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神!》 第1章 阴戏 第1章 阴戏 元寿十三年夏,子时。 夜已三更,万籁俱寂,然而阳城戏班却灯火晦明,隐隐传来一阵吊嗓开腔的戏声。 戏台下空空荡荡,戏班的后台中却站满了人。 武生、青衣、花旦、老生、三花脸…… 明明已是深夜,台下空无一人,他们却都勾了脸谱,穿了戏服,吊嗓练腔似是准备登台,只是眼中有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 “班主,按照破台的规矩,现在时辰该到了,咱们还不开戏吗?” 等了许久,一个武生忍不住开口问道,戏班里他胆子最大,但午夜的戏班似乎格外的阴森冰冷,让他的声音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等。” 为首的班主只说了一个字,却很坚决。 他是个中年男子,也是此刻唯一没有穿戏服的人,大概四五十岁,一袭灰色长衫,面容坚毅,气质沉稳。 “已经等了一个时辰,班主,您请的那位高人,怕是不来了吧。” “不然明日再破台?” 一副女鬼扮相的青衣幽幽开口,眼神中满是幽怨和恐惧。 这么多人,最后偏偏是她抽中了要演鬼。 “戏班多停一日,损失的不仅是钱,还是名声。” 班主摇头拒绝道:“咱们已经封了一个多月的台,再这样下去,戏班离解散也就不远了。” 听到这话,众人低头不语。 比起怕鬼,他们同样怕穷,戏班一天不开张,他们的腰包就一天天干瘪下去,眼看就要坐吃山空。 沉默许久,一道声音弱弱响起。 “班主,金姐生前咱们都对她不错,应该不会——” “住口!” 听到那个名字,面容沉稳的班主瞬间变了脸色,狠狠瞪了青衣一眼,同时捏紧了藏在掌心中的黄符。 不仅是他,其他人也都面色各异,连忙看了看四周,难掩紧张。 就在这时,武生猛地一惊,喊道:“鬼!有鬼!” 众人连忙看去,不禁寒毛耸立。 只见戏台下,昏暗的灯光中,一道身影正在缓缓走来。 惊悚的是,明明如此安静的环境,一根针掉下去似乎都能听个响,可众人却听不到一丝脚步声。 落地无声,宛如鬼魅。 就在他们以为是闹了鬼准备逃命时,昏暗中,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 “抱歉,路上遇到山匪,耽误了些时间。” 是男子的声音。 他从阴影中缓缓走出,烛火映照出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面容清俊,长发用一根青绳随意束着,虽未加冠,却不显凌乱。 男子青带玄袍,长身玉立,手中提着一口长约三尺的大箱子。 众人首先望向的是男人脚下,当看到他有影子时,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按照民间传说,鬼是没有影子的,对方肯定是人。 他们已经意识到,这个看起来非常年轻的男子,应该就是班主所请的那位高人。 然而班主却紧皱眉头,疑惑道:“你是?” 年轻男子不紧不慢地放下箱子,抱拳道:“在下周生,字丹山,家师已经金盆洗手,不再唱阴戏了,收到吴班主的信后就派我来帮忙。” 吴班主闻言连忙行礼,声音十分恭敬和热络。 “原来是玉老爷子的高徒,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丹山,好名字!” “来得不晚,快请进后台,小山,还不快帮贵客拿箱子!” 身体最为健壮的武生连忙上前,笑着去拿周生脚下的那口大箱子。 然而单手一提,却没有抬起来,他用双手发力才勉强抬起。 周生并未拒绝,他径直走向后台,直奔戏班供奉的祖师爷神像而去,恭恭敬敬地上了香。 戏行规矩,凡是唱戏的人,到后台必须先拜祖师。 “周……老弟,您也是唱戏的?” 武生小山吃力地将那口大箱子抬了进来,放到地上时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微微喘气,望着周生的眼神十分怪异。 这个人,刚刚就是提着如此沉重的箱子,却没有任何脚步声? “当然,阴戏也是戏,这便是我的戏箱。” 周生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了那口戏箱。 一般来说,唱戏的人都有戏箱,而且不止一个,往往是四个,分别是衣箱、盔箱、杂箱和把箱。 衣箱主要用来存放戏服、衣饰等;盔箱则是存放盔头、假发等头戴饰物及各类髯口;杂箱放化妆的彩匣子、旦角的头饰;把箱则是各类兵器和舞台上人物所用的道具。 然而周生的这口戏箱却截然不同。 一口大箱子被木板隔成四份,分别放着许多道具,大都是生、净所用。 戏服的布料很讲究,是最上等的云锦绸缎,假发乌黑光亮,比真发还要柔顺光滑。 不过最吸引小山的,是里面放着的兵器。 刀、剑、金鞭和蛇矛。 特别是那蛇矛,分三截放着,在烛光下反射着冰冷而坚硬的金属光泽。 这竟然是真家伙,而非他们平时唱戏所用的道具! 周生将三截蛇矛拿在手中,掌心一转,随着两道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一根丈八蛇矛出现在众人眼前。 长约一丈八寸,乌沉沉如墨龙翻身,冷森森似玄蛇吐信,矛尖上开着两道极深的血槽,有着一种凝固的暗红色。 小山似是闻到了鲜血的腥味,他死死盯着蛇矛,突然想起了周生刚来时说的那句话。 “抱歉,路上遇到山匪,耽误了些时间。” 周生并未说那些山匪的下场,但似乎答案已经不言而喻,那蛇矛上的血色,就和这些兵器一样,都是真的。 “丹山,今晚要唱桓侯?” 吴班主看着蛇矛,不禁出声问道,然而很快他就摇了摇头。 因为周生已经开始坐下画脸谱。 只见他捻起朱砂笔,对镜勾描,先以浓墨铺定乾坤底,再以明砂裁出眉心月。 月牙一出,便知是包公。 “今晚唱包公。” 周生的声音依然很平静,嗓音清亮,似乎缺少那份唱花脸包公的雄浑厚重。 小山眉头一皱,想提醒什么,却被班主使眼色阻止了。 包公戏,眉心月牙不能画正,要稍微斜一些,这是规矩,以防被冤死的厉鬼当成了真包公前来伸冤。 可这周生所画的月牙却正大光明,没有一丝偏斜。 突然,小山的心里跳出了阴戏两个字。 难道这所谓的阴戏,本就是给鬼唱的? 所以他才故意将月牙画正,就是要……引鬼申冤? 想到此,他突然打了个寒颤,心跳不由加快,隐隐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今晚这场破台的戏,怕是不好唱了。 …… 兄弟们,我又回来啦! 这半年来,我除了工作和休息,也在积极准备新书,搜集资料。 英歌舞、游神会、醉关公,包括网上那个白鹤童子杀鬼母的视频,都给了我很大灵感,再加上我所擅长的传统志怪和神话元素,便有了这本书。 希望这个故事,能让你们喜欢。 更新时间还是老样子,中午十二点和下午六点。 新人不易,请支持一下我这个粉嫩小萌新吧,比心! (本章完) 第2章 窦娥冤 第2章 窦娥冤 所谓破台,通常是戏班发生重大事故后,要进行的一种辟邪仪式。 严格来说,破台并不是戏,而是由某个演员扮演鬼,其余演员扮灵官、神将等持鞭驱鬼,并斩杀活鸡,将鸡血洒在戏台上。 整个过程都要在午夜时分。 这是戏行的规矩,千百年来,戏班的班主大都对此深信不疑,只有破台成功,赶走了脏东西,戏班才能继续营业。 “吴班主,马上破台了,有些事情,总该说了吧,比如死在台上的那位青衣。” 梳妆台的铜镜前,周生一边用红色的朱砂填充两颊,一边出声问道。 吴班主闻言顿时有些紧张起来,目光躲闪。 周生也不着急,一边画着脸谱,一边淡淡道:“你既认识家师,应该知道我们这行的规矩。” 顿了顿,他以浓墨勾勒的剑眉倒竖,眉心那轮正大光明的月牙下,眼线显得格外锐利,有着一种宝剑出鞘般的锋芒。 “若有欺瞒,待会儿入了戏,可就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包公铁面,刚正无私,一旦入了戏,如果发现吴班主做了恶,那狗头铡下不仅能斩恶鬼,也斩活人。 很显然,吴班主清楚阴戏的规矩,他身子微微一颤,再也不敢欺瞒。 “丹山,我也不是欺瞒,而是这事……实在是太邪门了!” “死的那个青衣名叫沈金花,可她绝不是我害的,毕竟金花是我们戏班的摇钱树,是名角,她一死,损失最大的不就是我吗?” “吴班主不要急,我也没有怀疑你,只是必须要先知道,那位名叫沈金花的青衣,到底是怎么死的。” 周生安慰了一下有些激动的吴班主,眼神柔和了下来,继续追问。 而吴班主也缓了缓情绪,将前因后果纷纷道出。 那位名叫沈金花的青衣,在阳城戏班已经唱了七年,相貌美丽,唱腔不俗,是戏班当之无愧的台柱子。 她主唱青衣,拿手好戏是《窦娥冤》,一旦唱这出戏,必然是场场爆满,满堂彩声。 一个多月前,沈金花又唱了这出戏。 唱前面时一切正常,沈金花不愧是阳城戏班的名角,凄绝哀婉的唱腔和行云流水的身段很快就引得一片彩声。 特别是唱到法场誓愿那段,“若果有一腔怨气喷如火,定要感的六出冰花滚似绵,免着我尸骸现……” 云遮月的嗓音节节攀升,伴随着那悲壮凄凉的三弦音,当真如杜鹃啼血,字字诛心。 最后一个大悲调的甩腔收尾,彩声顿如排山倒海,不少人都为之落泪。 紧接着的戏份,是窦娥被刽子手斩首,血却未落于地,而是溅红了三尺白绫,引得六月飞雪。 但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刽子手用刀砍下的那一刻,原本应该躲闪倒地的沈金花不知为何突然僵硬不动。 而假刀,也不知何时变成了真刀。 随着那颗美人头颅飞起的,还有那比杜鹃花开更要凄艳的鲜血,喷溅如泉。 沈金花那惊愕的眼神,在无数惊恐的喊声中,也渐渐变得空洞。 假刀变真刀,假戏变真戏,假窦娥变成了真窦娥。 只是这一次,溅起的血液不仅打红了白绫,也洒满了戏台。 …… “在那之后,戏班里就越发不太平,很快,扮演刽子手的大成就惨死于家中,而负责管理后台道具的检场人,也变得疯疯癫癫,半个月前上吊自尽了。” 谈起这件事,哪怕已经过去了许久,后台的众人还是觉得心有余悸,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格外阴冷。 周生手中的朱砂笔微微停顿,纵然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邪门之事,却仍然感到了一丝惊讶。 “刽子手和检场人死后,戏班还会闹鬼吗?” “闹!而且越来越凶!” 今晚将演女鬼的那位青衣,突然微微哆嗦,颤声道:“有一次我在家中吊嗓子,一抬头发现铜镜里的自己居然是……金姐!” 武生小山也跟着害怕道:“我遇到过鬼压床,半夜醒来,结果发现床边多了一只绣花鞋,仔细看又消失不见,吓得我三天没敢睡觉!” “还有老段,吃酒时吃出了一大堆女人的头发……” 周生目光一闪,品出了一丝端倪。 按理来说,导致沈金花横死戏台的元凶,无非是那个刽子手或管理道具的检场人。 沈金花在害死了那两人,大仇得报后,一般会有两个选择。 第一是怨念消解,转世投胎。 第二是化为厉鬼,杀人无算。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沈金花既没有放下怨念,却也没有大开杀戒,对小山等人的惊吓,更像是一种……试探。 试探他们究竟是不是真凶。 而这就意味着,沈金花的亡魂非常笃定,害死她的真凶,并不是那个刽子手和检场人。 吴班主叹了一声道:“事后我也请了和尚道士来做法事,可都没有用,万般无奈,只能请玉老爷子出手。” 周生点点头,神色又变得古井无波,异常平静,仿佛所有的情绪都渐渐被剥离,眼前只剩下了那只勾脸画谱的朱砂笔。 他的手法非常娴熟,勾、描、点、抹,哪怕是唱戏多年的老戏骨,也不得不惊叹于那行云流水般的灵巧。 最特殊的,是那种异常虔诚的气质。 勾脸如判案,一笔一划皆是律法,有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 片刻功夫,那个清俊斯文的男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戏台上的花脸包公。 浓墨铺定乾坤底,赤砂裂眦画忠怒。 黑面如夜镇魍魉,白纹似铡分是非。 “吴班主,开戏吧。” 周生的嗓音也开始发生变化,变得低沉沙哑,仿佛一瞬间成了另一个人。 他闭着眼睛在穿戏服,仿佛在酝酿些什么,手上却不会有丝毫出错。 “丹山,唱哪一出?” 吴班主低声问道,画上脸谱后,眼前的周生似乎多了种无形的威势,让他不禁压低了身子。 周生闭目不语,仿佛陷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迟迟没有回答。 吴班主见状只好硬着头皮,吩咐敲锣开戏,示意先按照正常的破台仪式走。 铛! 深夜的戏台上,突然响起了锣声。 扮演女鬼的青衣虽然畏惧,但在班主的不断催促下还是强撑着缓缓登台。 云袖遮面,凄声念白: “月寒水冷魂无依,孤坟野魄盼灯归—— 借得阳人三分气,重燃妾身骨~中~灰!” 拖腔柔滑婉转,韵味十足,当念完最后一个字时水袖陡然甩落,露出煞白脸庞与朱砂点唇。 单是这一个亮相,就尽显功底。 此刻的周生已经换好了戏服,依旧站在后台闭着双目,但耳朵却听着台上的风吹草动。 这位青衣功底不俗,破台不成戏,都是临场发挥,在紧张之下还能有这个表现,可见水平。 而这样的一位青衣,居然一直被那位名角沈金花压制,成为陪衬,可见沈金花的功夫有多深。 可惜了。 而后扮演灵官和神将的人也纷纷登场,按照仪式开始敲锣打鼓,撒鸡血放鞭炮,不断驱赶那女鬼。 就这样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唱戏的都气喘吁吁了,周生却依旧没有登台。 仿佛在等着什么。 终于,又过了一刻时,在众人快要坚持不住时,周围的烛火突然为之一晃,熄灭了数盏。 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弥漫开来。 下一刻,台上不断逃走的那个‘女鬼’突然停了下来,鸡血洒在她的脸上,顺着满是脂粉的脸缓缓流淌。 那双漆黑的眼睛,静静盯着前来追她洒鸡血的‘灵官’。 紧接着,三弦声突然响起,那熟悉的曲调让众人面色大变。 窦娥冤! 后台,周生骤然睁开了紧闭许久的双目,刹那间,眸光凛然如电,似明镜高悬,倒映出那白衣女鬼的身影。 …… (本章完) 第3章 包公审鬼 第3章 包公审鬼 戏台上,阴风倒旋,烛火忽明忽暗,映照着一张张惊恐的脸。 却唯独照不出她的影子。 伴随着凄如裂帛的弦音,她终于启唇,唱腔却已截然不同。 “有日月朝暮啊——” 此时的嗓音有种说不出的缥缈空灵,声音久久回荡在戏台上下。 “却照不见——孤魂野鬼眼!” 声音陡然尖利,宛如一根铁刺扎入喉间,与此同时,她的双眼缓缓流下血泪。 最骇人的是那句“怎遣得茫茫碧落,沉沉黄泉皆不见”,唱至此时,她的脖颈竟发出绞索勒紧般的吱嘎声,浮现出一道深深的血痕,不断淌血。 可即便如此,她却仍然在唱,原本的白衣渐渐被染成血衣。 她的身影飘忽不定,脚下根本看不出步法的移动,犹如一缕青烟在戏台上飘荡。 戏曲有一门绝活,名为鬼步,是表演者在模仿亡魂或妖怪的走路状态,讲究上身平稳,脚下无根,节奏顿挫要忽快忽慢,忽进忽退。 高明的鬼步表演者,通常会给人一种身体离地半寸,飘然飞行的错觉。 然而此刻无论是再厉害的名角,看到这种鬼步也要自惭形秽。 台上众人非常清楚,这样的鬼步,连曾经活着的沈金花也做不到。 此刻的青衣,无疑已经被沈金花的冤魂附体! 他们想逃,然而无形又冰冷的阴气如六月飞雪般涌入身体,让他们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金姐……我们,我们真不知道是谁害死的你……” “金姐,你以前那么照顾我,我怎么会害你……” “求求你别杀我,我上有老下有小!” 他们此刻能做的,只有苦苦哀求。 女鬼漆黑的双目死死盯着众人,仿佛在审视着每一张脸,水袖无风自起,以戏腔念白。 “不是诸君——不是诸君——” 声音渐渐变得诡谲和阴冷。 “那究竟是何人?” “是那负心郎?是那长舌妇?是那冷眼官?” 每问一句,鬓边绢花便渗出血珠,漆黑眼眸中的血色也更加浓郁了几分。 “冤有头呵,冤有头,可怜我唱窦娥,却失了头~~” “若再无应声——” 声音骤然一静,而后她双目赤红,声音瞬间凄厉到了极点,刺得人耳膜生疼。 “休怪妾身……借满场生魂——” “挨、个、问、个、明、白!” 最后六字声声滴血,戏台梁柱上竟也渗出血迹,仿佛又回到了假戏真做,冤死断头的那天。 但就在这时,戏台一侧‘出将’的门帘处,一道身影突然走出,踏着急急风的拍子,龙行虎步,威武轩昂。 “呔!何方怨魄,敢扰法堂!” 声若惊雷,从天而降,刹那间阴风骤歇,鬼气退散,众人只觉身子一轻,竟又能恢复行动了。 周生扮演的包公终于登台亮相。 头戴乌纱帽,身穿黑蟒袍,腰悬玉带,足踏官靴,手持一节笏板,黑面银月,法度森严。 特别是他眉心的那轮银月,似是在夜色中绽放着皎皎光华,仿佛为他渡上了一层辉光。 女鬼眼中的血色瞬间淡了许多,怔怔地看着包公。 周生登台亮相,瞬间震慑住了厉鬼,场面陷入了短暂的平静。 他继续龙行虎步,迈向戏台,就从女鬼身边走过,却看都不看其一眼。 直到坐在椅子上,才微抬双目,注视着女鬼,静静说了一个字。 “跪。” 一字之重,却宛如泰山,似是有种无形的神力,压得女鬼双膝缓缓弯曲,最后竟真的跪了下来。 啪! 惊堂木一响。 “沈金花,你道无处伸冤,怎不见本府铡刀三口,怎不闻汴州开——封——府!” 最后三个字周生唱的是节节高、楼上楼的板式,唱的满弓满调,势如奔雷,浩浩凛然气也在这唱腔之中喷薄而出。 四周飘摇的烛火瞬间挺直,变作煌煌青天白日光! 这一刻,女鬼似乎终于确信了,眼前之人乃是传说中能为鬼伸冤的开封府尹,包公包青天! 她满腔的怨气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立刻以头抢地,血泪流淌。 “启禀包青天,民女沈金花,素未与人结怨,却在戏台上遭人陷害,断头而死,民女死得好生冤枉,竟比那窦娥还冤!” “求青天大老爷为民女做主!!” 这一刻,包公脸谱下,周生的内心深处终于稍微松了一口气。 她信了,那这出戏就成功了一半。 所谓唱阴戏,是一种古老而神秘的职业,当阴戏师在台上唱念做打时,通过其所扮演的角色,会获得一种类似于请神上身的状态。 扮演不同的角色,便能施展不同的能力。 比如他现在所扮演的包公,便能震慑鬼魂,特别是冤死之鬼,往往会主动找他伸冤。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肆无忌惮。 唱阴戏的同时,也伴随着可怕的危险。 一旦台上露出破绽,被鬼神识破,顷刻间便会死无葬尸之地。 当然,若是扮演关公、钟馗这类狠角色,道行高的阴戏师,未尝不能强行斩杀恶鬼妖邪。 不过周生虽然跟着师父学了整整十六年的阴戏,却尚未完全出师,道行较浅。 因此他一直站在后台等女鬼现身,好观察一下对方的实力,再决定登不登台。 戾气不小,已经称得上是厉鬼了。 还好对于冤死之鬼来说,包公戏有种超乎寻常的吸引力,那女鬼一开始还有些怀疑,但最终还是跪了下来。 这一跪,便成了大半,接下来就是如何收尾。 “沈金花,且将你的冤、你的苦、你的恨——” “从、实、道、来!” 周生此处长长拖腔,如江河奔涌,最后四个字更是宛若昆山玉碎,余音绕梁,激荡回响。 此刻台上的都是多年的老戏骨,听到这唱腔也不得不心中惊叹。 真是一个祖师爷赏饭吃的好嗓子! “民女虽不知害我之人是谁,但那刽子手和检场人都并非真凶,另外……” 女鬼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的血色居然又开始加深。 “民女被下葬后,有人盗走了我棺中的头颅!” 听到这话,周生心中电光一闪。 难怪这沈金花的戾气这么大,冤死断头也就罢了,下葬后,居然连头都丢了…… 等等,头丢了? 周生心中一震,浮现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那把假刀换成真刀,害死沈金花的幕后真凶,其目的或许并不是单纯的杀人,而是…… 对方一开始就盯上了沈金花的头! ‘借’头一用。 而能在沈金花冤死后,还悄无声息地拿走头颅,让一位厉鬼都无处复仇,可见对方绝不是普通人。 这案子的水很深,周生目光一闪,已有了定策。 尽管对女鬼也有着同情,但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解决好眼前的麻烦,完成师父的嘱托。 他也不算是初出茅庐的阴戏师了,见识过鬼物的狡诈与无情,师父更是多次给他讲过,许多出色的阴戏师,因为一时的不忍和同情,最后都死得很惨。 千百年来,历代阴戏师都要遵守两大原则。 一是不要出戏,二是不要出不了戏。 “杀人偿命,窃头罪加一等,当判入十八层地狱,受剥皮拔舌,刀山火海之酷刑!” 周生先是义正言辞地判罚,继续获得女鬼的信任,而后拿出一个黑色的小坛子,将手一指。 “本府会调阴司鬼神缉拿真凶,沈金花,你先入此瓮中,暂压怨气,待缉得真凶,本府定让你亲报血仇,伸张冤屈!” 沈金花猛地抬头,眼中有着几分激动,却也露出一丝迟疑。 她缓缓起身,飘然向前,慢慢接近了那个黑色的小坛子。 迟疑中,她抬头看了一眼包公头上的月牙。 不偏不倚,正大光明。 “怎么,你不信本府?” 目光灼灼如电,令她难以直视。 血色的瞳孔垂下,闪过一丝挣扎,终于,她艰难地点点头,魂魄开始缓缓从附体的肉身中抽离。 请君入瓮! …… (本章完) 第4章 猛张飞 第4章 猛张飞 这黑色的坛子和传说中的“养鬼坛”或“聚阴罐”很像,乃是以古坟土和老窑土烧制而成,阴气重,很吸引鬼物。 但其实里面暗藏玄机。 这坛子内壁中空,里面埋入了镇鬼辟邪的符咒,坛子底部更是铺着一层特别的香灰。 那是阴戏一脉供奉的祖师,华光大帝的炉中香灰。 一旦鬼物进入坛中,便犹如飞蛾扑火,雪遇沸汤,再大的戾气也要消散大半,周生只需将坛口一封,便能将其彻底镇压。 之后是杀是度,都在一念之间。 用这法子,他已经捉过不少厉鬼,这沈金花怨气虽重,但周生相信,她看不破自己的包公戏。 事实也符合他的推测,沈金花的亡魂一点点从女子身上抽离,向那坛子涌去。 但就在即将大功告成时,事情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大量暗红色的血液突然从女子大腿处流出,有一种强烈的腥味,甚至还能隐约看到不成形的肉块。 这和女鬼眼中或颈部流出的鲜血不同,那些是怨气凝聚后在人眼中产生的幻觉,而此刻的鲜血却是真实的。 周生心中一惊,暗道不妙。 天葵? 不,不是天葵,这个扮演女鬼的青衣……居然有身孕! 她已怀了胎儿,但时日尚浅,可能只有一两个月,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 在台上扮演女鬼许久,本就损耗气力,又被厉鬼附身,阴气蚀骨,那正在孕育的生命便遭受了灭顶之灾。 尚未出生便夭折,自然会生出一股怨气,而附体的沈金花得到这股怨气加持,恐怕就能识破自己所扮的包公了! 果不其然,快要离体的亡魂瞬间又缩回到了女子体内,她猛地抬起那血池般涌动的双目,死死盯着包公头上的月牙。 周围原本光亮的烛火再次飘忽起来,阴风大振,吹得门窗都吱吱作响。 这一刻,她终于看清了。 月牙虽正,却是画上去的。 “假包公,你敢骗——啊!!!” 女鬼话未说完,周生抢先出手了,他提起那黑色的坛子,猛地一泼,将底部的香灰洒在了女鬼身上。 刹那间,如冰雪消融,每一粒香灰对女鬼而言都犹如火浆,烧得阴气不断溃散,浑身上下都是火星。 而也就是这一刻,周生的目光骤然一变。 不再是铁面无私的正气,而是虎目怒睁的杀气,似是胸腔里藏着一座火山,轰隆炸响后从双目喷出。 与此同时,他飞快抬起衣袖遮脸,当衣袖再度放下时,包公脸谱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崭新的脸谱。 环眼圆睁赛铜铃,双眉如焰倒卷天。 虎鼻豹口开獠牙,声似霹雳震河山! 戏曲有一门绝技,名为变脸,表演者可以在一瞬间变化脸谱、身段,从而引得满堂彩。 周生此刻施展的便是这门绝技,但和一般人不同的是,他变得不仅是脸,就连浑身筋骨都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 呼吸之间,竟成了一个铁塔般的巨汉。 他以双手猛推髯,头颅高扬,胸腔高高隆起,颈部猛然发力,一根根青筋暴起。 “呔!!!贼子休得猖狂,燕人张翼德在此!” 桓侯张飞,张翼德! 当阳桥头一声吼,吓退曹操百万兵。 张飞的吼声,有着撼人心魄,石破天惊般的威力,甚至能将人活活震死,霸道至极。 戏曲中,“燕人吼”并非是单纯的嗓门大,而是精雕细琢的“声煞”。 开嗓要用虎音,将气息从丹田猛然顶出,冲击声带与胸腔,发出一种极具穿透力的爆破音,仿佛半空打了个闷雷,震得人耳膜嗡嗡、心肝胆颤! 周生这一吼,当真宛若桓侯上身,有声震万里、气吞山河之势,让整个戏班都为之一震,其他人腿脚一软,竟都面色煞白,跌坐于地。 那女鬼本就被香灰重创,此刻一吼之下,魂魄如遭重击,竟直接被震出了附体的肉身。 其他人只能感到一股冰冷的阴风荡出,却都无法看见沈金花的亡魂,只有扮演张飞的周生能隐约看到些鬼影。 这便足够了。 他目似铜铃,杀气滚滚,已然决心要将此鬼彻底打杀! 敬酒不吃吃罚酒! 桓侯上身,不杀个痛快怎能尽兴? 他显然是入了戏,杀性与煞气都好似烈火烹油,不吐不快。 而这时,吴班主很好地打了个助攻。 他将后台那根丈八蛇矛拿出,用尽全力朝周生扔去,喊道:“桓侯接枪!” 这一刻,他虽然明明知道戏台上的桓侯是假的,但口中还是下意识喊出了桓侯二字。 仿佛眼前的那个男人,真的是从长坂坡的滚滚烟尘中走来,一夫当关。 周生脚踏台板如山崩地陷,身躯似黑虎扑食般一跃而起,腾空翻卷,落地瞬间双腿如钢鞭倒甩再起。 乌龙绞柱蓄力,鹞子翻身定形。 同时虎爪发力,五指如钩,以探海式凌空一捞。 嗡! 漆黑的蛇矛在掌心震颤嗡鸣,他拧身回首瞪敌阵,环眼欲裂,扎髯炸开,矛首好似蛟龙吐信。 这一番动作,融合了戏曲毯子功和身段中的扑虎、绞柱、鹞子翻身、探海和跺泥擎枪,扑、翻、旋、定都只在电光石火间! 这般俊俏的功夫,让武生小山都为之目瞪口呆。 “贼子,吃爷爷一矛!” 蛇矛在手,周生的杀气也膨胀到了极致,他踏步如鼓,直奔女鬼沈金花杀去。 轰! 蛇矛如一道霹雳,擦着武生小山的眼睛而过,深深钉入了一旁的台柱,裂痕如蛛网弥漫。 汹涌的枪风吹散了小山的头发,透过那锋锐的蛇矛,他似是看到了一道血淋淋的女子身影。 刚才……金姐想上我的身? “贼子休跑!” 周生又是一声大喝,立刻拔矛追击,手中蛇矛飞舞,枪法凶狠霸道,快如奔雷,一招一式都透着百战虎将的气势。 众人虽然看不到沈金花的亡魂,却能听到空中不断传来飘忽的惊惶声,仿佛在狼狈逃命。 咚!咚!咚! 没有鼓声,周生的踏步便好似战鼓,震得整个戏台都颤动不休。 但女鬼的速度实在太快,每每都能在蛇矛下惊险逃生。 “哇呀呀呀呀——!” 久攻不下,周生的杀性和煞气越来越重,仿佛战场上赤膊上阵的虎将,打出了血性,激发了潜力。 伴随着那如惊涛骇浪、电闪雷鸣般的吼声,他手中的蛇矛也越来越快,越来越凶。 不管女鬼逃到哪里,蛇矛就瞬间跟到哪里,所有挡在前面的东西都被一枪轰碎。 女鬼试图借助坚硬的东西来躲藏,然而不管是梁木还是石壁,在那根恐怖的蛇矛面前都好似纸糊。 木石碎屑飞溅,犹如暗器穿梭。 挡者俱碎! 第八十一枪,周生只觉脑中如雷霆炸响,整个人好似一下子进入了某种极度忘我的状态。 这一刻,他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眼前的敌人是谁,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只知他名叫张飞,字翼德,桃园三结义,沙场万人敌! 人戏合一。 “呔!!!” 一声怒喝,仿佛自千百年前的当阳桥头响起。 吼碎千层青石浪,喝断九曲黄河水! 女鬼身上阴气震颤,身形出现了刹那的僵硬,如遭雷劈。 紧接着一根冰冷漆黑的丈八蛇矛洞穿了她的魂体,将其活活钉在了墙壁上。 那来自千古虎将的煞气,透过蛇矛如烈焰般烘烤着沈金花的亡魂,让她发出极为凄厉的惨叫声。 阴气化为一滴滴黑色的血液,顺着蛇矛不断流淌,也让那两道血槽变得更加暗沉和冰冷。 她拼命挣扎,表情凄厉地喊着什么,但此刻的周生双目似火,煞气冲霄,完全不予理会。 片刻后,这位戏班厉鬼,终于烟消云散。 众人都呆呆地注视着那道如铁塔般屹立不倒的身影。 不知是不是气血过于激荡的缘故,一缕缕薄烟般的雾气在其周身缭绕蒸腾,血肉化作烘炉,散发无形的热浪。 这一幕,也深深烙印在了他们的心中。 当真是: 戏台虎将猛张飞,八十一枪斩鬼神! …… (本章完) 第5章 观众 第5章 观众 除去厉鬼,宛如风暴过去,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只有戏台上那些难以磨灭的痕迹,在诉说着刚才战斗的激烈。 周生突然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随着厉鬼消散,一块古老而斑驳的龟甲绽放光芒,上面那些神秘而纵横的裂纹似乎预示着某种深不可测的天机。 龟甲的右下角,则是两个古老而深奥的文字,仿佛天道昭昭,尽在其中。 “洛书。”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甚至连教了他十六年阴戏的师父也不知道。 前世今生,都因这块神秘的龟甲而起。 “桓……丹山——” 吴班主看到一切尘埃落定,想从戏台走出和周生交流,然而回应他的,是一道凶狠凌厉的目光。 桓侯怒目,煞气之盛让吴班主为之胆寒。 戏台上,周生巍然矗立,如黑铁宝塔镇幽泉,片刻后他步定乾坤,以‘踢蟒’身段猛甩衣袍下摆,而后单臂擎天,倒插蛇矛。 “乾坤朗朗!正气——长存!” “恶贼已除,破台——功成!” 字字如金锤击磬,震得众人心中一颤。 他们立刻便意识到,周生这是要他们配合着演完这场破台的戏。 有始有终。 灵官打扮的武生小山反应最快,立刻走了个探海望月的身段,戏腔念白: “伏魔何须金刚怒?一矛拄地万姓安!莫道燕人唯莽撞,躬身托起世清天!” “破台功成,请桓侯归位!” 除了陷入昏迷的那位青衣,其余人也都纷纷配合着唱了几句,只是皆发挥失常,明显不是正常水平。 收势之后,周生这才提着蛇矛跨步而去,踏进了‘入相’的门帘,进入后台。 至此,破台这出戏,才算是彻底结束。 众人这才纷纷长出一口气,心有余悸,也立刻去照看那位昏迷的青衣。 后台,铜镜前,周生正在卸妆。 随着清水不断冲洗,慢慢露出了一张清俊的面容,而他那铁塔般的身子也迅速恢复了正常。 生撕虎豹的神力,千锤百炼的武艺,以及滔天的煞气也随之消散。 周生揉了揉太阳穴,脸上有着难掩的疲惫。 入戏越深,功夫越高,但对心神和身体的消耗也极大,刚刚要是女鬼再坚持几招,恐怕最先撑不住的就是他了。 道行还是太浅了。 此次若不是先扮演了包公,趁机将坛中的香灰洒在了女鬼身上,将其重创,那鹿死谁手还真难说。 希望这次的收获,能帮他提升一些道行。 “丹山,辛苦你了,擦擦脸吧。” 一旁的吴班主连忙递上干净的丝帕,神情恭敬,既感激又有些敬畏。 周生擦了擦脸,而后望向铜镜中的自己。 双眸中依然有着丝丝血红,仿佛眼球的血管都被撑爆了些许,整个人的精气神显得十分低靡。 犹如几天几夜不眠不休。 唱桓侯,还真是一不注意就会过火,果然还是师父说得对,道行不够,最好不要硬拼。 见周生一直望着铜镜不说话,吴班主不知想到了什么,紧张道:“丹山,可是这铜镜有什么问题?” “金花生前每次登台唱戏,都是在这铜镜前化妆,会不会还有什么残魂留着,就藏在这铜镜中?” 周生闻言有些错愕,而后摇头笑道:“铜镜没有问题。” 吴班主点点头,但还是下定决心明天就换个新的铜镜,免得晦气。 周生能猜到他的想法,不知为何,他心中突然有些唏嘘。 之前入戏太深,杀性和煞气让他不为任何外物所动,此刻恢复清醒,倒是想起了沈金花魂飞魄散前的那些话。 一开始她声嘶力竭地咒骂、嘶吼,但随着阴气不断消散,她反而渐渐平静了下来。 消散前,她流着泪,唱了一段词。 “你道我戏文假做啼鹃泪,怎知这戏台刀锋…竟真寒?” “桓侯呵!你手起刀落…… 可辨得清—— 哪缕青丝是窦娥缚? 哪滴血珠是奴魂穿?” 沈金花不愧是阳城戏班的名角,现在想来,就连周生也为其哀婉凄切的唱腔而动容,更为一个杰出青衣的逝去而惜叹。 她为这世间,留下了最后的绝唱。 “既容不得六月雪掩清白骨—— 何苦教我粉墨半生…扮窦娥……” 这不是窦娥的控诉,而是沈金花的伸冤。 窦娥尚有血溅白绫、六月飞雪、大旱三年来为其诉冤,可她沈金花,又有什么呢? 对于这个问题,周生只有沉默。 学戏十六年,他太明白这条路的不容易,一个人要挨多少打,吃多少苦,才能成角? 可即便成了角,在这个吃人的世界,又算得了什么? “丹山,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可别嫌少……” 吴班主拿出一个盘子,上面有着五锭银子,每锭十两,也就是五十两银子。 这对一个封台许久,已经捉襟见肘的戏班来说是笔不小的开支了。 周生也不得不承认,吴班主出手算阔绰。 这五十两银子,按照这个世界的物价来算,差不多相当于地球上的十几万了。 “吴班主,沈金花……有亲人吗?” “有,但拿了赔偿后,都已经走了,听说是去了扬州。” 周生点点头,而后收下了四十两银子,留下了一锭。 “这十两便留给那位昏迷的青衣吧,帮她多买些补气血的药物。” 那女子被鬼物附身,本就伤了元气,再加上小产,怕是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唱戏了。 如果没有这十两银子,她恐怕很难活下去了。 周生做不到冷眼旁观,所以他留了十两,但他也不是圣人,所以他只留十两。 不多不少,省着点应该足够帮她撑过难关了。 “丹山仁义,不愧是玉老爷子的高徒!” 吴班主连忙称赞。 周生只是静静望着他,眼中残存的煞气微微跳动。 “阴戏一行的规矩你懂,我们的钱,没人敢贪。” 吴班主笑容一僵,连忙点头。 刚刚他还真有点小心思,但此刻在周生的警告下已经荡然无存。 恶鬼已除,等戏班一开,就能继续赚钱,犯不着为十两银子而去招惹一位阴戏师。 他很清楚这些唱阴戏的人,有多么古怪和危险。 今天能帮你捉鬼,明天也能让你变成鬼。 别的不说,玉老爷子当年,手上沾染的鲜血,就算是斗大的金盆,恐怕都洗不干净。 …… 片刻后,周生走出后台,周围人望着他的眼神都充满了敬畏与好奇。 许多人试图上前搭话,周生却充耳不闻,径直向台下走去。 台下空空荡荡,并无任何观众。 但周生却停在了右侧靠后的某个座位前,对着那个空荡的位置抱拳行礼。 平静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凝重。 甚至凝重之中,还藏着一丝面对厉鬼时都没有的……紧张? “老先生,戏已散场,您却一直没有走,可是有什么高见?” …… (本章完) 第6章 鬼神赠礼 第6章 鬼神赠礼 “老先生?什么老先生?” 小山等人面面相觑,看着空荡荡的台下忍不住生出寒意,头皮发麻。 如果是之前,他们可能会觉得周生在装神弄鬼,但现在经历了戏台上的事情,没有一人再会去质疑周生。 周生说那里有人,那里就一定有人! 不,或许不是人…… 此时此刻,他们才明白,为何周生之前会坚持让他们配合唱完这出破台的戏。 戏已开腔,八方来听。 一方为人,三方为鬼,四方为神。 本以为这只是一句传说,可没想到,台下居然真的会有某个他们无法看到的‘观众’。 如果刚刚他们在台上没有坚持唱完,是不是就会惹怒那位“观众”? 一念及此,他们纷纷打了个寒颤,对于这方小小的戏台更加敬畏了。 …… 而此时此刻,在周生的眼中,那里坐着一位十分特殊的老人。 之所以说是特殊,是他所穿的衣服。 那是一袭玄青地绣金蟒袍,袍缘镶三寸宽朱砂红边,似乎是官服,但好像是前朝样式。 大玄开国已有三百多年,这老者却穿着前朝官服,其中深意,细思极恐。 其实刚来戏班时,周生并未看到老人,演包公时隐约有所察觉,唱桓侯人戏合一时才最终确定。 戏结束了,老人却并未离去,甚至主动现身让卸了妆的他能看清。 这就意味着,对方是有话要和他说。 “丹田气雄,龙虎音相济,唱念做打都不错,特别是你唱的包公,虽然火候浅了些,却难得有几分包龙图的神韵。” 老人先是毫不吝啬地夸了他一句,而后眼中露出回忆之色,叹了一声。 “玉振声……有个好徒弟呀,看来他那一身本事,终于有了传人。” 周生凝视着那张看似普通,却让他心神紧绷,感受到无形压力的脸。 对方身上,似乎隐隐绽放着某种淡淡的华光,不耀眼,但看久了眼睛居然有轻微的刺痛感。 另外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老人身边,他似乎闻到了某种香火味,如同庙里的檀香。 “您认识家师?” “自然。” 老人感叹道:“云门雪嗓倒天河,九转珠盘碎玉多。龙虎喉吞三尺刃,阴阳板定五更锣。” “当年的玉大家,何其风光,朱砂笔勾脸开腔,铜锤花脸震阴阳,阴戏之中,无人能出其右。” “特别是他的包公戏,更是天下独绝,纵是真包公来了,怕也难辨真假,可惜……” 他摇头叹道:“那样的好戏,再难一见了。” 周生一愣,心中有些诧异,他知道老头子以前唱阴戏很有名,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厉害? 其实他现在对老人的身份已经有所猜测了,但正因为如此,对方对他师父的推崇才更让他惊讶。 “你不错,或许将来,你能成为下一个玉振声……” 突然,老人似是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丹山,他给你取这个字,看来是认为你比年轻时的他,还要出色。” “您谬赞了,这么多年,师父可从来没夸过我。” 老人不再议论这个话题,而是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金丝楠木的小盒子,上面还铭刻着某种玄妙的符文。 金丝楠木被誉为‘帝王木’,纵然是皇帝,想要有一副金丝楠木打造的棺椁也不容易。 相传其至少要五十年才能成材,而想要达到木丝如金丝的状态,则至少要数百年光景。 单就是这个金丝楠木的小盒子,其价值就已经远远超过那五十两银子了。 更不用说盒子里的东西。 “按照你们阴戏一行的规矩,我既看了戏,总不能只空喝个彩,此物……便送与你了。” 周生暗中绷紧的身子总算稍微放松了一下。 在此人身上,他感受到了善意。 看来对方真是师父的朋友,只是在来之前,师父怎么没有特意提过? “老先生,我尚未出师,按规矩,还不能收——” 老人却将东西放在桌上,不再回答,拿起拐杖向远处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周生迟疑刹那,终究还是没有忍住,问了一个问题。 “老先生,沈金花含冤而死,凶手似乎一开始就是为了她的头颅,这事发生在您的地界,您为何不——” 话音未落,老人猛地转过身来,深深望了他一眼,周围的烛火蹭得蹿起,火蛇飞舞,极为诡异。 沈金花拼尽全力带来的压迫感,似乎都远远不及这轻描淡写的一眼。 这一刻,周生深深感受到了双方那巨大的差距。 好可怕的道行! 别说已经心神大耗,就算他现在是巅峰状态,也绝不是老人的对手。 “丹山,别忘了阴戏最重要的两个规矩,不要出戏,但更不要……” “出不了戏。” 他一字一句,似是警告,又似是暗藏深意。 周生默然,如果连老人都管不了这件事,那说明幕后之人的实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多谢。” 他躬身行礼,抬头后发现老人已经消失不见,远处一片漆黑,看不到半点人影。 但桌子上多出的那个盒子,却能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并非虚妄。 …… “丹山,你刚刚是在……和谁说话?” “还有这盒子……嘶,金丝楠木?还是满金……” 吴班主上前搭话道,目光紧紧盯着那个金丝楠木的盒子,心中异常好奇,这盒子里究竟装着什么。 必然是稀世珍宝! 刚刚周生的举止他看得很清楚,始终都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但桌子上却突然多了这个盒子。 很显然,是那个看不见的‘人’所赠。 鬼神所赠,皆是奇物。 可惜周生立刻就将盒子收了起来,淡淡道:“吴班主,有时候好奇心太盛,也未必是件好事。” 说罢他望了众人一眼。 “破台已成,丹山幸不辱命,就此告辞,诸位别过。” “丹山,此刻夜深,何必这么着急,不如先住下休息休息?” “是呀,你救了我们的命,我们还没感谢你呢!” 然而面对众人的挽留,周生却毫不理会,甚至都没有一句多余的解释。 他提起自己的戏箱,转身向黑暗走去。 依旧没有脚步声,眨眼间便被那深沉的夜色吞没,背影挺拔又孤单。 一个多时辰前,他从黑暗中走来,如今又消失于黑暗,众人除了知道他的名字,其余几乎都是空白。 “阴戏……” 武生小山喃喃自语,眼中似乎有着某种向往。 “吴班主,你说……到底什么是阴戏?我也唱了十几年的戏,怎么从没听说过?” 吴班主瞥了他一眼,似是猜到了他的想法,不禁冷笑一声。 “阴戏,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捉鬼除妖?惩恶扬善?呵呵。” 顿了顿,他眼中闪过一丝恐惧,道:“每一个阴戏师,终生都会活在鬼神的阴影中,那是一种比诅咒还要可怕的境遇!” “知道玉老爷子为什么在阴戏一脉中这么有名吗?” “因为身为一名阴戏师……” “他居然能活过四十岁。” …… (本章完) 第7章 龟洛书 第7章 龟洛书 阳城,隶属于大玄并州,称不上最繁华,但也算小有规模,此刻即便是深夜,依然有几家客栈亮着灯火。 周生并没有直接离开阳城,而是先住进了客栈中。 房间不大,但胜在干净整洁。 他放下戏箱,盘膝坐在床上,紧绷的神经才算真正放松下来。 他并没有去看那神秘老者的馈赠,而是迫不及待地闭上双眼,凝神于内。 脑海中,那铭刻着‘洛书’文字的古老龟甲正熠熠流光,和之前的黯淡截然不同。 这是周生最大的秘密。 前世他本是地球华夏的一名大学生,有着普通的人生,唯一特别的就是非常喜欢收藏老物件。 一次,他在某个古玩地摊上相中了一个看起来非常古老的龟甲。 甲身布满了斑驳的绿锈,纵横的裂纹有种异样的美感,好像随时都会破碎开来,角落处‘洛书’二字更是第一时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老板说这是传说中的‘龟洛书’,相传大禹治水时,洛水处浮出一只神龟,背生神纹,记载着天地万物的奥秘,便是‘洛书’。 大禹得了洛书,才能彻悟山川地理之妙,改江易河,重塑乾坤。 看到周生很喜欢,老板开口就要一百万。 周生说一百行不行,老板卖了。 他觉得自己给多了…… 但事实证明,这龟甲确实不同寻常,一次车祸后,龟甲居然带着他穿越到了这个和古代华夏极为相似的世界,甚至连许多文化和历史都一脉相承。 比如此世同样有汉唐,只是黄巢起义功成,杀入长安,坐稳江山,建国大齐,绵延国祚一百七十四年。 之后历史的长河便犹如一条河出现了分叉,走向了截然不同的局面,如今又经过许多次的改朝换代,已是大玄江山。 在这过程中,许多华夏历史中的名人并未消失,大部分依然能青史留名。 比如包公,虽已逝去数百年,但在民间的声望和影响却越来越大,甚至比华夏时还要更胜一筹。 只是其所在的年代,已不叫宋朝,而是名为大乾。 大乾之后,便是如今的大玄。 然而开国三百多年后,现在的大玄已有了王朝末年的气象,暴君临朝、官员腐败、土地兼并,各地都有天灾人祸,常有人啸聚山林,落草为寇。 周生来阳城的路上,便顺手杀了一批抢劫的山匪。 想起这些,他心中对这龟甲充满了感激,记得刚穿越时,他成了一个刚刚在逃荒路上饿死的孩子,醒来后看到有人正在生火煮汤…… 那一刻的恐惧,到现在都无法忘却。 就在那些人对他咽口水时,一只因吃了太多人肉而成精的狼妖袭来,咬死了那些人。 周生趁乱逃走,靠着龟甲的指引,他于绝境之中遇到了一个人。 阴戏师玉振声。 他亲眼目睹了,那快如闪电,状如牛犊般的狼妖,是如何被玉振声轻松斩杀的。 灵官喷火,神将挥刀! 当晚,他就吃上了香喷喷的烤狼肉。 之后他打定主意要拜玉振声为师,对方一开始坚决不收,又是靠着龟甲的指点,他跟了对方三天三夜。 玉振声看着那个破破烂烂、摇摇晃晃,却目光执拗的孩子,终究还是心软了。 于是在夜深无人时,他会随口唱上几句。 而周生就开始苦练那几句戏词,他本身的天赋就不错,再加上肯吃苦够勤奋,终于打动了玉振声。 他至今还记得那天自己唱完第二十六遍《铡美案》,嗓子几乎都唱出了血,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想学阴戏,就要保护好嗓子,否则过不了倒仓关(变声期),神仙难救。” 玉振声抱起了他,动作很轻柔,但声音却很淡漠。 “记住,是你自己坚持要学的阴戏,以后若是横死街头,或是曝尸荒野……莫要怪师父。” …… 往事历历在目,周生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虽然学阴戏很苦很累,也很危险,但却让他在乱世之中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领,更触摸到了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修行、长生、鬼神! 龟甲在手,他有信心在这个神秘又危险的世界中,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通天大路! “洛书,刚刚那个老人究竟是谁?” 周生心中默念,对着龟甲问出了这句话。 下一刻,龟甲绽放光华,底部出现了一缕缕淡金色的火焰,在烘烤着甲身。 周生竟隐约听到了某种古老的歌声,仿佛上古时祭祀的巫乐,有一种磅礴、伟岸而又神秘的气质。 相传殷商时期的巫师,便常用龟甲占卜,称为‘龟卜’,以火焰烤出裂痕,再由大祭司来解读天意。 故而《史记·龟策列传》中会记载,巫师在龟卜时会念诵咒语,称龟为“玉灵夫子”,并称其“上行于天,下行于渊,诸灵数策,莫如汝信”。 随着一声轻微的脆响,周生脑海中的龟甲上,也出现了一道神秘的裂纹。 下一刻,一股信息涌入了他的脑中。 “陆秉渊,字守疆,大乾明靖年间人,曾任平阳府并州知州,明靖三十七年,叛军攻城,陆秉渊为掩护百姓撤入吕梁山地堡,率兵巷战,浴血阻敌,死战不退。” “后百姓拾其尸骨,拼凑残躯,尊为陆公,建庙立祀,香火不绝,今任阳城城隍。” 周生睁开眼,目光一闪,果不其然,他果然就是本地的城隍爷! 城隍,乃是阴官,负责一个地区的大小阴间事务,麾下有六部阴将,鬼差鬼卒,乃是货真价实的正神。 像沈金花这样的厉鬼,看似厉害,但在城隍爷面前,却根本不值一提,随便派个阴差鬼将,就能轻松将其缉拿。 可问题是,城隍却对此事的态度极为暧昧。 按照其生前经历,陆秉渊应该是个正直的人,但现在他却明知沈金花含冤而亡,却什么都不做。 也许不是不做,而是连一地城隍,都心有余而力不足? 想到此,周生涌现出一股寒意,犹豫了下,他终究没有去询问洛书,幕后真凶到底是何方神圣。 因为洛书的每一次龟卜,都会消耗某种能量。 那种能量会随着日升月落而自动积蓄,但速度很慢,只有当他斩妖除魔时,才会猛然暴增。 因此在他斩杀沈金花时,龟甲才会绽放光华。 而且所问的问题越是关乎重大,涉及天机越多,龟卜时消耗的能量便越大,故而周生也不会随意浪费。 想了想,他从怀中拿出那个金丝楠木的小盒子。 城隍所赠,看看究竟是什么宝贝。 …… (本章完) 第8章 神仙服云母方 第8章 神仙服云母方 随着盒子打开,并没有什么华光溢彩,也没有沁人心脾的药石清香,而是一张掌心大小的纸。 这是一张非常有年头的纸,通体泛黄,有的地方甚至都出现了破碎的痕迹,仿佛轻轻一吹就会散成纸屑。 最让人诧异的是,纸上没有任何文字或图案,一片空白。 他微微皱眉,左看右看都察觉不出这张纸的奥秘,也不敢水淹火烧去试探。 突然,他想起师父曾讲过,阴司之人,其文字有别于阳间,称为阴文,阳人若无慧眼,难以看见其内容。 慧眼…… 他双眉一挑,看来城隍虽然送了东西,却也留了一层考验。 功夫若是不到家,空守宝山无处用。 周生微微一笑,而后迅速起身踢腿,脚尖恰好点到了眉心,将藏在鞋头中的那枚预先压制成型、薄如蝉翼的金箔“慧眼”贴在了额头。 戏曲绝活,踢慧眼! 这一绝活常用于表演《金山寺》中的韦陀以及戏曲中的二郎神,最考验的是腰腿功夫。 这一下踢腿要又快又稳,讲究柔韧如藤而劲力似铁,架子冷硬干脆。 周生当年苦练时,要高抬腿将脚尖穿过悬空的铜钱方孔才算及格。 此刻凌空一踢,双目骤抬,眉心已经多了一只金灿灿明晃晃的慧眼。 对阴戏师而言,慧眼能识变化、破隐身、通阴阳,是一种非常好用的神通,但消耗也极大。 慧眼一开,周生只觉眉心一阵清凉,周围的世界都变得异常清晰起来,甚至能看到人眼所看不到的色彩,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瑰丽和梦幻。 师父曾警告过他,道行不够高,就别轻易开慧眼,否则一旦目光触怒过路的鬼神,便容易惹下祸端。 好在此刻周生只在房间中,倒也不用顾虑太多。 捧起那张纸,以慧眼观之,果然上面浮现出了一行行文字。 “神仙服云母方(残)” “云母一斤、泽泻二两、天门冬八两、茯苓八两……” 周生眸光一亮,这居然是一剂服食云母的道家药方! 云母者,千二百种之精,七十二气云之英,体精而光,不为水毁,不为火焦,天地相终,日月同耀。 前世华夏中便有着许多仙人服食云母而得道的传说,比如著名的八仙之一的何仙姑,相传其“十五岁时梦神人教食云母粉,遂轻身如飞,往来山顶”。 《神仙传》中的卫叔卿,更是直接服云母而成仙。 于中医而言,云母也是一味珍贵的药材,有安神、明目、轻身,甚至延年益寿的效果。 但它毕竟是一种矿物,金石最难消化,若是没有神仙法,吃多了反而有害。 周生没有想到,城隍居然送了他这样一份大礼。 只是药方上的那个“残”字,让他不敢轻易放心,在背下药方后,他连忙收起了慧眼。 片刻功夫,头就已经隐隐作痛。 必须要尽快提升修为! 他再次进行龟卜,询问与这个药方有关的信息,如果没有隐患,就能拿来直接服用了。 得到的结果让他非常高兴。 “神仙服云母方之残篇,遗失了最为核心的部分,经过一位神医数十年的钻研修补,虽功效大减,却已能服用。” “每七日服一剂,可服两次,内增气血,外壮筋骨,轻身明目,益寿延年,若辅以导引法,可增进修行。” 周生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下终于能完全放下心了。 特别是增进修行这四个字,正好是他眼下最为迫切的需求。 不过现在已是深夜,药铺都关门了,他自身的状态也不好,便按捺住激动,很快沉沉睡去。 …… 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日上三竿,周生才悠悠醒转,随意吃了些饭菜后,便去药铺将所需药物配齐。 然后就是按照药方上的步骤,将其研磨后,辅以半醇坛酒渍,放入竹筒中,火上煎干,搅动成膏,又置板晒上半日,最终研磨成犹如白沙般的细粉。 大功告成! 不过不能直接服用,必须要佐以白露水,否则阴阳失衡,仙药立刻就会变成毒药。 严格遵照药方上的步骤,就着白露水,周生服下了药剂。 门窗已锁好,不用担心会被外人打扰。 他静静等待着药效发作。 一开始倒没什么感觉,但就在大约一炷香后,丹田小腹处猛地蹿起一道道热流,源源不断地涌向四肢百骸。 没有什么毛孔喷粪,也没有经脉断裂又修复,而是一种极致的舒畅。 好似沐浴在温泉中,每一寸肌肉都尽情舒展,又仿佛乘九天云气而上,飘飘欲仙。 咚!咚!咚! 他的心脏如战鼓般跳动,每一下都让气血沸腾,肌肤好似赤霞,蒸腾出缕缕白雾,双目精芒闪烁。 想起洛书中的话,周生连忙双足开立,脚趾生根,虚掌环抱,转换成一种特殊的呼吸节奏。 这叫混元提篮桩,是蓝采和导引十二势中的第一式。 这门导引法周生已经修炼了十六年。 据师父所说,八仙中的蓝采和,姓许名坚,乐名蓝采和,曾是洛阳梁园棚内的一个伶人,后被钟离权度化成仙。 有的戏班甚至供奉其为祖师爷。 这蓝采和导引十二势,相传便是其成仙后传给阴戏师的,能壮气血,增元气,若是天赋足够出众,甚至能修出真正的道行。 周生练此功十六年,寒暑不缀从未断绝,才在三年前修出了道行。 也是从那时起,师父才愿意让他独自外出做事。 只不过他虽然刻苦,但修行之事最讲究个水磨工夫,因此进境一直很慢。 而此刻在那源源不断的药力刺激下,他的道行开始有了一个突飞猛进。 原本那宛如游丝般的法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壮大,几乎是每一个呼吸都能看到变化。 随着导引功的施展,道行也就在这一呼一吸间勇猛精进。 虚抱混元似提篮,拨云采霞指间旋。 左踏实地右汲泉,晃海颠开任督关。 抛篮散得三冬浊,赤足一跺百病寒。 莫笑疯癫蓝衫破,导引真诀在人间! 周生一连打了六遍导引功,体内的热流才慢慢消散。 再睁眼,双目神华外现,灿若朝阳,半晌才慢慢淡去。 身子好似蜕了半斤浊骨,有一种身轻如燕,脚底生风的感觉。 当然,最值得高兴的,是他那已经翻倍的道行。 仅仅是一剂药,便抵得上他先前的十六年苦修! 而这,还只是神仙服云母方的残篇,遗失了最为重要的核心部分。 若是能将之补全,莫非…… 真能成仙? (本章完) 第9章 金枷银锁 第9章 金枷银锁 “洛书,可否能补全这个神仙服云母方?” 尝到了甜头的周生,立刻便想进行龟卜。 毕竟这个药方虽好,但只能服用两次,体会过这种修行一日千里的感觉,再去苦熬光阴,往往就难以接受。 更何况阴戏师这个职业太过特殊,终日与鬼神为伍,犹如走在漆黑夜空的钢丝上,随时都会万劫不复,很难善终。 大部分的阴戏师,能活过三十岁就已经很厉害了。 而他今年已经二十一岁。 所以他必须要尽快提升道行,增加修为,服药无疑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识海中,龟甲洛书微微一颤,光华闪烁却终究没能生出那烘烤的金焰。 这是能量不足,无法占卜的显现。 不过周生眼中却露出激动之色,这就意味着,只要能为它积攒足够的能量,就可以通过龟卜,得到真正的神仙服云母方! 洛书的占卜也会失败,但失败也分两种情况,一种是完全无法占卜,比如周生就曾问过,哪里有玄功秘籍,或是天材地宝。 对此洛书毫无反应。 似乎它只能占卜与他现实生活中已经产生关联的事情。 另一种占卜失败则是因为能量不足,就比如现在,洛书震颤流光,试图凝聚出金色火焰,最终却以失败告终。 这就代表,可以占卜出来,但要先积攒能量。 周生已经很满意了。 阉割版的神仙服云母方就已经如此厉害,若是没有遗失核心部分,又会有何等惊人的效果? 一时间,他心中充满了动力。 不过周生也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七日后还有一次服药的机会,在这之前倒是先不用着急。 看来是时候要离开阳城了,只是在离开前,他还要去一个地方。 …… “客官,可是要些吃食?” 客栈中,店小二看到周生下楼,立刻上前热情地问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眼前的这个年轻男子,和昨夜相比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 说不清道不明,却又难以忽视。 “小二,久闻陆公大名,我想去给城隍爷上柱香,不知怎么走?” “嘿,这您可问对人了,咱们这的城隍爷可灵了,那可是陆公,听说其生前最喜欢听包公戏,所以每年陆公诞辰,官府都会请戏班子去城隍庙唱包公……” 提起那位城隍,小二眼中满是尊敬,口中滔滔不绝。 但也有食客冷笑一声,道:“陆公要是真灵验,每年给他唱戏的戏班,现在也不会封台一个多月了。” “沈金花多好的青衣呀,那嗓子,那身段,真是可惜了,听说她生前还常常自掏腰包救济孤儿,你说这好人怎么就没好报呢?” 听到这个名字,其他人明显变了脸色。 “嘘,可别乱说话,最近听说戏班里闹得很凶,昨夜破台,有路过的人好像听见……有人唱窦娥……” 虽然是下午时分,阳气浓郁,但提起这件事,整个客栈似乎都多了一分阴冷。 人们摇摇头,连忙换了个话题。 周生不再停留,按照店小二指引的方向,很快就找到了阳城的城隍庙。 青砖斑驳,庄严肃穆,三五间殿宇香火不绝,门口的石阶上,烙印着信徒的膝痕。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迈入,而是静静等了许久,直到黄昏日落,冷冷清清,才走了上去。 大门处的石狮子爪缺半趾,狮身苔斑如泼墨,爪下绣球孔洞塞满祈福铜钱,明明伸手就能拿走,却无人敢盗。 随着周生迈步,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到石狮子的眼睛似乎在注视着自己。 一种无形的威慑袭来,让他感受到了某种莫名的压力,仿佛在暗夜中被凶兽悄然盯上。 阴戏师常年和妖鬼邪祟打交道,身上往往阴气缠身,轻易不能进庙,否则容易惊动庙中供奉的鬼神。 石狮子本就有镇邪之效,又在城隍庙大门看守数百年,沾染了万民生气,自然有着不同寻常的神异。 寻常厉鬼若是敢飘荡庙前,都不用阴兵鬼将出手,首先就会葬于狮口。 换做服云母前的他,只会立刻转身就走,怕是门口的石狮子都过不去。 但现在的他顶着压力,身姿依旧笔挺轻盈,直视狮目。 丹田处的滚滚热流涌入双目,让他从小练就的眼功更加明锐,好似一口打磨十年的宝剑,寒光摄人。 石狮子被镇住,察觉到了眼前之人并非是妖邪秽物,而是真正修出了法力,有着道行的高人。 那种被凶兽注视的感觉渐渐消散。 周生踏步向前,在即将进入殿中时微微一顿,而后深吸一口气,毅然迈入。 殿中不算大,但布置得体,干净整洁,有很浓的檀香味。 最吸引人的自然是正中央供奉的城隍神像,穿着官服,模样和昨晚看到的老人有七八分相像。 其次是城隍六部将。 他们分别是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和金枷银锁将军。 黑白无常和牛头马面被大众所熟知,而金枷银锁将军则知道的人少些。 但事实上,这两位将军可不简单。 他们又被称为“五爷六爷”,专门负责缉拿大奸大恶或业力极深的亡魂。 比如传说中乌江自刎的霸王。 相传项羽死后,魂魄刚烈难收,最终就是这二位将军手持刑具完成了接引。 周生的目光落在银锁将军身上。 因为对方似乎也在看着他。 生铜神像虬髯怒张,头戴金箍,身穿蓝袍,脚踏恶鬼,手中还攥着银色的锁链,捆在脚下恶鬼的脖子上。 透过那双铜浇铁铸的双目,竟感受到了某种情绪。 啪! 庙门猛地关上,屋内立刻变得昏暗,只有几盏青灯摇曳火苗,映照出一张张威严恐怖的神像面庞。 哗啦~ 周生似乎听到了锁链颤动的声音,而后眼前略一恍惚,看到那捆着恶鬼的锁链居然缓缓松开。 紧接着,石像脱落,银锁将军脚下的恶鬼在失去束缚后,瞬间活了过来,变成了一只獠牙阴森,狰狞恐怖的厉鬼。 周生耳中听到了一种极为尖锐的叫声,刹那间一股腥风袭来,恶臭扑面,仿佛腐烂了数个月的尸体。 他生出昏沉之感,好在道行有了不少提升,法力一荡便清醒过来。 这竟是一只比沈金花还要可怕的厉鬼! 不过周生已经今非昔比。 电光火石间,他脚踏乾坎艮震位,步转罡斗,身法飘忽闪烁,如借东风而行,总能于毫厘间躲过那恶鬼的袭击。 这叫八卦步,是唱《借东风》时诸葛亮所走的罡步,暗含奇门遁甲之妙,需在祭风时按照鼓点,七步燃七星灯。 以往周生走八卦步总是不够圆润灵动,如今服下了云母方,身轻体盈,倒是能走得形神兼备,不落俗套。 纵然是鬼物,一时间都难以摸到他的衣角。 片刻后,眼见银锁将军还没有异动,周生微微皱眉,主动停下。 “既然将军要试在下的本事,那便献丑了。” 他拂袖遮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衣袖中那张提前绘好的脸谱沾了上去。 再度露面时,已换了一副模样。 额印三昧火,赤红凤尾纹。 十字乾坤定,双睛断正邪! 下一刻,戏腔如霹雳雷火,炸得屋顶青瓦都微微一颤。 “雷火炼殿崩金阙,吾乃——太乙雷声应化尊!” …… (本章完) 第10章 灵官 第10章 灵官 周生此刻扮演的,便是王灵官。 王灵官,又名王恶,全称是“先天首将赤心护道三五火车王天君威灵显化天尊”,乃是道教护法山神! 其地位大概相当于佛门的韦陀,都是嫉恶如仇、凶悍霸道的神明,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西游记》中,大圣掀翻老君炉,一路杀向凌霄殿,正势不可挡之时,便是被手持金鞭的王灵官给拦住了。 两人交手难分胜负。 王灵官的实力太强,因此周生虽然会唱灵官戏,却从未敢正式扮演过,怕自身无法承受。 也就是现在道行精进,才敢稍微尝试,而且还是只变脸谱,没有穿戏服和扎靠,入戏不深。 可即便如此,在他扮演王灵官的那一刻,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炙热了起来,犹如火焰在熊熊燃烧。 王灵官乃是火神,其所掌握的玉枢天火异常霸道,能焚烧一切妖邪鬼祟。 道门中的灵官指,因此又被称为玉枢火指,能提振阳火,护身辟邪。 一瞬间,那满是怨气和憎恨的厉鬼,居然露出了一丝人性化的惊惧。 “放肆,正神庙宇,竟敢行凶!” “待吾一把火,烧了你这个——妖孽!” 话音刚落,周生便感到胸腔中燥热无比,仿佛有一团无形的火气冲腾,喉咙处如吞赤炭,肌肤都烫的发红。 再不喷出去,仿佛下一刻就会将他自身融化。 轰!! 一道熊熊烈焰喷涌而出,犹如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朝着那恶鬼咆哮而去。 恐怖的高温让四周的蜡烛都有了融化的痕迹。 恶鬼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阴气大量消融,发出滋啦的声音。 它转身朝着银锁将军逃去,仿佛一只受伤的野兽,颤颤巍巍地缩在将军脚下。 而火焰在银锁将军身前三尺处自动消散。 周生眼前一个恍惚,周围的一切都已恢复正常。 银锁将军的神像依旧是脚踏恶鬼的模样,手中的锁链也牢牢绑在那石像恶鬼的脖子上。 只是那恶鬼的石像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焦黑印记,仿佛被火焰炙烤过。 周生抬袖收起脸谱,恢复真容。 他感到口干舌燥,额头处已经有了密密麻麻的细汗,由内而外生出了一种疲惫感。 不过他心里却极为兴奋。 现在的他,果然能演灵官了,虽然坚持的时间很短,却已是巨大的进步! 刚才那口火,绝非凡火,足以称得上是神通。 “乳虎牙爪未曾老,亮银枪尖挑残阳~” 一道戏声响起,唱的是《罗成叫关》里的词。 周生转身一看,城隍陆秉渊不知何时就站在他的身后,含笑相视。 陆秉渊确实很喜欢戏曲,唱功虽然不算惊艳,但在普通人中已经非常难得了。 “丹山,你不像桓侯,倒像是一字并肩王,少年英雄胆,马踏连营十三寨。” 周生摇头道:“陆公误会了,我无意冒犯,只是想在离开阳城前,拜谢赐药之恩。” “而且罗成二十三岁殒命,我今年可都二十一了,陆公,可不带你这么夸人的。” 陆秉渊见这少年郎在自己面前依旧不卑不亢,甚至敢反语调侃,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颔首笑道:“不愧是玉振声的徒弟,嘴上都不饶人。” 顿了顿,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周生。 “没想到,那药方你还真敢吃。” 周生闻言脸上笑容一僵。 什么意思? 合着你送药方前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吃? 不过当他看到对方眼中的笑意时才恍然大悟,陆公这是在故意吓他。 “这次来,应该不只是为了答谢吧。” 寒暄之后,陆秉渊不再绕圈子,平静的目光犹如一汪深潭,静静注视着周生。 “陆公明鉴,您警告过我,所以沈金花一事,我本来是打定主意不会去碰,但后来我想明白了一些事。” “哦?说说看。” 陆秉渊拄着拐杖,静静听着,但神色却认真了起来。 “这云母方太贵重了,您为什么会给我?仅仅只是因为一场破台的戏?” “我说了,是看在故人的面子。” “不是看在故人的面子,而是给故人看的。” 周生抬眸,目光前所未有的明亮清澈,声音掷地有声,极为坚定。 “这药方,特意标明了是残篇,所以您笃定我不敢自己服用,必然要拿回去给师父过目,而家师必定能明白此方的珍贵。” “所以这药方,您从一开始,就是送给我师父的。” 陆秉渊并未反驳,只是继续问道:“还有呢?” “而您之所以要送这个药方给家师,是因为您希望家师出山,接手沈金花一事!” “此案牵涉极深,幕后真凶神通广大,纵然是您都没有十足信心获胜,所以您需要我师父的帮助。” “您知道,师父在看到药方后,是肯定不会拒绝的,因为……我。” 周生指了指自己,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阴戏师若想彻底出师,就必须要过鬼门关,唱中元鬼戏,这是阴戏一脉从古至今立下的规矩。” “这一关,九死一生。” “师父他虽然脾气臭了点,嘴巴毒了点,但我知道,如果有朝一日他真的破了誓言,重出江湖,那一定是因为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子。” “所以,面对一个能帮徒弟提升修为,在中元鬼戏中活着出师的药方,师父不可能不心动。” 陆秉渊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终于第一次正视了眼前这个年轻人。 戏台初见,他只当对方是个和玉振声对话、交易的媒介,并未放在眼中。 刚才闯庙,他发现对方居然真的敢服药,虽称其胆气,却觉得是个草率莽撞的毛头小子。 罗成虽勇,英年早逝。 可现在,当周生将他内心谋划的一切娓娓道来,一一道破,他才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真正了解这个年轻人。 “不错。” 陆秉渊深深望了他一眼,苍老的声音中浮现一丝波澜。 “寻常阴戏师,十八岁便要过鬼门关,而你之所以能拖到现在,是因为你师父……” “用他的命,和下面的人做了担保,保你三年!” 周生闻言一震,这是他从来都不知道的事情,师父告诉他的是,阴戏师二十一岁时才会过鬼门关,唱中元鬼戏。 “那如果到时候我没能活着出师,师父会怎么样?” 周生心中有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陆秉渊轻叹一声。 “庙是苏武庙,碑是李陵碑。” “死了杨七郎,怎独活杨令公?” …… (本章完) 第11章 彼岸花 第11章 彼岸花 听到陆秉渊的话,周生默然许久,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学了十六年阴戏的他,自然知道对方说的是戏曲《李陵碑》中杨继业碰碑而亡的绝唱。 杨七郎搬救兵却被潘仁美万箭穿心,杨老令公绝望之下,最后一头撞死在了石碑上。 小羊死,老羊亡。 陆秉渊的意思是,如果他没能活着出师,拿性命做担保的玉振声,自然也会被鬼神索命。 “难怪您这么有信心,家师一定会为了我而重新出山。” “丹山,你早就想明白了一切,却选择服药后闯殿来见我,说说吧,你的打算?” 原本一个尚未出师的阴戏师,根本没有合作的价值,可现在陆秉渊却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兴趣。 周生闻言收起心神,目光变得明亮和锐利。 “师父老了,腿脚不便,一身功夫早已不如当年,做徒弟的,实不愿看到他老人家再奔波受累。” 陆秉渊眼中露出一丝古怪,摇头笑道:“所以,你打算自己来帮我?” 终究是少年意气,虽然聪慧,却太过天真。 “我知道现在的自己道行微末,远远达不到陆公的要求,但是……” 周生声如金石,铿锵有力。 “一年,请陆公给我一年的时间,一年之后,我不仅能出师,还将成长到足够能帮到陆公的地步!” “你对自己如此有信心?” “是。” 周生毫不掩饰自己的信心,那股飞扬的自信,既有青年人的血气和冲劲,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坚定和从容。 陆秉渊望着那双年轻、充满朝气的眼睛,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意。 只是这一次,却没有轻视,而是好像受到了某种触动。 “你真是一个……奇怪的阴戏师。” 这么多年,陆秉渊见过无数阴戏师,其中最惊艳的是玉振声,最特殊的则是眼前的这个小子。 但凡阴戏师,出师前都在为中元鬼戏做准备,每天都活在巨大的压力下,就算精神不崩溃,也都十分阴沉压抑。 就算能活着出师,也常常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心中备受煎熬。 事实上,有一些阴戏师,是自尽的。 可这个小子,却有种令人侧目的自信与神采,他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有……活人气息的阴戏师? 陆秉渊自然不知道,周生的底气主要来自于洛书。 只要能积攒够能量,他就可以让洛书补全神仙服云母方,到时修为必然会有巨大的飞跃! “陆公,若你不信,我可以签下契约——” 陆秉渊摇了摇头,就在周生准备继续劝说的时候,他屈指一点,阴气凝聚化作黄纸,落于周生掌心。 “君子一言九鼎,何必纸上留书。” “这样东西,你且看看。” 周生定睛望去,双眉微动。 这张纸上写着的,是一行行血书,但落款并非是沈金花的名字,而是被她害死的刽子手和检场人。 “阳世冤魂泣血叩拜阳城城隍显佑伯陆公案前……” 内容大概是说,他们并非有心谋害沈金花,刽子手说在演《窦娥冤》法场誓愿的那段斩首戏时,他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精神变得恍惚。 当时在他眼中看到的并非是沈金花扮演的窦娥,而是一块砧板上的猪肉。 妻子和孩子都在催促着他,让他赶紧剁肉做饭。 他虽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却还是耐不住催促,一刀砍了下去。 而检场人的伸冤同样证明了这一点。 检场人名叫王宣,已经在阳城戏班干了大半辈子,最是耐心和负责,从未出过一次差错。 那场《窦娥冤》在开戏前,他特意检查过三遍,最后还专门守在后台,就是怕有同行在开戏前毁行头。 后来假刀变真刀,沈金花惨死于戏台后,他万分自责,不断回想,才终于想起,那日他守在后台时,好像也闻到过某种奇异的香味。 而后他似乎睡着了片刻。 那香味非常特别,好像从来没有闻到过,有点像百合花,但又更淡一些,闻到后会精神恍惚。 “看来关键就是这香气,陆公可有线索?” 陆秉渊冷着眼,一字一句地吐出了三个字。 “彼岸花。” 周生心中一震,霎时间明白了一切。 黄泉路,鬼门关,彼岸花。 这是一种生长于阴曹地府的特殊花朵,相传那能令人忘却记忆的孟婆汤,便是用彼岸花熬成。 彼岸花香,细思极恐。 这就代表着,幕后真凶很有可能是……下面的鬼神? 他终于明白,为何连一地城隍都如此忌惮,谋划拉他师父出山相助。 阳城城隍虽然是一个地区的阴间主宰,但和那庞然大物般的阴曹地府相比,未免就相形见绌了。 而能在阴曹和阳间来去自如,并敢违背阴律去害活人的存在,来头必然不小。 “怎么,被吓到了?” 陆秉渊笑着问道。 周生摇摇头,将黄纸血书还给对方,坦然道:“仅仅只是知道了一个方向,但还无法锁定目标。” “一年后,我必助陆公彻查此案!” 有洛书在手,只要积攒够能量,不论是补全药方提升实力,还是直接卜算出真凶是谁,都不难做到。 因此即便知道了对方来头极大,可能是阴曹鬼神,周生依然有信心。 “好气魄!” 陆秉渊眼中露出一丝欣赏,在他眼中,此刻的周生不像是个阴戏师,反倒像是一个真正的儒生。 孝敬师父,忠于仁义,刚正清直,不畏强权! 可惜了,此子若是当官,或许能造福万民,青史流芳。 他越看越欣赏,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刚入朝为官的自己,岁月沧桑,物是人非,可总能在某一代人的身上,看到相似的影子。 “不过想帮我,你必须先活着出师。” “也罢,跟我来吧。” 陆秉渊拄着拐杖向外走去,周生跟在其身后,发现出门后已经不在城隍庙里,而是好像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域。 依旧是阳城,但风景却已完全不同,抬头不见日月,四周一片朦胧,仿佛笼罩在薄雾之中。 沿途能听到鬼哭之声,以及阴差的呵斥与鞭打,可他什么都看不到。 周生知道,这并非阴间,而是阳城阴阳交界处的特殊地域。 对死人而言,或许这才是真正的阳城。 “丹山,跟紧了,莫要多看,更不要回头。” 陆秉渊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仅仅是刹那分神,对方的身影就已经快看不见了。 周生连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 (本章完) 第12章 惊堂木 第12章 惊堂木 或许是因为有着陆公相伴,这一路上虽然气氛诡异,却并未遇到什么危险之事。 周生甚至还听到有鬼差叩见参拜之声。 没走多久,两人就到了一个地方,似乎是一座府库,屋角飞檐,雕刻着辟邪神兽,笼罩在淡淡薄雾中,若隐若现。 尚未踏入,周生便骤觉毛骨悚然,遍体生寒。 仿佛被一双双充满煞气的眼睛给盯住了。 每一双眼睛带给他的压力都不下于银锁将军脚下的石像恶鬼! 哪怕是服了云母方后道行精进不少,周生也有种强烈的预感,如果擅闯此处,他会死得无比凄惨。 好在陆秉渊开口了。 “开门。” 嗡~ 厚重的朱漆大门缓缓打开,仿佛有鬼神在推动。 跟着陆公进入府库,里面非常简朴,只有一张张书架,只是上面除了书外,还放着许多杂物。 有光华夺目的夜明珠,有价值连城的美玉,也有满是灰尘的青铜古器。 琳琅满目,摆满了各种收藏。 “这些,是我三百多年来的收藏,我爱好颇杂,古玩、字画、孤本、玉石等都有涉猎。” “有的价值万金,有的一文不名,还有的暗藏玄机。” 陆秉渊看着他笑道:“丹山,你可从这府库中任选一样藏品带走,我不会给你任何提示。” “选到什么,只看你的眼力和运气。” 他欣赏眼前的年轻人,但若想从他手中拿走宝贝,是需要本事和手段的。 当然,运气也是一种本事。 气运高的人,往往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想查沈金花的案子,八字要够硬,气运要够高,他也很想知道,这周丹山究竟是夸夸其谈,还是真有所依仗。 “如此,那就多谢陆公了!” 周生心中有些激动,不过表面上却依旧是云淡风轻,甚至还要露出一丝纠结的神色。 实际上心里则是笑开了花。 一位城隍三百多年来的收藏,其中必然有诸多神异之物,虽然看似如大海捞针,但有洛书在手,他完全是开卷考试。 只是为了不暴露洛书的秘密,他要先好好表演一番。 周生上前仔细查看那些收藏,不时驻足凝视。 不得不说,陆公的收藏确实非常丰富,除了古玩玉石、字画书籍外,还有丹药珍方、宝弓名剑。 特别是那口名为“璃渊”的剑,长三尺三寸,雕饰龙纹,出鞘后寒芒如秋水,剑气似长虹。 绝对是传世名剑,就算是普通人持之,都能斩杀寻常妖鬼! 那口宝雕弓也非凡品,煞气逼人。 有丹药绽放华光,只是闻上一缕药香,便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还有各种孤本书籍,有的还记载着道门秘术。 五鬼搬运、隐身法、安神咒…… 周生几乎是看花了眼,如果让他自己选,八成会选那口宝剑或者丹药。 不过洛书给出的选择却完全不一样。 “怎么样,选好了吗?” “选好了。” 周生在那口名为璃渊的宝剑前驻足许久,抚摸着剑身爱不释手。 “你选此剑倒也不错——” 陆秉渊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到宝剑入鞘之声,周生将璃渊剑放了回去,而后向着其身旁的某物抓去。 陆秉渊的面色微变。 “陆公,我选此物。” 周生手里的东西,黑漆漆、乌沉沉,似乎是一截朽木块,还有着数道裂痕,黯淡无光。 和那口寒芒闪烁的宝剑相比,实在是显得过于普通。 但陆秉渊的目光却犹如被磁石吸引般,牢牢锁定在那木块之上。 “你当真选这个?” “是。” “不换了?” “不换了。” 陆秉渊:“……” 他突然有点后悔了。 “陆公难道是舍不得?” “确实舍不得。” 陆秉渊露出一丝苦笑,道:“这府库中共有藏品六百三十四件,其中第二珍贵的,是神仙服云母方,而第一珍贵的,便是此物。” 周生心中一震,露出讶然之色。 这并非是装的,而是真的。 洛书在龟卜之后显示,府库中最珍贵的东西是这截破旧的惊堂木。 可他没想到,这惊堂木居然比神仙服云母方还要珍贵! “此物乃是惊堂木,前朝旧物,至于它的主人,你非常熟悉,便是……包公。” 周生双目一亮。 包公的惊堂木? 开封府尹包青天,铁面无私辨忠奸! 若真是包公持之断案辨冤,审鬼斩奸的那口惊堂木,那此物也必然蕴藏浩然正气,能震慑诸般鬼神,价值难以估量! “此物有浩然气,上面的裂纹犹如闪电,乃是包公铡驸马时所拍裂,其声震彻开封府,鬼神闻之惊惧。” “此木一响,雷音千重,正大光明,如白日青天,可让诸邪避退,魍魉不侵!” 