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崽流放,弃妃活成白月光》 第1章 流放 天色昏黑,北地寒风中的一间破败屋內。 谢晚意躺在翻身都会咯吱响半天的木床上,捂著胸口呕得天昏地暗。 除了酸水,什么也吐不出来。 流放到方岭半个月,她从先前的珠圆玉润变成了面黄肌瘦。 先前听说方岭此地崎嶇疾障,却不知贫瘠至此,连碗米粥都喝不上。 谁能想到,半月前她还是京城一品王妃。 谢家获罪,谢晚意身为雁王妃本不该被连累,可官兵带走她的时候,夫君裴恆未曾出面。 姜岁禾中了毒,而裴恆认定是她乾的。 谢晚意心下酸涩,眼泪夺眶而出。双手交叠轻轻放在小腹上,用最后的一点气力摸了摸平坦的肚子。 流放路上才知自己有了身孕,也不知这小东西有没有熬过这半月。 谢晚意越想越委屈,眼泪汩汩而下洇湿枕头边的手帕,又浸入她从小戴到大的黄玉龙璃太极佩中。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哭到后来不知是昏迷还是睡著了,总之迷迷糊糊闻到一股浓郁的米香,蒸腾热气熏著面颊,湿漉漉的。 她想,大概是饿出幻觉了,或者已经一尸两命在黄泉路上了,不然怎么会有米香! 香味越来越清晰诱人,谢晚意空荡荡的胃口开始绞痛,渐渐有了吞咽口水的动作。 浑浑噩噩中,感觉小腹一阵阵揪心的疼痛,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跟她求救。 她忽然有了生的意念,她要把孩子生下来,不能饿死。 不能··· 谢晚意绵软无力的胳膊在床栏边颤抖著摸索,忽然把什么东西推了下去,“哗啦”一声脆响把她惊醒。 还是那间破屋子,还是冷硬的床板,她惊出一身冷汗护著小腹喘息,还没死。 果然···不! 谢晚意吸了吸鼻子,僵硬扭头,灰败的眸色忽然亮起光,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枕边有一碗冒热气的白饭! 被她推下床的是一碟嫩笋丝! 临死前的迴光返照这么神奇?还是神佛看她可怜··· 谢晚意连滚带爬下了床,拿筷子时第一次没拿稳,第二次才勉强能把地上不太脏的笋丝都夹起来。 冒著油的笋丝简直勾魂,她顾不上多想,先夹了一点米放进口中。 饿了半个月,不能猛然间大口吃东西,慢慢来。 宝宝,我们有救了,你要撑住,一定要撑住! 谢晚意一边吃一边哭,现在才知喜欢男人有屁用,能吃饱饭才最重要的。 儘管很小心,吃到一半还是噎著了。 听侍女说每日要去很远的地方接水,这会儿还没回来,她拧眉拍了拍胸口,可惜没有缓解,无奈之下昂首祈求,“菩萨显灵,再给、给口水···” “啊!” 话没说完,谢晚意嚇得失声惊叫。因为枕边的太极佩亮起一道黄光,一个茶壶就那么凭空出来了。 茶嘴冒著热气,碧螺春的味道瞬间包裹了她的鼻腔,真实的···像闹鬼。 就是毒茶,谢晚意也得先拿来解渴。 * 京城,雁王府。 裴恆刚从宫宴回来,喝得有些多,管家奉上醒酒汤后,道:“王爷,侍卫来报说是王妃半月前就···” 昏黄的光晕下,裴恆乌黑深邃的眼眸勾起不耐烦,“啪”一声放下汤碗,吐著酒气道,“什么王妃!敢在本王眼皮底下用毒,就该知道有什么后果。” 裴恆以为谢晚意又让人来找自己求情,实在烦不胜烦。 “告诉侍卫,往后谢晚意的消息非死不报!” 冷冽的口吻嚇得管家一哆嗦。 半个月了,只要是有关王妃的事,王爷总会大发雷霆,还放话,“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雁王府不养心狠手辣之人!” 王妃流放已经半月,生死未卜,哎。 本想给王妃求求情的,碍於雁王这脾气,管家把话又咽回了肚里,“是。” 裴恆揉了揉眉心,“姜姑娘今日怎么样?” 管家一看她提起姜岁禾,神色口吻都柔和不少,恭敬道,“用了药歇下了。王爷可要去瞧瞧?” 裴恆摆摆手,“太晚了,明日再说吧。” 见他眼下乌青,管家指著桌上的饭菜,“您每次宫宴都吃不好,这笋丝刚炒出来,您垫垫胃。” 自王妃流放,无人再精心照顾王爷起居,寻常侍婢都怕他,送个茶水都胆战心惊,也就管家能劝他吃两口。 裴恆確实胃里不舒服,尝了一口笋丝,眉心拧得更紧,“难吃死了。” 管家欲哭无泪,“这···以往都是王妃亲自下厨,小厨房倒是知道您胃口,就是头一次炒,难免生疏,奴才让他们再炒一盘。” 谢晚意、谢晚意! 她在牢里都不安生,还能使这些手段! 平常胡闹招人烦也就罢了,可姜岁禾是他的救命恩人,边关三年,若没有姜岁禾,他早就死了,谢晚意竟敢给她下毒,到现在人还下不来床。 而谢晚意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 裴恆冷下脸,正要发怒,酒意涌上来,他难受得厉害,“茶···” 管家手里的杯子已经空了,“王妃之前配的醒酒茶已经喝完了,奴才们配了好几个方子都不对,只、只有解酒汤···” 又是谢晚意! 裴恆忍著胃里的难受劲儿,磨著牙,“滚!本王不要她的茶!” 管家拦他不住,只能出去唤人。 裴恆双手撑著桌子,看著面前冒热气的白饭和笋丝。 当即目中一片猩红,“谁说本王喜欢笋丝,都是她自作主张!” 因情绪激动,他挥袖就要拂,然而不知哪里亮起一抹白光,白饭和笋丝眨眼消失无踪。 好一会儿,裴恆才回过神,他揉了揉眼睛,又四下看了看,確定屋里没有別人。 顿了顿,揪著自己的袖子里外翻了几下。 他屏住呼吸,落在茶壶上的目光微微眯起,鬼使神差衝著它挥动衣袖,然后···茶壶也没了。 管家叫了两个侍卫进来准备搀扶裴恆,见他直挺挺坐在椅子上,漆黑的眸子里没有半点醉意,直勾勾盯著空荡荡的桌面。 “王爷?” 管家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走过去唤了一声。 裴恆回过神,指著桌子,“茶壶呢?” 管家鬆了口气,心说这一晚又喝了多少酒! “王爷逗奴才呢,茶壶不是就在···呃,茶壶呢?” 第2章 血书 “王妃,您別嚇奴婢。” 侍女簪雪看谢晚意眼热心切捧著玉佩非说里头有神仙,只当她是伤心过度又饿昏了头才说胡话。 然而当她回味著嘴巴里白饭和炒笋丝的余味,好几次摸著自己和谢晚意的额头,確定没发烧,又掐红了自己胳膊內侧,也確定不是做梦,惊愕不已。 簪雪在外头见著人吃人都没像现在这么紧张,盯著玉佩看了半晌,哆嗦道,“怎么可能?” 谢晚意如供奉菩萨似的双手把太极佩放在桌子中间,这是母亲留给她的东西,说是祖母传下来的,关键时刻能保命护身。她戴了十七年,此刻才看清上头的龙璃纹繁复精致,和一般太极佩上的纹是不一样的。 她小心翼翼用袖子擦拭上头的灰,前后摸了个遍也没发现有什么异样。 簪雪冷静下来,一个劲儿摇头,“一定是老爷夫人送来的,他们虽怨您,可到底您是谢家女儿,不会真的不管您。” 还没说完,玉佩突然闪起黄色光泽,晃得两人同时抬胳膊挡眼,耳边只听到奇怪的“噗通”、“咚”、“咚”、“咚”的声响。 谢晚意有了经验,在簪雪惊呼出声前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唇。 两人站远了些,眼睁睁看到不断有东西从太极佩中间的空口冒出来,好像是···一盘子杏子酥、一盘莲糕、一盘藕粉桂糕、还滚出来四个青苹果,不,五个! 两人大气不敢出,簪雪眼珠子都快跳出来,“它、它···” 第五个苹果滚到桌边,光晕消失,又等了一会儿,谢晚意才鬆开簪雪,后者一个箭步衝上去,颤抖著摸了摸苹果,目光发亮。 紧接著,她伸出手指沾了些糕点上的酥渣放进口中,“是真的!” “真的能吃!” “还都是王妃从前爱吃的!” “是菩萨显灵了!” 连鲜甜度都是王妃从前最喜欢的! 谢晚意即便有了心理准备,此刻还是双手紧紧捂著胸口,几步路走得腿软脚软,眼睛不敢眨一下。 一共十五个小点心,五个苹果。 谢晚意拿起两个杏子酥放到簪雪手中,“吃。” 簪雪大喜过望,很快垂下眼瞼,咽了咽口水后直摇头,“王妃腹中还有孩子,奴婢吃过白米饭了,不饿。” “您吃。” 见簪雪嘴唇都干得起皮,衣服更是脏污不堪,明明看著杏子酥得眼睛发光,却说不饿。 谢晚意出身翰林院编修谢府,虽是庶出,不受待见,自也没少过吃穿,嫁给裴恆三年也是堂堂正正的雁王妃,再不得宠,也不至於没吃没喝。 然而到了这鸟不拉屎的荒芜之地,簪雪好几次割腕子给她餵血,才吊住一口气。 再一想曾被她视为一切,比自己还更重要的裴恆···谢晚意的心如被钢丝一圈圈拉紧。 “你也知道我以后要挺个大肚子的,往后少不了你们帮忙。把他们叫过来一起吃。” 跟著谢晚意流放的除了簪雪,还有丫鬟清秋,陪她长大的常嬤嬤,以及两个小廝,念左和念右兄弟俩。 这一路若不是他们护著,谢晚意也熬不到现在。这半月她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连累他们也熬得艰难。 谢晚意又叮嘱,“动静小些,別惊动人。” 这地方,抢食物都能闹出人命,別看这几个点心不大,若被人知道了,麻烦得紧。 簪雪却拧著眉,“念左念右这两日在井边抢水被打伤,念左伤口发了炎,不能动,念右每日还要出去找树皮野菜回来给奴婢吃,怕奴婢也倒下,没人伺候王妃。” 簪雪一直瞒著谢晚意,这会儿鼻子一红,眼泪再也忍不住。 “常嬤嬤年纪大,已经昏迷了两日,清秋餵了两次血都没见醒,也不知···” 谢晚意脑袋轰地一声,一阵眩晕。 “王妃!”簪雪一把扶住她,嚇得不轻,后悔自己不该说出来,平白让王妃难过。 谢晚意抑制著颤抖,泪水在眼眶打转,每一次眨眼都用力挤压著心中的苦涩,“我、我去瞧瞧。” 簪雪不肯鬆手,“不行,外头太冷,您的身子受不住。” 谢晚意后知后觉打了个寒颤。 方岭不止荒芜,还终年苦寒,她离京时八月末,现下入了九月,夜里已经吹起萧萧冷风。簪雪他们把带的几件衣裳都给谢晚意当了被子用。 谢晚意如被狠蛰一口,全身顿时麻木,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去把嬤嬤带来,这间屋子暖和些。” 与此同时,京城雁王府。 屋里没点灯,裴恆坐在案前,隨身佩戴的墨玉龙纹佩闪著微弱白光,映出他眉宇间夹杂著醉意的深沉。 管家按王妃从前定下的规矩,王爷臥房每日摆四份点心,外加时令蔬果两盘。 裴恆顾不上胃痛,眯眼盯著面前剩下的一盘梨酥和红枣,玉佩好似感应到他要动作,闪动著的白光更浓了些。 他袖袍一挥,梨酥和红枣瞬间消失。 白光逐渐熄灭,裴恆的新鲜劲儿也过了,嗤笑一声,“连盘子都不吐的饿死鬼?” “明日找个法师封了,省得改日嚇到人。” 话音刚落,白光闪了两下,“叮噹”一响,白釉青瓷的盘子在案几上转了两圈,平稳了。 紧接著,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排著队从玉佩里头出来,原封不动落在先前摆放的位置。 当然,里头的点心全没了。 瓷盘和木案碰撞的动静消失后,屋里静得落针可闻。 裴恆眼皮动了两下,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这要是换成別人,早就拔剑劈了这玩意儿了吧!他这么想的时候,右手確实扶上了腰间软剑。 白光消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裴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低头时眸光一亮,发现最后一个盘子上写著几行小字,顏色鲜红如血,是一手漂亮的小楷。 神明在上:妾遭逢大难,流落荒芜苦寒之境,濒死之际蒙菩萨恩赐饭食充飢,再生之恩难以为报。 本不该奢求,奈何身边亲近之人奄奄一息,恳求菩萨垂怜! 裴恆目光如洗,发现当真是没干透的血跡! 他脑袋一片空白,直勾勾盯著冰冷的玉佩,一直坐到天际泛白,凝固的思绪才渐渐回来。 他意识到玉佩的对面,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人。 自己隨手丟走的点心救了濒临死亡的一个女人。 她身处绝境,周遭还有即將饿死的亲人! 能写这样一手好字,绝非寻常落魄庶民,若非走投无路,也不会以血书为祭。 裴恆眯眼,“来人。” 侍卫闻渊应声进来,“王爷可是要去看姜姑娘?” 裴恆冷声吩咐,“让厨房蒸一桶饭,再熬一桶粥过来。” 闻渊觉得主子是不是酒还没醒,“王爷要给城外的乞丐施粥?” 不对,那是王妃从前干的事儿。 裴恆面露不悦,“让你去就去!” 第3章 滚出去 方岭小木屋里,谢晚意將常嬤嬤裹在自己的被子里,双手不停搓著她冻到发紫的身子,一边哈气一边忍著眼泪。 谢晚意母亲去得早,父亲和主母只疼嫡出长姐,是常嬤嬤一手將她带大,又隨她去了雁王府,名为是主僕,胜似母女。 常嬤嬤和簪雪、清秋,还有念左念右都是非要跟著她过来才遭了罪。 方才见到念左小腿处的伤口已经蔓延一大片,整个人没有半点儿血色,谢晚意胸口涌动著从未有过的悲痛。 她本不信神,可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面前的太极佩。 世间若真有神明,请救救常嬤嬤。 谢晚意昨晚將点心和苹果给他们分著吃了,也不知怎么冒出个念头,心想东西既能凭空出现,那是不是也能再传送回去? 她先拜了三拜,口头表达了对菩萨的感激,然后拿起一个空盘子朝著玉佩一丟,果然黄色光晕乍现,瞬间吸走青瓷盘。同时也看清那光晕呈束型放射状,一眼望去深不见底。 光灭后,太极环形孔下还是那个破败的木桌。 谢晚意心头一热,既能再传送回去,那菩萨一定能收到她的感激!当下咬破手指,在其中一个盘上写了两行小字。 可惜等了一整晚了,太极佩没有半点动静。 握著常嬤嬤越来越冷的手,她的心也跟著一点点坠了下去。 北风呼啸,即使门窗用布料堵著也难掩刺骨的冷。 听簪雪说,方岭分东南西北四块,东谷三面环山,寒风侵袭最少,拥有唯一的水井,因而是被流放的贵族聚居地,谢晚意本该也去东谷。 南区就是她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多是被连累的家眷或奴僕,不必给边境士兵为奴。北区处於寒风中心无法生存,得罪东谷贵族和边境士兵的就会被丟到北区,只消一夜,人就能被风乾。 西区多是罪不至死但穷凶极恶之人,要给边境士兵为奴,还隨时可能被罗剎人掳走,生不如死。 东面是贵人,西区是恶人,南区夹在中间最好欺负。 念右气喘吁吁抱著一小杯水从东谷回来,水面结了薄薄一层霜,簪雪和谢晚意轮流放在掌心搓温,然后餵给常嬤嬤。 第一小口没餵进去,谢晚意將常嬤嬤抱在怀里托著下巴才顺利餵下去。 “还有吗?” 看著她漆黑如墨的双眸,念右欲言又止。 簪雪咬唇道,“王妃,就算咱们还有首饰买水,可每人每日只能买一次。” “这点水怎么够?常嬤嬤···” 说到这,谢晚意想到念左的伤,瞳孔一紧,定是前两日他们为救自己不得不多次取水,才与人起了矛盾。 这一刻,浓烈的无力感席捲了谢晚意。 如果当时她和裴恆认个错,求求他··· 后悔有什么用。 谢晚意吸了吸鼻子,“这半月我没出去,他们没见过我,我去买水。” “王妃不可!”念右一想到那地方什么人都有,王妃这般模样过去了,哪能有好!当即跪在面前挡住她。 簪雪更是直接把杯子攥在身后,摇头如拨浪鼓。 谢晚意目光坚定,“给我。” “您才有些精神不能见风!若是常嬤嬤知道您不顾惜自己,她心里会更难受。”簪雪红著眼作势也要跪。 谢晚意知道他们是为自己好,可她如今什么都没了,若连常嬤嬤也···她不能原谅自己。 忽然,外头传来嫡姐谢瑶环的声音,“半个月没见到人,八成早没气了。” “將她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搜出来,尸体丟到北区。” “不,要是还没发臭,先给西区那些疯子,能换几个钱算几个,要不是她不爭气,咱们何至於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受苦!” 谢瑶环话音刚落,木门就被一脚踹开,震得房梁落下簌簌灰尘。 凉风嗖地窜进来,这风和京城的不一样,像刮骨的刀子,一下一下割得皮肤都痛。 谢瑶环披著去年的旧狐裘,见谢晚意还站在那儿,先是一惊,再打量她面黄肌瘦的样子,嗤笑一声,“还没死呢?” 旋即咬牙切齿,“废物!要不是你蠢,我们至於被流放到这儿?最该死的就是你,你怎么还不死!” “你死了,尸体还能换两个钱给母亲抓药看病,也不用让父亲一想到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就唉声嘆气。” “谢家养你这么多年,你尽点孝是应该的!” 谢摇环把所有的不痛快都撒在谢晚意身上,恨不得把她的血都榨成银子! 流放的路上给官差使了不少银子,为留在东谷,几乎掏空了他们所有带过来的盘缠。 半个月来吃不上喝不上,还要处处看人眼色,这样的日子真的度日如年。 谢晚意见她齜牙咧嘴,亦是心寒,“长姐怎么不说,要不是你痴心妄想勾引陛下得罪瑞妃,谢家怎么会一夕之间倾塌!” 谢瑶环脸色一变,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闭嘴!还当自己是雁王妃,竟教训起我来!” 谢晚意从前顾忌裴恆顏面,对她的冷嘲热讽视而不见,今日却毫不示弱,“是你上赶子来我面前找不痛快。” “你,谢瑶环,从我屋里滚出去!” 怕吵著常嬤嬤,谢晚意压著胸口的不愤。 谢瑶环闻言却笑,“你的屋子?” 她神色怪异,目光阴冷,竟当真转身往外走,“妹妹向来有本事,连雁王的床都能爬,想必在这人吃人的地方也能活出个人样来。” 从屋里出来,侍女佩儿不解,“大小姐,他们每日都拿著首饰去换水,必定从雁王府带了不少稀罕货出来。” “您当真就这么放过她?” 谢瑶环冷笑,“放过?她一个庶出的贱人做了雁王妃,在京城压了我四年。到了这儿,还跟我摆雁王妃的架子,我看她还能活几天。” “已经过了半月,死了就罢,既没死,这破屋子也不是白住的。” “你现在就去官爷那儿报个信儿,我看是她滚还是我滚!” 谢晚意没了住处,只需一夜就能被冻死,到时从雁王府带出来的东西不还是她的! 谢瑶环一走,常嬤嬤直挺挺的身子就开始发抖,唇色全无,好几次连呼吸都停顿了。 谢晚意心悬在嗓子眼里,红著眼,“水,水···我去找水!” 冰冷的绝望和恐惧蔓延而至,她一起身,两眼一抹黑,险些栽倒。 同一时刻,太极佩闪过刺目的黄光,巨大的热气和扑鼻的米香包围了破败的木屋。 簪雪和念右目瞪口呆盯著凭空多出来两个桶,虽然不算大,可、里头是白的米饭和热腾腾的粥! 第4章 还有一堆灰? “热腾腾的白饭和粥?” “还是整整两桶!” 簪雪知道太极佩的秘密,可真切感受到热气熏在脸上,还是和念右一样惊得目瞪口呆。 谢晚意把清秋和念左也叫过来,四人围著两桶饭,脸上写满不可置信。 “小的、这是到地府了?阎王老爷可怜我飢肠轆轆,赏了热腾腾饭?”念左脸色苍白,嘴唇也起了皮,因左腿伤势严重,半个身子都不得劲儿,吐字还比寻常人慢了许多。 清秋原本就瘦,熬了半个月几乎是皮包骨,闻言道,“胡说!咱们若真到了地狱,怎么还能见到王妃。” 念左忙道,“是是是,我糊涂。王妃要长命百岁的。” 这两兄弟是谢府家丁,十几岁流落街头,卖身葬父,好多贵人嫌他们年龄大,不肯要。最后是谢晚意买了他们,后来才知谢晚意在府里不受重视,买他们兄弟俩光了积攒的银子。 二人发誓生死都要守著她,后来跟著她去了雁王府,亲眼看她守了三年空房,一腔爱意付诸东流。 谢晚意餵了常嬤嬤半碗热粥,很快常嬤嬤身子变暖,呼吸均匀,她才宽了心。 当即找出几个破碗给几人舀了粥和米,“快趁热吃。” 这么多米和粥,一顿哪能吃完,外头北风呼啸,又没柴火取暖,存放是个问题。明儿一早,只怕都冻成铁疙瘩了。 谢晚意喝了两碗粥,胃里和小腹暖暖的,思绪也比先前活络不少,“簪雪,咱们带过来的铺盖还有多少?晚上得把粥桶护好。” 这两桶饭,够他们五人吃好几天了。 簪雪想了想,“老爷和大小姐只给咱们留了三床被子,常嬤嬤和王妃不能不盖,剩一床被子应该能裹好这两个桶。” 五个大活人只给三床被子? 谢晚意忍让了谢瑶环十几年,还真应了那句,你能受委屈,就一辈子有受不完的委屈。 “我不困,簪雪和清秋盖著我的被子先睡,后半夜念左念右睡。” 此言一出,四人纷纷摇头,“不行,王妃怎么能···” “往后別叫王妃了。”