜好意心领。” 孟泽忽然一笑,將契书推回,“但令嬡昨夜说过,她毕生所愿是让大运河『绕不过李家搬运行』——” 他转向瞠目的李,眸底透亮如星,“李某不才,倒有个两全法。” 一卷《漕运改制疏》被展开在晨光中。 纸上勾画著分槽卸货的货仓、按力计酬的脚夫章程、甚至水纹测算的崭新量器图样——全是孟泽月余暗访码头所得。 “漕运行困在人力虚耗与船主割据。” 他指尖点向扬州水脉图,“若李家愿试行新法,我可为总调度。 不需姻亲捆绑,只立契约:三年內运量翻倍,分我三成利;若不成,某赔您十条船钱!” 李眼底骤亮。 她抓过文书细看,越看呼吸越促——这正是她苦思不得的破局之术! 那些曾被父亲斥为“离经叛道”的念想,竟在这少年笔下化作环环相扣的韜略。 “胡闹!”李金刚急扯女儿衣袖,“王家正虎视眈眈,没自己人坐镇……” “爹!”李霍然抬头,將文书攥出褶皱,“您总说女子掌不得漕运,可若我用他的法子让利翻番呢?” 她转向孟泽,忽从腰间拽下半枚青铜虎符拍在案上:“三月为期!若成,李家奉你为客卿;若败——” 少女扬起下巴,颯颯英气刺破晨雾,“我李替你牵马执鞭,亲上汴京考状元赔你!” 满堂轰笑中,孟泽拾起虎符轻笑:“一言为定。” 十日后。 扬州转运司衙门前,一骑快马踏碎烟尘。 王主簿手持盖印文书疾奔而出,直扑向运河码头——李家漕船正列阵待发。 船头猎猎作响的“李”字旗下,孟泽执算盘核对货单,李持令旗呼喝调度。 百名脚夫按新规分列成渠,货如流水贯入船舱,比旧时竟快了三倍有余! “漕运承包……准了!” 王主簿喘著粗气塞过文书,眼角偷瞥孟泽,“富相公召您午后入府,说您的《平山词集》……” 话音未落,忽见河面官船破浪而来。 緋袍官员临舷而立,朗声笑震水云:“孟小友且慢走!介甫托我问你,可愿隨老夫赴京入国子监?” 满河骤然死寂。富弼亲临的舟船映著粼粼波光,李攥紧的令旗微微发颤。 却见孟泽躬身长揖,指间虎符映日生辉:“谢相公抬爱。然某与人有约——” 他抬眸望向漕船上红衣翻飞的少女,声澈如金玉相击,“待千里运河尽化坦途,必赴汴京討杯状元酒!” 风卷过河面,吹散富弼的嘆息与王主簿的愕然。 漕船启碇的號子声里,孟泽回身踏浪登舟。 初阳熔金处,少女將令旗甩向他怀中,笑声撞碎水天寂寥:“站稳了,孟大掌柜!开船——” 千帆竞发的轰响吞没余音。 浩荡长河之上,两道人影並立船头。 词稿隨疾风漫捲纷飞,一页“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飘落碧波,转瞬没入雪浪滔滔。(全书完) ps:诸位同学,也想好好写写去,可是成绩也实在是太差了!昨天下了新书榜,可这本书连歷史分类的前二十都站不住,前十更是根本没有机会进去,更別说全品类新书榜了。 到昨日,一个月的时间,收藏数据惨不忍睹,一个月的时间,收藏竟然只有一千出头! 老猫是要养家的人,这个数据是没有办法养家的,所以,这本书只能完结了。 感谢各位支持的朋友,谢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