陆秉渊感慨道:“包公乃吾之楷模,此物是我心头好,没想到今日却被你选走了。” 周生有些不好意思。 “罢了,你既选中了它,便是与此物有缘,也许冥冥之中,是包龙图选择了你。” “只是切记,此物蕴有包公刚直不阿、正大光明之神意,若是你日后做奸犯恶,怕是会反受其害。” 最后他深深望了周生一眼,似是警告,又似是叮嘱。 “莫要堕了包龙图的威名。” 周生的面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将这惊堂木收好,贴身存放。 包公,不仅是陆秉渊的楷模,又何尝不是华夏的英雄? 千载光阴,漫漫长河,都洗不去开封府里的浩然气。 包公二字,几乎成了华夏百姓心中正义的象征,无论何时何地,哪朝哪代,都有人在呼唤这个名字,也都有人在畏惧那三口铡刀。 周生没想到,此次来见陆秉渊,收获居然如此之大。 这个曾经文武双全,为掩护百姓撤离而战死他乡的显佑伯,如今虽是风烛残年的模样,可周生能感受到,他心中的那团火依然未歇。 周生突然理解了,为何那个店小二,在谈到城隍爷时会那般尊崇。 无论生前还是死后,这个老人都在极力庇护着这一城百姓。 他躬身行了一礼。 陆秉渊坦然受礼,而后笑道:“丹山,该走了,老夫会差人送你一程。” 周生一愣,说道:“我要回清谷县,距离阳城有数百里地,就不麻烦陆公了。” 出了阳城多山路,以他的脚力也得走个三四日。 陆秉渊哈哈一笑,道:“看来你师父从未带你走过阴阳路,那这一次,就让你经历一下……” “死人所走的驿道。” (本章完) 第13章 阴阳路 第13章 阴阳路 活人走阳间路,死人走阴间道。 这里的阴间道,指的不仅是阴曹地府中的黄泉路,还是阴阳交界处的特殊道路。 它既不属于阳间也不属于阴间,因此又被称为阴阳路。 通过这条路,鬼差可以在短时间内抵达阳间的任何一处地方,也可以在阳间的任何一处地方快速回归阴间。 许多亡魂在被押入地府前,走的便是这条路。 一般来说,活人是无法走这条路的,除非有着专门的‘借路’之法,或者是道行深厚能神魂出窍的高人。 当然,偶尔也会出现普通人误入阴阳路的事情。 比如留侯张良的第十六世孙,西晋的张华便在其所撰的《博物志》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有一个男子为避战乱而逃出洛阳,不小心掉入一个巨洞中,他在下面摸黑前行,走了约几十里路,终于逃出洞穴,回到人间。 可一打听,他居然来到了交郡(今越南北部)。 后来他跋山涉水,披荆斩棘,又走了足足七年,才重回洛阳。 “丹山,上轿吧,他们会送你到清谷县。” 府库外,不知何时多了一顶青黑色的轿子,有四个身穿力士服,虬髯赤目的大汉守在旁边。 周生知道,这四位应该便是传说中的鬼差。 在城隍面前,他们表现得极为恭敬,不仅对着陆秉渊行礼,也对周生行了一礼。 “陆公,听说这阴阳路不给活人走,若我行便宜之事,会不会给您惹麻烦?” 周生有些顾虑。 “无妨,身为城隍,送一个活人走阴阳路的权力还是有的,另外,你们阴戏师,其实也有‘借路’的资格,只不过要等出师后。” “陆公,可我的戏箱还在客栈……” “公子放心,不费事,我这就帮您拿过来!” 一个大汉问清了客栈地址后,立刻化作旋风而去,仅仅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已折返,手中多了一口沉重的戏箱。 周生啧啧称奇,这大汉走的应该就是阴阳路,否则从城隍庙到那间客栈,少说也有几里地,怎么可能瞬息而返? “多谢兄台。” 周生抱拳道谢,而后接过戏箱进入轿子中。 轿内的空间宽敞,干净整洁,里面放着几个香囊,闻着有股艾草般的气味。 “丹山,轿子里的香囊是用来遮挡你的活人味,以免被路上的鬼神觊觎。” “切记,在未到达之前,这一路上千万不要下轿,也不要掀起帘子乱看,你道行不够,又尚未出师,当小心为上。” 陆秉渊又叮嘱了一番,而后那四个鬼差抬起轿子,身影迅速消失在了薄雾之中。 他深深望了一眼周生离开的方向,口中轻轻唱了几句戏词。 “可怜他初为官定远小县,可怜他审赵大又被人参。 “可怜他断日光又把君谏,可怜他为查散,下阴曹,游七殿,一殿一殿哪得安然!” 顿了顿,陆秉渊长叹一声,眸光深邃。 “玉振声,当年你未唱完的那出戏,不知这后生能否续下?” …… 鬼差抬轿,路走阴阳。 周生端坐于轿中,浑身绷紧,不敢有丝毫松懈。 毕竟是第一次走阴阳路,传说中的鬼神驿道,生怕会冲撞了什么凶戾的存在。 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紧张,抬轿的几个鬼差有一搭没一搭地陪他聊天。 “公子莫要担忧,您坐的是城隍老爷的轿子,哪路毛神不开眼,也不敢惊扰您呀!” “嘿嘿,看到城隍爷的轿子,他们只会立刻让路,除非……” “除非遇到比城隍爷还厉害的神仙,或者是流窜其中的鬼王,不过哪那么容易,我们走了这么多年,还从未遇见过。” 鬼差的开导让周生渐渐放松了下来。 不得不说,他们虽然走得很快,但轿子抬得很稳,周生坐在里面竟感受不到丝毫颠簸。 透过风吹起的帘子一角,他的余光能扫到许多奇怪的房屋,都笼罩在青光和薄雾中,看不真切。 不过在走了大约一刻时后,连这些房屋都不见了,四周好似荒山野道,极为萧瑟冷清。 但周生却能隐约感觉到,四周不时有目光袭来,只是在看到这张轿子和抬轿的鬼差后又收了回去。 看似无人,但他总觉得周围有着不少“人”。 鬼差的表现也证明了这一点,因为他们有时会慢下来,嘴里呵斥着什么,似是在让前方挡路的让开。 开始还有些兴奋、好奇和紧张,但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周生慢慢放松了下来,甚至还生出了一丝睡意。 他开始闭目养神,十指如拨弄云霞般按摩着眼睛处的睛明、承泣、球后、四白等诸多穴位。 这也是在练功,练眼功。 戏曲讲究四功五法,所谓四功便是唱念做打,而五法则是手眼身法步。 对于阴戏师来说,眼功是非常重要的基本功。 比如演关公,眼神至关重要。 关公不睁眼,睁眼必杀人! 那一瞬间的杀气若是不够,关二爷便不会上身,唱阴戏时发挥出的威力就很有限。 眼功一是靠练,二是靠养。 他小时候练眼功,师父会拿许多鸽子,在其中一只身上画个非常细微的标记,然后让那群鸽子在大笼子中随意飞舞。 周生则要努力找出那只做下标记的鸽子,在师父提问时立刻指出。 若是错了或是迟了都要挨板子。 后来那笼子越放越远,三丈、五丈、十丈…… 到现在,他已经可以在十五丈外,精准地找出鸽群中那只有着细微不同的鸽子。 这是练法,养法则是要常常按摩眼部穴位,以及涂抹药油滋养。 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 就在周生利用赶路时间练眼功时,轿子突然停了下来。 这么快就到了? 他正要说话,轿子突然落了下来砸在地上,震得他身子一晃。 不对! 几位鬼差大哥一直抬得很平稳小心,怎么可能落轿时如此粗鲁? “鬼差兄弟——” 他话音刚起,耳畔就响起一位鬼差惊惶的声音,有着难掩的紧张和恐惧。 “嘘!” “别说话,千万别说话!” “我等正在叩拜,前面来了一位……惹不起的凶神!” …… (本章完) 第14章 凶神 第14章 凶神 鬼差在说完这句话后,四周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听不见半点声音。 周生绷紧了身子,一只手轻轻摸向戏箱,另一只手则是取出了怀中的那口惊堂木。 他明亮的眼睛中虽然有着一丝紧张,却因为那未知的恐惧而更显锐利,精神高度集中,仿佛激发出了藏在最深处的潜力。 冥冥之中,他的直觉变得更加敏锐,犹如一位与凶兽对峙的猎人。 丹田处的法力亦如火烧,走肝经,过督脉,直冲灵台! 刹那间,他感应到了一道朦朦胧胧的身影。 不在前方,也不在身后,而是在……天上? 举头之上,威压如海。 那恐怖的气息就仿佛一轮熊熊燃烧的血色太阳,巡天而游,光照八方。 甚至隔着轿子,都让周生觉得喘不过气,犹如泰山压顶。 哪怕是阳城城隍陆秉渊,都没有如此可怕的威势! 不能动手! 否则一定会死! 一瞬间,周生便放下了硬拼的打算,决心按照陆秉渊的吩咐,无论如何都不下轿。 希望对方能巡天而过,无视自己。 然而下一刻,他感应到那道恐怖的身影,停在了他的正上方,不仅如此,对方还慢慢落了下来。 轿子轻轻一晃。 似乎那道身影正踩着轿顶,就落在了周生的头上。 咚!咚! 周生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不受控制地加快,他只能屏住呼吸,希望少泄露一些活人阳气。 但接下来的两个字却打破了他的期望。 “活人?” 那声音自头顶响起,竟是女子的声音,只是听起来没有一丝生气,空空荡荡,幽幽渺渺,带着一种莫名的阴冷。 仿佛自黄泉水中而来,令人不寒而栗。 “启禀上神,这位是——” 鬼差战战兢兢地想要解释,却被毫不留情地打断。 “我问你了吗?” 刹那间,即便隔着轿子,周生都感觉到一股可怕的煞气袭来,那鬼差更是浑身战栗,再也不敢说话。 周生深吸一口气,镇定心神,没有等对方开口,主动在轿中出声。 “在下周生——” 话未说完却再次被打断。 “活人,你可是走阴人?” “……不是。” “可是阴媒人?” “不是。” “可是顶香人?” “不是。” “可是阴戏师?” “是。” “出师否?” 周生沉默刹那,还是选择说了真话。 “尚未出师。” 因为就在刚才,他以洛书算了一卦,结果是所言若有半点虚假,顷刻间便会丧命于此! “既如此,活人走阴阳路,违反阴律,当勾魂夺魄而死。” “是你自己动手,还是让我来?” 然而说了真话后,对方却并未有放过周生的打算,冷冰冰地宣判了死刑。 若是换做其他人,哪怕是位道行更强的阴戏师,此刻怕也会生出陷入绝境,十死无生的念头。 但周生还有洛书,他不相信,自己面临的会是一个死局,没有半点生机! 随着洛书消耗了大部分积攒的能量,一道道金色的火焰升腾,烘烤着识海处的龟甲。 伴随着一道细微的脆响,八个字涌入了他的脑海。 “鬼神做戏,不要下轿。” 周生心如电闪,想起了出发前,城隍陆秉渊的那番叮嘱。 “身为城隍,送一个活人走阴阳路的权力还是有的……” “切记,在未到达之前,这一路上千万不要下轿,也不要掀起帘子乱看……” 原来如此! 他终于想明白了生机在何处。 那位轿顶的凶神,和自己并非偶遇,而是……有备而来! 祂的目的很有可能就是自己! 只是碍于阴司秩序,祂无法直接杀害一位城隍的客人,因为就像陆公所言,城隍本身便有送活人走阴阳路的权力。 除非那位城隍的客人……自己先犯了错。 比如欺骗鬼神。 祂出声询问,压迫感十足,其实是在期望自己说谎,那样,祂便有理由下杀手了。 想通此中关节,周生并未有丝毫放松,反而更加绷紧了精神,如临大敌。 一位高高在上的凶神,为何会想杀自己? 他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沈金花的案子,只有陆秉渊口中的“彼岸花”三个字。 杀人灭口! 难道此刻轿顶上所站的……就是那位让城隍陆公都为之忌惮的幕后真凶? “莫要耽搁,你虽尚未出师,但到底和我地府有几分渊源,才有了自裁的机会,若是让我亲自动手,便是抗命拒捕。” “到时阴司论罪,判官定刑,就要罪加一等了,十八层地狱的滋味……可不好受。” 见周生迟迟没有说话,祂再次开口,却已是威胁。 巨大的压力袭来,对方的煞气之盛,纵然是周生唱桓侯时都远远不及。 “在下虽然尚未出师,但此番上路乃是城隍作保,坐的是官轿,引路的是鬼差,不知何罪之有?” 周生开口说话,声音已经彻底恢复了镇定,不卑不亢。 “呵呵?你以为区区一个阳城城隍,便能护住你吗?” 祂的声音中隐隐带了一丝怒意,四周突然阴风呼啸,吹得整个轿身都不断摇晃,宛如惊涛怒浪中的一叶扁舟。 周生却如姜太公稳坐钓鱼台。 “阳城城隍护不住我,但阴司律法可以!” “尊神……是阴司的尊神,若想勾魂定罪,还请说明,周某究竟犯了何罪?” 如此强硬的说辞,吓得一旁的鬼差都瑟瑟发抖,汗如雨落。 但奇怪的是,那凶神的煞气反倒平静了下来。 祂默然片刻,轻轻一笑。 “不愧是能得陆秉渊青睐的人,倒有几分胆识,也罢,你且出来拜见行礼一番,我便网开一面,不再追究此事。” 周生迟迟没有应答。 对方还在演! “怎么,所谓的少年英雄,连走下轿子见我一面的胆量都没有吗?” “确实没有,而且在下对自身容貌不太自信,怕惊扰了尊神。” “呵呵,你这活人,倒是有趣。” “既然你不肯下来见我,那……” 祂语锋一转,似有戏谑。 “我便上去见你。” 轰! 呼啸的阴风直接撞开了轿帘,一道无比恐怖和阴冷的气息冲入了轿中,在耀眼的血色神辉中,一道身影若隐若现。 一只苍白、纤细的手轻轻划过周生的脸庞,留下血痕,锋利的指甲上已经沾染了点点血珠。 “如此俊俏的模样,却说怕惊扰到我,谁给你的胆子……” 祂在周生耳边低声呢喃,奇异的花香沁入轿中。 “敢欺骗鬼神?” …… 兄弟们,今天签约啦,大家有票票的还请支持一下吧,拜谢! (本章完) 第15章 归家 第15章 归家 轿子中,周生坐姿笔挺,紧闭双目。 不是不想睁眼看对方,而是刚刚惊鸿一瞥,便已被那血色神辉给刺得双目生疼。 凡人无法直视神明,轻则瞎掉,重则身亡。 周生有道行傍身,又从小练习眼功,才没有变成个瞎子,可若是看久了,就算不瞎,也会视力受损。 当然,若是他现在开了慧眼,倒是能看清眼前的凶神模样。 只是危急的现状根本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尊神若觉得是欺骗,那便是欺骗吧,只是不知见了判官,拜了阎罗,祂们又会如何觉得?” 周生并非有恃无恐,事实上他也害怕,可他更知道,害怕并不能解决问题。 此刻表现的态度越强硬,越不卑不亢,才能真正化险为夷。 对方既然忌惮阴律,那他就要咬死这一点不松口,摆出一副你可以杀我,但就算到了黄泉地府,见了判官阎罗,我也要告你一状的强硬架势! 更何况那若有若无的花香,应该就是所谓的彼岸花香。 沈金花的案子……对方绝对有参与,甚至大概率就是幕后真凶! 周生就不信,若是见了阎罗,祂当真一点都不心虚? “少年郎好胆魄,很少见到骨头这么硬的……阴戏师了。” 片刻之后,一道轻笑声响起,紧接着恐怖的威压散去,阴风离开了轿子。 “你的血很美味,我已经记下了你的味道。” “快些出师吧,我开始迫不及待想听你……唱戏了。” …… 呼! 随着阴风远去,那恐怖的煞气和威压也彻底消失不见,四周再次变得安静下来。 周生紧绷的身子才猛地垮了下来,一滴滴汗水顺着脸颊滑下,还伴随着一丝血腥气。 他的脸上被对方划出了一道血痕,虽然很小,却能感到有股渗人的寒气在往血肉里钻。 总算是活了下来! 周生松开紧紧攥着惊堂木的手,发白的指尖又渐渐恢复了血色。 “周公子,你说你刚才何必顶撞那位煞星呢?” “是呀,吓得我脑袋都掉下来了……” 一个鬼差从地上捡起头颅按在脖子上,依旧是心有余悸的模样。 他们的声音中有着一丝埋怨,觉得周生傲气太重,下轿行个礼道个歉又算什么? 不知者无罪,周生并不怪他们,只是笑笑不说话。 轿子继续前行,又过了片刻,等鬼差们抱怨得差不多了,他才开口问道:“几位大哥,请问刚才路过的那位,是何方神圣?” “额……老实说,我们也不知道。” 鬼差们咳嗽一声,继续道:“那位的神辉太耀眼了,煞气也太重,我们根本都不敢抬头,就算抬头了也看不清。” “但管祂是谁呢,虽然出行没带仪仗,但这法力,这架势,就算是在地府之中也绝对是大人物了!” “咱们跪就对了……” 周生点点头,不再出声。 一年之约言犹在耳,但现实立刻就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这个世界实在是危险,即便是地府正神,似乎也暗藏杀机,与鬼神打交道,果然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因为道行骤增而有些骄傲的心思顿时一扫而空,周生下定决心,一定要更加努力地修行! 他凝神静心,继续修行眼功。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周生的耳边突然听到了一声鸡叫。 雄鸡一唱天下白! 听到鸡叫,周生就知道他已经又回到了阳间,这里肯定不是阴阳路。 果然,轿子再次落下,只是这一次落地轻盈无声,异常平稳。 “周公子,前方不远处就是清谷县的地界了,天快亮了,我们不能久留,就劳烦您再走一段路了。” 周生提起戏箱,掀起帘子走出了轿子。 熟悉的景色映入眼帘,不远处那些矮矮的房屋,还有槐树林、梨花河、矮子山,都是他从小常去的地方。 虽然早已知道阴阳路的神奇,可当真的体验过后,他还是难免感到惊讶。 六百多里山路,居然在天亮前就走到了。 要知道,他在阳城出发时便已经是深夜,算算时间,也就走了一个多时辰,这还是路上遇到了那位凶神,耽搁了不少时间。 “几位辛苦了,还请留下姓名和籍贯,我会为你们多烧些纸钱以表感激。” “哈哈好说好说!” 几位鬼差对视一眼,显得很是兴奋,看着周生的眼神更加亲近了一些。 这小伙子虽然傲了些,却会做人。 在留下姓名籍贯后,他们抬起轿子向后走去,很快就消失在了一片朦朦薄雾中。 周生仔细观察,竟都无法发现阴阳路的入口,四周山清水秀,除了一条山路外,再无其余道路。 他不再耽搁,迅速朝着清谷县赶去。 戏箱虽重,但服过云母方的周生却好似脚底生风,迅疾如电,再加上此刻天刚蒙蒙亮,几乎看不到人影,他也就放开了去跑。 渡河过桥,走街串巷,他就宛如一阵风吹过,往往脚尖一点,就能飘然蹿出三四丈。 甚至当他纵过之后,几只在墙角舔舐毛发的野猫才猛地发觉,浑身炸毛。 咚咚咚! 看到了那间熟悉的院子,周生下意识露出笑意,伸手敲门。 “师父,我回来了!” 咚咚咚! 他又敲了几下,却始终没人开门。 周生微微皱眉。 师父虽然不再唱阴戏了,但刻在骨子里的东西还在,他从不会赖床,而且睡得非常浅,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立刻醒来。 师父说,这是多年唱阴戏留下的老毛病,不敢睡太沉,生怕一不留神就再也醒不过来。 难道师父出事了? 一想到此,周生猝然一惊,他打开戏箱,取出丈八蛇矛,身子盈盈一跃就翻过了围墙,落地无声。 此刻天色尚昏,周围寂静无人,时不时吹来一股凉风,让院中的柳树发出哗哗的声响。 周生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心中更蒙上了一层阴影。 院子的东南角,师父常年养在水缸里的那条金鱼,亦是在不安地跳动,不时撞击缸壁。 他调整身子,让呼吸声越发轻微,脚步轻盈如猫,一点点靠近正中央的堂屋。 那是师父的房间,透过窗纸,隐约能看到有一道人影。 他刚来到门前,就发现地上有着散落的鸡毛,以及随处可见的血珠。 用手指捻起一滴血珠,犹有温热,触感黏稠,闻着腥膻气很重,还有股淡淡的铁锈味。 这应该是公鸡血! 他聚神于目,透过门窗的缝隙向屋内望去,但下一刻,瞳孔猛地一缩。 因为他看到了一只猩红的瞳孔。 对方……也在看着他! (本章完) 第16章 马王爷 第16章 马王爷 “呔!!” 一声燕人吼,肝胆化风雷。 意识到自己被发现后,周生有惊无惧,下意识地将蛇矛刺出。 他此刻还未来得及变桓侯脸谱,但对于一位阴戏师来说,从小苦熬筋骨,打磨气血,所练的把子功亦是杀伐术。 硬桥硬马龙虎骨,真刀真枪真功夫。 因此这一矛又快又狠,用的是桓侯八枪中的夜叉探海。 这一招的诀窍就在快和准上。 相传当年张飞便是用这一式专捅盾阵缝隙,可一枪穿三喉! 连如铜墙铁壁般的盾阵都能被其一枪破之,沙场来去纵横,如入无人之境。 周生虽然远未达到那等境界,但此刻枪出如霹雳弦惊,瞬间便洞穿了木门,精准地刺在对方的胸膛上。 单是这一枪,放到军中也是少见的好手了。 然而预料中蛇矛刺穿胸膛将敌人单臂挑起的画面并未出现,因为那能开碑裂石的蛇矛,仿佛撞在了一块百炼精钢上。 铛!! 枪尖震颤如蛇尾,枪身被周生那如奔雷般的劲力挤压弯曲,却被死死钳住,再难寸进。 什么怪物! 只一枪,周生就知道对方的实力惊人,似是有着钢筋铁骨,万斤神力。 他抬袖准备变脸,施展阴戏手段,可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自门后响起。 “臭小子,枪法倒是有进步。” 周生立刻放下袖子,却并未完全放松警惕,而是一边收枪,一边后撤下蹲。 既能逃,也方便施展桓侯八枪中的崩山回马式。 他在一些志怪古籍中曾看过,有些妖物在食人喉咙后,便能模仿对方的声音。 不过随着木门被推开,那道熟悉的身影终于让周生长舒了一口气。 只见屋内走出一个布衣麻鞋的老人,胡须剃得很干净,但鬓发已经斑白,面色红润,身形瘦削,看上去不苟言笑。 哪怕已经满是岁月斑驳的痕迹,但那种优雅、特殊的气度,却依旧不减。 这便是教了他十六年阴戏的师父,玉振声。 整个清谷县的百姓都称其为玉大夫,称赞他待人宽厚,儒雅温和,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医。 但只有周生知道,师父在私下里的嘴巴有多毒,教戏时更是严谨认真到可怕。 能得他夸一句有进步,当真是不容易。 “师父,刚才您是在……” “制药。” “有病人被阴气侵蚀,正好用公鸡血和朱砂、雄黄等物来做药丸,你回来的正好,等会儿再去帮我杀一只公鸡取血。” 周生点点头,但脑海中却想起了那只猩红的瞳孔,以及刚才那一枪如撞金石的手感。 师父一定在说谎,只是…… 想起师父用他的性命做抵押,只为了帮自己这个徒弟多争取三年的时间,周生便不会继续追问下去。 “丹山,别忘了老规矩。” “徒弟都记得。” 周生放下蛇矛,拿出火盆生起火后置于门口,在火势最旺时抬脚跨过。 当他跨火时,那汹涌的火焰居然瞬间缩小了许多。 玉振声冷笑一声,道:“好重的阴气,看来这一次,你招惹的脏东西可不简单。” 周生刚想开口解释,就被玉振声打断了。 “唱戏回来后,先跨火盆,再拜祖师,这是规矩,有什么话,拜完了祖师再说。” “是,师父。” 周生进入内室,轻车熟路地来到中堂供奉的那尊神像前,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 “阴戏一脉弟子周生拜见华光祖师!” 他将三炷香插进炉中,透过那升起的淡淡香雾,注视着华光大帝的神像。 民间大多数戏班供奉的祖师爷是老郎神,相传是唐玄宗李隆基,李隆基喜欢唱戏,还扮过丑角,因此丑角的地位很特殊。 比如除了鼓师外,戏班中就只有丑角能坐九龙口。 而阴戏一脉主要供奉的祖师,便是眼前这位华光大帝,又称灵官马元帅、三眼灵光、华光天王。 祂在民间有个非常响亮的名字——马王爷! 而此刻周生所拜的神像,约有一尺多高,金甲红袍,威武轩昂,眉心有着一道竖痕,那是闭合的天眼。 最引人瞩目的是其手中那杆被龙蛇缠绕的金枪,似乎真是纯金锻造,闪烁着黄金所独有的光泽。 据师父说,这尊祖师爷的神像已经有了近千年的历史,极为神异和灵验,是他们阴戏一脉的至宝。 从六岁开始,周生每日晨昏都要来拜见这位祖师爷,直到十八岁后才停止,改成每月一拜。 按照师父的说法,学阴戏的孩子更容易夭折,他能安然长大,少不了祖师爷的庇护。 以前他对这种说法将信将疑,因为从小到大,这尊神像从未对他展现过什么灵异,但此刻道行精进后,他已发现了端倪。 灵觉之中,他感觉自己面对的好像不是一尊泥胎石像,而是一个……活人? 这种奇怪的感觉只是惊鸿一闪,但周生知道这绝非错觉。 恭恭敬敬地叩拜行礼后,周生正打算起身,但一抬头心中大震,只见华光帝君眉心的那道竖痕不知何时睁开了。 刹那间,他看到了一轮缭绕着熊熊金焰的……太阳! 周生的精神一阵恍惚,耳畔似是听到了一道闷哼,紧接着一股可怕的阴气散去,似是被那熊熊烈焰烧成了灰烬。 当他再次回过神来,周围的一切都已恢复了正常,神像眉心的天眼再次闭上,只有一道浅浅竖痕。 但周生摸了摸自己的脸,那道被阴阳路上的凶神所划出的细小伤痕,此刻已经消失不见。 干干净净,连疤痕都没有。 “臭小子,被人下了暗手都不知道,你一回来我就瞧着不对,阴气太重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女鬼附身了呢。” “哼,能惊动祖师爷开法眼,看来这脏东西道行不浅!” “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生深吸一口气,将阳城的事娓娓道来,包括和陆秉渊的一年之约,以及阴阳路上的遭遇。 他其实想过隐瞒一些事情,因为不想让已经金盆洗手的师父再卷入其中。 可这件事的水实在是太深,从目前的遭遇来看,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能力范畴。 若是再隐瞒,就不是所谓的孝顺,而是愚蠢。 “还行,懂得和家里人透个底,你倒还不算蠢得无可救药。” 玉振声听完后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但嘴中却发出冷笑。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信纸递给周生。 “看看吧,你当别人的马前卒,别人反手就把你卖了个一干二净。” “怎么,想学杨七郎,被那潘仁美万箭穿心?” …… (本章完) 第17章 过六关 第17章 过六关 周生看着手中的这张纸,读完之后,眼中闪过一丝波澜,内心并不平静。 这上面写的,赫然便是他在阳城所经历的一切。 包括神仙服云母方、包公惊堂木,以及那所谓的一年之约,记载的内容直到他踏上阴阳路为止。 落款人是……陆秉渊! “陆秉渊就是一个几百年的老狐狸,真会被你这个毛头小子几句话就给打动?” “你刚走,他就另派鬼差加急赶路,将此信送给了我,还盛赞你天资聪慧,正直孝顺,呵呵……” 玉振声摇头嘲笑道:“他就是想告诉我,我的徒弟已经卷入了这淌浑水,所以我这个糟老头子,也别想袖手旁观了。” “甚至整个阴戏一脉,都要下场!” “师父……陆秉渊,是为帮百姓断后而战死,您是不是误会了?” 周生有些失神,师父口中的陆秉渊,和他先前所钦佩的那个陆公,似乎不太一样。 玉振声眸光深邃,语锋犀利如刀。 “不要把一个几百年的老狐狸,当什么圣人君子,就算当年的他一腔热血,可在那个位子坐久了,一样会变。”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半路上遭遇凶神,其实就是陆秉渊想要看到的?” 周生一愣。 “他能把你的消息传给我,就未必不能给其他人。” “用你做诱饵,把幕后真凶钓出来,这是其一,至于其二嘛……” “臭小子,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 “想明白了。” 周生露出一丝苦笑,道:“如果我能活下来,会感谢其提醒与赠轿之恩,如果我死了,师父就会不惜一切代价为我复仇,彻底没有了后路。” 比起送一个药方,仇恨,无疑才是驱动一个人最好的办法。 “不错,你确实聪慧,但江湖经验还太少,与鬼神打交道,就好比赤脚走刀山,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沈金花这个案子,苦主重要吗?” 玉振声冷笑道:“咱们唱戏的,就算成了角,也不过是一颗大点的棋子,陆秉渊追查此案,或许有三分是为了所谓的正义,但余下的七分……” 他伸手指了指地。 “是下面的人,在斗。” “他陆秉渊,也不过是这场交锋中的马前卒。” 周生心中一震,久久没有说话。 按照师父所说,沈金花的案子只是一个导火索,真正的幕后博弈者,是地府中的大人物。 看来这个所谓的地府,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神圣威严,井然有序,而是暗潮汹涌。 “现在看来,他之所以会将包公的惊堂木送给你,恐怕也是觉得,他陆秉渊早已不配再持此物!” 玉振声把玩了一下包公的惊堂木,而后随手抛给周生。 “这个老狐狸,当年我向他求过此物,却死活不松口,现在还不是落到了我徒弟手中?” “师父,那就给你——” “我又不唱阴戏了,要它做什么?” “此物你好好留着,以后唱包公戏,能帮你不少。” “师父,还有这云母方,我已做好了药粉,这是专门给您准备的……” 周生从怀中取出药物,就要递给师父。 他不是一个喜欢藏私的人,有好东西自然要和信任的人分享,而这个世界,他最信任的就是师父。 玉振声闻了闻药香,便摇头拒绝了。 “这药对我无用,只有对尚未开眼窍的人才有用。” “眼窍?” 周生有些意外,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以前师父只是让他一味练功,对于修行之事很少谈及。 “以前不说,是怕你好高骛远,现在你已经小有所成,倒是能讲一讲了。” “所谓修行,就是修道行,随着道行不断精进,会陆续打开人体的六大穴窍,即眼耳鼻舌身意,谓之过六关。” “每开一窍,都能获得不同的神通,比如开了眼窍,双目便是法眼,能视阴阳,辨妖邪,黑夜视物洞若观火,甚至能看清一道雷霆劈落时的细微痕迹……” “你若是想演关二爷,就必须先开了眼窍。” 周生瞳孔一亮,如此说来,若是开了眼窍,哪怕是以速度见长的妖物,也将逃不过他的眼睛。 而且对于演关公,他心中可是期待已久。 桓侯张飞已有万夫不当之勇,若是换了武圣关云长呢? 而且要知道,关公可不仅是人间名将,死后还一路封神,最终成为三界伏魔大帝、关圣帝君! 难怪师父只肯教他唱桓侯,却不肯教关公戏。 “你现在是不是会感到眼睛时而发痒,时而发酸,时而微胀?” “确实有点,我还以为是自己最近疏忽了练眼功。” “那说明你已经触碰到了开眼窍的门槛,等你七日后再服下第二次药,应该就差不多了。” “从这一点来看,陆秉渊倒还算做了件好事。” “师父,那沈金花的事——” “你什么都不要管,不是一年之约吗?天大的事等一年之后再说,也许拖着拖着,陆秉渊就死了呢。” “人死债销嘛,到时候你自然就可以抽身事外。” 周生:“……” 他突然发现,师父的脸皮可比自己厚多了。 “师父,那过六关之后呢,再往上是什么境界?能不能……成仙?” “呵呵。” 周生的问题迎来了无情的嘲讽。 “走都没学会呢,就想跑的事了?你这辈子能成功闯过这六关,就已经是常人难以想象的造化了,到了龙虎山,天师都得把你当贵客。” “师父,那您是什么境界?” 他没忍住问了这个问题,实在是心中好奇。 记忆中,师父很少出手,定居清谷县后更是彻底成了一个大夫,再也没有施展过阴戏手段。 可从陆秉渊的话来看,师父玉振声,乃是阴戏一脉的传奇人物,似乎有着极为辉煌的过去。 又是经历了什么,会让这样一位传奇的阴戏师,甘愿隐居小县,做一个赤脚大夫? 玉振声毫不留情地敲了一下他的头,道:“为师的事你少打听,天快亮了,你现在立刻给我去练功!” “啊?” 周生苦着脸道:“师父,我刚回来,就不能休息一天吗?” “休息?” “等你死在出师那关,有的是时间休息!” “现在、立刻、给我练功!” “先去喊嗓子,再练毯子功,眼功也要加练,距离调成二十丈,错一次,罚十棍!” 玉振声顺手抄起了一旁的白蜡杆,神情冷漠,不苟言笑,似乎一旦教起戏来,他就会瞬间变成一个冷面无情的判官,再无师徒情谊。 “臭小子,你听好了,服药虽然能帮你快速提升道行,但想要活着出师,光有道行是不够的。” “你得练出真功夫!” …… 感谢钱大来的一万打赏,感谢烟雨江南舟上客的一千五打赏,感谢仓鼠吃不饱的五百打赏,感谢蓝灵龙、东方日出西边雨的一百打赏,比心! (本章完) 第18章 练功 第18章 练功 “伊——” “呀——!” 天色尚暗,梨花河边就响起了咿咿呀呀的声音,一个身材挺拔,相貌俊朗的青年正在河边开腔练嗓。 这叫喊嗓子,是每一个唱戏的人都要从小养成的习惯,一般要起大早到有水的地方或人少的洼地,以免打扰到别人。 因此周生自五岁学阴戏起,就再也没有睡过懒觉 他喊完一通后,太阳才刚刚露出一点红,嗓子眼已经完全打开,声带振动时圆润、清亮,好似珠落玉盘。 紧接着,周生打了两桶水,迎着朝阳赶回家。 路上已经有了人影,他们看到周生立刻熟络和亲切地打招呼,仿佛看着自家子侄。 东家给个玉米,西家送个黄瓜,还有人硬是塞了一串辣椒。 似乎他不是唱戏的,而是来化缘的。 周生十二岁时和师父定居清谷县,在此住了九年,虽然偏僻,但民风淳朴,街坊邻居都互相照应,也算是其乐融融。 对于模样俊俏,身段英挺的周生,许多闺女到了出嫁年龄的人家,都对他很热情。 回到家,太阳已经完全出来了,旭日当空,晨曦满天。 周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水缸换水。 这些水不是拿来喝的,而是养鱼,养一条金鱼。 “鱼师兄,水来啦!” 周生摸了摸金鱼,而后开始倒水。 记忆中,师父每到一处地方,都要先找水缸养这条金鱼,他对周生向来是吝啬夸奖,常常板着脸,但对这条鱼却宝贝得不行,每天都要周生来换水。 以至于周生管它叫‘鱼师兄’。 鱼师兄也确实不一般,寻常金鱼只能活六七年,它却活了十几年还活蹦乱跳。 师父说这是风水鱼,能聚财,叮嘱他无论如何都要照看好金鱼,以及绝不能挪动水缸的位置。 换完水,他开始在师父的监督下,练习毯子功。 所谓毯子功,并不是耍毯子,而是指所练习的动作太过危险,所以必须要铺一层厚厚的毯子来进行保护。 在那张洗得发白十分老旧的毯子上,周生开始练习各种戏曲动作。 拿顶、下腰、虎跳、云里前翻…… 就在三尺来宽的毯子上,他闪躲腾挪如兔起鹘落,一个个高难度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完成。 矫如龙,猛似虎,快如豹,轻如猫。 一旁的玉振声冷眼旁观,手中飞速转着几颗石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给周生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嗖! 每当他有一丝分神,就会飞来一颗角度刁钻的石子,如暗器般精准地射在他的周身大穴。 若是能躲过去还好,躲不过去的话身体就会瞬间失去平衡,然后重重砸下。 就比如现在。 周生正在做倒扑虎的动作,因为已经连续练了半个时辰,以他的体魄都感觉到了疲惫,因此稍有分神。 结果就是一颗石子飞来,快如闪电,弹在他腰椎的命门穴上。 噗通! 周生直直摔在毯子上,腰椎隐隐作痛,不用看都知道已经青了。 他还以为自己道行精进后,应该能躲过师父的‘暗器’了,却没想到师父的石子也变得更加迅疾。 那悄无声息又快如雷霆的暗器手法,放眼江湖都绝对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起来,继续练功!” 玉振声的话铿锵有力,毫不留情。 “唱阴戏时,若有片刻分神,就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记住,台下那一双双盯着你的眼睛……” “可都不是活人!” 周生没有任何抱怨,立刻起身就是苦练。 最后他累到筋疲力尽,足足摔了七次,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玉振声才满意地点点头,却也未说任何夸赞之言。 “毯子功可以了,接下来练眼功。” 于是周生只能托着疲惫的身躯爬起来,开始盯着二十丈外的鸽笼…… 就这样,一上午便过去了。 午饭和以往一样非常丰盛,一只烧鹅,两斤酱牛肉,一只大肘子,白米饭,以及人参乌鸡汤。 还有一壶美酒,却是玉振声自己喝的,不准周生沾染半点。 用他的话来说,酒会影响嗓子,想要唱戏,最好滴酒不沾。 周生几乎是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地吃完了午饭,而玉振声刚好相反,举止文雅,态度从容,就连斟酒拿筷都透着一种优雅。 记忆中,哪怕是师徒二人饿了许久,突然得到了丰盛的食物,师父也一样是不紧不慢,优雅从容。 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气度。 周生擦擦嘴巴,想趁机和师父聊聊天。 “师父,关于出师——” 玉振声瞪了他一眼,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头。 “吃完饭该做什么,还要为师教你吗?” 周生只能点点头,起身走到一棵柳树下,摆出蓝采和导引十二势中的混元提篮桩。 吃完饭后练习导引功,可以更好的帮助身体消化食物,增长气力。 而玉振声则是走到水缸前,去逗弄那条自己喜爱的金鱼。 未时,开始讲戏、练戏。 《包青天》、《打龙袍》、《芦花荡》、《锁五龙》…… “唱念做打中的唱字,重点在于练气口,正所谓练好丹田气,走遍天下都无敌。” “记住了,一段唱中间一个长拖腔的气口都是规定好的,不能随便换气偷气!” “大甩腔前要换一大口长气,这样下面的甩腔才能丰满气足!” …… 玉振声的态度非常严格,他并不急躁,虽然每次周生出现失误时都会打上一棍,但声音却是不急不慢,反复讲许多次也很有耐心。 一天下来,周生身上往往会布满了伤痕,但他却很感激师父。 戏行里有句话,叫宁给十亩地,不教一句戏。 可师父在讲戏时,却是毫无保留,毫不藏私,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经验和技巧都传给他。 能遇到这样一位严师,是自己的幸运。 甚至于他不仅是严师,还是个不善表达的‘慈父’。 吃罢晚饭后,师父让周生脱下上衣,趴在院中的石桌上,上面早已打磨得无比光滑。 师父搓热掌心,给他擦拭药油,一遍遍地给他舒筋活血,特别是那些受伤的地方。 通过按摩手法来让精心调配的药油更快地渗透血肉,强健筋骨。 这一按就是一个时辰。 也是整整十六年。 “师父,我已经很努力了,您就不能开个尊口,偶尔也夸夸我?” 周生似是开玩笑道。 玉振声累的额头冒汗,微微喘气,雪白的银发在风中飘动,闻言冷笑一声,嘲讽道:“你是三岁小儿吗,这么大了还要人夸?” “师父,您为什么要骗我,说二十一岁才出师,用你的命换我三年,值吗?” 玉振声的手微微一顿,而后淡漠道:“陆秉渊那只老狐狸是骗你的,我说二十一岁,就是二十一岁。” “师父……” 时间悄悄流逝,院中渐渐响起了鼾声。 周生不知何时已经陷入了沉睡。 玉振声的目光才渐渐变得柔和,他望着徒弟身上的伤痕,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捡到你时,你才五岁,像小狗一般大,脏兮兮的。” “没想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如此出色的阴戏师。” “阳城之事,如果换做年轻时的我,一定做的没你好……”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只有在徒弟睡着时,他似乎才能卸下面具,说出真心的夸赞,即便如此,声音也非常小,宛如蚊蝇。 “师父,原来您也会夸人呀!” 突然,周生睁开了双眼,笑着说道。 原来他是在装睡。 刹那间,玉振声如遭雷劈,第一次失去了那股优雅的风度,宛如石化一般静止不动。 紧接着,他的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脚趾在鞋中不断扣地。 “逆……逆徒!” “我打死你!!!” 片刻后,院中响起了阵阵惨叫声,久久不绝。 …… (本章完) 第19章 兄弟们,月初求票 第19章 兄弟们,月初求票~ 兄弟们,说心里话,其实对于融合戏曲元素,我是很没底的,不知道市场接不接受,也不知道你们对这个题材感不感兴趣。 不过开书后能看到那么多熟悉的id,真是让我非常兴奋,也对写好这个故事充满了动力! 新书已经签约了,如果兄弟们手里有票的话,还请支持一下作者吧,咱们一起冲一冲新书榜~ 没有票的兄弟们能贡献一个追读,就是对作者最大的支持和鼓励了,爱你们! (本章完) 第20章 掷圣杯 第20章 掷圣杯 次日,梨花河畔。 天还是一片大黑,周生就已经起床来河边喊嗓子。 昨晚虽然被师父痛打了一顿,但他心里却很开心,倒不是说非要一个夸奖,而是希望师父能放开一些。 他总能感觉到,师父好像一直活得很沉重,有时候,甚至都像个活死人。 唯有教戏时,才能偶尔看到一丝丝往日的神采,但也稍纵即逝。 喊完嗓子,周生并未着急离开,而是拿了些纸钱在河边烧起来。 这是给那几位送他回来的阴差。 “几位大哥,感谢你们一路送我回家,这点小钱还请拿去喝酒,不成敬意。” 周生念着他们的名字和籍贯,然后不断将纸钱撒入火堆中。 火光跳动,在太阳未出山之前,于一片漆黑的梨花河边显得非常醒目。 天黑时,这条河很少有人来,因为淹死过人。 民间称被淹死的人为水鬼,这种鬼是无法投胎转世的,必须先找到一个替死鬼。 因此若有人淹死于水中,当地人都会在其落水的地方扔一个泥人,以此来欺骗水鬼。 梨花河里确实有过水鬼。 十四岁那年,他贪凉在河中游泳,就曾感到脚上好像被一只手抓着向下拖。 不过那时的他已经学了九年的阴戏,初生牛犊不怕虎,直接潜入河中,在洛书的指引下,挖出了那具已经变成白骨的尸体。 而后他背着尸体就游上了岸,放在太阳下暴晒了一整天。 当晚他就梦到一个浑身好像被烤熟的人,披头散发地来求他,跪下来不断哀求。 后来周生将那尸体一把火烧了,从此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梨花河一直很太平。 纸钱烧得差不多了,周生拍拍手准备起身离开,但就在这时,一阵阵风吹来,卷起了他火盆中的纸钱。 灰烬飘舞,火蛇绕旋。 周生眸光一凝,露出诧异之色。 这不是寻常的风,而是倒旋的阴风。 师父讲过,在没有开慧眼的情况下,其实有一种办法可以判断是否有鬼物。 若阴风正旋,便是自然现象,若阴风倒旋,十有八九是有鬼物作祟。 “这是……来抢纸钱?” 周生眼中闪过一丝古怪,从一位阴戏师的手上,去抢烧给鬼差的纸钱? 哪来的孤魂野鬼,这么想不开? 他冷哼一声,下一刻舌绽春雷。 “呔!!!” 刚喊完的嗓子最是通透响亮,这一声燕人吼,已得了桓侯张飞的三分神韵,似金刚怒目,叱咤雷音! 刹那间,那倒旋着纸钱的阴风猛地被震散,灰烬如雪花般纷扬落下。 与此同时,河水中响起了一道诡异的声音。 嘶啦一声,像是布帛裂开时的脆响。 紧接着河水表面出现了一道道血色,不远处有一道身影缓缓浮出,看上去很是臃肿。 此刻天色昏暗,只有点点光亮,换做普通人自然看不分明,但周生眼功过人,一眼就看清了对方。 那是一个人! 确切地说,是一具不知泡了多久的尸体。 尸体已经腐烂、膨胀,皮肤呈现出异常的橘黄色,腹腔处高高隆起,像一个十月怀胎的女人。 如水藻般的黑发,似是被什么东西给刮到了,撕裂了头皮,流出混合着黑色尸水的血液。 画面血腥又恶心,如果是寻常人看到,怕是会吓得两脚发软无法站稳。 就算是已有心理准备的周生,看到这一幕,也不禁生出寒意,隐隐有一丝反胃。 一声燕人吼,居然炸出了一具浮尸。 最主要的是,那浮尸顺着水流,竟缓缓朝他飘来。 …… 正堂,祖师爷神像前。 玉振声恭恭敬敬地献了三炷香,又摆了些水果上供。 “求祖师爷保佑,那孩子资质高,心地好,人又聪慧,将来必能振兴我阴戏一脉!” “但他幼时死而复生,阳气大损,性命亏空,极容易招惹上脏东西,这么多年我一直用药物给他调理身体,再加上这孩子争气,肯吃苦,竟真修出了道行,才算好了一些……” 如果周生此刻在这里,一定会大吃一惊。 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却不知道,当年的玉振声,一眼就看出了他是死而复生。 死人身,活人命。 一个本不该活着的孩子,却偏偏活了下来。 因此当时的玉振声才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周生的拜师请求,他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 可后来那个孩子所表现出的,如野草般的坚韧、倔强和顽强,却还是打动了他。 “中元鬼戏,本就九死一生,他尚未出师,如今又卷入了漩涡之中,弟子玉振声斗胆请您收这孩子做义子,护其周全。” 民间有一种习俗,会让一些体弱多病的小孩子认庙里的神佛为干亲,这样可以庇护孩子安然长大。 一些地方还会让孩子拜古树做干爹干娘。 不过对于阴戏师一脉,这个法子却要慎用,因为阴戏师常年与鬼神为伍,招惹的麻烦太多,贸然认亲,反而会惹怒对方。 因此玉振声在祷告之后,便跪下来开始掷圣杯。 先问问华光大帝答不答应。 所谓掷圣杯,又称掷筊,乃是人与神灵沟通的方式,若掷出的结果是一阳一阴(一平一凸),即表示神灵同意,称为圣杯。 若掷出的结果为二阳,则表示神灵主意未定,可再请示,称为笑杯。 若掷出的结果为二阴,则表示不允,或神明生气了,称为阴杯。 啪! 随着圣杯落地,玉振声面色微变。 只见地面上的杯筊全都是凸面,阴杯,不允。 他拿起杯筊继续投掷。 掷圣杯一般为求慎重准确,都以连三次圣筊为准。 第二次,又是阴杯。 第三次,还是阴杯! 玉振声沉默片刻,而后继续掷圣杯。 阴杯、阴杯、阴杯、还是阴杯…… 他一连投了九个阴杯! 玉振声眉头紧皱,似是还想说什么,但就在这时,大门却突然被敲响了。 “咚咚咚!” 敲门声很急,宛如鼓点一般。 …… 老实说,在看到尸体向自己飘来的时候,周生的脊背也一阵发凉。 倒不是怕,纯粹是恶心。 飘近一些他才发现,尸体并不是十月怀胎的女子,而是一个男人。 他的肚子之所以高高隆起,用前世地球上的话来解释,就是人死后细菌大量繁殖产生了许多腐败气体,挤压在腹腔内从而导致膨胀。 仿佛一个撑到极限,随时都会炸开的气球。 眼看着那尸体离自己越来越近,周生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先回去拿家伙。 现在戏箱不在身边,没有趁手兵刃,战力难免会受影响。 转身离去的同时,他心中不由生出疑惑。 以前梨花河从未有过这东西,难道是他出去办事的这段时间,清谷县里发生了什么? …… 国庆节,祝祖国生日快乐! (本章完) 第21章 姜太公 第21章 姜太公 周生赶回家中,发现师父居然不在,堂屋中只留了一张纸条。 “有人突发恶疾,请我前去医治,今日你且自行练功,午时若我未归,你便去酒楼吃饭。” 纸条上压了三两碎银子。 周生并不感到意外,师父除了唱阴戏,医术也相当不错,至少在清谷县中还算有名。 经常会有大户人家来请。 他提起戏箱就赶往梨花河,一路上已经能看到隐约的人影,担心有人会去梨花河边,周生便加快了步伐。 身影飘然如羽,腾挪似电,宛如御风而行,须臾间便能纵掠数丈,比狸猫还要轻盈敏健。 除了他自身从小苦练的身法和腿功外,最主要的是那神仙服云母方的轻身之效。 相传何仙姑在服云母后,能于崇山峻岭间如履平地,近乎飞行。 可见云母的轻身之效极佳。 不出片刻,周生就再次来到了梨花河,此刻天色依然昏暗,云边只露出一丝鱼白。 空空荡荡,寂静无人。 周生眉头一皱,因为河中已经没有了那具尸体的踪影。 望着青黑色的水面,他没有贸然下水,而是从戏箱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是用黄纸包好的香灰。 出门在外,师父总会让他多带一些华光祖师的炉中香灰,这些东西非常好用,除了能杀鬼外,还能用来追踪。 他将一部分香灰洒入水中,看到水面没有任何异常。 “不在水中?” 华光祖师嫉恶如仇,乃是世人供奉的火神,其炉中香灰亦有降魔火气,一遇阴邪之物便会瞬间点燃。 这便是正邪不两立。 若脏东西藏在水里,那水面就会出现局部沸腾滚烫的异象。 可现在什么都没发生,一切如常。 这就意味着…… 那脏东西……上岸了! 想到此,周生猛地回头,看到身后并无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再次捻起香灰洒出,只是这一次不洒在水中,而是洒在地面。 “阴戏一脉弟子周生,请祖师爷指路追凶!” 呼~ 香灰随风飘落,碰到地面上突然冒出火星,而后出现了一道道漆黑的脚印,顺着某个方向而去。 这叫仙人指路。 周生没有犹豫,提着戏箱便往那个方向追去。 一来,清谷县的百姓都拿他当子侄一样看待,从小不少照顾,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二来,他也想尽快帮助洛书积攒能量,好推算出真正的神仙服云母方。 按照脚印的方向前行,每到一处岔路口,他就停下来再洒一次香灰,接着继续前行。 如此节约使用,终于在香灰快用完前,来到了一户阔气的宅院前。 门楣高匾,乌木朱漆,石狮子伫立两旁,显得非常气派。 朱府二字,铁钩银划,外镶金边。 大门上贴着门神画像,分别是唐朝名将,秦琼和尉迟恭。 周生停下脚步,远远观望,因为这里是清谷县令的府邸,朱府。 那脚印也消失在了这里。 “奇怪,尸体为何会来到这里?以它的阴气,应该进不去这府邸。” 门口的石狮子本就有辟邪的效果,大门上贴着的门神画像,更是威武霸气,气宇轩昂。 周生观察片刻,洒下了最后那点香灰。 果不其然,门口那些凌乱的黑色脚印,无疑说明尸体曾在此处观望驻足。 等等…… 周生突然目光一凝,因为他发现,从脚印来看,尸体在发现自己无法从正门进入后,立刻便调转方向,似乎有着极其清晰的线路规划。 他再次追踪,最后来到了朱府后墙的某处角落。 这里居然有着一个用砖石堵起来的狗洞,在四周的墙壁上,周生发现了潮湿的霉斑,以及黑色的尸水。 尸体已经从这里进入了朱府! 从路线来看,对方似乎显得轻车熟路。 周生自然不会去钻狗洞,他提着戏箱,轻松翻越了墙壁,轻盈落地。 现在已经没了香灰,但他却已经发现了规律。 那尸体所到之处,会有发霉潮湿的痕迹,以及散发着臭味的黑色水珠。 只要仔细观察并不难发现。 他按照那些痕迹追踪,同时小心避开府中的下人,很快来到了一处水井边。 一个侍女正在打水,但是打出来的水却腥臭难闻,异常浑浊。 她尝了一口,差点吐出来,不断干呕。 “这水怎这般难喝,是不是有什么野猫死在了井中?” 她一边抱怨着,一边不断擦着嘴巴,却不曾注意到,一只肌肤溃烂,血肉模糊的手,正从井中缓缓伸出,朝着她抓去。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间,只听啪的一声鞭响,如爆竹炸开,隐隐泛起雷音。 紧接着,一条金鞭如灵蛇飞舞,呼啸而来,狠狠抽在了那只手臂上。 只听一声惨叫,那手臂居然直接炸开,尸水飞溅,血肉焦黑,尸气更是好似雪遇沸汤,滚滚消散。 侍女一转头,正好对上了一双已经被蛆虫啃食腐烂殆尽的空洞眼睛。 她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不过在昏迷前,她隐约看到了另一道飞奔而来的身影。 那是一个身穿玄袍,手持金鞭的怪人,似是戏中人物。 金底铺面如秋月,银丝勾纹似谶书。 唇下七枚星斗痣,额顶绘出太极图。 封神榜上虽无名姓,二十一节打神鞭却专打各路鬼神。 “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 一道戏腔响起,铿锵浑厚,俨然有金石之声,仿佛自九天而落,蕴含着某种煌煌神威。 那尸体似是感到恐惧,立刻便想逃回井中。 然而金鞭又是一甩,如玄蟒绕颈,死死缠住了它的脖子。 这是戏曲中的水袖功,原本多是旦角所用,而周生则将其运用到了鞭法上。 十几年的苦练,他的鞭法亦是到了纯熟的境界,可如臂指使,指哪打哪称心如意。 戏箱中的刀、剑、金鞭和蛇矛,可没有一样是滥竽充数的。 “妖孽——休逃!!” 周生马步站稳,法力涌入双臂,一声怒喝,金鞭嗡然绷紧,竟将那尸体一点点拽了出来。 同时金鞭上阴刻的伏魔镇尸咒和道教雷纹熠熠流光,让那尸体如被火焚,连连惨叫。 …… (本章完) 第22章 掌心雷 第22章 掌心雷 周生戏箱中有四样兵器,分别是刀、剑、金鞭和蛇矛,都是玉振声当年所用,没有一样是凡品。 比如这金鞭,名为打神鞭,但其实在倒斗一行中,称之为四棱鎏金鞭,又叫‘打尸鞭’。 此鞭长二十一节,又兼有锏的棱角,颜色像黄铜,极重极沉,四棱凹面阴刻伏魔镇尸咒及道教雷纹。 相传当年伍子胥掘楚王墓鞭尸三百,故此僵尸都怕鞭打。 玉振声没有说过这条金鞭是怎么来的,只是曾叮嘱过,若遇尸变,用此鞭效果最佳。 事实证明,师父的话准没错。 那尸体极其沉重,而且力道极大,可一旦被此鞭缠绕,尸气便如冰消雪融,实力受到了极大限制。 因此即便他拼命挣扎,却还是一点点离开了那口古井。 “给我……出来!” 周生一声大喝,舌绽春雷,第一次在服药后,将浑身气力调动到极致,脚踏混元桩,一口丹田气直贯头顶,脊椎一抖一震,似倒拽九牛尾,将那沉重的尸身完全拉出了古井,砸到了地面上。 到陆地上,就好办了。 他手腕一抖,打神鞭如蛟龙腾空,鞭影纷飞,眨眼间连抽九鞭,打在尸体身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 尸体不断惨叫,身上尸水混合着血水飞溅,所溅之处连草木都被腐蚀。 剧痛之下,它的身子居然变成了一道道腥臭的水雾,四散躲藏。 可周生此刻扮演姜太公,虽然没有像二郎神那般的天眼,但也不是区区一具邪尸能欺瞒的。 他双目泛起清光,额头的太极图纹路更是隐隐转动,灵觉之敏锐,仿佛瞬间达到了某种神妙之境。 “找到你了!” 咻! 他一鞭砸去,鞭梢未到风先咬,呼啸的破空声宛如雷音,沉重的金鞭棱节打在了一棵柳树上。 刹那间,那碗口粗的柳树便咔嚓一声断成两截,断口处还焦黑冒烟,仿佛被雷火劈过。 空中响起一道凄厉的惨叫声,有黑色的血水不断洒落。 似是被逼到了极限,那邪尸终于拼命了。 它主动现出身形,小山般的身躯已经血肉模糊,满是焦黑的鞭痕,还缺了一只手臂,不断流淌着尸水。 一声怒吼,哪怕被抽烂了半张脸,邪尸依旧咆哮着朝周生撞来,身形更是不断膨胀,原本就撑到极限的肚皮再次变大,甚至发出布帛裂开般的声响。 汹涌的尸气在其体内酝酿。 周生瞳孔一凝,感受到了一种恐怖的压力,对方是要和他玉石俱焚? 若是让邪尸冲到身前炸开,哪怕他身法再快,鞭法再精妙,也会被尸水沾到从而受伤。 而且这里的动静太大,周生已经听到了别人赶来的脚步声。 必须要尽快结束战斗! 想到此,他目光闪过一丝坚决,手中金鞭再次甩出,以一股巧劲令其旋转着缠在了邪尸的双脚上。 噗通一声,那邪尸跌倒在地,可身子还在不断膨胀,眼看就要爆炸开来。 就在这时,周生主动松开了鞭柄,而后咬破指尖,在左手掌心快速画出雷纹。 “袖底乾坤藏离火—— 掌纹裂处电蛇蹉!” 快速念罢戏词,而后他五指张开,掌心向天一举。 轰隆! 下一刻,但听一声晴空霹雳,一道筷子粗细的雷光从天而降,当头劈在了那邪尸身上。 掌心雷! 相传姜子牙乃半仙之体,除了打神鞭外,还精通五行遁术和掌心雷。 以周生现在的法力,演姜太公时虽然还用不了五行遁术,但这掌心雷已经能催发使出了。 只听滋啦一声爆响,电蛇飞舞,那黑色的尸水以及腐烂的血肉,在雷霆下纷纷烟消云散,毫无抵抗之力。 掌心雷属于雷法,至刚至阳,威猛霸道,克制一切妖魔鬼怪! 很快那邪尸就消失了,地上只留下雷火烧过的痕迹。 不过洛书还没有绽放华光。 周生便知道,那邪尸肉身虽毁,却还有残魂尚存,没有完全消散。 这主要是他道行有限,唤出的掌心雷威力太小,否则雷霆所过,焉有阴魂幸存之理? 果不其然,他很快看到了一道幽幽漂浮于空中的身影,是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面容憨厚,似是被雷霆震晕了过去,身躯近乎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徐伯伯?” 周生一愣,竟认出了这是小时候曾给自己拉琴吊嗓的徐老头。 学戏之人,除了每日起早喊嗓子外,还要经常找乐师给自己吊嗓子。 简单来说,就是通过胡琴或鼓板伴奏练唱经典唱段,通常先以一般调门开始,随后适当升高,配合相关训练,来使嗓音保持韧性,变得更加圆润饱满。 徐老头是清谷县里一个戏班子的乐师,后来戏班子解散了,他就去酒楼或妓院拉琴卖艺为生。 过倒仓关时,师父便是请的他给周生吊嗓子,吊了足足三年。 徐老头能得他师父认可,手艺自然很不错,吊嗓时琴音恰到好处,一点都不紧,张弛有度。 周生能安然度过倒仓关,徐老头功不可没。 “收!” 认出是故人后,他连忙从戏箱中取出养鬼坛,将徐老头的阴魂先收了进去,封好后立刻逃离了现场。 …… 片刻后。 朱府外,周生已经撤了脸谱,提着戏箱在一棵大榕树下默默调息,同时听到朱府中已经开始出现嘈杂之声。 他深深望了一眼那扇朱漆大门。 记忆中,徐伯伯是一个非常随和慈祥的人,对谁都很和善,总是温声细语的,哪怕有人点了曲却不给钱,他也只是随意笑笑。 而刚刚的那具邪尸,却戾气极重,近乎疯魔。 徐伯伯是怎么死的?又为何会变成邪尸? 最主要的是,他为什么在死后还要潜入朱府,是为了复仇吗? 周生深吸一口气,而后长长吐出。 他的面色才算好看了一些。 刚才那记掌心雷,看着威风,却一下子耗光了他大半的法力,现在整个人都有些虚浮。 调息许久,才终于恢复了些。 他正准备离开,耳畔却突然响起一道微弱的声音。 “别回头,朱府里供奉的猖兵,正在背后观察你。” “臭小子,你可真会惹麻烦。” …… (本章完) 第23章 五猖兵马 第23章 五猖兵马 听到这道声音,周生先是心中一震,而后又放松了下来。 是师父! 同时他闭上眼睛,丹田残余的法力自督脉而上,走风池、入率谷穴,令他眉心隐隐发胀。 灵觉随之也攀升到了巅峰。 紧接着,他果然在后背东南三丈处,感知到了某道极为阴冷、凶戾的视线。 刹那间,他脊背上的毛孔犹如受惊的野猫般竖了起来。 大意了! 朱府一战,他法力消耗不少,再加上此刻已经日出,晨曦破晓,东方既白,一般的邪祟都不敢出现,也让他放松了警惕。 却不曾想,被一尊猖兵给悄然摸到了身后! 所谓猖兵,又称五猖兵马,是一种极为凶悍的鬼物,有人说猖兵是黄帝和蚩尤一战中牺牲的士兵英灵,也有人说,猖兵是张道陵张天师所收服的六洞天魔残部。 周生不知道哪种说法是对的,但他知道,猖兵在诸多鬼物中,是出了名的霸道和凶戾。 一般的道士,甚至都不敢开坛请猖兵,因为猖兵只管执行命令,却丝毫不顾及过程。 比如你让猖兵去除某个厉鬼,它甚至会把方圆几十里的孤魂野鬼也都给杀个干净。 若是不尽兴或不满意,甚至还会反噬开坛的道士。 杀性极重,戾气极重! 若是为其立了五猖庙,却又鲜少供奉香火,猖兵还会主动冲撞附近的活人,令其浑浑噩噩,大病一场。 因此又被称为冷坛霸兵! 周生以前从未见过猖兵,可看到日出东方,对方还敢现身行动,便知道其有多么凶悍了。 顾不上去思考朱府中为什么会供养着猖兵,周生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在绷紧,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 因为他感知到,那三丈外的猖兵,正在一点点靠近他。 两丈、一丈、四尺、三尺、二尺、一尺…… 随着距离不断靠近,周生感知到的压迫感便越发强烈和恐怖,明明是旭日初升的清晨,他却如坠冰窟,整个人似是被一种比夜色还要漆黑的阴影所笼罩。 他的后背已经全是汗水,衣服下的皮肤上布满了鸡皮疙瘩。 锵…… 他隐约听到了刀剑出鞘的声音,鼻间嗅到了一丝连晨风都无法吹散的血腥味。 对方究竟是试探,还是真想……杀了我? 周生眼眸微垂,露出一丝决然。 他现在甚至连用洛书占卜的时间都没有了,因为刀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 拼了! 就在周生准备搏命时,朱府大门突然打开了,一道身影踏步而出。 也是在这瞬间,周生背后的猖兵似是有所忌惮,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臭小子,怎么才来?让你拿的那些药呢?” 玉振声提着药箱从朱府中走出,看到周生就是一声吆喝,神情十分自然,似乎对其身后的猖兵完全看不见。 周生立刻反应过来,忙上前一步笑道:“师父,我肚子疼,出恭忘了时候,您要的药都在这箱子里了。” 玉振声点点头,道:“那就好,先回去吧,朱府里出了点事情,暂时用不到这些药了。” “师父,出了啥事?我听里面乱糟糟的,敲门都没人应。” 玉振声毫不留情地敲了他一下。 “小孩子少打听,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而后两人朝着家的方向走去,那背后的猖兵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有跟上去。 …… 回到家,玉振声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神情十分严肃。 “长本事了,敢偷偷潜入县令的家中,还唱姜太公,用掌心雷,呵呵……” 他随手抄起了一旁的白蜡杆,声音阴冷。 “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否则,我打断你的腿,让你唱不了阴戏,也好过哪一天还得去给你收尸!” “师父,我也没想到,朱县令的家中,居然会供养着猖兵……” 周生深吸一口气,然后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玉振声的表情一直没有什么变化,只有当听到邪尸是徐老头时,才微微有了点变化,但也稍纵即逝。 “师父,我怀疑徐伯伯是被朱府中的人害死的,他——” “够了。” 玉振声冷冷打断。 “把上衣脱掉,十棍。” 周生顿时苦着脸道:“师父,真要打?” 玉振声淡淡道:“二十棍。” 周生立刻老实了,将衣服脱下,露出精悍的上身,只见肌肉线条流畅,轮廓如刀削斧劈,仿佛穿了一身鱼鳞甲。 砰! 玉振声一棍砸下,用的是枪法中的崩劲和抖劲,白蜡杆狠狠一甩,如鞭子般抽在周生后背,甚至发出了破空声。 一声脆响,周生疼得直龇牙咧嘴。 二十棍过后,他的后背已经是青一片紫一片,几乎看不到一寸好地方。 “可知错?” “徒儿知错。” “错在何处?” “不该多管闲事。” “错!” 玉振声突然抬眸,目光锐利,掷地有声。 “老徐帮你吊嗓三年,助你过倒仓关,这是恩,得还,否则我们就真成了世人口中的‘无义戏子’。” “你记住,不管别人如何轻贱咱们这些唱戏的,咱们自己都不能轻贱了自己!” “唱老祖宗的戏,就不能丢老祖宗的人,否则你一辈子都唱不好阴戏。” 周生一愣,露出错愕之色。 “清谷县的街坊邻里对你有不少关照,你为他们追凶除恶,这没错,老徐对你有恩,你收其阴魂,欲查出凶手,这也没错。” “师父,那你还打——” “你错就错在,自持道行精进,有了些微末本领,便心高气傲,行事鲁莽,在对朱府没有多少了解的情况下,就敢私自潜入,还唱了阴戏!” “你当你是龙虎山的天师,还是茅山的掌教?” “你知不知道,若不是我今日刚好被请去给县令夫人看病,察觉到了你的气息,并暗中出手阻拦了一会儿猖兵,此刻你的尸体,怕是已经凉透了!” 周生这才恍然,难怪他在府中和邪尸战斗时,猖兵始终没有赶来,反而是离开了朱府才被盯上。 “师父,我错了,徒儿以后一定戒骄戒躁,三思而后行!” 看到周生脸上的认真,玉振声这才面色稍霁,随手一扔,那根白蜡杆恰好竖着落到了门后的角落里。 “行了,知错就好。” “把养鬼坛打开,放老徐出来。” 玉振声坐在太师椅上,手指轻轻敲打着椅背,那双满是沧桑的眼睛中,突然浑浊尽扫,闪过一丝摄人的凶光。 仿佛一头在风雪中睡了很久的瘦虎,蓦然睁开了瞳孔,抖落一身风霜。 未曾虎啸,却已让整片山林布满肃杀之气。 “接下来,看看阎王……点了谁的卯。” …… 感谢书友20230102134810702的一百打赏,比心! (本章完) 第24章 活路 第24章 活路 房间内,周生心中一凛,知道师父已经起了杀心。 这些年来,师父几乎没有出过手,以至于有时候连周生都会忘了,这个看似年迈的老头,当年做过多少骇人听闻的大事。 没在清谷县定居的那些年,两人游历四方,师父偶尔会消失一段时间,回来时身上的血腥味很重,家里会突然多出许多钱。 师父说是风水鱼聚财的效果,可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开。 要么是哪里的恶匪一夜之间被全部屠尽,要么就是欺男霸女的贪官在夜里被人枭去了首级。 然后师父就会带着他离开,去下一个地方。 直到来了清谷县,师父才没有再‘消失’过,安安分分地当了一个大夫。 若是放在地球上,称一句杀人如麻绝对不为过。 周生连忙打开养鬼坛,轻轻敲了敲坛壁。 下一刻,一道阴风从中吹出,化作一道半透明的身影。 胡须花白,皮肤褶皱犹如枯木,眼眶深陷,似是已经很久不曾睡过一回安生觉了。 周生的目光落在了他的那双手上。 徐伯伯平时对什么都很随意,唯独对这双拉琴的手很是宝贵,总是洗得干干净净,不会沾染一丝污秽。 可现在那些指甲缝里却全是黑泥和血污。 手上裂出了一道道口子,血肉模糊。 “徐伯伯。” 听到这声有些熟悉的称呼,徐老头明显一震,而后惊讶地看着周生。 “老徐,你阴魂大损,已经快要消散,我也救不了你。” 玉振声突然开口,声音平静,没有丝毫婉转,直接宣判了死刑。 “但看在你给这孩子吊嗓三年,帮他度过倒仓关的份上,你的仇,我徒弟会帮你报。” “也算是还了你的恩。” 周生也点头道:“徐伯伯,你不要怕,我和师父能帮到你。” 此刻徐老头已经明白过来,当年那个曾请自己吊嗓子的少年,并不是普通人。 难怪他这么好的唱腔,却从来不去戏班子里唱戏。 他不再隐瞒,眼含热泪地将凶手道出。 “害死我的人,就是那朱综恶贼,还有他手下那群穿着官衣,却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恶犬!” 周生点点头,果然不出所料,害死徐伯伯的真凶正是朱县令。 不过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县令,一县之尊,一个是酒楼妓院里拉琴卖唱的艺人,两者天差地别,又是如何结下的深仇大恨? “当年你和玉大夫还没来清谷县时,我在青楼里拉琴,有个染病的姑娘,在临终前把自己刚出生的女儿给了我。” “她说自己活不久了,三个月大的孩子,老鸨是一定不会把她养大,别说养成大姑娘,就算养到四五岁卖给人牙子,也不一定能赚回本钱。” “她求我给这孩子一条活路。” 说到此,徐老头叹道:“我虽然是穷人,吃了上顿没下顿,可总不能看着一个娃娃死呀!” “于是我就养了那孩子,把黑面用蒸笼蒸熟,再焙干了,擀成细面子,再冲开水泡成浆糊,就这样一勺一勺地向那孩子嘴里喂。” 谈起这些,徐老头眼中残存的怨气不自觉地就消散了,声音下意识变得柔和起来。 “那孩子倒也结实,居然真的活了下来,后来渐渐长大,风里雨里地跟我去卖唱赚钱,拿着比自己还大的盆,给大家鞠躬讨赏钱。” “翠翠长得可爱,嘴又甜,有她在,我每次都能多赚些钱。” “可她一个女孩子,总是跟我去那种地方怎么行?现在还小,将来大了如何嫁人?” “后来我就攒了一笔钱,打点关系,让她去朱府里做了长工,我本想,去县太爷的府邸做工,应该是个好去处,却不想……活生生把那孩子推向了火坑!” 讲到此,徐老头下意识攥紧拳头,双目通红,声音都在颤抖。 “一开始都很顺利,那孩子勤快、聪慧又会说话,不久就得到了县令夫人的看重,收为贴身丫鬟。” “翠翠也孝顺,常常回来看我,每次都留下自己大半的工钱,我都攒着,想着将来给她做嫁妆,但就在一个多月前,翠翠却突然不回来了。” “我放心不下,就想去朱府看看她,结果那里的下人根本不让我进去,好在我寻到了一处狗洞,半夜钻了进去。” “老天爷可怜,让我在柴房里找到了翠翠,只是那时的她已经……疯了!” “她见到我很激动,口中不断说着胡话,说什么……夫人不是夫人,水井有鬼,别杀我之类的话。” “我心疼那孩子,就想带她逃走,却被下人发现了,他们说我是贼,打了我几十棍子,打得皮开肉绽后丢出了朱府。” “没过几天,他们把翠翠送了回来,可那时……” 徐老头几乎是咬碎了牙齿,双目充血,一字一句道:“翠翠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那群畜生说翠翠是偷了夫人的东西,羞愧之下自尽身亡,可一个已经疯了的人,哪还会去偷东西?” “更可恶的是,那孩子在死前……还被许多人糟蹋过!” “她虽不是我亲生的,但到底喊了我那么多年的阿爷,我不能让她死不瞑目!” “于是我写下血书,准备去并州衙门击鼓鸣冤,找知府老爷上告,但可恨的是……” 周生眸光低垂,道:“可恨的是,别说并州城了,你连清谷县都没能走出。” 徐老头点点头,眼中是刻骨铭心的恨意。 “那天夜晚,我就被衙门的官差给活活勒死,然后扔进了梨花河!” 周生默然。 后面的事他都已经知道了,徐伯伯不仅是自己惨遭横死,更主要的是,他心中那口为翠翠伸冤的怒气迟迟不散,最终化为了邪尸。 而这段时间,刚好是自己前往阳城,唱破台戏的时候。 也许那将尸体腹腔撑得几乎炸开的怨气,不是在为自己鸣冤,而是源自一个老人对子女最朴实的爱。 “当年我抱着她,才那么点大,像小猫一样,每天饿得直哭……” “你说,那么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怎么现在反而活不下去了?” 徐老头眼眶发红,攥紧拳头。 “那晚我死在梨花河底,却怎么也闭不了眼,就用手扒着淤泥,我想,就算是爬也要爬到朱府,问一问那人面兽心的县太爷……” “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们穷人……一点活路呢?” …… (本章完) 第25章 乌盆记 第25章 乌盆记 看着徐老头那花白的头发,满是污泥和裂痕的指缝,以及通红的眼眶。 周生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 也许,对于那位朱县令而言,让穷人没有活路,才是他的官路。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若不对百姓敲骨吸髓,极尽剥削,又哪来的孝敬银去打点四方? 而最可悲的是,就算徐伯伯一腔怨愤不息,化为了邪尸,也无法报仇。 因为朱县令的府中还养了一位猖兵,就算没有周生,没多久他也会被那猖兵发现,然后生撕活剥。 做人时无法复仇,做鬼后同样如此。 “小老儿一把年纪早就活够了,命比草贱,死不足惜,但我那可怜的翠翠,还没有嫁人,就被人糟蹋后活活害死!” “玉大夫,小周,小老儿没用,只能求你们,给那孩子……讨个说法了!” 他老泪纵横,一边说着,一边跪下来重重叩首。 周生想扶起他,却被玉振声按住了手臂。 “你受了这一拜,他才能放心走。” 听到师父的传声,周生心中微震,似是理解了什么,不再阻拦,沉默地受了这位耄耋老人的叩首。 这一拜之后,徐老头的残魂好似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开始出现消散的迹象。 望着那道正在消失的身影,周生心中突然觉得有些堵得慌。 徐伯伯从头到尾都没有为自己喊过一句冤,他似是真心觉得,自己命贱,死不足惜,只是在心疼从小养大的翠翠。 可周生却清楚地记得,徐伯伯是一个很好的人,当年给自己吊嗓时,说好的是每天十文钱,吊嗓一个时辰,可他却总是“超时”,只为让自己的嗓子能达到最好状态。 他甚至常常在说好的休息日也赶过来,不要钱也要给周生吊嗓子,只因为喜欢他的好嗓子,怕他耽误了。 这样一位宽厚待人、淳朴善良的长者,不应该是这个死法。 “徐伯伯,你的事,我接下了。” 在徐老头的阴魂渐渐消散时,周生突然开口,声音坚定,目光冷锐。 “不仅是为了无辜冤死的翠翠,更是为了你。” “这世上,只有一种人的命才贱,那就是做奸犯恶之人,绝不是你。” 一个靠着自己手艺和劳动吃饭的人,一个能把弃婴无私拉扯长大的人,才是命比金贵。 “徐伯伯,你送我样东西,请我唱阴戏吧。” 周生挤出了一抹笑容。 “我们这一行有规矩,拿了人的东西,就必须要把戏唱完,什么东西都行。” 徐老头一愣,他望着眼前青年那双干净的眼睛,坚毅的面容,和十二年前的少年似乎别无二致。 “小周,我没什么东西留下,就再为你吊一次嗓子吧。” “好。” 玉振声取出家中的胡琴,递给了老徐。 “真是一把好琴!” 拉了一辈子胡琴的徐老头,只是轻轻一摸便赞口不绝,他眼中的血泪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弓毛虚搭外弦,无名指悬空微抖。 “梆…梆…梆…” 三记闷音似更梆。 接着中指抵弦揉出幽咽之音,如泣如慕,如怨如诉。 那熟悉的旋律,让周生立刻便知道了是哪一出戏。 “未曾开言泪汪汪,尊一声太爷你听端详。” “家住南阳太平庄,姓刘名安字世昌……” 乌盆记。 周生开嗓,唱腔不高,却浑厚有韵,如云遮月,似水浮波。 徐老头顿时拉得更起劲了,眼睛半眯着,似闭非闭,头微微摇晃,整个人都享受其中。 “贩卖绸缎转还乡,赵大夫妻图财害命,主仆把身丧,望求太爷做—主—张啊啊啊!” 最后一句,周生将转音和拖腔发挥到极致,和徐老头婉转清亮的琴音完美融合,水到渠成。 这一刻,徐老头眼中露出一种飞扬的神采,仿佛彻底沉浸在了另一个世界,忘记了现实中的一切烦恼和痛苦。 他下意识笑了出来。 而后便在这样的心境下,琴音戛然而止。 啪! 名贵的胡琴落于地上,弓弦震颤。 周生也收了唱腔,他目光低垂,默然不语。 尽管此刻脑海中的洛书绽放华光,又积攒了许多能量,可他心中却没有半点喜意。 良久,他终于开口。 “吊嗓一次十文钱,徐伯伯,这次我没钱给你,就给你唱一出阴戏吧。” “希望到时候,你能喜欢。” 玉振声坐在椅子上,从头到尾都没有插手,看着徒弟的一言一行,他眼中闪过一丝波澜。 心中不知是欣慰,还是复杂。 这孩子,太像他了。 希望他以后,不要走自己的老路。 “丹山,你打算怎么办?” 他出声询问。 “师父,我打算再去一趟朱府,先要查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要再摸一摸朱府的底。” 听到这句话,玉振声微微颔首。 “不错,算是有些长进。” “那你说说,准备如何进朱府?” 周生想了想,道:“您不是给县令夫人看病吗?我做为您的徒弟,陪您去朱府再诊,应该也是顺理成章。” “猖兵呢,如何解决?” 玉振声淡淡道:“先说好,既然是你答应了要唱阴戏,那这件事就由你自己来解决,我不会出手帮你拦猖兵。” 玉不琢不成器。 自己这徒儿天分很高,丝毫不下于当年的自己,唯一欠缺的就是经验。 所以这些年,在周生成功修出道行后,他也开始有意让其单独处理一些事,去磨炼一番。 如此,才更有可能在即将到来的中元鬼戏中活着出师。 周生抬头看了看窗外不断升高的朝阳,目光一闪。 “师父你讲过,咱们唱阴戏的,也要懂得借助天时、地利、人和,那猖兵虽然凶悍,但若是到了正午阳气最重的时候,一样不敢外出。” “那时,就是去探查朱府最好的时机!” 听到此,玉振声总算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却并未夸赞,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既已谋定,便可后动。” 他伸了伸懒腰,然后走到屋角的水缸处,伸出手指逗弄着那条金鱼。 “浅水鱼养不出海蛟龙,笼中鸟成不了云里鹰。” “丹山,放手去做吧。” “真出事了,也不要怕,为师……” “会帮你收尸的。” 周生:“……” (本章完) 第26章 探井 第26章 探井 午时,烈日当空,阳火沸腾。 若是再等三刻,便是刽子手斩首行刑的最佳时辰,那时天地间的阳气达到最鼎盛,再凶恶的犯人,死后也休想化为厉鬼。 在这种天地之力面前,一切牛鬼蛇神都要避而远之。 “咚咚咚!” 玉振声师徒便是在这个时候敲响了朱府的大门。 下人看到是玉大夫,连忙请了进去,周生则是低调地跟在后面,但余光却在四处观察。 府中修缮得很是气派,是一座三进院的大宅子,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很有江南园林的感觉。 周生不懂风水,但他有道行在身,灵觉异于常人,刚一踏入这里,就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压抑。 似乎比外面更冷一些,不是那种南北通透的自然凉爽,而是一种地窖般的阴凉。 他并不感到意外,能养猖兵的地方,自然光明不到哪里。 “两位请稍作休息,容我通禀老爷。” 朱府的下人眉宇间有着跋扈之色,可对闻名清谷县的玉神医还是非常尊敬的,毕竟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就一定不会生病。 两人坐下,紫檀木的椅子,上好的大红袍,都透露着朱府的奢华。 没一会儿,便听到一道爽朗的笑声。 “玉大夫,今早多亏你为内人行针,她的晕疾已经好了很多。” 周生目光一闪,知道说话的人便是清谷县的县令,朱综。 他定睛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名贵丝绸长袍,戴着玉扳指,手拿银烟袋的中年男子正笑着走来。 那人大概四十多岁,面容儒雅,留着长须,身形不胖不瘦,总是笑眯眯的。 周生迅速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他没在对方身上感觉到一丝修行过的痕迹,唯有阴气稍重。 莫非是对方的道行远远超过了自己? 想到此,周生调整呼吸,收敛锐意,气质越发沉静平稳,不露出半点破绽。 “朱县令谬赞了,行针只能解一时之急,想要根治,还需药石调养,早上贵府有事,不便细细诊脉,现在不知可否让我为尊夫人再诊一次?” 玉振声抱拳行礼,笑容满面,显得很是热络。 “当然可以,那就有劳玉大夫了!” 朱县令带着两人前往夫人的房间,一路上和玉振声有说有聊,就在快到时,突然语锋一转。 “这位想必就是玉大夫的高徒,可我怎么听说,您这位徒弟,很少去医馆帮忙,反而喜欢……唱戏?” 周生心中一凛,抬眸正好对上朱县令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是试探?