谢晚意垂下眼睫,整个人有种脆弱的倔强。 在她坚持下,簪雪和清秋裹著一个被子,起初眼睛还瞪得比铜铃大,听谢晚意问询念左念右外头的情况,不知不觉就睡著了。 谢晚意在包袱里翻了好久总算找到两瓶伤药,幸好她的行李少,谢瑶环没动。 他给念左上药时,对方缩著身子,“王妃不可!不,小姐,这是上好的金创药,给小的用太浪费了。” 谢晚意拍开他的手,念左嚇得不敢动弹,由著她把金贵的药粉撒在自己伤口处,干著急。 “好好活著比什么都强,一瓶药而已,我只恨它不能即刻为你缓解痛苦。” “你比它重要多了。” 念左眼眶一红,“小姐···” “好了,你也歇歇。” 蜡烛早早就吹灭了,谢晚意手脚冰凉,外头的月光也似结了冰,照在太极佩纹上也跟冰块儿似的。 菩萨给了生机,再苦再难她都得活下去。 方岭常年苦寒,和罗剎只有一河之隔,多年前战败,导致这条河成了罗剎的地盘。只有东谷有一口水井,所有人早起排队拿钱去买。 没有水就等於没有活路。 驻守的军队从更远的镇上取水,有时著急了也会派人来东谷打水,听说水位已经下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 哎。 谢晚意摸著环形佩上的纹,想必菩萨也不知这世间还有这么一块儿堪比地狱般的地方吧。 后半夜实在冷得厉害,簪雪点了两根快烧没的蜡烛,杯水车薪也是薪。 有了灯火,谢晚意才发现桌上还有一堆烧尽的灰,方才被粥桶挡著没看见。她伸手捻了捻,感觉是写了字后焚烧的。 心念一动,菩萨给她烧的?感觉···怪怪的。 而且烧得挺均匀,一个字都认不出来。 雁王府。 府上下人都议论,王爷让厨子煮了一桶粥和一桶白米饭,端进去没一会儿就没影儿了。没错,连桶都没了! 现在又让闻渊准备柴火,因要得急,把厨房烧饭的乾柴也抱走了。 闻渊按裴恆的吩咐准备了半车乾柴先送过来,“王爷,府里暂时就这么多,明日一早送柴的人才能过来。” 裴恆一日一夜没合眼,眼下一片乌青,衣服也有些皱,看得人心酸。从前王妃在时,王爷就是喝酒吐了,转眼就被换了乾净舒適的衣裳,哪儿像此刻这般。 裴恆却丝毫不在意,盯著玉佩的眉眼微微一拧,怎么还没回信? 他问了对方身居何地,有多少亲近之人,是要乾柴还是炭火。然而等了好几个时辰也没动静。 “知道了,都下去吧。” 闻渊看他魂不守舍,心说要不要去找太初道长过来驱驱邪? 他还没转身,管家进来道,“王爷,姜姑娘听说您饮了酒,非要下地给您配解酒汤,丫头们拦不住,您看···” 裴恆眉头动了一下,將玉佩收好,“本王去看看。” 姜岁禾住在王府西南角的兰亭阁,离裴恆臥房很近,他还没进门就听到姜岁禾孱弱的声音。 “王爷前年在边关受了伤,一入秋吹了风就不舒服,再饮了酒,很容易疼起来,得赶紧缓解。” 盼儿不让她下床,“您身子里的毒素还没排乾净,不能下床。” “我与王爷相比,孰重孰轻,还需多言?”姜岁禾的声音温柔有力,“我答应过师父,悬壶济世,以百姓为先。王爷此刻需要我,你让开。” 话音刚落,裴恆叩了门,“本王无事,乱嚼舌根的下人已经处置了,姜姑娘安心將养。” 姜岁禾看著门外挺直的身形,柳眉微蹙,“盼儿,快去沏茶。” 裴恆却道,“本王不便进去,等你身子大好了再说。” 他在避嫌。 姜岁禾紧紧抓著帕子,“昨夜起了西风,王爷可有觉胸口不舒服?” 裴恆一门心思全在玉佩上,哪还觉得身子不舒服,闻言揉了揉胸口,直言,“没有。这儿不是西北,本王不舒服还有太医在,你好好休息。” 里头安静半刻,“是啊,太医的本事比我好多了。” 裴恆听她声音懨懨的,抿了抿唇,又道,“本王在西北多亏姑娘妙手回春,而且姑娘的药不苦,等你好些了,再给本王看脉。” 姜岁禾眉心一展,“嗯。” 裴恆这一耽搁便没及时传递柴火过去,好在谢晚意又熬过了一宿。 簪雪正打算把剩下的白米饭捏作饭糰保存,就听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紧接著木门被拍得嘎吱摇晃。 “没死赶紧腾地儿!” 第5章 有柴火取暖了! 先把粥和米藏严实! 幸好食物凉了闻不著什么味道,被被一闷,再让念左念右挡著,倒也不容易发觉。 不堪一击的木门被踹开,佩儿带著两个穿黑甲的兵进来,“官爷您看,半月时间过了,他们这是想装死占著您的屋。” 外头的风都不及她这话冷得割人。 黑甲兵打量几人面色红润,一点儿没有快饿死的跡象,他们见过的將死之人多了,但凡能扛过刚来的半月,要么是有点背景,要么就是饿得吃同伴活下来。 显然他们是前一种,不过问题是他们的背景也想他们死。 “官爷,您快把他们赶出去。”佩儿恨不得谢晚意立刻就被冻死,好把她藏著的物件都据为己有。 黑甲兵瞪了佩儿一眼,“用得著你使唤老子?滚一边儿去。” 佩儿冷不防被刀背推了一把,嚇得咽了咽,眼里却是幸灾乐祸。 谢晚意见黑甲兵走过来,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好几次,她忍著胃里的噁心,“这屋子我付钱,要多少银子?” 黑甲兵脚步一顿,摸著下巴一笑,脸上的褶子比墙缝还深,“你要买?” 谢晚意直接拿出一对镶金的白玉耳坠,金光倒映在对方眼里,勾的佩儿都垂涎欲滴。 黑甲兵伸出手,指甲里满是黑泥,谢晚意直接丟过去,“够了吧。” 这是上好的汉白玉,別说买一间破木屋,在京城能买半个小院了。 黑甲兵掂了掂,“只够两个月的租子。” 簪雪急道,“两个月?我家王、小姐这东西买几处宅院都够,你看仔细了!” “这是方岭,有本事你们去东谷讲公平。没本事,就是爷说了算!” 黑甲兵仰起下巴指著脚下,“这是官府安置流民的屋子,念你们刚流放过来不熟悉,才让你们白住了半月。要是死了,尸体丟到北区养那些恶狼,算是抵了租子,没死···就得滚。” “原本···”他朝佩儿一指,“她给了几吊钱想让爷赶你们出去。不过你给得多,这屋子再让你住两月。” 说完,他摸著耳坠子就往外走。 佩儿急眼,想拦又不敢,“官爷,您答应了我···” “滚开!” 佩儿被黑甲兵推倒在地,恨得牙根痒痒,这些人不好惹,下次想再使唤他们,怕是要拿比那耳坠更贵重的才行! 可谢府带出来的那点儿东西哪能和雁王府的相提並论! 她气得不轻,一转头发现谢晚意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挥手就是两巴掌,打得佩儿都懵了。 “回去告诉谢瑶环,我的东西儘早还回来!如今没了雁王妃的头衔压著,我不会再惯著她。” 谢晚意昨儿吃得饱,无论打人还是说话都底气十足,冰冷的目光更是如刀子逼在佩儿咽喉,她直愣愣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发现双脸火辣辣的疼。 “簪雪,清秋!” “把她的衣裳首饰剥下来,人,给我丟出去!” 谢晚意咬牙,“若是冻死了,丟到北区餵狼!” 佩儿跌坐在地,有种当日被抄家流放的错觉,可就算官兵抄家也没谢晚意这么狠毒的目光。这还是那个软绵绵,打一拳都不知道躲的谢家庶女吗? 不止她,就连簪雪和清秋都一时间没有动作,愕然看著自家主子,脑袋里嗡嗡一片。 还是念右反应最快,一把抓起佩儿拖到外头,紧跟著簪雪和清秋也一起出去,很快就听到佩儿撕心裂肺的叫骂。 簪雪虽浑身发抖,却还是狠心打了佩儿一巴掌,本就红肿的左脸顿时留下手指印。 “闭嘴!” 被簪雪一呵,佩儿立刻咬唇,眼睁睁被他们扒了外衣,连两个素耳钉都被摘下来,耳垂在拉扯中出了血,一接触冷风就凝了。 簪雪和清秋看著佩儿落荒而逃,这些天积攒的憋屈得到释放,整个人都有了生气。 谢晚意让他们拿佩儿的衣裳堵了门窗缝隙,还让明日拿著那对耳钉去东谷打水。 黑甲兵的话点醒了她,这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有钱就能当爷。仔细想来,比京城复杂的权势环境简单多了。 谢晚意整理了包袱,发现常嬤嬤带出来的首饰都是她从前喜欢的,若按黑甲兵那胃口,这点东西维持不了多久。 她坐在床边琢磨,簪雪却只当她难过,“小姐,那副耳坠是王爷当初给的聘礼,您最喜欢了···” 清秋拉了簪雪袖子,“王爷要真心疼小姐,就不会让咱们到这儿来了。” 簪雪欲言又止。 谢晚意挤出一丝笑,“先想个法子把剩下的白米和粥存起来,再过一夜,恐怕没法儿吃了。” 这才是最头疼的事。 念右修好木门,道,“小姐,可以挖个地窖!” 没错,地下的温度比上头暖和,足以存放食物! 这一忙活就过了大半日,为防止被四周流民发现,他们硬是在屋里挖了个洞,谢晚意叮嘱,“不必太深。” 这屋子她不打算久住,以后或买或建,找个带院子的才好。 因没有趁手工具,几人轮流用木板挖,除了最上层的一层被冻得发硬,下头的土质还算鬆软,而且越往下挖,土色越黑。 东谷。 佩儿从南区跑回来,冷还不是最可怕的,一路上那些人看过来目光让她觉得自己就是粘板上鱼肉,一不小心就会被生吞活剥。 幸好她跑的方向是东谷,那些人忌惮东谷贵族才没动她。 可一回来,谢瑶环不顾她死活,得知谢晚意非但没被赶出去,还用一对耳坠子抵了两月租子! “废物!” 见佩儿脸上的手指印都冻得发紫,谢瑶环咬牙踹了一脚,“让你们搜她的包袱,怎么还有东西!” “雁王妃的位子本来是我的,那贱人抢了我的富贵,流放到这儿还拿著王府的银钱与我作对!” 佩儿红肿著双眼,“大小姐,她、她还让您把东西还回去。” 谢瑶环愣了一瞬,想起刚到方岭时她让人把谢晚意带过来的几床被和厚衣裳,以及常嬤嬤偷藏的五十两银票抢了过来。 “她做梦!” 谢瑶环神色一狠,“我的狗,她都敢打,看我不撕了她!” 然而一出门就被凛冽寒风灌得喘不过气,她顶著风把门关上,又转身用背抵住,才终於喘过一口气。 “生、生火!快点儿!这么冷的风,我的皮肤都要吹乾了。” 谢瑶环疯了似的让人烧火热水,用温热的帕子敷著脸,紧绷感才逐渐消失。她得保护好自己,算命的说过她是富贵主子,她会离开方岭,陛下会想起她的! 而谢晚意,她这辈子都別想回去了! 谢瑶环摸了摸湿润的皮肤,心情也好了不少,“哼,谢晚意想要被,做梦!” “佩儿,你找两个人盯著谢晚意,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本事能不死!” 这个季节,方岭申时就天黑了,漫长的夜极度难熬,每日醒来,街上都有冻僵的尸体。 而谢晚意却出了一身的汗,挖地窖挖的。 知道她有身孕,簪雪说什么都不准她再动手,喝了两口冰凉的粥,谢晚意从內到外冷得发抖。 就算挡再多的衣服,夜里的风照样能穿透墙壁吹进骨头缝里。 不过一会儿功夫,她便觉小腹有些痉挛,心顿时沉了下去。这种条件下活著都艰难,她还要养胎··· 宝宝,坚持一下。地窖挖好,夜里就有保暖的地方,不会再这么冷了。 宝宝,你再给娘一点时间。 她越是担心,不適感越明显,谢晚意用厚厚的被护在腰上,双手不停搓热小腹,一低头发现太极佩在发光。 然后,霹雳吧啦的···屋里多了小半人高的一堆乾柴。 第6章 神明的血书 “是乾柴!” 念左拖著一条腿挪过来,不可置信地反覆摩挲柴火上的纹路,丝毫不怕被木刺扎到,颤声道,“还是上等货,不是隨便枯枝干叶能比,这样的东西在京城也就王府用得起。” “奴才是、是在做梦吗?” 指腹皮肉被木刺划到,微小的痛感告诉他,这不是梦。 簪雪和清秋扑过去,乾燥的草木味好像已经燃烧了她们的血液,“小姐,您不必受冻了。” “菩萨慈悲!”簪雪眼睛一红,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儘管如此还是无法表达內心的感激。 念右黑头土脸从地窖爬上来,一双眼黑黝的亮,他先看了看柴火,再看谢晚意手里的玉佩,最后把目光放在谢晚意清瘦的脸颊上,“玉佩是死物,怎么可能凭空变出东西来?小姐,您就是神仙吧?” 这话听著离谱,可玉佩都能传递东西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其他几人闻言,看过来的目光也鬆动了。 谢晚意双手捧著太极佩,微光湮灭后,稍微有些发烫,但她也分不清是自己太激动而掌心发热还是玉佩真的有了温度。 但凡意志不坚定半点,她自己都要信了。 她將玉佩贴在胸口,失笑道,“我若是神,就再变许多冻伤膏出来给念左治伤。” 话音刚落,玉佩在掌心微微一颤,黄色光晕將她瘦下来的轮廓线条照得像白瓷一般漂亮。 “叮叮咚咚”一阵脆响,约莫七八个大小不一样的药瓶出现在柴火堆旁,最小的一个有拇指那么大一路滚到念左受伤的腿边。 屋里静得落针可闻,好似外头呼啸的寒风也停止了。 几人屏息凝神,看清药瓶上贴著的字苍劲疏狂···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些药有一半是冻疮膏! 谢晚意现在觉得玉佩是真的发热,自己也確实浑身发烫。 “愣著干什么,快给念左处理伤口!” 她之所以还能冷静吩咐他们,完全是因为药瓶上的字有点熟悉,像···她从前在裴恆手札上看到的笔记,不过没这么舒放。 更重要的是,单是这个名字就足够让她清醒冷静了。 雁王府。 裴恆摩挲著玉佩,她说的苦寒之地有三皇兄当年深陷罗剎国那几个月苦吗? 如果当初三皇兄身上也有这样一块玉佩,那几万大军的苦境便可迎刃而解,三皇兄也不必赴死。 可这世上哪来的如果? 他定定看著玉佩,眼前出现自己奔袭千里找回三皇兄尸骨的情形,那里的风跟刀子刮骨似的,三万轻骑死在天坑里,尸骨被风乾,面目全非。 他亲手挖下去,发现还有很多女人和少年的尸骨,那些人生前拼劲力气要护著下方, 才保全三皇兄尸身完整。 裴恆手握成拳,窒息的痛感遍布全身。 他最后一次收到三皇兄的信,內容只有寥寥数语:將此地纳入大云国土,必先开荒引水,筑城墙,栽绿林,抵挡风沙,使灾民安生,不必为一块树皮爭抢廝杀。 阿恆,你记著,开疆拓土是为百姓安寧,而非是让他们承担战爭后果。 裴恆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回过神后又让长寧找来不少药膏传递过去,没等来玉佩的回应,倒先等来了姜岁禾。 “王爷哪里冻伤了?给我看看!”姜岁禾顾不得规矩,在走廊下就闹出一阵动静。 她可是裴恆的救命恩人,侍卫不敢硬拦,长寧硬著头皮在台阶下把人挡住,“姜姑娘,这是王爷的院子,没有王爷准许,任何人不能入內。” “如今才入秋,王爷就用上了冻伤膏,必定是旧伤復发。”姜岁禾拧眉,满脸焦急,“快让我瞧瞧。” 长寧知道內情,却不敢说实话,为难道,“姜姑娘见谅!您若执意擅闯,这院里所有侍卫还有您身边的佩儿姑娘都要受罚。” “您忘了先前多嘴被打发出府的奴才了吗?” 姜岁禾心里咯噔一下,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他在里头一定都听到了,却没开口让自己进去··· “我实在担心王爷,这个时候用上冻伤膏···” 话还没说完,里头传来裴恆淡淡的声音,“给別人用的,姜姑娘误会了。” 姜岁禾一腔的眼热心急被泼了一头冷水,杏眼眨了两下,带著一点委屈和不解。自己拖著病躯过来,本以为王爷会··· 她深吸一口气,“听说王爷几日没休息好,岁禾跪求为王爷请脉。” 她扑通一跪,佩儿立刻扯著嗓子,“姑娘!毒素还没排乾净,您一路过来已经凶险,若是再跪,只怕···” “住口!”姜岁禾冷喝一声,不准佩儿往下说。 长寧见此,微微拧眉。 从前王妃也事事担心王爷,可说话做事都以王爷意愿为先,这姜姑娘怎么还下跪逼人? 不等裴恆开口,姜岁禾忽然闻到什么,鼻樑蹙起浅浅的痕跡,惊道,“是血的味道!” 她这一说,长寧即刻变了脸。 在边关时,他们都见识过姜岁禾的本事,只需一闻,便能猜出碗里有几味药,某次更是因为她闻到了奇怪的气味,他们才及时发现马匹吃的饲料有问题,因此躲过一劫! 姜岁禾面色凝重,提起裙摆就往屋里去。 裴恆好不容易等到玉佩传了一块云锦纹的帕子出来,因为又是血字,他心头一沉,此时房门骤然被姜岁禾推开。 一瞬间,裴恆眸光沉如深渊,照进来的光都似乎有意避开他周身冷气。 姜岁禾的视线落在他手中的血书上,心里咯噔一下,没什么底气道,“王爷,我、闻到血腥味···” 裴恆对她一向温润,既尊重又体贴,如现在这般眉眼含冰还是头一次。 他拂袖遮住血书,定定看著姜岁禾,一个字没说,却让她敛眸垂首,迈进门槛的一只脚又退了回来。 “抱歉,我、只是担心王爷。” 裴恆的沉默让她心头髮紧。 许久,裴恆沉声道,“长寧,送姜姑娘回去。” “別再有下次。” 虽是衝著长寧,可姜岁禾也出了冷汗,感觉从前在裴恆面前累积的好感要在这一刻消失了。 从园里出来,姜岁禾定了定神,对长寧道,“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长寧眼角一抽,“属下不敢。” 见对方態度冷淡,姜岁禾也没再说什么。 直至回了兰亭阁,佩儿才压著声道,“姑娘,听说王爷让人把府里的柴火都搬了过去,没见人往外头送,都不见了。” “管家跟您要冻疮膏只说是王爷吩咐,想来他也不知王爷是给別人用的,不知何人能让王爷这么上心。” “关键是,府里上上下下没听到半点风声。” 姜岁禾想到那份写满血字的帕子,一看就是女子隨身带的。 谢晚意已经滚出了雁王府,难不成···又耍手段想让王爷心软?不会,谢晚意的东西,他不会那么小心在意。 “前日管家说他侄儿烫伤了手臂,我待会儿写个方子,你送去,顺便问问王爷这两日不出门是为什么?” 她倒是猜对了,血书的確是谢晚意写的。 “柴火够用许久,冻疮药珍贵,不知如何感激,敬问神明姓氏,当晨昏三炷香叩谢。” “梦里难寻生路,却得火光窥见神明温度。” 裴恆把帕子紧紧攥在掌心,心头如压巨石。 他转身提笔,忽又放下。上次写了信烧化,看来对方没收到。难不成··· 裴恆从怀里掏出匕首割破手指,迅速在纸上写:吾非神非仙,寻常人一个。既有此机缘,便是命中注定,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汝之境况如何?除了柴火,伤药,还需要什么? 裴恆想了想,又找出一叠上好的洒金笺和一只狼毫笔,外带两根墨条一併传递过去。 这世上真有如果的话,她的出现算不算弥补当年之过?毕竟他曾有机会把补给送给三皇兄的。 方岭小木屋。 念左的伤口拖了太久,將外面的冻疮割破才能洒药,眼看殷红的血流了一地,谢晚意便用手指沾著未凝结的血渍写了满满一张绢帕。 此时,她看到玉佩传递过来的笔墨,又发现对方也写了血书,最后一句是:笔墨若能顺利传递,往后不必再割破手指了。 谢晚意看了眼自己乾净的指腹。 呃···这是神明误会了,不算她卖惨欺瞒。 第7章 人吃人的地方 有了柴火,不但能顺利过夜,连冰凉的米饭都可以加热,常嬤嬤第二日早晨就醒了,得知谢晚意的太极佩如此神奇,竟没有半点震惊,好像一早就知道似的。 谢晚意让念右他们拿著从佩儿身上抢的首饰去换水,自己留下来照顾常嬤嬤。 “这玉佩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念想,您也是看著母亲长大的,可知这玉佩究竟什么来歷?”谢晚意顿了顿,又道,“玉佩对面的···又是什么人?” 常嬤嬤昏迷了好几日,眼窝都塌下去了,谢晚意给她一杯热粥抱著暖手。 “你母亲阮氏出身清流一族,她这一脉都短命,旁人不知其中缘故,我却是知道的。” 谢晚意自懂事起就知道阮氏在百年前是大云国望族,传闻经歷了一场浩劫从而避世,逐渐没落。但民间依然有传言,阮家男子可封官拜相,女子更是做皇后都不为过。 她娘却选择给谢钧做妾,在她四岁时鬱鬱而终。 虽是庶出,因有阮氏血脉,裴恆选她做雁王妃,帝后也並未阻拦。 见常嬤嬤瞳仁微微收紧,谢晚意也跟著屏住呼吸。 “大云开国皇帝身边有位大国师姓阮,传言裴家能得天下,全靠国师逆天而行。一旦做了有违天道的事,阮家后代都要被牵连。” “这也是阮家避世的缘故,因为子孙福薄,为了延续下去,只能远离尘世。你娘当年看中谢钧良善,没想到他···” 常嬤嬤嘆息一声,转而道,“这玉佩是一代代传下来,不是俗物。我们只知它关键时刻能救命,却並不知道怎么救。” “至於对面的人···”常嬤嬤遗憾摇头,“能持有此物的必是和阮家有渊源之人。” 其实单看冻伤膏也能猜出对方非富即贵。 谢晚意这几日都快把太极佩看出个洞了,最终也只能认同对方所言的命中注定。 罢了,死不了就好,日后有机会好好报答便是。 没多久,簪雪他们从东谷回来,远远看到一群人围著小木屋,有男有女,踮著脚往屋里瞅。 念右迅速抡起事先准备好的棍子,“你们在干什么!” 那些人回头打量他,非但不害怕,浑浊的眼神甚至发光,好像在看水灵灵的一盘肉,尤其那几个男人看著簪雪和清秋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念右手心出了汗,“官爷昨日允许我们住下去,你们赶紧离开!” 那些人很惊讶,半个月过去,屋里的人非但没饿死,看上去还很精神,说话声音都这么大! 新流放来的人一般过个七八天就会饿奔溃,会用带过来的东西,甚至是身边的丫鬟僕从换一口野菜吃。 可这几个人竟还有本事跟官兵要屋子住。 更重要的是,昨儿后半夜有人看到他们屋里有亮光,像、像火光。 这儿的树木是不准砍伐的,一来为了防止风沙,二来那点树木烧光了,来年连树皮都没得吃。每年秋冬冻死的人不计其数,只要有人死,就能有人活下来。 火光对他们而言,做梦都不敢想。可若是人肉能烤熟··· 不过,念右口中的“官爷”有效遏制了他们的念头,一名骨瘦如柴的妇人忽然跪下来,“我、我把自己卖给你们,求你们给我的孩子吃些东西。” “我、虽然瘦,可还年轻···”妇人面黑如土,依旧能看出曾经是个五官还算精致。 她这话听得念右胃里一阵翻涌。 年轻,意味著肉质新鲜。 念右瞥了眼那几个闷不啃声的男人,狠下心道,“我们若有吃食,还用得著去东谷买水!” 这些人当然不信,杵著不走。 妇人不停磕头,“求求您了。” “要、要是我一人不够,我、还有个女儿,只求你们施捨一口饭给我的小儿子。” 妇人说著,从两个男人身后拉出个乾瘦的小女孩,破烂的衣裳露著纤细的脚踝,有种一碰就碎的错觉。 小女孩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任凭妇人怎么拉扯,她都不跪。 满脸的倔强,满脸都是对母亲的质问,凭什么要用她的命换弟弟的命? 簪雪和清秋於心不忍,偷偷拽了拽念右衣裳,被念右一个狠戾的目光瞪得不敢开口。笑话,要让这些人知道他们有吃食柴火,只怕他们都活不过今天。 念右咬牙,“你求我也没用。我们不过是用带过来的东西跟官爷做了交换。” 昨儿那两个黑甲兵一路在日头下把玩耳坠子,很多人都见到了。 那妇人无奈,捂脸啜泣,“我的浩儿才那么小,我答应夫君一定给张家留下血脉,我···” 这时,一个半裸著膀子的刀疤汉开了口,“你把你女儿给我,老子玩儿两把,再把人做成肉乾,凑合吃半个月。” “老子把从东谷换的药给你,能不能救你儿子看命。” 小姑娘却嚇得瑟瑟发抖,用一种既畏惧又憎恶的目光偷偷看刀疤汉。 妇人哭声一顿,她的迟疑已经给出答案。 簪雪和清秋也是被卖到谢家的,见状不免感同身受,可念右死死抓著两人腕子,掐得她们喘不过气。 “小敏,娘···”妇人哽咽,没法看女儿的眼睛。 小姑娘气笑了,含著泪道,“弟弟烧得不省人事,活过来也是个白痴!你寧肯保他也不愿留我···” 小姑娘哭的不是自己,因为在方岭的每一天都能看到自己的结局,她哭的是自己永远不被选择,永远都是被放弃的那个。 “我不会帮你救他的,我寧愿去北区餵狼,也不会跟著他走!”小姑娘看了刀疤汉一眼,决然跑开。 清秋挣扎著伸手,念右在她耳边低低道,“你要是想害死小姐就去拦人!” 清秋哽咽著缩起手指。 妇人哭著追了出去,念右看著其他人,“还不走?” 这是官兵搭建的临时住所,就算打杀,也不能在这儿。 刀疤脸意味深长摸了摸鬍子,带头离开。 簪雪和清秋把木门关紧,又用板凳抵住,“那些人的眼神太可怕了。” 念左捏著拳头,“小姐莫慌,奴才的腿好多了,下次提著剑杀出去,保管他们不敢再靠近半步。” 谢晚意只道,“光脚不怕穿鞋的,他们都是不要命的。” “其实这些人好对付,只是眼下食物有限,我们还没有自保能力,否则给他们些吃食,什么都能解决。” 她又道,“地窖还得挖,日后別在屋里取暖。” 几人分著进地窖取暖用饭,见天色变暗,谢晚意才借著最后一点光开始写信。 上好的香墨,一点水就能研出均匀墨汁,落在洒金笺上比夜色还迷人。 谢晚意把自己和常嬤嬤他们的情况简单交代一番,没忍住把白日那妇人和小姑娘的事也写了进去,一时感情没收住,骂了两句皇权昏聵,妇孺小儿都不放过。 裴恆看到那妇人心甘情愿要把自己和女儿给人吃时,不敢相信大云百年国祚,竟还有这样残忍不开化的地方! 天子脚下,说书人都不会编这样的故事,却当真有这种事发生。 那么她呢? 写得一手好字,清瘦而有风骨,敢將问题直指重心,她又是为何流露到哪儿? 人吃人的地方,一个弱女子带著两个丫头和小廝,还有病重的嬤嬤要照顾,若不是自己误打误撞传递了食物,他们要怎么活下去? 裴恆贵为皇子,许多苦是他根本想像不到的。要不是他去过罗剎,几乎要怀疑玉佩对面是什么妖魔鬼怪了。 她说,木屋一间,无处存粮。柴火在地窖取暖,一点就够。 他的恩赐对她来说,是危险。 裴恆揉了揉眉心,又是一宿没合眼,第二日下了早朝就去工部,藉口查看水利工程,翻遍所有图册,试图找到她所说的地狱究竟是哪。 第8章 神明体贴入微 夜风呼啸,一个矮小的人影不知不觉从木屋旁边走进夜色,躡手躡脚离开。 “写信?” 刀疤汉叫胡光,多年前因战前逃脱被问罪流放,凭著些拳脚功夫在南区生抢硬劫集结了十几个手下。 他让人盯著谢晚意,得知对方在写信,十分诧异。 女眷被流放多是遭牵连,必定家族都获了罪,能给谁写信?再说,这地方有进无出,就是死了,骨头渣子都不一定能离开,更別提送信了。 这不就更奇怪了。 其他几人揪著那矮子问,“屋里没有火光?那、看到他们吃什么没有?” 矮子摇头,“什么都没有。不过她屋里有股香味。好像···” 他不確定道,“好像是墨汁的味道!操了,比东谷那些贵人小姐身上的味道都好闻!” “还有那纸!月光一照,金闪闪的!” 金闪闪? 这些人活在地狱里,早忘了光是什么样子。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纸就是纸,还能闪光?我看你小子是见那姑娘细皮嫩肉昏头了吧!哈哈哈。” 矮子见他们不信,还有些著急,抓著胡光的胳膊,“老大,真的有!” 胡光脸色微沉,从眉角蔓延到下顎的旧疤十分狰狞,他开口道,“我以前在军营,只有宫里来的信笺或陛下手諭才用洒了金粉的纸。” “那女人只怕身份不低。” “到了这儿,管她从前是什么,早晚是咱们兄弟的伙食。”一个精瘦的男子倒不当回事。 胡光却道,“能让官兵同意住著那屋子,只怕不但是有值钱东西。你们都老实点儿,別给老子惹麻烦。” 听他这一说,眾人有些懨懨。值钱东西他们倒不稀罕,只是那女人···又不能碰,也不能吃,实在憋屈。 胡光也难受,同时也相信谢晚意能活下来多半是官兵给走了后门。 此时,那妇人拖著小姑娘在外头跪求,“胡爷,我把小敏带过来,您说的话还能算数吗?” 那小姑娘没死? 更要命的是,胡光见到人时第一眼就看到她脏兮兮的衣服上沾著一粒米,伸手一捏,还是软的! “你从哪儿吃的白米?只要你告诉老子,老子就放你回去。”胡光把人带到最里面,一手揪著她领子,小女孩乾瘦的胸脯顿时映入他眼底。 胡光咽了咽,小女孩紧张地缩著肩膀,咬紧牙关不愿做出卖恩人的事。 胡光强行掰开她的嘴,一股淡淡的米香让他抓狂,“来人,把她娘带进来!” 小女孩瞳孔一震,双手捏拳。 那妇人为了一把草药,轻而易举招了,“是白日那个穿绿衣服的姑娘!她后来找到小敏,偷偷塞给她饭糰!” “娘!”小敏红著眼嘶吼! 为什么她的母亲总能让她一而再地失望! 明明那个姐姐给了两个饭糰,她留给母亲和弟弟吃,母亲一边笑,一边含著眼泪让她多吃些。 她以为母亲终於也会惦记自己了,却不想是让自己吃饱,好给弟弟来换药。 发现谢晚意有白米的不止胡光,还有佩儿。 她气喘吁吁跑回来时,谢瑶环正喝著一碗稀米汤,这还是谢钧和夫人刘氏省下来的小米。 谢瑶环脸色十分难看,“这么大一碗就几粒米!天天喝米汤,我连去找谢晚意算帐的力气都没有!” “大小姐,您將就吃些。咱们的银子都见了底,老爷夫人都生著病,还把米汤都留给您。”说话的是刘氏身边的王妈。 谢瑶环不知感恩,轻哼一声,“只有我好好活下去,陛下终有一日会想起我,谢家想离开这鬼地方只能指望我!” 王妈欲言又止,最后哄著她,“是是是,大小姐趁热喝吧。” 谢瑶环四年前一心想嫁给雁王,不惜在瑞妃的百宴上设计裴恆,然而功亏一簣,被裴恆识破,转身指了谢晚意为妃! 四年后,谢瑶环为煞谢晚意的威风,竟在瑞妃眼皮底下勾搭起了皇帝,因一双纤细的手指被皇帝多看了两眼,还问了名字。 结果没几日就有大臣弹劾谢钧题写反诗,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谢家一门被判流放。 谢瑶环一想自己离进宫就差那么一点,要不是父亲做错了事,自己早就到皇帝身边了!再一看这碗漂著几米粒的汤,心里越发烦躁。 佩儿驱散了身上寒意,一进来便急不可耐告诉她,“大小姐!奴婢终於知道为什么他们半个月都没饿死了!” “奴婢亲眼看见清秋偷跑出来,给了一个小姑娘两个饭糰,白米饭糰!” 谢瑶环脸色一紧,“白饭?!” “胡扯!东谷那几个贵人都是隔几天才能吃一顿白米饭,你说谢晚意那个弃妃有白饭?” 佩儿神色异常坚定,指天发誓,“奴婢若有半句虚言,此刻就被冻死!” * 谢晚意考虑到没有储藏的地方,一旦被发现,他们可能会被那些人生吞活剥了。 况且救济不是一两日,而且救急不救穷。 犹豫片刻,她十分不好意思地写了信。 裴恆用半日功夫翻遍了工部所有册子,工部侍郎笑盈盈回答他,“陛下治国有方,且我大云有百年基业,早没有荒芜贫瘠之地。” “若非要说苦寒荒芜,那就是罗剎国了。” “大云驻军挨著镇子,將士都吃得饱穿得暖。” 这是工部侍郎的原话,但裴恆不信。 三皇兄在世时用將近八年的时间逼退罗剎,扩大北部领域,可惜最后战败,又让罗剎人抢走了北面唯一的一条河。 河东和大云边境之间还有一块荒芜地,不过据说那里並不严苛。先帝曾流放皇族过去,临终之际想见血亲一面,那位王爷都捨不得离开。 那地儿至今还是大云流放的首选之地,罪人寧可倾家荡產也要走门路去那儿安度余生。 酉时,裴恆终於等来了对方传递的信笺。 她问可不可以一日只传递一餐? 还说柴火太多,暂时没找到安全的储存地,想还一部分回去,日后有需要了再传递。 显然她觉得给他添了麻烦,字里行间全是“请求”、“感激”、“是否可以”以及“劳烦”等等。 裴恆眉心微蹙,痛快写下——是我考虑不周。往后每日辰时、戌时各传递一餐,如有不方便时,提前告知於我。 ——此外,还准备了五床被,戌时一併传递过去,次日辰时可传递迴来。 谢晚意把太极佩藏在被窝里,生怕传递东西时发出的光晕被人发现。 看到对方如此痛快答应自己请求,谢晚意心里一宽鬆,唇角难得勾起一缕笑。 新做的被都是足斤,上好的丝缎贴著身体,何愁不能安稳睡至天亮。她蜷缩著身子,摸了摸小腹。 宝宝,我们有救了。 第9章 今天还想花钱打人 方岭这个季节到巳时三刻才能天亮。 而辰时一刻刚到,玉佩已经传递过来六菜一汤,五碗白饭外加一盘热腾腾的馒头。 谢晚意几人围坐在一起,借著窗边一点点鱼肚白大快朵颐。 刚开始,他们几个都不动筷,连常嬤嬤都不肯先喝一碗热汤,非要等谢晚意吃饱才行,直到她说晚上还有一顿,並且以后每日都有,他们才在惊喜和意外中纷纷拿起了筷子。 吃饱饭,身子也更暖和了,几人再次目睹谢晚意掏出玉佩,像有感应似的,光晕一闪,被瞬间消失。 簪雪道,“小姐,您记得替奴婢告诉菩萨,奴婢下辈子一定当牛做马还他老人家的恩德!” “还有奴才!”念右也跟著道,“菩萨一定不缺牛马,那奴才给菩萨当看门狗也行!” 念左哭笑不得,“出息!” 念右亲昵地碰了碰哥哥肩膀,“哥,你呢?” 念左的腿伤好了很多,今日已能站稳,心情自然也好,“看门狗当然要一对儿,我总不能让菩萨白养著你。” 闻言,谢晚意和簪雪忍俊不禁。 只有清秋心不在焉,与这热闹格格不入。 谢晚意笑容一顿,摸了摸她额头,“方才吃得也不多,是不是不舒服?” 之前他们几个维护著自己,没日没夜绷著神经,现下饱暖得了解决,谢晚意担心她们一放鬆,先前受得寒反而发作出来。 清秋不敢看她的眼睛,摇了摇头,“没有没有。” 谢晚意温声道,“我现在身边只剩你们几个,如果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 清秋鼻子一酸,越发內疚不安,颤巍巍抬起头,对上谢晚意明亮温柔的目光时,眼眶顿时红了。 “怎么了?”谢晚意心上一紧,下意识伸手给她抹眼泪,“菩萨都让咱们好好活著,还有什么事值得你流泪。” “小姐,奴、奴婢···” 清秋双手紧紧揪著外衫,从昨晚回来她就惴惴不安,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著,此刻在谢晚意的温柔关怀下,心里的弦彻底断了。 她正要把昨日偷偷给那小姑娘送饭糰的事和盘托出,就听外头一阵嘈杂。 “谢晚意!给我滚出来!” 谢晚意把玉佩塞进衣襟,下意识检查了屋子一遍才开门。 本以谢瑶环是因为佩儿吃了亏才过来找麻烦,没曾想她还带著两个黑甲兵,不止两个,约莫有十几个,前前后后围著小木屋。 谢瑶环见谢晚意面色比上次好了许多,虽然比在京城瘦了,可脸部线条却更清晰,像雕塑一般。 她捏著拳,咬牙切齿,“將死之人能有她这气色?” 黑甲兵一开始听了谢瑶环的话自然不信,看她给了不少银子才带来走走过场,可此时见著人,不由瞪大了眼。 他估摸著谢晚意还有好东西,可再好的东西也不能当饭吃。 这气色和前两天根本不像一个人,他娘的,难不成真藏了白米? 谢晚意无视谢瑶环,看著黑甲兵道,“这才过了几日,怎么又劳动官爷过来。” 黑甲兵听出她的不满,冷哼一声,“谢小姐说你偷东西!老子今儿得搜一搜。” 谢晚意神色一冷,“偷东西?她有什么东西值得我偷?我隨手给官爷的租子都比她浑身上下加起来的要贵。” 谢瑶环可是把自己当后宫娘娘重视的,就算在这种地方,也容不得谢晚意造次,当下火冒三丈,“你个庶出的东西,偷了我的东西还敢狡辩?” “那你说说,我偷了你什么样的物件?” 谢晚意不紧不慢问了一句,谢瑶环脸色一僵,牙根都快咬碎了,愣是说不出来。 簪雪在后头怒骂,“分明是她们抢走我们好几床被和冬衣,还来血口喷人!” 更可气的是,她们才给了黑甲兵那副耳坠,他就信了谢瑶环的话。 谢瑶环憋著火,对黑甲兵使了个眼色。 黑甲兵清了清嗓子,对谢晚意道,“有没有,进去搜一搜就知道了。” 谢晚意心里打鼓,不明白他们为何执意要搜查,幸好她先一步把柴火和被都传递了回去。 她面上波澜不惊,“若是什么都没搜到呢?” “不可能!”谢瑶环斩钉截铁。 黑甲兵舔了舔后槽牙,若此处真有白米,那搜出来就是他的。若谢晚意心里有鬼,势必要再拿东西出来贿赂自己,要是什么都没查到,还有谢瑶环给自己补偿。 何乐而不为。 常嬤嬤在屋里听得心惊肉跳,把自己腕子上的玉鐲摘下来,让簪雪送出去。 谢晚意拦著簪雪,追问黑甲兵,“若什么都没搜到呢?” 黑甲兵面露凶色,一脚踩上台阶,“有没有,老子说了算。这方岭还没人敢和老子叫板,滚开!” 说著他就用刀背招呼谢晚意,幸好念左及时衝出来,用小臂挡下这一击。 谢晚意怕念左再受伤,立刻把人拉住,“让他们搜。” 谢瑶环冷眼哼笑,却不料黑甲兵进去翻了个遍,別说白米,一块树木都没见著! 为首的黑甲兵一跺脚,“操!就说那娘们儿发疯!这屋里有几根木头老子能不知道!” 见他们无功而返,谢晚意紧握的双手微微放鬆,用一个说不出是得意还是挑衅的目光看著为首的黑甲兵。 不想却把人惹毛了,他道,“你前日打了她的人?” 谢晚意挑眉,没想到这人还真是··· 她也没客气,“没打死,也没打残。” “这儿不准斗殴,你们都是戴罪之身,罪上加罪就得死!东谷住的是贵人,她的丫鬟也比你们的命贵!” 黑甲兵口水都快溅到谢晚意脸上了,她侧首躲了躲,两指捏著一个缀了珍珠的戒指在他眼前晃,“我今儿还想打,官爷准不准?” 黑甲兵咽了咽口水,想都没想,“准!” 这下该谢瑶环变脸了,眼看谢晚意一步步走下台阶,情急之下扬著声道,“她有白饭!” “我的人亲眼看见她的丫头拿了两个白米饭糰!” 围观的人不在少数,他们本就怀疑谢晚意,听到这话,各个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白米饭? 多久没见过白米饭了?要是能吃上一口,死了也值! 谢晚意眸光骤沉,谢瑶环什么时候看见的? 她倒不怕黑甲兵搜出来,因为他们根本搜不出来,可白米饭这三个字足够让这些人把他们生吞活剥了。 “谢瑶环!我看你是疯了。” 谢晚意毫不客气挥下一巴掌,“啪”的一声,把谢瑶环打懵了。 她胸口一阵起伏,抓著谢瑶环衣襟的双手还在发抖,“我说过你別来找我麻烦,这些年,我给你的脸够多了!” 言毕,她又是一巴掌,谢瑶环当即泪涌如泉,又狠又怕,“我没胡说!她身边那个叫清秋的丫头,昨晚拿著两个饭糰出来救了一个小丫头,你们把人找出来一问就知!” 谢晚意听到清秋的名字,眸光暗了一瞬,下意识回头。 簪雪,念左念右也一併朝清秋投去疑惑的目光。 清秋咬著唇,只觉头皮发麻,眼眶又酸又胀。 谢晚意见她眼泪落下来,捏紧的拳头瞬间泄了气。 第10章 驻关將军 约莫一盏茶功夫,小敏没找到,她母亲被带过来了。 一见著黑甲兵,妇人双腿一软,哆嗦嗦道,“小、敏昨晚就给胡哥了。” 黑甲兵知道她们私下时常用人换食物,也不以为意,只问,“有人看见你女儿昨晚拿了两个白米饭糰。此事当真?” 妇人哪里敢撒谎,抬头看著一脸紧张的清秋,“就是这位姑娘给的。” “昨儿小敏和我生气,往风渊河跑去,说寧可投河也不愿被卖。是这位姑娘追过去塞给她两个饭糰才救了小敏一命。” “白米很软,特別的香。”妇人回想起来都要流口水。 人群顷刻炸了。 真的有米饭? 这地方竟然还能吃上白饭! 她们屋里一定还有柴火,那天的光没有看错,一定是在用火煮饭! 要不是有黑甲兵拦著,谢晚意的屋子都要被翻个底朝天。 谢瑶环捂著挨了打的左脸,火辣辣的痛感让她看过去的目光越发凶狠,“她哪儿来的米饭!她是偷的!从东谷偷的!” 黑甲兵才从屋里出来,当然更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怀疑这妇人都是谢瑶环有意安排的。 再加上他刚收了谢晚意的戒指,这会观摩著戒指,装聋作哑。 谢晚意盯著那妇人,“这儿天黑得早,你確定看到的人是清秋?確定她塞给你女儿的是饭糰?” “我確定!”妇人拍著胸脯,可一对上谢晚意漆黑冰凉的目光就有些心慌。 谢晚意嗤笑,“胡说八道!我有白饭当然自己吃,犯得著给你们送?” “再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的人送的?饭糰在哪?” 妇人一窒,答不上话,好半天才弱弱道,“我没撒谎!” “官爷才搜了屋子,你撒谎也没选个好时候。”谢晚意眉眼间染了些怒气。 妇人惊讶,搜不到? 谢瑶环不肯罢休,“让我进去搜!” 谢晚意淡淡看了那黑甲兵一眼,对方不耐烦了,衝著谢瑶环怒喝,“人给你围了,屋子也搜了。差不多得了!” “惹怒老子,治你个动摇人心之罪!” 谢瑶环脸色铁青,“你!我···你们敢动我?陛下一定不会饶了你们!” 黑甲兵大笑起来,“陛下?” “还真是个疯子。” “收队!” 黑甲兵一挥手,谢晚意刚要鬆口气,一道阴沉的声音响起,“谢大小姐没说谎,小敏胃里確实有白米饭。”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胡光来了。 他遥遥指著谢晚意,“屋子没有,只能说明今天没有。” “想知道谁在说谎很简单,隨便杀一个,把胃剖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这话光是听著就让人害怕。 可这个建议让很多人眼睛亮起来,看过来的视线像一把把利刃,恨不得直接把她们剖开。 谢瑶环眼前一亮,“没错!谢晚意,你敢不敢?” 胡光意味深长道,“一个丫鬟而已,对你们这种贵人而言没什么。死一个丫鬟,你们还能屯些过冬的食物。” “而且,我可以教你们怎么醃製存放。” 谢晚意知道这儿人吃人,可亲耳听到这些字眼从他们口中像说一件小事般说出来,才知有多可怖。 穷乡僻壤出刁民,半点没错。 谢晚意被胡光眼里的兴奋嚇到,转而看著黑甲兵,“官爷不管?” 黑甲兵把戒指塞进衣襟,“这是另外的价钱。” 谢晚意微微蹙眉,又听他道,“不过就算你给得起,老子也不会因为你动他,毕竟罗剎国的冬天更难熬,胡光会些拳脚,比你们都值钱。” 言毕,他竟真的带人离开,默许之后可能发生的一切。 