还是单纯的好奇? “唉,我这个徒弟不成器,从小就对医书不感兴趣,反而喜欢唱戏,之前还请了老徐给他吊嗓子,不过嘛,也没练出什么名堂。” 玉振声摇头笑道,神情自然,应答顺畅。 “老徐,是花柳巷里拉琴卖艺的那个?” 朱县令反问道。 “朱县令也知道他?” “呵呵,玉大夫看人不准呀,那徐老头手艺虽不错,可人品不端,前段时间,还来我府上偷东西,被人乱棍打出去了。” “就连他送进府的那个侍女,也曾偷我夫人的玉簪,可见蛇鼠一窝。” 顿了顿,他深深望了一眼周生,拍了拍他的肩膀。 “常言道,不为名相,便为名医,年轻人,跟着这么好的师父,可不要误入歧途,和那徐老头一样做了下九流。” 周生面无表情,缓缓抬起眼眸,声音异常平静。 “县太爷教训的是,丹山记下了。” “人,永远都不能误入歧途,否则人在做,天在看。” 朱县令抚须笑道:“孺子可教也。” …… 没多久,三人进入了夫人的房间。 县令夫人躺在床上,有帘幕遮挡,只能隐约看到一道身影。 她伸出一只雪白的手腕,上面还垫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绣帕。 “玉大夫,有劳了。” 声音清亮柔婉,咬字清晰,让周生微抬双眉。 多年学戏,他能感觉到这是一个非常适合唱戏的好嗓子,若是唱旦角,必能万人空巷。 这已经不完全是先天的嗓音了,绝对经过后天的打磨与训练。 否则绝没有这般玉润珠圆。 难道县令夫人也喜欢唱戏,或者她曾经就是唱戏的? 玉振声上前为其把脉。 片刻后,他睁开双眼,道:“脉象已经平稳,夫人的晕疾,乃是常年劳累,气血亏空所致,最近似乎又受了某种惊吓,大耗元气,需行金针刺穴,再辅以补药,调理月余应该就能痊愈。” 说罢他回头道:“丹山,把金针拿来。” 周生立刻打开药箱,然而找了一会儿却苦着脸道:“师父,金针好像忘带了。” 玉振声瞪了他一眼,骂道:“你个糊涂东西,整天粗心大意,还不快回去拿!” 朱县令问道:“普通银针不行吗?我府上也有银针。” “您不知道,金针比较柔软,适合于皮肤较薄或穴位较浅的部位,可以减少对身体的损伤,尊夫人本就元气大耗,若是用银针,怕是火上浇油。” “原来如此,那就有劳小兄弟了。” 朱县令很是客气地对周生笑道,似乎没有半点架子,非常亲切。 周生点点头,而后转身离去。 他离开了朱府后,算算时间刚好是午时三刻,阳气最旺盛的时候,立刻脚底生风,再次折返,翻墙又进了朱府。 目标很明确,还是那口古井。 因为徐伯伯曾说过,翠翠在疯了后,最常说的话就是,夫人不是夫人,水井有鬼,别杀我…… 这口水井,一定有古怪! 果不其然,当他再次来到这口井边,察觉到这里竟然仍有一丝阴气未散。 而井口,也已经被厚重的青石板封上。 要知道,现在可已经没有了邪尸,这就意味着,那井中的阴气来自其他的东西! 周生没有犹豫,上前挪开了青石板,手臂肌肉暴涨,上千斤的重量让他都感到有些吃力。 向下一探,古井深不见底,极其黑暗,井壁上满是斑驳的绿苔,散发着一股渗人的气味。 他取出准备好的华光祖师的香灰洒下,看到井中并无异常。 这说明井下的东西并不危险,应该只是个死物。 周生不再犹豫,他脱下外衣外裤,只穿着内衬,深吸一口气后便跳了进去。 随着噗通一声,他落入了冰冷的井水中。 先是整个人沉入水中,而后又浮了起来。 四周似是有什么东西乱蹿,周生随手一摸,居然抓到了一只毛茸茸的动物,发出吱吱的叫声。 是老鼠! 而且数量还不少。 若是换做普通人,此刻肯定要吓个半死,但周生厉鬼怨魂都见过不少,自然不会被老鼠吓到。 随手一扔,他深吸一口气,而后向下潜水。 翠翠的疯,应该是无意间看到了朱府的秘密,她说水井有鬼,那这水下,应该就藏着什么东西。 那样东西,或许便是朱府在拼命掩藏的秘密。 因为从小练功的缘故,周生丹田气充沛丰盈,很快就潜到了底部,同时他的眼睛也已经适应了水下的黑暗。 通过对阴气的感应,他在某处开始挖起来。 烂泥中混合着枯枝、腐叶以及老鼠腐烂的尸体,哪怕屏住呼吸,似乎都能闻到一股刻在骨子里的臭味。 很快,他就挖到了一样东西。 毛绒绒,滑腻腻,触感像水草。 拔出一看,是女人的长发,滴溜着一颗脑袋,早已泡得腐烂不堪,看不出容貌。 周生皱眉,仔细打量着这颗脑袋,和那双腐烂的眼睛靠近对视,却没发现有任何残魂留存。 吓疯翠翠的,应该就是这颗脑袋。 可这脑袋也没有残魂和怨念留存,不可能爬出井外去害人。 这中间到底缺了什么? 难道还是要去问洛书? 他微微皱眉,因为要积攒能量去推算真正的神仙服云母方,所以周生轻易不打算动用洛书。 否则他何必再这样辛苦的下井一趟? “算了,先回去吧。” 他提着头,准备爬出水井。 然而刚浮出水面,他就猛地一惊,头皮一阵发麻。 但见抬头无寸光,只有彻底的黑暗,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和遗忘。 那块被他挪开的沉重青石,不知何时…… 又再度被盖上了。 …… 感谢若星空(有个字打不出来)的一百打赏,很熟悉的名字,一看就是老朋友~ (本章完) 第27章 封棺符 第27章 封棺符 “玉大夫,这么久了,您这徒弟怎么还没回来?” 房间中,朱县令似是有些等不住了,突然问道。 玉振声淡淡一笑,不慌不忙地解释道:“许是那孩子忘了金针在哪,家中寻找费了些功夫。” “那就好,我还以为是我这宅子太大,您徒弟迷了路,到现在还没绕出去呢。” 朱县令似笑非笑,深深望了玉振声一眼,继续讲道:“不过也有可能,是大中午的天气热,兴许是他躲哪里凉快了呢。” 玉振声神色不变,缓缓抬眸注视着朱县令,平静的目光中有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朱县令说笑了,我这徒弟再糊涂,也不会耽误正事。” “至于您这宅子……” 他轻轻品了一口茶,淡淡道:“风水不好,您自己住起来……当心呐。” 朱县令瞳孔微缩,神情严肃。 “玉大夫果然是高人不露相,您还懂风水?” “不懂,但我知道,您府上……怕是有人懂,但那个人……可未必是好心呀。” 朱县令的面色也沉了下来,冷着脸道:“这就不劳玉大夫费心了,倒是对您那位徒弟,该多用点心。” 顿了顿,他一字一句道:“有些事,小孩子不懂,可您身为师父,得教他。” “毕竟……培养一个徒弟不容易,十几年的心血呀,您说是不是?” 说着,他伸出手指沾了沾茶水,然后在桌子上画了一个古怪的图案,似是一扇门。 玉振声望着那道用水画出的图案,沉默片刻,而后突然笑道:“原来朱县令才是真正的高人不露相,您的告诫我记下了,不过我相信,我那徒弟一定会回来的。” “哦?是吗,那我们不妨赌一赌,看您的这位高徒,能不能在太阳下山前——” “师父,我回来了!” 就在朱县令话未说完时,周生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越发凝重和紧张的氛围。 朱综神色一变,玉振声则是露出了一丝笑意。 周生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他额头上有着汗珠,歉意道:“师父,我一时忘了金针放在哪,找了许久,才来晚了。” “下次多长个记性,让我等没关系,怎么能让朱老爷和夫人等你呢?” 玉振声笑骂了一句,而后接过金针,开始给县令夫人施针。 朱县令则是沉着个脸,没有关注夫人的病情,反而眼角不断打量着周生。 对此周生则是眼观鼻鼻观心,默然伫立一侧,目不斜视。 但心中的杀意却越来越盛。 这一次,他差点就回不来了,那挪回青石板盖住古井的人可谓是心狠手辣,为了不让他出来,还在青石板上压了一道符。 封棺符! 以井为墓,以石为棺,要将他活活封死在井中,成为一座活死人墓。 整个朱府的阴气都汇聚在那道符中,让青石板重如山岳。 对方绝对是一位擅长风水葬术的高手! 好在他有洛书,以龟卜算出了井底连通暗渠,最终在一口丹田气耗尽前,成功游过了四通八达如迷宫般的地下暗渠,在梨花河处逃出生天。 恐怕那暗中封井之人都没有想到,有人能横穿地下暗河,还成功逃脱。 周生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朱府里除了那尊猖兵,还藏着另一个高手,或许从他刚踏入朱府时,就已经被暗中盯上了。 “夫人,这次不光要扎手臂,还要扎百汇、通天、前顶等穴,还请拉开帘幕,让老夫施针。” 玉振声以金针扎完了手臂后突然说道。 帘幕中的那道身影犹豫了一下,目光望向朱县令,当看到朱县令点头后,才字正腔圆道:“如此,那就有劳玉大夫了。” 说着她缓缓拉开了帘幕,露出了面容。 额庭饱满,如定窑玉壶春瓶腹,远山青黛滑入鸦鬓,正中胭脂痣一粒。 双目灵动传神,只是浮现出一丝疲惫之色,似多日未睡,有血丝未消。 这是一张非常有韵味的脸,皮肤细腻,容貌美丽,任谁见了都要称一声美人。 可玉振声却感觉到了一丝莫名的违和,而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一旁站着的徒弟,浮现出古怪之色。 因为此时的周生,目光如磁石般被县令夫人吸引着,几乎是目不转睛,怔怔地看着。 玉振声感到奇怪,他的徒弟也不是没有见过貌美的女子,不应该就这点定力。 就连县令夫人都察觉到了周生的目光,她面上有着羞意,但看到周生如此年轻俊美,倒也没有恼怒,只是淡淡道:“少年郎,你看够了吗?” 周生这才收起视线,目光低垂,不让别人看到他内心的惊涛骇浪,故意装作窘迫模样。 朱县令瞪了他一眼,但嘴角却露出一丝笑意,似乎很享受有这么一位漂亮、受人瞩目的夫人。 别人越是羡慕,他便越是得意。 不久,玉振声扎完了针,带着周生告辞离开。 而就在两人离开后,县令夫人开口道:“老爷,那少年郎,莫非看出了什么?” 她的声音透着一丝担忧。 朱县令笑了笑,道:“夫人莫要乱想,我看那个周生,就是被你的美貌给迷住了,毕竟他们唱阴戏的,出师前都不能破身。” “半大小子憋了十几年,美人当前,能不神魂颠倒?” 夫人啐了一口,作势欲打,却被朱县令抓住双手,细细摩挲。 “不过这小子还真有些本事,谢道长的封棺符居然都困不住他,哼,让我丢了面子!” “老爷,你说那玉振声,会善罢甘休吗,听说他曾经可是一个凶人——” “夫人放心,那玉振声是个老江湖,我已经给他透了点底,相信他会懂得怎么做的。”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玉振声这些年销声匿迹,早就已经金盆洗手,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低贱的侍女,和一个下九流的乐师,来找我们拼命?” “那不是傻子吗?哈哈哈……” “夫人放心,这事都在为夫的掌握之中,现在,咱们聊点其他事……” “老爷,奴家身子……还没好呢……” “上次就是怪你太着急,才有了晕疾……嗯……” 房间之中,很快响起了靡靡之音。 …… 街道上,师徒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沉默无声。 直到离开朱府很远了,玉振声才停下脚步,开口问道:“刚才你看到县令夫人,表现得如此失态,可是发现了什么?” 他太了解这个徒弟,绝不会因为美色而如此失态。 周生缓缓抬起头,眼中依然泛起波澜,半晌,吐出了两句话。 “师父,那张脸,我见过。” “只是那时,她叫……沈金花。” …… (本章完) 第28章 走阴人 第28章 走阴人 “沈金花?就是你在阳城斩杀的那个青衣女鬼?” 听到这个名字,就连一直很冷静的玉振声也露出诧异之色。 “是,师父,我非常确定,县令夫人的那张脸,就是阳城戏班的名角沈金花!” 周生眼中露出回忆之色,道:“虽然沈金花的亡魂当时满脸鲜血,容貌可怖,可我还是记下了她的模样,刚才我细细比对过,绝不会错。” 沈金花之死,是有人盯上了她的头,周生本以为幕后真凶是要拿去练什么邪术,却不曾想,在六百里外的清谷县,会再次见到这颗头。 并且还长在了另一个人的脖子上。 “师父,难道那县令夫人会法术,想为自己改头换面不成?” 玉振声摇了摇头,道:“朱县令和他夫人,都是普通人,只是颇有些来历。” “师父——” “先别问那么多,回家再说。” 周生点点头,两人一路无言,等回到家中后,他将自己的遭遇说了出来,并拿出了那颗从古井中带回来的头颅。 “师父,我在想,如果县令夫人脖子上顶着沈金花的头,那这颗头……会不会就是真正的县令夫人?” 夫人不是夫人…… 如此一来,便能解释这句话了。 只是这中间依然有着重重迷雾,沈金花的头如何到了县令夫人的脖子上?原夫人的头又为何被藏于井中?翠翠又是怎么死的? 还有那朱府,不仅供养着猖兵,还藏着一位懂风水会法术的高人,朱县令究竟是何来历? 他内心有太多的疑惑,当即便问了出来。 看师父的样子,明显是知道些什么。 “呵呵,你问我?” “是你唱阴戏,又不是我唱。” “师父,你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周生恳求道。 “其实这件事,你不该问我,而是该问她。” 玉振声淡淡一笑,指了指桌子上那颗腐烂腥臭的头颅。 “问她?” 周生疑惑道:“可我并未发现有头颅中有任何残魂留存,甚至连一丝怨气都没有。” “师父,难道除了摄魂之外,咱们唱阴戏的,还有其他手段能让尸体开口说话?” “自然是……没有。” 玉振声冷笑一声,道:“不要画地为牢,咱们唱阴戏的没有此等手段,可不代表其他人没有。” “动动脑子,不要什么事情都想着单打独斗。” 周生沉思片刻,而后猛然抬头,吐出了两个字。 “问米!” 玉振声点点头,露出了一丝笑意。 …… 清谷县,西街,崔神婆家。 崔神婆在县中颇有传奇色彩,她本是一个普通的孤寡老妇,丈夫和孩子全都意外去世,自己也染了眼疾,视力模糊。 后来她外出讨饭时,不慎落水,被人救上来时已经没了呼吸。 当时街坊邻居们打算凑钱给她捐副棺材,却不曾想,第二天她居然又有了气,活了过来。 她自称,下了阴曹后判官发现她阳寿未尽,颇有功德,不仅让她还了阳,还教了她走阴术,尤其擅长问米之法。 所试无不灵验,很快声名远播。 从那之后,她就成了清谷县有名的神婆,一直活到现在八十四岁了,身子骨却还很硬朗,虽有眼疾,出行却完全不受影响。 周生也听过这位崔神婆的大名,却从未接触过。 “除了咱们唱阴戏的,这世上还有许多奇人异士,崔神婆所代表的走阴人便是其中一脉。” 周生想起了在阴阳路上,那凶神便曾问过他可是走阴人? “除此之外,还有风水师、赶尸人、出马仙、活阴差、捞尸人、扎纸匠等,各有奇术传承。” “春秋之时,百家纵横,那是阳百家,而咱们这些干阴活,与鬼神接触的,则被称为阴百家。” “等你出师后,便会陆续接触到其他法脉的弟子传人,记住,吕布虽勇,三英可战,若能和其他法脉的弟子交好,将来会对你有不小帮助。” “现在,去敲门吧。” 周生认真记下了师父的这些话,然后深吸一口气,伸手准备敲门。 可他刚伸出手,门就突然被打开了。 一个容貌清秀的小姑娘探出了脑袋。 “客人请进,阿婆让我来迎接你们。” 周生眼中露出一丝诧异,对方竟似乎能未卜先知? 这也让他对传说中的走阴人更加好奇了。 踏过门槛,崔神婆的院子中贴着许多神秘的符纸,不像是道家符箓,而是白纸黑字,有点像送葬时的祭文。 小姑娘一路引他们到了问米堂,这里设在灶房后屋,青砖地缝中嵌着陈年米粒,似是已经发霉,幽绿如坟头磷火。 黄裱纸刷米浆糊住窗棂,墙缝中塞妇人发团裹雄黄,门楣处倒插着一把杀猪刀,刀柄系着公鸡血浸染的红绳。 “封窗、堵洞、镇门,这叫净秽三关,是防止问米时阴气太重,被孤魂野鬼所打扰。” 玉振声给徒弟解释道。 小姑娘诧异地抬起头,望着玉振声,道:“爷爷,您也懂问米?” 玉振声只是摇头笑笑,不说话。 进了问米堂,四周光线阴暗,哪怕是大白天的,视线都很模糊。 阴森森,暗沉沉,只有一根根烛火长明不灭。 火光照出一张苍老的脸,以及那双蒙着白色眼翳的瞳孔。 那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周生,似乎在打量着他的一切,明明患有眼疾,却给他一种犀利如剑的错觉。 而他也在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走阴人。 灶灰抹额遮阳窍,翳目翻白煮寒冰。 那一头凌乱的白发不知多久没梳过了,粘稠稠地搭在一团。 “年轻人,把你腰间的那个东西拿出来。” 她突然开口说话,声音沙哑,视线如锥子般刺在周生腰间的布囊上。 周生打开布囊,露出一只腐烂的头颅。 小姑娘被吓得惊叫一声,小脸煞白。 崔神婆倒是面色不变,依旧静静坐在椅子上,背后是其父母、丈夫、子女和公婆的灵位。 “你想问的人,就是她?” 周生点点头。 “她可是你的至亲?” “不是。” “可是枉死之人?” “或许是。” “你可知其姓名?” “不知。” “那请回吧。” 崔神婆摇头道:“问米有三不问,不问至亲,不问枉死冤魂,不问无名无姓。” “小云儿,送客。” …… (本章完) 第29章 问米 第29章 问米 所谓问米,就是通过米为媒介,走阴人可魂入地府,请死去的人上身,来回答活人的各种问题。 但此法也有诸多禁忌,那传下来的三不问,其实是对走阴人的保护,以免被冤魂索命。 “问米确实有三不问,但如果我们硬是要问呢?” 玉振声上前一步,淡淡道。 崔神婆那双蒙着白色眼翳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波澜,道:“玉大家准备如何来硬的?” “您是阴百家中大名鼎鼎的人物,这么多年,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老身从未透露过你半点消息,玉大家今日真要欺负我这个瞎了眼的老婆子吗?” 说罢她身后的那些灵位居然开始微微震动,簌簌作响,烛火亦是飘摇不已。 将那双白色的瞳孔映照得更加阴森恐怖。 气氛顿时降到了冰点,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周生都绷紧了身子,心中有些疑惑,师父不是才教过他,要和其他法脉的弟子保持良好的关系吗? 怎么突然如此强势了? 玉振声淡淡一笑,上前道:“看好了,就这么硬着来。” 说着他啪的一声在八仙桌上拍了一根金条。 周生:“……” 崔神婆:“……” “玉大家——” “嫌少?” 玉振声又拍了一根金条。 崔神婆看着那两根明晃晃金灿灿的金条,沉默片刻后,依然还是摇了摇头。 “……这不是钱的问题。” “这就是钱的问题。” 玉振声呵呵一笑,再次拿出了一物,这次却不再是金条,而是一贯铜钱。 但这贯铜钱极其特别,正常的铜钱都是外圆内方,象征人间天圆地方之意,而这些铜钱却恰恰相反,是外方内圆,阴刻蚀文。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这些铜钱出现时,周生似乎闻到了一丝淡淡的香火味。 霎时间,崔神婆的目光便犹如被磁石吸引,久久没离开那贯铜钱。 似乎铜钱远比那两根金条更有吸引力。 “你今年八十四了,阳寿已所剩无几,有了这贯香火钱,等到了下面,也好打点鬼神,说不定还能做个阴官。” “至于这两根金条,可以留给你这小徒弟,毕竟活人总是用得着的。” 玉振声的话让崔神婆陷入了沉思。 “问,还是不问,给个准话,但我要提醒你,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崔神婆摇摇头。 就在周生以为她仍然要拒绝时,她却叹了一声,道:“好吧,这确实是钱的问题。” “小云儿,去准备问米的东西。” 周生:“……” 玉振声笑着对徒弟眨眨眼,悄悄传声。 “臭小子,学着点,这就是江湖经验,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 大约一刻时后,一切已经准备妥当。 崔神婆封好了门,八仙桌上摆上贡品,香炉里放着的却不是香灰,而是雪白的米粒。 她将头颅放在桌上,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而后手中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法出令转通幽冥,弟子一心请真灵。上通天宫接地府,速通万千阴中灵……” 说着她突然抓起了一把米洒向四周。 “第一把,撒开鬼门关!” 随着米粒洒落地面,周生眸光一凝,发现崔神婆的面色已经变得铁青,胸腔也没有了起伏,仿佛成了一个死人。 四周阴风大振,将烛火纷纷吹灭,变得更加漆黑暗沉。 “第二把,喂饱恶金鸡!” 她扬米如雪,粒粒分明地洒向四周,脚下踏着奇异的步伐,似是在快速通过某个地方。 下一刻,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满是米粒的地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个像公鸡般的黑色脚印,而那些米粒也在迅速减少,仿佛在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争相吃掉。 周生想起在民俗传说中,死人想要去阴曹地府,黄泉路上会经过一道凶险之处,唤作金鸡山。 若亡魂生前曾虐待过动物或有恶行,便会被成群的金鸡啄食眼珠,撕扯内脏。 即便是生前没有恶行的善人,过此关时依然可能被啄伤,只是会轻一些。 因此有些地方给死者下葬时,会在其身上装一把五谷杂粮,好让他们过金鸡山时能喂饱群鸡,少受叼啄。 “第三把,买通黄泉引路卒!” 崔神婆洒出了第三把米后,整个人突然跌倒在了椅子上,四肢虚划如在水中,喉咙处也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她明明没有喝水,可那水声却真真切切,骗不了人。 仿佛此刻的她已不在阳间,而是坠入了黄泉里。 片刻后,她整个人突然安静了下来,犹如死尸般瘫倒在椅子上,乱糟糟的白发盖住了大半张脸。 周生在其身上已感觉不到一丝活人气。 就在他怀疑对方是否还活着时,崔神婆突然瞪大眼睛,猛地吸了一口气,做躲闪状,口中不断高呼。 “鬼差勿打,勿打,老身并非戏弄——” 声音戛然而止,当她意识到自己已经重回人间后,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你是谁?” 周生不知眼前的崔神婆还是不是她,莫非已经被那头颅的鬼魂上身? “我没有被上身,问米失败了。” “失败了?” 崔神婆点了点头,而后盯着那颗头颅,露出极为古怪的神色。 “我持此头入阴曹,可鬼差却告诉我……” “这个女人,并没有死,是活人。” “活人?” 周生指着那颗已经腐烂的头颅,神色古怪道:“你告诉我她还活着?” “反正鬼差就是这么说的,祂们还以为我故意戏弄,抽了我两鞭子……” 崔神婆说着卷起袖子,手臂上果然有着两道青黑色的鞭印。 说罢她顺手就向那两根金条以及那贯铜钱抓去,却被玉振声按住了手腕。 “事没办成,就想拿钱?” “你是把我玉振声当做冤大头了吗?” 崔神婆苦着脸道:“我已经问了,可人还活着,我……我又有什么办法……”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面上有着羞愧之色。 显然面对别人腐烂的头颅,说对方还活着,如此荒唐的事情,连她自己都不太信。 “许,许是鬼差查错了?要不……我再试一次?” 玉振声摇了摇头,道:“换个人,你这次试试,把她叫上来。” 说着他递过去了一张黄纸,上面写着一个姓名和生辰八字。 周生目光扫去,心中一震。 “徐翠翠,癸酉年、丁未月、壬子日、己卯时。” …… (本章完) 第30章 地藏 第30章 地藏 崔神婆接过那张写着翠翠姓名和八字的黄纸,放到烛火上将其点燃。 而后她再一次施展了问米之术。 “第三把,买通黄泉引路卒……” 随着米粒洒下,她再次瘫软在椅子上,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呛水声,身上的活人气迅速消散。 烛火飘摇,仍照不亮她脸上的阴翳,每一道皱纹中似乎都藏着阴影。 大约三息之后,崔神婆猛地睁开双眼,身子环抱在一处,瑟瑟发抖。 “老爷别杀我,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不要,你们不要过来……” “阿爷,我好疼……” 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婆,此刻口中却发出少女的声音,这诡异的一幕,说明翠翠的亡魂已经上了她的身。 “翠翠——” 周生刚想问些什么,‘崔神婆’的目光落到了桌子上的那颗头颅上,顿时浑身一颤,如遭雷劈。 “夫人,夫人不要杀我!” “是老爷……是老爷让我藏头的,不是我害的您!” ‘崔神婆’被那头颅吓得六神无主,跪在地上不断磕头,额头都流出了鲜血。 周生担心崔神婆八十多岁的身体会扛不住,便上前拦住了她,并出声与其交流。 可翠翠似乎真的是疯了,即便成了鬼,也疯疯癫癫的,完全无法冷静下来。 就在这时,一道戏腔响起。 “阴风原是痴儿唤娘声,业火本为妒妇照镜灯。” “若知无间非惩恶,留片冰心——等春风!!” 唱腔浑厚绵长,空明幽澈,好似梵音在四面八方回荡,有一种安抚人心、慈悲济世的奇异力量。 周生听出了这是莆仙戏《目连救母》中的地藏破狱一折,乃是依据佛门典籍《地藏本愿经》所创。 而此刻师父所唱的,就是地藏菩萨用锡杖震开鬼门关,度化众鬼时的戏词。 没画脸谱,没穿戏服,甚至都没有做身段,就是这么一句简单的唱词,却让疯癫的‘崔神婆’立刻安静了下来。 周生甚至觉得,原本阴气森森的问米堂,瞬间都变得更明亮了几分。 仿佛那几句不是唱词,而是菩萨低语,罗汉诵经。 度拔一切苦厄! 他感觉师父那单薄的身影,瞬间变得更加高深莫测起来。 自从两人初遇时斩杀狼妖起,师父就再也没有当着他的面出手过。 如今他道行精进,在阴戏一道上小有所成,本以为能看出些师父的深浅了,却不想,看到的是一座更高的山,更深的迷雾。 “呵呵,真以为我教你的那些唱词,都只是一种形式?” “等你开了舌窍,才能真正发挥出那些唱词的威力,咱们阴戏一脉的东西,不比佛门的六字真言差。” 玉振声悄悄传音,特别是提到阴戏时,那种自豪和骄傲,几乎溢于眉宇之间。 “臭小子,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周生摇头笑笑,一提起阴戏,师父就好像变成了一个老小孩儿。 或许就像徐伯伯一样,对于自己奉献了一生的艺术,永远都怀着一颗赤子之心。 “翠翠,你不用怕,时间有限,在那柱香烧完前,请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冷静下来的翠翠,已经想起了一切,也知道自己早已死去,成了鬼物。 不过她倒是没有生出很大的怨气,反而第一时间问道:“我阿爷怎么样了?” 周生默然,叹道:“他死了,是为了给你伸冤,被朱县令派去的官差活活勒死的。” 翠翠浑身一震,眼中不断淌泪。 “我们是唱阴戏的,应你爷爷所请,替他和你唱一出戏,讨一个公道。” 听到这话,翠翠起身跪拜,声音哽咽道:“多谢哥哥,翠翠命贱,死不足惜,可我阿爷是个好人,他怎么会……怎么会……” 周生心中一堵。 徐伯伯和翠翠,都是那种非常善良的人,他们不为自己的死而喊冤,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对方。 “这颗头……是县令夫人的吗?” 虽然心中同情,但看到那柱香已经烧了小半,周生还是打断了翠翠的哭泣,出声问道。 翠翠也强忍住悲伤的情绪,点头道:“是的,这颗头就是夫人的,是老爷……朱县令让我藏起来的。” 之后她便讲出了来龙去脉。 原来那朱县令看着正经,其实骨子里非常好色,甚至还动手骚扰过翠翠。 他多次想要纳妾,却都被家中悍妻给严词拒绝了,甚至还挨过巴掌。 两人因此闹得很僵。 “可就在一个多月前,朱县令突然好言好语地给夫人道歉,并发誓以后再也不起纳妾的心思。” “那天夫人很高兴,特意亲手做了好菜给朱县令吃,还喝了些酒,醉醺醺的。” “夫人怕黑,晚上睡觉时喜欢有人守在门外,那天正好轮到我当值。” “当晚,我靠着柱子迷迷糊糊的,突然听到了一声惨叫,当我冲进去后,却看到……” 讲到此处,翠翠的身躯下意识颤抖了起来,很显然,那个画面给她留下了极为恐怖的印象。 “我看到朱县令提着一把带血的斧子,另一只手则提着……夫人的头颅!” “他让我把夫人的头颅去处理了,并威胁我不许乱说,否则下一个死的就是我……” 翠翠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那颗头颅,依旧打了个冷颤。 “那晚我抱着这颗头,本想找地方埋了,可又怕被人发现,而且越走越害怕,最后索性就丢进了后院那个不常用的古井中。” “本来我以为,这么大的事情,肯定是瞒不住的,可我没想到……” 她的声音十分疑惑。 “第二天,夫人房间里走出了一个美丽的女人,老爷说她就是夫人,有异议的下人全都被他打了棍子,大家就谁都不敢提了。” “更奇怪的是,那个漂亮的女人……好像真的就是夫人。” “何以见得?” “因为那个女人对府里的一切事务都非常熟悉,知道每一个人的名字,行事风格也和夫人一模一样。” “最主要的是,我曾经伺候夫人沐浴,知道她的腰身处有一道梅花般的胎记,后来我伺候新夫人沐浴,也看到了一模一样的胎记!” “甚至,她还能准确说出和我以前的相处经历,很多都是小事,绝对没有其他人知道……” “夫人不再是夫人,可夫人……又好像还是夫人……” 翠翠指着那颗头,眼中既有恐惧,也有深深的疑惑。 “但夫人的头,分明就是我亲手扔进井中的呀!” “每天看着新夫人的那张脸,我都会觉得毛骨悚然,晚上睡觉时总会梦见有女鬼从井里爬出找我索命……” “于是,我就疯了。” …… (本章完) 第31章 陆判 第31章 陆判 “一个多月前吗……” 听完翠翠的话,周生心中一动,若有所思。 这正好便是沈金花唱《窦娥冤》,死在戏台上的时候。 沈金花丢了自己的头,而县令夫人换了一张脸。 这其中最大的受益人,便是朱县令,让家中黄脸婆成了万里挑一的美人,自此能名正言顺地享受温柔乡,纵情声色。 迷雾已渐渐散去,整件事情快要水落石出。 可周生耳边此刻回荡的,是沈金花魂飞魄散前的唱词。 “既容不得六月雪掩清白骨—— 何苦教我粉墨半生…扮窦娥……” 惨死的沈金花,恐怕做梦都没有想到,她的悲剧,只是因为一个县令想让自己妻子换张貌美的脸。 …… “翠翠,关于朱县令,你都知道多少?” 周生目光微冷,继续追问。 普通的县令自然无法驱使鬼神去做成这种事情,很显然,这个朱县令有着不同寻常的地方。 翠翠仔细想了想,道:“我入府晚,知道的不多,但听府里的老人谈起过,说朱县令早年是个穷书生,没什么才气,潦倒落魄,却突然开窍,连连高中……” 周生心中一动,眼中露出一丝冷笑。 这恐怕不是开窍,而是换了心窍。 既然能换夫人的头,又如何不能换掉自己那颗不通文墨的心? 他突然想起了聊斋里一篇名叫《陆判》的故事。 书生朱尔旦阴差阳错下结识了地府的陆判,他生性迟钝,没什么才气,陆判便给他换了一颗玲珑心,令其才华大增。 后来朱尔旦不满妻子貌丑,又找陆判给妻子换了一颗年轻美貌的头。 就连朱尔旦死后,还做了阴官,十分气派,常常去阳间教导儿子,跟没死一样。 当年他读这篇故事时,还觉得十分有趣,可当血淋淋的事情真的发生在了身边,他才明白,觉得有趣只是因为事情没有降临到自己头上。 有人丢了自己的心,有人丢了自己的头。 可谁又能为他们发声? 这朱县令,或许就像那朱尔旦一样,和地府里的某位大人物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翠翠,你是怎么死的?” 看到那柱香已经快要烧完,周生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翠翠闻言身子一颤,眼中闪过痛苦、挣扎、恐惧之色。 “那晚阿爷被他们打出府后,朱县令就来找我,想要用强,我不从,他就打了我,然后留下了一根簪子。” “很快,就有下人说我偷了夫人的簪子,夫人似乎相信了,对我很失望,不再管我。” “然后……” “那些家丁就……就把我糟蹋了……” “都有哪些家丁?” “……所有。” 周生猛地一怔。 “府中的男家丁……都参与了,他们说,这叫投名状,谁不做,谁就有心泄密,是对老爷不忠。” “我哭着向往日里照顾我的姐姐和婶婶们求救,她们明明都听见了,却都装作听不见。” “我感觉特别特别疼,好像整个人都被撕裂了,后来我嗓子哑了,喊不动了,疼晕了过去,所以……”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好像……是疼死的?” 周生面容平静,袖子中的手却攥得发白。 这可怜的小姑娘,最后是活活被疼死的。 “哥哥,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那些平日和善的叔叔伯伯、姐姐婶婶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哥哥,我好想阿爷呀。” …… 离开了崔神婆家,周生一路上都沉默不语。 拨开了层层迷雾,他终于看清了整个事情的真相,然而这真相,却未免太过沉重。 一炷香的时间很短,翠翠的亡魂很快就回了阴曹,也许在未来,她会重新投胎转世。 孟婆汤能让她忘记这一世的痛苦,可她最后问的那些问题,周生觉得,自己恐怕是很难再忘掉了。 回到家,见到徒弟魂不守舍的模样,玉振声轻叹一声。 “每一个杰出的阴戏师,都经历过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悲欢离合,所以阴戏师的心,要够硬,够冷,才能在鬼神的戏台子上活下来。” “师父,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 玉振声摇摇头,而后突然问道:“现在知道了一切,你还准备唱老徐的那场阴戏吗?” 周生刚要说话,就被他挥手打断了。 “事到如今,为师也不瞒你了,那朱县令虽然没有修为,可他来头不小,和地府中的大人物有交情,那猖兵应该就是大人物派去保护他的。” “他早已识破你我二人的身份,那日他以水为墨,在桌子上画了一个图案,是地府的鬼门关。” “再有两个月,你就要出师了,到时中元节,要过鬼门关,下阴曹给鬼神唱戏,九死一生。” “若是再招惹了地府的大人物,对方暗中耍些手段,你在台上可就更加危险了!” 玉振声深深望了他一眼,道:“你考虑清楚了再做决定,如果你决定放弃,为师也不会责怪,毕竟再大的规矩,和命相比,又算什么呢?” “是呀,再大的规矩,和命相比,又算什么呢?” 听完师父的话,周生脸上露出一丝复杂。 “师父,常言道,好人没好报。” “沈金花是好人,常常用唱戏赚的钱去救济孤儿,却断头而死;徐伯伯是好人,却被人勒死后沉入河中;翠翠也是好人,却活活疼死……” “好人,似乎真的没有好报。” “可好人,真的应该没有好报吗?” 周生缓缓抬起眼眸,已无半点消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宝剑出鞘般的锐利。 少年眼里的朝气,似乎比窗外的太阳还要耀眼。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翠翠最后问我的话,为什么那些人要这么对她?”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可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本就不该让我来回答。” 顿了顿,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眼中似有煞气跳动,双眉如刀锋一扬。 “既然我回答不了,那就送他们下去,亲自回答一下。” “也看看那十八层地狱,有没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感受到徒弟身上那沸腾的杀气,玉振声并未评价,只是淡淡问道:“决定了?” “决定了。” “不后悔?” “不后悔。” “好,那为师就再教你几出新戏吧。” “既然决定了要唱,就唱得精彩点,锣鼓一响,若非好戏,可丢我玉振声的脸。” …… 祝大家中秋快乐! 感谢不吃葱花的万赏,感谢书友20230322105722047的两百打赏,比心! (本章完) 第32章 定军山 第32章 定军山 正午时分,朱府。 今日并非休沐,但朱县令却早早离开了衙门,回到家中享受温柔乡。 天高皇帝远,在这清谷县,他便是说一不二的青天大老爷,是上万百姓的父母官! 遥想当年穷困潦倒时,又怎会料到今日的荣华? 特别是妻子现在变得如此貌美,那勾魂似水的眼波,吴侬软语般的腔调,都让他欲罢不能。 一炷香不到,屋内的云雨就已经散去。 朱县令趴在床上气喘吁吁,额头上都是汗水,心中暗自念叨。 “岁月不饶人,要不改天把那玩意儿也换一下?” “或者让大哥再帮我选一个好肾……” 他这边思量,那边夫人则是对镜梳妆,整理散乱的鬓发,涂脂抹粉后坐在铜镜前痴痴打量。 被换头之后,一开始她还有些恐惧,可每当看到镜子里那张如花似玉的脸,感受到丈夫痴迷的目光,她就越发沉浸其中。 到现在,早已忘记了曾经的模样,反而对这张脸呵护备至。 “老爷,还是你说得对,那玉振声师徒这几天都没什么动静,看来是知难而退了。” 朱县令抽着烟袋吞云吐雾,眼睛微眯,闪过得意之色。 赫赫有名的凶人玉振声,还不是被他几句话就给镇住了? “呵呵,他们这帮唱阴戏的,瞅着神神叨叨,其实和唱戏的一样,台上唱得三贞九烈,忠孝仁义,下了台,还不就是一群下九流的戏子?” 听到这话,县令夫人下意识生出一种厌恶感,头微微晕眩。 就在她准备说话时,外面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老爷,不好了,有人在衙门前击鼓鸣冤,已经敲了一刻时,百姓们都在围观!” 朱县令猛地坐起身来,目露凶光。 …… 咚!咚!咚!咚! 衙门处,一道身影手持鼓槌,用力地敲在衙门口的那扇大鼓上,雨点般的鼓声吸引了许多人围观。 “你快别敲了,老爷不在衙里!” “石头,你的案子老爷已经判过了,白纸黑字,还敢击鼓,是上次挨得板子太轻?” 官差们纷纷上前劝说,但敲鼓的男子却充耳不闻,眼睛死死盯着鼓面,奋力击鼓,好像要把一腔怨气都通通发泄出来! 因为周围有百姓围观,官差们也不好当众动粗,毕竟大玄律法规定,但凡有人敲了鸣冤鼓,县令就必须要上堂公审。 时间一点点过去,县令迟迟没有出现,可那被称为石头的男人还是一直敲着,斗大的汗珠簌簌落下,打湿了地面的青砖。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敲响鸣冤鼓了。 清谷县地主李家,为了霸占他家世代祖传的良田,暗中篡改了借钱的收据,把利息翻了数倍,将他家的田地、祖宅和耕牛全部收走,他爹一口气没上来,竟被活活气死了。 之后他击鼓鸣冤,谁知李家早就贿赂了县令,他被当庭打了三十大板,还瘸了一条腿。 绝望之下,他本打算上吊自尽,却被一个神秘人给救下了。 那人一袭玄袍,戴着唱戏的脸谱面具,只说了两句话。 “想报仇,就在明日午时,衙前击鼓。” “县令不死,鼓声不歇。” …… 咚!咚!咚!咚…… 石头谁也不理,就死死盯着鼓面,牢记着神秘人的那句话。 他恨李家老爷,同样恨和其蛇鼠一窝的朱县令,他将这鸣冤鼓想成二人的脑袋,敲起来如疾风骤雨。 就在这时,县太爷的轿子终于姗姗来迟。 朱县令掀开帘子,目光阴沉,冷喝道:“大胆刁民,上次念你刚死了老父,才特意网开一面,今日竟还敢扰乱公堂?” “本官有公务在身,总管一县之政,岂能天天被你纠缠?” “来人,速速将他拿下!” 有了朱县令的话,官差们便放开了手脚,一个官差拎起水火棍,猛地朝石头击鼓的手臂砸去。 他眼中露出一丝冷笑,上一次,他便是‘不小心’打断了石头的一条腿,这一次,他瞄准了对方的肘关节。 废了你的手,看你还怎么敲! 但下一刻,只听嗖的一声爆响,晴天白日下,似有一道黑色的闪电划破长空,快到了极致。 噗! 一根漆黑的羽箭洞穿了那官差的咽喉,在鲜血飙出之前,又以闪电般的速度射穿了另一人的胸膛。 嗡! 箭矢余威不减,深深钉在衙门处的柱子中,入木三寸,尾部震颤如翅,嗡鸣不已。 滴答、滴答…… 一滴滴殷红的血珠顺着箭矢的羽毛落下,染红了公门前的青砖。 “唔……厄……” 刚刚还一脸凶恶,准备打断石头手臂的官差,此刻跪倒在地,拼命用手捂着自己如泉水般喷血的喉咙,眼神惊恐,却只能发出模糊的嘶哑声。 而另一个被穿心的官差,则是直接倒在了地上,血流满地。 一箭双雕! 周围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在短暂的震惊后,现场顿时爆发出了惊吓声,乱作一团。 “杀,杀人了!” “快跑,死人了!!” “老爷小心,有刺客!” 而在一片嘈杂之中,唯一不变的,是那如云雷炸响般的鼓声。 哪怕鲜血飞溅到了鼓面,石头却还是拼命敲着,见到鲜血,他疲惫的身躯反而爆发出了新的力量,鼓声豁然一振,声震云霄。 也就是这时,不远处响起了一道雄浑豪迈的戏腔。 “末将年迈勇——” “血气贯长虹!” 嗖!嗖! 又是两道霹雳般的开弓声,箭矢离弦声如裂帛,分别从两个官差的眼珠子里插进去,后颅飞出。 血液和脑浆飞溅。 “杀人如削—草—” “跨马走西东!” 嗖!嗖!嗖! 箭矢破空之声竟和鼓声融为一体,好似锣鼓声动,演奏沙场乐章。 一道道身影倒了下去,惨叫声此起彼伏,鲜血溅得到处都是,几乎将那面写着正大光明的牌匾都给染红。 往日里张牙舞爪嚣张跋扈的官差们,这一刻终于体会到了为人刀俎任人鱼肉的恐惧。 他们试图躲避,可那箭矢却仿佛长了眼睛,不仅快如闪电,还准得不可思议。 咽喉、眉心、心脏…… 一道道血花飞溅,一声声哀嚎满地。 原来豺狼亦会疼。 “两膀千斤力,能开铁胎弓——” 随着这声戏腔念白,那箭矢仿佛又添了几分威力,甚至直接洞穿了木石,将躲在后面的官差也一一射杀! “若论交锋事,还算……” 戏腔骤升,豪气干云,吐出了最后三个字。 “老—黄—忠!!” 话音落下,箭矢亦停,而一众官差,已无活口,变成了满地血尸。 整个衙门都变得千疮百孔。 不远处的屋顶上,周生脚踏八字步,以三拉弓的身段抬眸亮相。 雪发金甲冻天寒,杏黄靠旗卸云肩。 撒手箭出雷追尾,一啸洞穿定军山! …… (本章完) 第33章 隐身法 第33章 隐身法 老黄忠,八十三,大战定军山! 周生此刻所唱的,便是五虎上将中的黄忠,黄汉升。 教了这出戏后,师父还送了他一把宝雕弓,此弓以深山中生长了三十年以上的铁木制成,三弯九不曲,弓弦乃是一只蛇妖的大筋,极富韧性。 弓身绘有淡金色的龙纹,长约七尺三寸,大弓样式,冰冷、坚硬、沉重。 非有神力者不能拉动。 若是换做服药前,就算是修出了道行的周生,最多也只能拉上三五下。 不过现在,师父说他倒是有资格用此弓了。 此刻他扮上脸谱,身穿靠旗,登台亮相,随风飞舞的白发下,是一双在阳光下隐约泛着淡金色的瞳孔。 黄忠是历史上有名的神箭手,甚至有“箭神”之称。 长沙之战中,他曾在距离关羽约百步之外拉弓射箭,精准命中其头盔红缨,故意避开了要害,以此报答关羽先前的不杀之恩。 定军山里更是大展老将雄风,身先士卒,以举世无双的箭术勇冠三军,斩杀大将夏侯渊。 后世还有个歇后语,叫黄忠射箭——百发百中! 周生也曾练过箭术,相对于普通人来说绝对是个好手,即便参军也能去神射营。 可此刻唱起定军山,扮起老黄忠,他才知道自己的箭术有多么不值一提。 此时此刻,方圆百丈内的一草一木,一叶一尘,在他眼中似乎都纤毫毕现,双目如苍鹰视日,哪怕直视着那轮耀眼的太阳,都丝毫不觉得刺眼。 不仅是目力的大幅增强,他和手中的宝雕弓,亦是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仿佛那是他血肉的延伸。 他甚至能隐约感受到这张宝雕弓在欢呼雀跃,为自己多年雪藏后的再次见血,而兴奋不已。 咻!咻! 又是两道破空声,将躲在轿子周围的朱府家丁给一箭穿喉。 即便隔着百步远,周生的箭却准得像咫尺之间。 轿子剧烈一晃,露出朱县令那张煞白的脸。 “你,你疯了?!!” 朱县令十分不解,他已经暗示了自己的后台,可这个唱阴戏的年轻人,却还是如此不管不顾? 他甚至敢当众射杀朝廷命官? 这不会是唱阴戏唱疯了吧? 更让朱县令不安的是,因为是正午时分出来的,那尊大哥派来保护他的猖兵,此刻并未跟来。 咚!咚!咚! 鸣冤鼓依然在响,仿佛千百年来就不曾中断过。 而周生的唱词也随之响起。 “这一封书信来得巧,天助黄忠成功劳。” “站立在营门三军叫,大小儿郎听根苗——” 下一刻,又是一根箭矢如闪电劈出,掀起刺耳如裂帛般的破空声,呼啸着洞穿了轿子的帘幕,朝着朱县令的眉心射去。 “救——” 最后一个‘命’字还没说出,凶狠凌厉的箭锋已经抵在了他的眉心,就要穿颅而过。 以周生这一箭的威力,别说只是一个头颅,就算是披上一层铁甲,也如同纸糊。 但这必中的一箭却落了空,从轿中穿过,钉入了十几丈外的墙壁中。 不是周生失了手,而是朱县令凭空消失了。 他那双淡金色的瞳孔一凝,嘴角露出一抹充满杀机的冷笑。 正午时分,猖兵无法活动,那另一位藏在朱府中的高人,就应该要出来了。 这一箭,叫做投石问路。 只是周围变得空空荡荡,除了周生和敲鼓的石头,似乎就只剩下一地死人。 朱县令好像消失了。 咚咚咚! 鼓声依旧未停,尽管石头已经很累了,却依然在咬牙坚持,心中只牢记着那句话。 县令不死,鼓声不歇。 周生听着鼓声,手中搭箭,缓缓拉起大弓,随着弓弦一点点绷紧,他的眼睛也变得越发锐利,犹如一只正在巡天觅食的金雕。 口中却是不紧不慢,继续开嗓唱戏。 “头通鼓战饭造,二通鼓紧战袍~” 一边唱着,他手中那支蓄满杀意的羽箭则对着周围的空气缓缓移动,仿佛在探寻着某个方位。 鼓声再响,让四周布满了肃杀之气。 “三通鼓,刀出鞘——” 当唱到那个‘鞘’字时,周生眼中杀气猛地爆出,淡金色的瞳孔犹如火烧,手中那蓄力许久的一箭爆射而出。 这一箭射向的是东南处的空气,那里空空荡荡,并无半点人影。 可就在这一箭袭来的刹那,两道模糊的身影猛地扑开,翻滚着躲闪这一箭。 轰!! 这一箭直接洞穿了他们身后的石壁,一道道裂纹扩散,好似摔碎的瓷器。 一滴血珠顺着箭矢的羽毛落下。 周生看到了两个人,两个被他一箭破了隐身法的人。 其中一个自然是朱县令,此刻他面容惊恐,脸上有着一道箭矢擦过的血痕,正不断淌血。 而另一个,则是一位身形消瘦的中年道士,身穿灰色道袍,手持拂尘,目光炯炯有神。 竟是一位修出了道行,会法术的道人! “没想到阴戏一脉,居然出了一位如此杰出的后生,先是破了封棺符,又解了贫道的隐身法,真是后生可畏。” “只是阁下莫要这么大的火气,贫道姓谢,名大千,来自龙华教,不知可否暂歇神箭,听我一言?” 谢大千上前一步,挡在朱县令面前,虽然脸上挂着笑容,一派春风,可那笑容里却藏着十足的警惕。 阴百家中,阴戏一脉的实力向来不容小觑,尤擅斗法,神通百变,若非这一脉的传人极易夭折,很难活得长,恐怕都能冠绝百家之首。 而这个唱黄忠的年轻人,刚才神箭虚指,凌空探位,他的法力只是在杀机下稍稍波动,就被对方立刻寻到了破绽。 开宝弓,搭神箭,唱黄忠,又隔着百步远。 哪怕道行比对方更高,他依然是如芒在背,头皮发麻。 因此他特意点出了‘龙华教’三个字,希望能让这唱阴戏的少年清醒一些。 可鼓声仍未停,而周生的唱词也未停。 “四通鼓,把兵交——” “向前个个俱有赏,退后难免吃一刀!” 咻!咻!咻! 这一次,周生弯弓搭箭,三箭齐发,直奔两人要害而来,箭尚未至,可那如雷霆般的杀机却已刺骨入髓,令两人寒毛耸立。 没有谈判,没有妥协,没有余地。 县令不死,鼓声不歇。 …… 感谢怪力乱喵的五百打赏,比心! (本章完) 第34章 神箭 第34章 神箭 “不好!” 谢大千瞳孔一缩,手中拂尘转动,白色的麈尾仿佛一只只受惊的小蛇,旋转缠绕。 无形的法力化作一道道乱流,犹如水中漩涡般将三枚箭矢全都牵引吞噬。 一时间,那能开碑裂石的羽箭仿佛射入了水中,威力被层层削减,最后竟被谢大千一把抓住。 箭羽微颤,似是犹有不甘。 不过也有几缕麈尾缓缓飘落,被风一吹化为齑粉消散。 谢大千握着羽箭的手微颤,面容更加凝肃。 好霸道的箭法! 他的道行在这年轻人之上,但高的不多,而对方手持神弓,杀心自起,又隔着百步远,可谓占尽优势。 只恨那猖兵不能跟来,否则硬扛着几记神箭也能将之近身斩杀! “年轻人——” 回应他的,是一支又一支破空袭来的羽箭,呼啸的破空声如疾风暴雨,一人一弓,竟有万箭穿空之威势。 谢大千竭力挥舞着他的宝贝拂尘,这是他温养了几十年的法宝,平时都舍不得用,可现在麈尾却一缕又一缕的飘落。 地面上横七竖八地倒着许多箭,而他手中的拂尘已经快成秃尾巴了。 法力更是被迅速消耗,谢大千眼中阴晴不定,他很明白,再这样下去,自己就像《挑滑车》里的高宠,会被活活耗死! 必须要想办法近身! 然而周生也明白这一点,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 “师爷说话言太差,不由黄忠怒气发。一十三岁习弓马,威名镇守在长沙。自从归顺皇叔爷的驾,匹马单刀取过了巫峡……” 唱腔再起,唱的是《定军山》中的一段戏,诸葛亮担心黄忠老迈,无法战胜张郃,黄忠奋勇自荐,诸葛亮便说帐下有一张铁胎弓,若黄忠开得,便可前去。 一辈子神箭无敌的老黄忠哪受得了这个激,当即便吐出豪言,誓要开弓。 “弓来!” 一声戏腔念白,威武雄迈,豪气干云,仿佛滚滚热血在苍老的胸膛中碰撞、回荡。 下一刻,周生将手中的宝雕弓拉成了满月,瞳孔中的淡金色几乎凝成了实质,刺得人无法直视。 嗖!嗖!嗖! 又是三箭射出,但这三箭却并非齐射,而是连射,乃是传说中的连珠箭。 连珠箭,乃是速射之技,讲究箭若连珠,接连不断。 一箭未至,第二箭已经射出,第二箭未至,第三箭又已射出,不给人半点喘息之机。 疾如狂风暴雨,势若雷霆万钧! 谢大千面色骤变,他的拂尘成功挡下了第一箭,可还没得及调息,第二箭就已经到了跟前。 滋啦一声脆响,犹如裂帛。 他的宝贝拂尘彻底成了光杆子,所有麈尾都被箭气撕裂,就连尘柄也出现了裂痕。 然而紧跟着的还有第三箭,也是威力最强的一箭。 前两箭只是为了开路,这最后一箭,才是真正的杀机! 轰! 那根羽箭竟轰碎了两层石壁,最后深深钉入了第三面石壁中,只露出半截嗡鸣震颤的箭身。 一滴滴混合着脑浆的血珠顺着箭尾的羽毛落下。 谢大千呆呆地站在原地,那双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一点点变得黯淡,残留着浓浓的不甘之色。 他的眉心处多了一个大洞,被一箭穿颅而过,绝无半点生还的可能。 第三箭实在是太快太狠,他虽开了眼窍,能看清那一箭的轨迹,可先前法力消耗太大,又一口内息没有调过来,纵然看清,身体却已躲闪不及。 他苦苦修出的道行,也只能让他比正常人晚死片刻,能拖延几息。 噗通! 谢大千跪倒在地,慢慢倒了下去。 这一刻,强烈的不甘和悔恨充斥在他的心中,修行几十年,才终于开了眼窍,不仅加入了龙华教,还得香主看重,委以重任。 等朱县令的事情结束,他就能晋升为教中的护香人,得传更上乘的玄功秘术! 但这一切,都被那个唱阴戏的小子给毁了! 想到此,他怀着强烈的不甘,调动最后的法力,于血泊之中,结出了最后一个法印。 下一刻,远处的周生瞬间生出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紧接着,他脚下的屋檐突然炸开,钻出了一道狰狞恐怖的身影。 那竟是一只有着四十九对紫黑步足的大蜈蚣! 暗红色的甲壳上似乎渗着血丝,触须分叉,颚齿呈青黑之色,刚一现身便有股腥臭之味扑面而来,令人头昏脑涨。 周生瞬间毛骨悚然,这蜈蚣体型硕大,几已近妖,必有剧毒! 千钧一发间,往日里师父对他严苛到近乎残酷的训练,终于救了他一命。 无数次的苦练已经成了身体的本能,大脑都没来及多想,身体便已经自动躲闪。 脚尖一点,身子已经腾空飞起,旋转如风,这是戏曲躲闪身段中的旋子。 此时此刻,那偷袭的蜈蚣,在周生眼中成了练习毯子功时,从师父手中射来的石子。 双飞燕、跨虎、打飞脚…… 在电光石火间,他身姿飘逸,动作干脆利落,既有飞鸟的灵动,又不失猛虎的迅疾。 让那大蜈蚣的数次连扑全都落了个空,毒液落在屋檐的瓦片上,甚至将瓦砾腐蚀裂开。 只听一道道啪啪的响声,那是周生在躲闪时,手脚相碰、衣袖飞舞时发出的脆响。 一连十三响,这在戏曲中又名‘飞天十三响’,是一种难度很高,动作十分复杂的躲闪身段。 昔日的苦练和汗水,成就了这一戏台绝技。 最后他以弓箭步收尾,落地生根,一根漆黑的羽箭已经搭在了大弓上。 而此时的大蜈蚣刚好腾空而起,露出了较为柔软的下腹。 嗖! 箭矢犹如一道漆黑的闪电,将大蜈蚣瞬间洞穿,钉在了石壁之中。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看到那还在挣扎的一根根步足,周生没有任何迟疑,又是数箭射出,几乎将那蜈蚣射成了筛子。 随着脑海中的洛书绽放光华,他才彻底松了一口气,背后不知何时已被冷汗打湿。 刚才真的是太危险了! 原来那道人看似对他的神箭束手无策,其实却是在暗中拖延时间,好让其豢养的妖物遁地偷袭! 对方的战术很高明,遁地之术刚好克制他的这双鹰目,而且几乎就要成功了。 幸好周生之前没有半点墨迹,以连珠箭的绝技,先一步射穿了对方的头颅! 快一步,就是生和死。 如果他慢了一步,在和那道人对峙时,就未必能躲得过这蜈蚣的偷袭了。 “别,别杀我!!” 看到连谢道长都死了,朱县令此刻已经彻底慌了神,他疯狂地转身逃去,眼中满是恐惧。 但下一刻,一根箭矢射穿了他左腿的髌骨。 噗通! 他的身躯摔倒在地,拖着一条腿,艰难地向前爬行,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他满眼都是对生的渴望。 周生冷眼相望,仿佛看到了那个漆黑的夜晚,在冰冷的梨花河底,一口怨气难平的徐伯伯,是怎么一点点爬行的。 …… 感谢济川街道陈奕迅的三千打赏,感谢凡尘过往的一百打赏,比心! (本章完) 第35章 满堂彩 第35章 满堂彩 “救命!救命!” “本官是县令,谁来救救我?” “开门,开门呐!!” 清谷县的街道上,一道身影正在地上艰难爬行,口中连连呼救,不断拍打着街边的房门。 然而没有一个人给他开门。 一道长长的血痕在青石地面上晕染开来。 哒!哒!哒! 脚步声缓缓响起,踏着那条血染的道路,犹如阎王催命的鼓声。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在无数双躲在门缝后的眼睛注视下,那老黄忠弯弓搭箭,舌绽春雷。 “张郃被某吓破胆,卸甲丢盔奔荒山。” “恼恨那军师见识浅,他道我胜不了夏侯渊。” 嗖! 这一箭射穿了朱县令右臂的关节,令他惨叫一声,爬行的速度都变慢了不少。 “别杀我,你不能杀我,我大哥是——啊!!” 嗖! 又是一箭射穿了他的另一条腿,让他只剩下一只完好的左手,想爬都爬不动。 “坐在雕鞍将令传,大小三军听爷言:刀出鞘,弓上弦,紧系铠甲扣连环……” 又是两箭射出,一箭射穿了他的下身,一箭射穿了肾脏。 从沈金花,到翠翠,再到徐伯伯,整个悲剧都源自此人的色心一动。 色字头上一把刀,可他斩向的,却都是那无辜良善之人。 这两箭,是为了沈金花,也是为了那被活活疼死的翠翠。 就算是死,也要他提前‘享受’一番人间极痛。 朱县令蜷缩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血水不断蔓延,他眼中写满了绝望。 疯子,一个唱戏的疯子!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世上居然真有这么肆意妄为的疯子! “本官和你拼了——” 他挣扎着抓向周生,然而一只脚无情地踩在了他的喉咙上,将所有的话语都化为呜咽之声。 这一刻,远处衙门口的鼓声突然变得急促了起来,而周生的唱腔也达到了最巅峰。 “向前个个功劳显,退后的——人头——挂高杆!!” 雄浑豪迈的唱腔如一支穿云利箭,冲入了九霄之上,让人仿佛置身于一片古战场,闻将军击鼓,三军大呼。 周生本想最后一箭结果了他,可伸手一摸,背后的箭袋居然空了。 足足一百支翎羽箭,全部射完了。 周生冷目如刀,轻笑一声,而后弯腰握住了射穿朱县令右臂的那支箭。 在对方的惨叫声中,旋转拔出,就地取材。 开弓,搭箭,冰冷的铁箭头直勾勾地瞄准着脚下朱县令的头颅,只有几尺之隔。 因为是刚刚拔出的,滚烫的鲜血顺着箭头滴落,正好打在朱县令的眉心。 一滴、两滴、三滴…… 这一刻,朱县令彻底崩溃了。 他浑身颤栗,痛哭流涕。 “唔呜……别杀……我大哥是……判官……” 虽然被踩着喉咙几乎难以呼吸,可强烈的求生本能却还是让他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这句话。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此生最大的依仗。 当年他本来只是一个穷书生,生性驽钝,家徒四壁,却在赶考的途中路遇一座废弃的判官庙。 想着自己在庙中避雨,便干脆给那蛛网缠身的判官神像打扫了一番,还拿出最后的酒水倒在地上以敬判官。 而也就是这番举动,彻底地改变了他的命运。 那晚判官居然真的来了,请他喝酒吃肉,他也是心大,居然没感到害怕,还和判官相谈甚欢。 从那之后,判官就常常来找他喝酒,两人关系越来越好。 他不通文墨,判官就替他换了一颗玲珑心,说是阴司中剩下的,并非从活人身上摘取。 可他却听说,百里外的许家,那个颇负盛名的才子,半夜里突然暴毙,似是心疾。 有着玲珑心的他早已变得聪慧,自然不难猜出这其中的关系。 可听着众人的赞美,享受着中举后所带来的荣耀,他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 换心换心,似乎将那颗会帮神像扫清蛛网,敬酒款待的淳朴之心,也给换掉了。 在这之后,他越来越不满足,最终又请求大哥帮自己的妻子换头。 却不想,最终引来了一个唱戏的疯子。 …… 往事历历在目,他说出了自己最后的依仗,希望判官之名,能震慑住这个戏疯子。 似乎确实有效果。 周生拉弓的手微微一顿。 朱县令的眼中顿时燃起了一丝希望。 他不想死,人间的富贵和美色还远远没有享受够,只要能活下来,失去的手脚都能重新换回来! 大哥答应过他,会助他步步高升。 才只是一个县令,就能享受到如此极乐,若是做知府、尚书、宰相…… 可惜回应他的,是一道如霹雳般的弦声。 漆黑的羽箭瞬间洞穿了他的眉心,溅起的血花和白浆,打湿了周生的衣角。 面对着那双充满不甘和怨恨的眼睛,周生缓缓咧开嘴角,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笑声冰冷。 “原来你大哥是判官啊,既如此,你连做鬼的机会……” “都别想有。” …… 轰! 冲天的火光里,是一具具被焚烧的尸体,其中最醒目的,便是那穿着官袍的朱县令。 周生静静注视着那跳动的火焰。 正午时分大开杀戒,又当街焚尸,别说你大哥是判官,就算你是判官,也要魂飞魄散,死得不能再死。 有些人,连变鬼的机会都不配有。 与此同时,他眼中的淡金色也渐渐消散,整个人长长吐出一口气,周身毛孔蒸腾出一道道若隐若现的白雾。 双臂酸涩不已,特别是开弓的手指,竟被勒出了血痕。 此番大战,消耗不可谓不大,称得上是周生出道以来最惊险刺激的一战,差一点就死在了那谢道人的手中。 可是,真痛快呀! 他望着那跳动的火焰,似乎心中的热血也在被点燃,一种难以言喻的酣畅感萦绕心头。 仿佛从头到脚每一根毛孔都通透了! 那丢头的戏子,那失心的书生,那含恨的乐师,那受辱的孤女…… 是否正在看着这场好戏? 是否正在喝一道彩声? …… 衙门口,石头终于停下了击鼓,在看到县令死去的那一刻,他跪倒在地,仰天大哭。 一道身影立于其身前,遮住了日光。 “恩公——” 他刚刚开口,一张带血的字契飘到了他的身前,戏腔念白字正腔圆,苍劲有力。 “好儿郎!腕底风雷击鼓声!” “催得那——豺狼虎豹肝胆惊!” “且拿赏钱回家去,莫不闻七十老母——唤儿声?” 石头心中一震,他拿起那张带血的字契,立刻认出了,这就是地主李家暗中篡改利息的那张收据! 字契上的血,莫非就是—— 他猛地抬头,望着那张赤金铺底,银纹勾面的黄忠脸谱,眼中满是激动,重重叩首。 “恩公,您是神人,我石头以后定会为您建庙立祀,子孙代代都为您上香供奉!” “恩公,您也快走吧!” 说完他拿起字契一瘸一拐地离开。 周生则是静静站在衙门口,抬头望着那扇被鲜血染红的牌匾,眼中的杀气如赤焰跳动。 走?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露出一抹满是杀机的笑容。 师父说过,既然开唱,就要唱得精彩。 一出《定军山》还不够,毕竟那猖兵……可还在呢。 五猖兵马,冷坛霸兵? 下一出戏,看看是你凶,还是我凶! …… 感谢钱大来的一万打赏,兄弟是第二次万赏了,感谢支持!感谢怪力乱喵的一千五打赏,感谢空谷月惟的五百打赏,感谢zhen_money的两百打赏,比心! (本章完) 第36章 钟馗 第36章 钟馗 清谷县衙门。 血溅满墙,乱箭如草。 一道穿着大红官袍的魁梧身影正坐于县太爷的公案之上,垂首抱胸,似是午寐。 “呼!” “呼!” 雷霆般的鼾声宛如沉眠的巨兽,竟震得头上那被鲜血溅红的牌匾嗡嗡颤响。 正大光明,字字滴血。 浓郁的血气充斥在整个衙门中,直熏得人心惊胆寒,魄散魂飞。 可那道身影却睡得如此安详,仿佛生来就最喜欢这股血腥味。 滴答!滴答! 牌匾上的鲜血,正好落于他旁边那把尚未出鞘的古剑上,宛如朱砂一般,将漆黑的剑柄染成赤红。 有蚊蝇被血气吸引而来,却停在那道如蛰龙般酣睡的身影前,不敢再靠近一步。 仿佛有股无形的煞气正在酝酿,惊百虫,镇万邪。 不知过了多久,烈日慢慢西行,那沸腾于天地间的阳火,也渐渐减弱。 突然,一股呼啸的阴风吹彻,似狂风席卷而来,吹得大木弯腰,群蝉惊惶。 一时间竟有飞沙走石,天昏地暗之感。 猖兵已至! 刹那间,衙门内本就浓郁的血气仿佛热油泼火,轰然炸开。 一道道血脚印在地面上浮现,直奔那沉睡的身影。 四周回荡着沙场猛士般愤怒的吼声。 锵! 空气中响起了那宛若金石的拔剑声,恐怖的杀机好似开闸洪水,随着那血脚印的不断向前,四周的桌椅、花瓶竟齐刷刷地断成两截。 切口平滑如镜。 就连那坚实的梁木和墙壁上,也出现一道道锋利的剑痕,石屑纷飞。 就在这时,那道穿着大红官袍的身影似乎醒了,鼾声不再响起。 可这恐怖的一剑,也即将落在了他的头上。 阴司兵马之中,猖兵最是凶戾霸道,所到之处,方圆百里的孤魂野鬼都要被其强势斩杀,寸草不生! 地府的那位大人物,派此猖兵来保护县令朱综,足见对其的重视。 也说明祂对猖兵的实力很有信心。 这一剑若是斩下,不仅是头颅滚落,就连魂魄也会被枭首,九泉之下成了无头鬼。 甚至即便是转世投胎,下一世也会痴痴傻傻,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耳不能闻,鼻不能嗅。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间,那道身影视悬顶之剑如无物,挥手猛地向下一拍。 手掌中握着的,是一块黑漆漆、乌沉沉的铁木块,上面裂痕交错,犹如电闪雷鸣。 赫然便是开封府尹包龙图断案辨冤的惊堂木! 啪!!! 随着此木被拍响,那如尸山血海般的煞气豁然一震,竟犹如布帛般被撕裂出一道道口子。 千古浩然之气如火山地裂般喷涌而出! 惊堂一响,雷音千重,诛邪避退,万鬼不侵! 恍惚间,清谷县的衙门仿佛变成了开封府,有一道目光坚毅、凛然不屈的身影正端坐于正大光明的牌匾下,额头月牙照彻八方冤魂。 砰!! 空气中,似是有道无形的身影被那惊堂的雷音给震飞,阴气大量散去。 一道身影终于缓缓浮现。 那是一尊铁塔般的巨汉,虎背熊腰,身着重甲,甲胄上满是裂痕和铜锈,以及洗不掉的斑斑血痕。 最骇人的,是猖兵那燃烧着青色磷火的双目,仿佛能看透三魂,燃烧七魄。 只是此刻,那霸道的鬼火双眸飘摇闪烁,仿佛风雨中摇曳的灯苗。 包公的惊堂木下,哪怕是有着赫赫凶名的五猖兵马,此刻也阴气大散,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不过祂到底是凶悍的地府阴兵,只是迷糊了一息便清醒过来,眸中磷火再次恢复了稳定。 可下一刻,那磷火猛地一跳,竟露出一丝刻在骨子里的……惊惧。 因为那穿着大红官袍的人,终于抬起了脸。 额头倒冲天庭火,一字横眉蝴蝶纹。 铁面虬髯丹心裂,杀鬼捉邪称圣君! 赐福镇宅圣君,天师钟馗脸谱! 相传钟馗死后被封为驱魔大神,阎王亲赐杀鬼剑,令他扫荡人间万鬼,除魔九州。 唐明皇梦遇小鬼缠身,便是钟馗现身,将鬼物一口吞下,因此又有了钟馗嚼鬼的传说。 民间更是称其为天师,且是专门捉鬼、杀鬼的天师! 要说天下鬼物最怕见到谁,不是判官,不是阎罗,而是最喜欢杀鬼、吃鬼的钟馗。 管你是什么凶鬼、厉鬼、恶鬼、猛鬼,甚至是鬼王,对钟馗来说都只是下酒的美味。 你越凶,味儿越正! 因此当那猖兵看到周生所画的钟馗脸谱时,不禁浑身一震,下意识露出了惊惧之色。 不过猖兵到底是猖兵,凶悍至极的性子令祂很快克服了本能的恐惧,磷火跳动,认出了那只是戏里的钟馗。 祂怒吼一声,煞气沸腾,再次持剑而上。 不过周生再次拍响了惊堂木。 轰隆!! 雷音激荡九重霄,炸响在每一处角落。 惊堂木上再次多了一道裂痕,可那猖兵的身形也瞬间定住,如遭雷劈,阴气大量消散。 下一刻,剑鸣声动。 清越的拔剑声如击玉磬,久久回荡于公衙之内。 钟馗已然杀至! “咿——呀——!!” 戏腔一开,便是虎啸龙吟,声震八方,那满面如戟的虬髯根根竖起,煞目瞪似铜铃。 凶神恶煞,似要嚼鬼而食! 铛!! 阴刻着太上杀鬼咒的古剑劈砍在猖兵的铠甲上,溅起一道炽热的火花,发出滋啦的爆响。 一滴滴阴气凝聚的血珠飞溅,又在空中化为黑雾消散。 此剑名曰杀鬼,和钟馗手中法剑同名,乃是前朝名将佩剑,随其征战数十载,枭首无数,煞气滔滔。 后来古剑成凶,被盗墓贼挖走后,三日之内连杀十七人! 是师父玉振声出手降服了此剑,并请龙虎山的道士刻下太上杀鬼咒,这才成了专克鬼物的神兵利器。 民间传说,见过血的杀猪刀都能克鬼,更何况是杀人无数,并且刻下了太上杀鬼咒的凶剑? 只是一剑,便让那猖兵倒飞而回,吃痛惨叫。 铮!! 四十九斤重的杀鬼剑拖地而行,摩擦出耀眼的火花,以及那如金戈铁马般的铮鸣声。 周生人随剑走,片刻不歇,再次悍然杀至,铜铃般的双目中满是煞气,以及一种……见到猎物般的饥饿。 一剑劈下,他仰天大笑。 “好鬼!好鬼!” “饿煞爷爷肚肠雷!” …… 感谢怪力乱喵的三千打赏,比心! (本章完) 第37章 嚼鬼 第37章 嚼鬼 铛!铛!铛!铛! 公衙之内,金铁之声激荡不绝,震耳欲聋。 若还有其他活人在此,就会看到十分诡异的一幕,一个身穿大红官袍,画着钟馗脸谱的雄伟巨汉,手持四尺多长的杀鬼剑,咆哮如雷,剑影如风。 锋利的宝剑明明是挥砍在空中,却偏偏响起刺耳的撞击声,火星如雨。 周生那一双饿虎般的怒目,倒映出猖兵的身影。 一剑、一剑、又是一剑! 他脚踏虎步,须发怒张,浑身筋骨劈啪作响,隐约泛起雷鸣之声,真好似一头成了精的猛虎。 那猖兵也有着一身千锤百炼的武艺,但两次被惊堂木所伤,又摄于钟馗吃鬼的凶威,一时间竟被逼得连连后退。 “哇呀呀呀——” 周生越打越凶,口中爆发出雷霆般的戏腔,双目更是射出两道摄人的凶光。 “休逃!休逃!休逃!” “五脏庙里——尽饥肠!” 话音刚落,他的肚子中轰然炸响,好似肠胃都在剧烈蠕动,呼啸如雷。 而他手中的剑也越来越快,煞气越来越重。 轰! 剑光一闪,竟直接斩断了一根粗壮的桐木柱子,飞扬的木屑如暗器般射向四面八方。 整个衙门都剧烈一晃,顶上屋檐震颤摇晃。 灰尘如雨落下,却又被那冲天的煞气给震飞。 周生已经杀红了眼,整个人越发入戏,几乎快要模糊了自己是谁,只记得腹中饥肠似雷霆,眼前恶鬼可下酒! “清蒸太瘦!” “红烧太肥!” “如何吃?如何吃?” 铛!!! 在一连串的质问中,两人同时挥剑劈下,刺耳的金铁碰撞声几乎将屋顶的砖瓦都给震动,炙热的火花照亮了两双凶煞的眼眸。 一双赤红如血,宛如铜铃。 一双磷火沸腾,凶悍冷厉。 很显然,猖兵已经从惊堂木的余威中缓了过来,并被激发出了一身血勇,战意惊人。 这一剑对砍,两人都一步不退,如同角力。 古剑嗡鸣作响,上面阴刻的太上杀鬼咒熠熠流光,而那猖兵手中的战剑亦非凡物,竟丝毫不落下风。 “区区一个假钟馗,还想吃了本将?” “戏子,永远都是戏子!” 猖兵第一次开口,声音沙哑粗粝,好似有沙石在嗓中摩擦。 然而回应他的,是一道熊熊烈焰。 钟馗吐火! 河北梆子的经典大戏《钟馗》中,就有钟馗吐火的绝活。 钟馗虽是鬼,却嫉恶如仇,性情暴戾刚直,能杀恶鬼,能吐烈焰,乃鬼中之雄! 这火亦非凡火,是那五脏庙中的凶煞火气,专烧各路牛鬼蛇神! 猖兵没想到对方还有此绝活,顿时惨叫一声,脸上的血肉如蜡油般融化开来。 就连眼中跳动的磷火,也飘摇闪烁。 周生得势不饶人,进步挥剑。 “好香!好香!” “烤你三分焦脆——正下酒!” 剑影如狂风暴雨,劈砍在猖兵的身上,将那古老的战甲砍出道道剑痕,不断流散着阴气。 这猖兵真不愧是阴司精锐,寻常鬼物受周生一剑便要魂飞魄散,哪怕是沈金花那样的厉鬼,最多也就能撑个三五剑。 可这猖兵足足受了十几剑,居然还有鏖战之力。 祂终于感受到了危险,眼前这个唱阴戏的人,居然真有了三分天师钟馗的神韵,竟渐渐逼近人戏合一的境界。 身为地府阴兵,祂自然清楚,对于阴戏师而言,道行越高,入戏越深,则神通越强。 绝不能让这小子再继续入戏下去,否则祂真有可能会栽在这里! 猖兵万万没有想到,这次朱县令招惹的竟然是这么一位凶人。 吼!!! 祂猛地发出一声咆哮,仿佛冲锋陷阵至死地绝境的猛士,在十面埋伏下,爆发出了最后的斗志。 阴气暴涨,呼啸成风。 紧接着,祂原本就魁梧如铁塔般的身躯再次拔高,甚至将身上的铠甲都给撑裂,露出盘虬卧龙般的筋骨肌肉。 眨眼间,竟变成了一尊高约丈余的铜甲巨人! 轰! 祂一剑砸来,直接将周生劈飞三丈远,将公案都给撞飞。 周生握剑的手微微震颤,虎口裂开有血珠滚落。 此时此刻,他扮钟馗后原本魁梧的身躯,在对方面前竟也显得矮小起来。 “唱戏的,还真把自己当钟馗了?” 猖兵眼中磷火飞腾,好似两盏熊熊燃烧的灯笼,每一口吐息都宛如长风。 “吃我?今天本将就要活吃了你!!” “好补一补我损耗的道行!” 祂踏步杀来,每一步都将脚下青砖踩得寸寸炸开,留下一道巨大的黑色脚印。 人还未至,那呼啸的阴风已经将周生的须发吹得根根竖起,皮肉颤动,几乎睁不开眼。 抬剑横挡。 铛!!! 周生的身影再次爆退,将一根梁柱都撞出了裂痕,虎口处热血滚滚,剑身嗡鸣震颤。 “你不是要吃我吗?” 轰! 又是一剑! “来呀!!” 一剑一剑又一剑,火星四射,势如万钧。 此时形势和先前刚好逆转,周生不断后退,口中甚至咳出了血液,须发散乱,但随着受伤流血,那双赤色的瞳孔中,煞气却越来越重。 第七剑,周生手中的杀鬼剑直接被斩飞脱手,旋转着插入柱中,剑柄震颤不已。 他已经握不住剑了,身子也已退到了最后,撞在了墙壁上。 而也就是这一刻,那股在胸中呼啸奔涌的煞气、怒气,也终于沸腾到了极点,轰然炸开。 老君炉中起青烟。 轰隆! 他只觉得脑中有雷霆炸响,整个人再次达到了那日唱桓侯时,人戏合一的玄妙境界。 我即是钟馗,钟馗便是我!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只因为自己相貌丑陋,便摘了他的状元。 大丈夫岂能受如此屈辱? 他怒从心中起,竟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丹心赤血犹如一抹洗不去的朱砂,染红了那鎏金铜柱。 周生猛地睁开双眼,凶煞之气扑面而来,额头处流下一道道鲜血,仿佛刚刚真的撞柱而死。 他盯着那面色微变的猖兵,舔了舔嘴唇,双手攥拳上举,怒目圆睁,鼻音如雷,做了一个戏曲身段伏虎式。 下一刻,周生的身影突然消失了,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敏捷,犹如一道赤色的闪电,连连躲过猖兵的剑锋,似猛虎下山般扑到了对方的后背上。 张开血盆大口,锋利的牙齿狠狠撕咬着祂脖子上的血肉。 阴气凝聚的血水打湿了那如长戟般的虬髯。 他仰天大笑,声如雷震。 “肠是黄泉路,胃是孽镜台。” “今朝嚼恶鬼——” “痛快!痛快!” …… (本章完) 第38章 武松 第38章 武松 公衙之内,蓦然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宛如鬼哭神嚎,让许多瓷器都生出了裂缝,有的甚至咔嚓一声炸碎开来。 若有其他活人在此,在这叫声下顷刻间便会耳膜流血,成为聋子。 但此时人戏合一的周生却夷然无惧,哪怕双耳处嗡鸣震响,可他眼中却只有自己的猎物。 杀鬼!吃鬼! 即是度鬼。 他张开血盆大口,森白的牙齿仿佛成了杀鬼的利刃,有某种神力加持,滋啦一声就又咬下了一大块阴兵的血肉。 口中一嚼,血肉顿时化作阴气入腹,让那宛如闷雷般的肚肠终于好受了些。 猖兵眼中的磷火也随之减弱了一分。 祂挥起蒲扇般的巨手,试图抓住周生将其甩出,但下一刻,一块惊堂木拍在了祂的脑袋上。 是的,谁规定惊堂木就只能拍桌子? 周生以木为砖,就仿佛手持金砖的哪吒,擎天一举,当头砸下,如彗星袭日,陨降星沉。 轰隆! 响声虽不如先前嘹亮,却胜在距离够近,浩然气犹如一座大山落下,砸得猖兵晕头转向。 咔嚓一声,惊堂木上再次多了一道裂痕。 不过此时的周生已经完全顾不上心疼,他眼中早已被冲天的煞气萦绕,金刚怒目,须发狂舞。 一口!一口!又一口! 只嚼得那恶鬼骨烂筋折,血肉模糊,阴气好似开了闸的洪水般倾泻而去。 时不时还口吐烈焰,烧得皮开肉绽,外酥里嫩。 起初那猖兵还试图挣扎逃走,可随着阴气大量流散,祂巨人般的身躯也迅速缩小。 终于,素来以凶悍著称的猖兵,也感觉到了恐惧。 “天师饶命!” “圣君,圣君不要吃我……” 这一刻,似乎连祂都无法分辨出,那正在嚼鬼而食的,究竟是唱阴戏的戏子,还是威震九幽的天师钟馗? 不知过去了多久,那求饶声也渐渐隐去,直至消失不见。 周生一拳砸下,却落了个空,拳头将青砖地面砸出了一道道裂痕。 周围已再无一丝阴气。 那凶悍霸道的猖兵,就这样烟消云散,魄灭魂飞。 这一刻,他脑海中的龟甲洛书绽放出璀璨的光芒,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醒目。 积攒的能量瞬间飙升数倍,为整个龟甲都渡上了一层辉光,晶莹剔透,灼灼流光。 周生本该大喜,可他现在的状态却很不对。 猖兵已死,他却怔怔地站在那里,久久没有从戏中人的状态里退出。 人戏合一,是阴戏中一种非常玄妙和高深的境界。 很多阴戏师,甚至一辈子都没有体验过这种境界,这是阴戏师和戏中人物的情感、经历等达成了一种灵魂的共鸣和交融。 如戏痴一般分不清虚幻和现实,传说进入这种境界的人,耳畔会听到神祇的低语,犹如仙人指路,从而神通大增。 可这种境界也有一个极大的副作用,那就是如果入戏太深而无法出戏,最后会彻底分不清自己是谁,变得疯疯癫癫,走火入魔。 也就是所谓的戏疯子。 玉振声之所以会认为周生的天分奇高,是阴戏一脉不世出的奇才,就是因为周生小小年纪,就已经数次触摸到了这种境界。 换言之,在扮演上,周生有着超乎寻常的天赋。 这是独一无二的天赋,却也是可能让他走火入魔的毒药。 阴戏两大准则,第一不要出戏,第二不要出不了戏。 周生此刻就在面临着出不了戏的困境。 这回唱钟馗,和桓侯时还不一样,那时沈金花给他的压力,远远不如今日的猖兵。 在生死之间的刺激下,他已经被逼出了所有的潜力,再无一丝一毫的余地,也是他学戏以来,最投入和沉浸的一次。 此时此刻,他耳边仿佛真的听到了某种呢喃声,威严、深沉、浩大,喊着他的名字——钟馗。 终南进士、赐福镇宅圣君、驱魔帝君……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一位骑着猛虎,穿着官袍的雄伟身影缓缓走来,身后有五尊鬼王托着一口巨大的长剑。 突然,那道身影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猛地睁开双眼。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刹那间,周生如坠冰窟,遍体生寒,仿佛看到了两轮血色的太阳。 他情不自禁地想向着那道身影靠去,似乎只要和其融为一体,便能拥有举世无双的神力,长生不死的寿命。 可内心深处始终有个声音在回荡。 醒来! 你不是祂! 快醒来!! 现实中,他那双赤红的眼睛闪过一丝波动,而后举起手中的惊堂木对着自己的脑门狠狠一拍! 下一刻,他浑身如遭雷震,整个人瘫软在地,大口喘息,一滴滴汗水顺着脸上的油彩滑落,将地面染得五颜六色。 终于出戏了! 远处的某座屋檐上,玉振声悄悄放下了手中的石子,面上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但整个人却松弛了许多。 他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半晌只吐出了一个字。 “彩。” …… 朱府。 自丈夫离开后,自觉有些头晕,便躺在床上休息的县令夫人突然从梦中惊醒,只觉得心惊肉跳,口干舌燥。 脖颈处竟隐隐作痛。 特别是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翠翠——” 她下意识喊出了那个名字,才想起来翠翠已经不在了,于是又喊了一个丫鬟的名字。 可外面无人作答。 “红云、碧月、细柳……” 一连喊了几个贴身的丫鬟,却都无人应答,外面是死一般的寂静,甚至连蝉鸣和鸟叫似乎都听不见了。 县令夫人心中涌现出一层不祥的预感。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一段戏腔。 “杀得那楼中尸横遍——” “杀得那楼外鸦无声——” 她吓得一哆嗦,悄悄从窗户处望去,却看到了惊悚的一幕,只见地上到处都是家丁的尸体,血溅三尺,一地残尸。 每一人都是一刀割喉,刀法又快又狠。 噗通! 随着最后一人捂着喉咙倒下,那道如太岁魔神般的身影屹立于尸山血海之中,手中宝刀滴血。 “快意恩仇江湖事,留得青史一段名!” “哈哈哈!” 那人笑声豪迈,又渐渐收腔,如刀锋般的眼眸突然望向那正在窗户处偷窥的县令夫人。 县令夫人惊恐万分,惊叫一声,立刻朝着门口跑去,想要逃命。 然而她刚打开门,一口冰冷的鬼头刀就刺穿了她的心脏。 “唔……” 她似是想问为什么,可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却让她完全无法说话,只能发出呜咽之声。 就在这时,那道身影轻轻靠近她的耳边,唱出了最后一句。 “血溅鸳鸯楼——” “武松!!” 噗通! 县令夫人的尸体倒在了地上,至死她都没想明白,那人为何要杀自己。 可她的眼睛,却不受控制地流出了一行热泪。 似是感激,又似是终于放下了某种执念。 周生收刀而立,轻轻一叹。 “莫道桓侯不辩冤,行者刀下正悬奸。” “沈大家,一路走好。” …… 感谢zhen_money、书友20250815200340512的一百打赏,比心! (本章完) 第39章 小雷池 第39章 小雷池 夕阳西斜,黄昏日落。 周生终于回到了自己家中,他已经洗了脸谱,脱下戏服,换回了常穿的那身玄袍。 虎口处随意用青布缠绕包扎了一圈,长发略有些散乱,其中有几缕还有着干涸的血渍。 抬脚跨火盆,入家门。 那汹涌的火焰竟变得飘忽不已,如被风吹。 正在水缸前逗弄金鱼的玉振声微微一顿,而后缓缓转身,眸光落在弟子身上。 血腥气,那扑面而来的杀气几乎是难以抑制。 这是大开杀戒后的情不自禁。 而历经了血与火的淬炼,徒弟此刻的目光也变得更加坚毅、冷锐,仿佛一截精钢,在不断的捶打中,终于有了剑胚模样。 微风拂过,玄袍猎猎飘舞。 周生放下戏箱,身姿挺拔,朝着师父抱拳行礼。 “师父,谢谢。” 这一声谢,说得没头没尾,却格外认真。 他虽然没有感应到师父的气息,却可以断定,自己唱阴戏时,师父一定就在旁边。 也是因为有师父在,他才可以放手厮杀,拼尽一切终于赢了那猖兵。 眼前这个身形瘦削,喜欢溜猫逗鱼的精神老头,已经默默地在这个世界为他撑了十六年的风雨。 “戏是你自己唱的,谢我做什么?” 玉振声冷笑一声,可那微微扬起的嘴角却怎么都压不住,连忙转过身去背对徒弟,继续逗弄那条小金鱼。 周生微微一笑,也不点破,而是道:“师父,那我去给祖师爷上柱香。” “去吧,上完了香,记得把祖师爷的神像装进箱子里,另外你再收拾收拾东西,趁太阳还没下山,咱爷俩赶紧逃命吧。” 周生:“……” “呵呵,臭小子,你记住了,干咱们这一行的,谁没开过杀戒?” “不沾血的雏儿,永远都成不了鹰。” “但要想在大开杀戒后还能过安稳日子,你逃得就要比谁都快。” 顿了顿,他总结道:“杀人的刀越狠,逃命的腿就要越快!” 周生默默记下了师父传授的江湖经验,然后丝毫不墨迹,三下五除二就收拾好了一切。 背着祖师爷的神像,提着吃饭的戏箱,揣着私房钱,轻装上路。 他不仅没有离开久居之地的不舍,反而还有些兴奋。 杀完人就跑,真刺激! 以前他虽然也杀过人,却都只是被动出手,一般杀的都是要抢劫他的土匪强盗,这一次却是主动出手,而且杀得不是三五个。 仿佛有道无形的枷锁被劈碎了,让他有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变化。 “别着急,把你的头发给我一缕。” 玉振声一边逗着鱼,一边伸手道。 周生一愣,而后没有犹豫便割下了一缕发丝给师父。 对他们唱阴戏的来说,头发和生辰八字都是秘密,不能轻易示人,否则就有可能被人下咒。 比如阴百家中的鲁班木师一脉,就擅长这种厌胜之术,只要一缕发丝,甚至就能害了一家三代人。 但是对于师父,他是完全信任的,没有任何迟疑便给了发丝。 玉振声将发丝打了个奇怪的结,而后取出一张黄符,将发结放入其中,又将黄符折起。 他掐印念咒后,伸手一把便将缸中的金鱼给捞了起来,强行撑开鱼嘴,将那张包裹着周生发结的黄符塞了进去。 鱼腹藏符! 接着他又把金鱼抛入了缸中,受惊的金鱼便在水中游来游去。 “好了,走吧。” “师父,不带着鱼师兄吗?” “呵呵,养鱼千日,用在一时,吃了我这么多年的饭,现在也该到它回报的时候了。” …… 黄昏的余晖下,师徒二人的身影渐渐远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水缸中的金鱼依旧在游动。 时间一点点流逝。 太阳终于下山,彻底收敛了光辉,明月悄悄升起,夜色降临。 空无一人的小院中,突然刮起了一阵阴风,并不猛烈,甚至还带着一丝暖意,却让周围的蝉虫瞬间失去了声音。 夜色,似乎变得更加深沉,明明头顶月华皎洁,可院中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下一刻,那在缸中已经安静下来的金鱼突然窜动起来。 它来回躲闪,飘忽如电,仿佛正在被猎食者追赶,疯狂地游来游去,甚至不断撞击着坚硬的缸壁。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金鱼突然静止不动,口吐白沫,浑身抽搐,而水缸中的水,也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搅动,犹如漩涡。 随着一声爆响,整个水缸轰然炸开。 在一地的水中,金鱼已经彻底僵硬,一动不动。 …… “记好这几道手印,是布小雷池的诀窍。” 山路之中,师徒二人正在连夜赶路,借着月色,玉振声一边走,一边传授着几道手印。 周生认出这些手印就是师父刚刚给金鱼塞符时所掐的印诀。 “师父,什么是小雷池?” “呵呵,常言道,不能越雷池一步,这小雷池,便是我为地府追兵所布的疑阵。” 玉振声微微一笑,解释道:“那水缸布在藏风纳气之处,金鱼又吃了你的发丝,得了你的气机,在鬼神眼中便和你一般无二。” “祂会暂时把金鱼当成你,在其抓到鱼之前,便无法越雷池一步,直到发现自己被骗了。” 周生此刻才恍然大悟,难怪师父对那金鱼宝贝得不行,走哪都要带到哪,感情就是为了布这小雷池,以备逃命之用。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鱼师兄一路走好。 “师父,那小雷池能挡着多久?” 玉振声望了望天上的明月,道:“你杀了朱县令和地府的猖兵,算算时间,下面要是派人来的话也该到了。” “那条金鱼是我以秘药喂养出来的,非同寻常,就算是黑白无常亲至,拖上两三个时辰应该也没问题,除非……” “除非什么?” 玉振声眸光深邃,声音低沉道:“除非是那位判官亲自赶来要杀你,如果真是这样,那小雷池最多只能拖上半个时辰。” “师父,你一定有后手吧?” 玉振声笑着瞥了他一眼,道:“现在知道怕了?杀人的时候倒是干脆利落。” 周生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笑容。 不过他并不后悔杀了猖兵和朱县令,一来是顺了心意,二来是给龟甲积攒了大量能量。 现在的洛书,前所未有的富足。 或许已经可以推衍出真正的神仙服云母方! 一条属于他的终南捷径,正在缓缓打开。 …… (本章完) 第40章 二郎真君 第40章 二郎真君 “师父,这小雷池也是咱们阴戏一脉的传承吗?” 夜路中,两道身影快速奔走,周围虽然黑暗,但草木、怪石、荆棘似乎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当然不是,这是阴百家中法师一脉的绝活,这一脉的人和道士有些像,却比道士更野,手段也更诡异……等你遇到就明白了。” 顿了顿,玉振声叮嘱道:“百家各有所长,你日后道行有成,也可以多骗——多学习一下其他法脉的绝活,没准儿就会有大用。” 周生点点头,默默记下了师父的教诲。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咱们唱阴戏的功夫,这一点可千万不能落下。” 听到这句话,周生心中一动,连忙问道:“师父,我先前和猖兵一战时,又进入了人戏合一的境界,差点没能从戏中走出来,当时我好像看到了——” “看到了钟馗,是吗?” 玉振声突然抬起眼眸,望着他道:“不仅看到了钟馗,你还觉得,对方似乎想和你交流,靠近了还能融为一体,是吗?” 周生点点头。 “记住,以后不管你在那种状态下听到了什么,都不要当真,更不要去尝试接触祂们。” 这一刻,玉振声的神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可是师父,我觉得那好像……不只是幻觉?” 周生想起当时看到天师钟馗的场景,他似乎真的听到了神明的低语,感觉到了神明的气机。 仿佛隔着某个时空,站在了钟馗的面前。 那一瞬间的悸动,令他生出了一种强烈的直觉,当时和他目光对视,骑虎而来的那道身影……是真的。 听到这句话,玉振声的眼中浮现波澜,继而深深望了徒弟一眼。 “为师当年,问过你师祖……一模一样的问题。” 周生一怔,忙问道:“那师祖是怎么回答的?” “慧极易折,道高入魔,有相无相,皆是虚妄。” “这就是你师祖的回答。” 周生心中有些失落,看来师祖觉得那些只是单纯的幻相。 “但你师父我不相信,那时的我和你一样,绝对相信自己的直觉,后来,我尝试了与幻境中的神祇接触。” 声音到此戛然而止,玉振声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迟迟没有说话。 “师父,然后呢?” 玉振声这才回过神来,当即冷笑一声。 “然后?” “然后我全家都死光了,人也废了,不得不金盆洗手隐姓埋名,才遇到了你这个小麻烦精!” 周生:“……” 他一时间竟分不清师父的话是真是假,正要继续追问,师父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师父,怎么——” “嘘!” 玉振声让他噤声,而后缓缓打量着四周,眸中渐渐泛起一丝凝重。 前方是曲折坎坷的山路,周围是一片高大的槐树林,茂密的枝叶将月色几乎遮挡殆尽。 黑漆漆、阴森森。 “咱们走多久了?” “差不多有……一个时辰。” 周生的声音也开始变得凝重,很明显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条山路,他来来回回走了好多次,以他和师父的脚程,一般走上大半个时辰就能出山,看到大道上的碑亭。 可现在走了这么久,怎么还是山路? 先前他和师父交流幻境神祇之事,太过投入,以至于竟忽略了这一点。 玉振声弯下腰,抓了一把泥土嗅了嗅,而后冷笑一声:“下面来的人阴气重,脚上沾着黄泉水,所到之处,即便没有下雨,土壤也会异常潮湿。” “看来,是已经追来了。” 周生心中一震,寒意上涌,他可是没有丝毫的察觉。 玉振声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放眼四周,大笑一声抱拳道:“阴戏一脉传人玉振声,判官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小徒虽打死了朱县令和猖兵,却也是为了维护阴司律法之公正,毕竟换头之事……可不怎么好听呀。” “判官远赴阳间,一路辛劳,这点纸钱不成敬意,还请拿去喝茶,此事便到此为止,我和小徒定三缄其口,绝不再牵扯此事。” 说着玉振声从袖中拿出了一大迭纸钱,口念咒诀,手掌一晃,那些纸钱上便生出火焰。 玉振声将纸钱抛洒。 然而下一刻,一股山风吹来,不仅将纸钱上的火焰吹灭,更将那些纸钱吹得七零八落。 玉振声眼眸微凝,冷声道:“看来判官是非杀小徒不可了?” 周围依旧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声音。 周生踢出慧眼,仔细打量,却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半点地府阴神的影子都没看见。 “不用浪费法力了,就你那点道行,判官若是不想现身,累死你也看不见。” 玉振声摇摇头,慧眼说是能看见鬼神,但前提是鬼神无意遮挡,否则依旧是睁眼瞎。 “师父,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继续走,别回头。” 玉振声踏步向前,然而又走了足足半个时辰,周围依旧是不变的山路。 “呵呵,鬼打墙,看来判官是铁了心,想把咱们师徒俩困死在这里。” 周生闻言心中一凛。 寻常的鬼打墙他自然不惧,抬手可破,然而判官所布的迷魂阵,他以慧眼都看不出丝毫破绽。 对方甚至都不打算现身,让他纵有拼死一战的血性,却根本无处使力。 如果不动用洛书的话,他恐怕就真的要束手无策,永远地迷失在此处,直到死去。 还好除了洛书,他还有师父。 “既然判官执意要我这徒儿的性命,那就拿去吧!” 玉振声朗然道,声音回荡在林木之间,中气十足,宛若锣鼓。 周生如遭雷劈。 什么玩意? 就连那穿梭于山石草木中的阴风,似乎都有了短暂的停滞。 就在这瞬间,玉振声动了。 他的指尖不知何时捻了一抹朱砂泥,闭目在眉心处一抹,化作一道赤色的竖痕。 仿佛一只火焰凝聚的竖瞳。 下一刻,玉振声猛地睁开紧闭的双目,不知是不是错觉,漆黑的山林中似是亮了刹那,仿佛雷光一闪。 电光已至,雷音后随。 玉振声开嗓唱腔,恰似雷震。 “清虚妙道二郎神,赫赫威名镇天庭!” “凌霄宝殿为上将,奉旨捉拿——” “小——猢——狲!!” …… 感谢哲十三的五百打赏,比心! (本章完) 第41章 生死簿 第41章 生死簿 唱阴戏,二郎神! 下一刻,周生眼中突然一刺,宛若针扎,竟生出想流泪的冲动,仿佛被强光照耀。 闭目前,他看到了一只睁开的竖瞳。 那的的确确是一只眼睛,威严、浩大、神圣,流转着璀璨神辉,令凡人难以直视。 这一刻,周生居然感觉到了一丝神明气息。 人戏合一! 那气质、那神态,周生心中一震,下意识浮现出了这四个字。 仅仅是朱砂一抹,开嗓亮相,刹那之间竟然就进入了人戏合一的境界? 那轻车熟路水到渠成的感觉,仿佛这不是一件难事,而是如呼吸一般简单。 “照透三层冤孽账,看穿九曲轮回肠——” 威武高亢的戏腔响起,如炸雷一般回荡在群山之中,震得周生耳膜嗡鸣。 下一刻,他感觉脚下的大地似乎猛地一颤,隆隆作响。 仿佛那不是道路,而是鬼神蠕动的肚肠。 紧接着,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周生的手腕,拉着他向前走去。 周生睁开双眼,只看到了师父的背影,而周围不知何时居然布满了诡异的白雾。 “跟紧了,千万别分神,你背着祖师爷的神像,判官一时动不了你,又被我破了迷魂阵,现在对方已经震怒,动了真格。” “周围的雾气会混淆你的五感,让你产生幻觉,等会儿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相信,更不要回头!” 师父的声音很凝重,周生连忙点头,专心跟着师父的脚步。 师父走得很急,似乎后面有什么人追赶。 两人走了片刻,周围的景色越发荒凉和陌生起来,静的连一丝蝉鸣都听不到。 远处在白雾之中,有一幢幢低矮的房屋被青光笼罩,门口还挂着大红灯笼。 看似很近,却又似乎隔着天涯海角。 死寂、幽冷、诡异。 等等! 周生心中一震,感到这景象越发熟悉,这不就是……阴阳路吗? 师父带他走了阴阳路?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突然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周生顿时寒毛耸立,因为从声音来判断,那追来的判官,似乎已经到了他的身后。 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臭小子,再往前走,你就要跟着祂下阴曹了!” 周生如遭雷震,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头皮发麻,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因为那是师父的声音,施展的是传音之法。 “你背着祖师爷神像,在阳间祂一时杀不了你,可一旦入了阴曹地府,神像被黄泉水所污,就会暂时闭塞蒙尘,到那时就是你的死期!” “这雾气乃是神通,我看似离你咫尺,实则相差甚远,只能以传音入密之法联系你,臭小子,你要赶紧停下来!” 周生缓缓抬头,望着前方那拉着自己前行的师父背影。 “收敛心神,抵抗杂念,这些雾气会幻化心魔,对你蛊惑,臭小子,不要中计!” 前方的师父也开口了,声音一模一样,以周生对师父的熟悉,居然也挑不出任何问题。 两个师父,一前一后,其中必有一个在说谎,是判官所变! 如果他猜错了,下场便是万劫不复! 他下意识就想动用洛书,却突然眼眸一动,问了一个问题。 “师父,您教我的第一出戏是什么?” 既是在问前方的师父,也是在问后面的师父。 “先逃命!” 前方的师父并未回头,声音透着一丝焦急,道:“等会儿再说,为师要先看路!” 背后的师父却立刻传音到他的耳中:“是桓侯的戏,《听琴闯帐》!” 周生露出一丝笑意,似是心中已有了答案。 “师父,如果您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他用另一只手将身后装着祖师爷神像的箱子拿到前方,按住盖子,目光紧紧盯着身前的师父。 这时,前方的师父似乎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声,道:“是张飞的《听琴闯帐》,你呀,都这个时候了,还不信为师?” 周生笑了出来,而后没有任何迟疑地打开了箱子,拿出了祖师爷的神像。 一道道金光绽放,周围的森森阴气似乎都淡了许多。 下一刻,前方的师父终于停下了奔走的脚步,松开了那只紧紧抓住周生的手,缓缓回头。 那是一张和师父一模一样的脸,可神情却冰冷阴森到可怕,只是和那双眼睛对视刹那,周生便觉得浑身生寒,如坠冰窟。 仿佛肉身中的灵魂都在颤栗、恐惧、发抖。 “你们师徒,一个老狐狸,一个小狐狸,原来是在骗我。” 终于不再是师父的声音,而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低沉、威严,充满磁性。 声音不大,却有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不怒自威。 判官,终于露面了! 周生并未有计谋得逞的喜悦,而是抱紧祖师爷的神像后退几步,如临大敌,浑身毛孔都竖了起来。 这一刻的他,仿佛被深渊凝视,一种直面死亡的大恐怖给他的心灵蒙上了一层阴影。 好在身后师父的声音驱散了这种恐惧。 “哈哈,你这个不要脸的判官,这么喜欢偷听别人说话?害不害臊!” “我教这孩子的第一出戏,是《铡美案》!” “哼,包公的龙头铡能斩了陈世美,未必斩不了你陆判官!” 师父说得义正言辞,但周生脸上却露出一丝苦笑,道:“师父,你倒是快点来呀!” 明明声音那么近,还能听到脚步声,却就是看不到师父的身影。 似乎每一缕雾气,都能扭曲乾坤,凭空增加许多距离。 “别急,别急,师父这把老骨头都快跑散架了!” 陆判静静望着周生,眸中有神辉流转,冰冷威严的目光犹如审判一般穿透了周生的皮囊,落到了灵魂深处。 紧接着,祂缓缓开口,声如洪钟,威严似海。 “周生,阳册第一千七百四十三万零九钉。” “大玄昭德二十一年生人,男,因前世不修功德,不敬神明,今生减寿五十五载,当死于五岁霜降子时,饿毙而亡。” “享寿五载。” 周生瞳孔一震,没想到对方直接道破了自己一直拼命隐藏的秘密。 “借尸还魂。” 陆判神辉流转的眼眸静静盯着他,一字一句道:“那么……” “你究竟是谁?” …… (本章完) 第42章 借枪 第42章 借枪 相传世间有三大奇书。 天书封神榜,地书山海经,人书生死簿。 那生死簿上记载着人世间所有人畜的姓名、生辰、死时、阳寿等,寿数一到,便会有鬼差勾魂。 阎王叫你三更死,岂会留你到五更。 可周生却是一个例外,他阳寿早就到了,本已饿死,却借尸还魂,并且还活到了二十一岁。 判官有翻看生死簿,赏善罚恶的权柄,此刻神目洞察,已然发现了周生的异常。 “已死之人苟活阳世,乃逆天之举,按阴律……当削其魂,灭其魄,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今日本官为正律法,护持冥威,判尔——斩立决!” 判官丝毫不提朱县令和猖兵的事情,义正言辞,声如洪钟,仿佛是阴司律法的化身,刚正不阿,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周生都被气笑了。 “我呸!” 他大声骂道:“你先是帮朱县令换心,又帮其妻子换头,害得许多人家破人亡,现在又提什么阴司律法?” “怎么,阴律是你婆娘的裤腰带,平时松着,只在需要用的时候才紧一紧吗?” 杀人害命的时候不讲阴司律法,自己人被杀了倒是满口的法度森严。 周生突然发现,什么阳间阴间,都他娘的一回事。 判官眼中闪过一丝怒意,神情更加冰冷,四周顿时阴风呼啸,天空中竟隐约有血色的闪电劈来。 周生连忙举起祖师爷的神像。 那血色的闪电在神像三丈前烟消云散,而呼啸的阴风,纵有飞沙走石之威,却也只能吹动周生的衣袍,无法令其后退一步。 神像在手,他就好像有了一根定海神针,任风暴袭来而自岿然不动。 “怎么,想杀人灭口,怕我告到阎王爷那去?” 周生大笑一声,面无惧色。 如果说一开始他还有些恐惧,但随着判官的不断逼迫,以及展现出了那道貌岸然的虚伪模样。 周生心中的恐惧反倒荡然无存了,血气上涌,出声痛骂,怎一个酣畅了得? 判官的声音依旧充满了威严,回荡于天地之间,只是变得更加冰冷。 “诬告阴官,罪加一等,据《阴司律典》第二百七十——” 但这次祂话未说完,就被周生的骂声给打断了。 “还律法!我看你就是茅坑石头堆金殿,蹲龙椅的时候,喷的可是王法?” “现在屎尿临头了,又拿《阴司律典》擦屁股?” “我呸!!” 面对幕后真凶,始作俑者,他骂的那叫一个酣畅淋漓,仿佛每一根毛孔都舒泰了。 若是换做其他人,面对堂堂的地府神祇,就算心有不满也会诚惶诚恐,毕竟在这个世界,很多人对鬼神的敬畏是刻在骨子里的。 然而周生来自地球。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他同样尊敬神明,却从不迷信神明,甚至于,在神明作恶的那一刻,便已经不是神明了,而是—— 待斩的妖魔。 若是实力足够,一样杀给你看! “不敬神明,诬告阴官,借尸还魂……” 判官的声音越发冰冷,道:“有此三罪,今日本官就算损耗百年修为,也要斩了你这黄口小儿!” 话音落下,祂身形忽然消散,接着四周狂风大作,一道道血色闪电如暴雨般劈落,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 周生手中的神像则是绽放出一道道金光,祖师爷神像的眉心天眼都睁开了,让那一道道恐怖的血色闪电都消散于三丈之外。 不过周生却面色一变,因为神像也正在他手中震动,并且幅度越来越大。 “你真以为区区一座泥塑能护你周全?” 判官的声音不断回响,震耳欲聋。 “在此地杀你,只是多损耗些修为罢了,纵然没有黄泉水,一座泥胎也挡不住本官!” 轰隆!! 下一刻,雷声更加嘹亮,血色的闪电好似倾盆大雨,变得更加迅疾暴戾,密密麻麻的血色电光几乎将夜色都给照亮。 周生手中的神像颤抖得更加厉害,直到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 咔嚓! 神像的身上多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轰! 一道血色闪电似乎突破了某种无形的屏障,落到了周生脚边,虽然没有击中,却象征着神像的护持已经达到了极限。 他目光凝重,没想到对方居然敢劈华光帝君的神像。 要知道,马王爷的脾气可不怎么好,曾经也是大闹过地府的狠人。 判官就真的不担心,神像被劈碎后,引得马王爷亲自下界出手? 看对方这有恃无恐的模样,似乎并不担心惹怒马王爷。 “师父,您再不来,徒儿可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周生大喝一声,直接喊救命。 下一刻,他的脑袋被狠狠敲了一下,耳畔听到了沉重的喘息声。 眼前一花,一道瘦削却挺拔的身影挡在了他面前,白发披散,随风飘扬,手上没有任何兵刃,可那股冲天的杀气,却让人仿佛置身于万剑之中。 “老,老了……腿脚果然不利索了……” 玉振声微微喘气,摇头叹道:“若是换做二十年前,祂哪里有机会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说着他向前一步,可周生却眸光一凝。 因为师父这一步,是瘸着走的,他的右腿仿佛有着某种残疾,平时走路看不出来,但此刻全力奔走后却已无法隐瞒。 一瞬间,他终于知道师父之前为什么会自嘲说自己是废人了。 唱念做打,后两者都需要腿部的配合,特别是唱阴戏,对身法、腿功的要求很高。 瘸了一只腿,下盘功夫尽毁,功夫可不就废了一半? 难怪师父这样一位赫赫有名的阴戏师,却会选择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此刻血色闪电依旧不断劈下,似乎要将这对师徒全都葬送于此。 玉振声面无表情,沧桑的眼眸中却似乎有某种东西活了过来,直视着那一道道雷霆,亮如火烛。 “徒儿,记好下面的这段口诀,这可是咱们阴戏一脉……压箱底儿的东西。” 说罢他白发飞舞,口诵玄言。 “斗口魁神,璇玑上将。三头磊落,应三台照耀之形;九目辉华,印九斗光华之象……” 随着他的话音响起,那颤抖的华光祖师神像竟渐渐平复了下来,仿佛得到了某种神力加持,又或是……缓缓苏醒? 金甲红袍熠熠生辉,眼珠似乎都动了一下。 最引人瞩目的是那杆金枪,此刻绽放出了璀璨的金光,仿佛一轮熊熊燃烧的小太阳。 漫天血雷,豁然一震,再无法靠近神像十丈之内。 感受到那如汪洋大海般浩瀚的法力,周生甚至都怀疑,是不是华光帝君真的下凡了? “掌管云雷雨电,纠察三界邪魔。天下都提辖,正一灵官马天君,太乙雷声不动天尊!” 随着玉振声念完口诀,神像的法力和气势也攀升到了巅峰,那金枪上缠绕的石胎龙蛇居然活了过来。 嘶!!! 九寸龙蛇盘旋在金枪之上,发出嘶鸣之声,仿佛在守护着圣物。 而玉振声则是将手缓缓探了过去。 “阴戏一脉传人玉振声,请祖师爷借枪!” …… (本章完) 第43章 探阴山 第43章 探阴山 金枪之上,龙蛇嘶鸣。 可在玉振声将手探过去的那一刻,桀骜的龙蛇居然主动离开了金枪,缠绕在神像的手臂上。 那只手,终于握住了枪。 这杆金枪只有一尺多长,拿在人手上和玩具差不多,然而下一刻,金光涌动,盘旋交织。 随着铛铛铛几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那金枪竟好似行者的金箍棒,一截一截的变长。 只是几息时间便长到了一丈三! 好兵器! 但闻一声龙吟,煞气冲天。 那枪杆好似盘龙脊椎骨,一道道纹路如九重浮屠,又似雷火翻飞,淬炼着四百二十七字宝诰真言。 一勾一画,吞吐金光。 那枪头犹如业火,竟给人一种金焰熊熊燃烧的错觉,就连鬼气森森的阴阳路,似乎都变得炙热起来。 玉振声随手舞了个枪花,竟发出噼里啪啦宛如雷音的闷响。 他持枪而立,眉心那抹朱砂恰似火睛倒竖,平添三分威猛,伸筋拔骨,气宇轩昂,当真好似马王爷下凡尘。 夜空中那正在酝酿的血色闪电终于停止了。 一只神明般的血色巨瞳缓缓浮现,冰冷而深邃的目光落到了玉振声一个人的身上。 “老家伙,好不容易才抽身而退,现在为了这个借尸还魂的小儿,当真要再次陷进来?” “想清楚了,这一次,你可就未必能活着离开了!” 声如惊雷,回荡于群山之间。 玉振声哈哈一笑,声音豪迈,气势如虹,那金枪白发的背影,好似大战定军山的老黄忠,又仿佛年已七十,却依旧请战赴沙场的老将赵子龙! “我是老了,又不是死了。” “就算要死,总也得拉个垫背的不是,陆判……” 他声音微顿,抬枪指向那只如神明般的血色瞳孔,视漫天风雷如无物,铿锵吐声,杀气腾腾。 “我这杆金枪,当年染过无数地府猖兵的血,倒还真想试试……能不能宰了一尊真神?” 周生听到这话心中一震。 和猖兵战斗过的他,最清楚猖兵有多凶悍,若非他有惊堂木在手,又进入了人戏合一的境界,死的怕就是他。 而听师父所说,当年居然杀过许多猖兵?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为何城隍陆秉渊会如此重视他的师父,想尽办法都要拉他师父下水。 腿脚未瘸之前,师父……究竟有多强? “玉振声,你曾经确实是最为出色的阴戏师,数百年来,再没有第二个阴戏师能达到你的境界,鼎盛之时,纵然是我也要敬你三分,可惜……” 判官的声音透着一丝讥讽。 “当年的那出戏,阎君抽了你的腿筋,废了你大半修为,现在的你……还有几分当年的实力?” 周生闻言侧目,视线落在师父瘸了的右腿上。 师父的腿筋,居然是被阎王抽去的? 难怪以师父的医术,居然都无法治好自己瘸了的腿。 只是他想不明白,师父到底唱了什么戏,会让阎王震怒,抽筋拔骨? “我还有几分实力,你大可以试试,实在不行——” 玉振声眼中似是闪过一丝疯狂,大笑道:“我把当年那出没唱完的戏,再给唱一遍!” 听到这句话,那血色的瞳孔竟然露出了一丝明显的波动。 那是……恐惧? 周生顿时更加好奇了,到底是哪一出戏,居然能让一位高高在上的地府判官为之色变? 短暂的僵持后,苍穹上的眼睛缓缓消散。 判官的声音幽幽响起。 “两个月后,就是中元节了。” 玉振声面色微变。 “这一次便先饶过那小儿,待中元鬼戏时,看你还怎么护他?” “哦对了,本官差点忘了……” “你用自己的性命为他做担保,才拖延了三年时间,他若是死在了中元鬼戏上,那你玉振声……” “可就落到了本官的手中,到时判官笔下,看看你适合去……哪一层地狱呢?” 声音渐渐远去,雾气也随之消散。 周围的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随着那恐怖的威压消散,周生整个人长出一口气,才惊觉后背已被汗水打湿。 他望向师父,看到师父依旧是身姿笔挺,持枪而立,顿时心中敬佩。 不愧是师父呀,永远都是那么从容镇定,自己要学的果然还有很多。 “快,快,过来扶着点!” 玉振声急切道:“先前跑太快,闪着腰了!” 周生:“……” 他上前扶住师父,帮师父捶了捶腰,能隐约听到骨头噼啪作响。 “老了,果然是老了……” 玉振声摇头笑笑,神情有着一丝失落,叹道:“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要是换做二十年前,今天祂就别想走!” 说着他将手中的金枪递给了周生。 周生刚一接触枪身,便觉手上一烫,仿佛握着的是一根烧红的铁棍。 他吃痛后下意识松开手,紧接着金光流泻,一丈三的长枪迅速缩小,如游龙一般飞入了华光帝君神像的手中。 而那条拇指粗细的龙蛇,也从神像的手臂爬下,再次盘旋于金枪之上,迅速石化。 看到周生惊诧的眼神,玉振声淡淡一笑。 “臭小子,你现在知道为什么这神像是我阴戏一脉的至宝了吧?” “神像本身只是一个载体,真正厉害的,是那杆祖师爷的金枪!” “不过此枪极为霸道,一般人降不住,以你的道行,用它就等于找死,所以为师先前才没有传你借枪之法。” 周生却并未关注这杆神异的金枪,而是将目光落在师父的右腿上。 “师父——” “如你所见,为师的右腿确实瘸了,而且是被阎王亲自抽走的腿筋。” “师父,难道真的治不好吗?” 周生心中一刺,同为阴戏师,他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了。 寒来暑往,勤修苦练。 要流多少汗,吃多少苦,挨多少打才能练就一身好功夫? 无数年的心血和汗水,一朝尽丧。 “这些年我已经尝试了各种办法,还特地拜访过阴百家中的鬼医,可最好的结果,也只是能行走无碍,一旦剧烈活动就会打回原形。” 周生默然不语。 见到徒弟感伤的模样,玉振声反倒十分坦然,摇头笑道:“能保住一条命,就已经是祖师爷保佑了,至于这腿……” 他神色有些复杂,声音却依旧轻松。 “没了就没了吧。” “谁叫我当年,选择唱了那出戏呢?我只是瘸了条腿,可那些和我搭戏的老伙计们……一个都没有活着走出来……” 玉振声的神情变得十分复杂,有黯然,有怀念,有愧疚,有恨意,却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坚定。 周生从未见师父如此失态过。 “师父,到底是哪一出戏?” 听到这个问题,玉振声沉默半晌,仿佛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良久,才缓缓开口。 “探阴山。” “教我这出戏的人,不是你师祖,而是……幻境里的包公。” 感谢书友20211107124643167给角色周生的五百打赏,感谢誐难的一百打赏,比心! (本章完) 第44章 天界 第44章 天界 月黑风高,荒野古庙。 早已废弃的山神庙前,有乌鸦突然飞起,仿佛受到了某种惊吓,盘旋鸣叫。 两道身影缓缓浮现,仿佛从另一个时空走来,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山神庙前。 一个青衣白发,精神矍铄,就是走路有些一瘸一拐,另一个则是玄袍玉面,身姿英挺。 这一老一少皆气度不凡,只是有些风尘仆仆,脸上都露出疲惫之色。 “师父,咱们这就走出阴阳路了?” 虽然是第二次走这条神奇的路,可周生还是有些惊讶地打量着四周。 判官离开后,师父带着他又走了半个时辰的阴阳路,而后拉着他跳下了某座悬崖。 没有失重感,也没有摔得骨断筋折,而是眼前一花,就出现在了这座破旧的山神庙前。 这里应该就是阴阳路的某个出口,只是无论他怎么观察,都看不到连接阴阳路的地方在哪。 “不用看了,你尚未出师,没有‘借路’的资格,除非有人领着,或者修行到阴神出窍的境界,否则是找不到这条路的。” 玉振声捶了捶右腿,道:“再往前就是江州道了,咱们先进庙里歇息一晚,等天亮再继续出发。” “这腿呀,太久没活动了,猛地一动,还真有些疼。” 周生闻言连忙扶着师父走向山神庙。 同时心中也暗暗惊讶,要知道清谷县位于并州,和江州隔着上千里地,而他们现在居然已经到了江州地界。 迈过那腐朽的门槛,两人踏进了庙中。 只见四面蛛网缠绕,地上杂草丛生,泥胎神像几乎少了半个身子,却依旧怒目狰狞,在夜色中显得极为渗人。 普通人大半夜的自然不敢来这种荒山破庙,就算没有妖魔鬼怪,也会被吓个半死。 但对他们师徒而言,这根本不算什么。 玉振声随地一坐,也不嫌脏,靠着柱子就休息了起来,同时轻轻揉着右腿。 “师父,我来帮你。” 周生蹲下身帮师父揉着右腿上的穴位,看到师父的脸色好受了些,心中才算舒了一口气。 从刚刚到现在,师父的眉头都不自觉地紧皱着,周生知道,师父是在强忍着腿上的剧痛。 前世他曾在《太平广记》中看到过类似的故事,说是有阴官赶夜路,车马的缰绳突然断了难以前行,便取出生死簿,查出应取附近某妇人的背筋代替。 阴官命手下抽出了那妇人的背筋,代替缰绳继续前行。 那晚,妇人喊了一夜的背疼,第二天一早就死了。 人的筋骨脉络若是被鬼神抽出,看似没有外伤,其实内里早已腐败不堪。 师父被阎王抽了腿筋,这么多年却还能行走无碍,已经是道行深厚了,只是若斗起法来,怕是犹如钢锥刺骨,刀尖割肉。 “师父,那探阴山——” 周生想多了解一下那出能惹怒阎王的戏,可话未说完,就被师父厉声打断了。 “这出戏,你想都不要想!” 玉振声警告道:“如果你不想走我的老路,那就永远不要再提这三个字,最好把它给忘了,忘得越干净越好!” “我当时也是晃了神,就不应该告诉你……” 玉振声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决,周生甚至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紧张? 仿佛听到那三个字,师父的情绪立刻便紧绷了起来,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 他不再发问,只是默默记下了《探阴山》这出戏。 仔细想想,从小到大,师父教了他几乎所有的包公戏,除了那出《探阴山》。 他自然知道什么是《探阴山》,但师父的那出《探阴山》必然非比寻常。 那是师父于人戏合一的幻境中,接触神祇与之交流融合,从而得到的一出戏。 这出戏,直接改变了师父的命运。 地府的判官听到这出戏瞬间色变,阎王为这出戏勃然震怒,师父则因为这出戏废了右腿。 这出戏,到底有着什么样的魔力? “臭小子,与其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你倒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在两个月后的中元鬼节活下来?” “陆判可一定不会放过那个机会。” 说起此事,哪怕是向来洒脱从容的玉振声,眼中也闪过一丝凝重。 他一边皱眉思索,一边拿起水壶喝了一口,就听到耳边响起徒弟的声音。 “师父,那就只能先下手为强,做掉陆判!” “噗!!” 玉振声直接一口水喷了出去,没好气地看着徒弟,道:“那我这位神通广大的好徒儿,你且说说,准备怎么做掉一位地府的判官?” 周生却是一脸认真道:“师父,我觉得,既然打不过,那就要和祂讲规矩,祂不是口口声声代表阴律吗?那就借阴律斩了祂!” 他的眼中露出一丝杀机,哪怕对方是地府判官,阴间神祇,既然结下了死仇,那便是不死不休。 “换头一案,害死了这么多无辜之人,若是能想办法将这件事告知上界神明,专找嫉恶如仇的那几位,比如关圣帝君、华光祖师、王灵官……” 周生一连说出了好几位大神,目光灼灼,掷地有声。 “咱们阴戏一脉的祖师爷是马王爷,师父可有上禀祖师的法门?” 玉振声摇了摇头。 “那咱们能不能去龙虎山或茅山的道观,请道士代我们转达?” 周生继续问道。 既然这个世界有地府,有判官和阎罗,那就意味着也有天界,有各路神仙。 若能让此案上达天听,那么该恐惧的可就是陆判了。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玉振声再次摇了摇头,轻轻一叹。 “你能想到这个法子,倒也不错,但可惜……这法子过时了。” “过时了?” 周生一愣,一时有些听不明白。 玉振声缓缓抬起眼眸,透过破烂的屋顶,望向那群星熠熠的夜空,以及那轮万古不变的明月。 “若是在九百年前,你这法子可行,都不用找其他神仙,就凭祂今日敢以阴雷劈华光神像之举,祖师爷就能再闹一次地府,让祂魂飞魄散!” “可惜自黄巢称帝后,天界神佛,对人间的回应便越来越少,到现在……” “除了掷圣杯时还能感到一丝神祇气机,便再也没有其他回应了,就算是龙虎山的道士焚香上表都不管用。” “相传龙虎山第三十代天师虚靖天师张继先,曾以举世无双的道行强开天门,窥视天界,欲一探究竟。” “那结果呢?” 周生连忙问道。 玉振声冷笑一声,道:“结果就是,虚靖天师当日就兵解了。” 顿了顿,他长叹道:“那可是度过八次天劫的道行呀,震古烁今的大宗师,杀陆判都不用出第二剑,却仅仅三十六岁,就羽化兵解了。” “从那之后,便再也没有人尝试过沟通天界。” …… (本章完) 第45章 师父 第45章 师父 虚靖天师张继先! 听到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周生眼中露出一丝波澜。 他想起来,即便是在前世的地球上,虚靖天师张继先也是道教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龙虎山的历代天师中,若论知名度,除了祖天师张道陵外,可能就要属那位虚靖天师了。 按照龙虎山“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庶”的规矩,原本应该是张继先的哥哥来继承天师之位。 可最后却是年仅九岁的张继先成为了天师府的掌门,一众高功无一反对,皆心悦诚服。 原因只有一个,张继先展现出的天资已堪称是真仙转世。 他生来神异,五岁前尚未开口说话,一天偶然听到外面有雄鸡啼叫,忽然失声一笑,竟开口赋诗一首。 “灵鸡有五德,冠距不离身,五更张大口,唤醒梦中人。” 翌日,宴坐碧莲花上,人皆称异,为真仙。 宋徽宗崇宁二年,解州盐池发生水患,年仅十三岁的张继先“书铁符投入池中,怒霆磔蛟死,盐课复常”。 一张铁符,便降服了蛟龙,治好了水患。 类似的记载还有很多,张继先后来还有个弟子,叫萨守坚,天庭中的四大天师之一。 而萨守坚有个弟子,叫王灵官。 周生前世喜欢收藏老物件,包括各种古籍,他酷爱读书,儒释道三教都看,特别对这种有传奇色彩的记载印象很深。 不过这些是前世的记载,在这个有鬼神,能修行的世界,虚靖天师无疑更加不凡,按师父的话来说,是度过了八次天劫,震古烁今的大宗师。 却因为想要强行窥探天界,而羽化兵解。 自黄巢称帝建国大齐开始吗…… 周生心中一动,这刚好也是两个世界历史走向不同的岔路口,恰好在那时,天界神佛对人间的回应也渐渐消失。 难怪那陆判如此有恃无恐,连马王爷的神像都敢劈。 “所以,为了能在两个月后的中元鬼节活下来,你小子要尽快提升实力了!” 师父的话将周生的心神从天界拉回了人间。 他默默点头,心中倒没有太多忐忑,因为距离上次服药已经过去了六天,很快就能服第二次云母方了! 到时修为必然大涨,他再以洛书推算还原出真正的神仙服云母方,几次嗑药下去,等两个月后的中元鬼节,怕是能给陆判一个不小的“惊喜”。 抱歉,我有挂。 “道行急不得,但台上的功夫却要加紧了。” 玉振声望着徒弟道:“你的基本功已经非常扎实,是时候该给你找个四梁八柱,正式登台唱戏了。” “登台?” 周生有些诧异,师父不是说过,阴戏师是不能去普通戏班子唱的,否则不仅会给戏班子里的人带来厄运,甚至连看戏的人都有可能遭殃。 阴戏不同于普通的戏,虽然也讲唱念做打,四功五法,但却是给死人唱的。 戏一开嗓,便容易吸引亡魂、鬼神、妖魔,普通活人若是听阴戏,容易招来脏东西。 听戏时或许没什么,回家后就发现多了一个人。 “废话,当然要登台,不登台的阴戏师,功夫撑死也就到那了,只不过这个台……” 玉振声深深望了徒弟一眼,意味深长道:“可没那么好登。” 周生心中咯噔一下,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看来师父所谓的登台,必然和他所想的不同,其中有着不为人知的凶险。 “练武有种捷径叫盗天机,是站在悬崖峭壁上练武,功夫便能一日千里,而对咱们唱阴戏的来说,每一次登台,都是盗天机。” “丹山,你若想在两个月后的中元鬼戏里活下来,就要提前感受一下……登台的恐怖。” 玉振声说完这句话,心中又默念了一句。 “希望你不要怪为师心狠。” 周生则是突然笑了出来,声音沉稳有力,和以往相比显得更加自信从容。 “师父,只要能变强,再苦再累再危险,徒儿都不怕!”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洛书固然能给他一条通天捷径,但若自己不能经历千锤百炼,没有一颗真正的强者之心,纵有道行,也成不了真正的大道。 周生的眼界,从来都不止于那三尺戏台,而是有着更大的野心,更高的追求。 如那万古青天一轮月。 他抬头望着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和历经亿万年岁月却依旧璀璨的星辰,心中火热。 师父说虚靖天师张继先是度过了八次天劫的大宗师,这就说明在过六关后,还有着更高的境界。 或许就和那明月一般高…… 阴戏这条路虽然危险,却让他有了登高望月的资格,因此他很感激领他进门的师父。 当年那个快要饿死的小男孩,被他轻轻抱起,就如同一只井下的蜉蝣,终于得望青天。 神庙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除了两人的呼吸声和窗外的蝉鸣,似乎便听不到任何声音。 突然,周生的声音响起。 “师父,判官说的话,你应该都听见了,关于借尸还——” 他似是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开启这个话题。 穿越是他的秘密,从未告诉过别人,但现在既然已经瞒不住了,索性就敞开了说,也好过师徒两人生出嫌隙。 却不想他刚刚开个头,就被师父的声音打断了。 “为师老了,耳朵也不灵了,判官说的话没怎么听清,也不感兴趣。” 玉振声闭目倚柱,洒然一笑。 “我只知道,你个臭小子,从五岁时起就不让我省心,却又像头倔驴,赶都赶不走……” 听到这话,周生顿时释然了,也靠着柱子缓缓闭上眼睛。 “师父,您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命做抵押,帮我多争取三年时间?”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上一次师父说是陆秉渊在说谎,死活不承认,这一次总不能说是判官也说谎吧? “呵呵,陆秉渊和陆判难怪都姓陆,连说谎都一样!” “别胡思乱想,为你这烦人的臭小子抵命,还就抵了三年?你师父我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简直可笑!” 周生露出了一丝笑容。 是呀,这才是师父,那个又臭又硬的倔老头。 他不再说话,呼吸渐渐平缓悠长,放松之后,疲惫和困意顿时如潮水般涌来。 先是射杀谢道人和县令官差,又唱钟馗大战猖兵,然后是武松的血溅鸳鸯楼,最后又在判官的追杀下逃了大半夜。 纵是铁打的身子,此刻也挡不住疲惫,很快沉沉睡去。 玉振声则是缓缓睁开眼眸,望着徒弟熟睡的面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伸手朝他的脸上打去。 见对方毫无反应,玉振声还不放心,又伸出一根手指探了探周生的脉搏,发现他确实是睡着了,才终于放松了警惕。 眼神一点点柔和了下来。 “我刚见到你时,一身的死人味,阳气大损,血气亏空,就像是一个……被掏空了的小泥人儿,别说修炼,活下去都难。” “用了足足三年时间,外沐药油,内食药膳,才帮你调养好了身子,却也让你的起步比其他人都要更晚。” 顿了顿,他抬头望月,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在眸中流淌。 “我玉振声的徒弟,不能吃亏。” 既然晚了三年,那就再帮你争回来三年。 死在鬼戏中是你学艺不精,可若是让徒弟没有准备好就下鬼门关,是为师不济。 “你为老徐唱阴戏,求的是问心无愧。” “我帮你争上三年,求的也是问心无愧。” …… 感谢一个帅b的一百打赏,比心! (本章完) 第46章 开眼 第46章 开眼 翌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周生就睁开了双眼,看到师父还在睡着,他轻手轻脚地走出神庙,在山林中找了个僻静之处,开始喊嗓子。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他的基本功能如此扎实,靠的就是日复一日的苦练,这已经成为了他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一天不喊嗓,他自己都感觉憋得慌,仿佛喉咙里卡着一口痰。 喊嗓子后,迎着冉冉升起的朝阳,他又打了两遍蓝采和导引功,直到筋骨舒张,气血活络,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才满意收功。 他采了些野果子给师父带回去,惊喜地发现,经过一夜的休息后,师父已经行走无碍,不再一瘸一拐了。 “算下来,今天应该是第七天了。” 玉振声掐指一算,问道:“你最近感觉眼睛可有异常?” 周生点点头,道:“每天的子时和午时,眼睛会异常酸涩,还微微发胀,若是照镜子,能看到有很多血丝。” “师父,是不是我唱定军山,眼睛的负担太大了?” 玉振声摇头笑道:“当然不是,恰恰相反,这是你的眼功更加精进了,已经到了开眼窍的边缘。” 开眼窍…… 周生心中一动,师父曾说过,眼窍乃是过六关的第一关,此关一过,便相当于开了法眼,能视阴阳、察变化,甚至能看清雷霆劈落时的轨迹。 最主要的是,想唱关公戏,就要先开眼窍。 “今日你便可服药开窍,但在这之前,为师要同你再讲得更详细些。” 一旦进入‘教学模式’,玉振声的面容就十分严肃,整个人一丝不苟地站着,目光锐利。 “眼耳鼻舌身意,是谓过六关,佛门称之为六根,正所谓‘六根不净,难证菩提’,而道门称之为六贼,谓之‘欲闻大道,先除六贼’……” “天下修行,殊途同归,咱们唱阴戏的也不例外,一样要过这六关。” “眼看喜,耳听怒,鼻嗅爱,舌尝思,意见欲,身本忧,每降一贼,都能得其神通而用,大大增强咱们唱阴戏时的威力。” “就比如这第一关眼窍,开了之后可让你眼功大增,唱戏时顾盼如神,目光如电,甚至仅凭双目就能震慑邪祟,扮演时也更加逼真传神。” 看到徒弟眼中的期待和激动,玉振声又语锋一转,冷笑一声。 “但既然是过关,就得斩将,若是没有关二爷过五关斩六将的气魄,你非但开不了法眼,甚至还很有可能沦为瞎子!” 听到这话,周生心中一凛。 “偷天先剜眼窍光,烛血凝膏封瞽窗。” 玉振声先是开口念了一句诗,而后叹道:“那些有点本事去走江湖的算命瞎子,大多都是栽在了这一关。” 顿了顿,他望向徒弟,凝声道:“这一关谁都帮不了你,你能靠的只有你自己,为师只能送你四个字。” “哪四个字?” “不动如山。” 周生默默记下了这四个字,而后没有丝毫犹豫,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云母药粉,就着露水服下。 修行者,当勇猛精进,一往无前! 若是在大闹清谷县前,面对冲关后可能瞎眼的结果,周生怕是会心中犹豫,惴惴不安。 然而经历过那三场阴戏的淬炼,黄忠的豪迈,钟馗的凶悍,武松的血性,也对他有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积累已足,又有灵药相助,还有师父护法,若是还畏缩不前,那还修个屁的道,趁早回家卖红薯得了。 就算真会变成瞎子,他也要在瞎了之前,看一看前路的风景! 几息之后,药力开始生效。 丹田处好似有一座滚烫的火炉,四肢百骸中都涌出热流,滋养气血,强壮筋骨。 按照上次的经验,他不慌不忙地摆出导引功的架势。 虚抱混元似提篮,拨云采霞指间旋。 左踏实地右汲泉,晃海颠开任督关。 …… 他的动作极慢,仿佛在推着千斤石磨,却又丝毫不给人吃力和笨重的感觉,反而异常轻盈流畅。 一连打了六遍导引功,才将那滚烫的药力转化为了一缕缕精纯的法力,丹田中如降甘霖,甚至能听到滴答滴答的水声,好似万年钟乳。 而随着道行的再次精进,他突然感到有股热流不受控制地涌向双目,眼睛骤然一烫,竟瞬间失明。 想起师父所说的‘不动如山’,他收敛心神,无波无澜。 很快,四周的漆黑一点点散去,他又看见了光亮。 只是没等他欣喜,瞳孔就豁然一震,难以平静。 他看到了一座座金山,璀璨耀眼,又看到了一位位绝色佳人,或是赤足而舞,或是屈膝奉茶。 温声软语,动人心弦。 他还看到了无数人匍匐在自己脚下,俯首称臣,高呼万岁。 万里山河皆是一家之土,亿万黎民尽是一姓之臣。 金钱、美人、权力…… 人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似乎都摆在了他的面前,可以尽情挥霍享受。 眼见喜。 周生心志坚韧,并不为这些外物所动。 于是他又看到了灵丹妙药、法宝玄功,一一送到眼前,似乎只要伸手去拿,就能立刻法力大增,成仙得道。 他当然知道这些都是假的,是幻象,可只要睁着眼睛,就难免会受到影响。 耳畔似乎有个声音,在蛊惑着他的神智,让他现实的记忆变得模糊,眼前的事物不断放大。 他感觉到了不妙,如果再这样下去,自己真能不迷失吗? 这一刻,他似乎开始怀疑自己了。 要不……干脆把眼睛闭上吧……或许就能避免遭受蛊惑。 心底似乎响起了一道声音。 周生觉得有道理,于是准备闭上眼睛,随着眼皮缓缓合拢,光明渐渐散去,黑暗再度袭来…… 不对!!! 周生猛地睁开快要闭拢的双眼,感到眼睛一阵生疼,眼角处有温热的血液流下。 他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忍不住感到后怕。 这幻象不是要诱我心动,而是诱我闭眼! 如果刚刚真的闭上了眼睛,那他就会像师父所说的那样,永远失去了视力,彻底变成一个瞎子! 他努力睁着眼睛,充血的瞳孔鼓起,血丝如蛛网般蔓延。 就在这时,他耳边似乎听到了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 “不闭眼,就废了你的招子!” 下一刻,金钱、美女、法宝、灵丹都消失不见,他眼前只剩下了两根九寸银针,朝着他的眼睛狠狠扎来。 那锋利的针尖触碰到瞳膜时的冰凉感,完全没有半点幻觉的痕迹。 周生下意识就要闭眼,却硬生生地靠着意志力忍住了。 就算是被刺瞎,也绝不闭眼! 不过关,毋宁死! 下一刻,针尖狠狠扎入了他的双眼,却并没有任何痛苦,恰恰相反,一股清凉的气息如虹吸般不断涌入他的双目,让他的瞳孔发生了某种神异的变化。 与此同时,那道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 “好好善待我这双眼睛,它会带你看到……” “真实的世界。” …… (本章完) 第47章 仙人瞳 第47章 仙人瞳 破旧的神庙外,一道身穿玄袍的俊美身影正痴痴地站着,他瞪大的眼睛中血丝密布,竟渗出点点血迹。 玉振声看似镇定,实则眉头紧皱,将手缓缓举起。 如果赶在徒弟开眼窍失败前唤醒他,其实有较大机率避免沦为瞎子,但那样一来,对徒弟的求道之心便是一次巨大的打击。 可若是迟了刹那,徒弟的眼睛就保不住了…… 这中间的度,哪怕是经验丰富的他,此刻一时也有些捉摸不定。 好在徒弟没有让他失望。 阳光倾洒而下,照在那张年轻的面庞上,勾勒出脸部硬朗的线条,那双空洞的眼睛正在一点点变得明亮。 甚至在瞳孔深处,能看到隐约泛起的金光。 瞳仁犹如水晶般晶莹剔透,微微鼓起,轮廓从圆形微微变方,并不明显,但仔细看还是能发现不同。 见到这一幕,玉振声终于长舒一口气,露出一丝笑容。 方瞳自是神仙相,九转灵光养玉田。 开眼之后,随着道行的不断提升,瞳孔会从圆形渐渐变成方瞳,呈现出仙人之相。 《抱朴子》称“仙人目瞳皆方”,《老子中经》称五百岁修道者能显现方瞳,可“彻视八方”。 南朝著名的道士陶弘景,其晚年时“一眼有时而方”,几乎有了仙人气象。 如今他这徒儿,也终于登堂入室,称得上一句得道之人了。 “臭小子,算你还有些本事,没让为师——” 玉振声偷摸着夸上一句,却看到徒弟瞳孔一动,似是即将回过神来。 “哼,这么久才破关,马马虎虎,差强人意。” 他连忙改口,挥了挥衣袖,叹道:“你是为师教过的最笨的一个。” 背后却几乎惊出了冷汗。 好险,差点就被听到了! 周生不以为意地笑笑,没有告诉师父他其实已经听到了,而是好奇问道:“师父,这么说我还有师兄?” 这么多年来,师父可从来没有说起过其他师兄的事。 “你还有位师姐,这次去浔阳,你便能见到她。” 简单说了一句,玉振声摆摆手,道:“刚刚破关,你先熟悉一下,然后咱们就继续赶路。” “是,师父!” 周生这才仔细体会着身体的变化,首先自然是眼睛,在他睁眼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焕然一新。 就好像高度近视的人突然戴上了合适的眼镜。 他甚至能看清远处一株草的纹理,一只蚊蝇的振翅,这种感觉倒是有些像唱定军山时的状态。 只不过此时已没有丝毫消耗,几乎成为本能。 除此之外,丹田内的法力更是暴涨,云母方的药力,加上开眼窍后的自然增长,让他的道行突飞猛进,法力积蓄在丹田中犹如一座小湖。 从原来的六年道行,到现在差不多有了十五年左右的道行,增长了将近十年的修为! 他只觉身子更加轻盈,内在气机绵绵,自运不息,温暖着四肢百骸。 整个人仿佛有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至此,城隍陆秉渊所赠的神仙服云母方已发挥出了全部效果,周生若是再照方服药,便不会有任何精进。 好在他还可以用洛书推衍卜算出真正的药方,继续增加道行! 嗑药一时爽,一直嗑药一直爽。 不过就在周生准备用洛书卜算时,师父的声音却突然响起。 “聚神于目,仔细看一看这碗水。” 玉振声倒了一碗水递到他面前,似有深意道。 周生深吸一口气,将丹田处的法力涌入双目,以前他这样做眼睛会变得鼓胀酸涩,似是凡人瞳孔无法承载太多法力。 可现在非但没有任何负担,甚至还觉得清凉舒适。 下一刻,他的视力再度得到了加强,那一碗普通的水,在他眼前渐渐放大,犹如一汪平静的海浪。 海浪中,他隐约看到了一只只小虫子,密密麻麻地在蠕动。 直到法力消耗了许多,他才猛然回过神来,若有所思。 “佛观一碗水,八万四千虫。” 玉振声饶有兴趣道:“开眼之后,运转法力能视微洞幽,看到普通人难以看到的事物,就比如这碗里的虫子,只不过……” “你好像对此并不惊讶。” 玉振声还记得当年自己开眼后第一次看到这些虫子时的震撼,水中、食物中、乃至空气中都充满了这种虫子。 吓得他愣是三天不吃不喝。 周生摇头笑笑,然后一把饮尽了碗中水,毫无芥蒂。 前世显微镜下早就看过的东西,自然没什么心理障碍,反倒是让他对修行更加好奇。 宏观宇宙,微观世界。 难怪幻境中的那个声音会说,这双眼睛能让他看到真实的世界。 只不过那个声音究竟是谁? 想到此,他直接问了出来。 玉振声解释道:“那个声音便是六贼之一的眼贼,又名眼见喜,是居于你肉身中的‘神灵’之一。” “神灵?” “《黄庭经》有云,人身有三宫六府百二十关节,共三万六千神,眼见喜便是其中之一,你降服了它,双眼便有了神通。” 周生点点头,露出振奋之色。 眼耳鼻舌身意,六关已过第一关,接下来就是耳听怒,若是闯过此关,又会有何等神通? “虽说你现在小有所成,却依然要戒骄戒躁,别忘了那个被你射杀的谢道人,他也开了眼窍,但斗法之时,依然死于你手。” 顿了顿,玉振声说出了一句自己的经验之谈。 “道行固然重要,但斗法时以命相搏,生死只在一念之间,不打过,谁知道输赢?” 当年的他在群英荟萃的阴百家中,并非道行最高的,却是最能打的。 故而他不希望徒弟过于依赖道行,而是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到功夫上。 “师父教诲,徒儿谨记!” 周生也很认同这个理念,道行是道行,手段是手段,除非道行相差巨大,否则输赢还是要看手段。 “行了,咱们立刻赶路,天黑之前,应该能到浔阳城。” 玉振声提起浔阳城这三个字,眸子深邃,声音颇为耐人寻味。 “师父,除了师姐也在那里,浔阳城还有什么特别的吗?” 周生不禁好奇问道。 玉振声却只是神秘笑笑,并不说话。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师父笑得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 (本章完) 第48章 瑶台凤 第48章 瑶台凤 残阳沉入江心,将千里浔阳染作血色。 浔阳,江州第一城,以位于浔水之北而得名,坐山依水,拥有庐山、鄱阳湖等美景,号称“山在城边,城在水边,水在城中”。 暮色之中,师徒两人正走在这座千年古城的青石长街上。 周生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酒旗斜挑,半卷晚风,沿街的桐木楼台年岁久了,漆色斑驳,酒香味却更加浓厚。 码头处桅杆如林,商船渔舟挤挤挨挨,有富绅衣着锦绣,挑选着海味山珍,也有苦力赤膊扛麻袋,脊背上的汗珠摔进泥尘。 忽有歌伎的琵琶从某座画舫飘来,弦音裹着糯软的吴语,叫岸上卖炊饼的老汉手上一抖。 周生打量着市井百态,耳畔挤来各种声音。 有画舫青楼中解语花的歌声,也有瓦肆勾栏里赌徒的骂声。 有酒楼中大快朵颐的吃肉声,也有暗巷里乞丐把半块霉饼掰碎咽下的咀嚼声。 直到一声戏腔突兀炸起。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 周生蓦然扬眉,已然听出这是经典剧目《霸王别姬》。 那人唱的是虞姬,唱功说实话很一般,气息都不稳,应该不是专业的,可这唱腔…… 他心中生出波澜。 因为这虞姬的唱腔打破了传统青衣的舒缓节奏,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此处应该还加了“快长锤”的锣鼓点,张力大增。 在声腔上,居然大胆融合了潮剧等地方戏曲的紧促声腔,以“急而不兀”的节奏,与京剧“缓而不滞”的拖腔形成对比,更具有冲击力。 这绝不是外行人的生掰硬扯,而是内行人别出心裁的创新。 敢对《霸王别姬》这首名篇动手,且改动的效果如此出色,此人在戏曲上的造诣不可谓不深厚,已有大师风范。 只不过当他转过头时,看到的却是一个疯子。 那人衣不蔽体,乱发披肩,挺着满是脂肪的大肚子,赤足在大街上狂奔。 一边跑一边唱着《霸王别姬》中虞姬的戏词。 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顿时羞涩地捂住双眼,连忙躲到一边。 周生瞳孔一凝,法眼如炬,在这疯子的身上居然看到了浓郁的阴气,他肩膀上的那三把阳火,在阴气的冲击下已经是飘摇微弱,随时都会熄灭。 这人是在乱葬岗里睡了一夜吗? 就算是乱葬岗,也不至于有如此重的阴气,是厉鬼缠身? 周生运转法力涌入眼中,目光霎时间异常明亮,洞彻八方,将那人身上的每一缕阴气都给看透。 一个、两个、三个…… 周生猝然一惊,这人身上的阴气,居然分别来自不同的鬼物,数量之多,竟有百八十个! 他是捅了鬼窝吗? 好在此人只是沾染上了不同鬼物的阴气,并非是被群鬼索命,否则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那不是周老三吗?” “又犯病了,这都第几次了?” “看起来,好像真是惹到脏东西了,跟中了邪一样,你说他该不会真是……去聚仙楼听了戏?” “嘘!别胡说,当年那把火,在聚仙楼烧死了多少人?整个戏班子都凑不齐一具尸体!” …… 听到周围人的议论声,周生目光一动,看了一眼毫无波澜的师父,若有所思。 下一刻,那疯子已经快跑到了两人身边。 周生上前一步,看到师父没有阻拦,便猛地抬眸,法力大量涌入,让圆形的瞳孔微微变成方形。 刹那间,眸光亮如闪电,仿佛利剑般能穿透一切,与那疯子的眼睛对视。 轰隆! 疯子只觉得脑中好似有一道雷霆劈过,将漆黑的识海猛地照亮,耳畔更是听到了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神目如电,驱邪除秽! 紧接着那疯子突然静止不动,而后噗通一声栽了下去,似是陷入了昏迷。 这时后面追赶的人也到了,应该是他的亲人,连忙向路人道歉,并将衣服给他披上,将其抬走。 从头到尾,周生没开一嗓,没被任何人发现,却已经帮助那人破除了身上的阴气。 单纯的法眼其实并无这种威力,周生是在普通法眼的基础上,又加上了灵官戏的雷霆怒目之法,这才有了如此惊人的威力。 正如师父所说,开了眼窍后,他从小苦练的眼功,才算是真正有了用武之地。 “师父,刚刚他唱的那段戏——” “戏改得不错,但也挡不了肚子饿,走了这么久,先去酒楼。” 玉振声大步流星地向前,倒是一点都看不出腿疾的样子,对周围的一切也显得轻车熟路,仿佛在浔阳城中住过很久似的。 不久,两人就来到了一座气派的酒楼中。 拍上三两碎银子,点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足足有十几道菜,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 周生早就饥肠辘辘,直接放开了肚子去吃,那叫一个风卷残云,龙吞虎咽,恨不得把鸡骨头都给嚼碎了咽下去。 师父则依旧是文质彬彬的模样,品着一壶庐山的云雾茶,慢条斯理地吃着,故意避开了周生最爱吃的那几道菜,等周生吃饱后,才不紧不慢地下筷。 优雅、从容,气度不凡。 这一刻的他,和那个枪指判官,凌厉霸气的阴戏师玉振声,似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吃了这么多油腻的,就要品一品这庐山的云雾茶,最是解腻。” 玉振声给徒弟倒了一杯茶,望着那碧色的浮沫,眼中闪过一丝回忆。 “要论这泡茶的手艺,那丫头称第二,整个江州便没人敢称第一,这么多年了,还真想念那滋味儿。” 周生抬眸,好奇问道:“师父说的,可是我那位师姐?” 他现在对那位师姐越发好奇了,听师父的话,除了唱戏厉害外,还有一手泡茶的绝艺? 他心中隐隐生出猜测,那位神秘的师姐,应该是一位已经成功出师的阴戏师,说不定还已经独当一面,有了自己的班子。 所以师父才会带自己来浔阳,想让自己去师姐的戏班子里登台唱戏。 玉振声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周生,笑笑不说话。 就在这时,随着惊堂木一响,酒楼中的说书人正式开讲,讲的是楚汉之争,项羽刘邦的故事。 说书人嘴上功夫了得,还会一些口技,能模仿战马嘶鸣,或是兵器碰撞的声音。 讲得一波三折,慷慨激昂。 “话说那楚汉相争,十面埋伏困霸王。乌江水寒,楚歌声凄,八千子弟兵折尽,只剩得项羽一人一骑,血染征袍……” “这虞美人啊,云鬓散乱,双目含泪,怀中却抱着一柄青锋剑,列位,您道她为何执剑而来?” 醒木一拍! “原来虞姬早知大势已去,竟要为霸王舞最后一曲,而后剑光绕颈……” “真可谓,至今乌江呜咽水,犹哭美人剑底香!” 说书人讲到此处,轻敲铜钵,示意结束,接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便捧着破旧的盆子挨个讨赏钱。 见到这一幕,周生心中有些触动,想起了徐伯伯和翠翠。 于是他拿了一两银子放到盆中。 一瞬间,那小姑娘的眼睛就亮了,蜡黄的脸上有着止不住的笑容,不断鞠躬。 “谢谢老爷!谢谢老爷!” “不用谢,你们靠手艺吃饭,这是应得的。” 周生扶起她,摸了摸她的头,一字一句道。 小姑娘一愣,眼神似是有些触动。 这时,那说书的老先生也向周生鞠躬,笑道:“官人抬举,小老儿不胜感激,这样吧,官人可有想听的故事,小老儿现在就讲给您听。” 周生想了想,道:“就请老先生为我讲一讲,这浔阳城的戏班里,唱虞姬最好的,是哪一位?” 说书人愣了一下,而后飞快道:“公子是想听戏吗?那您可就问对人了!” “这浔阳城里擅长唱虞姬的旦角儿,一共有三位,分别是四海班的婉云烟,身段一绝,玉满楼的水玲珑,唱腔最好,再有就是城西三十里铺的杏花天,擅长剑舞,这三位都是大家,各有所长!” “还有吗?” 周生继续问道。 “还有……” 说书人思索了一下,突然嘴唇微颤,似是想到了什么。 “倒是想到一个地方,只可惜早就被一把火烧干净了,唉,真是可惜了里面的那位。” 说到此,他长叹一声道:“若凤大家还活着,刚刚所说的那三位,怕是此生都不敢唱虞姬。” 周生眼中泛起波澜,继续问道:“整个浔阳城都无人可比?” “呵呵,别说浔阳城了,当时整个江州,都无人能与其相比!” “她叫什么名字?” 说书人眼中露出怀念和敬意,声音微微有一丝颤抖,显然心中并不平静。 “她便是,十八年前的江州第一名旦,聚仙楼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瑶台凤!” …… (本章完) 第49章 赶尸符 第49章 赶尸符 “瑶台凤……” 周生思忖着这个名字,很明显是唱戏的艺名,同时观察到,在说书人说出这个名字时,酒楼中的客人们都停下了手中的筷子。 但凡是有些年纪的,似乎都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难以忘怀。 哪怕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八年。 “要说这凤大家,那还真是了不得,十六岁登台出道,一开嗓便惊了半个浔阳城,二十岁时便成了江州第一名旦!” “不仅是青衣,花旦、武旦、刀马旦样样出神入化,功夫那叫一个绝,场场都是满堂彩!” “当年整个江州,一半的人都得是她的戏迷……” 提起那位瑶台凤,说书人顿时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目露陶醉之色,仿佛又看到了那道于戏台上璀璨耀眼的身影,听到了那超凡绝伦的唱腔。 酒楼中的人无一打断,大多都露出回忆和怀念之色,有不知道的外地人,眼中也是十分好奇。 “凤大家可不只是功夫俊,唱腔好,每年梨园神的寿辰,她都会在聚仙楼连演七日,所得银钱全部捐出,或是救济孤儿,或是施粥乞丐,可谓活人无数……” 说到此,说书人抱拳叹道:“当年小老儿穷困潦倒,也受过凤大家的恩惠。” 有食客随声附和。 “我那年还小,不记事,但老娘说那年遭了旱灾,颗粒无收,如果不是凤大家的粥棚,我们娘俩儿早就死了!” “对对对,是……昭德十八年,那场旱灾真吓人,我记得当时凤大家为了向地主富绅们筹钱,连唱了九天,嗓子都快冒血了……” “唉,虽然是下九流的行当,可提起凤大家,整个江州谁不竖一根大拇指?就是这好人……怎么总没好报?” 说书人手中折扇轻挥,叹道:“可不是嘛,十八年前的那场大火,把偌大的聚仙楼给烧了个干净,唱戏的和听戏的,一个都没跑出来!” “那叫一个惨呀,千八百号人,愣是找不出几具完整的尸体,后来那地方就荒废了,说是怨气太重,官府的人找高僧做了法事,还特地修了一座镇邪的佛塔,没用,依然没人敢买!” “前段时间,棺材铺的周老三,平时最痴迷唱戏,听说喝醉后误入了聚仙楼,说是又听到了凤大家唱戏,整个人变得疯疯癫癫,跟中邪一样……” 听罢说书人的话,还有周围食客的议论,周生心中一动。 如此说来,那周老三唱的虞姬,应该就是十八年前死于火灾的那位凤大家所改良的片段。 而周老三之所以身上阴气那么重,不是睡了乱葬岗,而是去了聚仙楼。 一座在十八年前因为火灾而死了无数人的戏楼,若真去听戏,台上台下,恐怕就他一个活人。 这阴气能不重吗? 甚至他能活着走出来,周生都觉得是其八字硬,命大。 即便换做是他,也招架不住成百上千的厉鬼,想想那群鬼如潮蜂拥而至的画面,周生都有些头皮发麻。 等等…… 他心中猛地一跳,而后有些僵硬地看向师父,小声问道:“师父,您让我登的台,该不会就是……聚仙楼?” 玉振声放下筷子,不紧不慢地拿出手帕擦了擦嘴,笑而不语。 “师父,这可一点都不好笑……” 周生回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心道您可真是我的亲师父。 “登台唱戏,要有艺名,有时候艺名甚至比真名还重要,你自己琢磨琢磨,今晚登台前,把名字告诉我,不然……为师就自己帮你取了。” 顿了顿,玉振声似笑非笑道:“我看小桃红、周凤娇之类的,就挺不错。” 周生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突然感觉登台的恐惧都不算什么了,他堂堂七尺男儿,若是取了这种艺名,都不用厉鬼下手,自己都能害臊死。 等等……他好像漏了什么? “师父,您刚刚是说……今晚登台?” 玉振声淡淡瞥了他一眼,而后喊来小二,又买了些蜜饯,用油纸小心翼翼地包好,塞进怀中。 他起身离开,声音幽幽飘来。 “择日不如撞日,晚死不如早死。” “放心,没那么痛苦的……毕竟登台的不是我。” 周生:“……” 吃罢饭后,天色昏沉,师父带着他来到了城南的一处宅子前,熟练地拿出钥匙打开门。 这里似乎很久没住过人了,杂草丛生,满是灰尘。 院子倒是宽敞,周生看到了梅花桩,还有破旧的兵器架子,只是都已染上了霉斑,腐败不堪。 一瞬间,他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幅画面。 那是自己当年踩梅花桩、拿木头做的刀枪剑戟苦练把子功的画面。 这些练功的东西,他都曾用过。 看来师父曾在这个宅院里,教过师姐练功。 “先凑合着住,改天再收拾收拾,你现在去打水洗澡,记住,只准用冷水,越冷越好。” 玉振声吩咐道。 周生没有多问,立刻便出去打了井水回来,地下深井的水又冰又凉,哪怕是他在洗的时候都觉得冷飕飕的。 接着师父提起朱砂笔,蘸着朱砂泥,在他后背的皮肤上画了一张符。 符尾刚成,周生就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只觉得浑身毛孔都被一股寒意给封住了,他肩膀上的三把阳火瞬间熄灭,身上的阳气缓缓消散。 若是有人触摸他现在的身体,就会觉得冷冰冰的,有股渗人的寒意,仿佛刚从冰窖里出来一样。 “这是赶尸人一脉的赶尸符,赶尸人一般会将尸体的内脏掏空,塞入防腐的药物,然后再画上此符,以镇尸变。” 周生有些不解道:“师父,既然是画在尸体上的符,您为何要画在我背上?” “为了让你活命。” 玉振声深深看了他一眼,道:“这赶尸符画在活人身上,能封穴窍,镇阳气,如此,你登台唱戏的时候,才不会被发现是活人。” 顿了顿,他凝声再次叮嘱道:“记住,登台之后,千万不要被发现……你是活人。” “不然,你恐怕就要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了。” …… 感谢亚洲黑驴的一百打赏,比心! (本章完) 第50章 吕祖 第50章 吕祖 入夜,周生平躺在床上,床头则挂着一只红灯笼,床下的鞋子一正一反地摆放着。 用师父的话来说,这是走阴人一脉的术法,等子时一到,红灯笼变白后,便可起身提灯出门。 到那时,他将看到隐藏在夜色中的……另一座浔阳城。 此刻离子时还有些时间,周生便收敛心神,看到了识海中那面熠熠流光的龟甲洛书。 没有任何犹豫,他以龟甲卜算,试图推演出真正的神仙服云母方。 这一次,龟甲剧烈震颤,表面的辉光迅速变得黯淡,而后在周生期待的注视下,下方终于生出了一缕金焰。 成功了! 周生顿时大喜,这说明先前斩杀猖兵时所获得的能量,已经足够完成药方的补全和推衍。 残缺的云母方尚且让他道行大进,若是完整的药方,岂不是能一飞冲天? 洛书没让他等多久,很快龟甲上就响起一声脆响,再度多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下一刻,一股信息涌入了他的脑海。 “纯阳祖师服云母方,吕洞宾于庐山仙人洞修行时所悟之药方,有辟谷、轻身、健体、培元、补气、延寿等效果,辅以导引功,可增长道行……” “何仙姑于罗浮山采茶时偶遇吕洞宾,得其传授云母方,服之身轻如燕、修行日进,奠定其成就八仙之根基。” “武则天闻之召见何仙姑求药,其人于进京途中白日飞升,为报女帝恩遇,留下残方,后经孙思邈之子孙行耗时三十年将之补全,命名为神仙服云母方。” 周生心中一震,这一次,洛书不只是卜算出了药方的具体内容,竟然连它的来历都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原来这云母方,竟是吕祖所创,后传于何仙姑,助其成就仙道根基。 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捡到宝了。 纯阳祖师吕洞宾传下的药方,就算只是他在仙人洞中随手所创,对修行之人而言也是无价之宝。 这浔阳城还真是块福地,想起浔阳旁边便是庐山,周生只觉得冥冥之中,他就和这张云母方有缘。 只是当他冷静下来后,看着那药方上的具体内容时,不禁心中一顿。 “五色云母取其精,茯苓柏子和钟乳。桂心续断并人参,术菊地黄为佐辅。捣筛同拌天冬汁,铜盛米蒸熟为主。曝干再捣作散服,返老还童登仙府……” 因为有着洛书的灌输,他已经对这个药方了如指掌,可也因此发现了一个难点。 五色云母之精! 药方中提到了很多药材,如茯苓、钟乳、人参、地黄等,虽然名贵,但药铺里都还能买到,多花些钱就行。 可这五色云母之精,却是一味极其罕见的宝物,多藏于名山大川之间,可遇不可求,绝不是药铺中能买到的东西。 换言之,他想靠服药来继续提升道行,就要先寻到这五色云母之精。 可哪里去找这样的天材地宝? 万事不决,可问洛书。 “洛书,浔阳附近哪里可以找到五色云母之精?” 他再次卜算,特地把范围缩小在了浔阳附近,否则天南海北的,就算知道了也太费功夫。 但经过刚刚的消耗,洛书积攒的能量已经所剩不多,变得黯淡许多,在颤抖之后,终是没有生出那一缕金焰。 能量又不够了! 这一刻,周生深深体会到了自己的‘贫穷’。 攒了这么久都不舍得用的能量,一下子全都给用光了,这洛书好用是好用,就是真‘贵’呀! 不过他也没有太着急,毕竟刚刚服过一次药,身体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和消化,就算现在五色云母之精摆在面前,做成了药,他也不敢服下。 铛~ 就在他沉思之时,耳畔似是隐约响起了更夫的敲锣声。 周生猛地睁开双眼,瞳孔微凝。 只见床头挂着的红灯笼,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白色,连灯光都煞白煞白的,活像祭奠死人时的白灯笼。 他起身提起灯笼,因为长时间封住了阳气,导致身子都有些冰冷和僵硬。 灯光打在他有些苍白的脸上,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淡青色。 若是再穿上一身寿衣,活像一个刚刚去世的死人。 