这让谢晚意不由得心上一紧,如果钱財不能换来优势,那就麻烦了。 胡光摸了摸下顎,视线越过谢晚意落在清秋身上,清秋早嚇得站不稳,看著从始至终挡在自己前面的谢晚意,想唤一句小姐又没脸。 她们好不容易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却被她一时心软惹了这么大麻烦。 清秋抹掉眼泪,开口,“我任你们处置,请、请不要为难我家小姐。” 谢晚意骤然回头,一记冷冽目光砸过来,“你的主子还没死,什么叫由他们处置。” “小姐,奴婢···” 簪雪及时捂住她的嘴,“她们冤枉小姐,你若被杀了,他们更不会放过小姐。” 清秋身子一紧,后知后觉自己差点又拖累主子。 她胃里当然有白米!一旦被证实,她们根本不会有活路。 谢瑶环比胡光更蠢蠢欲动,还不忘煽动围观的人,“你们今儿不弄死她,明日她跟官爷疏通关係,保不齐就要杀你们做肉乾过冬!” 话音刚落,人群蜂拥而上。 念左念右立刻把谢晚意护在身后,抄起门前准备好的木棍和他们廝打起来。 光脚不怕穿鞋的,不过眨眼工夫,念左念右就被围了起来,血腥味弥散,看得谢晚意心急如焚。 也是这一刻,她彻底体会到命贱如草是什么滋味。 怎么办!念左念右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伤口反而激发了他们杀人的欲望。不能拖了··· 要不要把地窖剩下的食物拿出来换念左念右一命? 谢瑶环趁这空档逼过来,“佩儿去她屋子里翻!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她从谢家偷的!” 清秋早嚇得魂飞魄散,跌坐在门前无法动弹。 簪雪咬牙堵著门,在佩儿过来时发了狠地把人推开。佩儿擼起袖子,两人新仇旧怨一併发作起来。 胡光站在原地一瞬不瞬盯著谢晚意,生怕错过她脸上每一个细微表情。 刚刚,谢晚意扭头了···屋子里应该藏了东西,但是、她很好克制了自己,导致胡光没发现桌子下面的地板比其他处更乾净些。 不过,胡光发现她和別的贵人主子不一样,她好像很在意那两个小廝的生死。 这就好办了。 胡光咧起个残忍的笑,边活动手腕边朝念左走去。 而此时,念左才好的腿伤又因遭到击打而膝盖打颤,背上多了两道血淋淋的抓伤,咬牙把几个近身攻击的人推远。 “哥!” 念右一条手臂也多了血口子,这一声呼喊撕心裂肺,听得谢晚意都手脚冰凉,来不及多想冲了过去。 “小姐!”簪雪跟在后头,见胡光抽出腰间弯刀直劈谢晚意面门,她失声尖叫,脸白如纸。 谢晚意被刀刃冷光晃到眼睛才知害怕,下意识躬身护著小腹。 胡光有一瞬间,目光落在她小腹,迟疑了一下,可弯刀去势已明,根本收不住。 罡风拂起谢晚意额前碎发,死亡和血腥將她包围,呼吸都停滯了。 “叮!” 一声嗡鸣刺得人耳膜发痛。 一支羽剪穿过弯刀手柄处的空环,带著巨大的衝击力从谢晚意脸颊擦过,钉在木屋窗户边。 打斗声停下,窗户框子轰的一声碎成几片。 那些人的目光因为这支羽箭发生地震般的颤动,下意识俯首跪地,就连胡光身上的狠戾都瞬间消失,屈膝下跪。 谢晚意喉咙里全是冰凉的空气,漆黑的眸子里倒映出一个身穿鎧甲,策马而来的身影。 墨发飞扬,眼似寒星溅血,目光锐利如刀,比方岭的寒风更让人生畏。 谢晚意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与他四目相对,刚要移目,便听他寒声呵斥,“放肆!都活得不耐烦了?” “本將军一而再告诫不许对妇孺动手,都当本將军死了吗!” 第11章 求药 来人正是大云镇守西北边境的宋清和。 凛冽寒风中,他鎧甲里只穿一件单衣,一双眼寒光四射,两弯眉如刷漆,透著股肃杀的威严和力量。 身后跟来的士兵黑压压围了胡光一群人,刀枪齐刷刷一立,眾人匍伏跪地,抖若筛糠。 “大將军饶命!” 胡光一改先前囂张之態,冷冷看著谢晚意,膝盖慢慢弯曲、下跪。 操!他刚才指证这女人就是想看看她背后究竟是有什么靠山。 毕竟能在这地方吃上白米饭,绝非等閒之辈。 但怎么都没想到居然是驻关將军宋清和! 不光他想不到,谢晚意也没想到。鑑於黑甲兵拿钱不办事的影响,她对这个人不抱什么希望,再者,留给她的值钱东西真没什么了。 宋清和双眸微眯,视线直接落在她身上,既不完全是审视也不全然是打量,似乎带著嘲弄。 总之,谢晚意觉得很不舒服。 她压下情绪,带簪雪、清秋,还有念左念右一併躬身行礼。 宋清和却已移目,马鞭压在胡光肩头,“你想教谁醃製人肉乾?” 胡光喉咙一哽,“没、没有。” “还不滚!” 胡光如蒙大赦,跪爬著退开,转身时还衝谢晚意露出个诡异的笑。 “都散了!”宋清和马鞭凭空一抽,看热闹的人恨不得瞬间滚远。 谢瑶环本以为谢晚意今日不会好过,哪知一眨眼就剩她自己在冷风里惊得合不拢嘴。 人群一散,就她还杵在原地,碍眼。 宋清和对女人最大的宽容是无视,可谢瑶环跟柱子似的一动不动,宋清和的近卫只好上前,“將军按例巡查,不准人群聚集闹事。” 谢瑶环不退反进,“她有白饭!她偷我的东西!” 话音刚落,鞭子猝然落在身前,冷硬的地面硬是盪起一片灰尘,嚇得她连连倒退。 宋清和冷道,“动摇民心的下场是丟到北区餵狼,你再说一遍试试。” 他声音不高,眸光却似夜色一样暗沉,见谢瑶环嚇得脸色发青,又勾起一点邪肆冰冷的嘲讽。 谢瑶环只想弄死谢晚意,並不想以身试法。但她会记著宋清和,以后让陛下砍他的脑袋! 心里硬气,面上却是半个身子依著佩儿缓缓离开。 谢晚意见状,即刻面露感激,“多谢將军救命之恩。” 內心却愁,不知常嬤嬤的鐲子能不能送走这位神?若是他也要搜屋子··· 宋清和面无表情,“雁王妃。” 有些日子没听到这个称呼了,谢晚意猛地回神,心里五味成杂。这个头衔让她从被欺辱的庶女一跃成为枝头凤凰,可爬得高跌得重。 现在听起来真是莫大的羞辱。 她垂下眼眸,“罪臣之女,不敢高攀王爷,將军直呼我谢晚意便是。” 宋清和挑了挑眉,突然又道,“你用王爷给的嫁妆抵了这破屋两月的租子?” “是。” 显然,这位將军並非只是例行巡查到了这里,而是对她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裴恆曾在边关待了三年,莫不是知道自己流放至此,特意让人··· 不会。 谢晚意心里又凉了一下,嘲讽自己在想什么! 好一会儿,宋清和才道,“这屋子你想住多久都成,那耳坠子本將军过两日让人送回来。” 谢晚意行了一礼,坚定道,“谢將军。但此处有此处的规矩,既抵了租子,便没有要回来的道理。” 宋清和有些意外她的回答,但也没过多纠结,“隨你。” 言毕,调转马头就走。 待走远些才吩咐近卫,“告诉陈老十,別再找她们的麻烦。” “就算是雁王弃妃也不是他能欺辱的。” * 谢晚意没时间揣摩宋清和有什么意图,她更在意念左念右的伤。 念左腿上的旧伤又裂了口子,后背从肩胛骨到肋骨共三条长长的血痕,皮肉外翻,鲜血淋漓。 念右相对来说好些,胳膊有两处抓伤,胸口有一道细细的划伤,要不是念左护著,他很难躲开这直衝心臟来的一击。 清秋哭成了泪人,簪雪和常嬤嬤看著两人浑身的血迟迟不敢下手。 谢晚意颤声道,“拿纸笔。” 她需要伤药,救命的伤药! 裴恆发觉玉佩发热的时候,还在兵部和下属商討今年冬季的边防安排。 然而话说到一半就没了声音,引得下头眾人投来好奇目光,见雁王单手捂著腰间,长眉微锁。 “王爷可是不舒服?”兵部侍郎面上含笑,心里却打鼓。 雁王自幼多病,又替故去的三皇子守了三年边关,听说好几次伤重难愈,可千万別在他的地盘上有个什么。 裴恆微微侧身,幸好书案够宽,旁人並未察觉玉佩发出微弱的白光。 下一秒,手边多了封书信。 眨眼被他夹在摺子里,看了外头还亮著的天儿,心道今儿怎么这个时候传递? “不妨事,旧伤罢了。”裴恆用袖子遮掩,把信推进袖袋。 “王爷不可大意,这些事微臣与诸位大人商议过后,再请您定夺也不迟。” 裴恆从兵部出来,上马车第一时间把书信打开,眉心不自觉蹙起。 止血药、镇痛药、还有金疮药,越多越好。 发生什么事了? 裴恆想到上次管家和姜岁禾要了冻伤膏,她就急著下地要找自己··· “闻渊,去一趟药铺。” 半个时辰后,药铺掌柜把上好的止血镇痛药全拿出来,“王爷,都、都在这儿了。” “嗯,还有绷带。” 裴恆看了两边药柜上的字,转身问,“蜂蜜有吗?” 掌柜摸不清雁王要干什么,呆愣著点头,“有,不过是小人自个儿打的,比不上王府的清甜。” “拿两罐。” 掌柜点头哈腰,亲自到后头取。 店铺伙计杵过来,小声道,“雁王怎么亲自来买这么多伤药,还在药铺买蜂蜜?” 伤药,蜂蜜? 掌柜忽然门儿清了,“闭嘴吧!王爷是你能议论的!当心脑袋搬家。” 伙计缩了缩脑袋,吐著舌头跑了。 从药铺出来,裴恆直接在马车上拿出玉佩,把三十多瓶伤药传递过去。 而后掀起车帘一角,吩咐闻渊,“去安抚下药铺的人,本王不希望有人多嘴。” “还有,谁在府里多言,军法处置!” 於是谢晚意真切拿到伤药时候,忐忑不安的心稳了一点,才发现攥紧的掌心全是冷汗。 无论念左念右,还是簪雪清秋,她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了。 咦,这两个瓶子是什么? 起初还当是里头装著別的药,可清洛一碰就沾了蜜,小心翼翼用舌尖把手指舔乾净,“是蜂蜜没错!涩了一点,但是很浓!” 谢晚意看了眼时辰,又等了会儿,太极佩没再往出吐东西,確定不是连晚饭一起送过来,才疑惑道,“是弄错了吗?” “我没有要蜂蜜。” 念左挣扎著坐起来,吐著血腥气道,“蜂蜜可以消毒,浅一点的伤口涂几次可以防止被感染。” “这种鬼地方,一晚上伤口处的血就会结冰,再好的伤药也没条件癒合。如果能涂一层蜂蜜再好不过。” 谢晚意心上一热,感嘆对方心细如髮,不由得想像对面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不问缘由,不生怀疑,要什么给什么,还想到她想不到的问题。 处理好念左念右的伤,清秋扑通一跪,正要请罪,念左神色一变,“什么人!” 念右推开门,轻易抓到窗下正准备逃跑的一个身影。 第12章 犯什么天条了? “小敏?” 清秋第一个认出来。 小敏乾瘦的脸上,一双眼漆黑冰冷,看到清秋时,瞳仁颤了一下。 清秋扑过来,“你还活著,太好了!我以为你被那个人···” 刚刚听到胡光说小敏胃里有白米饭时,她站都站不住。 小敏却冷冷推开她,盯著谢晚意,“我吃了你们的米,却出卖了你们。你可以杀了我做成肉乾,起码这个冬天,你们不至於饿死。” 谢晚意听到肉乾两个字,胃里一阵抽搐,低头瞧见小敏鞋子上沾著黄色泥灰,心里有了猜测。 清秋怕她动怒,又跪过来,“小姐,是奴婢的错!簪雪和念右不止一次提醒奴婢,可是···” “您要杀就杀奴婢。” 谢晚意淡淡道,“你妹妹若是还活著,大概和小敏差不多高了。” 清秋泪如泉涌,说不出一个字。 小敏有些惊讶,但很快从清秋身上收回目光,捏了捏拳,做好赴死的准备。 谢晚意没理会,只看著面前三十几瓶药膏,念左一人的伤口就用了大半,清秋的怜悯確实害了他们。 “谢瑶环想弄死我,就算没有你,她也会挑起今日事端。” “你出卖的不是我,是清秋堵上我们所有人还要救你的那点怜悯。” “我们的死活对你而言没什么,但不知道你亲眼看著清秋被做成肉乾的时候会是什么感觉。” 谢晚意清寒的眸子泛著冷光,波澜不惊的口吻让小敏垂在身侧的双手轻微发颤。 “你寧愿餵狼也不肯满足你母亲救弟弟的心愿,我以为在这炼狱里你把情谊看得比生死重要,但没想到···” 她没再说下去,可眼角的嘲讽精准刺痛小敏麻木的心,也让清秋后心一阵发寒。看著小敏冷漠的嘴脸,她终於明白,这不是妹妹,自己也弥补不了什么。 她的妹妹是躲起来偷偷死去也不想连累她的。 小敏低呵一声,“杀了我吧。” 谢晚意却道,“念右,放她走。” 小敏目瞪口呆,“我让你杀了我!我的尸体可以···” “我不缺吃的,更没有吃肉乾的习惯,何况忘恩负义之人,瞧著噁心。” 忘恩负义四个字让小敏如同丟了魂儿,呆呆被念右赶出去,直到房门关闭的最后一瞬间,她看著清秋的背影,眼眶一阵酸涩。 清秋跪在谢晚意脚边,悔之晚矣。 常嬤嬤嘆了口气,“你太糊涂了。” 簪雪恨铁不成钢,“怪我疏忽,没发现你揣了饭糰出去。” “你倒是救了她的命,可是差点让我们替她去见阎王。” 谢晚意看著旁边沾满血的绷带,严肃道,“我们都是靠別人救济,吃的是別人不知怎么费心节省来的,苟且活著独善其身,还轮不到你大发慈悲。” “奴婢知错了,奴婢该死!” “你是该死,可我不能让你死。我这一生从来没拥有过什么,你们几个就是我的全部。” 谢晚意温柔的声音让清秋双手捂脸,泪水从指缝涌出,“奴婢糊涂,奴婢悔死了。” 谢晚意也累了,让簪雪带清秋休息,自己和常嬤嬤一块儿守著念左。 待人走后,念左哑著声道,“小姐,您都看出宋將军多半是小敏通知才来的,南区可没有薑黄色的泥土。怎么还···” 谢晚意眸光微亮,“她重情义,让我杀她也是不想我惩罚清秋。但她割捨不了她的母亲,对我们而言就是个炸弹。” “不如让她心存愧疚,离我们远些,彼此也更安全。” 念左恍然。 常嬤嬤看她的目光有欣慰有难过,瘦到皮包骨的腕子抖了好半天,最终只道,“晚儿长大了。” “我本以为小姐做了雁王妃,往后必能安稳平顺,哪知···” 谢晚意心上一酸,常嬤嬤陪自己长大,可这把年纪了还要因她受这种罪,转身抱著常嬤嬤,“没有这一遭,晚儿还遇不到神呢。” “您瞧神明待我多好,想得多周到,不比雁王那个冷罐子强么。” 常嬤嬤无奈,“神明要真心疼你,顾了你一辈子才好。” * 戌时刚到,太极佩照样传来六菜一汤,五碗白饭,还多了一盅红枣薑汤。 常嬤嬤眼前一亮,“这可是驱寒最管用的汤,小姐先喝这个。” 谢晚意想到腹中还有一条命,便没推辞。 簪雪要去外头守著,谢晚意道,“驻关將军刚来过,他们能安分几天。今儿不必盯著了。” 两刻钟后,对面之人约莫他们吃完了饭,又传来一封信,只有四个字:伤势如何? 虽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年岁几何,又是什么模样,但几次书信来往,谢晚意觉得他是个外表清冷,內里细腻的人。 言词虽简略,可无论饭食还是伤药都想得比她更周到。 谢晚意將今日发生的事简单交代了一下,大半张纸都是对他的感激。 裴恆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迷著了,还梦见了三皇兄裴寂。 他陷在天坑里,浑身是伤,沾满血的手指抓著自己衣襟,“阿恆,给我些伤药。” “兄弟们好多都伤得不重,可没有足够伤药,又被风寒侵蚀才没的。” “给我药,越多越好!” 裴恆猛地惊醒,发现玉佩上的白光刚刚熄灭,胸前多了封信,墨跡在灯下还没干透。 他粗粗看了一遍,原是她身边两个小廝受伤了。 看样子伤得不轻。 裴恆揉了揉太阳穴,提笔,“有人发现你们有白米?” 谢晚意对於受伤的缘由一概没提,看到这句话,一度怀疑这太极佩是不是还长著眼睛。 想了片刻,她从头到尾把事情交代清楚了。 因为撒谎或者隱瞒,神明都会知道的。 谢晚意前十七年,就是在菩萨像面前撒谎都没现在这么紧张。 洋洋撒散四页纸,裴恆反覆看了两遍,看来她的困境比自己以为的还更复杂。 一群隨时想把她们活吃了的恶民,几个惦记她首饰银钱的管理者,外加巴不得她早些死的长姐。 他皱了皱眉,这女人是犯了什么天条,才落到这种地步。 嫡庶尊卑,后宅女人的手段,裴恆不想理会,也懒得管,便没打算回信。 本以为沐浴后能睡个好觉,可竟又梦到了三皇兄死前挣扎的情形,其实他根本没见过,但不知道怎么就是梦到了。 裴寂用胸膛抵著罗剎兵的枪,身后还被看不清的黑影放冷箭。 裴寂的不甘、遗憾,还有放不下边境流民的担忧,突然全都放大出现在裴恆面前,扰得他头疼不已,没法再睡。 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他还是提笔写了回信。 第13章 呸呸呸,他不配 谢晚意等了一夜,当初在牢狱等雁王救她都没现在这么忐忑。 是不是清秋拿饭糰救济小敏,让他不高兴了? 还是他们六个人一人两顿吃得太多,给他造成了负担? 又或者他发现自己处境比他想像还要复杂,不想管了? 不过无论哪种原因,她都没资格埋冤。 到后来,她甚至想提笔解释或者···算了。 快到辰时了,方岭的天还那么黑,几节烧完的柴火没了光,余温也不足以抵挡外头侵蚀来的寒冷,她裹著被缩起身子,把太极佩紧紧捂在怀间,一面告诉自己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是人之常情,一面又祈祷老天爷不会真的给自己一条死路。 这一夜,谢晚意尝够了被动的滋味,在这个地方,没有水源,没有土地,仅凭一颗想活下去的心什么用都没有。 抱著一块玉佩期待,和那三年守著冰冷的王府等一个没心的人有什么不同! 谢晚意刚要把太极佩丟回去,忽然黄色光晕一闪,早饭来了。 还有一碗红枣薑汤。 她眨了眨眼,双手合十虚空一拜,心道:莫怪莫怪。刚刚说错了,雁王那王八蛋怎么配和神明相提並论! 呸呸呸,他不配。 吃饱喝足,谢晚意熟练將食盒与被传递迴去,对面又来了一封信。 和往日不同,足足两张! 谢晚意如获至宝,这么多字? 然而等她看过內容后,才知自己激动早了。 他说,你嫡姐恨你入骨,绝不会善罢甘休,但她忌惮將军,必会想法子抓到你的错处。 白米饭是她最好的理由 就算那位將军贤明,肯为你主持公道,但饿著肚子的人听不进道理,他们就是死,也想尝一口白饭的滋味。 谢晚意想起昨日那些人围攻念左念右的情形,毛骨悚然。 他还说有食物是事实,早晚瞒不下去。 迎万难,贏万难。 然而事实比他说的还让谢晚意不安,天亮后簪雪和念右去东谷买水,那些人三五成群盯著他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听说他们有白米!” “那女人被宋將军护著,难怪半个月还没死。” “將军自己都吃糠,什么时候给她白米了?” 那些眼神都快把簪雪和念右盯出洞来了。 从外头回来,簪雪还忍不住打颤。 “小姐,屋子周围也有人盯著。”念右经歷了昨日围殴,比之前更谨慎了。 谢晚意帮念左换药的功夫有了计较,於是突然问,“见著佩儿了吗?” 两人想了片刻,同时摇头。 谢晚意招手让簪雪附耳过来。 * 东谷。 谢瑶环看著面前的米汤,飢肠轆轆,她也想吃白米饭。 凭什么谢晚意那个贱人有饭吃!凭什么昨日正好赶上驻地將军巡逻! 她回来打听了宋清和来歷,怀疑是雁王让他照顾谢晚意,心里越发嫉恨。要不是谢晚意,她就是雁王妃,一定能俘获雁王的心,享尽宠爱,让谢家跟著沾光,岂会落到这地步。 “小姐,您將就吃点吧。”佩儿把碗端过去,被谢瑶环一把拂掉。 “等到陛下派人来接我,我都瘦到皮包骨了,怎么得宠爱!”谢瑶环烦躁得紧,“母亲不是还有一对陪嫁的鐲子,拿去买水,本小姐要喝汤。” 佩儿无奈,“老爷和夫人在流放路上染了风寒,到现在还没好。他们还要吃药,您···” 谢瑶环刚开始还守在床边尽孝,第三日谢钧咳了起来,她怕被传染,再没去看过二老。 “这儿比南区好多了,將养两日就是。实在不行,熬了汤,让他们多喝两碗。” 佩儿见她心意已决,无奈退下。 但没想到谢钧夫妇也没意见,水灵灵就把陪嫁鐲子给了,还叮嘱买些好的食材,他们饿著不要紧,千万別饿坏谢瑶环。 佩儿很快回来,谢瑶环一看她两手空空,脸色黑如锅底,“他们不肯给鐲子?” “不是!”佩儿气喘吁吁,说不上高兴还是不安,凑上来道,“奴婢见到簪雪了!” 谢瑶环嫌她带了外头的脏味道,蹙眉推开人,“臭死了。” “她又打你?” 佩儿摇头,然后神秘兮兮从袖袋中掏出两个饭糰,虽是凉的,可米还粘手。 白米的香气让谢瑶环肚子不爭气地发出咕咕声,她咽了咽口水,旋即惊道,“她真有白米?!” 听佩儿说清秋给了小敏两个白米饭糰,谢瑶环是不信的,但她需要这个理由让谢晚意成为眾矢之的。 昨日那么一闹,回来细想便觉佩儿看错的可能性很大。 可现在,软糯糯、香喷喷的米饭就在面前,比让她见到皇帝还更真实! 佩儿点头如捣蒜,“您昨儿那么一闹,念左被打了个半死,她们怕了!二小姐让簪雪跟奴婢说,以后也分给咱们吃,让您护著她!” 谢瑶环冷笑,“还当她有什么本事,跟我叫囂!” “两个饭糰就想让我放过她?她打你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现在!” 佩儿动容,自家主子虽然脾气差了些,但对自己还是很好的。 “奴婢先把米熬成白粥。” 谢瑶环拦住她,艰难把目光从饭糰上移开,“急什么。你去告诉她的人,本小姐不想喝白粥,要蒸米饭。” 谢晚意有白米,若真是雁王放水,她更该死无葬身之地。 * 簪雪带话回来,常嬤嬤气得啐了两口,“不要脸的东西!” “小姐,您不会真的要养他们那群白眼狼吧?” 谢晚意抿唇,“嬤嬤彆气,终归是一家人。” “您就算怕她找麻烦,也不必、应承这种事!哪怕给她些银钱也算,如今她知道咱们有吃有喝,这不是引狼入室。” 常嬤嬤想不通,昨儿还觉得小姐长大了,怎么今天又犯糊涂! 谢晚意没作解释,又吩咐簪雪,“你告诉长姐,晚上米饭管够,但是要让她的人来取。” 她起身到桌前,咬著笔桿思忖片刻才落笔。 戌时,玉佩传送来的晚饭只有三道青菜,米饭有半桶,还冒热气。 常嬤嬤不甘心,“真要给他们?” 谢晚意看了眼天色,“自然是咱们先吃饱,剩下的再送去。” 常嬤嬤愣了一下,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一拍大腿,“念左,你伤刚好,多吃点补补。最好能全吃了!” 东谷。 谢瑶环看著凉透的白米,根本没想到是谢晚意吃剩的。 差不多有小半桶! 米香瞬间淹没了她的呼吸,自从下狱,她已经很久没见到这么干净的白饭了!下午那两个饭糰熬的白粥,她喝了个乾净,一滴都没剩。 突然又有了这么多··· 谢瑶环这辈子从没想到自己会有看见白米比看见黄金还要激动的一天! 佩儿道,“奴婢去请老爷和夫人过来!” 谢瑶环眼睫一眨,“等等。” 第14章 被撞见 “爹娘病著,又饿了这么些天,还是先熬白粥给他们適应適应。” 谢瑶环紧接著叮嘱,“稀一点。” 佩儿傻乎乎动容,“小姐想得真周到,奴婢差点又办蠢事。” 谢瑶环摆摆手,“去吧。” 小半桶米看著多,可这鬼地方吃了上顿没下顿,哪里架得住好几个一起吃! 东谷虽比南区富裕,可正经能一日三顿吃饭的只有那位贵人。 像他们这种光积蓄在东谷落脚的罪臣比比皆是,吃的照样是野菜树皮。只不过东谷三面环山,寒风少,树木也多,勉强能过冬。 谢瑶环捨不得给谢钧夫妇吃蒸米。 她一口气吃了两碗白米饭,身子暖和,人也有精神,感嘆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就这样接连四五天,谢瑶环每隔一日就让人去南区找谢晚意,从白米饭到简单的青菜,甚至还有一小碗牛肉羹。 但她每次只赏给佩儿一小碗白米,熬成粥让五六个下人和谢钧夫妇分著吃。 好几次丫头们蹲在她房外,羡慕地嗅著青菜和肉汤的香味,闻得多了,就滋生了不满。 而谢钧夫妇每日有一顿白米粥调养,身子也见好,刘氏能下床后第一时间来看谢瑶环。 “我的儿,苦了你了!这地方弄点白米不容易,你全给我和你父亲吃了,你···”刘氏泪如雨下,没发现女儿面色滋润,比先前圆润了。 谢瑶环挤出一点笑,“您和爹好起来比什么都强。” “虽然父亲没本事,但、陛下不会忘了我,等我进了宫,一切就都好起来了。” 刘氏就盼著那一日,“好,好。” “以后每日都有白粥,您和父亲宽心。” 刘氏原话和谢钧说了一遍,还不忘嘲讽,“瑶环比生个儿子都强,瞧瞧你和那贱女人生的种,给了她当王妃的运都没那个命!但凡她有点本事,有雁王帮衬,咱们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 谢钧咳了几声,“別提了,当我没生过她,给谢家丟脸!” 刘氏在王妈和下人面前一个劲炫耀谢瑶环有本事,可下人都知道谢瑶环屋里有菜有肉。 第七日,谢晚意见过来的丫头面色蜡黄,一点提不起兴致,故意让簪雪关心两句,自己才上前问,“父亲和大娘子可好些了?” 那丫头见佩儿不在跟前,愤然道,“每次带回去的食物都是大小姐一人独享,老爷和夫人也只有喝一碗白粥的份儿。” “轮到我们,能捞出一粒米都是好的。” 谢晚意皱眉,“这样啊。” “不如我可以留住佩儿,你们几个去后头吃些饭。” 几人闻言,目露惊讶,恨不得跪下来给她磕头。 而簪雪趁著她们吃饭的功夫,让念右在装饭的盒子边缘戳了几个洞,一顛簸正好能掉出米粒。 (请记住.com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这几日,谢瑶环的人频繁抱著四个盒子来往与东谷和南区,足够让那些盯著这儿的人生疑了。 吃完饭,簪雪又故意让佩儿发现角落还有乾柴。 佩儿回去后,果然告诉了谢瑶环。 “乾柴?”谢瑶环嚼著萝卜丝,眸光一冷,“你没看错?” 佩儿咽了咽口水,“没有!” “二小姐真是太奇怪了,她哪里来的乾柴,还有源源不断的饭菜?” “谷里那位贵人都未必能吃到这么冒油的菜,她却能有。”佩儿掐了自己一把,確定不是做梦。 谢瑶环眯眼,有乾柴取暖···她都不敢想像有多舒服! 上次那黑甲兵一定是收了谢晚意的钱糊弄自己,那间屋子指不定还有多少好东西! 再看这桌饭菜,谢瑶环不满意了。 佩儿適时道,“奴婢猜测,一定是雁王让那宋將军给她们的,这待遇本该是您的!上次没能製得了她们,这回要是那些饿死鬼撞见她给咱们送饭,您想想,就算將军来了还能制止吗?” 这话和谢瑶环的心思不谋而合。 他们是戴罪之身,不能亲自杀人,让谢晚意死在那些恶民手里是最好的办法。到时那间屋子就是她的,大不了点钱买通送东西的士兵。 想到这,谢瑶环一双眼暗光流转,“你早些让人守著那间木屋,明日去拿饭菜时让那些恶民跟过去,想法子让他们撞见。” 佩儿担心,“若是那些疯子发现屋里还有乾柴···” 谢瑶环嘖了一声,嫌弃道,“所以才让人早些过去,到时你们几个在里头,发作起来就跌倒挡住东西。” “场面乱,趁机带出来。” 谢瑶环说得轻鬆。 一想自己以后在方岭的日子好过,谢瑶环把剩下的米饭大方送去谢钧和刘氏那屋,激动的谢钧当场让人把包袱里剩的几张银票全数给了谢瑶环。 谢瑶环一高兴,亲自过去哄著二老。 “爹,娘,往后每日都有蒸米,管饱。” 刘氏只顾高兴,谢钧到底有些脑子,“这地方,就算咱们有钱有本事也弄不来这么多···” 谢瑶环昂著下巴,“不妨告诉您,是驻关將军那儿的关係。方岭也就咱们有这福气。” 谢钧眸光一颤,“莫不是···宫里打了招呼!” 至此,他终於相信皇帝看上了谢瑶环,否则瑞妃根本没必要费尽心机把他们赶到这儿来。 错不了! 有官家惦记,驻关將军亲自送米粮,哼,谢钧心想,那位贵人也比不上自己这等关係。 一家三口吃的正兴,外头却吵嚷起来。 他们住的园子在东谷最边缘,可以说出门走两步就是南区。这会儿,一群人横衝直撞围过来,眨眼工夫,篱笆都快被推倒了。 “老爷,夫人,不好了!南区的恶民往咱们园里来了!” 谢瑶环立刻皱眉,“这是东谷,他们疯了!” 王妈一脸恐惧,“比疯子还可怕!而、而且他们说小姐有白米。” 谢瑶环脸色一变,立刻喊人收拾面前的蒸米,可已然来不及,外头的丫鬟没挡住,“哐当”一声,门板被踹开。 几十双眼睛盯著暴露在空气中的蒸米饭,下一秒蜂拥而至。 “放肆!放···啊!” “把他们赶出去,都给我赶出去!” 谢瑶环的声音淹没在人群里,脏兮兮散著恶臭的人快要把她挤扁了。不知谁踩坏了她的裙子,还有谁趁机摸了她一把。 扑鼻的臭味呛得她喘不过气,越来越多的人往进挤,抢著吃桌上的白米。 廝打抢夺一触即发,拳脚落在谢瑶环身上,她连喊叫都哑了。 第15章 姜姑娘吐血了 念右和簪雪一路笑著跑回来,牙齿冻得冰凉。 两人先在门口落了寒气,谢晚意正和常嬤嬤做针线活。 走近才看清,常嬤嬤用自己捨不得穿的一身锦缎中衣改了两件小孩儿的罩衫。 顏色虽暗了些,可小胳膊小腿看著就让人心软。 谢晚意喜欢得紧,心下却担忧。 自来方岭也没让大夫瞧过,不知腹中孩子是不是···听说怀孕了都会噁心想吐,可她一直没什么反应,夜里睡不著的时候更紧张,怕没留住。 未免常嬤嬤跟著担心,她笑著道,“还有好久才出生,嬤嬤做太早了。” 常嬤嬤心里高兴,“反正閒来无事,我得多做些。这儿冷,要是能从关內捎回些过来就好了。” 这事···有点难。 谢晚意不好接话,便抬头问簪雪,“闹起来了?” 簪雪藏不住兴奋,“奴婢远远看见大小姐被好几个恶民撞来撞去,好像还踩到了脸。” “胡光那群人也都过去了,一时半刻肯定停不下来。” 这可真是出了口恶气。 一想到那日念左险些死在恶民手下,簪雪求菩萨告佛祖,巴不得让那些人好好教训教训谢瑶环。 常嬤嬤停下手里的活儿,一脸疑惑,“你们在说什么?谢瑶环怎么了?” 簪雪耐心告诉她,谢晚意一连多日让谢瑶环的人过来取饭菜,就是为了引起別人注意。那日故意让三个丫鬟在木屋后头吃饭,有人便瞧见了。 又趁机把装饭菜的盒子戳了洞,回去的路上漏了几粒米,再放出消息说是谢瑶环有白米,她们只是威胁谢瑶环,才要了些饭糰。 所以,那天根本就是谢瑶环栽赃她们,而且黑甲兵都瞧过了,她们屋里什么都没有。谢瑶环就是为灭口。 常嬤嬤恍然,“干得好!让她也尝尝被恶民围攻的滋味。” 谢晚意倒没那么激动,甚至还有些后怕,“幸好我们动手早,否则死的还是我们。” 那日的丫鬟记著她的一饭之恩,回去后得了佩儿吩咐,连夜跑过来把消息告诉了簪雪。 比狠辣,她远不及谢瑶环。 但好在,太极佩对面的人早早提醒了她,唯有先发制人,才有选择的机会和权利。 她给对面传了信,这两日先別送饭了。 其他的什么都没提,收到回復时发现那人又恢復先前的简洁:看来你做成了。 谢晚意忍不住问:你如何得知我做了什么。 对方不答反问:所在之地可是燕临关? 谢晚意苦笑,果然就算神明也不知道世上还有方岭这么个地狱。燕临关离不到十里,是三皇子秦王殿下了七八年时间才將大云背面疆土拓宽至此。方岭介於燕临和罗剎之间,属於三不管,谁都能欺负。 谢晚意在娘家是属罪臣之后,夫家则是弃妇,最终只婉转问了句,你来过燕临? 裴恆见此,眸光一寒。 果然是燕临!那儿的百姓为三皇兄塑了泥像,逢年过节都会祭拜! 於情,当年三皇兄尸身得以保全,全靠那里的妇孺用身体为他遮挡风寒,於理,那是三皇兄临死都放不下的地方。 当真是命中注定。 “闻渊,让厨房弄些馒头和热汤,不必多。” 裴恆记得三皇兄在燕临,每日早晚都要饮一杯烈酒暖身,何况是普通人。 闻渊已经习惯了,面不改色领了命,正要转身,又被裴恆唤住,“燕临关如今是···宋清和镇守?” 闻渊心神一凛,主子已经很久没正大光明问询过这些了。 “是!宋將军是秦王一手带出来的,当年为守住秦王的心血,主子和太子暗中博弈,折损了不少人才让宋將军做了驻关主將。” 为掩人耳目,也为保护宋清河,裴恆这些年明里暗里都没再联繫过他。 “朝廷今年给燕临的军粮还没动静?” “是。” 闻渊从屋里出来,忍不住捂了捂胸口,眼里都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主子终於有动作了么。 厨房有现成的馒头,李妈又熬了一锅鸡蛋汤,想到这两日早上王爷都要一盅红枣薑汤,她便自作主张加了红枣和小汤圆。 盼儿正好来给姜岁禾端药,一闻这香味,二话没说就拿托盘,“王爷真是心细,天刚冷下来,就怕姜姑娘手冷。” 李妈看著她,一脸“你没毛病吧”? 见她过来,李妈眼疾手快先盖好锅盖,大勺往灶台上一放,“不好意思,王爷没吩咐咱们额外给姜姑娘加汤。” 盼儿深感意外,“不是王爷吩咐给姜姑娘熬的吗?” 李妈嘴角一抽,“姜姑娘只是客人,衣食住行都有规矩。咱就是说,当客人是不是也得有些自知之明。” “这府里,唯一能让王爷关心的只能是王妃。” 李妈说完才想到雁王妃已经不在府上了,越发看盼儿不顺眼。 盼儿也没逞口舌之快,明明就是给女子暖身喝的红枣鸡蛋汤!王府如今还有別的女人? 姜岁禾听盼儿说了这事,咬唇揉著帕子,“你有没有觉得王爷这几日很少问起我了?” 盼儿见她眼下一片乌青,心有不忍,“听说是太子惹了陛下不痛快,这两日好多事都压在王爷身上,王爷起早贪黑的。” “府里上下还是照样敬您的。” 姜岁禾烟波似的眸子一垂下来便有我见犹怜的破碎,“刚回京的时候,王爷就算回来晚,第二日一早也定会派人来问我的情况。” “王爷是怕打扰您静养,您別多想。” 盼儿劝她,“管家都说了,王爷外头没有人,上次的帕子多半是误会。再不然就是一些庶民写的血状子。” “是吗?”姜岁禾半信半疑,就算帕子是误会,那红枣汤呢? 裴恆不喜欢红枣,况且他若遍体生寒,是要用药调理的。 那东西是女人喝的。 不论盼儿怎么劝,姜岁禾还是惴惴不安。 * 裴恆把汤水和馒头传递过去,又看完兵部呈上来的意见书已经后半夜。刚要歇下,管家就敲门,“王爷,姜姑娘吐血了!” 裴恆眉头一跳,重新系好衣裳,头髮还散著,“请太医。” 兰亭阁灯火通明,裴恆坐在园中石凳上,隱约听到姜岁禾刻意压抑的,低若蚊虫般的呻吟。 將近半个时辰,太医才出来。 “不是已经好了吗?”裴恆脸色和声音都不透著不悦。 太医道,“姜姑娘体弱,排毒本就比寻常人慢,若是心思鬱结,就更不利於康復了。” “心思鬱结?”裴恆皱了皱眉,“她有什么不高兴的?” 太医一愣,“这、这···请王爷恕罪,下官不方便问。” 裴恆似乎瞭然,“嗯,確实本王也不好问。” 姜岁禾在屋里听得清楚,牙齿快把嘴唇咬破了,硬是坐起身来,有气无力道,“让王爷担心,是岁禾的不是。” “夜里风寒露重,王爷快些回吧。” 姜岁禾手指揪著被子,直勾勾盯著窗外挺拔的身形,见他一直沉默,又闷咳了两声。 结果裴恆道,“好,那你歇息吧。” 第16章 你们自找的 裴恆睡意全无,把管家叫了过来。 “你们没伺候好姜姑娘?” 管家膝盖一软,一脸的冤枉,“姜姑娘是王爷的救命恩人,府里上上下下都敬著,没、没人敢惹她不痛快。” 裴恆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把玩著玉佩,看不出究竟在想什么,“那你说她为什么心思鬱结,还吐了血。” 管家一哽,您还不如直接罚老奴一顿。 “这···要不明日问问佩儿?她贴身伺候姜姑娘,必然知道的。” 裴恆这才放他回去。 管家关门时被一道白光晃了眼,那光好像是从王爷手里发出来的!再仔细一看又没了,只当自己眼。 裴恆见被裁成四分之一的洒金笺上娟秀写著:再生之恩,无以为报。 屋里挖了地窖,尚有保存的食物,足够应付几日。 裴恆好一会儿才嗤笑,“倒是本王多此一举了。” 还知道挖地窖保存食物,有意思。 谢晚意等了很久,对面传递迴来的还是自己那一小块洒金笺,背面写著三个字,“知道了。” 然后就···没了。 常嬤嬤和簪雪清秋一样,不肯分著喝鸡蛋红枣汤,谢晚意喝不完,簪雪就拿到地窖架在柴火上温著,这一来,地板也不冰冷了。 屋里有热气,像极了在王府时,冬天烧的地龙。 第二日,念左已经能和念右一块儿去买水,顺道打听了谢瑶环的事。 谢家园子都翻了个底朝天,那些人找到谢瑶环存放的白饭,还有几百两银票以及为数不多的首饰。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因为爭夺闹出了好几条人命,在惊动那位贵人前,黑甲兵和胡光一起把事情压了下来。 分到银票和首饰的人委託黑甲兵去燕临镇带些过冬的食物回来,黑甲兵再吃一通回扣,何乐不为。 他们暂时忘记了谢晚意。 直到看见生龙活虎的念左,好几个人揉著眼,“操,我没看过吧,那小子没死!” “那天我可是亲眼看见他胸口的伤都见骨了,这么快就好了?” 也有人不当回事,“有什么稀罕,有人天生命贱,怎么都死不了。” “那也不应该。那天的血···” 见惯了死人,活人倒让他们畏惧了。 佩儿灰头土脸在街上捡別人不要的烂菜叶子和树皮,闻言心中一动,小姐有救了! 天刚黑下来,佩儿就来找谢晚意。 “二小姐,求求您救救大小姐,她脸上那么长一道口子,血流不止,整个左脸都要烂了。” 佩儿跪在门外,顾不得冷风呛喉,流下来的眼泪瞬间被风乾。 谢晚意看向念左,三十几瓶上好的金创药用下去···他这气色还真是白里透红。 念左愧疚,“奴才今天不该出去的。” 谢晚意没有怪他的意思,温声道,“我们没做错事,也不可能躲藏一辈子。这次让谢瑶环做了挡箭牌,但她做不了长久的挡箭牌。” 事情发展比她预料的还要快,在瞒不住之前,她必须找个保护伞。 而且,除非杀光外头的人,否则唯一能和他们和平共处的办法只有粮食共享。可是大云和罗剎都不管的地方,凭什么给神明添加负担。 她也没有这个脸。 这一想,谢晚意心中有些烦躁,佩儿又不停在外头哭喊敲门,她冷道,“伤药都给念左用完了,就是跪死在这儿也没有。” 簪雪只將门漏了个缝隙,原话告诉了佩儿。 佩儿当然不信,挣扎著扒门,簪雪就防著她这招,“啪”一声,正好夹住了佩儿手指,疼得她惨叫连连。 “这是你们自找的。要不是大小姐狠毒,念左险些丧命,指不定这会儿真有伤药分给你们用用。” 簪雪隔著门咬牙,“自作孽不可活。” 佩儿又冷又痛,竟觉刚才门里透出来的温度是热的··· 她眼里爬满红血丝,哭得喉咙发乾,颤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大、大小姐是陛下看重的人,早晚要回宫做贵人娘娘的!” “你们就一辈子在这鬼地方过吧!” 簪雪毫不客气笑出声,她就说谢瑶环都落到这步田地了还要找她们麻烦,敢情是还做著娘娘的梦,放不下当年豁出脸算计雁王,最终王爷却点了素未蒙面的谢晚意为妃。 这事到现在还被侯门贵府当作笑柄閒聊。 “哈哈哈,要我说,大小姐没那个命!勾搭雁王不成,四年没人上门议亲,害得我们王妃都要在人前给她遮掩,本以为她学老实了,没想到憋了个大的,竟去勾引陛下。” “谢家被她作得都完蛋了,还做白日梦。” “我们主子没找她算连累之责,她还要找我们不痛快!” 簪雪最后叉著腰,骂出了所有人心里的一句,“她死了也是活该!” 佩儿原本过来求人就拉下了脸,再被簪雪这么一骂,恨不得劈了她们!此时,腹中又咕嚕嚕叫起来,那点火气顿时烟消云散,咬著唇挣扎半晌,又哀求,“没有伤药,那再、给些吃的。” “你们再恨大小姐,老爷夫人是无辜的。” “我保证会劝说大小姐,让她不再为难你们。” 佩儿就差把头磕破了。 簪雪只道,“我们哪儿有吃食,都是大小姐有本事。” 佩儿想到谢瑶环在老爷夫人面前吹的牛,心里一阵酸苦,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白搭,拖著冻僵的身子慢慢走了回去。 谢瑶环躺在床上,目光呆滯,半张脸都是血,伤口没得到及时处理,皮肉外翻,再被冷气一冻,狰狞可怖。 佩儿都不敢看了,“大小姐···” 谢瑶环眼珠子动了动,“拿到伤药了?” 佩儿泪如雨下,“二小姐不肯给,奴婢没用。” 谢瑶环又急又恨,“那就去买!东谷什么铺子都有,没有的话就让人去燕临镇捎回来,你想疼死本小姐吗!” 她破口大骂,牵动了伤口,疼得浑身打颤。 “大小姐,什么都没了。老爷的银票已经是全部家当,都被抢走了。” 谢瑶环岂会不知,但她不能接受! 这一切都怪谢晚意! 为什么破相的不是她! 第17章 断绝关係 谢瑶环整日鬼哭狼嚎,谢钧和刘氏心如刀绞。 罪臣也是臣,谢钧拉不下脸求別人,可眼看女儿伤口都流脓了,最终夫妇俩亲自到南区找谢晚意。 谢晚意也挺意外的,尤其两人还抱著三床被子,上头还有不少脏污脚印,多半是那日被恶民踩踏的。 这要是在京城,哪怕她贵为雁王妃也得亲自出来迎。眼下小木屋大门紧闭,只有簪雪將两人打量了一遍,调侃,“老爷夫人怎么能踏足南区这噁心的地方。” “当初咱们一块儿到了方岭,你们可是迫不及待把二小姐丟下就往东谷去呢。” 刘氏心里不痛快,闻言脸色更僵了,“卑贱丫头何时轮得到你在我们面前放肆!” 刘氏当主母二十多年,就算被流放,在她眼里,谢晚意也是个小娘生的贱人。 尤其她手里有伤药却不肯给瑶环用,越发恨得咬牙切齿。 簪雪嘲弄,“都是流放过来的贱民,您还想著给谁当主母呢?” “不是奴婢说,就您这年纪···嘖嘖,卖给恶民都没人要。” “住口!”刘氏想动手,被谢钧拉住,他如今满头白髮,鬍子拉碴,丝毫没有在京为官的儒雅风度,盯著紧闭的房门,“骂够了就出来。”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我也不白拿你们的东西,南区比东谷冷,这三床被你们拿去用。” 像大方施捨似的,谢钧皱著眉,“当初確实是银子不够,进东谷每个人都要交一定的银子,还要买园子。” “你毕竟已为人妇,还是弃妇,按道理不能再回娘家。” “但毕竟是谢家女,我也不忍看你活活冻死,这才劝瑶环留了两床被子给你们。” 他说这话时没有半点愧疚,反而是端著高高在上的慷慨,浑身写满“我给你脸,你要感恩戴德。我捨弃你,也是你做得不好,怨不得別人。” 簪雪惊讶不已。 