他提着灯笼出门,刚一打开门,就迎面吹来一股阴风,冰冷刺骨,四周黑漆漆、雾蒙蒙。 这时玉振声也提着灯笼走了出来。 “跟好,这一次走的不是阴阳路,但比阴阳路更加凶险。” 说罢他朝着前方走去,漆黑的夜色中,那一点灯光似乎随时都会被吞噬淹没。 周生连忙跟了上去。 “记好路,第一次我带你进门,但以后就要你自己来走了。” 玉振声一边走,一边出声叮嘱。 “这灯笼里的灯芯是用鲸鱼油脂制成,可燃一夜不歇,在天亮之前,你要打着灯笼回来,否则会迷路,而迷了路……” “就很难回来了。” 听到这话,周生更加握紧了手中的灯笼,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感觉心中毛毛的。 没有更夫,也没有巡逻的官兵,就连本应在夜里最热闹的赌坊和青楼也一片漆黑。 整个浔阳城都变得死气沉沉,明明是白天见过的景象,此刻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陌生。 “浔阳,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地方。” 玉振声突然开口说道:“你白天所进的浔阳城,是给活人住的,等下要去的,是另一座浔阳城,行内人称其为……小酆都。” 小酆都? 周生深吸一口气,心跳有些不受控制地加快,酆都便是阴曹地府的名称,是天下最知名的鬼城。 而隐藏于夜色中的另一座浔阳城,居然会被称为小酆都,可见其凶险恐怖。 果不其然,随着两人的不断前行,周围的阴气越来越重,直到一座阴森的古城出现在眼前,高大的城门上,挂着十几颗人头灯笼。 当周生两人走来时,那人头灯笼居然还眨了眨眼睛。 城门大开,上面满是斑驳的血迹,两扇招魂幡迎风飞舞,似是有着一种摄人心魄的魔力,让周生脑中一晕。 好在法力一荡,顿时又清醒了过来。 若是普通人,在此处精神就会受到影响而不自知。 城门上,浔阳两个血色古字透着一种诡异的气息,盯得久了,那字迹似是会流动,仿佛能感觉到人的注视。 周生发现,除了他们之外,也有别人打着灯笼进城,只不过在雾气和灯光的遮掩下,看得不是很真切。 “不要用法眼去看别人,这是这里的规矩。” 玉振声叮嘱道:“那些人大多都是去小酆都的鬼市,和咱们没有关系。” “鬼市?” “嗯,鬼市是小酆都最核心的区域,也是最危险的地方,你以后不要去那里。” …… 两人又走了片刻,很快就和那些人分道扬镳。 然而走着走着,周生突然发现,薄雾之中,周围竟多了许多同行的人。 他们穿着黑衣,目光呆滞,明明是一大群人在走着,却听不到一点脚步声,也没有人交谈。 这些人似乎和他一样,都在赶去同一个地方,手中紧紧攥着一张票子。 不知是不是错觉,周生隐约闻到了一种烧焦的味道。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幽幽响起。 “你身上怎么没有味道?” “是……刚死的吗?” …… (本章完) 第51章 虎形 第51章 虎形 周生缓缓转过头,看到了一张烧焦的脸。 他半张脸都好像成了火炭,喉咙在说话时甚至冒出一缕缕的黑烟,浑身散发着一股烤焦的味道。 唯有那铜铃般的双目,射出两道骇人的凶光,上下打量着周生。 周生环视一圈,发现不仅是这个人,其余人也都是焦黑模样,一双双赤红的眼眸落在了他的身上。 换做普通人此时怕是要吓个半死,但周生却依旧镇定自若,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对,我是新死的。” “怎么死的?” 那烧焦的大汉继续发问,眼中透着一丝狐疑,更靠近了几分周生。 虽然没有闻到活人味,可看到那细皮嫩肉的模样,他眼中的凶光更甚,心中妒火一起,焦炭般的皮肤上顿时涌现出火焰般的纹路,冒起更多的黑烟。 “我的死法,主要和你有关系。” 周生望着他,淡淡道。 听到这句话,大汉浑身升腾的黑烟都为之一滞,下意识问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可是一点都不认识对方。 周生双眸微凝,尽管没有用阴戏的眼功,可开了窍的法眼依旧锋利如剑,犀利如电。 他直视着对方那双暴戾的赤红眼眸,当着群鬼的面,一字一句道:“是呀,和你有什么关系?” “问个屁的问,再问,皮给你扒了当炭烧!” 周围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大汉都愣住了,凶戾的眼睛中泛起波澜。 不是,现在刚死的鬼……都这么凶吗? 他想发飙,可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煞气,一时间又拿不准对方的来头。 生前越是凶悍的人物,死后变成鬼也往往更加威猛。 比如西楚霸王项羽,生为人杰,死亦鬼雄,连猖兵都不够其砍的,还是金枷银锁二位阴帅联手,才将其收押。 大汉嘴里嘟囔着,骂骂咧咧,可身子却下意识远离了周生。 不只是他,周围其余的鬼物,也都绕着周生走,不敢再去打量他。 周生和师父对视一眼,微微一笑。 面对鬼物,首先就是不能露怯,你越是害怕,便越是助长了对方的嚣张气焰。 有时候表现得凶恶些,反而能省很多麻烦。 欺软怕硬,不管是人是鬼,都免不了。 又走了片刻,他们终于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群鬼加快脚步,迫不及待地冲进了那座楼中。 那大汉还回头瞪了周生一眼,口中几欲喷火。 “等看完了戏,老子再找你算账!” 周生只是淡淡笑笑,眼中却闪过一丝杀机。 正愁洛书能量不够呢,就有人自动送上门了,苍蝇再小那也是肉,不能浪费。 不过眼下人多眼杂,他暂时不方便动手。 玉振声将一切尽收眼底,知道徒弟已经起了杀心,却并未插手,只是淡淡一笑。 小老虎,越来越喜欢亮出爪牙了。 他抬起手中的灯笼,照亮了门上的牌匾,只见聚仙楼三个大字如铁钩银划,极为醒目。 周生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当年聚仙楼遭遇火灾,几乎被烧毁了大半,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可现在却光鲜如初,看不出任何火灾的痕迹。 这藏在小酆都里的聚仙楼,果然非同寻常。 “你在此等候,我先去找一下关班主。” 玉振声叮嘱一声,而后便提着灯笼踏进了聚仙楼的大门,说来也奇怪,他还没走几步,身影就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中。 周生注视着这座在浔阳城中颇有传奇色彩的聚仙楼,只见树影婆娑,夜色深沉,只能隐约看到远处的阁楼上,有暗黄色的光影斑驳。 说是戏楼,却静得听不见一丝声音。 仿佛不踏入楼中,便身在另一个天地。 登台…… 想起这两个字,他心中微微泛起一丝激动。 和以前的破台戏不同,这一次,他是要正儿八经地上台唱戏了,学戏十六年,似乎所有的准备都是为了这一刻。 有一点他骗了师父,于众鬼环伺的戏台上唱戏,有紧张,有害怕,但更多的是期待和激动。 仿佛越是这样危险的场景,便越是能让他兴奋,浑身上下每一寸血肉的潜力都在被激发,大脑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难怪师父说,登台便是盗天机,功夫能突飞猛进,这还没登台呢,他就感到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嗯? 就在这时,周生突然感觉到一丝隐匿的气机正在悄悄向他潜来,好似踮着脚的猫,在一点点靠近他的身后。 对方的敛息之法很厉害,身法亦是不俗,如果不是他此刻状态极佳,还真未必能及时发现。 周生佯装不察,继续在门口站着,却已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下一刻,在靠近了周生三丈之时,一道身影如虎豹般跃出,四肢着地爬行,速度快如闪电。 吼! 他耳畔听到了一道……稚嫩的虎吼声,仿佛还没断奶的小雌虎,可爱中又透着点危险。 妖? 周生背后好像长了眼睛,脚踏八卦步,身形倏然一动,飘然闪到了巽位,轻松躲过了偷袭。 道行精进后,无论是身法还是力量,他都有了不小的提升,这八卦步走得更加轻松自如,飘逸灵动。 仿佛有股东风在托着他飘然前行。 这时周生也看清了那道偷袭自己的身影,目光一顿,露出诧异之色。 因为偷袭自己的不是妖,而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她四肢着地如虎豹爬行,头戴一顶软毛虎头盔,穿着箭衣改制的虎形衣,紧身短打,便于翻扑。 周生立刻便认出了这是戏服,对方演的是虎形。 所谓虎形,指的是在戏曲中扮演老虎,比如《武松打虎》中的老虎,还有《闹天宫》里的虎先锋。 吼! 小姑娘瞪眼呲牙,配合着眼眶上的勾脸金粉,还真有那么几分猛虎的气势。 她猛地扑来,脊椎如野兽般扭动,虎跳、旋子、扑跌等变化都只在刹那之间,动作迅疾凶猛,真好像一只下山猛虎,好几次差点抓到周生的衣服。 久攻不下,她双目凛凛,似有火焰喷出。 周生眼中泛起异彩。 黄袍黑纹风雷动,扑剪纵跃势如虹! 这小姑娘好俊的虎形,功夫已经练到家了,堪称形神兼备,只可惜是个鬼。 周生见猎心喜,一时手痒,便摆出架子,豁然开嗓。 “呀——耳听得声声虎啸~~” “唵呵!要叫你魂飞——胆消!!” 声如云雷,拖腔九转,仿佛饮了千杯烈酒,滔天的酒气中,藏着的是一腔血勇,烈烈杀机。 演虎形的小姑娘猛地一怔,而后连连摇头,声音脆如连珠。 “不成,不成,你唱武松,俺会被你打死的!” “俺不要被你打死!” 她磕头如捣蒜。 “武都头饶命!!” …… 感谢书友20231221152202115的六百打赏,比心! (本章完) 第52章 赵子龙 第52章 赵子龙 咚!咚!咚! 小老虎跪地求饶,额头都磕红了,看得出是真卖力。 周生哪好意思再欺负一个小姑娘,连忙上前想扶起她,却不想刚刚靠近,小姑娘乌黑的眼珠滴溜儿一转,再度扑了上来。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虎形,而是狗形。 身法灵动,好似兔子蹬鹰,两颗虎牙咬向周生的胳膊。 然而服过第二次云母方的周生,轻身之术已经非同凡响,虽还不如何仙姑刚得道时能于崇山峻岭间行走如飞的境界,却也是身轻如燕,羽落乘风。 脚踏乾位,飘忽如电,刚好躲过这一咬。 周生猛地开嗓,怒目而视,眉心紧皱,崩出一条线,好似一只倒竖的天眼。 “哇呀呀呀呀——” 声如惊雷,神威凛凛。 “哮天犬何在?” 周生唱了一句二郎神的戏词,并没有用阴戏的法门,只是纯粹的唱戏,想看这小姑娘的反应。 这小姑娘没让他失望,好似听到了号令,瞬间腾空翻转了几次,刚好落到了周生脚边,叫了一声。 “俺在!俺在!” 顿了顿,她看到周生眼中的笑意,才知道自己被耍了,顿时恼羞成怒。 “你你你,你不要以为自己会唱的戏多就了不起,俺、俺还会羊形——” “那我唱苏武。” “俺还会驴形!” “呵呵,那我唱张果老,倒骑你这头小毛驴儿……” “俺、俺想到了,俺演龙形!!” 小姑娘探出龙爪,秀气的脸蛋上挤眉瞪眼,模仿龙相。 她得意洋洋道:“这次看你还能唱什么?” 周生只是淡淡一笑,以戏腔念白。 “龙从火里出,虎向水中生。乾坤藏法力,降魔仗金绳!” “八部天龙,听吾号令!” 小姑娘顿时哭丧着脸,好似霜打的茄子,嘟囔道:“十八罗汉斗悟空,你唱降龙罗汉,俺,俺还是打不过呀……” 周生闻言哈哈大笑,道:“你叫什么名字,懂得还真多,是这聚仙楼的人吗?” “俺叫红线!” 她举起左手手腕,露出一截绑着的红线,脆生生道:“你会唱的戏可真多,和凤姐姐一样多呢。” 周生心中一动,刚想问什么,就见到她仰着小脸,苦苦哀求道:“你,你身上好香,我刚刚演虎形时闻到了。” 顿了顿,她咽着口水道:“你能让俺吃上一口吗?” 周生微微扬眉,眼中有些诧异,难道这小姑娘竟然能破了师父的赶尸符,闻到了他身上的活人味? 不过当看到她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的胸口,周生灵光一闪,从怀中拿出了一颗杏酥糖。 他小时候跟着师父常常喝中药,特别苦的那种,每次喝完药都要吃颗糖,久而久之身上便总会备点当零嘴。 果不其然,当他拿出杏酥糖后,红线的眼睛立刻就亮了,简直像开了眼窍一样亮晶晶的。 “想吃?” 她点头如捣蒜。 “那就给我讲一讲聚仙楼吧。” 红线目光不离糖果,拍着胸脯道:“好,俺告诉你,聚仙楼,它是一座楼!” 周生点点头,然后两人大眼瞪小眼。 “没了?” “它是……戏楼!” “说点我不知道的。” 红线急得直挠头,道:“俺可笨啦,除了戏以外啥都记不住,这样吧,你跟俺进楼里不就知道了?” 说着她抓起周生的手就要往里走。 “等等——” “俺带你进后台看戏,看凤姐姐的戏,她的戏唱得可好了,天下第一好!” 周生有些心动,这么多年来,他早已喜欢上了唱戏,痴迷此道。 先前听那周老三哼了几句霸王别姬,就已经对瑶台凤的戏产生了浓烈兴趣,希望能听一听。 “糖豆哥哥,你放心好了,有俺红线在,没人会拦你的!” 周生笑了笑,便跟着她踏过了聚仙楼的门槛。 下一刻,眼前景象变幻,耳畔突然听到了一阵阵喧闹声,人影绰绰,极为热闹。 大部分都是看客,手拿票子,正在排队等候入场, 楼中灯火璀璨,隐约能听到喊嗓练腔之声。 红线拉着周生的手,直奔楼中,一路畅通无阻,还有在压腿的小演员喊红线为大姐头。 人声鼎沸,充满了烟火气。 然而法眼之下,却是另一幅阴森恐怖的场景。 每一个等候入场的客人,露出的皮肤都是焦黑如炭,压腿的小孩子们,则是浑身湿哒哒的,面容苍白,嘴唇发黑,好像河中的溺死鬼。 至于周围的梁木、亭柱上,则有着一道道血爪印,似是被人生生挖出来的。 阴森、诡异、惊悚。 两种截然不同的场景却偏偏成为了一处,给人一种强烈的冲击力。 唯一的例外,就是眼前的小红线,她也是鬼,却既不是被火烧死,也不是溺亡。 “别害怕,他们是在火灾的时候躲进大水缸里,结果盖子被木头压住,最后都被淹死了。” 红线小心地藏起那颗周生给她的糖果,似乎生怕被人发现了。 “对了,你是刚死的吗?怎么身子这么重?” 红线拉着周生的手前行,似是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对,得了重病,刚死的。” “病死的?” 小红线望着他兴冲冲道:“俺也是病死的,那咱们是……病友呀!” 她对周生的态度更亲切了许多。 “你是什么病?” 她连忙追问。 “我是什么病,主要和你有关系。” “和我有关系?” 小红线的眼睛顿时更加明亮,兴奋道:“俺知道了,你也是脑子有病!” 周生:“……” 走了片刻,终于到了戏楼的看台。 周生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不愧是当年的浔阳第一戏班,这里可真大呀。 楼分三层,飞檐斗拱皆雕作百戏图,十二根通天柱漆成绛红,悬起八盏朱漆云纱灯。 最为气派的是那三面凌空的戏台,台沿一圈黄杨木栏杆,台上铺就猩红栽绒毯,还挂着鱼龙跃溪的守旧。 东西两廊的包厢俱挂了湘妃竹帘,帘后隐约见着鎏金唾壶、银唾盂。 楼下散座则是挤挤挨挨,有的板凳腿儿还拿青石垫着。 此时聚仙楼还未开场接客,因此里面空空荡荡,唱戏的都还在后台忙活着勒头勾脸。 只有一道身影站在台上,背对着周生和红线,身段修长挺拔,好似岩岩孤松,傲雪而立。 下一刻,似是感觉到了有人闯入,那道身影缓缓转了过来。 头戴夫子盔,身穿白蟒袍,手持一杆亮银枪,背插四杆白缎靠旗,旗面绣火焰纹,随着身子的转动微微飘舞。 剑眉入鬓,凤目薄唇,眉心一点通天红。 银鞍照雪玉枪寒,百万军中胆未残。 莫道粉墨非本色,翎飞处是汉江山。 “常山赵子龙!” 周生脱口而出。 …… (本章完) 第53章 枪剑双绝 第53章 枪剑双绝 赵子龙三字一出口,那戏台上的身影便猛地抬眸,双目凛然生威,胆气如雄。 两根翎子轻轻抖动,好似入云之龙。 “我——” 周生刚要开口介绍自己,丹田法力突然一炸,整个人寒毛耸立,危机感油然而生。 嗖!! 下一刻,一杆雪亮的银枪横空飞来,犹如一道撕碎黑暗的银色闪电,呼啸的枪风隔着三尺远便吹散了周生鬓角的发丝。 他拉着红线飘忽一闪,从坤位转到离位,身子挡在红线面前,而那杆亮银枪就擦着他的额头飞过。 一缕发丝缓缓飘落。 嗡! 银枪抖动,被一只手牢牢握住,枪身缠银丝,枪头缀红缨,震颤嗡鸣。 这一枪迅疾凌厉,势如奔雷,还有股崩、缠、抖、炸的暗劲,就算是天生神力之人,也休想抓住。 但周生的手却像是铁打的,死死钳住枪尾,将其牢牢钉死于掌中。 他的眼睛变得明亮而锐利,瞳孔微微呈方形,已然开了法眼。 感受着掌心处火辣辣的触感,周生心中泛起波澜,单是这一枪的火候,就足以见对方的功夫。 他耳畔一动,仿佛听到了马蹄和战鼓声。 一道唱腔如惊雷炸起,直冲霄汉。 “剑光如霜马如飞!” “单骑冲开——长板围!!” 刹那间,他看到了一道身影凌空而起,身后四面靠旗翻滚如浪,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正按在腰间的剑柄上。 随着一声清越的剑鸣,雪亮的剑光好似贯日之虹,朝着周生当头劈下。 骁勇之气扑面而来,汹涌澎湃。 恍惚间,周生仿佛真的置身于古沙场,看到了那道银枪白马,于万军之中七进七出的身影。 赵子龙单骑救主! 千钧一发间,他手中长枪挥舞,红缨绽放,脚踏八卦步躲过这一剑的同时,枪尖如凤凰点头。 凤凰三点头,分别是双目和咽喉,不管点到了哪个,都足以第一时间废掉对手。 可那‘赵子龙’的身法也快到不可思议,先是左右一闪躲过两枪,又长剑斜挡,架住了最后一枪。 一步未退! 不仅不退,以剑对枪,居然还敢欺身而上,剑刃和枪身摩擦出一道炙热的火花。 那双满是英气的锐利双眸,差点让周生以为是遇到了真将军。 他一只手松开枪身,竟也挺身而上,按向对方的那柄青釭剑。 法眼深邃如渊,因为大量法力的涌入,瞳孔似是泛着淡淡微光。 就在剑锋离他的脖子只剩半寸之时,周生的手按在了对方的剑柄上。 宝剑铮鸣,嗡然而止。 两双眼睛对视在一起,好似两柄宝剑相碰,无形中有火花飞扬。 一双英气锐利,一双深邃明亮。 “好看!好看!好看!” 小红线乐得直拍手,翻着跟头叫彩。 “赵子龙长坂坡大战武都头!” 周生脸上一黑,而后摇头笑笑,主动后退了几步,同时松开了枪和剑。 对方静静望着,并未趁势追击。 “没有枪的赵子龙,纵然唱腔再好,也少了三分英雄气,岂不是让人遗憾?” 他微微抬手,笑道:“请。” 竟是要主动和枪剑双全的‘赵子龙’再战一场。 对方眸中泛起异彩,并未说话,而是折翎一甩,舞枪收剑,英气之余透着股潇洒,身段更是干脆利落,韵味十足。 周生此刻才看清了他的相貌,眼中亦闪过一丝诧异。 这世上居然还有如此俊美的男子? 对方所扮的赵云是净面,不勾脸谱,只是抹了一层底妆,眉心点了通天红,因此能隐约看清真实的容貌。 乌眉如剑,眸似寒星,鼻若悬胆,面似玉盆。 怎一个俊字了得。 周生都不得不承认,对方让他在外貌上感受到了一丝威胁。 嗯,最多只有一丝。 ‘赵子龙’朝着周生微微颔首,而后双眸如电,左手虚提靠甲下摆,右手持枪斜指地,侧身丁字步,做了一个提甲式的身段。 将军不卸甲,提枪再上马! 周生眸光一凝,知道对方要再次进攻了,立刻屏息凝神,全神贯注。 对方也是鬼,并且是一个武艺绝伦的凶悍厉鬼,气势之盛,竟不下于那清谷县中的猖兵。 这说明对方在死前,就是一个厉害人物。 当然,周生敢托大,也是因为他已经道行大增,今非昔比了。 “怀中抱定一幼主——” 戏腔再起,多了一腔孤勇,仿佛生出了誓死之心,纵然拼尽最后一滴血,也要杀出重围,护幼主周全! 下一刻,枪出如龙。 敢演赵子龙的武生,枪法都不会差,而周生眼前的这位,更是已经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但见那红缨飞舞,犹如一团燃烧的赤焰,枪影纷飞似暴雨梨花,竟让周生浑身上下都生出寒意。 他脚踏八卦步,腾挪躲闪,飘忽如电,一连躲过了十六枪,可在第十七枪时却被挑破了胸口的衣衫,露出里面白色的内衬。 “好枪法!” 周生知道躲不下去了,他法眼如炬,于枪影之中寻到了一丝细微的破绽。 下一刻,踏步抬脚,以戏曲朝天蹬的身段,猛地将枪身一踢。 《挑滑车》中的高宠,在观阵时便亮此式,以显示其傲视千军之态。 周生这一蹬势大力沉,竟将那银枪都踢弯了,让对方似乎有些握不住枪柄。 他露出一丝成竹在胸的笑意,对方的气力远不如他,这一脚应该能让其撤手。 却不想,下一刻‘赵子龙’主动弃枪,任由银枪腾空旋转,自己则是再拔青釭剑。 随着铿锵剑鸣一同响起的,还有那下半句戏腔。 “怀中抱定一幼主,将军今日显——神——威!” 声如昆山玉碎,梧桐凤鸣。 剑光如电,专走“劈、刺、抹”三式,犹如长江三迭浪,一剑快过一剑! 周生只能再次被逼退,纵有法眼都看不出破绽。 三剑尽,那旋转的银枪正好坠落,被其反手接握走鹞子翻身。 一手持枪,一手持剑,再度杀来! 右枪扫下盘,左手剑横上,旋转腾跃,走十字蹦子,枪芒与剑影好似锣鼓齐鸣,竟配合得天衣无缝。 周生一时间压力倍增,连连遇险,想抓住银枪,剑光忽至,想钳住剑光,长枪又来。 枪剑合璧! 一连三十六合,周生渐渐撑不住了,他瞳孔中闪过一丝戾气,怒目圆睁,准备开口唱钟馗。 凡是鬼物,皆怕钟馗。 哪怕手中没有杀鬼剑,唱起钟馗来他也有信心赢了对方。 可就在这时,对方却主动收枪了。 收剑入鞘舞枪花,最后枪杆竖贴后背,左手握枪纂,右手剑诀指天,踏步凝神,以收枪式结尾。 “你没有兵器,能撑到现在是我输了。” 顿了顿,‘赵子龙’似笑非笑道:“你便是五爷的那位想要在聚仙楼登台唱戏的徒弟吧,功夫不错。” 周生一怔,随即明白对方口中的五爷便是师父。 他连忙抱拳行礼,道:“在下周生,不知您是……” ‘赵子龙’微微一笑,也颇有江湖气的抱拳行礼,缓缓吐出了六个字。 “瑶台凤,杨红樱。” 声音一改中性之风,变成了女子那清脆柔亮的嗓音,好似玉珠落银盘。 …… (本章完) 第54章 入云龙(求追读) 第54章 入云龙(求追读) 瑶……瑶台凤? 听到这个名字,周生明显愣住了,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对方这是在反串。 旦角也是能反串小生的,厉害的武旦或刀马旦反串起来更是别有一番魅力,有时候戏班子为了吸引客人,还会特意拿这个做宣传。 他心中泛起波澜。 如果不是对方主动开口暴露女子声音,他一时还真不能发现,实在是演得太好了。 举手投足,顾盼之间都是英气,身段、唱腔、功夫都无可挑剔,硬桥硬马又行云流水。 就算是让他去演赵云,都未必能比得上对方。 “周生见过师姐!” 他连忙上前行礼,十分尊敬。 瑶台凤却微微一顿,那双明亮有神的眼中闪过一丝古怪,随即露出一抹笑意。 “五爷确实指点过我唱戏,但我并未拜在其门下,你这声师姐我可受不得。” 周生讶然道:“你不是我师姐?” 他原本猜测瑶台凤应该就是自己的那位师姐,比试一番后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 却不想对方一口否认。 瑶台凤点点头,而后伸出手指着红线,笑道:“她才是你家师姐。” 周生有些僵硬地转过脖子,看着那正在嗅着糖果,嘴角不断流下透明口水的小红线。 “你……是我师姐?” 小红线有些发懵地抬起头,眼神茫然,道:“师姐?我吗?” 随即她的瞳孔渐渐凝聚,变得明亮有神,开心道:“难道说,你也是师父从茅坑里捡来的?” “我——” 周生脸上一黑,半晌没说出来话。 见他不说话,小红线却突然扑进他怀里,蹭了蹭嘴角的口水,有些沮丧道:“师弟哥哥,你怎么也得病死了,咱师父,就这么克徒弟吗?” 他尚在错乱之中,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瑶台凤在一旁开口道:“红线,以后你就多了个能陪你玩的人了。” “这样啊,那死得好。” 小红线又开心了起来,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十分古怪。 瑶台凤嘴角露出一丝浅笑,明亮的双眸望向周生,轻轻弯下腰,帮他捡起了那丢在地上的灯笼。 先前交手时,周生便把灯笼随手一扔,以便出手。 灯光打在那张俊美绝伦的面容上,虽然明知是鬼,却就是让人生不出一丝恐惧来。 “五爷说你的艺名叫凤娇,还说等你上了台,必然能声名远扬,让我们聚仙楼二凤同辉。” 她似笑非笑道:“凤老板,小凤刚才有心试你的功夫,若有得罪还请勿怪,我这就为你引路。” 她打着灯笼,转身向后台的方向走去。 嘶!! 周生瞬间倒吸一口冷气,脸上火辣辣的,若非有赶尸符封住周身穴窍气血,怕是已经面红耳赤了。 报复,这是赤裸裸的报复! 老爷子这是要报他那天装睡套真话的仇! 一把年纪了,心眼儿怎么这么小? 他抱着红线连忙追了上去,慌忙解释道:“不是,我的艺名不叫凤娇,我主唱武生和花脸的,怎么会取这种名字呢?” “师弟哥哥,可能是你闷骚——唔!” 周生直接捂住了红线的嘴,手动噤声。 “哦?那你的艺名是什么?” “嗯……入,入云龙!” 周生知道自己不擅长取名,便干脆拿了公孙胜的绰号当艺名,梁山一百零八将中,除了鲁智深和武松,他最喜欢的就是入云龙公孙胜。 既有江湖好汉的义气,又有修道之人的超然物外。 更是颇具慧眼,第一个看出宋江的虚伪面孔,谎称探母一去不回,最后得以善终。 “看来周老板喜欢水浒,我也常演一丈青,改日咱们对对戏,一起唱出《扈家庄》。” 瑶台凤的脚步微顿,转身望了望周生,眸中闪过一丝异彩。 周生立刻便读懂了这个眼神,那是对戏曲毫无保留的痴迷和喜爱,更是行家遇行家后的见猎心喜。 很显然,刚才的小试牛刀,已经让他取得了瑶台凤的认可。 “如此,那就多谢凤大家提携。” “下九流的行当,称不上什么大家,不过是混口饭吃罢了,我比你早死十几年,周老板叫我凤姨就好了。” 周生看着她那张丰神如玉,俊美无暇的脸,凤姨二字却是无论如何都喊不出口。 很快,两人就走进了后台。 刚一进门,便有无数道目光幽幽袭来。 绑扎靠的武生,抹脂粉的青衣,勾脸谱的花脸,画“倒葫芦脸”的丑角儿…… 还有一众乐师和帮忙勾脸勒头的衣箱师傅。 浓郁的阴气扑面而来,四周灯火虽多,闪烁的却是诡异的青焰,打在那一张张粉墨铺就的面庞上,显得十分阴森。 开戏之前,后台本应是最热闹的,可现在却寂静无声,周生甚至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压抑和紧张? 要知道他们可都是鬼,莫非也怕登台? 看到外人进后台,许多人眼中下意识闪过一丝血红,不过当看到领路的是瑶台凤后,便老老实实地低下头,不再过问。 和寻常戏班狭窄拥挤的后台不同,聚仙楼的后台非常大,甚至还有独立的厢房。 瑶台凤领着他进了一个房间,里面坐着两道身影。 一个是师父玉振声,还有一个则画着曹操的脸谱,身材高大魁梧,挺拔健硕。 “师父!!” 红线猛地从周生怀中挣出,以虎形扑进了玉振声怀中,然后在老人家慈祥的笑容中,偷走了那袋藏在胸口的蜜饯。 玉振声摇头笑笑,仿佛早有预料。 “慢点吃,都是你的,不着急……” 周生还是第一次见到,师父那张向来严肃的脸上,居然能笑得这么宠溺,脸上的褶皱都快挤成花了。 难怪他明明不喜欢甜食,在酒楼时还特意买了一包蜜饯。 “五爷,这便是你的二徒弟吧,确实是一表人才。” 那扮曹操的人开口说话,声音粗犷豪迈,叹道:“五爷节哀。” 一门两徒弟,结果全死了。 周生:“……” 玉振声摆摆手,佯装感伤道:“这孩子身体虚,还是阴阳两虚,年纪轻轻就走了,可没办法,就是喜欢唱戏,所以才来找关班主,让他在聚仙楼唱几天戏。” 听到阴阳两虚这四个字,瑶台凤有些诧异地看了周生一眼。 周生面容僵硬,如果目光能杀人,此刻他恐怕就是一位弑师逆徒了。 记仇,这老爷子可真记仇,变着法儿的报复呢。 关班主闻言叹道:“可是您也知道,我这聚仙楼虽然在小酆都的外城,不在鬼市中,危险却也不少。” 顿了顿,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去年,戏班子里有三个在台上失误的……已经被群鬼分食,连魂儿都不剩了。” “五爷,就算徒弟死了,总也要留个投胎转世的希望吧,您说对不对?” …… 感谢亚洲黑驴、有琴の思望的五百打赏,感谢中药车前子的四百打赏,感谢一介书生、闹弥孬、书友20250914194627748的一百打赏,比心! (本章完) 第55章 辕门射戟 第55章 辕门射戟 “关班主,我不怕,只要能登台唱戏,就算不能投胎转世又何妨?” 周生知道机会有时是要自己争取的,不能只靠师父,便主动开口道:“而且听您这意思,是失误了才会在台上遭殃,我想他们不会找到机会的。” 他目光沉稳,声音坚定,眉眼间洋溢着自信。 这底气便来自日复一日的苦练,来自他扎扎实实的基本功。 关班主那白脸儿下的双目顿时一亮,露出欣赏之色,却仍旧迟疑,没能下定决心。 这时瑶台凤开口了。 “师父,我刚刚和周老板切磋了一下,根基扎实,功夫很好,要不然今天先让他登台唱一唱吊场,您亲自掌掌眼?” 周生闻言露出一抹感激。 所谓吊场,是指在一出戏结束后,下一场戏开始前的过场戏,一般会让演员临场发挥,好让下面的看官等得不要太急躁。 一般来说唱吊场的都是戏班子里的新人,没啥名气的那种,因为这种戏不好唱。 台下的观众期待着正戏,一旦等急了,往往就会有情绪,更容易挑刺。 周生不怕被挑刺,如果不在这里登台练戏,两个月后他就要下阴曹地府去唱中元鬼戏。 他只怕没机会上台。 瑶台凤让他唱吊场,看似好像摆了个难关,实则是给了他一个用真本事来证明自己的机会。 对他们唱戏的来说,台下说的再好都没用,只有登了台,亮了相,开了腔,才能看出真本事。 关班主双眉一挑,微微有些惊讶。 没有想到才只是短短相处片刻,自己这个心高气傲的宝贝徒弟,居然就替对方说话了。 在戏的事情上,小凤可从不轻易帮人说情,她是戏比天大的性子,能开这个口,说明对五爷的这个徒弟是颇为赏识的。 “凤娇——” “入云龙!我叫入云龙!” 周生直接打断道。 关老板和玉振声对视一眼,而后哈哈一笑,道:“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好名字,不知龙老板,今晚可愿屈尊唱一唱吊场?” 周生点头道:“当然愿意,多谢关班主!” “那你打算唱什么?我让乐师配合你。” “辕门射戟。” 他缓缓吐出这四个字,也是早已想好的一出戏。 要镇住台子,就得展示绝活,周生不但要唱,还要唱得漂亮,唱出满堂彩来! 瑶台凤眸光一亮,笑道:“这出戏可不好唱,我看龙老板没带戏箱,这里家伙儿倒是齐全,可好弓却少,我这把铁胎弓,便借你一用。” 按照师父的吩咐,他此次并未带戏箱,因为那里面都是唱阴戏的家伙儿,容易露馅。 “多谢凤老板!” “不客气,只要能让我看一出好戏就成。” 瑶台凤戏箱中拿出一把沉重的大弓,随手一甩抛给周生。 他探手抓住,感到掌心微微一沉,不禁有些惊讶。 这竟不是道具,而是真正的铁胎弓,只是外面点缀着鎏金云纹,才看起来显得华而不实。 实则是一把能开三石的好弓! 重量都快赶上师父送他的宝雕弓了,对方一个女子,居然能使得此弓,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周生望着弓,突然皱眉。 “怎么,可是不满意?” 瑶台凤出声问道。 “并非不满意,而是凤老板,有箭吗?”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因为戏台上凡是有射箭的桥段,基本都是空弦,通过程式化的身段、音效和道具配合,来营造出箭矢射出的感觉。 比如周生要唱的《辕门射戟》,便是吕布空弦射戟,小兵将画戟推至台侧,弦响时以机关操纵戟上红缨自动脱落。 用戏行的话来说,就是箭要射出七分形,剩下三分靠心惊。 敢用真箭,这是要亮绝活,稍有不慎就会砸了场子,甚至造成危险。 关班主立刻摆手道:“不成,再说我们也没有——” “好,我借给你。” 他声音一噎,便看到徒弟从戏箱中取出了一把箭矢,顿时胡子都气歪了。 这妮子,从哪藏了这么一大把箭矢? 瑶台凤将手中的那把箭矢递到周生面前,笑意吟吟,如遇知己。 她一直就喜欢在台上动真刀真枪,可惜师父总是反对。 周生望着那白皙掌心上的箭矢,微微一笑,只伸手取了一支。 “一支够吗?” “够了。” 他反手一转,漆黑的羽箭在手指间翻转滚动,最后正好架在虎口,搭在弦上,气定神闲,声音平静。 “既然是唱《辕门射戟》,那温侯吕布,又怎能开第二次弓?” 这一刻他仿佛已经开始入戏,双眸蓦然变得锐利起来,眉如剑锋,目似鹰隼,俊秀的五官也变得硬朗而霸气。 嚣张、霸道、神采飞扬! “好!” 瑶台凤眸中越发明亮,不知是在为周生的眼功而叫彩,还是为那舍我其谁的飞将气魄。 人保戏,戏保人。 周生只是一个眼神变化,她便看出了不凡,心中越发期待。 见到这一幕,关班主只能无奈笑笑,知道今晚是阻止不了了,便摆手道:“行了,都快去准备准备吧,龙老板,你也准备一下,别让戏等。” “好。” 周生点头,而后和瑶台凤一同离开,红线则是含着蜜饯,蹦蹦跳跳地像个小跟屁虫般也走了出去,张口闭口就是“师弟哥哥”。 两人离去后,关班主轻轻一叹。 “五爷,您这弟子怕不是一般人呀。” 玉振声摇头笑道:“要是一般人,我至于带他来你这聚仙楼?” 两人相视而笑,可笑到一半,关班主却突然收敛笑容,眸光深邃。 “五爷,要是他真死在了台上——” 玉振声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一字一句道:“那就是这孩子,没有登台的命,怨不得你聚仙楼。” …… 紫金冠压玉螭蟠,画戟挑星胆气寒。 眉锁烽烟飞凤尾,翎翻雪浪裂云端。 铜镜前,周生已经穿好了戏服,画好了脸妆,虽有赤红之色,却以净白为底,突显年轻俊美。 勾起的眉峰和眼角,更是多了一丝桀骜。 就在这时,铜锣一响。 铛!! 尾音震颤绵延,让后台中的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戏要开场了! 透过帘幕的一角可以看到,不管是散座还是包厢,不知何时都已经坐满了人。 或者说,是坐满了一个个被烧焦的死人,无数双赤红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戏台,口中不断喊着好疼。 皮肤在一点点溃烂,赤色的火焰不时烧穿皮肤,令他们面容扭曲。 可即便如此,他们的目光却依旧死死盯着戏台,仿佛只要戏一开,就能忘掉那浑身的疼痛。 这诡异的场景,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后台中的许多人都露出忐忑之色。 就在这时,一声怒音炸起,震得整个后台似乎都微微一颤。 “呔!!!” 周生开嗓练腔,啸如惊雷。 穿着不合身甲衣的小红线,无疑是在扮演小兵的角色,朝着周生半跪下去。 她抱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方天画戟,晃晃悠悠地递给周生,以戏腔念白。 “吕将军,该出征了~” 周生提起方天画戟,随手一舞,竟发出呼啸的风声,靠旗如浪翻滚,紫金冠上的翎子随风一抖,尽显桀骜。 “那便——出征!” 声如金石,铿锵有力,颇有沙场的金戈铁马之气。 众人望之,皆被那股冲天的豪气所感染,心中的紧张瞬间淡了许多。 当真是: 白袍乍染胭脂色,赤兔旋摧日月鞍。 一笑虎牢天下小,英雄谁似此郎冠? …… (本章完) 第56章 闹天宫 第56章 闹天宫 头戴紫金冠,手持方天戟。 周生龙行虎步,似要直奔戏台而去,却被瑶台凤拦住了。 “虽然气势很足,但你唱的是吊场,不是开场……” 此言一出,后台的人们顿时都笑了出来,紧张一扫而空,望向周生露出感激之色。 他们不难看出,这个年轻的后生,是在故意逗他们开心,免得登台时太紧张导致失误。 周生洒然一笑,老老实实地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许多人都对他点头示意,眼中露出善意。 这小伙子人不错,他们已经听说了,聚仙楼要来个唱吊场的新人,这吊场可不好唱,去年被群鬼分食的三个人里,有两个都是死在吊场。 可他非但不担心自己,反而帮他们疏解紧张。 片刻后,后台突然响起“咚咚咚”三声鼓,在低沉的【风入松】弦乐中,台口冒出一道道白烟,好似仙境。 一道身影终于登台亮相。 踏着急急风的鼓点,他居然连翻了三十六个筋斗,最后接台提跃上高台。 单腿独立,横掌做远眺状,倒栽桃形脸上是一对怒目金睛。 猴戏,《闹天宫》! 单是这一亮相的功夫,瞬间便引得满堂叫好,牢牢抓住了所有观众的视线。 周生注意到,刚刚那些还在喊疼的观众,此刻都聚精会神地盯着台上,身上那股躁动的火气似乎都减弱了。 “他们都死于火灾,戾气如焰,焚烧五内,哪怕做了鬼都不得安生,唯有在看戏时,才能得到片刻安宁。” 瑶台凤站在周生身边,和他一起看着台上台下,出声解释道。 周生有些诧异地看着她,还没问就听见对方再次开口。 “你是想说,我们戏班子也是死于火灾,为何没有像他们一样?” 周生点头,他发现这个戏班子里唱戏的人没有一个是烧伤的样子,全都很正常,比起那些观众戾气少了很多。 可当年聚仙楼的那场大火,不是将所有人都烧死了吗? 瑶台凤继续解释道:“这还要多亏了五爷。” “我们还活着时,五爷就常来聚仙楼听戏,他是懂行的,一来二去,便渐渐和我们熟了起来。” “当时我们都以为,五爷只是一个退隐江湖的梨园老前辈,我和他还是忘年交,得过几次指点,受益匪浅。” “后来聚仙楼大火,我们本该和那些观众一般模样,日日被烈焰灼心,痛苦不堪,是五爷去找了城主,帮我们解了火煞。” 城主? 周生一愣,随即便明白了过来,她指的是这小酆都鬼城的主人。 师父居然和这里的城主也有交情? “小酆都不养闲鬼,城主虽然帮我们解了火煞,却也立下了一道规矩。” “那就是要每天唱戏,帮这些观众化解火煞,等火煞散尽,我等才能恢复自由身,或是投胎转世,或是在城中生活,皆可自选。” “在这之前,我们若是台上失误,就会被暴戾的观众撕碎吞噬,当然,我们也可以选择不唱戏,但若是不唱,魂体内的火煞就会再次复原,变得和他们一样。” 顿了顿,瑶台凤身躯微微一颤,仿佛又回想起了曾经烈焰焚身的痛苦。 “所以,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毕竟你并不欠城主什么,我师父不想让你登台,其实是为你好。” 听罢瑶台凤的话,周生默然片刻,开口道:“你们有不得不登台的理由,我也是。” 瑶台凤眼中微微有些诧异,却并未追问。 “换个话题吧,这唱猴戏的是谁?真是出色!” 周生望着那台上的孙大圣,眼中露出欣赏,对方的武生功底极其扎实,各种高难度的身段动作都完成得非常好,活灵活现。 特别是翻跟头,能连翻几十个而不挪动方位,棒子更是舞得虎虎生风,让人眼花缭乱。 聚仙楼果然名不虚传,随便一个人都有绝活傍身。 “这是小武哥,我的师兄,当年也是浔阳的名武生,那演嫦娥的青衣是他的妻子。” 周生点点头,继续欣赏着这出好戏,同时也悄悄偷师,仔细观察着别人身上值得学习的地方。 “对了,你别只看台上,也要注意看台下。” 瑶台凤指了指某个观众,凤目中闪过寒意。 “看客里,也有些刺头,很喜欢挑事,就比如那个大汉,生前就是个无赖头头,每次看戏都坐在前面,死死盯着我们。” “只要出现了一丝失误,他就会立刻跳上台,把失误的人拉下去辱骂,丢尽脸面,如今更过分,直接将人拖下台撕碎吞噬。” 小红线也连连点头,道:“就是就是,那傻大个可坏了,以前给俺绑过辫子的阿莲姐,就是被他给吃了,要不是凤姐姐拉住俺,俺非咬死他不可!” 周生顺着她们的视线望去不禁一怔,眼中露出玩味之色。 因为那个所谓的刺头,居然就是他在来聚仙楼的路上,所遇见的那个大汉。 对方被喝退后还放了狠话,说看完戏让他等着瞧。 难怪这么凶恶,原来早就臭名在外。 而此刻对方就坐在最前面,瞪着铜铃般的血色双目,犹如一头择人而食的猛兽,一眨不眨地盯着戏台上那扮演玉兔的少女。 小姑娘演的是兔形,戴长耳头套,翻扑蹦跳得十分可爱。 她本来演得很顺畅,虽然不如红线功底扎实,却也是下过苦功夫的,人长得也文静秀气,和玉兔的形象很贴切。 可架不住台下就有一双满是戾气的血目死死盯着,脸上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是秀秀,他这次的目标是秀秀!” “欺负一个孩子,真是无耻!” 瑶台凤轻咬银牙,紧了紧手中的亮银枪,眸中寒意更甚,凌厉如剑。 这么多年来,台上的老演员们已经越发稳重,可那些孩子却心智未定,依然停留在刚死的那年。 于是那恶霸便改变了策略,专挑小孩子下手。 果不其然,在对方不断的逼视下,秀秀的脸色越来越白,也越来越紧张,最终在翻扑时动作出现了变形。 下一刻,恶霸猛地发出嘘声,大声喝着倒彩,眼睛却闪过一丝嗜血的兴奋。 他蹭地爬上台,狰狞着朝秀秀扑去,焦黑的皮肤上涌现出一道道火焰,煞气不断攀升。 其余观众在他的带动下也开始躁动不安,眼中血色加深,浑身冒着黑烟。 “疼……好疼……” “不会演戏……吃了她……” “吃了她……” (本章完) 第57章 吕奉先 第57章 吕奉先 眼看着扮兔形的小姑娘就要被那恶霸拖到台下,台上的‘孙大圣’咬紧牙关,攥紧了手中的金箍棒,却终究没敢上前阻止。 台上失误,台下分食。 这就是城主给聚仙楼立下的规矩,若有人敢违背,就要重新受火煞焚身之苦,变得和台下之人一样。 他体会过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此刻纵然同情秀秀,却终究不敢轻举妄动。 一时间,他觉得手中的金箍棒重如千钧。 假悟空终究不是真大圣。 后台上,红线宛如一只炸了毛的小老虎,就要以虎形扑过去救秀秀。 却被周生抓起后脖颈,四肢凌空挥舞。 “秀秀管俺叫老大,俺得讲义气,你,你快放开俺!” “红线,别闹。” 瑶台凤冷喝一声,而后凤目一凛,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手中亮银枪翻转,竟要投掷而去。 她不想再忍了。 就算她能忍,赵子龙也不行! 今天便一枪刺死那恶霸,否则这亮银枪拿着烫手。 然而下一刻,她握枪的手腕却被一只手钳住,拦住了这本该势如破竹的一枪。 瑶台凤刚想扭头说什么,眸中却突然泛起波澜。 因为此刻的周生双目紧闭,眼珠在皮下如鼓点般震颤,额头上一根根青筋如蚯蚓般爬起。 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而这时那恶霸已经来到了秀秀身边,狞笑着朝其扑去,小姑娘几乎被吓傻了,蜷缩着身子躲在那里瑟瑟发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间,周生睁眼了。 轰隆! 瑶台凤的耳畔仿佛听到了一声雷鸣,身子竟出现微微的酥麻感。 她瞳孔一缩,看到了一双令人惊惧的眼睛。 瞬目如雷,血灌瞳仁,仿佛一层层雷火交织,好像那不是人的眼睛,而是庙里供奉的金刚、神将。 血灌瞳仁雷火迸,环转乾坤辨鬼邪! 在电光火石间,周生将大量法力涌入双目,以开窍的法眼全力施展灵官戏中的雷霆怒目之法。 刹那间,那飞扑上台的凶恶厉鬼猛地一僵,身上的皮肤寸寸炸开,鲜血如岩浆般洒落,如遭雷劈。 “疼!疼!” “好疼!” 他在台上打滚,身上黑烟直冒,留下一道道焦黑印记,最后噗通一声跌倒了台下。 这时周生的眼睛已经恢复如常,静静望着台上,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因为是背对众人的缘故,除了瑶台凤之外,其余人都没有察觉。 “都别发呆,乐师继续!” 她沉声下令,让众人如梦初醒,随着鼓声和琴声的再度响起,刚才那紧张的气氛也随之淡去。 台上的人继续唱戏,那演兔形的秀秀,虽然小脸煞白,却仍然坚持走完了台,没有再出现任何失误。 当她回到后台时,整个人都在发抖,几乎是瘫软在地。 “谢谢。” 瑶台凤凑近周生,在其耳边轻声道谢,没有被任何人听见。 别人都以为是那恶霸体内的火煞暴动,才让秀秀死里逃生,她却知道,是因为刚刚那一道可怕的眼神。 不知是不是错觉,刚才那一眼,竟让她想到了戏里的王灵官。 “嗯?谢我做什么?” 周生揣着明白当糊涂,打了个哈哈道:“看来这火煞之气很不稳定,随时都会爆发,秀秀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瑶台凤深深望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闹天宫》的戏还在上演,已经接近了尾声,而那恶霸在短暂的抽搐后,又重新站了起来。 剧痛之下,他的眼神反而更加凶恶,似是有火焰要喷涌而出,死死盯着台上的每一个人。 周生微微皱眉。 看来以他目前的道行,就算是全力施为也不能单靠眼功便灭杀一尊厉鬼。 好在戏台上的人没有再给那恶霸机会,一直到结束都没有出现任何失误。 气得那恶霸龇牙咧嘴,眼中冒火。 随着演员们下场,原本安静下来的观众们,居然又开始躁动起来,口中喊着疼,戾气不断加重。 他们渴望继续听戏,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摆脱那种极致的痛苦。 “小心了。” 瑶台凤突然叮嘱一句,因为要轮到周生去唱吊场了。 周生只是对她点点头,虽然心中难免有些紧张和激动,可面色却犹如平湖,波澜不惊。 他想了想,对着还在生闷气的小红线悄悄说了一句话。 小师姐还不知道秀秀就是周生救下的,刚想说以后再也不理他了,听到那句话后却目光一亮,蹭地一下蹦起来。 “真的?” “当然。” 她把胸脯拍得邦邦响,道:“你要是真能做到,以后……以后你就是俺老大,俺为你上刀山下火海,你说要砍谁,俺绝对第一个上!” 小小年纪,却一股子江湖气。 “好啊。” 周生伸出手,笑道:“君子一言。” “死马难追!” 小红线和他猛地击掌,眼中跃跃欲试。 瑶台凤见状想说什么,却看到周生已经昂首挺胸,踏步登台。 面对群鬼环伺的险境,却没有半点迟疑和忐忑,脚踏八字步,稳如泰山。 修长挺拔的背影好似崖上青松,任风刀霜剑而自岿然不动。 低沉的【慢长锤】鼓声好似远处的战马嘶鸣,带来萧萧肃杀之气,让那戏台仿佛成了沙场。 一道身影在出将的帘门下踱步而出。 而也就是在这时,锣鼓声突然急促起来,【四击头】接【急急风】,如军中战鼓,激荡不已。 台下的厉鬼们稍稍安静,却还是有些躁动不安,成百上千双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那道身影。 “吊场戏……不好看……” “我们要看凤大家……反串赵子龙……” “还是个新人……没意思……” “下来!下来!” 周生还未亮相,台下居然就已经出现了嘘声,喝起了倒彩。 吊场本就不受待见,他们刚刚又被那恶霸的行为所挑拨,火煞之气躁动,便更加凶戾严苛。 后台中,所有人都为周生捏了一把汗。 不过下一刻,一道笑声如惊雷炸起,将那万里平湖都掀做滔天巨浪。 “哈!哈哈!哈哈哈!” 三声狂笑尽显跋扈,嘹亮通透的嗓音竟压住了那急促如风的鼓声。 台下的躁动声瞬间为之一静。 周生龙行虎步,定场抬眸,眉宇间尽是睥睨桀骜之色,横扫全场,竟无一鬼敢与他对视。 他背身拖戟,忽将画戟抛向半空,戟杆旋转如银龙,而后反手接握,戟尖锋芒直指台下众鬼。 紫金冠上翎子直立如枪,更显狂傲。 “辕门站立三千将,统领貔貅百万郎!” “自幼生来盖世奇,手使方天画杆戟。虎牢关前曾交战,战败桃园三结义。” 戏腔念白字正腔圆,霸气外漏,尽显飞将神威。 双眉一挑,群鬼环伺下,竟似挑衅。 …… (本章完) 第58章 洛书异变 第58章 洛书异变 “漂亮!” “戏有了!” 后台里的人都是识货的,这戏刚刚开嗓,他们眼中便闪过一丝震惊。 好厉害的后生! 这嗓子,这身手,真叫一个干净漂亮,似乎都不下于他们的台柱子凤大家了。 甚至有些人眼中露出一丝享受,已经沉醉其中。 “哪里是腹中无酒量,分明有事在心旁。一个好似出山虎,一个好似奎木狼。二人相争阵头上,狼必受伤虎必遭殃……” 戏台上,周生的唱腔高亢,发声如银枪破空,尾音直上青云,却又不失韵味,回味悠长。 一般来说,武生从小苦练功夫,在唱功上会薄弱些。 可周生一开口,别说台下的观众了,就连后台的许多老戏骨,都情不自禁开始摇头晃脑,这其中甚至包括聚仙楼的关班主。 良久,他长长一叹。 “好一条通天的玉龙嗓,这入云龙的名字,他确实当得……” 瑶台凤美眸之中泛起异彩,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的那道身影,跟着对方的唱腔,手脚做着小幅度的身段。 似是学习,也似是比较。 不过台下也不是所有人都沉浸其中。 那恶霸瞪着血色的眼睛,不断打量着戏台上的吕奉先,渐渐露出一丝狐疑。 这唱戏的新人……看着似乎有点熟悉? 魂体内的火煞躁动,让他心中生出一种强烈的渴望。 比起听戏,体验过食鬼滋味的他更喜欢后者。 一旦将台上的演员撕碎吞噬,那冰凉的阴气就能让体内的火煞冷却许多,仿佛夏日饮冰。 这也是他宁愿忍着疼痛不专心听戏,也要想办法恐吓那些戏子的原因。 他要第一个冲上台,这样才能吃到最多。 不过这次唱《辕门射戟》的新人,似乎有些厉害,在他的恐吓注视下,居然丝毫不受影响。 别说失误了,就连每一处拖腔的尾音处理都堪称完美。 等着等着,他变得越发急躁,身上的皮肤也越来越疼。 “方天戟搭置在辕门上!” 唱出此句,周生眼中一闪,却并未将方天画戟交给旁边的士兵,而是凌空一抛。 嗖! 方天画戟犹如一支离弦之箭,竟朝着观众的位子飞去。 是失误? 恶霸眼中血光大盛,他生前也是常听戏的人,自然知道这方天画戟是要摆在台子上的辕门中央,从没有放在台下的道理。 可惜这并不是失误。 下一刻,穿着甲衣的红线飞扑而起,凌空将那杆方天画戟接住,然后扶着立在看台末尾的中央,距离戏台足有百步远。 远远望去,方天画戟上的红缨几乎就是个看不见的黑点,还在微微飘动。 而周生的手上,已经拿出了那张铁胎弓,将一只漆黑的羽箭缓缓搭在了弦上。 霎时间,满座皆惊。 那是真箭,难道台上的这个新人,打算隔着百步远,射落戟上红缨? 顿时无数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周生手中的弓箭,不仅没有了火煞焚身的痛苦,反而有着一丝兴奋和期待。 若真成了,那便是绝活儿,若不成,便是砸了场子。 届时所有人都会一哄而上,将其撕碎吞噬! “方天画戟插在中央,我若是射在画戟上,两家收兵罢刀枪;我若是射不中画戟上,但凭两家——摆战场!” 万众瞩目之下,周生却是不慌不忙地唱完戏词,而后才举起弓箭,缓缓拉弦。 这时激越的锣鼓也变做冷锤,只能隐约听到“哒、哒、哒”三声如心跳,全场屏息。 周生脚踏弓箭步,眼眸微眯,却迟迟没有射出这一箭,似是有些拿不准。 渐渐地,台下观众似是有些不耐烦了,又躁动起来。 最躁动的便是那个恶霸。 他目光死死盯着周生,双手甚至搭在了戏台子的边缘,随时都准备扑上去。 突然,他眼中血光大振,露出兴奋之色。 或许是压力太大,又或许是保持射箭的姿势太久,周生的身子微微一晃,弓箭步似是有些不稳。 他要失误了!! 一想到此,恶霸便干脆不再等这一箭,而是果断冲上台,朝着周生扑去。 但下一刻,他看到了一双满是嘲讽和杀机的眼睛。 等的就是你! 周生猛地睁眼,瞳中寒光炸裂,喝一声:“着!” 右手撒放,弓弦嗡的震响,箭似流星赶月,追光逐电! 这一箭快到了极致,尖锐的破空声如同裂帛,带着飞将的煞气,瞬间便洞穿了那恶霸的眉心。 嗖! 在凄厉的惨叫声中,箭矢余威不减,飞贯前行,一箭射落了那戟上红缨。 箭羽没在墙壁石缝中,如蜂尾震颤。 而这时,红缨才缓缓落地。 扶着方天画戟的小红线瞪大眼睛,惊得合不拢嘴,刚刚她都被吓得闭上了眼睛,耳畔听到了箭矢擦过头顶的破空声。 可即便如此,她都挺直腰板,没有动弹一下,特别是扶着方天画戟的双手,纹丝不动。 因为师弟……不,是老大告诉她,想要给阿莲姐报仇,灭掉那个恶霸,就扶着戟,不要动。 噗通! 台上传来一声闷响,那恶霸已经跪倒在了台上,眉心裂开了一个大洞,伤口却没有鲜血,而是好像烧焦的炭灰。 咔嚓! 随着一声声脆响,他的身子好似摔碎的瓷器般裂开,生出一道道裂痕。 这一箭十五年的道行,你拿什么挡? 下一刻,看台下传来了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看官们都被这一箭所折服,几乎分不出那台上的人究竟是戏子,还是温侯? 一箭射出满堂彩。 不仅是看台,后台中的人也纷纷起身称赞,激动不已。 仿佛终于出了一口心头恶气。 他们已经明白了周生的计划,将方天画戟放在看台后面,正好和那恶霸的位子连成一条线。 然后假装失误,引对方起身的瞬间,射出那蓄势待发的一箭。 这可不是故意要射观众,而是你自己凑过来的,要怪就怪你倒霉,不守规矩。 在一片喝彩声中,恶霸纵然再不甘,却也止不住破碎的魂体,最后哗啦一声散落满地,仿佛一堆烧红的碎铁渣子。 周生眼中闪过一丝冷笑。 等看完了戏要我好看? 抱歉,这出戏,你看不完了。 下一刻,他脑海中的洛书亮了起来,从黯淡一点点变得明亮。 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周生却突然一震,眼中闪过难以抑制的激动。 因为洛书不只是收获了斩杀恶霸的能量,而是…… 他看到了一道道璀璨的光点,如萤火虫般从那些喝彩的观众身上飞出,没入了洛书中。 …… (本章完) 第59章 龙老板 第59章 龙老板 一直以来,周生都以为,洛书获得能量的方式只有两种。 一种是日常的积累,一种是斩妖除魔,前者增长缓慢但没有任何难度,后者突飞猛进却要面对危险。 可现在,第三种增长能量的方式出现了。 当他唱完这出戏引得满堂彩后,群鬼的身上竟浮现出点点微光,如萤火虫般飞入了洛书中。 能量增长的速度虽不如斩妖除魔来得快,却胜在细水长流,积少成多。 比日常的缓慢积累要快了许多。 周生压住心底的激动,继续唱戏,为了获得彩声还特意耍了一段高难度的身段动作。 果不其然,随着台下的群鬼不断喝彩,那如萤火虫般的能量光点便络绎不绝,源源不断地涌向洛书。 识海中的龟甲洛书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晶莹透亮。 这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难道给鬼唱戏就能获得能量?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周生否决了,应该没有这么简单,因为他以前也曾给鬼唱过戏,洛书都没有任何反应。 只有一个解释,就是这里听戏的鬼非常特殊。 周生一边唱着,一边偷偷观察着下面的群鬼,很快就发现了一处细节。 台下的观众越是沉浸和投入,他们皮肤的焦黑之色便越是淡化,仿佛那时时刻刻炙烤着他们的火煞之气正在被一点点抽离。 而此时,那种能量光点便肉眼可见的增多起来。 他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想通了其中的关键,回忆起了瑶台凤先前所说的话。 城主给聚仙楼立下了规矩,要他们通过唱戏来化解这些观众的火煞之气。 所以关键点就是这些鬼物身上的火煞之气! 周生识海中的洛书之所以能获得能量,是因为他也通过唱戏,成功化解了一些火煞之气。 这就意味着,在洛书的眼里,那些火煞之气就等同于妖魔! 想通这一点,周生顿觉豁然开朗,畅快不已,唱腔似乎都更高亢了几分。 一时间,台下的厉鬼在他眼中都可爱了几分。 什么聚仙楼,简直就是聚宝盆! 后台中。 关班主点头称赞道:“不错不错,吕布辕门射戟,一箭让纪灵和张飞惊为天人,免了一场刀兵,正是最志得意满的时候,龙老板这里的情绪非常细腻呀!” 瑶台凤也点了点头,眸子明亮,暗自记下了这处细节。 以后她若是反串吕布,此处便可向龙老板学习。 唯有最了解自家徒弟的玉振声,眼中闪过一丝古怪。 这臭小子……怎么听着不像是辕门射戟的吕布,倒像是……见到漂亮媳妇儿的猪八戒,兴奋都快藏不住了。 登台唱戏,稍有失误便会被众鬼分食,一般人别说害怕,能保持冷静就已经不错了,可这小子,居然越来越兴奋? 只能说他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箭射画戟世间稀,谁人与我比高低?虎帐内提起羊毫笔……” 随着戏近尾声,周生心中虽有不舍,却也只能慢慢退场,结束了今晚的吊场。 而从观众身上飘出的微光,也越来越少,很快消失不见。 周生粗略估计了一下,不禁大喜。 一场戏的功夫,差不多相当于斩杀猖兵后收获的十分之一了,看似不多,但要知道,他才只是唱了一出戏,不到半个时辰。 若是多唱几场戏,收获自然更多。 最主要的是稳定。 他可以每天在聚仙楼唱戏,却不可能每天都遇到妖魔鬼怪,在这些观众的火煞之气消散前,他将拥有一个稳定获得能量的“练级点”。 下了场,后台的演员们全都起身相迎,眼中的戒备和冷漠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感激和敬佩。 周生以身犯险,灭了那喜欢挑刺的恶霸,可谓是造福了他们每一个人。 瑶台凤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她的性格向来是喜欢做而不是说,此番恩情,她默默记在心中,等以后有机会了报答。 “接下来是我的戏。” 她望着周生道:“等散了场,还请龙老板慢走,一起聊聊戏,不吝赐教。” 周生点点头,谦虚道:“赐教谈不上,都是同行,咱们一起交流交流心得。” 先前唱猴戏的小武上前一步,有些羞愧道:“多谢龙老板,为我们戏班除了一害。” 在他的带领下,其余人也纷纷上前表示感激。 小武的妻子云娘,是一个温婉端庄的妇人,对着周生盈盈行礼,温声道:“龙老板以后若有用得着我们夫妇的,但请吩咐。” 老生、丑角、花旦,甚至连乐师和衣箱师傅,都对周生表达了感激。 可见那个恶霸有多么让他们痛恨。 “哥哥……谢谢你。” 演兔形的小姑娘秀秀,羞答答地走到周生面前,深深鞠了一躬,两只兔耳朵一晃一晃。 “叫什么哥哥,叫老大!” 红线犹如一个发号施令的女将军,走过来大声道:“俺说话算话,以后他就是俺的老大,也是你们的老大!” “老大让咱们往东,咱们就不能往西,也不能往北,往南,往西北,往西南,往东南……” 她掰着手指头数,很快就把自己给绕晕了,干脆一甩胳膊,振臂高呼:“总之就是誓死追随老大!” “誓死追随老大!” 小演员们在红线威逼的目光下,只能喊出这句有些羞耻的口号。 秀秀耷拉着长长的兔耳朵,似是想遮住害臊的脸。 众人见状皆露出笑意,虽然都是鬼,可戏班后台却似乎一下子多了某种生气儿。 那种压抑、低沉的氛围好似一扫而空了。 唯有玉振声脸上一黑。 “红线,你是他师姐,得有个师姐的样——” “哼哼,俺不管,俺才不要当师姐,俺就要当他的小弟,你要是不同意,俺就不当你徒弟了!” 听到这话,玉振声脸上苦笑,声音忙变得柔和起来。 “好好好,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这让周生十分意外,没想到师父也有被人拿捏的时候,看起来,师父对红线真的很重视。 这么多年来,师父可从没如此温柔的和自己说过话。 这时,关班主站了起来,笑道:“行了,都别感谢了,以后都是自己人了。” 他拍了拍周生的肩膀。 “我正式给大家介绍一下,入云龙周生,五爷的高徒,擅唱武生和花脸,以后会在咱们聚仙楼唱戏。” “龙老板死得早,还没闯出名声,可他的功夫大家都看到了,香火钱的分成,便按照角儿的待遇给他,大家都没意见吧?” “没意见!” “应该的!” 瑶台凤轻启朱唇,平静道:“这么好的功夫,不应该埋没,以后我来给龙老板衬戏,帮一帮腔儿。” …… 感谢刀壹耕、保底歪七七真君、zhen_money、书友20190602015209350的一百打赏,比心! (本章完) 第60章 香火钱 第60章 香火钱 “六合枪战败了张郃将,再寻阿斗二皇娘。而内里忽听得哭声放……” 戏台上,瑶台凤反串赵云,以女子身唱龙虎音,不仅没有违和,反而将赵子龙的俊秀英气演得淋漓尽致。 白袍银枪,凤目生威,舞得人眼花缭乱,好似暴雨梨花。 她一连枪挑了曹军五十多员大将,银枪在手,驰骋疆场,于万军之中七进七出,几无一合之将。 恍惚间,真让人觉得是赵子龙再生,几可以假乱真。 周生眼中露出一丝欣赏,更有一丝好奇。 这样出神入化的枪法,绝不是假把式,而是真功夫,能上阵杀敌的真本事。 瑶台凤不仅是唱戏的大家,还是武术的行家。 她的这身功夫是跟谁学的? 杀出长坂围后,她怀抱幼主,顶上的夫子盔在鏖战中掉落,乌黑的长发披散,似惊鸿泼墨。 可那眉宇间的杀气却不降反升,双眸更是明亮如镜。 银甲裂处青丝舞,女儿肝胆照千秋。 不知为何,周生心中浮现出一句诗来,瑶台凤反串的赵云,不仅展现出了极深厚的功底,还有了她自己的味道。 刚柔并济,英姿飒爽。 他不仅看到了赵云,还隐约看到了许多影子,她们是花木兰、樊梨花、穆桂英…… 江州第一名旦,果然名不虚传。 周生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纵然有着许多演员,他们也各有所长,可有些人只要站在台上,便注定是璀璨耀眼的。 瑶台凤无疑便是那种人,唱起戏来,周生的目光几乎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 “好看吗?” 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原来师父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似笑非笑。 “好看。” “我说的是戏。” “不是戏还能是什么?” 周生一脸诧异地望着师父。 玉振声一怔,而后摇头笑笑。 原本他还担心,徒弟血气方刚的,见到瑶台凤这么漂亮的女人会心猿意马,因此想提醒一下。 现在看来,这个徒弟也是戏痴,是他多虑了。 “金沙滩一战月光寒,七子去六子还。天波府内忠魂在,铁马冰河梦已残。” 玉振声先是轻声念了一句戏词,而后叹道:“三代为将,道家所忌,这丫头乃是杨家将的后人,天资极高,可惜生不逢时,遭了灾殃。” 听到这话,周生心中一震,突然想起了初见时对方的自我介绍。 “瑶台凤,杨红樱。” “这么多年,她唯一不唱的就是杨家将,因为觉得自己辱没了先人,日后你和她聊戏时,注意避开这一点。” 玉振声叮嘱道。 周生点点头,深深望了一眼台上那道枪出如龙,纵横来去的身影。 到底是什么境遇,会让一位杨家后人,选择了唱戏? “行了,今天就先到这吧,我们要离开了。” “走?” 周生有些诧异,道:“师父,我和凤老板约好了,要交流一下唱戏的——” “不急于一时,以后有的是机会,今天我有点事,得早点离开。” 说着玉振声便拉着周生要走。 “五爷,这就要走吗?小凤还说等散了戏,下了妆,要给你和龙老板沏一壶上好的云雾茶……” 关班主起身相送,出声挽留。 “下回再喝吧,我这徒弟刚死不久,我带他去见见城中的故人,给他找个住的地方。” “这样啊,那稍等。” 关班主顿了顿,然后从怀中取出钱囊,倒出了几十枚铜板,全部递给了周生。 “龙老板,这是你唱吊场应得的香火钱,您收好,别嫌少。” 周生的鼻间仿佛闻到了一股庙中香火的气味,掌心碰到铜钱,居然微微发烫。 他本想拒绝,却被师父用眼神阻止了。 “多谢关班主。” “叫我关叔便好。” 关班主洒然一笑,而后亲自送他们出后台。 小红线则是挥舞着手臂,不舍地喊道:“老大,要记得回来看俺呀!” “红线不贪心,红线只要一百颗糖就好啦~” …… 两人匆匆走出了后台,从另一侧的通道离开了聚仙楼。 师父拉着他走得很急,刚跨出了门槛,背后那喧闹的声音立刻便消失不见,周围漆黑又寂静,连一声蝉鸣都听不见。 走了几步后,周生回头望去,只看到了一座在薄雾和夜色中若隐若现的门户。 突然,他眸光一凝,瞳孔微缩。 雾气中,有两道身影正向聚仙楼的大门走去,手持兵刃,身穿铠甲,虽然看不清相貌,可那股凶悍的煞气却让隔着数丈远的周生都为之惊觉。 很像是地府的猖兵,却又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 “师父,难道聚仙楼会有危险?” 周生心中微微有些着急,虽然才只是短短接触了一个晚上,可聚仙楼里的人已经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别担心,聚仙楼没危险,但是再不走,咱俩就有危险了。” 听到师父的话,周生立刻便明白过来,师父之所以这么着急离开,就是为了躲那两个猖兵一样的鬼物。 “他们是小酆都里的阴兵,你杀了恶霸,已经惊动了他们,应该是前来调查此事的。” “调查?” “呵呵,你真以为在这座鬼城中,可以随便大开杀戒吗?小酆都是有规矩的,不然以瑶台凤和关班主的功夫,又岂会一直忍让?” 周生恍然,他就说,瑶台凤那么好的功夫,就算台上不能灭了那恶霸,也可以等下了台,散了场后去暗杀。 原来是在忌惮这里的阴兵。 “师父,那我贸然出手,岂不是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玉振声敲了他一下,取笑道:“怎么,现在知道急了,射出那一箭的时候可真威风呀。” “不过你小子还算聪明,知道引诱那恶霸入局,造成是对方的失误,如此一来,倒还能对付过去。” “那需要我出面解释吗?” 玉振声笑着指了指他手中的铜板,道:“你出面可没它们管用。” 周生望着那些奇特的铜板,想起在清谷县崔神婆家时,师父就曾拿出过一贯。 当时原本坚决不肯问米的崔神婆,见到这种钱后立刻就动摇了。 “师父,这到底是什么钱?” 周生能感觉到,这些铜钱中似是蕴藏着某种奇异的力量,绝非凡俗。 “这叫香火钱,是鬼神中的硬通货,小酆都的鬼市里,用的也是这种钱。” “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说的便是这香火钱。” “如果你的香火钱够多,甚至还能在地府捐个阴官儿,做个正神。” 顿了顿,玉振声不知是感慨还是讥讽,深深一叹。 “财,可通神呀……” (本章完) 第61章 城主 第61章 城主 漆黑的鬼城中,两道身影打着灯笼前行。 白色的烛光只能照亮周围三尺,似乎只要火苗一熄,那如暗潮般的夜色就会汹涌而来,将人淹没吞噬。 明明四周看不见一个人,房子也都紧闭着,但周生总有股被人偷窥的感觉。 仿佛夜色笼罩下的那一座座房屋里,暗藏着一双双阴冷的眼睛。 “师父,他们一直在盯着咱们,要不要开嗓震慑一下?” 周生微微皱眉,开口询问道。 “不用,这些房子里的鬼,并非厉鬼,只要他们看不出咱们是活人,就不会轻举妄动。” 听到这话,周生突然想到,自己背后画了赶尸符,可师父呢? 他总不能自己给自己的后背画符吧? 如果师父没有画赶尸符,那这些鬼又为何也会把师父当做死人? “在这小酆都,活人一旦暴露身份,那这一扇扇紧闭的房门,恐怕就都要打开了。” 玉振声似有深意道:“除了香火钱,活人,也是这里的硬通货。” 周生听到这话心中一寒,脊背蓦然有些凉意。 “如果没有特殊的本事,一般的活人进了这座城,下场绝对很凄惨。” “除非,你在这里遇到了自己的先人。” “比如那卖棺材的周老三,能活着走出来,除了八字硬以外,是因为他们家有先人在鬼市里开铺子,帮衬了自家后人。” 周生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难怪师父当时一点都不惊讶,原来早就洞悉了一切。 “师父,那这鬼城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难道浔阳城中死去的人,都会来这里而不是阴曹地府吗?” 听到这个问题,玉振声的眼眸变得深邃,浮现波澜。 “鬼城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谁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师祖、太师祖,乃至太师祖的师父,都来过这里的鬼市。” “另外也不是每一个在浔阳城死去的人,都会来到这里,这其中似乎有规律,但没人摸得清,或许只有那位城主才知道。” 听到城主二字,周生眸光一动,继续问道:“师父,这位城主到底是什么人?” 玉振声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是什么人都和你无关,少打听那么多,对你没好处。” 看到徒弟似是有些不服,他淡淡道:“就这么说吧,在小酆都,如果我现在说出了祂的名字,对方立刻就会生出感应,到时不管咱们藏在哪里,都躲不过祂的目光!” 只是提到名字,就立刻心生感应? 周生倒吸一口冷气,如此神通,简直就像是传说中的仙人了。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那位城主的道行高到你难以想象,你太师祖给祂唱过戏,师祖也给他唱过戏,包括我也一样,也许将来等你出师后,也会给祂唱戏。” “祂出手阔绰,但眼光很毒辣,你太师祖在唱《目连救母》时,就因为一个眼神不到位,便被祂挖了双目。” 周生豁然一震,握着灯笼的手都微微一颤。 “地府的陆判够厉害了吧,可这小酆都,祂是绝对不敢管的,不仅祂不管,整个地府都默许了这里存在。” “总之,对于那位城主,最好的对策就是不要接触。” 玉振声又一次强调道,神色显得非常凝重,远比之前面对陆判时要认真得多。 周生此刻已经完全能理解师父对城主的忌惮。 一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神秘存在,一个能在地府之外建立小酆都,还让地府鬼神默许的存在。 这其中的份量可想而知。 他沉默着走了片刻,突然抬头道:“师父,这么说来,当年聚仙楼的那把火,绝非意外。” 玉振声的脚步一顿,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这样说?” “很简单,因为如此厉害的城主都出手了,却都没能完全灭了那把火。” 尽管头顶无月,四周一片漆黑,可周生的目光却异常锐利明亮。 那把火,当年烧在戏楼,如今烧在台下众鬼的身上,只是一缕火煞之气,在洛书眼中就等同妖魔。 道行深不可测的城主,在师父的求情下,也只是出手帮戏班的人化解了火煞,还特意立下了要戏班之人上台唱戏来慢慢解煞的规矩。 然而唱了十八年,今晚台下众鬼却依旧是煞气滔滔,火焰焚身。 普通的火灾,哪里会有如此威力? 玉振声点了点头,眸光微寒。 “这一点你倒是说得不错,当年那把火烧得蹊跷,我唱四海龙王引无根之水都浇不灭他们身上的火煞,城主说,这把火来自一尊极为凶悍的鬼王。” “在我的请求下,城主才答应从那尊鬼王的手中,强行拦下了这些人,收入了小酆都。” 周生心中一凛,按照师父所说,当年所有被烧死在聚仙楼的人,其魂魄本是要被那尊鬼王给收走的,是小酆都的城主强行拦了下来。 “聚仙楼的人心肠不坏,但这件事,当年的为师都无能为力,更不用说现在的你了。” “如今……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玉振声拍拍他的肩膀,而后继续前行,背影却有些萧瑟。 很显然,没能救下聚仙楼,也是他的一个遗憾,因为当年在台下听戏学戏人中,有一个叫红线的小姑娘。 …… 两人又走了片刻,来到了一处十字街头。 周生记得他们来的时候,遇到了一些穿着黑袍打着灯笼的人,同行了一阵子后,便是在这个路口分开了。 “顺着西边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是鬼市。” 玉振声意味深长道:“那里才是小酆都最危险、最恐怖,却也是最迷人的地方,能不去的话,最好还是别去。” 周生古怪道:“师父,你说着最好别去,但你怎么停在这不走了?” “还有,师父你拿走我那些香火钱干什么?” 玉振声咳嗽一声,道:“为师要去鬼市拜访一位故人,总不能空着手吧,你这些钱先借我用用。” “师父,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没多少路就出城了,剩下的路你应该认得,为师就不和你一起走了。” 顿了顿,他目光闪烁,道:“那个,如果为师明天早上没回去,不用担心,你取些银钱,帮我买些药材。” “什么药材?” “附子、熟地黄、淫羊藿、肉苁蓉、生龙骨……” 周生越听越古怪。 这怎么都是补肾壮阳的药? …… 感谢落叶白白、盟伟的一百打赏,比心! (本章完) 第62章 得宝 第62章 得宝 哒、哒、哒…… 漆黑的夜路上,周生一人独行,很快就来到了城门口。 师父去了鬼市,他当时的神情很不对劲,好像老树逢春,脸上的褶皱都平了。 这哪里像是去见一位故人,简直像是去见老情人。 还有那些补肾壮阳的药材,一连十九味药,普通人吃了恐怕能补死。 他越想越不对劲,难道鬼市里,有师娘? “等一下。” 就在他浮想联翩时,城门处却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周生停下脚步,目光霎时间变得锐利起来,看到远处的薄雾中,隐约浮现出一道身影。 穿着黑袍,打着灯笼,戴着一个恶鬼面具,怀中紧紧抱着一个木匣子。 周生在其身上没有察觉到活人的气息,但这并不能说明他是鬼,对方可能也有着赶尸符一类的手段。 此人是要去鬼市,还是刚从鬼市中出来? 正思忖间,那神秘人竟主动朝着周生走来。 “留步。” 周生提起灯笼挡在脸前遮蔽容貌,眼中杀机一闪,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 来的路上师父给他讲过,小酆都的鬼市非常有名,吸引了浔阳乃至整个江州地界的奇人异士。 道士、散修、邪修,乃至是定居在深山老林中的妖魔鬼怪,有时也会来这个鬼市。 大家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出了鬼市,除非是熟人,否则不要随意搭话。 相互之间不得随意试探、打听,就算是有恩怨,出了城再说。 可眼前这个黑袍人,却坏了这个规矩,在城门处主动喊住了他,让周生心中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谁知道那鬼面之下,藏着的是人、是妖,还是魔? 似是感受到了周生身上的杀机,对方立刻停下了脚步,鬼面下的眼睛紧紧盯着周生,缓缓念出了一句话。 “增益戒闻德,禅及思惟业。善修于梵行,而来至我所。” 说完这句话,神秘人便静静站在原地,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周生则是双眉一扬,露出诧异之色。 佛门中人? 这句话似乎是佛经用语,对方这是在和他……对暗号? 很明显,对方认错了接头人。 周生定了定神,本不打算理会,却突然心中一动,目光落在了他怀中的木匣子上。 法眼如炬,已然分辨出,那竟是金丝楠木的盒子! 又是金丝楠木,而且足足有两掌之宽! 要知道,当初陆秉渊送他神仙服云母方时,所用的金丝楠木盒子也就拳头大小。 光盒子就已经价值连城,里面的宝物可想而知。 当然,周生并没有生出杀人越货的想法,而是先以洛书卜算了此事。 随着一道轻微的脆响,一股信息涌入了他的脑海中。 “增益戒闻德,禅及思惟业。善修于梵行,而来至我所。” “此言出自《弥勒下生经》,龙华教护香人白莱从经文中摘取片段为接头暗号,下半句是……” 城门处,神秘人见周生迟迟没有说话,心中有些失望,正欲转身,耳畔却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口意不行恶,身亦无所犯。当除此三行,速脱生死关。” 周生的声音十分平静,咬字清晰,让那神秘人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似是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终于等到你了,说好丑时于城门相见,你怎么迟了一刻时?” 他想走过来,却被周生冷言阻止。 “不必近身,在那里说话便是。” 神秘人想了想,道:“也对,还是你考虑的周全,你现在找到了圣物的下落,行事自然要万分小心。” 说着他将怀中的金丝楠木盒子放到了地上。 “这是你要的东西,我从总部宝库中给你带过来了,为了帮你要到这东西,香主可没少费功夫。” “等你拿到圣物,务必要第一时间交给香主,到时定有重赏!” 说完这句话,神秘人便缓缓后退,身子迅速消失不见。 周生眼中精光一闪,立刻上前拿起了那金丝楠木的盒子,甚至都没来得及打开看看,就连忙离开此地。 既然两人约好了在此处接头,那迟到的人就随时都有可能赶来,他必须抓紧时间离开! 事实证明,周生的决断非常正确。 他前脚刚走,后面便从城中赶来了一道身影,同样穿着黑袍,打着灯笼,只是戴着一张鹿首面具。 那人见到城门没人,似是有些诧异,站在原地左等右等,不断徘徊。 直到寅时,许多人陆陆续续都从鬼市中离开了,纷纷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守在城门口的那个人。 鹿首面具下,那人冷哼一声,暗自怒骂。 总部来的人都是废物吗?送个东西都不准时? 还想不想要那件圣物了! 他拂袖一挥,愤而离去。 …… 浔阳城南,柴桑旧街。 周生已经回到了师父的宅院中,说来也奇怪,当他回到房间,挂上灯笼的那一刻,惨白的烛火瞬间就恢复如常了。 白灯笼变成了红灯笼。 他就着烛光,将怀中的金丝楠木盒子拿出,眼中闪过一丝火热。 若是换做其他人的宝物,他未必会贪下,可既然是龙华教的宝贝,那他就笑纳了。 朱县令身边的那个谢道人,便出身龙华教,曾两次对他下死手。 助纣为虐,心狠手辣,这就是龙华教给他的印象。 而且周生自己也打听过,龙华教差不多就相当于地球上的白莲教,是一个非常邪门的势力。 所谓龙华,指的是龙华三会,寓意弥勒菩萨于龙华树下成道,将于释迦入灭后接替佛位。 江山易主,弥勒下生。