虽然知道老爷这些年根本不把二小姐当女儿,可好歹是亲生父亲,怎么、能如此冷漠卑鄙! 谢钧冷的厉害,心下越发厌恶谢晚意跟自己使脾气,不耐烦道,“把伤药送出来,瑶环等著用。我知道你气我丟下你,以后···你也跟我去东谷挤挤算了。” 这是他最后的底线,自认给足了她台阶。 “不是,老爷您还当自个是谢府当家人呢。”簪雪忍不住反问。 下一秒,小木屋的窗户从里头推开,约莫是外头太冷,谢钧和刘氏竟觉得里头好像很暖和? 还没从这错觉中回神,冷得直打战的两人见谢晚意悠然坐在窗前,气色红润,眉目清冷,漆黑的眸子跟星星似的还泛光。 她端著一碗汤羹,有条不紊一勺一勺往嘴里送,殷红的双唇沾了汤汁,鲜活而诱人。 要不是刻骨的冷意让谢钧和刘氏不得不面对现实,两人都要以为是在雁王府见著谢晚意了。 刘氏早没了从前的雍容骄傲,不到一月功夫仿佛老了十岁,此刻眼角皱纹写满惊讶,“冒、冒热气的···” 谢钧也当自己眼了。 谢晚意舔了舔嘴唇,看著两人的目光比外头刮骨的风还冷,“让父亲和大娘子失望了,我在这儿挺好的,不打扰您二老和长姐一家团聚了。” “再说我是雁王弃妃,哪有脸再踏进您的门槛儿。” “而且···您那园子现在什么都没了,我要是过去还得被你们扒皮。”她睨了眼脏兮兮的被,一脸嫌弃,“东西也拿走,別脏了我门前的地。” “你!” 谢钧惊得说不出话来,而刘氏確定自己没看眼后,又是嫉妒又是不甘,“你有热汤不孝敬父母和长姐,躲在这儿一个人偷吃,你···” 谢晚意面上装得再淡定,心里也涌著一股火,在谢家十几年被冷落,过得还不如老妈子的时光清新浮现脑海。 “不是给你们送饭了吗?大娘子吃了我的米,回头来指责我?我就是餵条狗还知道摇尾巴。” “老爷!”刘氏火冒三丈,“你听听你养出来的女儿在说什么!” “那白饭是瑶环有本事买来的,跟你有什么关係!” 谢晚意一点都不意外,冷笑,“大娘子真是蠢。长姐要真有本事也不会被恶民围堵了。” “她真如你说的那么厉害,用得著你们放下身段来求我?” 刘氏一噎,听她继续道,“我说错了。大娘子这架势哪是求人,分明是要活抢。” 谢钧眸光骤狠,径直道,“你有什么都拿出来!否则,別怪我与你断绝父女情谊。” 谢晚意抿唇,双瞳因生气而透亮,如同被水洗过的玉石,看得谢钧没来由心慌。 她道,“父亲与我之间有什么情谊?是我少时几次发烧快被烧死,你都没施捨我一副药的情谊,还是你明知大娘子剋扣我月例,逢年过节还要责备我不曾为你们准备礼物的情谊?” 谢钧下意识张嘴,却发现无以反驳。 “你我之间没有情谊。至於父女关係···”谢晚意嘲弄勾唇,“断和不断有什么区別。从今往后,我也不求你庇护,也请你討饭別来我门前。” 谢钧最后是被刘氏拖回去的,一进园子就呕了口血,下半身瘫了。 刘氏哭著骂了好几个时辰,可这地方不是京城,人们吃都吃不饱,哪有心思看笑话,反倒是她嚎啕许久,招来黑甲兵一鞭子。 “闭嘴!哭丧呢你!惊扰了贵人,有你好受的。” 刘氏挨了一鞭子被王妈护在怀里,咬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谢晚意得知谢钧瘫痪,心里还是隱隱刺痛了几下。 正好太极佩传信过来:看来你手段不错,你长姐这几日都没来找事。不过,她並非能吃亏的性子,这么安静,怕不是你父亲和主母要来问罪。 谢晚意垂首,什么都瞒不过他。 正好她心里也堵,便告诉对方,自己和父亲恩断义绝,他回去后便瘫了。 本以为他会劝自己放下过去,或者拿孝道压她。 没想到他说:那你要警惕,你长姐和主母多半会把不如意全算到你头上,报復你的理由又多了一条。 地窖这会儿没烧著乾柴,可谢晚意竟不觉身上冷。 又过了片刻,桌上多了两个瓶子,一个上头写著避毒粉,另一个是百解毒丸。 第18章 王爷给她作主了 裴恆知道燕临混乱,因常年寒冷,有人將毒虫毒草风乾研製要命的剧毒,这见不得人的勾当是燕临大部分经济来源,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死几个微不足道的平民也不当回事。 闻渊心疼了,“王爷,避毒粉千金难求,您怎么隨隨便便就给了別人。” 裴恆没什么反应,“千金难求,万金不难求。何况,什么毒要是近了本王身,你们几个就该以死谢罪了。” 闻渊不作声了。 裴恆送完解毒药还是不太放心,在屋里徘徊两圈,又把自己削铁如泥的匕首传过去,復又觉得她一个女人不懂刀剑,贴心地给了本武册。 再亲自把燕临盛產的几种剧毒以及解毒办法都写清楚。 做完这些,裴恆总算想起他的救命恩人昨儿吐了血,吩咐厨房这几日多做些补血的给兰亭阁送去。 盼儿从李妈手里接过一盘炒猪肝,鼻子都长在头顶了,“今儿怎么换菜了?” 李妈眼角一抽,“王爷吩咐给姜姑娘补补身子。” 盼儿故意拖长调子,好不得意,“呦,王爷吩咐的呀!我怎么记著有人说过,这府里能让王爷关心的只有王妃一人,我们小姐是客人,客人不能麻烦主人的。” 李妈无奈嘆气,她也没想到打脸来得如此快! 面上还要陪著笑,“姜姑娘孱弱,住在王府上万一有个什么,別人要指摘王爷的。” “別说炒猪肝,只要能让姜姑娘儘快好起来,把老奴生炒了都不要紧。” 盼儿听出言外之意,笑容一顿,“你···” “不得无礼。”姜岁禾在屋里都听到了,恭谨道,“多谢李妈妈教诲,是我不中用,拖累了王爷。” 李妈面上泄露了一丝嘲弄,“不敢不敢,您歇著,奴婢告退。” 盼儿气得跺脚,“姑娘,您都听见了!一个奴才也敢说您閒话!奴婢这就去告诉王爷,就是这些人说閒话害您心思鬱结。” 姜岁禾摆摆手,“我不奢求什么。既然给王爷带来了麻烦,等我好些了,便去跟王爷辞別。” 盼儿蹙眉,“姑娘,您离了王府去哪里安身!况且,王爷带您回来的时候也说了···” “今非昔比。”姜岁禾用胳膊挡住眼睛,抿了抿唇,“我的出现让王妃嫉妒做下错事,害得王爷蒙羞,已是罪过。若再让人指摘王爷什么,就更於心难安。” 两日后,裴恆从兵部回来,天色已晚。 路过市集买了些北边盛產的小红果,回府后让人给姜岁禾送去。他记得她说家乡一入秋,漫山遍野都是这种小红果。 本以为能解她孤身来京的思乡之情,没想到管家回来说,“王爷,姜姑娘收拾好东西要走。” 裴恆刚拿起玉佩,闻言手负身后,“走?她去哪?” 上次问了盼儿,说她思乡,但姜岁禾的父母早就过世,她是被赤脚医生收留养大的,根本没有家。 管家心急,“您快去看看吧。” 一年前,王爷带人回来,坊间说閒话的都被从重处置,若姜姑娘真走了,王爷再落下个亏待恩人的骂名。 原本王妃那事儿就已经让王爷脸上无光,这回可不能再添乱了。 裴恆刚到兰亭阁门前就和姜岁禾撞了个正著,她穿著初见时的素衣,盈盈一拜,“给王爷请安。” 见她脸色苍白,裴恆虚扶一把,“为何要走?” “在王府住得不习惯?” 他声音一如寻常客气疏冷,在她起身后,几不可查退后两步,与她保持著一人宽的距离。一年了,姜岁禾对他的礼貌真的非常无奈。 当初在边关治伤,他都痛得说不出话了,还咬牙吩咐副將留在帐子里,从不曾和自己单独待过一刻。 姜岁禾在边关做医女,莫说士兵,就是镇子上一些有权有势的人都想占她的便宜,雁王高高在上,却给足了她尊重。 “不。王府什么都好,好得像在做梦。” 她轻轻抬眸,湿漉漉的目光对上裴恆,又慢慢垂下眼瞼。 裴恆不解,“那为什么要走?” 姜岁禾似乎很为难,咬唇片刻,“岁禾无能,给王爷添了不少麻烦,不能再待下去拖累王爷了。” 此言一出,裴恆冰冷的目光扫视一周,下人一个个缩起肩膀,不敢吭声。 “本王明白了。” 一盏茶后,李妈跪在裴恆面前,涨红著脸解释,“奴婢、就是看不惯盼儿把自个儿当主子。上次给您熬的红枣鸡蛋汤差点被她端走!” 裴恆懒得理会后宅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一听盼儿见过红枣鸡蛋汤,神色一沉。 盼儿扑通一跪,“如今府上只有姜姑娘,奴婢误会也不是有意的。李妈妈训斥两句是正常,可是为什么指摘姜姑娘不守客人本分。” 李妈气急,嘿,这丫头片子还有理了! 眼看裴恆面露不耐烦,姜岁禾上前制止了盼儿,“李妈妈说得对,是我没管好盼儿。这点小事本不该占王爷时间。” 裴恆眉头微动,“李妈界越,出言不逊,掌嘴二十。” 然后看向姜岁禾,不动声色,“姜姑娘可以留下了吗?” 他的眼神不是哄,不是为她出气,也不是替她不平,而是一种单纯解决了麻烦的询问。 姜岁禾喉咙艰涩,一时难以回答。 裴恆见她犹豫便默认回答了,又道,“等你好了,若是在府里闷得慌,想在京城开个医馆也可以,地段隨便挑。” “若是想继续深耕医术,本王可以和程太医打个招呼,让你跟著他练练。” 姜岁禾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以前说过的话,甚至一早就为她安排好了,眼里浮起笑意,“王爷恩德,岁禾没齿难忘。” 裴恆脸色稍稍好些,“嗯。” 回到书房,闻渊伺候他更衣,“王爷今日给姜姑娘做了主又定了心,日后再没人敢议论了。” 裴恆心情不算爽利,又见整整两日,玉佩对面没有消息,眉心蹙得更紧了。 闻渊以为他烦躁內宅琐碎事,脑子一热,“从前王妃在时府里安生,下人也没这么大胆,敢在背后议论主子,不像话。” 话音一落,他身子一紧,“属下失言,王爷恕罪。” 裴恆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以为谢晚意还关在牢里,这段时间倒是难得消停。 他累了一日,这会儿觉得胃不舒服,“熬些热粥过来。” 然而,厨房熬的粥吃著和从前不一样,裴恆搅和了两下,把勺子一丟,窝在床上歇了。 第19章 神明也爱看话本子? 裴恆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就被疼醒,中衣汗湿脊背。 他以为熬一熬就过去了,可离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 闻渊听到茶杯破碎的声音才惊觉不对,衝进来就看到裴恆疼得满头大汗,捏著的拳头都被碎瓷盏划破了。 “王爷!” 裴恆咬著牙,“无事。只是胃不舒服。” 闻渊知道他这毛病是小时候落下的,不敢大意,“奴才请姜姑娘过来看看。” 裴恆想到姜岁禾刚刚苍白孱弱的样子,抓住他,“不必。” “府上不是备著药么,煎一副就成。” 药? 闻渊愣了片刻才想起,王妃怕王爷胃口不舒服,之前让程太医多开了几副药在府里备著。 裴恆用了药,痛感一点点减弱,到后来多半是痛得麻木了,竟觉身子轻快了些。 再有半个时辰就该上朝了。 他没有睡意,想到侍卫带回的消息,今年乾旱,国库余粮不足,到现在还没有给燕临送过冬的军粮和物资。 罗剎国生存环境更恶劣,每年秋冬都要搞几次突袭,不是杀人就是抢夺物资。宋清和的守关將军,守得实在辛苦。 司粮监收了半个月粮食,数量远不够支援边关。陛下这几日又忙著建皇陵,求仙问道,捨不得把银子在添加军备上,每年燕临被虏走或死去的人不计其数,可对皇帝而言,根本不能同他的棺材相比。 裴恆叫闻渊进来,“今年的冬天不好过,你拿本王的令牌亲自去一趟南疆,或多或少弄些粮食给宋清和送去。” “是。” * 方岭。 谢晚意从地窖取暖上来就见桌上多了一封信,还有几个药包。 祛寒避湿,泡澡效果极佳。 谢晚意苦笑,洗脸都是几个人共用一点水,哪敢想泡澡。 但转念又嘆息,幸好这儿足够冷,不然真是臭味都能让人作呕了。 除了吃饭和取暖事关生死,不得不开口相求,能不能洗澡这回事实在不值一提。 她见洒金笺下头还有空白,提笔写下:感恩神明惦念,祈愿神明安康。另,得神明帮助已是妾身莫大荣幸,洒金笺昂贵,日后可否用普通纸传信? 这话她早想说了,之前每次都在背面写,儘量节俭。但这两日对方用墨很足,后头不好写了。 谢晚意自小活得清苦,当了三年雁王妃也没学会奢靡,现在更觉一事一物珍贵。 裴恆见她小字写得比大字还漂亮,一笔一画独具风骨,可看了许久也没法想像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能比男子还更坚韧。 他见过的有別於內宅女子的只有姜岁禾,一心一意治病救人,胸有抱负比整日爭宠乾净多了。可即便是姜岁禾,也写不出这样的字。 裴恆换了张普通宣纸:匕首和武册可好用? 谢晚意一看不是洒金笺,心疼的感觉好了许多,匕首? 她放到地窖了,武册只有念左看得懂,拿去教念右练武了。 还有,谢晚意目中浮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和武册一起送过来的还有一本《內宅女子手册》,打开第一页,內宅上位攻略。 当时清秋、簪雪和常嬤嬤都在,三人面面相覷,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神明也爱看街头两文钱一本的话本子? 而且这东西谢晚意从前看过,讲的都是如何爭嫡庶宠爱。 她现在也用不上,不过当时那卖话本子的倒是没骗她,这本还真是畅销之作。 裴恆自己都忘了还翻到一本有关內宅女子生存的书传了过去,当时怕她斗不过她长姐,自己对於內宅手段也不是很熟悉,索性给了她一本书做参考。 但是那本书他也没看过,应该是从前谢晚意留在书房的。 他以为是正经书册,女子闺中必读之类的。 此刻,裴恆深邃明亮的双眼倒映出一行字:此等话本多是打发时间编纂的无稽之谈,神明还是莫要在这东西上头浪费精神。 裴恆把信笺拍到桌上,哭笑不得。 这女人还教训起他了? 等她吃了长姐的亏,再笑话回去也不迟。 * 方岭这几日难得出太阳,谢晚意在周围转了几圈,发现南区根本没有比小木屋更好的屋子。一对汉白玉耳坠才能抵两月租子的木屋,她应该是买不起。 而且这地方没有谋生之道,就算找到合適的地方,她也没银子买。 这一想,谢晚意泄了气。 刚回来,远远看见有人冲她招手,是个乾瘦如柴、但神色还算温和的老嫗。 簪雪看清楚后,在她耳边道,“小姐,这婆婆住东边那间破屋子,带著个十五六的孙子,倒是不惹事。” 老嫗拄著棍子上前,有些不太敢看她的脸,结结巴巴道,“小安在湖边捞了些鱼,叫、叫你们一块儿过来吃。” 主动给人分享食物?谢晚意不敢放鬆警惕。 “谢谢,不用了。” 谢晚意面无表情绕开她,那老嫗急道,“不、不害你们。” “这两日风渊湖没有罗剎兵守著,小安冒死捕了些鱼,年年他都分大伙儿一些过冬。” “除了胡光那几个丧心病狂的,大家都手无缚鸡之力,只要有一口吃的,谁也不愿吃人肉,更不想被人吃。” 老嫗声音沙哑,说这话时难掩悲哀。 谢晚意顿步,若是没有上次恶民围堵,念左差点丧命的事,她是愿意相信的。 她也知道这段日子这些人没找她麻烦,多半是因为那日宋將军替她解了围。但谢晚意知道自己根本没有靠山,只有和这些人保持距离才会更安全。 “我们有吃的,你分给別人吧。” 老嫗见她態度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嘆息一声,摇摇晃晃离开。 本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不想戌时一刻,谢晚意他们正吃著热饭,外头响起脚步声。 念左立刻警惕,摸上匕首,“什么人?” “噢,我早晨在湖里抓了鱼,给你们送两条。”少年声音洪亮,“有点小,你们別嫌弃。” 屋子里有暖意,饭菜味道也没散,不能开窗开门。 念左之前见过这小子,“多谢。放门前吧。” 小安皱眉,“弄脏了怎么吃?” “你不用管,放下就行。” 小安看著紧闭的房门,“真是怪人。隨便你们。” 於是丟下鱼儿转身离开。 等了许久,念左確定外头安全才打开门,两条巴掌大的鱼,倒是新鲜。仔细检查后也没毒,而且都处理过了。 谢晚意有些意外,“还真有人实心给別人送东西吃的。” 常嬤嬤嘆道,“好些人都是被连累流放,不是一生下来就在这人吃人的地方。” 若有选择,谁不想好好做人。 谢晚意闻著鱼腥味,突然乾呕了几下,念左赶紧把鱼拿出去,常嬤嬤没法子,研了些香墨才驱散屋里的腥气。 “小姐这会喝点鱼汤补身子最好,可这里···连基本去腥的条件都没有。”常嬤嬤遗憾不已。 “就算有,想到刚刚那味道也不想喝了。” 谢晚意虽难受,但心里高兴,宝宝应该很好。连日来悬著的心总算落回了肚里。 第二日,黑甲兵在外头摔鞭子,“宋將军来了,没死的都出来!” 第20章 要不要救人 所有人匍匐跪地,连囂张的黑甲兵都任由马蹄扬起的灰尘淹没脸上討好的笑容。 谢晚意刚跪下,就有两个麻袋重重丟下来,灰尘呛得她咳了几声。 宋清和策马立在远处,过来的只有两个士兵,“这两袋土豆和乾柴给你们过冬,將军不想再听见谁想教人做肉乾,也不想一开春,北区恶臭连天。” 有土豆?还有乾柴! 南区的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虽说宋將军每年都会接济他们过冬,有时也会在关外搭粥棚,可这两年朝廷给他们的军粮越来越少,將士都吃不饱,更没有多余的施捨他们。 今年却有两袋土豆! 士兵刚转身,所有人一哄而上爭抢,儘管黑甲兵拿著鞭子怒狠狠告诫,落在人身上都是血道子,可並不能阻止。 “別抢!每个人都有!” “操了!给老子安分点!” “老子打死你们这些杂种!” 黑甲兵恼羞成怒,一颗小土豆滚到脚边,立刻有两个孩子追过来,他们瘦得脊骨凸出,可黑甲兵的鞭子照样不留情抽下来。 一下,两下···可那孩子好像感觉不到痛,蜷缩著身子把土豆藏在怀里,安安静静等黑甲兵打累了停下。 谢晚意躲了很远,看著如同饿鬼分食的场景,心下一阵窒息的痛。 突然,她眸光一颤,缓缓伸手摸了下脸颊,一看,却是溅过来的血。 昨日拄著棍子的老嫗被人群挤出来,怀里的土豆被一个男人抢走,没走两步就被小安拦下。 十五六的少年长得和谢晚意差不多高,精瘦的身形和成年男子还差一定距离,但他就那么一拳砸过去了。 打斗中也不知是谁的血溅到了谢晚意脸上,等她反应过来,刺目的血腥味勾起胃里一阵痉挛,她没忍住,撑著墙壁乾呕起来。 宋清和远远看到,剑目浮起嘲讽。 士兵道,“將军,雁王妃好像没抢到土豆。” 另一个士兵紧接著纠正,“根本没抢。你瞧那群人比畜生还疯狂,抢也抢不过。” 见宋清和调转马头,士兵犹豫道,“將军,雁王从南疆运来十车的乾粮,咱们、真的不照顾一下雁王妃?” 宋清和冷哼,“什么雁王妃,是弃妃。” “弃妃懂吗?自生自灭。” “本將军已经看雁王的份儿给了她一间屋子。” 两名士兵面面相覷,没敢再多言。 宋清和就这么走了,等两袋土豆抢夺完,风里都是灰尘和血腥味。 胡光那群人抢到的自然最多,有男人护著的女眷和孩子也能分到些,其他老弱妇孺非但没抢到,还落了一身伤,在小木屋前奄奄一息。 一声声沉重的呼吸隔著木门传进谢晚意耳朵里,连带她也觉得呼吸不够顺畅。 小安在外头哭喊,“奶奶坚持一下,我、我···去求將军施捨一点药。” 老嫗脸上都是血,乾瘦的手指几乎掐进小安掌心,“好、孩子。奶奶不中用了···” “没有我拖累,你、以后能吃到更多食物。” “能在这儿遇见你,奶奶、真、真的很高兴。” 到底还是个孩子,小安泣不成声,在老嫗一声声的叮嘱和亮到不敢看的目光里,他撕心裂肺的哀嚎迴荡在空寂的南区,可这地方冷漠,无人与他共情。 常嬤嬤最是心软,可也知道自己都活不了,哪有本事救济他们,背过身偷偷抹泪。 清秋经过小敏那事,这会儿足够冷静,簪雪也咬著牙不说话,后来又捂住耳朵。 念左念右守著门,兄弟俩对视一眼,悲哀中又庆幸他们还能陪著彼此。 地窖温著乾柴,屋里不至於淒冷,但谢晚意面色苍白,身子打颤,胃里也不舒服,捂著唇呕了两下,脸色更难看了。 “小姐,奴婢扶您去地窖取暖。”簪雪下意识也要帮她捂耳朵。 可还是挡不住小安的哀嚎。 清秋眼睛都红了,“那將军根本不是真心接济他们!按份发下来,何必爭抢!” “若是按人头髮,那些男人会想办法弄死妇孺,霸占他们的份例。”谢晚意神色极度冷静,但忍不住牙关打颤,“现在爭抢,他们只要土豆,若是高兴,给女人和孩子们几个也不是不行。” 谢晚意知道这里死个人很正常,而且换个角度说,死了说不定还是解脱。可是、但是···她想到昨天老嫗真诚而自卑的目光,想到小安打著哆嗦送来两条小鱼。 越想,喉咙越是发苦。 簪雪见她没反应,又唤了声,“小姐?” “上次给念左治疗的伤药还有,拿出来。” 她淡淡一句话,顷刻揪紧所有人的心。 “小姐!”簪雪理智,“那药军营都未必能有,若是被人知道咱们更麻烦!” 谢晚意眨了眨眼,目光清明而冷静,“那就换个破瓶子,就说是京城带过来的,再不行就说是从谢瑶环那儿弄来的。” “可是···”簪雪还要反驳,念左冷道,“我去。” 给老嫗涂抹伤药的时候没避开人,除了小安,都是因受伤体力不支半躺在地上的,听到伤药两字,竟无人羡慕。 谢晚意从他们眼中看到的只有枯竭。 她冷得哆嗦,目光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坚持,“簪雪,把剩下的所有伤药都拿出来。” 起初,这些人跟死尸一样没反应,直到有个昏迷的孩子哼哼唧唧叫疼,一遍遍唤娘,稚嫩无助的声音直击灵魂,他们才慢慢红了眼眶。 老嫗的伤口止了血,在小安怀里一点点回温,看著谢晚意给那孩子轻轻吹著伤口,声音温软好听,“吹一吹就不痛了。” 孩子脸上掛著泪,看她宛若看到梦里的菩萨,抽噎著道,“菩萨骗人,明明很疼。” 谢晚意笑了笑,“现在疼一会儿,伤口会长好,若是一直这样,这条胳膊就废了。” 小孩儿不懂废了是什么意思,疑惑地看著身边枯瘦的母亲。 女子眼里蓄著泪,“死了就什么痛苦都没有。” 小孩儿更懵了,下意识抓紧女人衣裳,“娘、不要我了吗?” 女子哽咽。 谢晚意拍了拍孩子肩膀,“废了就是以后没气力抓紧你娘的胳膊了。” 小孩儿恍然,“那我不怕疼!” “我要一直一直抓著娘亲。” 女人把脸埋进孩子肩窝,哭得瑟瑟发抖。 这一幕看得所有人心酸,在方岭呆久了,他们的心好像都变成了石头。这一刻,死去的僵硬的心臟又被泡软,在谢晚意温声温气的言语里湿得一塌糊涂。 处理完伤口,天已经黑了。 北风呼啸,风沙如刀,伤势不算重的还能勉强走两步,像老嫗那样失血过多的几乎不能动弹,在这儿熬上一夜,只能是死。 有人苦笑,“你白救我们,浪费伤药。” “是啊,要是不救,说不定这会儿我们早断气了,不必活生生再熬一晚。” 簪雪听得生气,“你们···” 话还没说完,那人又笑了一下,“不过还是谢谢你。” “听说无情的人只能投胎做畜生,兴许我、下辈子还能做个人。” 那人眸光乾净如星辰,看过来时,烙在了谢晚意心上。 她咽了咽,怎么办?兴许给他们一口吃的就能熬过去,兴许一截带余温的乾柴就能让他们活下去··· 与此同时,燕临关营帐。 宋清和听到谢晚意救治伤重的流民,本欲嘲讽,神色却渐渐沉下来。谢家政治上出了问题,而且谢晚意听说是因妒生恨,下毒谋害雁王救命恩人才被雁王放弃。 现在跑这儿来救苦救难装菩萨?也不怕被流民扒皮。 不知死活! 第21章 居然有乾柴! 簪雪似乎知道谢晚意在想什么,紧紧抓著她的手缓缓摇头,不能。 我们没能力养活这么多人。 一旦被胡光他们盯上,后果难以预料。 可越来越多的人顶著冷风一个个朝著谢晚意磕头,感谢菩萨给了他们最后的温暖和人性。 “多谢小姐救拔我等於苦难。” “若死后真有灵魂,我必护小姐安然。” 谢晚意站在门前,鼻子冻得冰凉,喉咙也是冰冷的空气,可心跳越来越快,眼里燃著的火也越来越亮。 终於,她深深吸了口气,在簪雪紧张不安的目光中,微微启唇,”我···” 谢晚意终於做了决定,可一开口就被身后跑过来的小安打断,“有吃的了!” 却是小安不知什么时候跑回去把准备过冬的所有鱼都抱了过来! 北风將少年脸颊吹得发红乾裂,却阻止不了他咧著的笑。 “小姐,我有好多鱼,大家分著吃点就不冷了。” 小安用衣服兜著,献宝似的往谢晚意跟前一杵,鱼腥味被风带著满满灌了她一口,胃里的翻涌直衝脑顶,令谢晚意想吐的同时还脑袋发晕。 还好簪雪立刻挡在她身前,“我们小姐不能闻鱼腥味!” 小安先是被谢晚意难受的模样嚇到,又见簪雪这么凶,下意识退后几步,有些尷尬地把一兜子鱼遮住。 儘管如此,谢晚意还是没忍住,弓著腰乾呕,好不容易止住,结果喉咙呛了冷风,又咳起来。 小安这才意识到那日自己送鱼过来他们不肯开门是因为这个,还、还以为屋里藏了什么。 他一阵內疚,退了好远,“对、对不起。我不知道。” 谢晚意因咳嗽,苍白的脸颊有了血色,再开口时声音也哑了,“没事。” 为掩盖自己有身孕的事,她又道,“我打小不能吃鱼虾,闻著味道就不舒服。” 有了鱼,可是没火,也没水,生吃吗? 虽然都做了风乾处理,这些人也下得去嘴,可长夜並不仅仅靠食物就能维持温度,何况他们还失了血,需要乾爽的环境取暖,睡个好觉也许更好。 这本是人活著最基本简单的诉求,可在这儿,全都是奢望。 小安的鱼儿没有带来希望,相反让所有人越发靠近了等死的无奈,再这么下去,总有人要疯掉的。 寂静中,一阵脚步渐渐靠近。 小安下意识把衣服笼紧,怕来人抢他的小鱼儿,还往念左身后躲了躲。 念左的目光在黑暗中闪过精芒,右手慢慢扶上后腰,小安看到他腰上別著一把匕首,刀鞘上的纹都那样繁复好看。 就算宋將军的佩剑都没这么精致。 小安再看谢晚意的目光又多了三分敬畏。 脚步停在不远处,那人隱在暗处,但念左绷紧的身体放鬆了,“是你。” 下一秒,三四个乾柴丟了过来。 谢晚意也看清了,是小敏。 清秋攥著拳,眼睛死死盯著那小小瘦瘦的身影,觉得她比之前更瘦了。 小敏放下乾柴就转身,冷冰冰道,“趁著胡光还没发现,赶紧用了。” 原来她是从胡光手下偷的。 谢晚意蹙了蹙眉,这丫头也太大胆了,可这几根乾柴无疑救了这十几个妇孺的性命。 不等谢晚意开口,一旁的小安已经追过去,“一起烤鱼吃。” 小敏脚步顿了一下,小安已抓著她破旧的袖口,“围在一起就不冷了。” 小敏冷不防被拖过来,惊讶不安地看著腕子上少年的手,再慢慢抬头,对上一双乾净明亮的眼,身子一颤。 紧接著,老嫗也冲她招手,“好孩子,来吃鱼。小安处理过了,不脏的。” 此时此刻,明明暗夜无光,可小敏就是能確定,那些站都站不起来的女人和孩子都在挽留她。 於是,小木屋前有了火光。 北风將火苗吹得忽而偏左,忽而又往右压著,人群紧紧围在一块儿挡风,鱼儿被烤得滋滋作响,称不上香味的一股味道瀰漫了大半个南区。 谢晚意离得稍远,用了两层帕子捂鼻,还是一阵阵犯噁心。 常嬤嬤和簪雪担心她受寒,都劝她快进屋。 谢晚意摇头,“我不冷。” 火堆映著一张张乾瘪又布满纹路的脸,是她来方岭后见过最好看的模样。 鱼儿很小,有些不过巴掌大,他们紧著孩子和老嫗先吃,剩下的几个女人分著吃,不爭不抢,也没耍心机,最后还互相谦让。 其实,这不是人吃人的地方。 可越明白这个道理,谢晚意心里的无助和难过越浓烈。 眾人围著火堆聊天,那小孩儿过来拉谢晚意的手,发现自己的手很脏,而她连衣服袖子都白得晃眼。 小孩儿使劲在衣服上擦手,可衣服也是脏的。 她很难过,不敢碰菩萨柔软的手。 下一秒,小孩瞳孔一亮,不可置信地看著谢晚意抓著自己的手,喃喃道,“脏的。” 谢晚意道,“所以呢?” 他见过东谷的贵人,出门有轿子坐,鞋底儿都是白的,连身边的丫头衣服上沾了灰,贵人都要生气的。 可是菩萨没有生气,还跟他笑? 小孩儿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咯咯地笑,指著火堆,“那儿暖和。” 女人们腾出最温暖的一个位置给谢晚意,看她的眼神平和而寧静。 “小姐真好看,我从前的主子也喜欢穿黄色的裙子,不过没有小姐的纹漂亮。” “看著小姐这模样,我才想起很久以前我也有很多粗布裙子。当时嫌不好看,现在···做梦都梦不到了。” 谢晚意听著这些话,再看她们乾裂沧桑的皮肤下,依稀眉目清秀。 “你们都是遭连累才来方岭的?” 女人们无奈点头,慢慢说起过往,好些都是官宦人家的婢女,流放过来的时候还不满十五。 有些姿色的被主家卖给东谷那位贵人换钱,甚至被卖去罗剎。 罗剎兵残暴有目共睹,被卖过去受不了折磨,也不得好死。 还有惨死在流放路上的,能活著被遗弃南区也是种幸运。 谢晚意唏嘘。 宋清和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一群受伤带血的妇孺围著快稍晚的几根乾柴有说有笑,而谢晚意坐在她们中间,身边抱著个小孩儿,安静地听旁边女人说话。 他来燕临关四年,见过这些人像野兽般互相撕咬抢夺,也见过北区被狼啃的尸骨,有男人女人,也有小孩的。 最理想的也只是搭粥棚救济,这些人排著队领,看起来才有点人样。 而现在··· 宋清和的眉眼在夜风呼啸中竟不似白日那般冰冷,目中映出渐渐熄灭的乾柴被风压著火苗,那些女人挤在一块儿,明明慌张打颤,却还说著什么,假装不怕。 宋清和喉咙发紧,“拿乾柴过来。” “將军,就那么点柴火,已经给了他们一批,不够的。” “把本將军那份拿来。” “再装一袋土豆。” 甚至,他心头一热,想给这群女人搭建个园子。 三皇子说过,提起刀枪杀敌人,放下刀枪帮妇孺收秋补房,要让百姓不怕士兵,才算是一个好將军。 宋清和摸著冰冷的马鞭,他也想做个好將军,可朝廷不给他机会。 宋清和见火光熄灭,不由得心紧,他的士兵还没折返回来,这群妇孺··· 下一秒他冷眸一凝,只见雁王妃身边一个丫头从屋里抱出一堆乾柴。 没错,一堆! 少说十个开外! 他分给这些人的也不过五十多根乾柴,这丫头一抱就是十几根! 第22章 真没骗你 “將军,这还需要咱们三瓜俩枣的柴火吗?” 士兵抱柴的双手冻得通红,著急忙慌赶回来,结果那群女人的火堆隔这么远都能感觉到暖意。 而他们將军脸上居然呈现出一种穷酸汉见了大世面的不解和惊讶,呃···怪丟人的。 “上次黑甲兵明明检查了屋子,什么都没有!难不成是凭空变出来?”另一个士兵越想越觉不可思议,“太诡异了。” “將军,这位雁王妃是不是···不是人啊?” 宋清和眼角一抽,“你见过哪个妖和鬼吃人之前还把他们捂热?” 其实惊讶的不止他们,还有一而再觉得自己要死在今晚的十几个女人,当温暖的火光碟机散四周寒意,对上谢晚意含笑的眉眼,真实到所有人都觉得在做梦。 好在谢晚意早想好了解释理由,加上之前发生的种种,这些人相信了。 风停了,可是火苗突然一斜。 “操了!她们有乾柴!” “一大把就这么点了!” 却是胡光手下的几个男人,发现柴火少了几根,小敏也不见了,顶著寒风出来抓人,远远就看见小木屋前的火光,走近一看,差点疯了。 念左念右和小安立刻提起戒备,挡在这些女人身前,小敏捏了捏拳,站起身,“我在这儿,別动她们。” “我跟你们回去。” 小安第一个不同意,“不行!” 很快他们就发现,这几个男人的兴趣不在小敏身上,而是盯著烧起来的柴火垂涎欲滴。 为首的瘦子嘲弄一笑,“才烧了一半,带回去!” 这几人徒手就去抓火光之外还没燃烧的另一半木柴,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毕竟对她们而言,这些女人活著纯粹是浪费空气,要不是宋將军不准杀妇孺,他们早能吃上肉了! 念左念右同他们动手,小安也把心里的怨恨发泄出来,可这几人能跟著胡光也不是等閒之辈,功夫不见得多好,但杀人经验丰富,专攻刁钻之处,下手又极狠。 一番纠缠,小安被重拳砸倒,一口血吐到瑟瑟发抖的妇孺面前,不知谁喊了一声,“跟他们拼了!” 十几个带伤的女人纷涌而上,又抓又撕,甚至活生生咬下一块肉来,把这些年被欺压的怨恨都发泄了出来,主打一个我不想活,你们也不得好死。 谢晚意被簪雪和清秋护在身后,“小姐別看,太、太可怕了。” 刺鼻的血腥味不断被风拂来,谢晚意的震撼很快就被胃里的翻涌取代,捂住唇呕了两下,立刻背转过身,眉心蹙得非常紧,还不忘提醒,“別弄出人命,胡光有黑甲兵护著,到时吃亏的还是她们。” 话音刚落,马鞭如疾风,在人群中准確抽中瘦子脸颊,伴隨著宋清和一声冷喝,场面突然安静。 “都住手!” 两个士兵拔刀,一个逼退凶神恶煞的妇孺,另一个將狼狈的几个男人推到一边。 宋清和高大宽阔的身形往那儿一站就极具压迫感,鎧甲在火光下泛著冷光,让他看起来和冰雕雪刻一般令人望而生寒。 白日刚说了不想看见南区爭抢廝杀,这位雁王妃晚上就给他弄了场大的。 还是真小看她了。 谢晚意没想到会惊动驻关將军,此刻被他阴沉沉的眸子锁住,倒不是紧张,而是目光闪烁,有、点心虚? 宋清和也不废话,“把人都抓回去!” 然后马鞭一指谢晚意,“包括她。” * 比起南区,军营简直就是天堂! 关內的寒风没那么刺骨,十几名妇孺因身上有伤被赶进一个略微大些的营帐,而瘦子他们几个双手反绑,蹲在外头喝西北风。 “那娘们儿咬掉我肩膀一块肉,我身上也有伤!”瘦子疼得齜牙咧嘴,不敢造次,但冷得实在受不了。 “闭嘴!”士兵一脚招呼过来,瘦子倒地时,全身重量压在血肉模糊的肩膀上,立时疼得眼冒金星,再说不出一个字。 宋清和营帐比谢晚意以为的还要简陋,毛毡狐裘都是补了又补,针脚还很粗燥,一看就是不会针线的男人缝的。 一张书桌,一张木床,被褥又旧又薄,唯一称得上体面的就是那身鎧甲。但细看之下,上头布满划痕。 大云镇守边关的將军居然如此···拮据? 墙上掛著边防图,上头的笔跡很新,桌上整齐堆著军务和兵书。 看得出来,宋清和是个挺好的將军。 不过宋將军现在脸上的表情堪称复杂,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她看自己会心虚。 因为她跟那群妇孺解释,乾柴都是他给的!因为他宅心仁厚,不忍女眷挨饿受冻,所以托谢晚意照顾他们。 京城来的女人都这么···撒谎不用打草稿? 妇孺对他三叩九拜,祖辈八辈都抬出来要感谢了,宋清和愣是没法动气。 他看过那些女人伤口涂的药,全他妈是上好的金创药!这位雁王弃妃还真是···深藏不露! 伤药可以说是出城时带的。 “乾柴哪儿来的?” 宋清和手指叩著书案,目光凌厉。 谢晚意慢吞吞道,“我说神明给的,將军信吗?” 宋清和神色越发阴沉,“谢!晚!意!这儿不是京城,你也不是雁王妃,耍心机手段在本將军面前只有死路一条!” 谢晚意深信不疑,连连点头,“我没有挑衅將军的意思。” 宋清和看她低著头,唇线紧抿,压了压火气,“本將军再问一遍,你的乾柴哪儿来的!” 谢晚意也很无奈,“真是神明给的。” “你!” 裴恆晚饭后写了好几个字条都石沉大海,天亮之际,玉佩终於白光一闪。 他系衣服的动作一顿,然后有条不紊整理中衣,再是外衣,然后是发冠,最后將玉佩香囊一个个掛在腰间。 第一次发现香囊顏色有些乍眼,又解下来重新选了个淡色的系好。 这些事慢慢做完,离信件传递过来已有两盏茶功夫。 而这期间,对方和他昨晚一样,隔一会儿就写一张,没等到回应就下意识心急。 “神明睡了?” “神明还没醒吗?” “神明出门了?” “神明回来了吗?” 裴恆一张张翻看,心里平衡不少,玉佩不停地传递字条,然而无论墨跡还是纸张都不是他给的。 最后一张,从墨跡不均就能看出她是真的著急了,“神明,理理我吧?” 裴恆没法儿想像她的模样,但这几个字好似就在耳边。 他提笔,“该吃早饭了。” 宋清和目睹冷冰冰的太极佩把谢晚意写好的字条吞掉,一张一张又一张,然后又吐出一张。 他神色严峻,乌黑的眸子藏著警惕和探究。 谢晚意唇角一弯,如获至宝,“神明回復我啦!” 然后拿著那张宣纸冲他炫耀,“真没骗你。” 宋清和不信邪,隨手拿起两张纸也丟到太极佩上头,但是没反应。 见他还要往上头丟纸笔,谢晚意一把抱在怀里,满脸心疼,“这是灵物,它认主!” 宋清和一个不信神佛妖鬼的人,要不是她是个女人,手里的纸笔早砸过去了。 第23章 谈成了 “王爷,该入宫了。”闻渊在门外第二次催促了。 王爷一向准时,今儿怎么还不出来。 是不是又胃疼了? 闻渊叫来值夜的侍卫和厨房李妈仔细问过,什么事都没有,不由更困惑了。 战战兢兢抬手又要叩门,裴恆清冷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外头等著。” 闻渊即刻退下。 裴恆才看完她传送来的第一封信,当即明白她打的是什么主意,此举虽险但胜算高。意外的是,她没要粮食,而是请求每日传递些水过去,將白米熬粥,帮助妇孺过这个冬天。 还说未免引起恐慌,谎称是宋將军接济,但时机成熟一定会让所有人都知道神明义举,虔诚供奉。 说来说去是怕他不高兴贤名被旁人顶了。 这女人··· 別的將军他兴许会犹豫,但宋清和···三皇兄亲自带出来的人自不会差。 这些年为避免被太子针对,他只能冷眼看著朝廷对燕临越来越不重视,今年索性缩减了燕临的军粮和军需。 长此下去,就算宋清和拼了命想保住三皇兄打下的关口,只怕不是死在罗剎兵刀下,而是饿死在自己军营。 眼下倒不失为一个既掩人耳目又能帮到將士和百姓的办法。 “王爷,早饭好了。” 李妈照例將六菜一汤放在裴恆门前,默默退下。 等王爷下朝回来再来取空盘,若是王爷留在宫里,那就戌时送第二餐时再一併收拾。 虽然他们一直好奇王爷的胃口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丰富,但王爷能吃完,李妈做起来就也有劲儿。 裴恆把早饭传递过去,出门就见到了姜岁禾。 “王爷,我做了两个驱寒香包,您不嫌弃的话可隨身戴著。”她屈膝行礼,垂眸敛目的模样乖巧又安静。 裴恆看了眼顏色,一红一紫,太乍眼。 不过面上没表露,“前两日不是才做了几个。” 那几个被他送给玉佩对面的人了,这会儿才意识到燕临关缺水,他们哪能说洗澡就洗澡?可笑自己还告诉她,泡澡用效果好。 姜岁禾不知雁王在想別的女人,只道,“那几个泡澡用好,这两个可隨身佩戴,药味很淡,还能驱散一些不好闻的气味。” “王爷时常要去校场,士兵多了,空气不好。” 裴恆好看的眉头一挑,漆黑的眸子落在她身上,有一瞬间深沉冰冷,“本王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姜岁禾笑容一敛,抓著香囊的手指有些不知所措的微蜷,“岁禾没有別的意思,我只是···” “姜姑娘从前不也是在烽火线上救死扶伤?怎么嫌弃士兵脏了。” 裴恆是真的不明白,但这话一出口,姜岁禾脸色煞白,憋了好半天才解释,“王爷是贵胄,出入朝堂,总、总更不能不顾仪表。” 裴恆頷首,然后接过香囊,“不麻烦的话多做一些。” 姜岁禾面露喜色,迫不及待,“不麻烦!王爷待我恩重如山,能帮到王爷是岁禾最大的心愿。” 裴恆走后,盼儿过来,“姑娘,从李妈送饭到王爷出来前后没有一盏茶功夫,王爷即便用了饭也该叫人进去收拾才对。” 姜岁禾遥遥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王爷身上確实有米香味。” 盼儿皱眉,“奴婢问过府上的侍女婆子,王爷胃不好,早晨只喝清粥,也很少吃鱼虾,可厨房今儿蒸了条鱸鱼。” 姜岁禾心口止不住起伏了几下,再看园子里外每隔十步就有侍卫把守,没有雁王命令,別人近不了半步。 她定了定神,“让我想想办法。” 想办法进房里看看究竟有什么东西让王爷神神秘秘,连她都不关心了。 燕临关军营。 谢晚意吹了大半夜冷风,宋清和这里的糙茶太浓,她身怀有孕不敢饮,此刻大快朵颐吃著玉佩传递过来的饭菜。 鱸鱼蒸得滑嫩,半点儿腥味都没有,她本不太想吃,可常嬤嬤说吃鱼对宝宝好,她便当著宋清和的面慢吞吞吃了大半条,实在吃不下了才放筷。 宋清和虽然是號令一方的大將军,可六菜一汤凭空出现的时候,他还是握住了腰间刀柄,直勾勾看著谢晚意跟在自个儿家似的吃了一顿,他还是有种不真实感。 “宋將军,方才让你先动筷你不肯,现在···都是我吃剩的了。”她说著还打了个饱嗝儿。 宋清和凝著眉,张了张嘴,復又背转过身冷静片刻。 “本將军可以冠你个以妖法祸乱燕临,直接丟去北区餵狼。” 谢晚意也不怕,“我没有祸乱燕临。只是侥倖得神明眷顾,有一点活下去的能力,並且我愿意跟南区妇孺分享,保证他们每日都有一餐热饭。” “我们这些罪人本该自生自灭,或者被罗剎兵当食物抓去分而食之。可將军肯束缚黑甲兵和胡光那群人,分乾粮给我们,不也是看在我们是大云子民,不忍自相残杀。” 宋清和转身,看她的目光越发深沉,“你想说什么?” 谢晚意深吸一口气,“南区很多人都是被牵连获罪,被逼无奈才不得不廝杀爭夺,他们不是畜生,他们有人性。” “这些女眷可以帮忙为將士们缝补浆洗!” 她本没有足够把握,但看到宋清和简陋的营帐,顿时有了想法。 宋清和眯眼,缝补两个字说到了他心坎。 胡光等人会些拳脚,罗剎突袭时,他们还能通风报信,情急之下也算个先锋,所以明知他们在南区欺压別人,宋清和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从来没想过女人还有用处! 燕临镇上的人口不足千人,女子多半外嫁,就算没有外嫁,操持生计也很忙碌,再者,一两个女人补不完四万將士的衣裳。 “流放罪人,非昭不得入大云境內。你想用缝补浆洗给她们换口粮,是个好主意。但本將军不能知法犯法。” 宋清和言辞不善,但口吻不算严厉。 上位者的对错,轮不到谢晚意置喙,她神色坚定,道,“將军误会。我不要將军的口粮,我这里每日两顿的白米足够给她们提供一碗充飢的白粥。