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造反势力,可这个所谓的造反势力,却暗中扶持保护着像朱县令这样的狗官。 从那之后,周生就对这个所谓的龙华教,充满了厌恶。 “希望你们在发现后,努力去揪出教中的‘内奸’,最好宁可杀错,也别放过……” 周生露出一丝冷笑,而后伸手打开了那金丝楠木盒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本书,古书。 似是尘封多年的道家典籍,封面处的字迹微微泛黄。 《正一龙虎地枢遁法》 …… (本章完) 第63章 雷法 第63章 雷法 “地枢遁法,承祖天师雷印之威,合《黄帝龙虎经》地脉之精,可穿山透石,隐显无常……” 周生看着书中的内容,心中不由一动。 这居然是一部记载龙虎山天师府遁地之术的秘法,而且书中说,此法源自龙虎山的雷法,是以雷炁破开地脉,因此还配套了修炼雷炁的法门。 而这雷炁一经催发,可不是只能拿来遁地,用来杀鬼降妖都威力无穷。 雷法号称万法之尊,而龙虎山的雷法,更是冠绝天下。 周生不由对龙华教更忌惮了几分。 他们居然连龙虎山的秘法都能搞来,还可不是普通的法门,而是一门极为上乘,涉足到雷法领域的土遁秘术。 书中称此法乃是祖天师张道陵所创,为龙虎山核心传承,非真传弟子不可得授。 要知道,龙虎山虽然弟子众多,但能被列入真传的却是凤毛麟角,每一个都是将来要挑起大梁的。 难道龙虎山中也有龙华教的内应,还可能是个真传弟子? 周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自己修炼。 唱阴戏固然神通百变,可若是不画脸谱不入戏时,他的战力其实会大大下降。 若修成此法,便能增加一个保命的底牌,甚至还可以伪装成道士身份。 毕竟唱阴戏实在是太显眼了,懂行的人一看就知道了他的跟脚,有时候做事情难免会不方便。 而且若是将道法和阴戏相结合,是不是会更具威力? 下定决心后,周生将古籍小心收好,贴身放到胸口。 倒不是他不想现在就练,而是书里说,必须等到戊己日,且要寻一名山,借地脉之力才可修成。 浔阳附近的名山自然便是庐山,周生算算时间,还有九天才到这个月的戊己日,暂时急不得。 “龙华教,多谢你们送了我这样一份大礼……” 周生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至于丢了此物后会给龙华教带来哪些麻烦,又关他什么事? 听那人说,和他接头的人正在寻找什么圣物…… 周生沉吟片刻,决定还是不再理会这件事,贪之一字,最是害人,他已经得到了这本秘法,当见好就收。 更何况当下的重点依然是通过唱戏,来快速积攒能量,好卜算出那五色云母之精的下落。 今晚唱完戏的时候他就试了试,还是不够,但他估摸着,再唱几天应该就差不多了。 翌日,清晨。 在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周生就已经喊完嗓子回来,并开始修炼导引功。 虽然提升的速度非常缓慢,但他很清楚,万丈高楼平地起,云母方要吃,平时的修行也绝不能怠慢。 直到旭日东升,他才停了下来,浑身已经微微冒汗,从头到脚都暖洋洋的,一道细微的热流涌入丹田,好似几滴晶莹的露珠。 对他丹田处的法力之湖来说显得微不足道,可积少成多,聚沙成塔,周生对此已经很满意了。 不管是导引功还是道门的周天子午功,都讲究过犹不及,因此他练了一个时辰后就停下了,接着练了练唱阴戏的基本功。 刀枪棍棒、身法腾挪…… 院子中他身轻如燕,一招一式皆快如闪电,出手之精准,身法之迅疾,招式之连贯,比起之前似乎又有了提升。 半个时辰后,周生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身上气血沸腾,一道道若隐若现的白雾从毛孔中升腾。 周遭如云海,身子若游龙。 气如龙,形如蛇,内气充盈、周流不息,如神龙行空,刚柔并济。 这是内家功夫修炼到炉火纯青的表现。 炼精化炁,只有肉身气血充盈,根基深厚,道行增长的速度才会更快。 周生眼中露出喜色。 “怪不得师父说,登台就等于盗天机,只是昨晚唱了一出《辕门射戟》,我的功夫居然就有了提高!” 在群鬼环伺,稍有失误就会被撕碎分食的刺激下,他当时的状态可谓是前所未有的好,大脑异常亢奋,精神高度集中。 就好比武者在悬崖上练拳,只要不死,就能涨功夫,因此才被称为盗天机。 此刻他心中充满了斗志。 内服云母,外练功夫,等两个月后下阴曹,必须要给陆判一个‘惊喜’。 “师父还没有回来?” 已经日上三竿,却仍见不到师父的身影,周生便停下练功,出去买了药材回来煎上。 正午时分,当药香飘满整个宅院时,师父终于回来了。 “师父——” 周生刚喊了一声就猛地一顿,因为此刻的师父,模样有些吓人。 面色发青,嘴唇发白,眼眶深陷,还有着厚厚的黑眼圈,就连那平时打理得柔滑顺亮的白发,此时都显得黯淡无光。 要不是确定是师父,周生还以为是哪来的鬼物呢。 这幅被吸干精气的模样,那位在鬼市中素未谋面的师娘,究竟有多生猛? 看到熬好的药,玉振声连忙冲上前,不顾烫,直接就喝了下去。 咕咚!咕咚!咕咚! 满满一大盆药汤,居然被他一口气喝完了。 这时玉振声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脸色好看了许多。 “师父,您就算金盆洗手不唱戏了,也不至于如此……放纵吧,您也是一大把年纪了,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周生语重心长地劝诫,却被师父猛地敲了一下脑壳。 “嘶!好疼!” “师父你这么用力做什么?” 他揉着脑袋不忿道。 玉振声狠狠瞪了他一眼,道:“还不是因为你?要不是为了你,我至于去找那个可怕的娘们?” 周生诧异道:“为了我?” 玉振声摆摆手,似乎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解释,只是感慨道:“老了,老了。” 以前好歹也是平分秋色的,怎么这次输得这么惨? “到晌午了,我这肚子已经开始叫了,你也还没吃吧,走,一起去酒楼吃饭!” 师徒两人很快来到酒楼,周生正在考虑要不要告诉师父昨晚得到《正一龙虎地枢遁法》的事,就看到师父大手一挥,连点了十几道菜。 什么烤羊腰、驴鞭汤、人参枸杞炖乌鸡…… 玉振声吃得津津有味,周生则是如坐针毡,吃得小心翼翼,一边吃一遍默诵清心咒。 就在这时,周围响起食客聊天的声音。 “听说了吗?那疯掉的周老三,昨天不知为何突然晕倒了,今早醒来居然好了!” “我也听说了,周老三还说,他到了一座鬼城,里面都是死人,还看到了他死去多年的老父亲……” “周老三说那城里还有聚仙楼呢,他在戏楼外隐约听到了当年的凤大家在唱虞姬!” “嘶,你这么一说,那个传言还真有可能是真的!” “什么传言?” “据说当年聚仙楼在走水前,有人中途离场,是因为看到了非常离奇的一幕,说是有个男人在给戏楼里的人套绳子,就套在脖子上,被套的人却好像都看不见似的……” “还有聚仙楼的大门,那天不知为何上了锁,才导致一个人都没能跑出来……” “有人说,这是阴间某个大人物想听戏了。” …… 感谢闲云野鹤醉散人、我是好人1122、我独舞三人、书友20230908173238237的一百打赏,比心! (本章完) 第64章 僵尸功 第64章 僵尸功 听到众人的议论,周生立刻看向师父。 “安心吃饭,把肚子填饱比什么都重要。” 玉振声依旧是有条不紊地吃着,神情惬意,仿佛能活着吃到人间的美食,本身就是一件难得的享受。 “师父,你之前说的那尊鬼王——” 玉振声给他夹了一块腰子,道:“吃吃吃,等会儿凉了味道就不好了。” 周生无奈,知道师父是不会透露什么了。 “你如果真有心,就好好唱戏,早一点化解火煞之气,他们也能早一日恢复自由。” “最主要的是……红线。” 提到这个名字,玉振声眸光低垂,手中的筷子许久都没有再夹菜。 “师父,红线小师姐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周生欲言又止。 玉振声抬头看了他一眼,叹道:“这件事告诉你也无妨,红线,是受我连累的。” 周生猛地一怔。 “还是因为那出戏,探阴山,为了唱这出戏,和我搭班子的老朋友们全都死了,而我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有个傻子帮我断了后。” 虽然说是傻子,但周生却完全没有听到嘲讽,只听到了一种难以掩饰的自责和失落。 “他的戏名叫萧剑声,从小和我一块长大,是我的师弟,你的师叔,我们赵家戏班,师父一共收了十三个徒弟,我排第五,他是老六。” 周生眼中一动,难怪瑶台凤他们都称呼师父为五爷。 师父难得讲他们阴戏一脉的师门之事,他连忙聚精会神,洗耳恭听。 “我们十三个兄弟姐妹,有六个死在了出师那关,我接手赵家班后,老二和老三不服,出去闯荡,后来听说一个死了,一个失踪。” “剩下的都跟着我走南闯北,游走在各路鬼神中唱阴戏,直到我执意要唱《探阴山》。” “老六那家伙,他的绝活儿是摔僵尸,也叫僵尸功,杂糅百家横练之长,肉身已经到了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境界,寻常鬼王都上不了他的身。” 周生心中一震,突然想起了那日回清谷县时看到的那双猩红双眼,当时他狠狠刺出了手中蛇矛,力道之大能捅穿金铁。 可那蛇矛刺在师父身上,却如撞金钟,毫发无伤。 难道这就是那所谓的僵尸功? 僵尸功这名字听上去玄乎,其实他自己也学过,是戏曲毯子功的一种。 指的是演员以僵硬姿态倒地的动作,分软、硬两种形式。 周生为了练这门功夫,常常把自己摔得头破血流,熟练后倒是好了许多,但后背也经常青一块紫一块。 阴戏的僵尸功,和普通戏曲相比,融入了一些武学中硬气功的法门,可以增加肉身抗击打的能力,但周生练了这么多年,也就是能挡一挡木棍,恢复力强一些。 像师父所说的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甚至连一般的鬼王都奈何不得,简直都像是佛门的金身了。 再加上鼎盛时期的师父,和其他身怀绝技的师兄弟,当年的那个赵家班,该有多强? 恐怕那是阴戏一脉千百年来的最强戏班了,却因为一出《探阴山》而几乎全军覆没。 “老六把活着的机会留给了我,毅然冲向了地府中追杀来的鬼神,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五哥,照顾好我的女儿。” 玉振声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颤,好不容易夹到的一块肉掉在了桌上。 周生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红线,就是六师叔的女儿?” 玉振声没有说话,而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这一刻,周生终于知道,为何向来严厉的师父,在面对红线时会那样宠溺。 “我虽然活着逃回了阳间,却发现,地府的阴兵连我们的亲人都不放过,每一个人都要赶尽杀绝,断子绝孙!” 周生瞳孔一震,因为那出戏,当年赵家班的人不仅自身全军覆没,就连阳间的亲人都惨遭殃及,被鬼神杀害。 所有唱过那出戏的人,都要六亲俱亡,子孙丧命! “当我找到红线的时候,她已经被阴兵抽走了三魂七魄,只剩下了一口气,我虽出手,却也只抢回两魂七魄,丢掉了三魂中的爽灵。” 周生终于明白了,为何红线会让他觉得有些怪怪的,总是会说出一些违背常理的话。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分别是胎光、爽灵和幽精。 胎光主寿命,爽灵主智力,幽精主情绪。 失去了爽灵这一魂,红线就好像永远都长不大的小孩子,甚至有时候连小孩子都不如。 “红线喜欢唱戏,近乎痴迷,为了稳住她,我就骗她说教她唱阴戏,每天狠心训练,希望她能知难而退,可那丫头就和你一样倔。” “哪怕摔得鼻青脸肿,哪怕累到爬不起来,她却从不退缩,只是求我在她疼得大哭时,能给她买颗糖或蜜饯,有甜食吃她就不会哭了。” 周生默然,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画面,一个摔得浑身是伤,疼得哇哇大哭的小姑娘,吃了蜜饯后又笑着爬起来开始练功。 周而复始,日复一日。 “只是我怎能让她再走上阴戏这条危险的老路,更何况她失了一魂,学戏事倍功半。” “于是我就只教她虎形、狗形、兔形之类的功夫,想拖一拖,她察觉到后就自己去聚仙楼里看戏、偷学,直到那场大火烧起……” “说起来,是我辜负了老六的嘱托,是我没有照顾好红线。” 玉振声终于讲完了前因后果,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周生心中异常沉重。 “师父,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周生深深望了一眼师父,一字一句道:“你当年回到阳间后,第一时间去找的,就是红线,而不是自己的亲人。” 玉振声猛地抬眸,眼中浮现出明显的情绪波动,一时竟没有说出话来。 “您知道自己的亲人很有可能正在遭受危险,可您还是第一时间去找了红线,并从阴兵手中救下了她,就冲这一点……” 周生倒了一杯酒,举起来,神色郑重。 “师父,您就没有辜负朋友的生死之托,徒儿敬您!” 他欲饮酒,却被玉振声一筷子打掉了酒杯,手都被敲出了一道红印,酒水洒在桌面上。 “臭小子,为师需要你来安慰?别想趁机喝酒,你那嗓子可金贵着呢!” 玉振声笑骂了一句,但眼中的消沉却淡了许多。 “记住了,我告诉你这些事,只是想让你明白两点,第一是别再惦记那《探阴山》了,第二,是好好对红线,不要瞧不上她。” 周生点头笑道:“师父,我明白。” “那就好,你今晚早点去,也方便对对戏。” 玉振声叮嘱了一句,正准备举手唤来小二,却看到徒弟已经挥起手来喊话。 “小二,再来一包蜜饯带走!” 玉振声愣了一下,而后缓缓笑了出来,暗骂一声。 臭小子,学得还挺快…… (本章完) 第65章 活关公 第65章 活关公 午夜,子时。 周生打着灯笼,独自一人踏上了前往小酆都的道路。 师父实在是太累了,吃完饭后便倒头就睡,鼾声震天,傍晚醒了一次给他画上赶尸符,然后又睡着了。 见师父如此疲惫的模样,周生也就暂时没说出获得《正一龙虎地枢遁法》的事情。 一个人走在这条漆黑、神秘又诡异的道路上,周生却比上次要松弛了许多,甚至步履间还有一丝急切。 似乎对今晚登台唱戏十分期待。 没多久,他就来到了城门处,突然脚步一顿。 一个穿着黑袍,戴着鹿首面具的人正站在不远处,纹丝不动,仿佛雕像。 周生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隔着很远就看向了自己。 这人好奇怪呀…… 他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很远后回头望了一眼,看见那道身影还在怔怔站着,不断眺望远方,似乎望眼欲穿。 突然,他心中一跳,一个猜测浮现在脑海中。 嘶! 不会吧,这人难道就是原本的龙华教接头人?昨晚来迟了片刻,估计一晚上没等到人,今晚干脆就提前来等…… 摸了摸自己怀中的古籍,又想起昨晚那人离开时的背影。 周生都不禁生出了一丝同情。 这人不知道得等多少天,才能发现东西已经被人截胡了。 充分说明守时的重要性。 他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向前走去,大步流星,只有在路过那岔路口时停顿了一下。 法眼之下,看到西边被一阵迷雾笼罩,远处似是有灯火闪烁,连绵的屋角若隐若现,仿佛一座海市蜃楼的宏伟城市。 随着法力的不断涌入,他的瞳孔渐渐发生变化,穿透了一缕缕迷雾,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他好像看到了一座光怪陆离的城市,灯火璀璨,繁华似锦,守门处屹立着一尊巨大的罗刹石像。 似是察觉到了周生的窥视,那座罗刹石像的眼珠突然一动,竟缓缓扭动了头颅,发出嗡鸣的闷响。 周生立刻收回了视线,瞳孔恢复如常,面不改色地向前走去,心跳微微加快。 好可怕的石像! 刚刚那尊石像,给他带来的压力竟远远强过清谷县的猖兵,他有种强烈的预感,如果强闯,一定会死在那尊罗刹石像的手里。 而这,还只是一个为鬼市守门的。 鬼市之中,到底是何光景? 周生摇摇头,再次感觉到了自己的弱小,看来十五年道行还是太少了,定个小目标,把数字颠倒过来。 努力唱戏! 他很快走到了聚仙楼,一步踏了进去,再次看到了熟悉的场景,只是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听到了许多孩子的哭声。 “呜呜呜,班主别打了,我,我继续练!” “好疼!” “疼,我的腿快断了!” 周生一愣,看到远处关班主正在训练那些小演员们。 今天的关班主没有画脸谱,周生看清了他的真实容貌,不禁一怔。 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威风凛凛。 活生生一个关公相! 他突然想起,在酒楼食客的议论中,也曾有人提到过,聚仙楼的班主关不平,早年也是名震江州的大花脸,最擅长的便是关公戏,人送外号活关公。 只是在瑶台凤崛起后,他便渐渐退居幕后,轻易不演关公戏,甘做衬花之叶。 而此刻这位活关公,正在狠心地用藤条抽打着一个小演员,每一下都啪啪作响。 “像不像,三分样,装龙像龙,装虎像虎,上了台心里要有个谱儿!” “就算只是演个狗形,跑个龙套,也要练上千百遍,确保万无一失……” 当看到周生时,关班主才停下了训斥,笑道:“龙老板来了,小凤已经等你很久了,要和你对对戏。” “红线,你带龙老板去吧。” 队伍中正在练狗形的小红线立刻一个鲤鱼打挺,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拽住周生的手。 “老大,你可来了,跟俺走!” 走了一段路后,周生悄悄将那袋蜜饯拿出来,小声道:“你自己留着吃,不够了我再给你带。” 红线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老大,你对俺可真好!” 她含了一颗蜜饯进嘴里,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仿佛一只享受日光的小猫。 “老大,俺要给你汇报一件事。” 她小脸上满是认真,已经自觉代入了聚仙楼小细作的角色。 “昨晚你和师父走了后,凤姐姐唱完戏下台后很失望,好像有点生气……” 周生一顿,确实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和别人约好了散戏后交流心得,结果人家一登台他就溜走了。 搞得好像他瞧不上人家的戏。 “不过老大你别担心,红线会护着你的,在这聚仙楼,就算是凤姐姐也要给俺几分薄面!”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某个房间外。 红线直接推门而入,喊道:“凤姐姐——” 回应她的是一双冷锐的眼眸。 小红线立刻关上门,规规矩矩地敲了三下,不敢看老大的眼睛,怯生生道:“凤姐姐……俺可以带老大进来了吗?” 周生:“……” “进来。” 直到房间中响起那两个字,小红线这才推开门。 周生抬眸望去,不禁微微一怔。 雪衣墨发,罗裙罩衫,背对着周生,却坐在铜镜前,昏黄的镜面隐约倒映出一张清冷绝美的面容。 银簪将鬓边碎发别到耳后,露出颈侧一颗朱砂小痣,晶莹的耳垂上,一对珍珠滴水坠轻轻摇曳。 衣白如雪,人艳如梅。 就连屋中都有着一种淡淡的梅花香气。 她似是在看书,神情专注,并未扭头,只是淡淡道:“龙老板,昨夜匆匆而走,可是小凤的戏,不入您的法眼?” 嘶! 周生倒吸一口冷气,苦笑道:“凤老板误会了,我和师父确实有事,要去看一位故人——” “是为了躲前来调查的阴兵吧。” 她清脆如珠的声音打断了周生编造的谎话。 而这时,她也终于合上了书,缓缓转过了身,将那女儿家的容貌真真切切地展现在了周生面前。 冰肌霜骨画难成,远黛含锋目蕴星。 一点朱砂凝雪色,半弯新月锁寒清。 脱去了赵子龙的白蟒袍,她换上了一袭月白百迭裙,只是一个抬眸,镜中人已从沙场将军变作深闺碧玉。 只是那如细剑般的眉峰,依旧有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英气。 犹带梨园三分傲,芙蓉面下剑眉俏。 周生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又听到她的声音响起。 “龙老板,你是个有秘密的人,我不会去追究你的秘密,只是希望你莫要再用谎言欺我。” 顿了顿,见周生局促的模样,她脸上突然冰雪消融,露出笑意。 “龙老板,昨晚的戏你不满意,刚才这出如何?” 周生一怔,而后才反应过来,望着她眼中的盈盈笑意,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她是在假装生气,故意演戏来调侃自己。 “十怒九假,一分真嗔,凤老板这旦角儿佯怒的表演,当真是出神入化。” 他摇头笑笑,而后问道:“今晚要唱什么戏,凤老板可有想法?” 瑶台凤沉吟片刻,而后缓缓吐出了一句话。 “龙老板,可会唱霸王?” …… 感谢觉闻繁露坠开户临西园给角色周生的五百打赏,感谢无差别问候、孤舟子、书友20200806115538392的一百打赏,比心! (本章完) 第66章 楚霸王 第66章 楚霸王 “大——王——” 聚仙楼后台的某间厢房内,一道女子戏腔响起,声音婉转清亮却又不让人觉得尖锐,好似苏州绣娘手中的丝线,柔中带韧。 “大”字走高腔,如剑出鞘,而“王”字沉入鼻腔共鸣,尾音带回勾。 光是这两个字,便已是金石之声,宛若凤鸣。 “今日出战,胜负——如何?” 听到这戏腔,戏楼后台中的演员们全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竖起了耳朵。 他们知道,这是小凤在和龙老板对戏,霸王别姬。 接下来就该霸王开腔了,龙老板那么年轻,不知道能不能唱出霸王的气概。 要知道,霸王可不好唱,最考验铜锤花脸的硬功夫。 不过下一刻,他们就知道自己多虑了。 “枪挑汉营数员——上将!” 豪迈霸气的戏腔如惊雷炸起,怒音轰鸣震颤胸腔,仿佛有口丹田气冲破天灵,吹得那梳妆台上的铜镜都微微一颤。 “怎奈敌众——我寡,难以取胜——” “此乃天亡我楚——唉!!” 楚霸王那惊雷般的嗓音逐渐回落,冲天的英雄气,也渐渐化作四面楚歌的寂寥。 只是一句念白,便仿佛让人看到了残阳之下,一位英雄逐渐走向末路的萧瑟背影。 厢房内,瑶台凤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闪过异彩。 好一个西楚霸王! 两人四目相对,都已是入戏之人。 “妃子!” 周生猛地一唤,而后虚掌前按,双眸微垂,似是愧疚,也似是落寞。 这一瞬间,瑶台凤仿若与他心意相通,将手伸去与他相握,盈盈的目光中透着一丝心疼。 “四面尽是楚国歌声,想是刘邦已得楚地,孤大势去——矣——” 小红线本来坐在戏箱上,一边看戏一边晃着小短腿,此刻看着两人握着的手,惊得腿都不晃了。 这俩人不是要简单对对戏吗?怎么都进入戏里了? ……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 “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瑶台凤走着身段,眸中竟已泛红,似有泪珠萦绕眼眶,却终究一滴未落。 虞姬乃是巾帼女子,怎会做小女儿状? 她伤心的不是自己,而是看到心中崇拜和仰慕的大英雄,却落到了如今的境地。 盖世无双的霸王,就算输了,又怎能失了心气? “哇呀呀呀呀呀——” 听着虞姬的声音,周生双手颤抖,怒目圆睁,口中花脸唱腔苍凉豪迈,竟好似怒浪滔滔,一声赛过一声,一浪高过一浪,直震得那屋顶都簌簌作响。 啪! 小红线口中的蜜饯都掉了出来,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在楚霸王那宛如雷鸣般的怒音下,下意识蜷缩起了身子,小脸煞白。 一时竟分不清是真霸王还是假霸王。 高手遇高手,行家遇行家。 哪怕没有穿行头,上戏台,有这样一位高手唱霸王,瑶台凤立刻便沉浸了进去,入戏越来越深。 她伸手去抓霸王腰间的佩剑,那还是她刚刚借给周生的剑。 霸王已知虞姬有心自尽,探手挡住,虞姬踏步再抓,霸王退步再挡。 两人身影交错,虽事先没有排练过,却有着恰到好处的默契,如行云流水。 这时,虞姬似是心生一计,指着外面道:“大王,汉兵他,他,他他他——杀进来了!” “在哪里?” “在那里!” “待孤看来——” 霸王迈步上前,怒火中烧,双目之中杀气滚滚,却没注意虞姬闪身其后,锵的一声拔出了宝剑。 剑光绕颈,鲜血飞溅。 周生瞬间从霸王的状态中惊醒了过来,瞳孔猛地一缩,看到那穿着长裙的绝美身影好似坠入江心的残月,无力地向地上倒去。 假虞姬,真自尽! 刹那间丹田中的法力涌入双腿,他脚踏八卦步,瞬间从乾位至离位,将她抱在怀中。 当啷~ 沾血的宝剑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周生急道:“瑶台——” 名字都没喊完,却见那死去的虞姬突然睁开了双眼,眸中透着一丝嗔怪。 “龙老板,你怎么出戏了?” 与此同时,她脖子上的伤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不见。 “我……” 周生顿时尴尬地立在原地,只觉得脸上一阵害臊。 “龙老板,咱们都已经是死人了,拔剑自刎又算得了什么?你怎么如此惊讶?” 瑶台凤的眼神透着一丝古怪。 “咳咳!” 周生咳嗽一声,连忙松开了抱着她的手,抱歉道:“刚死,刚死,难免还没习惯。” 他此刻也是长出了一口气,刚才太过入戏,完全忘了对方是鬼,看到鲜血溅出的那一刻还真是被吓到了。 瑶台凤靠近一步,清亮的双眸盯着他的眼睛,白玉般的肌肤清晰可见,淡淡的香气好似梅花,又像梨花。 她正准备再问些什么,却听到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龙老板,小凤,该准备准备了,别让戏等。” 是关班主的声音,也帮他成功化解了此刻的窘迫。 瑶台凤笑了笑,道:“知道了,师父。” “我,我先去勾脸了……” 周生避开她那双明亮有神的眼睛,头也不回地向后台赶去。 瑶台凤深深望了一眼他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刚死的吗……有趣。” …… 八面威,无双脸,霸王靠。 丁字甲铺地纹,绣麒麟靠肚,甲片缀真丝流苏,每动辄闻金铁交鸣。 泼墨般的髯口乌黑浓密,随呼吸起伏似乌云翻涌。 “成了,您瞧瞧,这霸王可真威风!” 帮忙勾脸的师傅赞不绝口,对周生的扮相极其满意。 下一刻,周生猛地睁眼。 刹那间,铜镜好似闪过电光,吓得勾脸师傅手中一颤,毛笔上的墨汁落到了桌子上。 恍惚间,他想起了关班主曾经的教导。 “真霸王不在嗓门高,而在那抬眸时——万军辟易的煞气!” 此刻那张楚霸王的无双脸上,赤目如虎,好似整个乌江都被鲜血染红。 不知是不是错觉,勾脸师傅竟看到铜镜中的霸王,双眼各有两只瞳孔,却一闪而逝。 铛! 铜锣一响,好戏开场。 周生缓缓起身,迈步向登台的门帘走去,走至一半时突然开嗓。 “呔!!!” 如龙吟,似虎啸。 又仿佛举着万斤巨鼎时发出的咆哮。 所有后台的演员都心中一颤,刚换好虞姬行头的瑶台凤也为之侧目。 勾脸师傅呆呆地望着那个背影,喃喃自语。 “楚霸王……真的活了?” 感谢书友20200806115538392的三百打赏,感谢落叶白白、无心3735、书友20250514133100137、书友20250218205423398的一百打赏,比心! (本章完) 第67章 暴露 第67章 暴露 “大英雄,盖世无敌!” “灭嬴秦,复楚地,征战华夷——” 戏台上炸音如雷,伴随着那激越的锣鼓和唢呐,霸王走边九圈,双掌虚托作举鼎状,配合着颤盔的动作,八面威上的珠珞纷纷震响。 力拔山兮气盖世! 周生所扮演的霸王,当真有股不可一世的霸气和狂傲,声若洪钟,音色饱满,唱腔看似朴实无华,实则苍劲浑厚,气势万钧。 一时间,居然连那号称黄金万两的唢呐都被强势压住了。 台下的观众纷纷叫好,彩声如潮。 “好……” “这霸王……真痛快!” “过瘾啊!” 他们很快沉浸在其中,目光完全被戏台上的霸王给吸引了。 后台中还未上场的演员们也纷纷露出震撼之色。 比起观众,他们更能看出这其中的门道。 “之前我还以为,龙老板最出彩的是一身武生的硬功夫,现在看来,他这副好嗓子……才是得了祖师爷的偏爱呀!” “这嗓子真是绝了,就和凤老板一样,都是羡慕不来的东西,天生的绝活!” “放眼整个聚仙楼,也就班主还能比一比……” 关班主也在聚精会神地看戏,听到这话立刻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唱霸王,我不如龙老板。” 他不仅没有丝毫嫉恨,反而有种发自内心的喜悦。 看着一个个梨园后辈出类拔萃,挑起大梁,将他们这些老家伙都比了下去,戏曲,才算是真的有希望。 “不过班主的关公戏可是一绝,龙老板的嗓子再好,也绝对夺不了您这活关公的名头!” 听到活关公三个字,关班主的眼中有所触动。 良久,他望着台上的周生,目露期许。 “我倒是希望……有年轻的后生,能接过这个名头。” …… 戏台上人影纷纷。 四汉军、曹参、英布、孔熙、陈贺、彭越、王陵、周勃、樊哙、刘邦同上。 已到了楚汉相争,两军对阵的白热化境地。 “刘邦!前者固陵之败,免汝一死,五年之间未尝与你亲自交锋,今日倒要见个高下!” 霸王枪指汉营,杀气腾腾。 演刘邦的是昨晚唱猴戏的小武,也是成名许久的角儿了,但此刻和周生唱对台戏,依旧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项羽!孤与你斗智不斗勇,今日一战,管叫你全军覆灭!” “一派胡言,看枪!!” 霸王声如雷震,枪风更是呼啸而来,好似狂风过境,吹得那乌云般的髯口翻涌飞舞。 大枪横飞似乌龙绞柱,将樊哙砸得虎口震颤。 八汉将自左右两边杀来。 这时急急风的鼓点转乱锤,配合着仓仓仓的大锣声响,将场上的氛围瞬间烘托到极致。 大战轰然爆发! “哇呀呀呀呀——” 霸王吼声如虎啸山林,手中那杆长约一丈二尺九寸的虎头盘龙戟如狂风吼玉树,吹落一地肃杀。 单枪匹马,竟将八汉将杀得节节败退。 台下看到这一幕瞬间炸开,喝彩之声震耳欲聋,久久不衰。 而随着他们的不断喝彩,身上的火煞之气也在一点点消散,无数道萤火虫般的微光涌入周生识海中的洛书。 周生见状精神大振,便越发施展本领,老虎枪、扎九枪、劈马、硬三枪…… 一杆大枪如影相随,仿佛成了他血肉的一部分,舞得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那种视觉上的冲击力,让台下观众的彩声再度拔升了一个层次。 在这样狂热的氛围下,他们身上焦黑的皮肤居然渐渐恢复如常了,仿佛不再是饱受火煞煎熬的厉鬼,而是一个纯粹的欣赏戏曲的看客。 周生余光一瞥,居然看到前排有人的脖子上浮现出一道红红的勒痕。 好像被人套过绳子一样。 焦黑散去,才见红痕。 他想起了那食客的议论,心中不由一凛,看来传言不假,当年发生火灾前,确实有人在他们的脖子上套过绳子。 不过眼下容不得他多想,又做了几个高难度的毯子功后,他感到洛书获得能量的速度没有再增加了,便停了下来。 看来这应该就是他目前能力的极限了。 此时洛书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满光泽,每一道裂痕中都闪耀着微光。 比昨晚还要收获更多! 周生心中不由大喜,也许不用再等,今晚唱完戏,说不定就可以让洛书卜算出五色云母之精的下落了。 不过下一刻,他瞳孔一缩,心中的喜意猛地消散,好似当头泼来一盆冷水。 因为后背上正有一滴滴汗水滑落。 而那道封住他周身阳气的赶尸符,也正画在后背。 糟了! 周生心中如电急转,知道自己刚刚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太急于获得更多能量,而不断做出各种高难度的动作。 他确实没有任何失误,却唯独忽略了出汗这一点。 霸王靠的戏服本就厚重,闷热,再加上他又进行了剧烈的活动,后背的汗水已经越来越多。 他依旧还在唱着戏,却能清楚地察觉到,背上那由朱砂写就的赶尸符,正在被汗水打湿、模糊。 …… 后台,暂时退场的瑶台凤立刻察觉到了不对,秀眉微皱。 奇怪,他的状态似乎很不对劲。 唱腔平了,动作也缓了,是累了吗? 旁人可能察觉不出,但身为虞姬,她对霸王的状态有种超乎寻常的敏锐。 那不应该是周生的霸王! 突然,练着狗形的小红线嗅了嗅鼻子,感动的泪水从嘴角流了下来。 香! 好香! “谁拉屎——不对,是有活人味!” 她的声音令众人为之一惊,每个人都连忙望向四周。 他们很清楚,红线绝不会胡说,施展狗形的她,鼻子简直像是哮天犬。 很快,台下的观众变得躁动。 “活人!活人气!” “有活人!在哪……” “好饿,好饿呀!” “这里藏着活人……” 他们原本都沉浸在了戏中,模样正朝着正常人的方向转变,但此刻都被那一道活人气给吸引,又重新变回了厉鬼模样。 焦黑的身上出现火痕,干裂的皮肤冒起缕缕黑烟。 一双双充满血色的眼睛,正在疯狂地转动搜寻,不放过任何一处台下的角落,以及……台上。 …… 感谢龙渊老王的两百打赏,感谢破苍之刃、无心3735、书友20200806115538392的一百打赏,比心! (本章完) 第68章 真虞姬 第68章 真虞姬 戏台之上,如履薄冰。 随着一道道充满戾气的目光开始往台上探寻,周生顿觉毛骨悚然,似是有股寒气直冲天灵盖。 好消息是他现在不再出汗了,坏消息是背上的赶尸符已经被模糊了一角。 好似坚固的房屋出现了一道裂缝。 阳气一丝丝飘出,淡若云烟,这才让周生没有立刻被发现,得到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不过他非常清楚,再这样下去,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眼下似乎只有一条路了。 杀出重围! 他的眼神蓦然变得锐利起来,望着台下躁动的群鬼,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乌江边围困霸王的汉兵。 四面楚歌,十面埋伏! 然羽之神勇,千古无双。 他缓缓抬起手中的虎头盘龙戟,无双脸谱的眼睛中,瞳孔闪烁,好似星辰裂变,竟有一分为二的趋势。 唱阴戏,演霸王! 以他如今的道行,扮起霸王来竟能隐现重瞳之异象,恐怖的气力好似大江怒浪,疯狂涌入他的四肢百骸。 那是能拔山扛鼎的神力! 与此同时,战意如火山般在心中喷涌,瞬间就驱散了一切恐惧,让他眸光睥睨,环视八方,仿佛能轻易看穿千军万马的薄弱之处。 先登、陷阵、斩将、夺旗! 这一刻他开始入戏,准备以霸王之勇,强行杀出重围,劈开一条血淋淋的生路。 当然,在这之前,他先以洛书算了一卦。 传来的信息却让他心中一惊。 “霸王之勇,可破千军,在瑶台凤的帮助下,你将以重伤为代价杀出重围,而后死在赶来的阴兵军阵下。” “瑶台凤为助你突围而战死,假戏子做了真虞姬。” “红线战死。” 周生的气势顿时为之一歇,好在洛书传来的信息中还给出了生路。 “乾象隐鳞,坎伏待云,躁进则巽风折旗,静守得坤土生金。” “按兵不动,生机自现。” 看到那八个字,周生才终于放弃了殊死一搏的念头,眼中重瞳再次恢复如常,继续面不改色地唱着戏。 不过台下群鬼的躁动已经难以止住,有些甚至已经起身,想要往戏台上走。 就在这千钧一发间,一道戏腔突然响起。 “大——王——!!” 虞姬再次登台,声如珠玉之润,亮似鹤唳穿云,一瞬间就吸引了许多人的视线。 此刻正是汉将佯败,霸王欲追的时候,前方乃有埋伏,瑶台凤扮演的虞姬快步而来,伸手拉住了周生的衣袖,戏腔念白。 “前方恐有埋伏,小心为上——” 台上的其余演员都猛地一惊,露出诧异之色。 临时加戏! 原本这里虞姬是不出场的,他们再追打一阵,就可以趁势下场,这霸王别姬的第五折戏便可以结束了。 可瑶台凤突然登台,大家都始料不及,如果霸王接不住戏,那就砸场了。 加戏不同于失误,有些名角儿演高兴了便会临时加戏,这会让搭戏的人很有压力。 唱得好,会让观众有新鲜感,满堂彩声,唱不好,就要砸在台子上。 他们感到有些奇怪,凤老板虽是聚仙楼最大的角儿,却从不会擅自加戏,毕竟台上一旦失误,可就是魂飞魄散。 “妃——子——” 周生接戏,与瑶台凤四目相对,似是明白了她的打算,先是一个拖腔,而后像后台对戏时那样探出了手。 瑶台凤紧紧握住他的手,同时一个转身将后背给观众,也挡住了周生的脸。 下一刻,周生体内的阳气犹如开了闸的洪水,一股脑地朝着她体内涌去。 他丹田中的法力炸起,想要震开那吸食阳气的厉鬼,却被周生强行压住了。 瑶台凤这是在救他。 她已经识破了自己活人的身份,却并没有声张,而是选择出手相助。 就像洛书卦象所显示的那样,如果他演霸王杀出重围,瑶台凤也会做真虞姬拼死相助。 所以此刻的周生对她是绝对信任的,便放开了一切防御,任凭她肆意吸走自己的阳气。 “妃子且展眉梢——” “任他十面埋藏,不过是孤——手下败将!” 周生一边接戏,一边感受着体内阳气的流失,整个人好像一下子有些提不起精气神,变得异常疲惫。 那股子寒意,竟好像渗入了五脏,钻进了每一寸血肉里。 幸好有脸谱遮住了面容,才让他没有露出破绽。 而反观瑶台凤,眸中似是闪过一丝沉醉,如饮美酒,如食琼浆,雪白的肌肤上荡漾起一抹淡淡的红晕。 凡鬼物皆属阴,最喜阳气。 孤魂野鬼若是能吸食活人阳气,便能迅速壮大,化为厉鬼。 而厉鬼若是不断吸食阳气,实力也能飞速进步。 这就是为何常有书生被美艳的女鬼缠上,既是飞来艳福,也是飞来横祸。 任你是铁打的汉子,被鬼物吸食了大量阳气后,也会虚弱不堪,严重的甚至会殒命。 “如此,妾身愿随大王同去——” 两人携手向汉将追去,很快就趁势下场,结束了这第五折戏。 当周生踏入后台,整个人才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瑶台凤主动松开了手,美眸一瞥,以宛若游丝般的声音调侃道:“不愧是刚死的鬼,阳气就是重。” 周生露出一丝苦笑,眼中却闪过感激。 他虽然损失了不少阳气,但底子雄厚,吃点补药休息几天就能好。 而此刻他阳气大损,再加上残存的赶尸符封印,身上的气息简直比鬼物还要阴森。 那些观众在闻不到活人气后,也慢慢安静了下来,等候着下一出戏的开场。 “奇怪,刚刚的活人气——” 后台中有人正在说话,瑶台凤突然出声打断。 “我今天状态不好,霸王别姬就先唱到这吧,明晚再继续,下一场就辛苦云娘了,提早登个场。” 她是这里的台柱子,又是关班主最器重的弟子,在聚仙楼中可谓是威望极高。 众人见班主没有反对,便立刻起身去准备了。 等众人忙活起来后,她才拉着周生离开后台,走向自己的厢房。 “龙老板,刚刚咱们的动作还是有些小瑕疵,我做卧鱼的时候,你看是不是应该再慢点……” 两人边走边讨论,身后还跟个小尾巴。 随着一道关门声,讨论的声音渐不可闻。 片刻后,门突然又打开了。 小红线被一只穿着彩鞋的秀美纤足踹了出去,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神无辜又迷茫。 …… (本章完) 第69章 知己 第69章 知己 啪! 随着房门关上,周生身子微微一晃,整个人长舒一口气,神色肉眼可见的疲惫起来。 终于不用再硬撑了。 “凤老板——” 他正要说话,却看到背对着他的瑶台凤伸手摘掉了束发的步摇,乌云般的秀发如瀑倾泻。 解下彩绣明黄地凤戏牡丹斗篷,鱼鳞甲下的身段更显修长高挑,长发垂落到那茜色丝绦束腰处,好似将整个纤腰都遮住了。 一根根发丝飘舞,竟有越变越长的趋势。 “龙老板……” 瑶台凤的声音依旧清脆莹润,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 “既是活人,为何要到这聚仙楼里唱戏?” 她缓缓转过身来,眸光深邃,明灭不定,一步步走向周生,两只金丝虞美人耳坠微微颤动。 非花非雾,半杀半怜。 周生看着那张英气未褪的虞姬面容,坦诚道:“为了活命。” 瑶台凤脚步一顿。 周生和她四目相对,目光真诚道:“我跟随师父学阴戏,再有两个月不到,就要过出师关。” “到那时,我将下阴曹,过鬼门关,给地府中的鬼神唱戏,在聚仙楼唱戏,生死之间,可以磨炼我的功夫。” 瑶台凤眸光闪烁,点头道:“难怪你之前说,有不得不唱的理由。” 她飞舞的青丝慢慢垂落,但目光却依旧耐人寻味。 “活人,在这鬼城中可是硬通货,若是拿去鬼市上卖,像你这般英俊健壮的男子,少说也值一百文香火钱……” “就算自己留着用,也能饱食三天阳气,滋养魂体。” “那凤老板是准备将我卖掉,还是自己留着用?” 周生却对她的威胁显得非常平静,甚至他主动走过去,将自己的后背暴露给对方,而后随便找个地方盘膝坐下。 瑶台凤还未说话,周生已经闭上了眼睛。 “我被你吸走了太多阳气,需要打坐调息一下,凤老板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吧。” 说罢他居然真的眼观鼻,鼻观心,凝神静气,开始打坐调息。 瑶台凤一时都怔住了。 他居然真的一点防备都没有? 要知道,打坐调息的时候心神沉浸其中,最难应付突发情况,如果她现在发动攻击…… 她眸光一闪,一根发丝迎风飞涨,好似银针般刺向了周生的眉心。 身为聚仙楼最强的厉鬼,她只需一根发丝便能夺人性命,洞穿金石。 不过那根发丝在周生眉心一寸处猛地停止。 片刻后,打坐的周生才生出感觉,微微皱眉,却并未睁眼,只是随口说了一句。 “凤老板,别闹。” 瑶台凤:“……” 她发丝缩回,静静打量着眼前这个男子。 昏黄的烛火打在那张无双脸上,她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脸谱,看到了那张年轻俊美的面容。 他为何这般信任我? 算起来,两人相识竟不过两日,刚刚她虽在台上救了他,却也吸了大量阳气。 他就不担心自己食髓知味,把他骗进房间后彻底吃干抹净? 萍水相逢,却能肝胆相照…… 瑶台凤望向自己梳妆台上常看的那册话本小说,目光不禁有些出神。 他还真有些像戏中之人…… 时间一点点流逝,在周生说完那句别闹后,瑶台凤便真的没有再出声打扰。 她静静坐在椅子上,翻着那本已不知看了多少遍的《红拂传》,时不时扫一眼调息的周生。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唱戏的声音似乎都听不见了,周生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眼中的疲惫之色淡了许多,又变得明亮有神起来。 起身行礼,声音真挚。 “今晚多谢凤老板的救命之恩!” “相逢不过两面,你为何如此信我?” 瑶台凤合上书,问出了这个她最好奇的问题,同时紧紧盯着周生的双眼。 对于这个问题,周生想也不想便答道:“因为戏不会骗人。” “我们虽然只见了两面,可我听凤老板的戏,不管是赵子龙还是虞姬,骨子里都有一股英雄气。” “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 “凤老板虽然是鬼,却和一般的鬼物完全不同,同样令人敬佩。” 周生这些话并非有意讨好,确实是肺腑之言。 就算没有洛书的卦象,他也会相信自己的判断。 从赵子龙时欲挺身掷枪救秀秀,到甘为衬花之叶唱虞姬,帮他这个默默无闻的梨园小卒来抬名。 她的骨子里有着大家风范,更有着刻入杨家将后人血脉的英雄气。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瑶台凤眸中泛起异彩,望着周生那张霸王的无双脸,嘴角扬起笑意。 “龙老板的戏,也没有骗人。” 两人四目相对,同时笑了起来,仿佛有一块无形的冰雪随之融化,关系在一瞬间拉近了许多。 有的人相见恨晚,有的人白首无言。 “龙老板,你是活人的事情我会帮你瞒下来,聚仙楼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当然,我也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顿了顿,周生咳嗽一下,道:“要是还想吸阳气的话……我得考虑考虑。” 再好的身体,也顶不住被女鬼天天吸呀。 瑶台凤白了他一眼,笑道:“龙老板也别闹,我可不喜欢吸人阳气。” 她走到梳妆台前拿出那本《红拂传》,道:“我除了唱戏外,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一看民间传奇话本,最好是讲女侠的,这本是上册,当年我死的时候,下册还没写出来……” 周生恍然,知道她是想让自己回到阳间后帮忙买下册的话本。 他没有任何犹豫,当即便答应了下来。 瑶台凤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笑道:“那就拜托龙老板了,现在时候不早了,我送你。” 周生点点头,而后打开门,不禁一怔。 小红线居然就躺在门槛下,已经呼呼大睡,肉嘟嘟的脸蛋上还有着婴儿肥。 他摇头笑笑,伸手抱起了红线。 …… 夜色深沉,一灯如豆。 瑶台凤打着灯笼,周生抱着睡着的红线走在旁边,三人静静走在空旷的街道上。 恍惚间,他竟生出一家三口于长夜漫步的错觉。 连这阴森恐怖的鬼城,似乎都变得静谧柔和了些。 走了片刻,那座城门已出现在眼前。 瑶台凤止步,同时接过了周生怀里的红线。 小姑娘睁开惺忪的睡眼,喃喃道:“爹,娘,你们来接红线了吗?” 周生和瑶台凤下意识抬眸对视,微微一怔,而后不自觉地避开了视线。 她如母亲一般轻轻拍着红线的后背,口中轻哼,让小姑娘很快又睡着了。 这些动作显得很熟练,显然平时经常哄红线睡觉。 一般的鬼自然不用睡觉,但红线缺少了三魂中的爽灵,魂魄不全,即便成了鬼还是会犯困。 周生想说什么,但城门下,有道目光死死盯着他俩,颇有怨念。 那人戴着鹿首面具,不知等了多久,还在冷风中傻傻站着。 周生向他望去,嘴唇微启。 对方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涌现出一丝期待。 “麻烦你离远一些,不要影响我们说话。” 戴鹿首面具的人久久无语,狠狠瞪了一眼周生后,不甘地挪动了几步,背过身去。 “就送到这里吧,凤老板留步。” “下次再见,我会把东西带来的。” 瑶台凤点点头,眼中露出一丝期待。 周生转身离去,没走几步,却听到后面响起瑶台凤的声音。 “龙老板,等一下。” 瑶台凤追了上来,将一把香火钱拍在了周生手里。 “这个是……” 她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调侃道:“我可没有吃干净不付钱的习惯。” 说罢她抱着红线转身离去,身影轻盈飘逸,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周生看着手中的香火钱,先是脸上一僵,而后摇头笑笑。 一抬头,正看到那戴着鹿首面具的人在偷瞄自己,眼神十分不屑。 周生也不理会,转身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戴鹿首面具的人冷哼一声,喃喃自语。 “给女鬼卖身,鬼市中什么时候有了这号生意?” “话说那女鬼真漂亮呀!” “钱给的还多……” 感谢龙渊老王的两百打赏,感谢落叶白白的一百打赏,感谢书友20200806115538392的一百打赏,比心! (本章完) 第70章 庆和堂 第70章 庆和堂 夜深,星月同辉。 当周生终于看见了星辰和明月,才算是彻底放下了警惕。 因为阳气受损,这一路上他都提心吊胆,生怕会遇到什么凶魂恶鬼,好在并没有这么倒霉。 回到了阳间,就意味着遭遇危险的可能大大降低。 一路无事。 他安全抵达了自己的房屋,隐隐还能听到隔壁师父睡觉的呼吸声,连忙躺到了床上。 立刻将心神沉入识海,向洛书传达卜算的心愿。 今晚收获了许多能量,他想试试看能不能算出五色云母之精的下落。 不管何时,实力的提升永远都是第一位的。 如果今晚他有着五十年道行,一百年道行,那台下的群鬼又算什么呢? 就算是鬼城的阴兵出动,他也能强势杀出重围。 那才是真正的霸王! 不是每一次遇到危险,都会出现一个瑶台凤的。 在周生期待的注视下,识海中的龟甲微微震颤,光华流转凝聚,最终化为一道金色的火焰。 那神秘、深邃,好似蛮荒巫乐般的宏大声音在他脑海中回荡,紧接着龟甲上被烘烤出一丝裂痕。 成了! 周生心中大喜,没想到只是第二次登台唱戏,居然就已经攒够了卜算所需的能量。 聚仙楼还真是一块宝地! “云母五色者,乃太虚青霄之晶,受日月交精而生,蕴五行地脉而长。” “其青如初阳破晓,赤似丹炉火苗,白若昆仑积雪,黑同玄冥水渊,黄比中央戊土。” “日光下可现虹晕七重,夜置案头能自生轻雾,如地脉嘘云……” 一道道信息传入周生的脑中,令他瞬间对这五色云母之精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 这实实在在是地脉之奇珍,可遇而不可求的宝物。 拿去炼丹,能令白发返黑,延年益寿,拿去炼器,则可剑吐五色,超凡脱俗。 唐朝著名道士司马承祯曾在《坐忘论》中称:“世之奇珍,或可得之;五色云母,唯缘者遇。” 好在洛书有洞察天机之能,就算无缘,也能强行夺来机缘。 “浔阳城内,庆和药堂;浔阳周遭,庐山仙洞。” 十六个字让周生心中大喜,恨不能亲洛书一口。 好宝物,居然直接说了两处地方! 第一个地方是浔阳城内的庆和药堂,这十分出乎他的意料,没想到这等宝物居然在普通药铺里就有。 或许是人家传承几代的镇店之宝,想拿下估计要花不少钱。 第二个地方是庐山仙洞,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吕洞宾的仙人洞,不过庐山离这里较远,他准备等戊己日再去,到时候还能修炼那门《正一龙虎地枢遁法》。 整理了下思绪,他准备明天先去庆和堂看看,当然,也不能忘了给凤老板买话本…… 或许是因为损失了大量阳气的缘故,他很快就熬不住了,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 周生难得没有早起喊嗓子,而是一直睡到太阳高升才悠悠转醒,只觉得嗓子很干,浑身都透着疲惫。 精神还有些萎靡。 这是阳气大量损耗后的症状,也就是他底子好,否则今天都未必能下得了床。 当他出门洗漱时,正好和同样面色苍白的师父打了个照面。 师徒两人四目相对。 “不是,师父你等下,听我解释——” 看到师父默默拿起了门口的木棍,周生连忙摆手。 “好你个臭小子,我说了多少次,忍一忍,再忍一忍,出师前不能破身,否则不利于你唱中元鬼戏!” “我打死你这个逆徒!” 他举棍欲打,周生忙纵身躲开,师徒两人来回几次后,都累得气喘吁吁。 “师父,你那药还有吗?分我点。” 周生喘着粗气,面上微红,也没想到只是隔了一天,自己居然也要喝补药了。 玉振声白了他一眼。 片刻后,师徒两人坐在一块喝药,大眼瞪小眼。 “所以说,你并未失了元阳,只是被小凤吸走了太多阳气?” “当然,我可不是随便的人。” 周生瞥了一眼师父。 玉振声狠狠敲了他一下,但神色却终于缓和了下来。 他就说,自己徒弟怎么会突然改了性子,还以为他是出于好奇去了那鬼市,然后没有忍住诱惑。 “那就好,元阳不失,损失些阳气问题不大,很快就能恢复,不过这次也是惊险,你以后在戏台上要小心些。” “嗯,师父,那我去再买些药。” 周生惦记着五色云母之精,一口气把药喝完,塞了一块糖果进嘴里后便匆匆离开了。 玉振声深深望了一眼他的背影,良久,摇头笑笑。 “臭小子,果然是长大了,这么急着出门,是为了给小凤买话本吧。” 顿了顿,他突然轻叹一声。 “小凤是个好姑娘,只可惜,人鬼殊途呀!” …… 浔阳南街。 周生花了半天时间,几乎将整个城都跑遍了,却还是没有看到什么庆和堂。 他问了几个人,都说浔阳城没听说过什么庆和堂。 奇怪,洛书不可能骗他。 他踏入了浔阳城的最后一家药铺,也是年份最老的一家,名叫百草堂,据说在浔阳城已经开了近百年,祖孙三代人都是大夫。 刚进门,便是一股浓郁的草药香味扑面而来,柜台前有个年轻人正在分类整理药材,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道:“您是看病还是抓药?” “既不看病,也不抓药。” 年轻伙计闻言一怔,而后回过头来,看到一袭玄色劲袍的周生顿时眼睛一亮。 虚! 大虚! 面色萎黄如蟹腹,目睛无神,口唇淡白不泽,鼻头色青,这是大虚之象。 看穿着气度应该不是一般人,家里那些藏了很久的老山参、灵芝、茯苓应该都能趁机卖出去了。 “客官您是有难言之隐吧,没关系,这里没人——” 周生黑着脸直接打断,啪的一声在柜台上拍了一两碎银子。 “打听个事,可否听说过有间叫庆和堂的药铺?” 年轻人顿时有些失望,道:“庆和堂?没听说过,我们百草堂在浔阳城开了百年,从来没听过什么庆——” 他忽然一顿,整个人打了个激灵,似是想到了什么。 “等等,庆和堂?哪个庆哪个和?” “庆云常绕杏林春,和气生香济世人。” 年轻人神色一震,十分吃惊地看着周生,半晌才回过神来。 “你知道庆和堂?” “当然知道,恐怕除了我们家,整个浔阳城都已经没什么人还记得这个名字了。” “那庆和堂在哪?” 周生眼中一喜,连忙询问。 年轻人面色古怪地望着他,道:“早就没了,庆和堂上上下下二十六人,早在一百多年前,就被反贼李自成的军队屠了个干净!” “听我祖父说,连在里面的病人都没放过,血流成河呀!” …… (本章完) 第71章 五雷符 第71章 五雷符 反贼李自成?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周生眼中闪过一丝恍惚。 他几乎快忘了,这是一个和华夏历史同宗同源的世界,自黄巢之后才出现分歧。 如今的大玄,算下来对应的应该是地球的大明,只不过时移世易,历史已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朱元璋并未出现。 大玄的开国皇帝名为李青玄,因尊奉道教又被后世称为道君皇帝。 不过辅佐他成就大业的人却未变,依旧是帝师刘伯温。 在华夏历史中,是闯王李自成攻占京都,推翻了大明王朝的统治,而在这个世界里,李自成同样起兵造反,也一度声势浩荡。 其自号为奉天倡义大元帅,一月之内连克十三城,拥兵数十万,剑锋直指京都。 但史书中记载,就在李自成欲兵临帝都城下,推翻李家江山时,军中突然生出瘟疫,致使大量士兵丧失了战斗力。 而朝廷的剿匪军则趁势出击,李自成兵败如山倒。 奇怪的是,那场规模浩大突然出现的瘟疫,在挽救了大玄后,又奇迹般的消失无踪了。 官兵无一感染瘟疫,史官称之为天意在玄,国运不衰,对此大书特书。 “听我祖父说,那反贼李自成兵败之后不断流窜,等到了浔阳城外,竟被手下的大将给砍了脑袋。” “哗变的军队并未投降,而是如土匪般杀入了浔阳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不仅是庆和堂,当时好多大点的铺子都被洗劫一空。” “比如庆和堂旁边的八仙当铺,是当年浔阳城最大的当铺,也被杀得一个不剩,抢完东西后,铺子还被一把火烧了。” 年轻人感慨道:“当年我的祖父曾在庆和堂中当学徒,因为每顿吃得太多被赶走了,不成想却因此保全了一命。” “要不是祖父经常给我讲这件事,我还真未必能记得庆和堂,毕竟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抓了一些补身体的药材后,周生离开了百草堂。 望着他的背影,年轻的伙计微微一笑,眼神睿智,仿佛已经将一切看穿。 “还说顺便抓点药,我看打听庆和堂是假,抓这些药才是真的吧。” “就是为了这碟醋,才包了饺子,啧啧啧。” …… 离开百草堂,周生目光闪烁。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庆和堂应该就在鬼市中,洛书所言的浔阳城内,指的不是活人居住的浔阳城,而是被称为小酆都的浔阳城。 看来今晚要去一趟鬼市了。 之后他去书斋买了《红拂传》的下册,想了想又多买了好几本最新的话本小说,准备晚上一块带给瑶台凤。 做完这些后他正准备回家休息,但路过东街岔路口时,却被一道声音突然喊住了。 “官人且慢,留步!” 他回头望去,只见在河边柳树下,一道身影正坐在算命的摊前,冲他笑着招手。 那是一个穿着明黄道袍的老道士,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精神矍铄,看起来倒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身边还有个面容清秀的道童。 摊前挂着两张横幅,上面写着两句话。 “袖藏周易知天命,剑指魍魉破幽冥。” 周生本不打算理会,想直接离开,毕竟这种摆摊算命的人,大多都是骗子,有着一整套骗术。 不外乎察言观色,揣摩人心。 可不曾想他刚一转身,就听到对方追了过来,从几丈外瞬间来到了他的身边,身法极为迅疾。 “官人最近怕是招惹了什么脏东西,老道这里有一张辟邪符,不要钱,就送与官人,若是有效,明日辰时官人可来这里再找贫道。” “切记,一定要是辰时,误了时辰,贫道就要去赴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了。” 说罢他将那张黄符强行塞给周生,而后神秘一笑,飘然离去。 从头到尾都没提收钱的事,行事倒是颇有些高人气度。 周生微微挑眉,默不作声地将符纸收入怀中,心中不由怀疑,难道是真的遇见高人了? 想想还真有可能,他被凤老板吸了阳气,在开了法眼的人看来,就会呈现出阳气亏空,阴气缠身的征兆。 这种情况很像被鬼物缠身。 如果真是高人,那这符纸也肯定是真的,不要白不要,以后说不定用得着。 当然,明天辰时他是肯定不会来找这老道士的,还参加王母娘娘的蟠桃宴,吹得牛皮上天,一般也厉害不到哪里去。 …… 周生离开后,老道士微笑的脸瞬间耷拉了下来,眼中露出肉痛之色。 那可是龙虎山开过光的五雷符,他一共就没几张。 这次真是下了血本,保管明天让这小子对他敬若神明。 “徒儿,记下他的气息了吗?” “禀师父,已经记下。” 道童有些好奇道:“师父,您真的不再等一等了吗?” “等?” 老道士听到这个字气得胡子都吹起来了,怒道:“你知道我这两天是怎么过的吗?城门口一站就是一夜!” “阴风吹得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你知道吗,昨晚有个涂着脸谱,吃女鬼软饭的家伙,居然还嫌我碍事,让我往旁边站!” “这还不算,最可气的是,后来还有人问我,是不是看门的?” 讲到这里,老道士几乎是怒发冲冠,咬牙切齿。 “总部的人简直就是废物,等了这么久都没影,八成是在死在路上了,看来想拿到圣物,还是得靠自己!” 顿了顿,老道士望着周生离去的方向,道:“此人阴气缠身,阳气萎靡,本来就容易招惹脏东西,或许他能帮我取出那件圣物……” 没有遁地法,我一样能证明自己,什么狗屁香主,一件小事都办不好还想让我效忠? 等拿到圣物,道爷我转头就献给佛母,说不定能直接成为新的香主! …… 回到家,为了保险起见,周生还特意将那张符给师父过过目。 “好东西,龙虎山的五雷符呀,开过光的,确实能辟邪,看来那老道士有点本事。” “师父,对方并没看出我也是修行中人,这张符要不要还回去?” “还回去?” 玉振声冷笑道:“白送的东西,不要白不要,不过你今晚唱戏时不要带此符,否则容易激怒台下群鬼。” 周生点点头,将黄符暂时藏进了抽屉里。 接下来的时间他吃饭、喝药、练功,随着不断的调理,到傍晚时分感觉身体的疲惫已经好了很多。 亏损的阳气正在迅速弥补回来。 师父恢复的速度则比他慢多了,可见年轻就是底子好。 随着夜色降临,周生将灯笼挂在床头,准备今晚去探一探小酆都闻名已久的鬼市。 可还没等他躺到床上,门外突然响起了清脆的敲门声。 咚咚咚咚! 声音极有节奏,每一下间隔的时间似乎都一模一样,精准得好像机械。 刷的一下,他床头的灯笼好像受到了某种刺激,突然变成了白光。 “谁呀?” 周生出声问道。 “是我。” 门外传来师父的声音。 周生走过去,将手伸到门栓上正准备开门,却突然停住了,目光一闪。 不对,师父的声音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中气十足了? 他久久没开门,外面的人似是等了太久,有些不耐烦。 咚咚咚咚! 又是四下敲门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突兀又诡异。 周生眸光一凝,心中生出寒意。 在民俗传说中,人敲门一般是三下,而鬼敲门……是四下! (本章完) 第72章 鬼新娘 第72章 鬼新娘 外面敲门的不是人,而是鬼! 当周生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隐约有一丝煞气浮现。 他不过是损失了些阳气,怎么连孤魂野鬼都敢找上门? 真是死了一次还不够,非要魂飞魄散? 杀过厉鬼,斩过猖兵,在聚仙楼当着成百上千只厉鬼的面都能毫不畏惧唱完戏的周生,早已今非昔比。 门外有鬼,门后有杀鬼的人。 他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拉开了门栓,打开了门。 吱~ 木门发出声响,在寂静的深夜中格外醒目。 门外却空无一人,然而一低头,却有两只绣花鞋静静摆在门口。 …… 浔阳东街的某间房屋内,大半夜的,老道士却穿着道袍,正在开坛做法。 他长发披散,手持柳枝,正在抽打着桌子上摆着的一个女人雕像,口中念念有词。 “天清地浊,阴阳倒悬,三更点灯,五更招魂!” “胭脂井冷,奈何桥深,汝尸枯骨冷,冤魂不散,鬼新娘娄素娥,速速听令,听吾调遣……” 随着他不断的用柳枝抽打玉雕,周围居然响起了幽幽哭声,更恐怖的是,雕像上竟出现了一道道血痕。 鲜血顺着雕像滑落,最后都落于脚上,好似给双脚穿上了一双鲜艳的绣花鞋。 …… 周生望着门口的那双绣花鞋,双眉如剑锋一挑。 这是一双非常精美的绣鞋,似乎是大婚时所穿,针脚细密,绣工精致,微微上翘的鞋尖上还点缀着金线。 绝不是普通人家能穿得起的。 绣花鞋本身很好看,但恐怖的是这样一双鞋子,突然出现在了午夜的房门外。 换成一般人绝对会吓个半死,可周生却一脚将这双绣花鞋给踢飞了。 “有病。” 他骂了一声,而后随手关上了门,可刚一转身,又看到床下摆放着一双绣花鞋。 正是先前踢飞的那双。 “我猜猜,下一步是不是准备等我睡着了后鬼压床,然后我拼命挣扎,猛地惊醒,却发现胸口压着一双绣花鞋?” 周生冷笑道:“你们这些做鬼的,怎么都这么没创意,只会互相抄袭吗?” 说着他走上前,直接拿起了那双绣花鞋,转身就往茅坑里走。 “我给你丢进粪坑里,看你还装不装?” 听到这句话,那双绣花鞋突然震颤起来,似是想要挣扎,却被周生的手死死钳着。 哪怕没有唱阴戏,他十五年的道行,从小苦练的功夫,打磨的肉身,也足以对付许多鬼物了。 就在他快要走到茅房时,绣花鞋似是彻底急了。 周生的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鬼叫,而后眼中恍惚,身子僵立不动。 铛! 一声锣响。 “一拜天地!” 下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置身于喜宴之中,而且穿着一身新郎服,正在拜堂成亲。 幻境? 周生心中有些惊讶,倒是小瞧了这个女鬼,能将有着十五年道行的他强行拉入幻境,厉鬼之中也算是本事不小了。 “拜,快拜呀,新郎你在等什么?” 见周生迟迟不动,许多人纷纷吆喝。 有人还上前伸手拉他,想强行按着他拜堂,然而下一刻却被周生反手折断了手臂。 他顺手抄起一旁桌子上的筷子,直接插进了那人的眼眶,贯穿后颅。 鲜血溅在周生的脸上,反倒让他变得犹如恶鬼。 噗通! 随着那人的尸体倒下,周围的众人顿时发出惊恐的叫声。 下一刻,周生怒目圆睁,血丝宛如赤焰,瞳孔中仿佛有电光闪过,让周围的房屋轰然一震。 王灵官雷霆怒目! “滚!!” 一声怒喝炸起,满腔煞气顿如火山喷涌,顷刻间便让那满室宾客惊惶失色,纷纷化作了白骨干尸。 这些似乎都曾是被她杀死的人。 很凶的女鬼。 周生缓缓回眸,充满煞气的目光落在了那微微颤抖的新娘身上。 “奴——” 她声音轻颤,刚想说什么却戛然而止。 因为一只手死死掐在了她的脖子上,赤红的双目好似有火焰在熊熊燃烧,单臂便将她提起。 周生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懒得跟你玩,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被我吃掉……” 说着他已经变出钟馗脸谱,铁面虬髯,目似朱砂,那张开的血盆大口中,是满腹的煞气。 五脏庙饥肠如雷,喉舌好似鬼门关,齿牙参差锋利如锯刀。 那饥饿的眼神和凶煞的外貌,瞬间就将新娘吓得浑身颤栗,而后,这位杀人无数的厉鬼新娘,居然……被吓哭了。 红盖头落下,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脸。 原来鬼,也会感到恐惧。 “要么,说一说……谁派你来的?” …… “咦?奇怪,娄素娥怎么不动了?” 法坛前,老道士眉头紧皱,又开始用柳条鞭打雕像。 这娄素娥本是在大婚之夜横死的新娘,一身嫁衣直接变丧服,怨气极重。 后来新郎另娶他人,她便附身于新娘身上,将那满座宾客杀了个干净,戾气日益深重,甚至附近哪里有人成亲,她都要去附身在新娘身上为非作歹。 此等厉鬼,桀骜难驯,被他降服后还常常反抗,因此要用柳条鞭打才能驱使。 随着柳枝不断鞭打,那玉雕上的血痕越来越多,到最后甚至整个雕像都被染成了血红色。 周围响起更加凄厉的哭声。 鬼物怕柳,柳枝自古就能鞭鬼,他这根柳枝还是特制的,浸泡过符水,被他称为打鬼鞭,再凶戾的鬼物,几鞭子下去也要老老实实。 可这一次,无论他怎么抽打,玉雕都一动不动。 第十六鞭后,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整个玉雕都浮现裂痕,而后支离破碎,变为一地残渣。 雕像裂,鬼物亡。 可不知为何,那哭声却不再凄厉,反而透着一丝解脱的意味。 “这是怎么回事?” “才十六鞭,不至于——” 老道士话音未落,突然浑身寒毛竖起,眉心隐隐酸痛,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笼罩心头。 嗖! 一根漆黑的羽箭发出嗡鸣,如闪电般破空袭来,瞬间洞穿了木门,箭尾黑羽搅动着气流竟发出饿虎低啸般的嗡鸣。 一点寒星万丈芒,穿云逐月破天罡! 千钧一发间,老道士手掐五鬼诀,身前竟隐约浮现出数道模糊的身影,皆发出惊惧的叫声。 啪!啪!啪! 这一箭洞穿了三个鬼物,而后才出现颓势,被老道士侧身躲过。 尽管如此,这一箭却还是深深钉入了墙壁中,可见力道之刚猛,锋芒之无匹。 “何方宵小,敢偷袭道爷?” 老道士吃惊这一箭的威力,却也并未退缩,而是双耳一动,耳垂自动变长,好似画中的佛陀相。 耳垂颤动,仿佛能听到八方之音,连远处的一片叶落都尽收耳中。 …… (本章完) 第73章 戏疯子 第73章 戏疯子 漆黑的夜色中,一道身影站在屋顶上,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宝雕弓。 淡淡的月光洒在那张红纹白鬓的脸谱上,一双淡金色的瞳孔锐利如鹰。 金甲映雪,老将烈弓。 周生再唱老黄忠! 和上一次唱《定军山》时相比,他眼中的杀气更重,目光也更锐利。 开了眼窍后,唱起黄忠来双目更显神异,不仅能在黑夜中洞若观火,甚至能隔着门墙,隐约看到里面那道开坛做法的身影。 只不过现在那房间中的身影正在变多。 一个、两个、三个…… 几息之间,原本只有一人的房间里,居然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周生瞳孔一凝,心中更为警惕。 除了那老道士是人,其他的居然都是鬼,再想起刚刚被三只鬼物阻挡的那一箭,周生心知这老道士最擅长的是驭鬼之术! 他微微吐出胸腔中的那一口浊气,正准备继续拉弓,却心中一跳,涌现出不好的预感。 “出去!出去!都给我出去抓人!” 就在周生吐气的那一瞬间,房间内老道士的耳垂微颤,眼中精芒一闪。 他上前一步撕开了一个黑坛子上贴的黄符,抓起柳条开始抽打坛身,口中尽是斥声。 随着抽打,那黑坛子剧烈颤动,坛口被一道道黑烟冲开,朝着门外冲去。 嗖!嗖!嗖! 又是三箭袭来,漆黑的羽箭上蕴藏着五虎上将的煞气,如闪电般洞穿了三道黑烟。 三道身影跌落下来,露出了七窍流血的真容,竟都是厉鬼,只是此刻魂体破碎,在地上一边惨叫一边消散。 霎时间,群鬼的冲势为之一怔。 老道士拿出法铃,猛地摇动起来,口中亦是念念有词。 紧接着,原本停下的那一道道黑雾又朝着屋外冲去。 箭矢飞射,一口气又射落了数只厉鬼,却终究让它们冲出了门窗,来到了星夜之下。 只是此刻月明星稀,周遭空空荡荡,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 “那人已经跑了,你们真是一群废物!” 老道士面色阴沉地走出来,变长的耳垂已经恢复如常。 那射箭的人太过警惕,一击不中,远遁千里,他虽然开了耳窍,却也只能听到方圆百丈的动静。 此刻对方已经逃到了百丈之外。 属兔子的吗?这么能跑? 他居然连偷袭者的面都没能看见,属实憋屈。 想到此,他拿起柳条又抽了几下身边的鬼物,听着他们口中凄厉的惨叫,心中的怒气才算是解了一些。 不过那些厉鬼眼中也闪过怒气,纷纷回头盯着老道士,龇牙咧嘴,煞气极重。 老道士眼角微颤,却并不惊慌,他算算时日,距离这些鬼物上一次进食已有二十七日。 难怪摄魂铃下还如此躁动。 他冷哼一声,转身敲开了另一间房门。 眉清目秀的小徒弟打着哈欠走了出来,问道:“师父,有什么事吗?” “帮师父一个忙吧。” 夜色中,老道士的笑容显得异常慈祥。 “师父您客气了,只要您说,徒儿什么都愿意做!” “好。” 老道士满意地笑了出来。 “其实为师骗了你,你不是我唯一的徒弟,在你之前,我还收过四十八个弟子,你是第四十九个。” 小道童瞪大眼睛,好奇道:“原来我有这么多师兄,那他们都去哪了?” “他们就守在为师身边,怎么,你看不到吗?” …… 片刻后,屋内响起凄惨的叫声、求饶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消散。 进食活人后,群鬼似乎听话了很多,纷纷化为黑烟主动钻入了坛中。 最后飘出门槛的,竟是那小道童的魂魄,浑身血肉模糊,目光呆滞的也跟着飘入了坛中。 老道士盖符封坛,眼中没有一丝波动。 反倒是望着墙壁上的羽箭,让他心中浮现波澜。 “这箭矢,好像是……大闹清谷县的那个戏疯子?” “教中的一位护香人都交代在那了……” 老道士眉头紧皱,清谷县的事情已经小范围传开了,有个唱阴戏的疯子,竟当众射杀了县令和一应官差。 这其中还包括一位龙华教的护香人,以及一尊猖兵。 后来连那县令的府邸都被屠了。 手段之残忍,下手之利落,行事之嚣张,被道上的人称为戏疯子。 据说当时那戏疯子所用的羽箭,便是这种样式。 当然,这只是一种猜测,也有可能是其他擅长弓箭的高手,毕竟这种箭矢不算太过罕见。 “如果真是那个戏疯子,他为何要来杀我?” 老道士眼中有着一丝忌惮,江湖上谁不知道,阴百家中,最好不要招惹那群唱戏的。 他们那些人,唱着唱着就疯了,很容易走火入魔。 而一旦走火入魔,用阴戏的话来说就叫人戏合一,战力反而会飙增,异常棘手。 当年那个名震江湖的赵家班,甚至连鬼神都杀过,班主玉振声,连佛母都对其青睐有加,多次向其邀戏。 “难道是……今天我在浔阳东街上,送五雷符的那个年轻人?” 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选出的那个年轻人,或许不是普通人。 毕竟前去恐吓的鬼新娘,不仅没有回来,还直接魂飞魄散了。 紧随其后就是有人想要射杀他。 睚眦必报,凶狠霸道,而且动手绝不拖沓,狠辣又干脆,这种行事风格确实像那位戏疯子。 想通此节,他脸上浮现出苦笑,揪掉了好几根胡子。 “怎么最近这么倒霉,难不成我是犯了太岁?” 他想起自己的经历,千辛万苦查到了那件圣物的下落,只是地方特殊,想取出需有遁地之法。 于是他向总部请求送来遁地之术,为此还欠了不少人情,却不想,过了约定的日子,对方迟迟不来。 他都快成小酆都里看大门的了。 后来他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了有可能取出圣物的另一个办法,只是要先找一个气虚体弱,阴气重而阳气衰的人来配合。 先是赠符装高人,然后派鬼新娘去骚扰恐吓,等五雷符发挥作用,对方第二天肯定对他奉若神明,言听计从。 最后就能去实现他取圣物的计划了。 却不曾想,选中的人偏偏是个硬茬,不仅死了好几个鬼物,还搭上了一张五雷符! “不行,得算算运势,最近太邪门了!” 老道士也会些六爻卦术,当下便拿出铜板来卜算。 “无妄之灾,或系之牛,行人之得,邑人之灾。” “这是天雷无妄卦,看来不是犯太岁,而是遇小人了!” 他盘膝打坐,心中暗暗咒骂,恨不能将那个影响了自己运势的小人直接咒死。 …… “阿嚏!” 小酆都的城门处,打着灯笼的周生突然打了个喷嚏。 一击不中,远遁千里。 察觉到自己未必能拿下对方后,他立刻就离开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杀了几个厉鬼,还白赚了些能量。 而他现在的目标很明确,去鬼市,找到庆和堂买下五色云母之精。 等服药后道行精进了,再去找那老道士的麻烦。 那么多厉鬼,可都是能量。 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养鬼的人了。 送货上门,好人呀! …… 感谢空想onlys的一千五百打赏,感谢新一sama、书友20191105161208487的五百打赏,感谢托儿索已经超神了的一百打赏,比心! (本章完) 第74章 鬼市 第74章 鬼市 鬼城,浔阳东街。 周生再次走到了这个岔路口,目光微微一闪,向着鬼市的方向望去。 这里和活人居住的浔阳城并无二致,今天白天,他还从这个岔路口走过。 从这个路口往西走,就是临江门,而过了临江门,便是浔阳的官市,也是整个浔阳最繁华的地方。 周生今日抓药的百草堂,就在那官市中。 而在鬼城里走同样的路,去的便是鬼市。 他不再犹豫,从怀中取出一张白天买的狻猊面具戴上,这是一种形似狮子的神兽,龙生九子之一,有镇宅辟邪之用。 去鬼市的人里有不少都会选择戴上面具,以不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周生自然是有样学样。 终于,他离鬼市越来越近,周围的薄雾也越来越浓,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给吞没。 走了大约一刻时,就在他担心自己会迷失方向时,雾海之中,突然探出了两只红灯笼般的眼睛。 周生瞬间身子一僵,仿佛每一根毛孔都竖了起来,一种危险的预感疯狂袭来。 对方似乎正在观察,看他是活人还是死人。 好在赶尸符在身,封住了他所有的阳气,以至于那道可怕的目光在审视片刻后又缓缓移开。 下一刻,周围的雾气突然神奇的散去,周围的一切再次变得清晰起来。 而周生也看清了那双眼睛的主人。 那是一座数丈高的罗刹雕像,黑曜石为骨,表面布满血管状的赤纹,背生双翅,面似青靛,目睒睒如灯。 它右手持一口青铜断刀,刀身似是刻有佛门经文,却已被锈蚀血垢所腐蚀。 罗刹,乃是佛教记载中,一种食人之恶鬼,凶神恶煞,戾气极重,后经佛祖劝诫而开悟,成为了护法神之一。 可那食人的爱好却未必就戒干净了。 周生抬头,看到临江门已经变成了鬼市门户,上面书写着‘阴财通达’四个血色大字。 旁边还有一座骨碑,似是用活人白骨磨成的石碑,碑文好似刀痕。 “活人莫入,死人自便。” 看见这八个大字,周生心中恍然。 他已然想到,这罗刹立于鬼市门前,除了震慑外,还是一种考验。 鬼市禁止活人进入,却也并非绝对。 只要你对自己的手段有信心,能骗过这守门的罗刹,自然就能进去。 若是骗不过…… 周生望向那座骨碑,心中微微一寒。 这碑中的白骨,恐怕就是那些手段不够却又铤而走险的人。 还好师父的赶尸符足够厉害,成功瞒住了罗刹。 周生迈步就要踏入这传说中的鬼市,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挡了回来,试了几次都不行。 这时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你是第一次来鬼市吧。” 周生一怔,循声转头看去,不禁微微一怔。 那竟是一个戴着螭龙面具,怀抱古琴的女子,穿着一袭月白素练轻衣,腰束三寸冰绦,于晚风中轻轻飘扬。 她的声音非常好听,哪怕只是寻常的一句话,却似乎有种乐曲般的旋律,字字如珍珠落瓷盘。 面具遮住了面容,却遮不住那扑面而来的典雅气质,仿佛古人笔下的仕女图活了过来。 但周生的目光却第一时间被她怀中的古琴所吸引。 那是一把焦尾古琴,琴尾烧痕如墨梅绽雪,在月光下流转着淡淡光华。 那种法力波动,让周生可以确认,这古琴非同一般,说不定是件法宝。 难道这个抱琴的女子是修士? “我确实是第一次来鬼市,请问这里为何会过不去?” 