我只想请將军派人护著这些女人,作为回报,您可以把需要缝补浆洗的被褥衣裳交给她们。” “这样既不算入境大云,也不必给將军增加负担。” 宋清和微微眯眼,才明白这雁王弃妃早就想好了法子。 弃妃也是妃,京城来的女人就是不一样,虽狡猾了些,但是为活人性命。 谢晚意见他脸色逐渐缓和,约莫著事情能成,便耐心等他开口。 宋清和盯著太极佩看了半晌,不是没想过相信这个神明,也有一瞬间想过,如果將士们也有白饭吃,何愁不能將罗剎彻底赶回去。 这世上若真有神,三皇子就不会死,方岭北区就不会尸骨堆成山。 不管对面是人是妖,大云都养不起他们,何论別人? “本將军可以杀了你,你的太极佩就没了主。” 言下之意,谢晚意並没有玉佩值钱。 可她不紧张,还抿起一丝笑,“玉佩也好,神明也罢,將军应该更喜欢大云子民过得安然。” “本质是我可以使用玉佩,並让南区十几个妇孺不必等著被杀死,不是吗?” 宋清和用一种近乎危险的目光锁著她,“你怎么確定本將军一定会答应。” 谢晚意耸耸肩,“猜的。” “赌一把,输了也是死。死在將军手里总不至於被风乾做腊肉。” 第24章 男人苦一点不要紧 谢晚意把消息告诉这些妇孺时,她们一个个目瞪口呆,足足怔愣了片刻才回过神。 “真的?” “胡光他们不能来欺负我们了?” “每日还有一碗粥?” “谢小姐,是不是待会儿要被將军斩首,所以您在哄我?” 谢晚意温声道,“该杀的是瘦子他们四个。” “不过將军也不是平白护著我们,往后四万將士的衣裳被褥,缝补浆洗都由我们承担。你们可愿意?” “愿意愿意!” “我从前在府里绣活儿最好。”这女子看了眼自己如今粗燥乾裂的双手,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拿针线,激动得又是哭又是笑。 一双双气死沉沉的眼好像瞬间被注入新的灵魂,受伤失去的血液在这一刻迅速得到补充,营帐里一片欢呼。 “菩萨娘娘。”小孩儿抓著谢晚意的手又蹦又跳,她不懂母亲高兴什么,但却知道是菩萨让母亲这样开心。 妇人们也跟著小孩儿一口一个菩萨,谢晚意险些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周身在发光。 不管之后如何,也不管宋將军心里究竟怎么想,看著大伙儿热热闹闹有生气的模样,她便不后悔今日所作所为。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小敏冷静站在背光处,和四周格格不入,但看谢晚意的时候带著从未有过的亮光。她们救过自己的命,还因此险些被打死。 本以为她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让任何人知道有食物,甚至让她的下属將自己灭口,小敏也能理解。 可这个女人居然傻到··· 她根本不知道方岭最难对付的不是胡光,而是东谷那些占据一切优势和唯一资源的贵人。 小敏该嗤笑她们,可嘴角僵硬到扯不起来,就连浑身血液都燃著,目光忍不住被谢晚意吸引。 宋清和杀了瘦子四人,算是给胡光一个教训。 而胡光得知那群女人有了宋清和的保护,还能得军粮救济,气得摔了一碗土豆,“瘦子那个混帐死了活该!” “宋清和早上才说了不准杀女人孩子,他晚上就去动手!蠢货,蠢货!” 胡光一想到以后不能暗地里弄死女人充飢就气得炸毛。 尤其小敏也跑了! 那丫头是这批女人里最新鲜可口的一个,本想留个一年半载给自己暖床,现在倒好,一个女人都捞不到了。 操! 不过,她娘和弟弟还在他手里。 * 因水源珍贵,白粥熬得稠,还有窝窝头和几颗青菜,简直让这些女人做梦都不敢想。 她们离开时,宋清和还多给了一小袋土豆,埋在土里烧热,又绵又香。 谢晚意在小木屋四周围了个院子,十几个女人在此缝补,吃过饭各自回去歇息,原本还担心夜里不安全,但宋清和发了话,少一个人都算在胡光头上。 因此,胡光不但不能动她们,夜里还得派人轮流巡逻,一来防止罗剎兵偷袭,二来怕这些女人饿死冻死。 而这一切,都怪谢晚意!梁子算结大了。 他没找她的麻烦,她倒想来分割自己的地盘了。 * 裴恆下了朝就在京城逛了两圈,最后看中城东一座三进三出的老宅院,让闻渊买下。 思来想去,让人去护国寺把太初和尚请了过来。 太初还没满二十,是长公主和贤扬大將军之子。十年前,大將军战死疆场,长公主殉情,年仅九岁的太初削髮为僧入了佛门。 裴恆幼年的玩伴少之又少,太初是其中一个,当年还曾打算给他做伴读。 “什么?”太初一听裴恆要用他的名字置地屯粮,惊讶道,“王爷,我家里是死没人了,可小僧的命也是命!我一个和尚买宅院屯粮···” 太初不敢说不行,只能摇头。 裴恆道,“近日我帮著燕临催军粮,太子盯我盯得紧,用你的名字只是以防万一。” 太初捏著佛珠,愁眉不展,还万一?本来就一万个不妥。 裴恆了解他性子,不说清楚恐怕不会答应,於是便把玉佩的事告诉了他,並表示屯粮是为了传递到燕临救百姓。 太初直愣愣盯著他的玉佩,看眼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同,“王爷,小僧说过不下一万次,念经不会变傻。” 裴恆失笑,拿起案几上的纸笔写了字条,隨手往玉佩上一放,白光骤显,字条消失不见。 太初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拿起玉佩上下左右的找,“真没了?” 裴恆靠著椅背,“待会儿她就会回復我。” 太初看他一脸坚定,定了定神,果断从怀里掏出隨身携带的符纸,连手里的佛珠都一併塞到裴恆怀里。 “干什么?”裴恆皱眉。 太初道,“小僧觉得,王爷遇邪祟了。” 裴恆无语。 此时,玉佩在太初手上又开始发光,裴恆心道不好,立刻探臂稳稳接住从太初手里掉下的玉佩,不过眨眼工夫,惊出一身冷汗。 “它、它、它还烫手!”太初缩著手,一脸莫名其妙。 一低头,桌上果真多了一张字条,娟秀有力的字跡,墨跡还没干透。 上头写著:代十六名妇孺叩谢神明慈悲,十几张嘴不是小事,每日两餐白米足够,不必再添。 祈愿神明安康。 太初嘴巴张得老大,感觉心臟差一点就跳出来了。 他念佛,基本的感知力还是有的。一个字最能体现其心念力,写这字的女人纯善而且···有极强的生命力。 他咽了咽,把符纸和佛珠又从裴恆怀里夺过来,抱在自己怀间。 谢晚意自然不知道玉佩对面还有个和尚凭著几个字就断定她是什么样的人,思忖片刻,吩咐念左,“你去跟將军借个储水的桶,不必大,能够每日熬粥就行。” 一听神明要给水,他们满脸喜色。 谢晚意却有些为难,神明还说让她把地窖挖大些,毕竟贮备十几个人的口粮和五六个人的差很多。 她不想给神明添负担,正想著如何婉拒,屋里又多了几把挖地窖的工具。 他说最好连夜挖,明日先传递一批地瓜过来,还说是煮熟的,这样可以帮她们节约柴火。 谢晚意没骨气,一听地瓜,想到甜滋滋的味道,厚著脸皮写下,神明万岁。 裴恆见到“万岁”两字,哭笑不得,赶紧烧了。 这要让別人瞧见,不必等太子发难,他就该写思过书了。 太初用了好长时间终於接受这个事实,原因是裴恆外公是南疆卸任国君,他的东西有点儿神奇也不足为怪。 这会儿刚在房契和地契上摁了手印,撇了眼字条,道,“给將士就是土豆,女人孩子就是地瓜,王爷真是偏心。” 裴恆不以为意,“地瓜贵。” “男人苦一点不要紧,女人和孩子不能。” 尤其她自身难保还敢冒险给一群妇孺爭取一个冬天的安稳。 太初没反驳,又问,“哪儿的女人啊?穷成这样,没吃没喝,却有玉佩,还是能通到你这儿来的玉佩。” 但凡雁王是个庶民,对面就剩等死了。 裴恆神色微沉,半晌才吐字,“燕临关。” 太初神色一变,“难怪你要帮。秦王殿下在天有灵,这是捨不得他拼命护的百姓饿死。” 裴恆没说话,周身明显笼了一层薄薄的遗憾。 太初挤出一点笑,“燕临外头不就是那个三不管的地方?叫、叫什么岭的。” “你的王妃上月不是也流放到那儿去了。” 裴恆挑眉,“你说什么?” 第25章 不用替他省钱 “你的王妃早被流放了。”太初见他眼底划过一缕震惊,当下诧异,“你、竟然不知道!” 谢晚意对裴恆而言就是架子上一件隨便的摆设,可有可无。瞧见了,也是过一眼,瞧不见也不觉得怎样。 此刻他也只是蹙了蹙眉,但想到姜岁禾中毒一事,脸上凝起一阵厌烦,“她给姜姑娘下毒,罪不可恕。大理寺怎么发落,本王未曾过问。” 说得连个陌生人都不如。 太初知道他当年是因为被谢家长女在宫宴上算计,最后怒指谢晚意为妃。但是···做错的是谢瑶环,跟谢晚意没什么关係。 不过下毒··· 太初不好说什么,“不过当年,先帝把亲弟弟放逐到那儿,除了气候差点,別的估计还好。” “现在当家的应是裴世枫,虽是罪人,但也是皇亲国戚,年年宫里都赏东西去。听回来的人说,那地儿挺好。” “与本王无关,她和谢家都是自作自受。”裴恆这话说的,连太初都觉得冷漠。 “好歹是你的王妃,伺候过你的女人。” 太初不提伺候还罢,一提伺候两个字,裴恆脸色更冷了,接著宅子的话题说道,“好了,他日就算事发,你也可推到本王头上,大云僧侣可免罪,不会连累你。” 太初瞪眼,“本来就是你的事,用得著推吗?” 话音一落,他又有些后悔,“若真出了事,大不了我给你剃度,你拜我为师!” 裴恆眼角一抽,“回去念你的经吧。” 太初一愣,用完人就赶?连口热茶都不给! 因宅子还没收拾,裴恆早早回了王府,姜岁禾像是一早就在园子里等,盈盈上前,“王爷回来了。” 裴恆看她身后石桌上的线筐里放著好几个香囊,“身子还没好利索,怎么不在屋里歇著。” 姜岁禾莞尔,“总躺著,人都要发霉了。” “我做了七八个,王爷先拿著用。” 裴恆照单全收,还不忘叮嘱,“让下人做就是了,不要累著。” 虽然没什么表情,声音也谈不上温柔,顶多算是客气,但姜岁禾喜笑顏开,大著胆子邀请,“王爷还没用晚膳吧?” “不如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裴恆打断,“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先吃吧。” 裴恆头也没回进了书房。 “王爷。” 姜岁禾追出两步,立刻被侍卫阻拦,“姜姑娘,请回吧。” 她绣袍下的双手紧紧捏拳,缝了一整天的香囊,指腹又红又疼,却也没能和他说多两句。 那屋里到底有谁在?让他一回府就急匆匆进屋。 戌时两刻,裴恆送去的晚饭多了二十个玉米面窝头。 因她一再说不需要白面馒头,一来给他省钱,二来宋將军都未必能吃到白面馒头,她实在不好解释。 可是她说的那种窝窝头不好吃,裴恆就让李妈用白面和玉米面掺在一块儿蒸出来的宣软蓬鬆,还放了些,他自己都吃了两个。 还把闻渊他们也叫进来一块儿尝尝。 “甜的!真好吃。”闻渊两口就能吃掉一个,“属下小时候吃得看著黄,可都是糠,又硬又难吃。” 糠? 那不是给鸡吃的东西? 裴恆讶异,李妈只说普通百姓买不到好的玉米面,都是长不好的玉米才酿成面做窝头,放一冬天干得难以下咽。 显然李妈说的还是保守了。 裴恆想,即便是用糠做成的窝头,燕临的百姓也吃不到。 之前送去的土豆,顶多能维持四万將士半月。从上月开始,宋清和要军粮的摺子已经送回第五封了,陛下不放话,司粮监也不吭气。 燕临附近最少还有七八个镇子,加起来四五千百姓,按玉佩对面的人所说,年年冬天妇孺都要沦为男子充飢的食物,这还是往年有军粮接济的时候。 今年再拖下去···別说人吃人,等罗剎攻进来,四万將士也是罗剎兵桌子上的菜。 还有,她让十几个女人帮忙缝补,得破成什么样,才会反覆缝补。 不能等了。 * 谢晚意看著人散了才回屋,一进门见常嬤嬤端著一盘小鱼儿,是之前小安送来的。 她条件反射想呕,常嬤嬤立刻道,“红烧的!特別香,保管你不会吐。” “哪里来的佐料?” 谢晚意仔细一看,色香味俱全。 常嬤嬤笑了,“我还有点私房钱,之前让簪雪去东谷打听过,卖得太贵了。今儿让念左去镇上买的。” “小姐快吃!” 谢晚意就著鱼吃了两块窝窝头,听常嬤嬤感嘆,“也不知神明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主子,救济咱们的窝窝头都这么好吃。” “一天两天的,也不知光是给咱们送吃喝得多少银子。” 常嬤嬤一拍大腿,“老奴得虔诚祈祷神明大人財源广进。” “簪雪,清秋,过来一块儿拜拜菩萨。” 常嬤嬤拉著两人都跪好了,突然回头,“小姐,也不知神明姓什么,家住何方?老奴拜错了怎么办。” 谢晚意忍俊不禁。 確实是她的疏忽,又是吃饭,又是求药,竟没有问过对方怎么称呼!她这脑子! 稍晚些,神明又送来七八个香囊,说是燕临气候乾燥,戴在身上有益呼吸,还说只做了这几个,等再做好了还给她们。 “神明想得真周到。”簪雪从一堆红红绿绿的顏色中挑了个浅蓝的要给谢晚意掛身上,“咱们在京城都没这么讲究过,到了这儿却被神明照顾得无微不至。” 谢晚意推开簪雪的手,“我不戴,明日你先分给她们用。再留一个朴素些的给宋將军送去。” 簪雪以为她是嫌弃这些香囊的色,自个儿看了半晌,由衷道,“神明选料子的眼光实在···” “呃,別具一格。” 这个词得到常嬤嬤和清秋一致认可。 虽然药味很浅,但谢晚意捂了捂鼻子,自从发生下毒那件事,她对药粉一类的东西格外紧张,尤其现在还怀著身孕,更要小心些。 神明还说,上次的药包也可以装在炉子里熏,顺便还传递过来一鼎香炉。 谢晚意看著有点眼熟,但转念又觉得富贵人家用的东西都差不多。 他还问询,窝窝头味道如何?每人能不能吃饱? 谢晚意一一回答,只是说到药包,犹豫了一下,最后选择如实告诉对方,自己身子不便,不好隨意用药。 身子不便? 裴恆眸光一凝,她是身患有疾还是有其他难言之隱? 燕临关都是赤脚大夫,到了冬天,连大夫都待不住,可想而知那里的百姓能多活一日有多艰难。 纸张背面,她还写著,妾小字杏雨,敢问神明尊姓。 裴恆自是不能泄露身份,想了想,隨母姓唐,唐蘅,南疆商人,无甚神通,唯金银多些罢了。 言下之意,不用给我省钱。 “唐蘅。”谢晚意轻轻念了一遍,还好不是裴恆的恆。 南疆商人,怪不得窝头都掺白面。当年唐妃代表南疆嫁给大云皇帝,结秦晋之好,互通商贸,不过七八年,南疆就富了起来。 谢晚意心里確实轻鬆了些。 但人家有钱,不等於她们就可以贪得无厌。 一连几日,陆陆续续又有妇人寻来,但谢晚意也不是善心泛滥,只要她们有丈夫或成年儿子便不会收容。 拒绝了好几个之后,便有人不安分起来,男人装著打骂妻子,故意让妻子带著伤来找她。 第26章 何苦为了个男人 十几个妇孺感同身受,心有不忍,但不敢擅自做主。 谢晚意没收留这两个女人,给出的理由是,若她们能断了和男人的关係,可以留下,若是不能,往后就是被打死饿死,也別来她的门前。 这话有些残忍。 那两女人跪在地上哭求,做牛做马做肉乾都承诺了,就是不肯说和男人断了。 谢晚意见状,默默嘆了口气,吩咐念左,“赶走。” “小姐,把我的那份给她们,我今日不吃了。” 会做绣活儿的女人叫芸香,她没忍住为两人求情。 谢晚意冷道,“就算把你的地瓜给她们,她们也不会当著你的面吃,而是寻理由带回去孝敬她们的男人。” “她们把男人的喜怒看得比自己的生死还重要,这种女人不值得同情。” 芸香恍然,还是狠不下心,“可如果不给,她们回去可能会被活活打死。” 谢晚意推开芸香抓著自己袖子的手,“我这儿不是善堂,也没本事在这种地方做菩萨,心软只会递给別人一把捅死自己的刀。” 芸香神色一紧,说不出话来。 谢晚意的话,所有人都听见了,纷纷低头忙手里的活儿,当作没看见也没听见。 那两女人回去后,隔了不久,小木屋都能听见她们悽厉的哭喊,谢晚意像被针扎进心里,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常嬤嬤听得难受,“何苦为了个男人。” 谢晚意其实能懂,换作是从前的自己,也愿意为雁王赴汤蹈火。 “那些男人知道她们骗不过去粮食就会死心,今日我若心软给了食物,下次她们只会被打得更狠。” * 谢晚意照顾著十几个妇孺,得宋將军接济的事很快连东谷都知道了,不过一些土豆地瓜还不至於让东谷的人嫉妒。 谢瑶环脸上留了长疤,狰狞可怖,只能留一缕头髮遮著。 现在园里除了佩儿和王妈,別的丫头都被卖进裴府才换了银子买伤药。佩儿和王妈轮流给好几个府宅倒夜香,佩儿还要被小廝吃豆腐,才能勉强换来一日水钱和糠料养活著谢瑶环和谢氏夫妇。 谢钧瘫痪在床,刘氏哭瞎了眼。有一日谢瑶环晚上忘记给她们关窗,谢钧受了寒,第二日连话都不能说了。 谢瑶环看著二老一个瞎一个瘫,指望不上就算了,还要拖累自己,几近崩溃。 “都是谢晚意!” “她阻我回京的路,我不会放过她。” “她不得好死!” 谢瑶环砸了一碗糠和野菜混合的糊糊,“这是给畜生吃的东西,我要白饭,我要红烧肉!” 看著撒了一地的东西,佩儿心疼死了,“您有本事自个儿去弄,冲奴婢发脾气有什么用。” “活不下去了,咱们都要自谋生路,奴婢也伺候不了您几天了。” 谢瑶环眼睛发红,顿了半晌,吼道,“连你也欺辱我···滚!都给我滚!” 佩儿咬了咬唇,“这可是您说的。” 出了门,佩儿於心不忍,又道,“裴府管家的儿子看中了奴婢,大小姐哪日活不下去了就过来,奴婢兴许能给您口吃的。” 头髮挡著谢瑶环的脸,她眼里似乎有泪光,但佩儿觉得自己看错了。 大小姐从来只在乎自己的利益,时至今日还念著去皇宫做娘娘呢。 佩儿离开后,谢瑶环砸了所有东西,“都滚!没了你们这些累赘,本小姐的好运才能来!” “陛下会来的,等我回京那日,才是你们哭的时候!” 骂完所有人,她跌坐在地,惊觉自己满脸泪痕。 谢瑶环不知坐了多久,又冷又饿,实在挨不下去了,茫然走出园子,本能朝著有光的地方走。 待近了才看清,居然是谢晚意的小木屋! 园里围坐著十几个女人,几根乾柴烧著,光是看著就觉暖和。 这些女人手里拿著冒热气的烤地瓜,香味被冷风一吹,谢瑶环咽了咽口水,飢肠轆轆。 可是当她看到谢晚意,眸光骤然冰冷阴狠,好像身体里的血液都染了剧毒,狠得她牙根痒痒,“谢、晚、意。” 凭什么,凭什么! 她都快饿死了,偏还能转身朝相反方向走,饿死也不吃谢晚意的东西。 不!她杀了谢晚意! 一腔恨意並没支撑她走多远,不过昏倒前模糊见著一个身影,“救、救我···” * 当晚,玉佩传递来一碗热乎乎的羊肉汤,光是味道就让人直流口水,里头配著冬瓜和胡萝卜,口感绵软却不是一碰就碎。 “这可正考验师傅手艺。”常嬤嬤催著谢晚意喝了两碗。 来方岭將近一月,她们还是头一次浑身热得冒汗。 谢晚意多留出一碗,亲自送去军营。 等了约莫一盏茶功夫,宋清和才从校场过来,身上带著些若有似无的烈酒味。 他看托盘里放著一碗羊肉汤,一个浅蓝色香包。心想这不是神明,是个厨子吧。 “这···香包?” 谢晚意按字条上的意思解释了一番,又道,“没用过,不知具体效果如何。” “香包留下,汤···你带回去吧。” 不等谢晚意拍马屁,宋清和直言,“將士们吃什么,本將军就吃什么,没有特別,也没有例外。” 谢晚意知道他是个好將军,但没想到真能美食在前而不动心,“將军戍边辛苦,而且我听说到了冬日,罗剎时常犯境抢夺物资,將军很多时候都要亲自守在风渊河边。” “没有將军,也没有我们这些罪人的安稳,一点心意,请將军莫要推辞。” 宋清和没有动容,“你的神明要是真灵,不如请他作个法,让朝廷快点儿把军粮和军需送来。” “一碗羊肉汤,四万將士不够分。” “管好你保下来的妇孺,不必常来给本將军献殷勤。” 谢晚意一番好心被误会,心里不太舒坦,带著羊肉汤离开。 出了营帐,正好见到两个士兵抬著一副担架往外走,白布盖著的应是一具士兵尸体,因顛簸露出半条胳膊,溃烂流脓,不忍直视。 突然,簪雪惊道,“小姐,还有呼吸!” 没错,谢玩意也看到了,正要开口,白布恢復死寂,再也没有浮动。 就在她们看到的那一瞬间,真的断了气。 宋清和不知何时跟出来,在她身后道,“草药不够了。” “燕临的冬天只有毒药,朝廷的军需再不下来,这个冬天,只要和罗剎兵有爭斗,只要將士受了伤,就只能慢慢熬死。” 谢晚意说不出话来,甚至觉得凉风吹进了心口。 她提著食盒的手指慢慢收紧,终於明白这一碗羊汤对宋清和而言真的什么用都没有。 她以为自己够惨了,可那十六个妇孺差点就死在前两天,而宋清和手下四万將士,在这个冬天能看见的似乎也只有死亡。 他们守护的家国和陛下,此刻在做什么呢?听曲看舞,亦或將满桌菜餚赏给猫狗。 她有她的神明,可这些人什么都没有。 回到小木屋,黑暗中两个身影嚇了谢晚意一跳。 “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