周生并未多看,立刻行礼问道。 对方见到周生行礼,也跟着盈盈施礼,似是大家闺秀,不失礼节。 “若无官身,每进鬼市都要交上一枚香火钱,置于罗刹脚边的坛内即可。” 她出声解释,声音不急不缓,犹如一汪清泉缓缓流泻。 周生这才注意到,罗刹雕像的脚边确实有一个黑色的小坛子。 “原来进鬼市还要香火钱……” 周生苦笑一声,这还没进去呢,就已经开始收钱了,他突然怀疑,自己身上的那点香火钱,真能拿下五色云母吗? “你若是忘带钱了,我可以借你。” 那抱琴女子心地善良,面具下的眼眸清澈似琉璃,柔和的声音令人如沐春风。 她还特意说是忘带钱,而不是没钱,显然是在照顾周生的面子。 哪怕是对一个陌生人,都能如此善意。 这种态度让周生一愣,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小酆都。 “多谢姑娘好意,一文钱在下还是有的。” 周生自然不会贪这个小便宜,他摸出香火钱扔进坛中,法眼之下,看到里面一片漆黑,深不可测。 而他投进去的那一文钱,迅速就消失不见,仿佛坠入了另一个世界。 “姑娘,多谢告知。” 周生再谢,对方也再次还礼。 “今晚大将军会巡察鬼市,你第一次来不懂规矩,最好不要待太久。” 说完这句话,那抱琴的女子便转身跨进了鬼市,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官身……” 周生眸光一闪,他可是没有看到那女子交钱,这就意味着,对方应该有官身。 是这小酆都的阴官? 还有她口中的大将军又是什么人? 摇摇头,周生发现自己对这鬼市的了解还是太少了,等拿到五色云母,一定要找师父或者凤老板多了解一些。 不再多想,他也迈步踏入了鬼市。 下一刻,他的身子消失不见,仿佛进入了另一片时空。 …… “来一来,瞧一瞧,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包子,新鲜出炉的包子!不好吃不要钱!” “客官,要喝碗茶吗?” 周生瞳孔微张,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只见商旅如云,鬼山鬼海,灯火璀璨,金碧辉煌,不时还有烟花冲天,让夜空都变得五光十色。 这哪里是鬼市,简直比浔阳的官市还要繁华热闹。 只是很快他就发现了异常。 “别挤了,谁把我胳膊挤掉了?谁见到我胳膊了?” “上好的胭脂,相思红,只需唇边一抹,和情郎梦中相会后,不出三日,保管让他下来陪你,可解相思苦!” “刚剥好的美人皮,只需十文香火钱,即可让你变成绝代佳人,还有画师帮你作画留念……” 周生看得触目惊心,繁华的街市上,贩卖的却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货物。 茶色鲜红,散发着血腥味,包子在蒸笼中如婴儿般哭泣。 路边玩耍的小孩子,看到来人后立刻便围了上来讨钱,充满童真的脸上,瞳孔却完全乌黑,看不到一丝眼白。 周生走了半天,总算看到了一处摊位是正常的,卖的是各种瓷器古玩。 见他驻足,摊主立刻热情地介绍道:“官人好眼力,这些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冥器,咱们不像那些活人都是心眼,这儿绝没一件假货!” 冥器,便是墓里陪葬的东西。 周生有些诧异道:“你是倒斗的?” 摊主立刻冷了脸,发丝中抖落土屑。 “倒斗?这都是我自己的陪葬。” “唉,要不是上面的子孙遇到了难关,我又何必要卖掉自己的陪葬?” “做父母的,死了都得操心呐……” (本章完) 第75章 借钱 第75章 借钱 行走在鬼市的街道上,周生左顾右盼,听着那沿街的吆喝声,叫卖声,对鬼市的物价也有了一个大概的估计。 在这里,香火钱可比阳间的铜板要值钱多了,一文香火钱就能买一笼包子,那售卖人皮的画皮鬼,摊上最值钱的那张美人皮,也不过才十文钱。 刚刚那位卖冥器的大叔,摊上所有的陪葬品,打包一起才要十五文。 据那位大叔说,在鬼市中的八仙当铺里,一文香火钱就能换一两黄金,就这还没什么人愿意去换。 直到这时,周生才明白,师父曾经掏出的那一贯香火钱是何等价值,难怪崔神婆立即就心动了。 周生继续向前走着,问了路后,很快走入了一个巷子中,周围的‘人’渐渐少了起来。 又走了片刻,他看到了两盏大红灯笼,红色的灯光照出了门匾上的四个大字。 八仙当铺! 当铺前有一面屏风似的墙壁,这是为了遮挡视线,让人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毕竟来典当的,往往境遇都不太好,谁都不希望遭受异样的目光。 而且典当的若是宝物,当铺掌柜肯定也不希望被外人看到。 只是眼前的这面墙壁上充满了刀痕和箭孔,还有着洗不去的斑斑血渍。 周生想起白天那药铺伙计所说的话,当年李自成手下的叛军血洗过浔阳城,大一点的商铺都遭了殃,其中就包括庆和堂与八仙当铺。 而庆和堂,就在八仙当铺的旁边。 周生心中一喜,立刻加快了脚步,果然在前方不远处就看到了一家医馆,门匾上有着三个大字——庆和堂! 踏入其中,他鼻子一动,露出异色。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草药混合着血腥、腐烂的味道,地面、柱子、柜台,甚至连屋檐上都有着霉斑和血迹。 这种地方也能治病? 不过周生很快就知道鬼是如何看病的了。 “疼!疼!大夫您轻点!” 只见一个病人正在惨叫,他的脖子和头几乎全部分离,只连着一点皮,坐下来都要用双手扶着头。 而大夫则是在用针线给他将脖子和头缝在一起,过程不时有鲜血飞溅,不仅溅得墙上都是,连大夫的身上也沾上了血迹。 不像是治病,倒像是分尸。 四周烛火忽明忽暗,照在大夫那张冷峻、苍白的脸上,显得莫名阴森恐怖。 “好了,幸好给你砍头的人不太利落,留了点肉,否则还真不好缝。” 大夫看着已经有了人样的病人,满意地点点头。 砍头鬼站起身晃了晃脑袋,尽管缝线处还有鲜血不断渗出,他眼中却露出惊喜之色。 “多谢魏大夫,您真不愧是神医呀!” 他付了三文香火钱,而后兴高采烈地离去,路过时还扭头看了一眼周生,结果脑袋差点耷拉下来,还是周生伸手帮他扶了一下。 “三日内,不要大幅度晃动脑袋!” 魏大夫连忙叮嘱道。 “知道了,年轻人,谢谢你呀,唉,你是不知道,砍头实在是太痛苦了,我就是因为没钱贿赂刽子手,在地上挣扎了好久才咽气……” 周生看着自己手上的鲜血,脸都黑了。 等这个自来熟的砍头鬼走后,魏大夫洗干净手,才慢悠悠地走过来,打量了一下周生脸上的面具。 “官人是看病还是抓药?” “看病。” “看病您可得摘下面具,毕竟这望闻问切——” “不必了,我这是心病。” 魏大夫眉头一皱,缓缓抬眸,诧异道:“心病还需心药医,我们庆和堂未必能治。” “能治,因为我的那味心药就在你们庆和堂。” 听到这话,魏大夫眼中浮现波澜,他再次盯着周生,一边示意伙计们做好准备,以防有人闹事,一边继续试探道:“不知您是——” “青白者入肝肺,赤黑者通心肾,黄者镇脾元……” 周生突然开口说了一段经文,似是道经中的文字,却让魏大夫面色一变。 他看了看周围,而后小声道:“官人且跟我来。” 周生跟着他走进了一间偏房中。 魏大夫立刻关上房门,回头望着他道:“官人是如何知道,我们这里有五色云母的?” 刚才周生所言的那句话,就是《抱朴子》中讲述五色云母的内容。 “怎么,魏老板卖药还要查明身份吗?” “官人说笑了,只是这五色云母,乃是我魏家先祖传下来的宝物,先祖有训,除非后人遇到劫难,否则绝不轻卖!” 周生皱眉,感到有些棘手,想让别人违背祖训,怕是不太可能。 “三贯钱!” 魏大夫伸出三根手指,目光炯炯,道:“三贯香火钱,这祖训我就当没听见!” 周生:“……” 见周生迟迟没有说话,魏大夫皱眉道:“怎么,官人嫌多?” “这样吧,您若是诚心想要,就开个价,若不是诚心,您还是请回吧。” 周生默然,面具下的神色略显尴尬。 他这次一共就带了三十文香火钱,还是瑶台凤昨晚给他的。 不对,应该只剩下二十九文了,还交了一文钱的过路费。 而三贯钱,是三千文! 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周生都没勇气说出来。 “这位官人,您到底买不买?” “……买!” 周生一咬牙,道:“能先交定金拿货,后面的钱分期来还吗?我可以多出些利息。” 大不了就当买房了。 还好在聚仙楼唱戏的分成不少,每晚应该都能赚个几十文,还得起。 当务之急,是要先把修为赶紧提上去,等修为上来了,搞钱也会更容易。 魏老板眼中精光一闪,斟酌道:“倒也不是不行,就是不知道官人能拿出多少定金?” “……二十九文。” 周生硬着头皮说出了这句话。 …… 砰! 庆和堂的门猛地关上,周生站在巷子里,被冷风吹过,脸上却好似火烧。 在他说出二十九文后,对方立刻就变了脸色,直接将他轰了出来,气愤不已。 周生倒也能理解,换做是他,别人说拿二十九文要买他的传家宝,他也会怀疑,对方是否有意在羞辱。 买卖不成,他其实还有另一条路,就是强取。 可这个念头只是刚刚浮现就被周生压下了,一来这鬼市中是有阴兵巡逻的,事情一旦闹开,他未必能走得了。 二来此举有违他行事的原则,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想了想,他觉得自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 一刻时后,聚仙楼戏院,瑶台凤的房间内。 “你说你要借钱?” 瑶台凤今日穿了一袭碧色的修身长裙,青带束腰,长发简单用红绳扎着,如夏日清荷,简约却不失大气。 她放下手中那本《红拂传》的下册,明亮有神的双眸静静打量着周生,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是的,以后每天唱完戏,我的工钱都可以拿来还,还可以加利息,我——” “不用说了。” 瑶台凤的声音十分平静,打断了周生的话。 果然还是太强人所难了。 周生心中一叹,看来只能再另想办法了,也许可以让洛书帮我算一下,有没有快速赚香火钱的好办法。 哒! 一道开锁声响起,周生抬头,发现瑶台凤不知何时拿出了一个紫檀木的箱子,打开了铜锁。 里面是一贯贯垒好的香火钱,以及许多张迭在一起的银票。 浓郁的香火气息扑面而来,让整个厢房变得好似庙宇。 而那正慵懒地倚坐在床边,一边看书一边轻轻翘起彩鞋的瑶台凤,在周生眼中简直就像是菩萨。 “借多少,龙老板自己拿吧。” “不用利息。” …… 感谢西沟二把刀的五百打赏,比心! (本章完) 第76章 牡丹亭 第76章 牡丹亭 富婆!! 周生看着那一箱子的香火钱和银票,不禁瞳孔震惊,久久难以平静。 这哪是什么瑶台凤,简直就是杜十娘呀! 而这口箱子,便是杜十娘的百宝箱。 “我唱了这么多年的戏,一点积蓄还是有的,而且有时候城主也会叫我们戏班子去唱戏,给的赏钱很多。” 瑶台凤淡淡一笑道:“龙老板就不用和我客气了,要不是你,我可看不到这下册的《红拂传》。” 周生闻言心中一暖,他自然知道,对方这么说是在照顾他的面子。 否则以她的姿色和名声,若是放出话去,这鬼市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为她奔波效劳。 “我只借三贯,一定会还。” 周生拿了从箱子中拿了三贯钱,沉甸甸的香火钱似乎蕴含着某种奇异的能量,让他手中暖洋洋的。 说罢他合上箱子,对其余的钱看也不看,谢过瑶台凤之后就要再回鬼市。 “等一下。” 瑶台凤喊住了他,似是想到了什么,道:“你突然借这么多钱做什么,莫不是要去鬼市?” 周生点点头。 她的目光瞬间就凌厉了起来,紧紧盯着周生的眼睛,道:“你本就是活人,再去鬼市,万一被发现了,你不要命了!” 她起身走向周生,神色凝重,目光锐利,修长的身段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还有,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去鬼市的……青楼了?” “那里可是个销金窟,多少钱都不够你败的……” 不知为何,周生被她盯得有些头皮发麻,连忙道:“我从不去青楼,这些钱是用来买五色云母,好提升修为的。” 他将庆和堂的事情讲了出来,看到瑶台凤的眼神一点点变得柔和了下来。 “这样啊,那你早说嘛。” 周生:“……” 她想了想,道:“等今晚散了戏,我陪你去一趟鬼市,那魏老板我听说过,为人狡猾奸诈,有我在,能帮你杀价。” 周生眼中有着一丝古怪,他怎么总觉得,凤老板还是对他不放心,想要亲自陪去监督?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瑶台凤那剑锋般的秀眉微微一抬,目光却看向另一侧。 “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债主了,身为债主,我自是要监督你不能花天酒地,寻花问柳,不然我的钱可就收不回来了……” “不止青楼,鬼市中的诱惑太多了,像什么赌坊、烟馆之类的地方,你也不准去,除非……你还清了我的钱。” 周生心知她是在为自己好,便笑着抱拳道:“如此,那今晚就有劳凤债主了。” “好说好说,龙老板态度不错,就先给你免掉一百文的债务吧。” 两人对视一眼,皆没忍住笑了出来。 ……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 “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聚仙楼的戏台上,伴随着那哀婉凄绝的唱腔,虞姬最终骗得霸王腰间宝剑,拔剑自刎。 “哇呀呀呀呀——” 周生扮演的霸王一边发出悲壮的咆哮,一边跺脚颤手,八面威上的珠珞亦是簌簌颤响。 “妃——子——” 他抱着瑶台凤那轻盈柔软的身躯,看着其颈间流出的鲜血,落于台上好似朵朵梅花绽开。 入戏之下,心中亦是悲痛万分。 霸王和他,虞姬和瑶台凤,似乎渐渐融为一体,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默契。 伴随着悲凉萧瑟的胡琴声,演奏着【夜深沉】的曲牌,琴师故意将音调压低了半度,使琴声更加苍凉,更突显英雄末路的悲壮感。 此刻台下的观众哪里还有半点厉鬼的模样,容貌几乎与常人无异,不少人还流下了滚烫的泪水,落到地上后化为蒸汽。 曲终,落幕。 霸王别姬原本有九折,从霸王亲征开场,以自刎乌江收尾,但瑶台凤当年发现,当虞姬自刎后,台下的观众就开始陆续离场,不管怎么唱观众都兴致不高。 她便大胆地将结尾改在虞姬自刎,结果收效极好,每次都是满堂彩。 就比如此刻的观众,彩声滔滔不绝,掌声久久不衰。 很多人喊着瑶台凤和入云龙的名字,希望他们能再加唱一场,但后台中,周生和瑶台凤已经卸了妆,换了常服。 “师父,我要和龙老板去一趟鬼市,就先不等散戏了。” 似是看出了周生一直心系那块五色云母,瑶台凤没有再等散戏,而是直接向关班主告了假。 关班主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点了点头。 “今晚的霸王别姬尾收得漂亮,龙老板,这是你应该分得的香火钱,算上昨晚的那场,一共是四十七文,我给您凑个整,五十文。” 说着关班主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钱囊递给周生。 然而一只雪白修长,骨肉匀称的手却替周生接过了钱囊,随手掂了掂,秀眉轻扬。 “师父,钱没错,我就先收下了。” 关班主望着自己的宝贝徒弟,眉头都快皱成了川字,道:“小凤,别胡闹——” “关叔,我向凤老板借了钱,在还清之前,以后的工钱您给她就行。” 周生咳嗽一声,不知为何,突然有点不太敢看关班主的眼睛。 “师父,趁红线还在台上,我们就先走了,不然等会儿她又该赖着我们俩了。” 说罢两人飞快从后台离去,前往了鬼市方向。 却不知道他们一离开,后台立刻就炸了,所有人都满脸兴奋地讨论着,连戏都顾不上看了。 “看见了吗,小凤姐没等散戏,居然要和龙老板去逛鬼市!” “是呀,小凤姐以前可从没在散戏前离开过的,每次就数她看戏看得最晚……” “还有,小凤姐居然那么自然地接过了龙老板的工钱……” “我看呀,这霸王和虞姬,好像不止在戏台上……” “够了!” 关班主一声大喝,止住了大家越来越兴奋的议论。 “班主,小凤早就到了嫁人的年龄,你不是一直想给她说个阴媒吗?只是这丫头不同意才作罢,怎么现在又舍不得了?” 有人调侃道。 关班主眉头紧锁,长叹一声后转身离去,倒是让许多人觉得莫名其妙。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望着墙壁出神,不知在想着什么。 良久,突然轻轻一叹,压低嗓音唱了一句戏词。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唱的是昆曲《牡丹亭》,又叫《还魂记》,讲的是杜丽娘和书生柳梦梅的生死之恋。 两人在戏中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最终冲破了重重阻碍,获得团圆。 “可戏,终究是戏,生与死之间,隔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关班主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探出一只有些惊惶的小脑袋,正是刚下台的红线,妆都还没来得及卸。 “班主,俺听说,老大和凤姐姐卷了你的钱,然后私奔了?” “他们,他们就没有说要带上俺吗?” 刹那间,关班主脸上一僵,久久说不上话来。 “谁说的?” 半晌,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都这么说的,当然,俺是不信的!” 关班主闻言,眼中的冷色稍缓。 “他们要是卷你的钱,不可能不叫俺,俺还能帮老大放哨呢!” …… (本章完) 第77章 五色石 第77章 五色石 砰! 庆和堂的大门被一脚踹开,月光下映出一道亭亭玉立的身影。 她双手负于身后,戴着一张飞凤面具,天青色长裙在夜风中轻轻飘扬,勾勒出那窈窕修长的身段。 墨发梳成惊鸿髻,斜插着一根玄簪,素美之中又有着一丝侠气。 好似翩若惊鸿的侠女,又仿佛飘然出尘的道姑。 那飞扬的神采气度,令药铺中的伙计心中一惊,对方的来头怕是不小。 “这位姑娘——” “魏老板,再不出来,我砸了你这个破店!” 谁知那姑娘凤目一凛,锐利的目光登时吓得伙计缩在一边不敢说话。 后面跟着过来的周生则看得目瞪口呆,这凤老板说是要杀价……是真杀吗? 把人杀了,价自然就低? 不过瑶台凤说了,让他在一旁掠阵就好,不必说,只需看着。 这时那魏老板也闻声走了出来,看到周生不禁一愣,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他刚想说什么,就看到那戴着飞凤面具的女子啪的一下在柜台上拍了一张银票。 “看好了,三贯香火钱的银票,鬼市里三更钱庄的印戳。” 魏老板立刻瞪大眼睛望去,透过那白皙修长的手指,确实看清了银票上的面值,还有那三更钱庄的印章。 刹那间,这姑奶奶身上好似绽放着金光。 “不错!不错!” 他眼中闪过贪欲,伸手就想去拿银票,瑶台凤却又将银票收起。 “我不缺钱,但缺面儿。” 说着她看了看一旁的周生,淡淡笑道:“我的好友来你这儿买药,却被羞辱赶出,魏老板,你说该怎么办?” 魏老板眼珠一转,而后对着周生行礼道歉,笑道:“是我怠慢了贵客,小老儿眼拙,给您赔不是了。” “无妨。” 周生笑笑,心中却有些受用,果然他也是个俗人,不能免俗。 “姑娘,您看现在可以了吗?” “可以,但要先验货。” 魏老板沉吟片刻,感觉这财大气粗的女人似乎是真想买,于是便点头道:“两位请随我来。” 周生和瑶台凤对视一眼,悄悄对她比了个大拇指。 再次来到房间中,魏老板先是离开片刻,而后抱着一个小盒子走了进来。 “这位兄台也是懂行的,我打开盒子后,只能看不能上手,除非你们付了钱。” 看到周生点头后,魏老板终于小心地打开了那个盒子。 下一刻,五色光芒闪烁,仿佛暗夜中的萤火,显得极为醒目。 那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的五色奇石,晶莹剔透,光华流转,瑰丽又梦幻。 一眼看上去就让人觉得像是奇珍异宝。 可周生却皱起了眉头。 啪! 只是一眼的功夫,魏老板就连忙合上了盖子,笑道:“三贯钱,这宝贝就是您——” 他话未说完,就觉眼前一晃,手中的盒子已经被周生抢去。 “你干什么——”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一道秋水般的剑光倏然亮起,他只听到剑鸣悠悠,颈间已被寒芒锁住。 飞凤面具下,瑶台凤眸光淡漠,杀机隐现,仿佛戏台上卖人肉包子的孙二娘,正在打量着,割哪块肉比较好。 在周生动手的一瞬间,她竟是从腰间束带中抽出了一柄软剑,于电光石火间控制住了魏老板。 “别动,大家都是鬼,我知道怎么杀你。” 她冰冷的话语让魏老板为之一怔。 “二位是想抢东西吗?这里可是鬼市,若是惊动了阴兵,你们谁也走不了!” “是呀,这里是鬼市,若是传出去魏老板卖的是假货,你猜以后还会不会有人来你这里买药?” 周生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有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杀意。 “假货?你凭什么说是假货?” 周生淡淡瞥了他一眼,而后再次将盒子打开,露出那块五色奇石,并吹灭了周围的烛火。 一片漆黑中,五色光华流转。 “《酉阳杂俎》中有载,此物日光下可现虹晕七重,夜置案头能自生轻雾,如地脉嘘云……” 周生蓦然回眸,狻猊面具下,那双刀锋般的眼眸中闪过森森杀机。 这东西看似像五色云母,却不能于夜中生出轻雾,只此一点,便可以确定是假的。 “老匹夫,敢骗我?” 他眼中涌现出一丝戾气,正欲动手,却听到剑吟声动,寒芒一闪。 瑶台凤已经一剑刺穿了魏老板的腹部,并攥着剑柄轻轻扭动。 “听见了吗,是你先坏了规矩,卖假货。” “说,真的在哪里?” 魏老板疼得龇牙咧嘴,浑身直冒汗,哆哆嗦嗦道:“真的……在将军府。” 听到这个名字,瑶台凤握剑的手微微一顿。 周生则是追问道:“为什么会在将军府?” 洛书的占卜明明显示这里有五色云母,就肯定不会错,除非是在他占卜后,这五色云母才换了地方。 果然,魏老板苦着脸道:“我真不是有意骗你的,先前你一个人来时,我是打算卖你真东西的,可你刚走没多久,将军府就派人来强行要走了五色云母!” 他咬牙切齿道:“那群强盗,就给了十个香火钱,连你的二十九文都不如!” “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将军府在这鬼市里是绝对招惹不起的存在,大将军一声令下,小店甚至都不能再待在鬼市……” “我实在气不过,于是就找了一块上乘的云母,然后涂上五种能于暗夜生光的药粉,想着遇到个肥羊,或许能把钱赚回来……” 事情的原委已经清楚,周生此刻庆幸,还好洛书不仅占卜出了地点,还告诉了他很多和五色云母有关的信息,否则他今天真有可能会当冤大头。 “将军府为什么会知道你这里有五色云母?” 瑶台凤眸光一动,突然问道。 魏老板闻言叹气道:“说起来这还怨我,前几天,有个戴鹿首面具的人来这里买药,我看他颇懂药理,就和他聊了起来。” “聊着聊着,不知怎的就攀比上了,那人说他有一味数百年的灵芝,可压过我庆和堂所有的药材,我一时冲动,就拿出了五色云母给他看了看。” “当时他十分意动,想出一贯钱买下五色云母,但我已经后悔,死活没有答应,后来他好像有急事匆匆离去,我就知道坏了,消息或许会被他传出去……” “果不其然,今天你就来了,我本想着卖给你赶紧脱手,却不想将军府的人也来了!” 顿了顿,魏老板十分气愤道:“一定是那戴鹿首面具的人传出的消息,在这之前,可从没有人知道我这里有五色云母!” 周生听后默然良久。 戴鹿首面具……不就是原本要和龙华教人接头的那个吗? 难怪他那天晚到了片刻。 …… 感谢书友20190815155959137的一百打赏,比心! (本章完) 第78章 官将首 第78章 官将首 走出庆和堂,周生眉头紧锁,情绪似是有些失落。 “抱歉,若是我当时在开戏前就陪你来鬼市,或许就能抢在将军府的人前拿到五色云母了。” 瑶台凤的声音中有着歉意。 “不怪你,当时本就快要开戏了,对咱们这行的人来说,戏比天大,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戏等,让观众等。” 周生轻声宽慰她,又问道:“对了,凤老板可知那将军府是什么来头?” 听到这个问题,瑶台凤眸光一动,连忙道:“你可千万别冲动,这将军府在鬼市中可以称得上是手眼通天,除了城主以外,就数那位冲天大将军威望最高了。” “冲天大将军?” “嗯。” 瑶台凤微微颔首,而后念了一句诗。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周生诧异道:“难道是黄巢?” “自然不是。” 瑶台凤摇头道:“这位冲天大将军,只是以黄巢的诗自封,他大约在一百多年前于鬼市横空出世,除了城主外,恐怕没人知道他的来历。” “我听当年的老鬼们谈论,说这位冲天大将军煞气极重,堪称鬼雄,刚一出现就生撕了几个在鬼市中威名赫赫的大鬼,大闹了一场,最后还是城主出手才将其镇压。” 听到她的话,周生心中一动。 又是一百多年前,这个时间点,刚好就是当年闯王李自成兵败逃至浔阳,结果被手下大将砍了脑袋的时候。 难道这位冲天大将军,就是李自成? 想想似乎很有可能,像李自成这样起兵造反,拥兵数十万差点覆灭一国的枭雄,死后怕是也非同寻常。 “城主很赏识他,就任命其为大将军,统帅这里的阴兵,维护小酆都的秩序,这么多年来,他的威望早已如日中天,仅在城主之下!” 周生闻言心中一凛,知道现在的自己,绝不是这位冲天大将军的对手。 更何况其麾下还统帅着一城兵马,那些阴兵虽然不如猖兵,但在鬼物之中也算是厉害的了,要是只有几个自然不怕,可若是大量阴兵结成战阵,那他也杀不出去。 “我知道你在意那五色云母,这鬼市中光怪陆离,不知有多少珍宝,我陪你再逛逛,说不定——” 瑶台凤正要劝说,却突然听到了一道雄浑的号角声。 嗡!!! 苍凉的号角声如闷雷般回荡在鬼市上空,伴随着的是一道道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以及那如铜敲铁击般的甲胄摩擦声。 脚下的砖石都在微微震动,沿街水缸震颤涟漪。 刚刚还摩肩擦踵的鬼市瞬间让出了一条路,许多人都纷纷低下了眼睛,不敢直视那煞气冲天的军阵。 “说曹操,曹操就到。” 瑶台凤眸光一凝,道:“那行军帅帐中的……就是冲天大将军。” 周生闻言立刻望去。 只见首当其先的是三十六名铁塔陌刀手,列双纵队,刀丛如碑林倾轧,皆覆鬼面,冰冷的目光中杀气腾腾。 紧随其后的是九辆四轮战车,车上士兵的长戟竟挂着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 “那些要么是混入鬼市后被发现的活人,要么是没有遵守规矩,被通缉的厉鬼。” “每隔一段时间,这位大将军都会带兵巡视,悬首示众,任何敢坏规矩的,不管是鬼还是人,都下场凄惨。” 瑶台凤低声解释,而这时,周生也终于看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冲天大将军。 马蹄声动,踏碎长街。 六匹裹着赤色重甲的朱鬃马同步前行,鲜艳的毛发犹如一团团火焰燃烧,拉着一辆沉重的双辕虎头战车。 车辕上缠绕着十二根血铁链,上面皆拴着敌人首级,随车微微晃动。 那是在这一百多年间,所有敢于挑战大将军威严的强敌,有人、有鬼、有妖,但现在他们都成了战利品。 车顶的玄铁华盖下,一件血色披风正猎猎飞舞。 那是一道雄关般伟岸的身影,身形健硕犹如一座巍峨铁塔,身披黄金般的重甲,大马金刀地坐着,眸光低垂。 四位精兵抬着一口沉重的九环分海陌刀,行走时金环碰撞犹带肃杀。 在其身后则是一道道披坚执锐,军容肃穆的铁血阴兵,长枪如林,盾牌如山。 一杆杆大旗迎风飘扬,上面没有字,只有一头猛虎,一头毛发漆黑如墨,双目金睛似火的凶戾黑虎。 那便是大将军的军旗。 周生第一时间向大将军望去,却猝然一惊。 因为他看到的,是一张青面如狱,赤纹如火的恐怖面容,两道赤眉斜飞入鬓,好似两把出鞘的鬼头刀,额间那道金漆“敕令“纹更是煞气内敛,凶相隐现。 “别看,那是官将首的面具!” 瑶台凤立刻低声叮嘱,声音透着一丝急切。 而这时周生也认出了那是面具,并且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整个人似乎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官将首,相传乃是地藏王菩萨收服的鬼王,又被称为增损二将,即便入了佛门,杀性却依旧不减,号称只杀不渡,异常霸道。 而这面具似乎真的蕴含着一丝官将首的神威,令有着十五年道行护身的周生都心中惊颤,倍感压力。 “在这鬼市,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可以戴任何妖魔鬼怪或者动物的面具,却唯独不能戴象征神祇的面具。” 瑶台凤连忙解释道:“这是因为,只有被城主看重的人,才会得到他亲赐的神祇面具,也才有资格戴这种面具。” “这并不是普通的面具,而是类似于一种法器,听说各有妙用。” 周生收回目光,可就在这时,那位冲天大将军突然抬起了眼眸,官将首面具下,一双赤色的瞳孔瞬间竖起,好似兽瞳。 下一刻,周生耳边仿佛听到了虎啸之声。 吼! 那竟不是幻觉,而是一只斑斓猛虎真的扑了过来,状若牛犊,快如闪电,只是落地一个扑纵,便向着周生咬来。 相隔数丈,他似乎便已经嗅到了那血盆大口中的腥臭气。 暴露了? 周生心中一寒,下意识就想动手,却目光一凝,强行忍了下来,并伸手按住了想要拔剑的瑶台凤。 锋利的虎爪擦着他的脸颊而过,火花四射,给他的狻猊面具留下了三道爪痕。 “啊!!!” 一道惨叫声响起,周生旁边一个面色阴柔的男子被虎爪撕裂了半张脸,鲜血飞溅,活人阳气也随之泄露。 猛虎便扑在他身上,犹如狩猎般一口咬断了他的喉咙,痛饮着那滚滚热血,而后拖着猎物重新回到了战车上,蹲在大将军的脚边开始大快朵颐。 原来那是大将军养的猛虎,先前蹲在角落酣睡,正好被战车挡住了身形。 又是一个活人被杀死。 大将军从头到尾一言未发,整个军阵也沉默如铁,却让所有人都魂飞胆颤,惊悸不已。 只有一个人例外。 望着阴兵离去的背影,周生眼中的火焰却越发炙热,一个疯狂的想法突然跳了出来。 “凤老板,大将军巡视鬼市,一般要多久?” “大约两刻时吧。” “那岂不是意味着,这两刻时内……” 周生缓缓抬起眼眸,一字一句道:“将军府里正是最空虚的时候?” “你难道是想——” “凤老板,你信不信我?” “……我信。” “那就告诉我将军府在哪。” 周生明亮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识海,落在了那面似是蕴藏着无尽玄妙的龟甲洛书上。 心中默默念了一句。 “洛书,这一次我不再吝啬能量,让我看看你的极限在哪里!” 五色云母,他要定了! 大将军也夺不走! …… 感谢jamesxu-sbz的十万打赏,你也是本书的第一个盟主,给大佬比心,感谢支持! 老规矩,盟主加一更,不过新书期不能多更,11月1号上架,到时候我为大佬多加一更! (本章完) 第79章 诸葛神算 第79章 诸葛神算 月夜之下,人影寂寥。 一座气派的宅院外,两道身影正在偷偷打量。 “这里就是将军府了,即便大将军不在,也有重兵把守,阴差巡逻,一旦发现任何人擅自闯入,都会格杀勿论!” 瑶台凤有些担忧道:“龙老板,你是不是要再考虑一下?” 周生深深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那座府邸,法眼如炬,已经看到了门口值守的阴兵,皆持枪佩剑,煞气腾腾。 绝对是阴兵中的精锐。 不仅如此,他还隐约看到,在一些黑暗处暗藏锋芒,月光下有箭羽好似白霜。 那是阴兵中的神射手,也是护卫将军府的暗哨。 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明暗交替,列阵八方,这番布置暗含用兵之道,可见那位冲天大将军确实是一位带兵的行家。 整个府邸,就好像一头隐藏在黑夜中的猛兽,正张开了血盆大口,等候猎物的到来。 一种阴森、冰冷、恐怖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如果没有洛书,周生肯定扭头就走,绝不冒险,可现在他却想试试。 深吸一口气,他的目光变得格外坚毅,正要迈步前行,却被一只冰凉细腻的手握住了手腕。 一扭头,那双明亮的凤眸正好与他对视。 “我陪你一起去。” 周生一怔,正要拒绝,又听见她的声音响起。 “是我害你晚了一步,错失机缘,既如此,那我就帮你再拿回来。” “凤老板,潜入的事情不是人多就好——” “十二。” 瑶台凤突然说了一个数字,让周生有些不解。 “如果要动手,就一定要在十二息内斩杀阴兵并逃走,否则其他的阴兵就会赶到支援,他们之间有着某种感应。” 周生一怔,继而深深望了她一眼。 “这些年,城里的阴兵在大将军的带领下,越发横行霸道,就连我们聚仙楼也受过不少刁难,被贪去了不少钱。” “我有想过暗中动手,只是顾虑太多,一直没有付诸行动,但你放心,这个消息绝对可靠。” “所以你最好带上我,若真是被发现了,咱们合力,才更有希望快速杀出来。” 她的声音很平静,字正腔圆,条理清晰,让周生似乎无法反驳。 最主要的是,周生并没有在她眼中看到一丝畏惧和忐忑,反而有种按耐不住的……兴奋? 就好像做了多年的好学生,终于要偷偷干坏事了。 周生眼里有着一丝古怪,但还是点头道:“好,但你等下要跟紧我,并绝对听我的命令,千万不要自作主张。” 她微微一笑,做了个抱拳的身段,口中轻声念白。 “军师将令如山,子龙岂敢怠慢迟延?” 正是《长坂坡》中的戏词,让周生眼睛一亮,亦生出豪情。 今日,他便要做一回神机妙算的诸葛亮! …… “跟我来。” 周生带着瑶台凤绕着将军府行走,月夜下的双眼格外深邃,仿佛在夜观星象,算尽玄机。 瑶台凤跟着他七拐八拐,不知怎的,居然就来到了一扇尘封许久的偏门前。 而周生居然轻车熟路地敲了敲墙壁上的某块青砖,而后将松动的砖石取出,拿出了一把钥匙。 随着哒的一声脆响,门锁开了。 “门后会不会有人巡逻——” 瑶台凤正想提醒,却看到周生一把推开了偏门,里面是一个落叶满地,荒草丛生的杂院,哪有什么巡逻的士兵。 “跟紧我。” 紧接着,周生带着她快速前行,几乎没有任何停顿。 慢慢的,瑶台凤就发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望着周生的背影久久不能平静。 因为她发现,周生走的每一步,似乎都踏在了将军府巡防的漏洞上。 他总能在阴兵巡逻的缝隙间穿插而过,仿佛对这里的一切布防都了如指掌。 好几次突然停下脚步,她还以为是被发现了,却看到前方刚好有丫鬟仆人路过。 有一次甚至他们刚刚转过弯,后面就走过了一队巡逻的阴兵。 身陷虎穴龙潭,却胜似闲庭信步。 她眸中频频泛起异彩,一颗悬起来的心也慢慢放下去了,只觉得有他结伴同行,纵然是在危机四伏的将军府,也有种莫名的安心。 又走了片刻,周生再次停住了脚步,指了指不远处的那间库房,小声道:“到了,那五色云母,就在其中。” 瑶台凤望着库房上那足足六道铁锁,以及门口值守的阴兵,不禁微蹙眉头。 “看来这一关只能动手了。” 她将手摸向腰间的软剑,却被周生按住了。 “子龙莫急,稍安勿躁,亮自有奇兵相助。” 此刻周生脸上有着一缕高深莫测的微笑,似乎就差一把羽扇就能扮演诸葛亮了。 瑶台凤便继续等待,没过多久,居然真来了一个人,大腹便便的模样,好像是管家。 门口的士兵对其很尊重。 “大将军即将回府,按以往的规矩都是要饮酒助兴,我来取一坛蛇影。” 说罢他拿出钥匙一把把打开了锁,然后进了库房,没多久便抱着一坛酒走出。 “你们好好值守,万万不要松懈,特别是那块五色奇珍,乃是大将军要给城主贺寿用的,出了任何差池,你们可是知道大将军的手段!” 警告一番后,管家锁上门再次离开,却不知道两道身影已经悄悄跟了上去。 片刻后,周生拿着钥匙走出,和瑶台凤一起大大方方地出现在那两个守门阴兵的面前。 “站住,你是——” “口令,北斗几时春?七杀照铁衣。” 随着周生说出这句话,两个值守的阴兵瞬间放下了许多警惕,只是眼中依稀带着一丝狐疑。 将军府的口令每夜一换,能说出口令,说明是军中的自己人,可就在他们松懈的那一瞬间,一道冷漠中透着肃杀的声音倏然响起。 “动手。” 锵的一声剑鸣,软剑如一泓秋水,在月光下快如闪电,灵蛇般绕在了左边阴兵的脖颈上,噗嗤一声便割断了头颅。 剑法轻盈灵动,犹如月下银蛇。 大量阴气散去,吹动着她天青色的裙摆,束腰的丝带随风飘扬,飞凤面具下的眼眸亮得吓人。 和她相比,周生就显得粗暴多了,先是以雷霆怒目之法震住对方,而后反手按住了那阴兵的头颅。 双手猛地一按,气血鼓荡如吼,竟以神力强行按碎了那颗头颅,让其化成阴气消散。 接着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开锁,推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堆堆杂物,有美酒、甲胄、兵器,也有各种猛兽的皮毛…… 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只有十二息,要是找不到咱们就得赶紧走——” 瑶台凤略带焦急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就在她说话的功夫,周生已经轻车熟路地从满室杂物中,拿出了一个藏在角落暗格里的黄盒子。 “走吧,已经拿到了。” …… (本章完) 第80章 嚼龙 第80章 嚼龙 “这就……找到了?” 此时此刻,瑶台凤红唇微张,眼中还有些茫然。 哪里需要十二息,连两息都不到,周生居然就已经拿到了那五色云母。 这也……太快了吧。 “不打开检查一下吗?” “不用,现在要赶紧离开。” 周生目光一烁,将盒子装进怀中,便立刻转身离去,脚步比之前似乎更急促了几分。 因为识海之中,原本晶莹透亮熠熠流光的龟甲洛书,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 连续多次动用龟甲占卜,让他多日以来积攒的能量正在快速告罄。 必须要在洛书的能量彻底耗尽前离开将军府! 瑶台凤虽还犹在梦中,却也步步紧跟,不让自己给周生拖后腿。 十、十一、十二! 周生一边走,心中一边默默计算时间,果然在第十二息的时候,有阴兵迅速赶来,整个将军府好似突然拉响了警戒,变得更加危险和混乱。 他带着瑶台凤迅速赶往进来时的偏门,娴熟地绕过一个个阴兵,纵然在高度警戒的将军府中,依然见缝插针,闪转腾挪,好几次都和阴兵隔着一堵墙擦肩而过。 就这样,两人离出口越来越近。 就在瑶台凤以为能顺利逃出生天时,周生却突然停下了,神色变得极为严肃。 接着没有任何犹豫,他直接转身折返,背道而驰。 “怎么了?” “大将军回府了。” 周生沉稳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凝重。 洛书告诉他,再往前走会碰到回府的大将军,虽然隔着好几道墙,但他还是会被立刻发现,然后葬身于此。 往后巡查鬼市的战车上,怕是会多一颗他的头颅。 所以他按照洛书的指引,毫不犹豫地调头返回,离那位大将军越远越好。 …… 吼! 猛虎咽下嘴中的血肉,毛发、牙齿中都被染成猩红,就连那“王”字下的虎瞳,也好像蔓延着血色。 短短片刻,一个大活人就已经被它吃干抹净。 它跟随主人进入府邸,沿途的阴兵和家丁皆惊惶避让,不敢直视。 只是和那尊铁塔巨岳般的身影相比,猛虎也好似成了小猫。 血色披风猎猎飞舞,大将军提着那口长约一丈的九环陌刀,身上黄金般的甲胄在月色下好似金焰。 突然,他的脚步一顿。 “府中为何如此混乱?” 官将首的面具下,一双赤目不怒自威,声音更是雄浑低沉,宛如闷雷。 “禀大将军,看守库房的阴兵被人给杀了,府中混入了刺客,属下等正在追缉,请您务必当心!” “刺客?” 面具下的双眸倏然一烁,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闪过一丝意外和玩味。 似是突然提起了兴致。 他垂眸望向脚边的猛虎,赤瞳骤然竖起,煞气好似一座熔炉,烧得四周狂风嘶吼,黑雾漫天,让身边的亲兵都被震退数步。 “嚼龙,你应该还没吃饱吧,家里进了老鼠,去把它抓出来,我让你吃个饱。” 大将军轻抚着猛虎的额头,念出了它的名字——嚼龙。 下一刻,猛虎抖落毛发上的血珠,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口中还流着掺杂血水的涎液,深深一嗅后便向着某个方位奔去,只是几个腾挪便不见了身影。 大将军继续前行,淡淡道:“多少年了,本帅已经太久没有遇到这么有胆色的敌人了。” “敢潜入我的府邸行凶,有意思,是个壮士。” 面具下,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瞳孔闪过一道嗜血的赤芒。 “壮士的血……可比美酒都烈。” …… “快走!” 周生直接拉住了瑶台凤的手,施展八卦步,身影在八个方位中连连闪烁,几乎留下了一道道残影。 他的耳畔仿佛已经听到了虎啸之声,闻到了食人猛虎身上那比酒气还冲的血腥味。 洛书告诉他,那头快成精的猛虎正在杀来,它能嗅出这宅院中的陌生气息。 一旦被其追上,周生和瑶台凤联手,倒未必杀不了猛虎,可只要耽搁,就会被潮水般的阴兵包围,到时便插翅难逃。 好在洛书告诉了他另外一条生路。 脚踏东风,身如鬼魅,只是片刻功夫,他便到了一间幽静的松竹小院中,门匾上有着三个秀丽小字。 听风阁。 尽管将军府里已经高度戒严,可这座宁静的小院却似乎别具一格,很少有阴兵涉足。 仿佛这座院子的主人,在将军府有着某种特殊的地位。 而洛书所告知的生机,便在这听风阁中。 “叮——叮——呤——” 微风拂过,响起的却不是屋檐下的风铃,而是一阵清透空灵的琴声。 似寒潭坠玉,如雪夜寺钟,每一音都像琉璃盏轻碰,在耳畔浮沉三转,袅袅散入云天。 这琴声似是有着某种影响人心的玄妙力量,让精神高度紧绷的周生听到后居然都安静了下来。 只觉乾坤如一羽,红尘转圜空。 他的心灵陷入了一种深层次的平静,在这种奇妙的状态下,脑海中似有一道道慧光闪过。 许多戏曲上的关隘,还有练功时的难关,平时琢磨不透的东西,现在居然灵感丛生。 “这琴音——” 瑶台凤眸中荡起涟漪,似是想说什么,身后却猛地响起一声虎啸。 吼!! 虎啸山林,那股子霸道和凶戾的气息,一下子打乱了琴音的节奏。 身后的那只猛虎已然追来! 就在这时,琴音铮的一变,从空谷幽兰的脆响,变成了静谧深沉的低音。 初调如春蚕食桑,弦尾余振牵出绵长的沙沙声,仿佛母亲轻晃摇篮的呢喃。 刹那间,一股强烈的困意升起,让周生的眼皮都在打架,一转身,瑶台凤已半靠在了他的身上,凤目微阖,身子柔弱无骨,宛如喝醉一般。 这琴音能催眠! 周生一咬舌尖,鼓荡法力,强行抵抗着那入耳的琴音,同时看到身后追来的猛虎也在打盹,眼皮睁开又闭上。 瑶台凤最先坚持不住,最终倒在了他怀里,面具都歪了一角,露出花蕊般的红唇,吐气如兰,沉沉睡去。 而后那猛虎也倒了下去,两眼一闭,鼾声如雷,歪着头进入了梦乡。 周生感觉自己也快撑不住了,已经满嘴都是血腥味,不知咬了多少次舌尖,却只往前挪动了十几步,离那弹奏琴音的房间尚有一门之隔。 但就在他快要被睡意淹没时,琴声却突然停了。 房门被轻轻打开,一道似是比琴音还要清澈的女子声音倏然响起。 “是你呀?” …… 感谢门缝里的锁的五百打赏,感谢烈月zz、书友20250811172355814的一百打赏,比心! (本章完) 第81章 锦瑟 第81章 锦瑟 在那道如泉水般动听的声音下,周生的睡意瞬间如退潮般消散,整个人再次恢复了清醒。 他也看清了眼前的那道身影,目光不由一怔。 女子雪衣如莲,墨发如瀑,怀抱一架焦尾古琴,静静玉立于他的眼前,束腰的冰绦于晚风中轻轻飘舞。 是那个在鬼市大门前,曾指点过他的女子。 但和当时不同的是,此刻的她没有戴螭龙面具。 一时间,整个屋室似乎都明亮了几分。 周生见惯了凤老板的绝色,很少有女子能让他再生出惊艳之感,可这抱琴的白衣女子却无疑是那极少数中的一个。 明眸皓齿,玉骨冰肌。 那清丽的容貌就好像庄子笔下的姑射仙子,眼中没有半点红尘世俗的胭脂色,干净得好似松林初雪。 亦或是顾恺之笔下的仕女图,温柔似水,典雅清丽。 “姑娘,我——” “不必解释了,先前那首《清心普善咒》,你能沉浸其中无任何不适,便说明你不是恶人。” 周生一怔,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他正愁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呢。 “另外,你既是凤大家的朋友,我自会相帮。” 她说话的声音非常温柔,好似江南女子采莲时的歌声,可说出的内容却让周生心中一惊。 他这才发现,瑶台凤在倒向自己怀中时,脸上的面具不知何时碰歪了半截,露出了半张脸。 周生的眉宇顿如刀锋般一扬。 “你心中闪过了杀念,是担心我会泄露凤大家的身份吗?” 谁知那白衣女子似是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敏锐地察觉到了周生心中一闪而过的杀机。 “看来你对她不错,这样我也就放心了,凤大家信任的人,应该也会帮我保守秘密。” 说罢女子转身,将后背暴露在周生面前,似是一点都不防备。 她走到自己的床边,伸手敲了敲某块地方,接着床竟一分为二,露出了一条深邃的密道。 “从这里下去,虽然出不了将军府,但离西厢房的偏门已经很近了,那里比较偏僻,墙上从左往右数第三十二块砖下有我藏着的钥匙……” 白衣女子娓娓道来,直到这时,周生才知道自己进将军府时的钥匙,竟是她藏的。 “你快带凤大家走吧,别把今天的事传出去就好了。” 周生却皱眉道:“那你呢?” 白衣女子闻言有些失落道:“你还是在怀疑,我会出卖你们的真实身份吗?” “不。” 周生认真道:“我问的是你会不会因此事受到牵连,毕竟这恶虎看到我们来了这里。” 说着他眼中杀机再现,似是想趁猛虎睡着时一刀将其捅死。 “千万不能杀这只大猫,它非常受大将军的宠爱,若它死了,你们肯定是逃不走的。” “至于我……” 白衣女子露出一抹笑容,道:“大将军煞气太重,为了不走火入魔,要经常听我弹奏《清心普善咒》,所以他不会拿我怎样的。” 周生这才抱着瑶台凤走向那床下的密道,就在快要下去时微微一顿。 “多谢姑娘相助,此恩在下日后必报!” “那以后有机会的话,让我帮你吊嗓子吧。” 周生闻言一怔。 白衣女子眼中似是亮着微光,嫣然笑道:“在城门那里刚见你时我就想说了,你的嗓音真好听呢。” 她毫不吝啬地夸赞起周生的声音,神情极为认真,仿佛对声音有种异样的虔诚。 “我给凤大家吊过嗓子,她的声音真好听呀,是人间难得的仙品,你的嗓子不比她的差,梅兰竹菊,各有所长。” 见对方似乎是个音痴,周生笑着点头道:“能得一位大师吊嗓,是在下的荣幸。” 密道的门缓缓关上,望着那双琉璃般的眼眸,周生突然心中一动。 “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嗡! 密道关上,四周陷入漆黑,却在门的另一边隐约传来了一道声音。 “锦瑟。” ……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密道中,周生抱着瑶台凤前行,轻声念出了那句诗。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瑶台凤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双眼,笑着接了下一句,而后从周生怀中跳了出来,动作干脆利落,潇洒轻盈。 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静静望着周生,颇有些玩味。 “龙老板可真是艳福不浅,鬼市里大名鼎鼎的琴仙锦瑟,居然也和你认识。” 周生露出一丝苦笑,道:“凤老板就别打趣我了,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的嗓音真好听呢。” 瑶台凤笑道:“便是从这句话时醒的。” 周生:“……” 见他这般模样,瑶台凤反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飞凤面具下的秀靥如花绽放。 “好了好了,不调侃咱们面皮薄的龙老板了,说正经的。” 她收敛笑意,道:“锦瑟不是人,不是鬼,甚至也不是妖,而是……琴。” “古琴成精,通百家之乐,晓古今之声,技近乎于道矣。” 听到这个答案,周生脚步一顿,目露惊讶。 可仔细一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难怪她的琴声犹如天籁,如神通一般能让一头凶戾的猛虎立刻陷入酣眠。 难怪她说话时声音的节奏韵律都好似乐器。 难怪她会对好听的声音如此痴迷。 古物成精,师父也给他讲过类似的事情,许多老物件若是沾了人气,就可能会诞生精怪。 一般这种精怪都比较单纯善良,最多和人调皮捣乱一下,通常不会害人性命。 当然,有时也有例外,比如《封神演义》中的玉石琵琶精。 “怪不得她总是抱着古琴,想来那张琴就是她的本体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锦瑟是天下最出色的乐师,今晚咱们唱霸王别姬时的【夜深沉】曲牌,就是她出手改良的。” 听到这话,周生眼中闪过一丝恍然。 怪不得他今晚听聚仙楼的琴声会感觉如有神助,那婉转悲凉的曲调,把他都感动到了。 他和锦瑟在城门口相遇,想来那时她刚在聚仙楼帮瑶台凤改好曲子,正急着赶回将军府。 “可惜她当了将军府的乐师,否则聚仙楼要是有她在,定能增辉不少。” 说到此,瑶台凤还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惋惜。 那么动听的琴声,又岂是一介武夫所能听懂的,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她给大将军当乐师,看似地位尊崇,却是误了白雪之音。 至少她知道锦瑟并不快乐。 “也许,你小瞧她了。” 周生打量着这个密道,摸着墙壁上凹凸不平的痕迹,仿佛虫蚁啃食出来的一般。 “她留在将军府,怕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突然闭上了眼睛,耳边似乎又回荡起了那宛若天籁的琴声,久久回味。 片刻后,暗室之中,一道眸光倏然炸开。 “原来如此,那琴音之中,竟还藏着一道……如此深沉的杀机。” …… (本章完) 第82章 上架感言 第82章 上架感言 兄弟们,不知不觉,就到了新书上架的时候了。 这是我在起点写的第四本书,想一想,时间过得真快呀,还记得小时候,大概是四五年级,我第一次在镇子上的书店里接触到了网文。 从此便打开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每天吃饭也看,睡觉也看,废寝忘食,也和父母斗智斗勇。 直到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原来爸妈早就知道我偷拿家里的钱去买书,也早就知道我床下自以为藏得很好的篓筐里,是一本本大部头小说。 他们只是觉得看书是一个不错的爱好,于是选择默默成全。 我很感激他们,否则我或许不会选择网文这条路,也就无法体会到创造一个故事的美好。 有点扯远了,说回这本书吧。 其实一开始,我只是想用戏曲元素做个开头,以破台为切入点,让主角走上神道,步步登天。 可当我开始查戏曲资料后,却被那喷薄的灵感惊住了。 每一出戏,似乎都是故事。 戏中人和戏外人,他们的精神既交融又碰撞。 观众的每一次彩声,既是献给台上的霸王、虞姬、包公、杨家将、大圣……也是献给那些文化和精神的传承者。 我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喜爱传统文化的人,当我尝试将戏曲、游神等元素和网文相融合时,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热血。 于是我毅然推翻了先前设计的方向,选择再走一条路。 这条路以阴戏为核心,会讲述很多戏曲的故事,戏中的英雄,现在还只是刚刚开始。 当然,我知道这条路并不好走,首先就是戏曲有门槛,许多对戏曲不感兴趣的读者,看到我的书名和简介都不会点进来。 其次就是我写着也吃力,常常要边写边查阅资料,码字速度比上本书慢了许多。 发书前我其实挺犹豫的,但想了想,决定还是干! 管他三七二十一,我只知道,我自己想写这个故事,这就够了。 开书到现在,很感激大家的支持,虽然成绩不如我上本书,但总算不愁温饱,能养家了。 我会认真写完这个故事,也衷心地希望这个故事能给大家带来一些乐趣。 最后说一说上架的安排。 明天上架,一共更六章,会在凌晨更两章,中午十二点更两章,以及下午六点更两章,让大家看个痛快。 希望兄弟们都能支持一下,特别是首订,对新书后续的推荐还是很重要的,拜托了! ……………… ps:给大家推荐一本书,叮叮小石头的《从趋吉避凶开始顺势成神》,和我一样都是从武侠区杀出来的作者,老作者了,水平很高。 书的链接在下面,喜欢的朋友可以自取~ (本章完) 第83章 道行大增(求首订) 第83章 道行大增(求首订) 密道并没有很长,两人很快从一处隐蔽的假山缝隙中走出,这时距离那偏门已经很近了。 周生仗着洛书的卜算之能,很快就避开了四周的阴兵,成功和瑶台凤离开了将军府。 即便出了府,两人也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十分默契地快速前行,直到踏出了鬼市的大门,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到这里,两人的脚步才稍稍慢了一些。 周生又将今晚的经历前前后后回想了一遍,凤老板全程戴着面具,在庆和堂时还故意改了嗓音,除了锦瑟外,应该就没有其他破绽了。 “大闹庆和堂,夜闯将军府,龙老板,和你在一起,还真是刺激,简直就像是一出戏文。” 就在他回顾时,瑶台凤眼中却闪着异样的光芒,似是还在回味着今晚的经历,有种莫名的兴奋。 “可惜咱们时间有限,不然就把库房里的好东西都给他卷走,就比如那种名为‘蛇影’的美酒,鬼市里要三百文一坛呢!” 瑶台凤竟还有些意犹未尽,挥舞着白皙修长的手掌,面具下的脸上有一丝醉酒般的潮红。 周生有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发现了凤大家的另一面。 “龙老板不必这般看我,我从小学戏,唱的都是花木兰、樊梨花、梁红玉这样的巾帼英雄,看的话本多是惩恶扬善,仗剑江湖的女侠故事,那将军府横行霸道,我早就看不惯了。” 顿了顿,她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眸生波澜。 “我虽是杨家将后人,却早已家道中落,四五岁时被人牙子拐走卖给了青楼,一群孩子里我最犟,几次逃走都被抓回,被老鸨用鞭子抽打,大冬天的,只让我穿一件单衣去扫地端茶。” 或许是今晚一起出生入死的经历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也或许是这样美好的月色勾起了她的回忆。 瑶台凤声音平静,双眉轻扬,一双明亮的眼睛倒映着月光。 “可鞭子越疼,我就越是要跑,终于在第六次时成功了,我把鞋都跑烂了,大冬天的又冷又饿,就在我快饿晕时,我看到了一幅画,是聚仙楼贴在外面做宣传的那幅《霸王别姬戏图》。” “所以你就拜入了戏班?” “不,是我饿得发晕,就把那幅画撕了下来,舔舐粘画的浆糊,那也是粮食做的,能吃。” “现在我还记得那个味道,又冷又硬,但有股米香味。” 周生默然,脑海中仿佛看到了那个画面。 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浑身脏兮兮的小姑娘捧着画纸缩在角落里,舔舐着纸背的浆糊充饥。 这便是她和戏曲的初遇,并不美好,真实到有些残酷。 是呀,在饥饿面前,无论多高雅的艺术都不能当饭吃。 “师父发现后收留了我,给我饭吃,教我唱戏和练功,他本就出身武术世家,教我的都是真本事,再加上我好学,肯吃苦,很快就唱出了名头……” 讲到这里,瑶台凤却轻叹了一声。 “那段时间,别人夸我是江州第一名旦,可说起来,这么多年,我连浔阳城都没有走出过。” “白蛇传里的西湖是什么样子?包公戏里的开封城是否真有那般繁华?还有《借东风》的赤壁、《太白醉写》的黄鹤楼、《游园惊梦》的苏州园林……” “每次在戏台上走圆场时我都在想,要是真能走个圆场便到了千里之外,看一看戏文中的景色,做一回戏中人,该有多好。” “龙老板,今晚谢谢你,让我做了一回真正的戏中人。” 她平静地讲完了自己的经历,不再望向头上的那轮明月,而是静静看着前方那一望无际的黑暗。 周生默然片刻,他没有说什么安慰或同情的话,因为那不是瑶台凤所需要的。 “说起来,咱们倒是有些同病相怜,我小时候不仅是饿肚子,甚至差点成了别人充饥的‘浆糊’……” 周生将穿越后的经历娓娓道来,从和师父的相遇,到十六年如一日的苦练,再到帮阳城戏班破台,以及大闹清谷县,杀了县令和猖兵。 除了洛书外,他没有任何隐瞒,都告诉了瑶台凤。 她听得非常认真,凤目越发明亮,特别是在听到周生为帮乐师老徐和翠翠讨回公道,唱了三出阴戏,把清谷县搅了个天翻地覆时,更是异彩连连。 “龙老板,戏果然不会骗人,那出《辕门射戟》,我便听出了你的杀气、煞气,和掩不住的英雄气。” “真是一出好戏呀,若是当时我也能在就好了……” 她喃喃自语,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过了漫漫长街,又来到了鬼城的城门处。 今夜空空荡荡,只有他们两人在此。 瑶台凤在城门口停下了脚步。 “龙老板,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一扇城门,仿佛便是阴阳之隔,生死交界。 周生转身望着她的眼睛,道:“凤老板,明天见。” 瑶台凤微微一怔,而后抬眸笑道:“嗯,明天见。” 周生迈步离开了鬼城,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一片薄雾中。 他走了片刻回头望去,不知是不是错觉,仿佛透过漆黑的夜色和朦胧的雾气,依稀看见有道倩影依旧静静立在那里。 …… 回到家中,周生心中原本拿到五色云母的喜悦,不知为何变淡了许多。 生时困在浔阳城,死后止步小酆都。 凤老板的心里,一定很不甘吧。 此番月下谈心,他已将对方当成了一位非常特殊的朋友,若是有机会,定要帮她解开束缚,还其自由。 当然,这些都需要实力。 想到此,周生打开了那从将军府中拿走的黄盒子。 下一刻,一缕缕淡淡的白雾升腾,若隐若现的五色华光中,可以看到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石头。 夜置案头能自生轻雾,如地脉嘘云。 这一次是货真价实的五色云母。 虽然看起来小了些,但相传一座数千年的名山,才有可能孕育出拳头大小的一块。 这指甲盖大小的云母,已经是稀世珍宝。 没有任何迟疑,周生开始按照脑海中的药方炼制,其余的辅药他早就准备好了,此刻正好拿来用。 蒸煮、晾晒、研磨…… 经过两个时辰的调制,最终只得到了一剂药,刚好将那块五色云母给消耗完。 得到的药粉粒粒分明,晶莹剔透,在月光下流转着五色光芒,生出淡淡云烟。 好似瑶池仙雾。 他眼中露出期待之色,当即便就着白露水将药服下。 夜长梦多,只有服下了才是自己的。 入口并无砂砾般的粗糙感,反而有股特别的清凉,从喉咙直入肺腑,仿佛饮了一碗冰水。 他连忙摆下导引功的架势。 片刻之后,周生面色突如火烧,浑身肌肤都冒着热浪,澎湃的药力好似滚烫的岩浆般侵入了每一寸血肉,让他整个人好像老君炉中的金丹,正在被神火淬炼。 倏然,他耳畔响起了一道雷鸣。 内视中,丹田上空竟猛地炸开,好似乌云翻滚,电闪雷鸣。 紧接着,他似是听到了噼里啪啦的暴雨声。 那并非是雨,而是一滴滴法力凝聚的灵液,正如甘霖般洒在他的丹田中,让那法力之湖迅速壮大。 道行,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精进提升! …… (本章完) 第84章 虚室生白 第84章 虚室生白 房间内,烛火倏然摇曳,被一股股热浪吹灭。 周生双手好似推着千斤石磨,一点点打着导引功,额头青筋暴起,肌肤犹如火烧。 比起前两次服用云母,这一次的药力之盛,远远超出了他的意料,甚至可以用凶猛来形容。 若非他从小练功,意志磨炼得极为坚韧,恐怕还真无法在这种状态下坚持修炼导引功。 虚抱混元似提篮,拨云采霞指间旋。 左踏实地右汲泉,晃海颠开任督关。 …… 他周身筋骨齐鸣,舌抵上腭,虚灵顶劲,双手虚张好似拨弄云霞,每一根手指上都流转着光泽,宛如玉石。 而在他的拨弄下,体内任督二关似是被缓缓推开,让那浩浩如长河般的药力得以流入四肢百骸。 轰隆! 丹田雷鸣不休,好似一炉炼了七七四十九日后,快要炸炉而出的老君金丹。 雷霆雨露,俱是神通。 催化出无边甘霖,普度众生。 就这样,周生不断练着导引功,一遍又一遍,循环往复。 时间一点点流逝,那股逼人的热浪也慢慢趋于平静,不知过了多久,周生那好像被烫熟的皮肤也再次恢复如常,甚至变得更加白皙透亮,莹润有光。 月光下,他的每一根发丝似乎都变得晶莹剔透,黑得发亮。 终于,在一连打了十六遍导引功后,周生缓缓停下了动作,睁开了双眼。 刹那间,整间暗室都为之一白。 《钟吕传道集》中曾记载正阳真人钟离权,向吕祖传道时的场景。 其中提到吕祖修行有成后,“默坐幽室,忽见眉间白毫光现,此乃金液还丹初证”。 这便是传说中的虚室生白之象。 如今周生抬眸,竟让暗室明彻,犹如金光火焰,照得一室通明,虽只有惊鸿一现,却已有得道之象。 而他眼中的瞳孔,比之前更似方形,甚至还带了一丝丝纯净无暇的碧色。 碧眼方瞳,乃神仙相。 他耳朵一动,似乎能听到丹田中金液滚动的声响,如海浪,似波涛,连绵不绝。 周生眼中闪过激动之色。 一夜之间,骤增道行二十年! 现在的他,已经身负三十五年的道行,丹田中的法力之湖云蒸霞蔚,波光粼粼。 至此,才算是有了一座大湖的气象。 除了法力的暴涨,周生此刻最大的感受就是……轻。 身轻如燕的轻。 宛如蜕去了一身浊骨,脚步轻盈得好似踩在云朵上,似乎只需轻轻提气,就能乘风而上。 世上的神仙药有很多种,除了能增长法力外,还各有妙用,有的能增长神力,有的能肉身不坏,有的能明目生光。 而周生所服的云母方,最主要的特点就是——轻身。 他脚尖一点,明明没有催动任何法力,身子却如被风吹起的羽毛般盈盈飘起,从窗口飞出,踏着月光踩在一根细细的树枝上。 枝叶微微颤动,随风摇晃,而周生的身子则好像黏在上面,纹丝不动。 良久,他张口一吐,似是将清气散去,浊气下沉。 咔嚓一声脆响,树枝断裂,他飘然落地,竟没有溅起一点尘土。 周生忍不住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简直相当于有了一个不用消耗法力,就可以轻身如羽的神通。 若是再催动法力,效果还会更加惊人,虽做不到乘风而去,飞天而行,却已能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在世人眼中好似陆地神仙。 不愧是吕祖亲创的云母方,不愧是千年山脉的精气结晶,五色云母! 可惜只有那指甲盖大小的一点,只够一剂药。 不过想起庐山仙洞四个字,周生目光一闪,那里还有着五色云母,若是能得到…… 突然,他摇头笑笑,止住了胡思乱想。 才刚刚服下一剂云母方,身体尚未完全适应和消化药力,这时候当踏实练功,稳固根基。 不能太好高骛远,而忽视了自身的修行。 嗡! 心中闪念时,他耳畔突然响起鸣声,好似金钟贯耳,嗡鸣不绝,片刻后才缓缓消散。 耳膜处鼓胀难受,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钻出来一样。 周生心知,这是他的道行太高,已经远远超出了开耳窍的要求,身体几乎是发自本能的想冲关破境。 但周生硬生生忍住了这股冲动。 上次开眼窍时的经历让他记忆犹新,这开耳窍恐怕也藏着不为人知的凶险。 他准备等天亮后请教了师父,再尝试去破境。 不能为了一时的速度,而冒不必要的风险。 想了想,周生再次闭上眼睛,将精神沉入识海,看到龟甲上只剩下了淡淡毫光。 只剩下最后一点能量了。 他尝试着占卜了一个人的去向,幸运的是真的成功了,随着最后的能量消耗殆尽,一道信息传入他的脑海中。 “将军府。” 这三个字让他瞬间冷静了下来,眼中的杀气也敛去不见。 周生问的是那给了他五雷符,能驭鬼的老道现在身在何处,毕竟对方敢出手暗算他,这个仇必须要报回来。 最主要的是,那老道士能驾驭诸多厉鬼,在周生眼中简直就像是一个行走的能量包。 本打算道行大增后杀个回马枪,却不想洛书显示,对方居然去了将军府。 想起那位神秘又凶悍的冲天大将军,周生决定先按兵不动。 等等…… 他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那老道士今晚去了将军府,而后很快将军府的人就去庆和堂夺走了五色云母,再联想起魏老板口中那位戴鹿首面具的人…… 周生脸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该不会这么巧吧,那老道士,居然就是被自己截胡的龙华教之人? 若真是如此,倒是可以利用这一点。 …… 将军府,宴客堂。 戴着官将首面具的大将军坐在上位,手指轻轻敲打着一旁的陌刀刀柄,闷雷般的声音在室中回荡。 “所以,五色云母丢了,对方还跑掉了,且……查不出对方的身份?” 在他对面,一个戴着鹿首面具的人身子微微一颤,而后硬着头皮道:“大将军,我带人去查了庆和堂,但魏老板说……那两人都戴着面具,声音也陌生,确实是毫无线索呀!” 顿了顿,他见大将军迟迟没有说话,便尝试道:“大将军,我告诉您的消息是没错的,您看咱们的约定……” 大将军缓缓抬首,赤眸平静如渊。 “约定?” “你也配和我谈约定?” 他微微挺身,手掌按在了陌刀刀柄上,眼中的赤芒好似火焰燃烧,那如渊似海的煞气,惊得老道士眼皮直跳。 “当年我和你们龙华教合作过一次,可结果呢,我帮你们挡下了浔阳城隍,但你们答应给我的东西,却迟迟不见踪影。” “那件圣物……” 大将军的声音猛地提高了几分,赤瞳竖起宛如凶兽,那趴在他脚下休息的猛虎也瞬间起身,毛发炸起,低伏身子冲着老道士咆哮。 “你们到底是真的没找到,还是……私藏了?” 老道士刚想回答,却突然遍体生寒,如坠冰窟。 只听锵的一声刀鸣,九环陌刀已出鞘半寸,雪亮的刀身上有着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赤纹,竟如血管般微微流动。 杀气冲天而起,骇得老道士罐中百鬼惊嚎。 “好好回答。” “或许你也可以试一试,那罐子中的腌臜玩意们……” “能挡住几刀?” …… (本章完) 第85章 耳听怒 第85章 耳听怒 翌日,清晨。 周生依旧是雷打不动的去河边喊嗓子,并没有因为道行突飞猛进而有所懈怠。 待到旭日初升,嗓子感觉通透舒适了,才心满意足地回家。 脚底生风,好似缩地而行。 当他走进院子时,看到师父已经醒了,穿着一袭宽松的白色长袍,正在院子中慢悠悠地打着拳。 老爷子经过这几天的修养,身子已经好了许多,面容也恢复了红润,白发再度有了光泽。 “你回来的正好,我——” 玉振声目光瞥向徒弟,而后瞳孔一凝,原本那行云流水般的拳法也瞬间僵硬在了原地。 “师父,你又闪着腰了?” 周生连忙关切道。 嗖! 一颗石子破空袭来,快如闪电,直奔周生的檀中穴,端的是出其不意,防不胜防。 然而两根手指稳稳夹住了那块石子,轻轻一捏,石屑如粉洒下。 “师父,你偷袭我做什么?” 回应他的是一颗颗如狂风暴雨般的石子,在空中搅出呼啸的乱流,发出一道道尖锐的破空声。 如漫天飞蝗。 然而周生脚尖轻踏,飘然似翻飞之燕,将毯子功中那些高难度的动作轻易施展出来,比以往更加轻盈流畅。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直到躲开最后一颗石子,周生连衣角都没被擦到一下,整个人气定神闲,从容不迫。 “师父,你装那么多石头做什么?” 玉振声揪断了一根胡须,对着徒弟左看右看,啧啧称奇。 “气如游龙,神光自照,你这满身的清气几乎都要溢出来了,道行提升了多少?” 老江湖的眼睛格外毒辣,已经看出了徒弟那几乎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不多,才二十年。” “二十——” 玉振声手一哆嗦,又揪断了几根胡须,眼中满是震惊。 “你小子是喝了王母娘娘的琼浆,还是吃了太上老君的丹药?怎么道行增长的这么快?” 这才多久,就有了三十五年的道行? 这种修为,放到龙虎山天师府中,都有资格去争夺那真传弟子的席位了。 “师父,我服了云母方,但不是先前的那个,而是另一个药方。” 周生将自己事先想好的理由讲了出来。 为了隐瞒洛书的存在,他不得不编了一个谎言,称自己服了前两次云母方后,就梦到了一个鹤发童颜的负剑道士,那人自号昌虚中,说这药方是他所创,传到后世只剩下了残篇。 道人昌虚中便将真正的云母方传授给了他,还给了一块五色云母。 “昌虚中……虚中……” 玉振声似是想到了什么,心中一震。 虚中,若是将昌字上下两个口中的横线抹去,岂不就是一个……吕? “师父,这是药方。” 周生将写好的纯阳祖师服云母方递给师父,道:“可惜那道人赠我的五色云母太小,只有一剂药的量,等徒儿以后找到其他的五色云母,一定也孝敬师父!” 他这话倒是真心实意,其实他一直想要帮师父医好腿疾,恢复巅峰。 就算云母方做不到,等以后洛书积攒到足够的能量了,也可以再去卜算医治之法。 拿着那张薄薄的药方,玉振声的目光却很复杂。 如果真是吕祖所赠,那这药方的价值简直就是不可估量,传出去后能引得无数鬼神为之争夺。 这是仙缘,别说师徒,有时候就算是父子也不能同享。 可周生就这么轻易地给他了。 正因为见惯了江湖上的尔虞我诈,他才明白这样一颗赤子之心有多难得。 劲力一吐,药方直接化为齑粉。 “师父?” 玉振声神情凝重地盯着他,道:“记住了,这个药方,以后除非是你的亲传弟子,否则……不要给任何人看。” “是,弟子明白了。” 周生知道师父是在为他好,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对了师父,我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看。” 周生拿出那本《正一龙虎地枢遁法》,道:“梦中的那位昌道人说,让我去河边的柳树下挖一样东西,结果就挖到了这本书。” 玉振声又掐断了一根胡须。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胡须似乎都变得稀疏起来了。 “确实是龙虎山的秘术,可是……那位不是全真祖师吗?” 翻看着这本龙虎山的上乘秘术,玉振声不禁面露古怪,喃喃自语。 对此,周生只能当做没听见。 “此法精微奥妙,确是玄门正法,应该没问题,就是修炼条件比较苛刻,需借山脉地气……” 看完一遍后,玉振声又将古籍还给了徒弟,道:“我右腿废了,诸窍闭塞,引不了地气,这东西练不成,倒是你,以现在的道行应该没问题了。” 顿了顿,他叮嘱道:“这种上乘的玄门正法,需要你有深厚根基才能炼成,若是道行不够强行修炼,有可能会废了你的双腿。” 周生顿时感到一丝后怕。 还好他刚拿到秘籍时不是戊己日,否则冒失修炼,还真有可能出问题。 果然,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师父,还有最后一件事,我想开耳窍,不知可要注意些什么?” 他一脸认真地问道。 玉振声却露出一丝冷笑,道:“注意?以你现在三十五年的道行,就算是一条狗,都能轻松破境。” 周生:“……” “赶紧破境,我赶着吃饭呢。” 玉振声有些不耐烦道,肚子都叫了起来。 周生将信将疑地盘膝闭目,将心神沉入耳关,不再抵抗破境的本能,任由法力冲入玄关。 下一刻,他耳中一嗡,仿佛涌来了无数道声音,密密麻麻,乱糟糟的,在大脑中响彻不停。 一股无名怒火开始积攒。 耳听怒。 这一关原本考验的是定力,需在多如牛毛的声音中保持安静,并找出藏于其中的那道真实的声音。 如大海捞针,需要极强的定力和专注力。 可随着周生丹田中的法力之湖一动,滔天的浪声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声音。 轰隆! 三十五年的道行镇压耳窍玄关,就好像一座巍巍高山,轰然砸下,让一切虚妄都变成了泡影消散。 只留下那道真实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你作弊!” …… 感谢pluskr、烟雨江南舟上客、萎靡之杌、书友20230703222704196的五百打赏,比心! (本章完) 第86章 关云长 第86章 关云长 周生睁开双眼,神情十分古怪。 这就……结束了? 此刻他耳朵一动,耳垂自动变长,似画中佛陀,将八方之音尽收其中。 “包子,热腾腾的包子呦!” “娘亲,我不想起床去私塾,再让我睡一会儿吧,就一小会儿。” “官爷慢走,不用付钱,您能来小店就是给我们面子……” “呸,天天吃饭不给钱,一群畜生!” …… 周生眼中闪过一道异色,他和师父住的是浔阳城南的一处宅院,位置比较偏僻,可他却隔着几道街,听到了西街官市的风吹草动。 人声、蝉鸣、鸟叫、狗吠…… 甚至他还听到了一个特殊的对白。 “那个掏粪的,怎么又把粪篓放到了门前,兄弟,我有点顶不住了,你先守一会儿吧。” “我也顶不住,咱们一起先避避风头吧。” “嗯?不对,好像有人在偷听咱们讲话!” “何方高人?” 说话的不是人,而是门神。 是一户人家在房门上贴的门神,有驱邪避凶之效,神通虽不算太强,却也能庇护家宅安宁,驱散夜里鬼魅。 只是此刻那房门前放了一个粪篓,熏得两位门神叫苦连连,本打算偷懒离开一会儿,却突然发现有人在偷听自己讲话。 周生连忙收了神通,耳朵亦恢复如常。 “正如开了眼窍能视鬼神,耳窍冲开后,也能听到许多普通人听不见的声音。” “只是若无必要,最好不要乱用这一神通,万一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很有可能会被鬼神追杀。” 周生点点头,将师父的教诲牢记于心,同时也对自己的道行暗自欣喜。 三十五年的道行,几乎是抬手便揪出了耳听怒的‘真声’,破境如饮水那般轻松。 甚至在冲开耳窍后,法力如龙蛇游走,顺着督脉直冲灵台,让他鼻尖微微发痒。 这说明他已经触摸到了第三关开鼻窍的门槛。 恍惚间,他竟真有一步登天的错觉。 难怪在许多道经古籍中都记载,修士大多行走于名山大泽间,寻天材地宝以炼金丹。 张道陵丹成而龙虎现,葛洪“于罗浮山炼丹,服之仙去”,许逊服炼金丹而举家拔宅飞升…… 只有当亲自体会过仙药的魅力后,才明白从古至今为何有那么多的人都去追寻仙丹。 似是察觉到了徒弟身上悄然滋生的那缕骄矜之气,玉振声眉头微皱,沉声道:“仙药也好,妙法也罢,都不要忘了你的根基是阴戏。” 周生点头道:“师父,徒儿明白。” “不,你不明白。” 玉振声深深望了他一眼,而后突然闭上了眼睛,口中一吸,竟好似长鲸吸水,将八方灵气都纳入了肺腑之中。 落叶随风而舞,旋转如龙。 他胸腔高高隆起,原本瘦削的身子竟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筋骨如雷霆炸响,眨眼间竟变成了一尊魁梧雄壮的昂藏巨汉! 不知是不是错觉,周生竟在师父的呼吸间听到了风雷之声。 法眼之下,师父的身上居然开始绽放出一缕缕毫芒,流露出一种神明般的威势,如渊似海,浩瀚伟岸。 下一刻,师父猛然睁眼。 轰隆! 周生如遭雷震,瞳孔微张,呆呆地看着眼前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师父。 无边杀气如狂风倒卷,掀起万丈波涛。 而那道好似神明般的身影,就屹立于尸山血海之间,丹凤眼,卧蚕眉,身姿伟岸,赤面长髯。 胯下赤兔马,手持偃月刀,过五关,斩六将,单刀赴会,水淹七军! “武圣……关云长……” 周生脱口而出,呆呆地望着师父身后那犹如法相般的伟岸虚影,浑身毛孔似乎都在颤栗。 没有勾脸,不曾开腔,只是一个眼神,竟显现出了神明法相? 这难道就是阴戏修行到最高境界的体现? “师——” 他想说什么,可玉振声却以手为刀,朝着周生缓缓劈落。 下一刻,其身后的关圣虚影,也举起了那口威震天下的偃月刀。 恍惚间,周生似是听到了龙吟。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那一抹刀光,让初升的朝阳都黯然失色。 这一刀,曾斩颜良,诛文丑,温酒斩华雄。 刀光未至,周生便已生出了头颅分家的错觉,颈间隐隐作痛。 他竭力想躲开这恐怖绝伦的一刀,丹田中的法力之湖掀起阵阵波涛,然而却都无法冲破那宛若天倾般的刀势。 看得见刀光,听得到龙吟,身子明明轻如飞羽,却就是无论如何都躲不开这一刀。 周生唯一能做的,居然是闭目等死。 啪! 他的额头被狠狠敲了一下。 威压如潮水散去,周生睁开双眼,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脖子,看看头还在不在。 刚刚他真的有种尸首分离的感觉。 “师父,这是——” “这是比人戏合一更高的境界,是为师的独门绝技,连你师祖都不会,想学吗?” “想,当然想!” 周生十分激动,刚刚师父那一刀,真好似关二爷亲临,甚至已经有了某种神明所独有的气机。 胸藏五气,身绽毫芒。 “呵呵,那就好好练阴戏,你现在的基本功,还差得远呢。” 听到这话,周生微微有些失落。 确实,他尚不能灵活自如地掌控人戏合一的境界,更不用说在这之上更加玄妙的境界了。 “不过,有一样东西,你现在已经可以开始学了。” “是什么?” 玉振声神秘一笑,道:“别急,你去为师的屋里,找一个靛青色的长盒子,约有一丈长,就放在床下。” 周生脚尖一点,已如飞燕般冲进了师父的屋中。 这时玉振声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身子也迅速恢复如常,整个人微微一晃,原本已经有些血色的脸上再度变得苍白。 “这臭小子,越来越厉害了,不拿出点压箱底的本事,还真镇不住他……” “亏了亏了,这一刀下去,半个月都白养了。” 他感觉还有些头晕,连忙给自己掐人中。 当周生兴冲冲地抱着盒子出来时,他又赶紧将手背在身后,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师父,这里面是什么?还挺重的。” “打开看看。” 周生打开盖子,眸光顿时一亮。 晨光如水,倾洒在那口长约一丈的偃月刀锋上,似是炸起三尺金芒,晃得人眼睛生疼,如被刀割。 “从今天起,你跟我学关公戏。” …… (本章完) 第87章 忠贯日月,义薄云天 第87章 忠贯日月,义薄云天 “居住蒲州在解梁,身高丈二有余长。 丹凤眼里噙双珠,卧蚕眉下火连光——” 小院中,一道惊雷般的戏腔倏然炸开,如古松裂冰涧,似沉雷碾青石,既有花脸的浑厚,又不乏老生的清刚。 而比那戏腔更激荡的,是落日余辉下那口偃月刀的三寸锋芒。 周生手持关刀,大刀自右上向左下唰地斜斩,迅如雷霆,刃风过处,烛火噗噗噗连灭三盏。 劈山式! 突的鹞子翻身,刀锋贴地扫过,摩擦出耀眼的火花,刀痕好似翻江倒海的蛟龙。 搅海刀! 紧接着大刀在身后正反各转三圈,八十一斤重的偃月刀竟舞得泼水不漏,刀光似月下寒江,连绵不绝。 舞刀花! 刀势积蓄已足,似长江叠浪,云雷九转,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周生似神龙腾空,大刀在脊背翻转一圈后猛地向地面砸下。 轰隆一声巨响! 小院中的水缸都微微一震,缸中溅起道道涟漪。 地面上,一道恐怖的刀痕蜿蜒而出,似地龙翻身。 而这时周生的戏腔也攀升到了极点,如刚中裂帛,直冲霄汉。 “胯下赤兔胭脂马,手持青龙偃月钢。 万马营中称上将,何人不知关——云——长!” 嗡! 他收刀挺身,一手轻转刀柄,让刀锋震颤似龙吟,另一只手则做抚髯状。 单掌推髯口托刀亮相! 自始至终他都眸光微阖,似睁非睁,丹凤眼睥睨群雄,这并非是关公睡着了,而是戏行有句老话。 关公不睁眼,睁眼要杀人。 若是怒目圆睁,便是关刀要见血的时候,周生虽未穿戏服,没有勾脸谱,只是平常练刀,却依然遵守着这个规矩。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周生的额头上微微冒汗,手臂处有些酸麻。 他已经练了整整一天的关公刀。 从早晨到黄昏,除了吃饭喝水外,其余的时间都拿来跟师父学关公戏。 关公刀法雄武霸气,每一式都重若千钧,极耗精气神,若非他道行大增,还真未必能坚持这么久。 虽然累,周生却觉得非常过瘾,酣畅淋漓,精神十分亢奋。 “师父,我这一次的刀法如何,还有哪些问题?” 他兴冲冲地问道。 玉振声扶着胡须,淡淡道:“问题多了,细节上还有许多要打磨的地方,以及你的刀势,只有霸气还算凑合,二爷真正的刀势,你还没摸到门呢。” “师父,那什么是关公的刀势?” “两个字。” 玉振声眸中精芒一闪,声音铿锵如铁。 “第一个字,是忠。” “斩颜良,诛文丑,千里走单骑,忠于汉室,亦忠于桃园之誓。” “第二个字是义。” “华容道上放曹操,长沙之战释黄忠,挂印封金,单刀赴会,虽生于乱世,却义薄云天。” 顿了顿,玉振声看着徒弟眼中的神往之色,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什么时候你的关刀,能舞出忠贯日月,义薄云天的刀势,那火候就到了。” “臭小子,戒骄戒躁,继续努力吧。” 玉振声嘴上不留情,心中却是暗自嘀咕。 才区区一个白昼,这小子居然就把三十六路春秋刀法练得如此纯熟,还有了一丝关二爷的霸气。 真是后生可畏呀,自己当年学关刀时,似乎都没这么快吧。 “行了,休息休息吧,你晚上还要去聚仙楼唱戏呢。” 他叮嘱了一句,却看到徒弟还在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关刀。 “师父,这刀可真霸气!” 周生抚摸着那冰冷的刀身,却觉得心中有热血激荡。 玉振声冷笑一声,道:“没见识,这口关刀是我到浔阳后托人打造的,虽是以百炼精铁锻造,却还称不上是神兵利器。” “可惜当年我那把以乌金陨铁锻造的偃月刀,断在了地府,否则倒是能给你开开眼。” 周生闻言一怔,眼中闪过异色。 师父当年在地府中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大战,连乌金陨铁这种奇珍锻造的关刀,居然都断了? 战况之激烈,恐怕还要超出他的想象。 “说起来,聚仙楼的关班主,确实是关公戏的大师,他有一口珍藏的青龙偃月刀,是世代家传的宝刀,极为不凡。” 顿了顿,玉振声叹道:“关不平,管不平,当年的关班主,人送外号活关公,不仅是戏唱得好,为人更是侠肝义胆,气概不凡。” “可惜,他现在已经封刀,你小子没福气,怕是见识不到喽。” …… 小酆都,聚仙楼。 “班主,俺要学关公戏!” “是呀,你不是叫活关公吗?为什么从来不教我们唱关公?” “呔,华雄小儿,看刀——” 就在关班主给戏班子的小演员们讲戏时,红线带头起哄,还不知何时戴上了髯口,小姑娘甩着长髯,因为太过用力,头都飞了起来。 “哎呀,这胡子真滑真软。” 她倒是不介意,脑袋在地上打滚玩得不亦乐乎。 关班主脸都黑了,这丫头真是没心没肺,怎么打都不长记性。 不过在她的带头下,其他小演员也纷纷起哄,吵着要学关公。 “关公戏的规矩很多,对功底的要求更高,你们这群小萝卜头,还差得远呢。” 红线指挥着秀秀将自己的脑袋按了回去,闻言立刻反驳道:“那小武叔叔的功底总是够了,他好几次想学关公戏,你为什么不教给他?” 关班主一时陷入了沉默,然后狠狠瞪了红线一眼。 这丫头,平时犯蠢,怎么抬杠的时候又如此聪明了? “所有人给我顶缸扎马步,半个时辰!” 关不平冷哼一声,布置了任务后就转身离去,免得糟心。 然而回到房间中,他一个人却默然良久,怔怔出神。 突然,敲门声响起。 “进。” 瑶台凤带着红线走了过来,小丫头低着头,撅着嘴,好似一头准备冲锋的小牛犊。 关班主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徒弟身上。 昨晚她回来的很晚,满脸的兴奋,问她发生了什么,却一个字也不透露。 亲手拉扯大的宝贝徒弟,才短短几天,居然就开始对他隐瞒了? “师父,红线刚刚惹您生气,我批评她了,让她来给您道歉。” 瑶台凤捏了捏小红线的丸子头,似在催促。 红线一闭眼,噗通一下跪了下来,像说戏词那般瓮声瓮气道:“洒家给您磕一个!” 轰的一声,地砖都被脑门砸碎了。 关班主满脸黑线地将她拉起,又好气又好笑,却还是用袖子给她轻轻擦拭着额头的石屑。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关班主瞥了一眼徒弟,摇头笑道。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师父。” 瑶台凤上前笑道:“师父,我改主意了,您能教我关公戏吗?徒儿想学了。” “关公戏?” 关班主诧异道:“你一个女娃娃,学什么关公戏?再说,你的嗓子也不适合。” “等等——” 关班主似是想到了什么,面露狐疑道:“你该不会是想学了诀窍后,转头就教给那个入云龙周生吧?” 瑶台凤目光闪烁,笑容略有局促。 关不平:“……” 明明都做鬼了,他怎么突然觉得,周围凉飕飕的呢? …… 兄弟们,今天还有一更,不过会稍晚一些,我还没有码出来,已经写一天了,容我吃个饭再继续。 (本章完) 第88章 “算计”师父(为jamesuSBZ的盟主加 第88章 “算计”师父(为jamesu-sbz的盟主加更) 入夜,周生再次打着灯笼来到了鬼城。 只是这一次,他的脚步更加轻盈和从容,嘴角有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那是修为大幅提升后所带来的底气,纵然置身鬼蜮,依旧云淡风轻,胜似闲庭信步。 只是没走几步,他便脚步一顿。 远处一盏灯火如豆,照亮城门,也照亮了前方的路。 瑶台凤今日竟是男子打扮,一袭白色劲袍紧束身形,犀带扣得利落,衬得腰肢更加纤韧。 眉是墨画的长锋,斜飞入鬓,偏在尾处收得极细,宛如飞凤,眼睛却亮如寒星。 月光斜照下,譬如芝兰玉树,清俊的面容恰似那二月的春风,不知吹动了多少大家闺秀的芳心。 她一手打着灯笼,一手把玩着折扇,动作潇洒,神情肆意,好似翩翩浊公子。 当看到周生的身影时,那点漆般的双眸骤然一亮,嘴角挑起一抹笑意。 “丹山兄,又见面了。” 她好似儒生般行礼,衣袖滑落半寸,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手腕,肌肤竟比那纯白的丝绸内衬还要白上三分。 周生微微一笑,也还礼道:“见过杨兄。” 两人因戏相识,又都是痴戏之人,自是有种非同寻常的默契。 一人演戏,另一人就随时接戏。 既是切磋交流,也是朋友间的特殊乐趣。 “丹山兄请。” “杨兄请。” “不不不,还是你先请。” “你请,你请——” 两人装模做样地争论片刻,而后不知是谁先轻笑了一下,便都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周生边走边调侃道:“凤大家怎么还笑场了,这可不是一个老戏骨的表现。” “你说呢,还不是你刚刚故意逗我,哪有说话时故意朝人歪嘴斜眼的?” 瑶台凤白了他一眼,气不过又拿手中的折扇轻轻打了周生一下。 “凤老板冤枉呀,我扮演的是明明一个身残志坚的儒生……” 两人就这样边走边聊,两盏灯笼不时轻轻相碰。 “龙老板,我这女扮男装的样子,比之替父从军的花木兰如何?” 周生打量着她,笑道:“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凤老板的反串本领,已经非常不错了,可惜尚有小瑕疵。” “哦?那你说说看,瑕疵是什么?” 瑶台凤目光一闪,似是考校。 周生淡淡一笑,道:“梨园演《木兰从军》,旦角改扮小生讲究三藏三露。” “三藏分别是,藏颈、藏腰、藏足。” 说着周生的目光在瑶台凤的颈部、腰部和那纤细的足部扫过。 “三露则分别是露腕、露喉、露眼神。” “凤老板已经尽力去好这些细节了,甚至以气贯喉,让声线变得更具英气,也让喉结微微凸起。” “但可惜的是……” 周生突然提起灯笼,照在那张俊美无暇的脸上。 瑶台凤微微侧过脸颊。 束发银冠垂赤缨,随风扫过白玉似的耳垂,耳垂上一点朱砂小痣,如雪地里落的红梅,艳得惊心。 “这颗痣太艳了,英气之中,便混入了胭脂气。” 瑶台凤似笑非笑道:“也不是谁都会像龙老板一样,从头到脚看得那般仔细。” 顿了顿,她啪的一下撑开折扇,扇上的桃花开得正艳,灼灼似火。 “不知道的,还以为龙老板喜欢男人呢。” 周生:“???” 见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错愕,瑶台凤这才轻摇折扇,满意一笑,却也主动开口转移了话题,帮他化解尴尬。 “聊正事吧,龙老板今晚打算唱什么戏?” “《过五关》如何?” 周生突然提议道,既然要学关公戏,那上台就是最好的磨炼,他也对自己有信心。 距离出师还有一个半月,这段时间,他一定要学成关公戏,另外就是积攒龟甲的能量,以及等到了这个月的戊己日,就去庐山修炼遁法。 事情一件件做,而当务之急就是学关公戏。 瑶台凤眼睛一亮,道:“咱们想一块儿去了,我也建议你唱关公戏。” 顿了顿,她解释道:“你第一次来聚仙楼时,我听见了五爷和师父的对话。” “五爷请求我师父能教你关公戏,但我师父早已封刀,就给拒绝了。” “我知道你想学关公戏,今天特意找了师父探探口风,他嘴上虽然不肯,但我能感受到,师父心动了。” 瑶台凤目光雪亮,自信道:“师父唱了一辈子关公,其实并不想让那些绝活都失传,只是有心结罢了。” “是什么心结?” “我也不知道,师父从没说过。” “这么说,我好像更不应该在聚仙楼唱关公戏了,会不会刺激到关叔?” “就是要狠狠地刺激他!” 瑶台凤挥舞着秀气的拳头,笑道:“对于咱们唱戏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是看到自己的拿手好戏,被人唱得满是瑕疵来得更难忍?” “咳咳,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差吧。” “不一样,龙老板,我相信你唱关公也能满堂彩,但你没听过我师父唱关公,那真是举世无双的绝活!” “强如五爷,在关公戏上的造诣,也自认为不如我师父。” 顿了顿,她眼中露出回忆之色。 “师父封刀前我还小,只记得大雪天里,每年都有很多百姓,抱着他们生病的孩子来求我师父,希望我师父能穿上关公袍,在他们孩子的身上拂过。” “在许多浔阳百姓的眼里,只要我师父穿上关公袍,便是真关公!” 听到这些话,周生心中一动,确实生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你想想,我师父视关公戏如命,又这么多年没有接触过了,突然你这么一唱,他能忍住不指点一下吗?” “而只要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久而久之,我师父的老底都得被你掏干净!” 瑶台凤兴致勃勃道,却看到周生望着她的眼神有些异样。 “怎么了?” “没什么,你说得有道理,今晚就唱《过五关》!” “只不过,聚仙楼不唱关公戏多年,我今晚突然开唱,仓促之间,有戏服和兵器可用吗?” “关刀好说,把子箱里不缺,就是这关公袍……只有我师父那里有。” “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让红线去偷了。” “今晚咱们就把生米煮成熟饭!” …… 兄弟们,今天一共更了六章,存稿两章,现码四章,昨晚上架太激动没睡好,现在状态不太好,我得去补觉了,看在我这么努力的份上,大家要是有月票的话,还请尽情地向我砸过来吧,比心! (本章完) 第89章 过五关 第89章 过五关 月夜下,关班主正匆匆赶回戏班。 今晚开戏前,秀秀突然不见了,他便连忙去四周寻找,却又被人告知秀秀已经回去了。 关班主已经感受到了一丝不对劲。 当他踏入聚仙楼时,戏已开嗓,大锣仓地震响,唢呐奏将军令变调。 嗯? 他脚步猛地一顿,眼中露出古怪之色。 这熟悉的锣鼓声,让他内心深处的某个东西瞬间躁动了起来,沉积多年的情绪开始涌动。 刚进入后台,一道道目光向他看来,眼神都有些异样,谁都不敢说话。 紧接着,雄浑嘹亮,气势豪迈的唱腔响起。 “又只见敌楼旌旗展,只听得战鼓阵阵传。” “哪怕那曹军来追赶,哪怕那前有洛阳关——” 关班主怔怔地听着那熟悉的戏词,一步步走到台口,望着那道正在戏台上唱戏的身影。 头戴夫子盔,身穿绿蟒袍,印有五爪团龙纹,龙睛点金,怒视四方。 白玉带斜扣左腰,右侧悬“汉寿亭侯”金印,扎银白鱼鳞甲硬靠,寒光凛冽,四面靠旗皆是青缎金边,绘火焰纹。 脚上的虎头厚底靴一踏,靴尖所绣金纹熠熠,踏地声宛如闷雷。 手中的青龙偃月刀更是舞得呼啸生风,刀光烁烁似水银泄地。 “青龙刀一举千军散,扬鞭——” 唱腔猛地抬升,一个拖腔似穿云之箭,气贯长虹,如雷鸣般回荡在戏楼之中。 “跨马过重关!” “好!” “彩!!” “好唱腔,好刀法!” 台下顿时响起热烈的喝彩声,自关班主封刀后,聚仙楼已经太久没有唱过关公戏。 今日这龙老板唱的关公,又让他们回想起了当年关班主那一嗓惊江州的传奇。 火煞之气也在一点点消散。 “只盼我桃园兄弟得相见,某千里走单骑跨过万——关——!” 关班主正看得出神,突然袖子被人拉了一下。 秀秀脸上满是歉意,似是想说什么,却被关班主阻止了。 “嘘,别说话,认真听。” …… 今日的《过五关》演得很成功,周生唱完一遍当真是酣畅淋漓,自觉没有任何失误和瑕疵。 台下的彩声几乎是每隔几息都要响一次,声浪都快把屋顶给掀翻了。 识海中的龟甲洛书已不复之前的枯竭,再次出现了光华。 这场戏获得的能量,居然比之前的任何一场都多。 这说明关公戏更受大家的欢迎。 当然,他硬着头皮下场后,也准备迎接关班主的斥责,打定主意好好道歉,就算被骂也要受着。 毕竟这事儿他心虚。 却不想,来到后台,关班主没有任何指责,只是点了点头。 “龙老板,以后你若是想唱关公,大大方方地唱便是。” “封刀是我一个人的事,与其他人无关,事实上,我也从未禁止别人唱。” “至于这身关公袍,以后我便放在后台,龙老板自行取用便是。” 周生一怔,在惭愧的同时,也对关班主的心胸气度生起了一丝钦佩。 他正要感激,却看到红线一个跟头翻来,激动道:“真的吗,那俺也要演关公,俺也要穿蟒袍!” “你一边玩去。” “好嘞。” 她又翻着跟头走开,同时悄悄对周生喊道。 “老大,下次俺把他的宝刀也给你偷来,这次居然没找到……” 关班主眼皮一跳,淡淡道:“红线,你说得还能再大声点吗?我都听见了。” 顿了顿,他对周生道:“关公袍可以借,但关刀不行,那是我家传宝刀,封刀时立过誓言,绝不外借,还请龙老板见谅。” 周生想要行礼感激,却被关班主一把按住了手。 “你现在虽然下了台,却还画着脸谱,扎着关公髯,这一拜,我受不起,也不能受。” 周生一怔,看到对方眼中的认真,心中也生出一丝触动。 关公…… 在关叔心中,关公不只是一场戏,那种发自内心的尊敬与虔诚是无论如何都做不了假的。 瑶台凤在一旁目露期待,一直在等待师父忍不住开口指点,却不想,关班主就此打住了。 “都别愣了,快上下一场戏!” …… 下一出戏名为《杀惜》,又叫《坐楼杀惜》,讲的是水浒传中宋江杀阎惜娇的故事。 阎惜娇喜爱张文远年少风流,遂与之通,还拿晁盖给宋江的信来威胁宋江,最后逼得宋江拔刀将其杀死。 有趣的是,演宋江的是聚仙楼的名武生小武,而演阎惜娇的是他的妻子云娘,至于那勾搭阎惜娇的风流浪荡子,居然是反串的瑶台凤。 周生这才明白,为何瑶台凤今日会女扮男装。 戏台上,随着瑶台凤一登场,台下便是一阵欢呼声,那风流俊俏的扮相,不知让多少女子眼中泛起涟漪。 当云娘被瑶台凤用折扇轻佻地抬起下巴时,脸上似乎都有了一抹遮不住的红晕。 实在是那张俊美无暇的面容,哪个女子看了不迷糊? 周生卸了妆后,倒是在后台看得津津有味,三个人都是老戏骨,演得真好,颇有学习之处。 但就在戏演到一半时,台下突然响起惊呼声,人群躁动不安。 两道身影走了进来,昂首阔步,眸光冰冷,一种无形的威严弥散,任何敢在前方挡路的人,都被其毫不留情地用脚踹开。 这些观众都是厉鬼,还有着火煞之气,立刻瞳孔赤红,如被火烧,想要反击。 可当看清那两人的相貌时,却都不禁微微一颤,迅速冷静了下来。 身披铁衣甲胄,腰佩鬼头大刀,虎背熊腰,目露凶芒,行走间杀气腾腾。 将军府的亲兵! “别唱了,将军府查案,都给我滚下来!” “不想死的都给我让开!” 仓的一声,腰刀出鞘,竟直接砍断了一个观众的胳膊。 真打起来,两人自然比不过这么多厉鬼,可将军府亲兵的身份,却让许多观众敢怒不敢言。 在这小酆都,将军府积威太重,凶名滔天,从来都没人敢招惹。 台上的演员顿时受到了影响,不少人眼中都闪过惊慌。 可他们却不敢停下,因为前几排的观众还在聚精会神地看戏,对后面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 若是仓皇罢戏,焉知道会不会他们撕碎吞噬? 两位阴兵继续向前,肆无忌惮地挥刀乱砍,一时间不知道砍下了多少残肢。 观众们眼中的戾气正在不断上升,一双双火焰般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蠢蠢欲动。 就算畏惧将军府,可忍耐总是有限度的,打扰他们听戏不说,还如此霸道蛮横,实在是忍无可忍。 可就在他们准备反击时,一道虎啸声突然响起。 吼! 闷雷般的吼声中有着令厉鬼都为之惊颤的力量,山君的威势压得众鬼为之一静。 一头牛犊般壮硕的斑斓猛虎在两位阴兵身后缓缓走来,猩红的双眼中露出嗜血的光芒。 它似是嗅到了美味,涎液直流,滴落在地上,那浓郁的妖气,竟将地毯都烧得焦黑。 “奉大将军令,全城搜查盗贼,台上的那几个,再不下来,是想进虎将军的肚子里吗?” …… 感谢转角吻猪的万赏,感谢空想onlys的一千五百打赏,感谢书友20221126043714165、书友20170318083424696的两百打赏,比心! (本章完) 第90章 武松打虎 第90章 武松打虎 “两位官爷,我们正在演戏,您是知道这里的规矩,这戏一开场,就不能停,您看能不能等这场戏结束了再搜查?” 一道年迈的身影挡在了两个阴兵和猛虎的身前。 虽然她也很害怕,却还是颤颤巍巍地迎了上去,遍布皱纹的脸上露出恳求之色。 她是聚仙楼的检场人,孙大娘,也是小武妻子云娘的母亲。 当年聚仙楼还没发生火灾时,她带着云娘加入了聚仙楼,自己不唱戏,只照顾女儿唱戏。 这在戏行里被称为“看桃儿”的。 云娘生得貌美,唱出了名头后就容易被人骚扰,她得看住女儿,免得被人占了便宜。 孙大娘为人热情善良,又非常细心,一来二去便做了检场人,帮助大家管理戏箱,做些后勤工作。 此刻她的女儿就在台上演阎惜娇,不能分心,若是让那阴兵和猛虎上前,怕是要出事情。 可两个阴兵的眼中却露出一丝讥讽。 他们脚步不停,快到孙大娘身前时,一人猛地挥刀,朝着那双苦苦哀求的眼睛劈下。 这一刀完全没有任何留手,孙大娘又只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鬼,完全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劈成两截。 嗡! 长刀铮鸣,顿在空中。 一只手死死钳住了刀背,让那刀身再难有寸进,雪亮的刀刃离孙大娘的脸颊只剩下一线距离。 阴兵鼓荡煞气,双掌按住刀柄,口中发出低沉的咆哮,拼尽全力想要砍下,然而刀身依旧纹丝不动。 他只能放弃,望着那道魁梧高大的身影露出忌惮之色。 丹凤眼,卧蚕眉,面如重枣,二尺长髯。 赫然便是聚仙楼的班主,有活关公之称的关不平。 “官爷,得饶人处且饶人。” 关不平单掌擒刀背,身姿魁伟,腰板挺拔,眸光开阖间不怒自威,瞬间便镇住了两个阴兵。 甚至就算面对那头凶悍暴戾的猛虎,他也面无惧色,镇定自若。 恍惚间,真好像是关公复生,武圣降世。 “放手,关不平,难道你想违抗大将军吗?” 另一个阴兵握紧刀柄,连忙出声威胁,但自己却迟迟不敢上前。 关班主微微皱眉,而后将孙大娘拉到自己身后,才松开了擒住刀背的手。 刷的一下,那阴兵连忙收刀后退,眼中惊疑不定。 早就听说聚仙楼的关班主有活关公之称,武艺超群,传闻当年大将军还想收他入帐中为将,却被拒绝了。 现在看来,那或许并非传言。 “两位,关某无意和大将军为敌,只是我聚仙楼有城主立下的规矩,一旦登台开嗓,就必须唱完,中间有任何失误,都可能会万劫不复。” “看在城主的面子上,还请两位稍安勿躁,等这场戏一结束,便可随意搜查,如何?” 说着关不平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鼓鼓的钱囊,递给了阴兵。 既有威逼,也有利诱。 两个阴兵收了钱,眼中的戾气顿时少了许多,正准备说话,却听到一声虎啸。 他们目光一凝,立刻挡在关班主面前,而那头猛虎一个纵跃,竟直接绕开了关班主往戏台奔去。 关不平的神色变得极为严肃,目光却并未看向戏台,而是望向了后台。 丹山,你说让我拖延下时间,我已经尽力去做了。 接下来,你会做什么呢? …… 后台,周生双手执笔,同时开弓勾脸,动作又快又稳。 正红铺脸,象征血气方刚,嫉恶如仇。 黑眉如刀锋上扬,眼窝用黑线勾框,眼角上挑,微点金漆,似金刚怒目。 随着额头上的虎纹画就,一股难以言喻的英雄气便扑面而来。 就在所有人都在为猛虎扑台而惊慌失措时,他已放下了手中的毛笔。 “路伯。” 周生的声音也发生了某种变化,齿缝间好似有金铁交鸣,沉厚中透着煞气。 铁嗓铜喉,龙吟虎啸。 被他喊到名字的路伯,正是聚仙楼最出色的乐师,正坐在九龙口惊慌无助,闻言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龙老板,您说。” “击鼓,将军令。” …… 吼! 戏台上倏然炸起一声虎啸,吓得许多演员都为之颤抖。 那头妖气惊人,几乎快要成了精的猛虎,此刻已到了台上,盯着那些瑟瑟发抖却还在强撑着唱戏的演员,兽瞳中闪过审视之色。 然而脸谱遮面,它也看不出来端倪。 于是它便深深一嗅,想看看能不能闻出那两个盗贼的味道。 演员之中,瑶台凤面色微变,修长的手指下意识攥紧了折扇。 那日在将军府,她和周生虽然都戴着面具,没有暴露面容,可这恶虎鼻子很灵,未必闻不出两人身上的气味。 糟了,该怎么办? 瑶台凤瞥了一眼后台,轻咬银牙,凤目之中闪过一丝决绝,走了个身段,却悄悄靠近了宋江挂在床边栏杆上的“解衣刀”。 那本是宋江要用来杀阎婆惜的刀,现在她准备拔刀砍了这头猛虎,就算再不济,也要将恶虎引走,以保全大家。 却不想,猛虎在深深一嗅后,猛地打了个喷嚏。 空气中到处都是浓烈刺鼻的油墨脂粉气,呛得它鼻子里又酸又痒。 它摇了摇头,准备再嗅一次。 瑶台凤背在身后的手,已经握住了刀柄,而就在这时,唢呐声猛地响起,节奏铿锵,配合着激烈的鼓点,令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一道身影踏着急急风的鼓点出将,肩扛哨棒,酒葫芦斜挂腰间,醉眼朦胧却步履稳健。 行者武松,景阳冈上毙猛虎! “呔!好畜生!!” 一声怒喝如惊雷炸响,震得满堂嗡鸣,这是秦腔中的吼堂音,最是刚烈霸道,台上一吼,能震得后台茶盏叮当响。 紧接着,那根哨棒破空飞来,猛地砸在了猛虎的鼻子上。 猛虎吃痛发出咆哮,鼻子却已暂时失灵。 吼! 它被疼痛激发了兽性,一声怒吼,锋利的虎爪直接将落在地上的哨棒拍成粉碎,而后虎目含煞,望向那道身穿箭衣,腰系英雄结的挺拔身影。 可当目光落在那人额间的虎纹时,不禁兽瞳一缩,本能的感觉到了一种压迫感。 它不懂戏,不知道登台之人是谁,可那虎纹却是打虎英雄的象征,有着一种令百兽都为之惊惧的凶悍杀气。 “看拳——” 扔了哨棒,此刻武松已是赤手空拳,可他却大笑一声,不退反进,主动向猛虎扑去。 笑声竟盖过了虎啸,血勇和彪悍之气直冲云霄。 轰!轰!轰! 每一步都犹如惊雷劈落,踏的戏台震颤摇晃,好似能将一座山都给撞塌。 那猛虎居然被气势所摄,连连后退。 “再来!再来!” “休道三碗不过冈?某偏饮十八碗!醉眼朦胧处,拳头更比醒时狠!” “定砸你个骨碎——筋折!” 武松怒目圆睁,长发披散飞舞,状若疯魔,脸上的每一抹朱砂似乎都在喷薄着煞气。 轰隆! 一拳砸在柱子上,竟让两人合抱的铁木柱子轰然炸开一条裂缝,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拳印。 他猛地回眸,瞳孔中似有金漆亮起,每一根长发都在杀气中飞舞,好似一头生吃虎豹的蛮荒凶兽。 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感谢zhen_money的五百打赏,比心! (本章完) 第91章 天伤星下凡 第91章 天伤星下凡 “仓——仓——仓——!” 九龙口大锣齐鸣,鼓声震天,只听得人热血激荡,心潮澎湃。 而戏台上的那两道身影,更是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只见一人一虎正在搏杀。 本是戏文假武松,却遇山林真猛虎,这一出武松打虎,真真假假,似戏非戏,看得台下观众忘乎所以。 那猛虎健硕如牛,浑身毛发鲜艳似火,双目猩红,吼声如雷,尽显王者之气。 纵然在猛虎之中,也堪称王者。 而那打虎的好汉,却不仅不落下风,反而拳法出神入化,威猛霸道,呼啸的拳风赛过虎吼,竟压得那头妖虎步步后退。 吼! 猛虎已经被逼退到戏台边缘,憋屈至极的它猛地发出一声怒吼,伸出蒲扇般的前掌朝着周生拍去。 云从龙,风从虎。 这一拍当真是声势骇人,还伴随着呼啸的黑风,似是灌注了一身妖气。 猛虎的气力本就惊人,能将上千斤重的石墩子像皮球般把玩,而此刻这一拍,筋骨齐鸣如雷震,气息吞吐似风云,当真是神力万钧,不可匹敌。 周生却目光明亮,黑发狂舞,竟没有丝毫躲闪的趋势,又是一拳轰出。 脊椎弯曲如大龙,又似一张拉成满月的强弓,而拳头就是那把射出的弓箭。 打虎势! 行者武松,乃是天上一百零八颗魔星中的天伤星转世,战斗起来遇强则强,遇凶更凶。 就算被砍断了一只手臂,也能凶性大发,魔威滔滔,创造了单臂擒方腊的传奇。 既唱武松,便只有别人避他锋芒! 轰隆一声闷响,周生气血激荡,衣袍猎猎飘舞,三十五年的道行喷薄而出,让他如太行神山般巍峨不动,竟一步未退。 反倒是那猛虎被轰下了戏台,前掌着地时一个踉跄,差点没有站稳。 “好!!” “打虎英雄!打虎英雄!” “好汉子,好个打虎的武都头!” 台下的观众看得如痴如醉,喝彩声轰然炸开,眼中极为兴奋。 对那些喝彩,周生此刻完全充耳不闻,他怒目金睛,犹如进了痴狂之境,纵身一跃朝着猛虎扑去,竟骑在了那猛虎的背上。 吼!!! 被人骑在身上,这极大刺激到了猛虎那身为百兽之王的尊严。 它口中不断咆哮,带着周生如闪电般扑蹿,疯狂摇晃着脊椎,试图将那个男人甩下来。 可周生却双手死死钳住虎颈,任其颠簸摇晃就是纹丝不动,甚至还松开了一只手,举起了那只铜锤般的拳头。 “畜生受死!!” 一拳砸下,如当头棒喝,金钟贯耳,让咆哮的猛虎猛地一震,金色的毛发在拳风下如水浪翻涌。 猛虎开始拼命了,妖风阵阵袭来,如钢刀般刮向周生,想将他卷下来。 刺啦几声脆响,竟将他上身的戏服都刮出了道道裂痕,露出那古铜般精悍的肌肉。 周生却毫不在意,只是一声长啸,丹田金湖倏然炸开,好似一条走江的蛟龙,顺着经脉冲入喉关。 刹那间,啸声似漫天雷鸣,宛若走蛟入海的龙吟,将那浩浩妖风都给倒卷了回去。 虎啸龙吟! 轰! 又是一拳砸下,猛虎一声悲鸣,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倒塌在台上。 一拳!一拳!又是一拳! 只砸得戏台摇摇晃晃,旁边的道具陈设都纷纷倒下,好似发生了地震。 后台。 瑶台凤和小武等人,趁着所有观众的目光被周生吸引,早已偷偷下台。 此刻他们望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瞳孔瞪大,皆露出震惊之色。 特别是瑶台凤,眼眸异常明亮,一眨不眨地盯着戏台上那道如太岁魔神般的身影,有些失神。 红唇微启,低声呢喃。 “既是真猛虎,也是……真武松。” “此戏一出,梨园怕是再无武松打虎。” 这出武松打虎,怕是要成为梨园绝唱了,从此以后,还有谁敢说自己会唱武松打虎? “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小武也呆呆地看着那道身影,突然有些释然地笑笑,彻底熄了心中的那一丝不服气。 身为名武生,他本来在聚仙楼的地位仅在班主和瑶台凤之下,可随着龙老板的横空出世,他感觉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虽然对龙老板很尊重,可暗地里难免还是会升起一丝比较的念头。 但今天的这出武松打虎,却让他彻底认清了差距,反倒是生出一种高山仰止般的敬畏。 红线就没有那么多词汇了,她瞪大眼睛看着打虎的周生,半晌就憋出了四个字。 “老大牛逼!” 后两个字还是周生给她讲故事时说过的。 …… 戏台上,拳拳到肉,响如雷震。 那猛虎刚开始还咆哮挣扎,到后面开始悲鸣惨叫,七八拳后就已经气息奄奄,毫无反抗之力了。 周生怒目圆睁,虎血几乎染红了双拳,那浓郁的血腥味反倒刺激得他凶性大发,让拳力更加凶猛了几分。 天伤星降世,越是见血,便越是凶悍。 双拳交迭成五岳朝天势,一声“开”,拳风如泰山压顶,轰然砸下,似是要将那猛兽头颅砸得脑裂浆飞! 就在这时,关班主略带焦急的声音响起。 “丹山留手!” 轰隆!! 拳劲如怒浪滔滔,透骨而下,本就摇摇晃晃的戏台咔地凹陷三寸,最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轰然倒塌。 当关班主赶过去看清后,目光不由一凝。 只见周生衣衫破碎,长发披散,古铜色的肌肉在烛火照耀下熠熠流光,好似庙里降龙伏虎的金刚,浑身都散发着凶悍气息。 而那猛虎已经彻底晕了过去,只有略微起伏的胸膛说明其还活着。 原来周生在最后关头砸歪了半寸,没有打在那猛虎的头上。 还好,还好,没死就行! 关不平总算是放下了心,如果周生真的砸死了这头大将军的爱宠,那整个聚仙楼就都完了。 周生是活人,又有一身罕见的好功夫,逃走活命不难,可他们聚仙楼里的人,却一个都走不掉。 在这鬼城待了这么多年,他太明白那位大将军有多么恐怖。 不过只要这猛虎没死,事情便有转圜的余地。 毕竟他们聚仙楼,也是给城主唱过戏,受过城主夸赞的。 短暂的寂静后,台下猛地爆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 那两个阴兵则是颤颤巍巍上前,想抬走猛虎,被周生抬眸一扫,竟被吓得再也不敢前进一步。 “武……这位爷,您看能不能让我们……” “把虎将军抬回去?” 看到周生的一只手还按在虎头上,另一个阴兵连忙露出哀求之色。 “好汉,这,这些钱我们都不要了,求您……高抬贵手呀!” …… 感谢鱼仙机的五百打赏,比心! (本章完) 第92章 佳人赠衣 第92章 佳人赠衣 “滚。” 周生声音低沉,目光中杀气腾腾,原本俊朗的面容变得好似魔神在世,杀星下凡。 携打虎之威,声势之骇人,让那两个阴兵连拔刀的勇气都生不出。 他们身子一哆嗦,再也不敢废话,转身就要逃走。 “等等。” 周生的声音再次响起,吓得他们瞬间僵立原地,不敢有丝毫动弹。 “把这畜生带回去。” 周生站起身,用脚踹了踹瘫软在地的猛虎,淡淡道:“记住了,我们聚仙楼,只给人看戏,不让畜生进。” “是是是,我等明白了!” “多谢好汉,多谢好汉!” 两人毕恭毕敬地抬着猛虎走了,虽然极为吃力,可脚步却不断加快,似乎离那个煞星越近,便越是烫脚。 “铛!” 随着一声锣响,关班主上前冲着观众们抱拳道:“诸位看官,戏台已塌,今日便到此为止,后面也要罢戏两天修缮戏台,还请诸位见谅,多多包涵!” 他说完,台下的观众却十分安静,无数双眼睛中似乎都亮着某种微光。 关班主感觉到了压力,眉头微皱,担心这些厉鬼会因为看不到戏而闹事。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聚仙楼不是没有罢过戏,但哪怕理由充分,观众们也会闹腾一番,毕竟看不了戏,火煞之气就无法继续消散。 然而下一刻,让他意外的一幕发生了。 “龙老板,你的武松打虎太精彩了!” “那可是大将军养的嚼龙,平日里在鬼市不知道有多霸道,哈哈,打得真过瘾,真痛快!” “龙老板,我们支持你,两天后我们都等着继续看你的戏!” “入云龙,瑶台凤,你们二位真是绝了!” “龙老板才是最厉害的!” “不不不,我还是更喜欢凤老板!” “呵忒!” “我呸!我呸!我呸呸呸!” …… 戏已散场,可台下观众却没有一个离开,反而纷纷冲着周生喝彩。 不少人直接成了龙老板的铁杆戏迷,甚至还和凤老板的戏迷吵了起来。 此刻的他们在看了一出如此精彩的大戏后,身上的火煞之气几乎消失不见,暂时变得和正常人一般无二。 这一幕倒是看得周生有些唏嘘。 他突然意识到,其实台下这些看似可怕的火煞厉鬼,曾经也不过是一个个痴迷于戏的人。 那场大火困住的,不止有聚仙楼的演员,还有这些时而清醒,时而痛苦的观众。 …… 后台。 小武的妻子云娘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瑶台凤,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小凤,观众们只是刚看完戏太兴奋,你不要放心里去。” 这么多年,瑶台凤一直是聚仙楼的台柱子,也是最大的角儿,在戏行,一个刚来没多久的新人如此高调,容易被挂上不尊重老前辈的名头。 她担心瑶台凤会对龙老板生出敌意。 一个是自己的好姐妹,一个是刚刚救了自己和丈夫的恩人,她只能想办法从中斡旋。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小凤看起来不仅没有任何生气,反而在听到观众对龙老板的夸赞时,眼睛笑眯眯的好似一弯新月。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夸她呢。 “云姐,唱得好呀!” 瑶台凤连连赞叹道:“龙老板唱得真好,下次演一丈青,我一定要和他好好斗上一斗!” 她目光兴奋,跃跃欲试,却没有一丝敌意,而是纯粹的见猎心喜。 越出色的对手,才能成就越出彩的戏。 独角不成戏。 见妻子错愕的模样,小武笑着摇摇头。 你也不想想,是谁让红线去偷师父的关公袍?真以为是龙老板? 没看见师父今天的脸色有多黑吗? 就在这时,周生在观众们不舍的声浪中,踏步迈入了后台。 迎接他的,是一道道钦佩和感激的目光。 孙大娘颤颤巍巍地走来,握着周生的手连连感激,还拉着女儿和女婿给他磕头,吓得周生连忙将他们扶起来。 “龙老板,今天我小武是真服了,五体投地,以后但有吩咐,我就算是舍了性命也一定做到!” 他有些亢奋地说道,显然也被那场豪气冲天的武松打虎给刺激到了。 妻子云娘瞥了他一眼,道:“还舍了性命,说得好像你现在还是活人一样。” 其余人闻言纷纷大笑起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称赞着周生,甚至夸他比武松还要勇武和仗义。 他们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因为当时的情况大家心知肚明,若非周生铤而走险,在关键时刻唱武松搏击猛虎,那刚才戏台上的人怕是就要回不来了。 临危受命,力挽狂澜,这样的英雄人物,还是自己的队友,谁又能不敬佩呢? 就连那些乐师,望着周生的目光都异常亲切和尊敬。 路伯更是拍着胸脯,称只要周生需要,他随时随刻都能无偿帮周生吊嗓子。 周生心中一暖,他知道,在今天,戏班子里的人才算是彻底接纳了他,完完全全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只不过也有尴尬的地方。 有几道异样的目光不时扫过他那因为衣衫破碎而裸露出来的皮肤,余光不断打量着他的肌肉线条。 那是戏班子里唱花旦的几个年轻女子,容貌秀丽,此刻眼波频频流转。 有一个容貌最是秀丽的女子,俏脸微红,鼓足勇气想给周生送一件衣服,然而还没迈步,却突然一怔。 一件华美的白纱雪纺斗篷披在了周生的身上,两只比玉还白的手正在为他轻轻系好叩结。 “龙老板,这是《断桥》里许仙的斗篷,你披上倒是正合适,文气彬彬,从武都头变成了许汉文呢。” 周生微微一怔,望着那青葱般的玉指,鼻间似是闻到了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 心跳莫名有些加快。 背对着众人,瑶台凤冲他眨眨眼,以极轻微的声音说道。 “再不遮一下,你后背那些鬼画符都要被人看干净了。” 周生猛地一惊,才想起来后背还画着赶尸符,也悄悄给瑶台凤比了个大拇指。 绑好披风,她眸中闪过笑意,轻声又道了一句。 “不过龙老板的身子……还挺好看的。” 周生一时有些错愕。 她似笑非笑,然后主动后退一步,眼睛却不经意间扫过了那几个有些失神的少女。 噗通! 小红线突然跪在了周生面前,紧跟着就要磕头,却被周生一把揪住了头上的小丸子。 “没过年呢,磕头可没压岁钱!” 小红线却不断摇头挣扎,望着周生的眼睛亮闪闪的,大声道:“俺决定啦,老大,俺要拜你当师父,跟你学戏!” “拜我为师?” 周生的眼神变得十分古怪。 “老大,你要是嫌辈分低,俺,俺拜你当师祖也行!” …… 感谢烈月zz的一百打赏,比心! (本章完) 第93章 吞龙刀 第93章 吞龙刀 深夜,周生打着灯笼,漫步在漆黑的鬼城街道上。 戏班子里的人实在是太过热情,聊了许久才肯放他离开,连吵着要拜师的小红线都睡着了。 瑶台凤本来要送他,却被关班主强行拦了下来。 看那架势,好像在防贼一样。 至于嘛…… 他一个人走在这条漆黑的街道上,寒风拂过,将那袭白纱雪纺斗篷轻轻吹动。 虽然夜深苦寒,可他心中却热血激荡。 今晚这出武松打虎,他也唱得十分痛快,同时小试牛刀,检验了一下破境后的实战能力。 那头猛虎的实力比他预料中的还要厉害几分,妖气浓郁,已有了成精的气象,如果是在服药前,胜负估计只是五五开。 可今晚的他,对妖虎几乎是从头到尾的碾压,这还是他故意藏了拙,没有发挥出全部实力。 三十五年的道行就已经如此惊人,若是四十年、五十年,甚至一甲子,又会是何等威势? 他暗暗下定决心,等过几日去庐山修炼遁法时,一定要再找一找五色云母。 边走边想,规划着后续的修行计划。 突然,他脚步一停,眸中寒芒一闪,杀机若隐若现,瞳孔由圆形渐渐转方。 前方有埋伏? 道行增加后,他的感知也变强了许多,此刻虽然分心在想别的,却能隐约感觉到,前方有一位实力不弱的存在。 难道是将军府的人在埋伏? 他犀利如电的目光瞬间洞穿了长街,落在了远处的那道身影上,而后微微一怔,敌意和杀气迅速消散。 “关叔,你在等我?” 只见前方的那个人,身姿魁伟,赤面长髯,不是关班主又是谁? 关不平点点头,目光在他身上的披风扫过。 “龙老板,今晚多谢你,帮我们聚仙楼度过了难关。” 周生洒然一笑,摆手道:“关叔说这些就生分了,我不也是聚仙楼的人吗?” 关不平闻言微微一愣,而后目光更加柔和了几分。 “颤音。” 他突然开口,让周生有些茫然。 “你今日唱《过五关》,为了表现二爷思念兄弟之情,在那句“风吹服袍思旧主,三月花开想桃园”的尾腔用了颤音。” “想法是好的,但不对。” 周生神色一振,知道关班主这是要指导他的关公戏,忙屏息凝神去听。 “为何不对?” “因为关公不仅是人,也是神。” 月光下,关不平目光炯炯,一字一句道:“关公戏规矩最多,也最难唱,根本原因就在于这神与人之间的度最难拿捏。” “二爷固然思念兄弟,却不应该用颤音、花腔之类的柔媚技法,而是该用一种特殊的疙瘩腔,音断气不断……” 周生一言不发,听着关不平的讲解,眼睛却越来越亮。 他在戏曲一道上本就天赋极高,又对关公戏非常感兴趣,此刻一经指点,大生茅塞顿开之感。 他听得如痴如醉,一边听还一边轻轻比划着,口中低声吟唱。 见到这一幕,关不平眼中闪过一丝感慨。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跟着师父学关公的样子。 那时候的他,也是这么如痴如醉,难以自拔,又怎会想到,多年之后会主动封刀,再也不演关公。 “关叔,怎么不讲了?我还有哪些问题?你尽管说,不用给我留面子!” 周生见他讲了一半突然停下,不禁心痒难耐地催促道。 关不平不愧是当年名震江州的活关公,他的每一句指点都切中要害,让他获益匪浅。 此时此刻,他才能真切地感受到,这位活关公的底蕴。 只是一次指点,他感觉自己在关公戏上的造诣就有了不少增长,若是唱起阴戏,威力也会更强。 “天色太晚,我该回去了。” 关不平淡淡道。 周生有些失望,却也知道不能勉强,对方肯说这么多,他已经很感激了。 宁给十亩地,不教一句戏。 特别还是这种绝活,亲师徒都要藏几手,给外人讲一句都算是非常大方了。 “关叔,要不我拜您为师学关公戏吧,师父说过,不介意我有其他师父。” “你是一块百年难遇的璞玉,但我自封刀后,便立誓不再收徒。” 周生默然,而后心中一叹。 罢了,就算学不到也没关系,看来是缘分不到。 “不过戏台塌了,这两天唱不了戏,那帮小兔崽子们又吵着要学关公戏,也罢,明后两日,我便在晚上给他们讲一讲戏吧。” 关不平似是在自说自话,而后转身离去。 周生愣了一下,双目一亮,忍不住笑了出来。 “关叔,明天见!” 他突然大声喊道,冲着关不平的背影用力挥了挥手。 关不平的脚步微微一顿,并未回头,却缓缓抬起了右手,在空中一挥。 “臭小子,明天见。” 声音很轻,迅速消失在夜风中,却瞒不过已经开了耳窍的周生。 …… 将军府。 大将军坐在上位,官将首面具下的眼眸静静注视着那只浑身是伤,冲他哀鸣的老虎。 “带羊上来。” 良久,大将军突然开口道。 “是!” 阴兵连忙行礼退下,匆匆而去,而那原本躺在地上伤痕累累的老虎,听到这句话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口水横流。 “武松打虎……” 大将军反复念着这四个字,那双赤色的眼眸越发明亮,好似看到了某个非常有趣的事物。 瞳孔深处,竟有一丝抑制不住的战意如火焰般涌出,不是仇恨,倒更像是……兴奋。 “赤手空拳,竟能打得嚼龙毫无招架之力,打虎英雄武松……有意思,真有意思。” “瑶台凤的功夫算是有点看头,可惜是个女人;关不平是个高手,但封刀后失了锐气,不中用了,却不想,居然又来了位入云龙!” “不知这位龙老板的功夫……究竟有多高?” 就在这时,两只羊被阴兵牵了进来,确实是羊,可眼神却泛着泪光,似是哀求,又似是恐惧。 其中的老羊在见到大将军后立刻跪了下去,竟用两只前蹄作揖行礼。 然而猛虎咆哮一声,已经扑了上去。 惨叫声响起,羊居然发出了模糊的人声。 造畜术! 随着鲜血飞溅,惨叫声也迅速消失,房间中只剩下了猛兽大快朵颐的咀嚼声。 大将军微微一笑,轻轻一嗅,似是很喜欢空气中的血腥味。 “吃吧,吃吧,多吃点伤才好得快。” 顿了顿,他双眉微挑,赤瞳如猛兽般竖起,仿佛凶兽盯上了某个美味的猎物。 嗡! 沉重的陌刀似是感受到了主人心中的战意,在鞘中震颤嗡鸣,宛若战鼓。 “吞龙,连你也嗅到了那位高手的气息,开始急不可耐了吗?” 大将军唤着陌刀的名字,缓缓探出右手。 那绘着金刚火焰纹饰的亮银手甲,终于按在了陌刀刀柄上。 下一刻,陌刀瞬间变得安静,只是鞘内隐约有雾气蒸腾,仿佛巨兽于深谷吐息。 “不知那位打虎的英雄,能否让你……” 声音蓦地一静,而后倏然炸起,微微战栗,似闷雷荡于静室。 “玩个尽兴?” …… 感谢de笛安的五百打赏,感谢书友20251103154702837的一百打赏,比心! (本章完) 第94章 红拂夜奔 第94章 红拂夜奔 回到家中后,周生像往常一样睡觉、喊嗓、练功。 有趣的是,都日上三竿了师父居然还没起床,直到午时吃饭才悠悠醒来。 那脸上的黑眼圈和黯淡的白发,就好像被妖精吸干了精气。 “师父,您又去鬼市了?” 玉振声咳嗽一声,道:“这次不一样。” “不一样?难道和上次的还不是同一个?” 周生眉头紧锁,开始怀疑师父是不是老树开花,掉入了鬼市的青楼中,被女鬼们给迷了心窍。 玉振声闻言不禁又气又笑,伸手打了他一下,道:“这次我是心甘情愿的。” 周生的眼神顿时有些异样。 合着您上次还是被强迫的? 玉振声并不知道徒弟心中的歪心思,只是轻轻一叹。 “本来这次只是去问一问进度,却不想……唉,最难消受美人恩呐,臭小子,你以后可要好好感谢她。” 周生听得云里雾里。 您老人家风流快活,关我什么事? “为了帮你做那件东西,可把她肚子里的存货都给掏空了,还消耗了六滴精血,那可是三十年的道行。” 周生闻言顿时一惊,三十年道行? “师父,到底是什么东西,会让师娘牺牲如此巨大?” 嗯,师父的牺牲也很大,刚补回来的身子,几乎是肉眼可见的被掏空了。 玉振声神秘一笑,淡淡道:“不可说,不可说,待你出师前,应该便能做好,算是为师给你准备的出师礼。” 说着不可说,他却目光微斜,眉角飞扬,唇边胡须微颤,似是答案已呼之欲出,就等徒弟继续追问。 可周生却只是哦了一声,便没有下文了。 玉振声默默揪断了一根胡须,半晌才将那想要倾诉和炫耀的欲望给压了下去。 “对了师父,昨晚聚仙楼发生了一件事……” 周生将昨晚武松打虎的那场戏说了出来。 玉振声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神情肃穆。 “虎确实是恶虎,打便打了,只是从今天起,你再去小酆都,便带上那把雪花镔铁戒刀。” 周生刀锋般的眉毛微挑,道:“师父,那位大将军会出手对付聚仙楼吗?” “不会。” 玉振声直截了当道:“聚仙楼不会有太大问题,倒是你小子,要多小心了。” “据我所知,那位大将军是武夫心性,怕是会对你见猎心喜,他的实力非常恐怖,你绝不是他的对手!” 周生看到师父如此凝重的神色,忍不住好奇道:“师父,那位大将军究竟是什么来历,又是什么境界?” “他的来历怕是只有城主才知道,但一定来头不小,当年刚一出现就生撕活吞了数个称霸一方的大鬼,这一百多年来,更是不知斩杀了多少强敌。” 顿了顿,玉振声念了一段话。 “一把吞龙刀,一头嚼龙虎,威震江州三千里,纵横南北十二城。” “有人说,他曾是战场上的杀神,死后的鬼雄,这一百多年里,他先后扫灭了小酆都的四大鬼王,最后一支独大,除了城主,再没有人能压他一头。” “不过城主常年闭关,神龙见首不见尾,因此说他是小酆都明面上的霸主,倒也不算错。” 听罢师父的讲述,周生的脑中回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大将军的场景。 铁甲如林,战车似虎。 那一袭随风飘扬的血色披风,如火焰般烧透了半个夜空。 “当然,你也不要害怕,那位大将军爱惜人才,若是发现你功夫了得,说不定还想收你入帐下为将。” “不过你千万不能蹚他的浑水,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在招兵买马,磨刀霍霍,所图怕是不小。” 周生却是若有所思。 养的老虎叫嚼龙,手中的刀叫吞龙,这大将军一看就是和龙有仇。 而这世间最大的一条真龙岂不就是…… 大玄江山? 若是闯王李自成,那就都能解释通了。 吃完饭,玉振声就止不住地打哈欠,准备回去补觉,走到门口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叮嘱了一句。 “对了,若真遇到了大将军,可别说出为师的名字,不然……容易被砍死。” 周生一怔,而后面露苦笑。 感情说了半天,您是和这位大将军有旧怨呀。 …… 练功,练功,还是练功! 唱念做打,手眼身法步,这是阴戏的核心,也是周生最下苦功的地方。 其次就是打磨筋骨,熬炼气血,以及早晚各练一次导引功。 听完那位大将军的事情,也让他的心中平添了几分压力,这世上强人太多,若不发奋修行,如何能扶摇直上,快意恩仇? 让他惊喜的是,随着不断的苦练,他筋骨血肉中那些潜藏的残余药力似乎也被激发了出来,让他的道行再次有了些进步。 他吞风吐雾,胸腔竟隐约泛起雷鸣,好似云中神龙,双目精芒闪烁,神华外显。 片刻后,又似冬眠龟蛇,蛰伏于三尺冰霜,收敛了神异气息。 月光照耀下,他的每一寸肌肤似乎都在泛着玉色,如披云甲。 一日功夫,竟顶得上月余! 吕祖的云母方果然神异,服用后骨血深处还潜藏着丝丝缕缕的药力,需意志坚韧,道心如铁之人才能将其激发。 若是服药后志得意满,骄傲懈怠,疏忽了修行,那些药力就会渐渐流失浪费。 或许这也是吕祖故意留下的一道考验。 药石固然是修行路上的终南捷径,可若是求道之心不坚,最终亦难发挥出云母方的全部效用。 简单收拾了一下,周生便打着灯笼前往小酆都,当然,他也听从师父的吩咐,带上了戏箱中的那口宝刀。 只是一路上并未遇到什么大将军,安静得出奇。 城门处,阴森寂静,空无一人。 今日瑶台凤并未在此处等他。 他摸了摸身上的那件白纱雪纺斗篷,心中不知为何有一点莫名的失落,随即又摇头笑笑。 不就是一个人走这条路吗,怎么还矫情上了? 又过了片刻,当他踏进聚仙楼的大门时,空中却突然砸来一颗石子,刚好落到他的脚下。 他一抬头,看见二楼的纱窗前赫然站着一道倩影。 她似是刚刚沐浴过,乌云般的秀发垂洒腰间,还带着一丝丝湿润,将那张俊俏秀丽的面容衬得更加明媚。 她不断比划着什么,指着周生脚下。 周生这才注意到,刚才那颗石子上缠绕着一圈白布,解开一看,秀丽英气的小字映入眼帘。 “红线禁不住蜜饯的诱惑,出卖了我,说是我指使她偷戏服的。” “师父罚我禁足,但没关系,等你听完师父讲戏,我从后墙翻出去,咱们一起去逛鬼市。” 最后还画了个小人翻墙的图案,标记好了在东墙院落,连逃跑路线都用红色的箭头画了出来。 周生甚至都能想到,她在画这些图案时,俏脸上那一丝得意又兴奋的笑容。 这出戏,莫不是……《红拂夜奔》? 感谢木礼水的一百打赏,比心! (本章完) 第95章 青蛇 第95章 青蛇 “唱关公戏,亮相的姿势与众不同,一共有四十八种,也称作“关公四十八式图”,大都是根据各地关帝庙塑像和壁画中的关公姿势汇集而来,一招一式,寓意分明。” “比如这一式叫手捧春秋,便出自荆州的关帝庙,要注意,虽是读书,却非儒生气,须坐如钟,行如风,立如松,声震屋瓦,响遏流云美髯公……” 戏楼里,关不平长须飘飘,双手虚托作捧书状,同时腰板笔挺,丹凤眼似闭非闭,开阖间凛然生威。 台下的小演员们都连忙跟着学习动作,就连许多成名的演员也慕名前来学戏。 其中就有小武,还有聚仙楼中唱花脸的几个老人。 关不平是来者不拒,大大方方地讲解着自己唱关公戏的心得,一招一式都讲得很详细。 他不会藏着掖着,能学到多少,全凭各自的悟性。 学到了就是你的,学不到就是和二爷无缘。 周生自然也在认真听讲,旁边就坐着小红线,只是小家伙听着听着,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脑袋垂下又抬起,抬起又垂下。 “老大老大,不好了……俺好像中了……迷魂药……” “俺不中了……” 周生正听得如痴如醉,红线的小脑袋就已经倒在了他的腿上,睡得十分香甜。 周生捏捏她肉嘟嘟的脸蛋,脱下自己的斗篷给她披上,然后继续认真听戏。 “有道是千旦百生一大净,净行比其他行当都难演,有铜锤的嗓子,架子的膀子说法。” “关公戏的要求更高,要有文老生的文静,武老生的沉稳,架子花的威勇,大武生的猛健,尤其是表演髯口时,推髯不过胸,抱髯不过腹,捻髯要高,捋髯到底……” 因为今晚不用唱戏,关班主大概讲了一个多时辰才堪堪停下。 他看向众人,发现那些小演员们要么是睡着了,要么是露出茫然之色,就连许多年轻演员,也眉头紧锁,似是在苦苦琢磨。 哪怕是名武生小武,虽然大有收获,可其中却仍有诸多关隘没有理解。 唯有一人例外。 周生闭上眼睛,却不是睡着,而是在调整气息琢磨关公唱腔的气口,同时手上动作不停,好似在挥舞着偃月刀,复刻着他刚才所讲的身段动作。 一招一式,居然像模像样,将他先前所讲的细节都融入其中。 就算偶有瑕疵,也能立刻反应过来,两三遍后就改良修正,把动作刻进了骨子里。 当周生睁开双眼时,开阖间那似露非露的刀芒,让关不平久久难以平静。 他知道,周生已经将他今晚所讲的那些东西,全部消化吸收了。 这是一种何等惊人的天赋? 就算是小凤怕是也稍逊一筹。 他却是不知道,周生本就是戏曲一道上的奇才,服下云母方后,更是道行大增,进而反哺肉身,增进智慧。 以前要学三遍的戏,现在只需看一遍就能抓住精髓,融会贯通。 铛! 随着铜锣敲响,关不平深深望了一眼周生后,淡淡道:“今日的讲戏便到此为止,明日继续。” 红线被这记刺耳的铜锣声吵醒,呲溜了一下口水,迷迷糊糊道:“开戏了?俺唱啥?” 周生摇头笑笑,正准备说话,却看到红线突然瞪大眼睛,似是想到了什么事情,噌的一下蹿起,以虎形身段跑开。 “老大老大,俺有点急事先走啦!” “下次你要是给红线带蜜饯的话,俺,俺就把今天听戏的心得都告诉你,保管你学会关公戏……” 声音渐行渐远,小姑娘一溜烟就不见了。 周生忍不住笑了起来,也感到一丝好奇,这丫头平时挺闲的,最喜欢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自己身边,今天神神秘秘的是有什么事? 不过小姑娘的事情,他也不会去探究。 他按照那张“地图”的指引,在东墙后面等待,不知怎的,竟还生出了几分做贼心虚的紧张。 没等多久,墙的那头响起了三道鹧鸪声。 “吱咕——吱咕——吱咕!” 周生一怔,而后很快反应了过来,张嘴模仿鹧鸪声,不过只喊了两声。 这是白蛇传《盗仙草》里的细节,小青探路时学鹧鸪,白素贞以两声回应表“安全”。 果然,在他喊出两道鹧鸪声后,一道身影从墙后腾空飞出,脚尖轻踩屋檐,如踏飞燕,落地时轻盈无声。 周生看出这是《三岔口》里侠客夜探的身段,她用的可谓是干净利落,俊俏至极。 瑶台凤今晚穿了一袭天水碧的轻罗长裙,月光下绸缎如湖水泛波,暗处则似青锋淬火。 腰间束一条玄色犀角带,正中嵌螭纹青铜扣,斜插一柄二尺八寸的柳叶软剑。 那双又亮又俏的眼睛正浅笑着看向周生,似有戏谑之意,口中以戏腔念白。 “姐姐既要做人,小妹偏要当妖!” “你看那月光——” 她眼波流转,走了个身段,纤细的腰肢一甩,竟比游蛇还要灵动。 晶莹的指尖在周生的斗篷上轻轻滑过。 “照你的罗裙多假,照我的鳞片——多真!” 周生脸上的笑意顿时一僵,知道凤老板这是戏瘾上来了,他努力尝试着代入白素贞唱一句旦角,可嘴唇颤了半天,愣是挤不出一个字。 瑶台凤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好了好了,龙老板不必勉强,我在逗你玩呢。” “咱们快些走吧,现在这时候,鬼市里正热闹。” 周生望了一眼远处的戏楼,有些担忧道:“若是关叔发现你不在房间里,会不会重罚于你?” “放心,山人自有妙计。” 她神秘一笑,踩着轻快的步子远去,只留下淡淡香风。 周生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 聚仙楼,关不平在讲完戏后特意来到徒弟的房门前逛了逛。 看到屋内烛火亮起,有道身影正在看书,才放下了心。 还好,他就说嘛,自己亲手带大的徒弟,不至于为了一个才认识不久的男人就违抗师命。 小凤还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 他点点头,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便满意地回了房间。 又过了一个时辰,他再次出门,看到小凤的房间还亮着,似是还坐在桌子边看书。 这丫头,今天怎么看得这么晚? 关不平微微皱眉,便向着房门走去,想敲门提醒徒弟不要看太久。 可他的手刚伸出去,就突然愣住了。 “呼——呼——呼!” 房间内,居然响起了呼噜声…… 感谢书友20230416073255886的一百打赏,比心! (本章完) 第96章 朱姨 第96章 朱姨 “精魄花灯,刚捕来的新鲜精魄,只要五文钱!” “卖活人指甲、头发,都是新货,蕴含活人阳气,吸一口保管让你飘飘欲仙!” “刚出土的古镜,封印女鬼一只,能歌善舞,才貌双绝……” 走在繁华的鬼市上,周生再次被那琳琅满目的货物看花了眼。 上次他囊中羞涩,又心系五色云母,直奔庆和堂,没有什么心思逛街,此刻静下心来,才发现这里的好东西还真不少。 那花灯不是以烛火点亮,而是以绽放着光芒的精魄来照明,那是一团团朦胧的光影,是生长于山野深处的特殊精灵。 这种精魄在不同的环境下能绽放出不同的光芒,若是诞生灵智有了真形,还能帮主人施法或疗伤。 比如《阅微草堂笔记》中就记载过一种名为“骑蝶仙女”的奇异生灵,样子是一个拇指大小的穿着彩衣的漂亮姑娘,每当百花盛开时,这种小妖怪就会骑着蝴蝶在百花中翩翩起舞,采炼花蜜。 那种花蜜不管是炼丹还是直接服用,都有神效。 “那镜中的女鬼倒是有几分姿色,搔首弄姿,一点厉鬼的颜面都不要……” 瑶台凤瞥了一眼那于古镜中翩翩起舞的“清凉”身影,大半个香肩都露出来了,吸引了大量客人驻足观看。 她冷哼一声,目光却望向周生。 “龙老板刚刚也瞥了好几眼呢,要不我把这镜子买下来送给你吧,等回去后,龙老板自是能看个痛快。” 周生闻言,后背莫名有些发凉。 天可怜见,他刚刚脑子里的想的是,能不能把镜子买回去,然后将女鬼杀了给洛书补充能量。 “凤老板,大家快看,是聚仙楼的瑶台凤!” “凤大家来了?在哪?在哪?” “还有龙老板也在,昨晚那场武松打虎,真是太精彩了!!” “凤老板,鄙人——” 周生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周围却突然开始骚动,原来是有人认出了瑶台凤和他。 今日他们没有戴面具,而瑶台凤又是名震小酆都的角儿,追捧者如过江之鲤,因此很快就被认了出来。 大概类似于后世的明星在街头被粉丝认出。 事实证明,追星这玩意儿,做鬼都不能避免,眼看周围的人越发激动,有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周生眸光一凛,将手掌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嗡! 刀身微微震颤,发出阵阵刀鸣,一股无形的煞气弥漫,令那些激动的鬼魂们为之一惊,瞬间清醒了不少。 花灯中飞舞的精魄躁动不安,古镜中摇曳生姿的女鬼也惊叫一声消失不见。 这时他们才纷纷想起,凤老板身边的这位入云龙,可是凭一双肉拳,差点打死了那头食人无数,在鬼市中凶名赫赫的猛虎嚼龙。 这位爷可不仅是戏台上的武松,更是一位真正的打虎豪杰。 瑶台凤上前抱拳,落落大方地笑道:“多谢诸位的捧场,今晚小凤还有事,就先走了,他日定连唱三天的霸王别姬,让大伙儿听个痛快!” 而后在众人的叫好声中,她拉着周生连忙挤了出去,七拐八拐的,终于来到了一个比较僻静的巷子里。 “到了,就是这里!” 瑶台凤带着他推开了一扇紫檀木的房门,这里阴暗、潮湿,有一种莫名的冰冷,而且位置隐蔽,藏在巷尾拐角间。 周围有着许多蛛网,看上去像是荒凉了许久的废弃屋子。 “快进来,这可是一个好地方,整个小酆都知道的人都不多!” 瑶台凤却兴致勃勃地冲他招手。 一进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殊的味道,不是陈年腐气,而是一种淡淡的有点刺鼻的味道。 叮铃! 门上连着铃铛,清脆的铃声响起,很快一道身影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大约三四十岁的美貌妇人,肌肤雪白,瞳孔深邃,穿着一袭通透如纱的紫色紧身薄裙,走起路来一波三折,摇曳生姿。 从头到脚,都有着一种慵懒妩媚的味道。 “呼!” 当着周生两人的面,美貌妇人竟吐出了一圈缥缈的烟雾,如涟漪般散落空中,又渐渐消散。 她的右手则是拿着一根湘妃玉竹烟杆,在指间轻轻一转。 “呦,我说是什么风吹开了老娘的门,原来是凤大家的香风……” 她娇笑一声,那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却是落在了周生身上。 “好俊俏的小郎君,莫不是凤大家的相好?眼光不错,就是这一身的衣裳,太寒酸了些。” 一边说着,她一边吞云吐雾,眼眸微眯,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周生。 周生则是心中一跳,丹田法力预警,自发涌入双目。 下一刻,瞳孔转方,透过那云霞般的烟雾,看到这美妇于月光下的倒影……居然有着八条狰狞如镰刀般的腿! 是妖? 周生的目光变得更加凝重,手掌悄悄按在了刀柄上,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小郎君莫要乱看,否则,你身边的这位小凤凰怕是要吃醋喽~” 美妇似是感觉到了周生那刀锋般锐利的目光,在其腰间的戒刀上扫了一眼,微微一顿,而后继续出声调侃。 瑶台凤上前一步挡在周生面前,笑道:“朱姨就不要拿我开玩笑了,他是我的好友入云龙,今天带他来,是想请朱姨给他量身定做一件衣裳。” “打虎英雄入云龙?” 美妇瞥了周生一眼,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位最近大出风头的龙老板,不错……打了大将军的嚼龙,确实要好好做一件寿衣,毕竟马上就用得到了。” 周生心中一凛,刚刚她扫过自己的那一眼,意味深长,竟给他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朱姨——” 瑶台凤娇嗔一声,似是有些埋怨。 美妇摇头笑笑,轻轻敲了敲烟枪,道:“好好好,再说下去,小凤凰就要生气了。” 声音带着一丝宠溺,似是和瑶台凤的关系不一般。 “老规矩,做多少钱的衣服?” “最贵的。” 瑶台凤将一张银票递了过去,三更钱庄的印戳,面值居然高达五贯钱! “朱姨,这是定金,拿成衣时再付另一半。” 周生一急,花十贯香火钱去订做一件衣服,这姑娘疯了? 有钱也不能这么浪费呀。 可他刚上前一步,就被瑶台凤给悄悄按住了,冲他使了个眼神。 美妇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她用烟杆将那张银票拉了过来,随意扫了一眼就收了起来。 “一个月后见成衣。” 瑶台凤诧异道:“朱姨,这次怎么要这么久?” “呵呵,毕竟是最贵的衣裳,做起来难免要更讲究些。” 顿了顿,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 “小凤凰还是一如既往的出手大方,可惜我是个女儿身,否则我都想给你当男人了~” (本章完) 第97章 汤显祖 第97章 汤显祖 “朱姨这个人最喜欢打趣,龙老板,你别把她的话往心里去……” 鬼市长街上,瑶台凤对周生说道。 “放心,我明白。” 周生点点头,又好奇地问道:“这位朱姨到底是什么人?” 他在那美妇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压力,全力施展法眼后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倒影,有着八条镰刀般的长腿。 莫非是蜘蛛精? “朱姨是鬼市里的老人了,她虽然也开店,却只做少数人的买卖,给人量身做衣,有三贯、六贯和十贯钱这三个档次,从来不许还价。” “这么贵,能卖的出去吗?” “这便是你不懂了,朱姨做出的衣裳,堪称是巧夺天工,我虞姬的戏服便是她做的。” 周生想起她那件彩绣明黄地凤戏牡丹女斗篷,还有配套的湖蓝鱼鳞甲,不禁点了点头。 那件戏服给他的印象很深,做工精美绝伦,几乎看不到任何针脚的痕迹,特别是鱼鳞甲,不知用什么材料做的,异常坚韧,又十分轻盈,一点都不笨重。 “听说连城主都找她做过衣裳,你也是运气好,赶上她没有顾客,否则还要排队等上几个月。” “那也用不上十贯钱吧,我有点……还不起。” 周生咳嗽一声,脸上有一丝尴尬。 他现在身上只有三贯钱,还是找瑶台凤借来的。 “我又没有说让你还。” 瑶台凤突然停下脚步,那双明亮有神的眼睛似皎月般通透无暇,直直地与他对视。 “你昨晚为了帮我们打虎,衣裳都碎了,于情于理,我都该赔你一件。” “那也不用这么贵的——” “谁叫我钱多呢?” 瑶台凤笑容灿烂,下巴微抬,月光下,每一寸肌肤都仿佛闪烁着白玉般的光泽。 周生莫名觉得那光泽有些刺眼,仿佛金光。 “这么多年,承蒙大家抬爱,我唱戏赚了很多香火钱,怎么花都花不完,那箱子里都快装不下了。” “龙老板就当帮我清清库存了。” 周生:“……” 虽然知道她言词中有夸大之处,但想起那口宛若金山般的箱子,里面的财富确实很惊人。 “接下来去哪?” “去四梦斋,看看海若先生有没有最新的戏剧话本。” 海若先生?四梦斋? 周生脑海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汤显祖?” 瑶台凤赶紧瞪了他一眼,雪白的手指比在红唇上,道:“嘘,咱们身为梨园后辈,怎能直呼海若先生的大名?” 周生连忙点头,眼中却有着一抹激动。 他已然想起,那位历史中大名鼎鼎的戏曲家汤显祖,便号海若,而其代表作便是临川四梦,其中的《牡丹亭》更是脍炙人口,家喻户晓。 华夏历史中,汤显祖是明代嘉靖年间人,病逝于临川。 而临川和浔阳相邻,如此算来,汤翁倒还真有可能在死后来到这鬼城。 “待会儿见到海若先生,龙老板你可一定要客气些,他在这鬼城地位超然,据说是城主当年亲自请来的。” 瑶台凤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放心,汤翁是我敬仰的人,我恭敬还来不及呢。” 周生有些激动道。 汤显祖并不唱戏,可他的名字,却是一座梨园的高山,特别是对昆曲,一部《牡丹亭》,几乎奠定了昆曲艺术的基础。 更何况周生是穿越而来,对汤显祖这位大名人亦是如雷贯耳。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鬼市还真是卧虎藏龙,刚刚见了一位疑似大妖的朱姨,如今又将得见一位名垂青史的大宗师。 瞧他激动的模样,瑶台凤抿嘴轻笑,却也悄悄加快了脚步,带他赶往四梦斋。 没多久,两人来到了一个清雅别致的院子外,曲觞流水,竹影幽幽,似是有股墨香淡淡袭来。 门匾上四梦斋三个字笔力苍劲,潇洒飘逸,尽显大家风范。 瑶台凤带着他进入院中,轻车熟路地引路,最后来到书房前方才顿足。 透过窗纸,隐约能看到烛火下,似是有道若隐若现的身影。 瑶台凤敲了敲门,小声道:“汤翁在吗?小凤求见。” 片刻后,屋内响起了一道苍老却柔和的声音,带着三分笑意。 “你这丫头,莫不是又到老夫这搜书来了?” “罢了罢了,进来吧。” 瑶台凤推门进入,周生则紧跟其后,不过刚进来就眉毛一挑,有些惊讶地看着地上。 只见地面上到处都是散落的书籍,以及揉成一团的废纸,似是废稿。 隔着三尺屏风,他看到了一道消瘦的身影,似是正在伏案写着什么。 绕过屏风,他终于看清了那位被后世誉为“中国戏圣”的伟大戏曲家、文学家。 但见烛火微光,一位苍颜白发的老人蜷在瘿木书案前,像一截被虫蛀空的老梅。 他鬓发凌乱,似是不修边幅久矣,满头白发上斜插的竹笔簪更是已磨出了黄铜色的包浆。 青布直裰的领口上沾着洗不去的松烟墨,似苔花点点,作牡丹开。 两人进来,老人却并未抬头,而是佝偻着腰,神情专注地盯着案上的宣纸。 不知为何,周生觉得他写字的姿态已近乎搏命。 枯掌紧攥笔杆如握短戟,羊毫在纸上犁出“沙沙”声,像春蚕噬尽最后的桑叶。 可写着写着,老人突然顿住了,毛笔久久悬于空中,任由墨汁滴落。 “错了,错了!” 老人蓦然将毛笔放下,而后将那张纸揉成一团随手扔掉,又拿了张信纸放到案上。 “小凤你自己随便搜吧,看上哪本书了自行拿去便是。” 老人依旧没有抬头,只是随口嘱咐了一句,便又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 这时周生主动上前,躬身行礼道:“晚辈周生,见过海若先生。” 汤翁听到这陌生的声音,方才缓缓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苍老却清矍的面容,一道道皱纹好似岁月的年轮,瞳孔出奇的黑,像是熬了太久的老墨,有一种沉淀了太多故事后的混沌。 可偏是这样一双眼睛,却偶尔会迸出一点异样的光,刹那间犀利如电,直透人心。 “小凤,你带其他人来了?” 他眉头微皱,似是不喜欢陌生人进自己的书房,目光打量着周生,有些疏离。 瑶台凤连忙笑道:“汤翁,这位是我的好友周生,也是我们聚仙楼的龙老板,对您素来——” “入云龙?” 汤翁突然双眸一抬,打断了瑶台凤的话。 周生一愣,没想到这位大家居然听过自己的名字,忙道:“那是晚辈的戏名。” 下一刻,汤翁原本还有些疏离的目光骤然柔和了下来,甚至露出了几分亲切的笑意。 “三尺戏台伏恶虎,方知梨园有真龙。” “龙老板,打得好呀,那恶虎不知吃了多少活人,老夫早就对其深恶痛绝!” “你将其教训一顿,可谓是出了一口老夫心头之恶气。” 周生忙道不敢当。 而瑶台凤也暗自松了一口气,看到汤翁眼中对周生的欣赏,甚至把自己都给冷落了,不仅不生气,反倒眉开眼笑。 汤翁拉着周生的衣袖,让他坐下详细讲述那场武松打虎的细节,一边听还一边动手记录。 “好!好!” “打得痛快!” 听罢后,汤翁开怀大笑,脸上的每一根褶皱似乎都被抚平了。 他激动地站起,踉踉跄跄地翻箱倒柜,不知在找什么。 良久,他从书柜中翻出了一封系好的画卷,递到了周生的手上。 “龙老板有任侠之风,少年英雄,好似老夫《紫钗记》中的黄衫客,偶提玉剑过长安,血染罗襦未许干!” “既是英雄,老夫怎能让你空手而返,这幅画你收着,是当年城主赠我的宝物。” “或能对你有所帮助。” …… 感谢仓鼠吃不饱的一万点币打赏,咱也是傍上真富婆了,大家可以去书评区她的帖子下打卡建楼,富婆是真喂饭呀~~ (本章完) 第98章 乌骓马 第98章 乌骓马 城主所赐的宝物? 周生一怔,在触碰到这画卷的一瞬间,他确实感受到了某种法力的波动。 这画不简单。 “海若先生,这太贵重了,我受不起。” 他都没有打开,便准备将画还回去,却看到汤翁面色一肃,冷哼一声。 “龙老板,老夫送出的东西就绝没有收回的道理,你若是不想要,大可以扔掉或烧掉,一切由你。” 瑶台凤也忙给周生使眼色让他收下。 周生已经知道了对方的性子,明白自己若是不肯收,反而才是对汤翁的不尊重。 “如此,那晚辈就多谢海若先生了。” 汤翁这才喜笑颜开。 “这就对了嘛,还有,龙老板若是不嫌弃,以后和小凤那丫头一样,唤我汤翁便好。” “好,多谢汤翁!” “哈哈哈,快来快来,咱们再好好聊一聊!” …… 就这样,三人坐下闲聊。 瑶台凤主动将周生大闹清谷县的经历也讲了出来,听得汤翁更是激动不已,拍手称赞。 后面又聊到了戏曲上,《白蛇传》、《西厢记》、《梁祝》、《牡丹亭》…… 特别是《牡丹亭》,能当面请教作者的机会可不多,周生在这上面聊了很久,感觉大有收获。 同时他也得知了,汤翁在此城中已住有近两百年,是那位神秘的城主亲自将其接来,并和他达成了某种约定。 鬼魂通常是不能长生的,就算是厉鬼,最多一两百年也会消散,除非能更进一步成为鬼王。 而鬼物想要长生,则要修成鬼仙。 汤翁只是普通的鬼,之所以能两百年不消散,也都是因为城主的神通。 至于他和城主的约定是什么,汤翁只是摇头,称答应过城主不可泄露。 “汤翁,您在这小酆都待的时间长,可知那位大将军的真实身份?” 周生觉得,既然汤翁在鬼城的时间比那大将军还久,或许会知道当年的隐秘,便出声相问。 却不想汤翁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毕竟我大部分时间都埋首书房,很少出去,不过当年有一件事却让我印象很深。” “什么事?” 汤翁眼中露出回忆之色,良久,开口道:“那时大将军刚刚荡平了四大鬼王,立下了威名,本是该偃旗息鼓,养精蓄锐,却不知为何突然带兵杀向了浔阳的城隍庙。” 城隍庙? 周生一怔,眼中闪过一道诧异。 “听说大将军和浔阳城隍交了手,最后惊动了闭关的城主,城主出手相阻,并责罚了大将军。” “哦,对了,小凤他们好像就是那段时间来的鬼城。” 刹那间,周生和瑶台凤对视一眼,眼中生出波澜。 聚仙楼的那场大火本就不一般,据师父所说,那火非凡火,而是一尊极为凶悍的鬼王之火。 再加上大将军突然带兵杀向城隍庙,这两件事又恰好发生在同一时间…… 他已经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难道说当年聚仙楼的那把鬼王之火,也和大将军有关? “更多的事情,老夫就不得而知了,龙小友,若是你遇到麻烦了,尽可以躲到我这里来,就算是大将军,也不能奈我何。” 汤翁的话让周生心中一暖。 他想起汤显祖那一生的经历,科举时不愿攀龙附凤,为官后清正廉明,不畏权贵,罢官回临川时,沿途的百姓甚至自发前来相送。 无论是人品还是才华,都令人敬仰。 这样一位宽厚正直的长者,哪怕死后为鬼,也是不改气节,只是一面之缘,便对他伸出了援手。 他将这份感动默默记在心中,之后又聊了一会儿,看到汤翁有些倦了,才告辞离去。 关上门前,看到那仍佝偻着身子,伏案秉烛的年迈身影,周生不禁受到了某种触动。 …… 离开四梦斋后,瑶台凤轻轻叹了一声。 “汤翁太年迈了,虽有着城主神通庇护,可如此漫长的岁月,又太过劳神,已经不堪疲惫。” 周生默默点头,先前交谈时,他也能感觉到那种渗透灵魂的疲惫。 “汤翁说要写第五梦,可这么多年,总是撕了写,写了撕,有些我觉得非常出色的作品,他却直接当了废稿,还不许我传出去。” “对了,不说这些了,你快打开这幅画,让我也看看城主的宝物到底是什么!” 周生见她好奇,便直接将画给她,让她打开。 瑶台凤也不客气,解开绳子后立刻展开了画卷。 古画微黄,丹青流芳。 滚滚大江边,一匹神骏无比的黑马正昂首长嘶,瞳孔中似是倒影着一道如山似岳的伟岸身影。 其身通体如泼天墨夜染就,唯有四蹄雪白,马颈鬃毛硬如戟戈,每根都似蘸着火焰。 不知是不是错觉,望着这幅画,周生耳畔仿佛听到了大浪滔滔和马鸣萧萧。 特别是那匹马,扑面而来的骁勇之气,几乎让周生下意识生出了一种快被其撞上的错觉。 旁边还题着一首小诗,瑶台凤抚摸着那些字迹,眸生异彩,轻声念出。 “垓下寒涛凝碧血,江东烈骨化青磷。” “至今夜半乌江水,犹作当年踏阵声。” 就在瑶台凤念诗时,周生却瞳孔一凝,因为刚刚他好像看到那画中的马,似乎……眨了下眼睛? 双耳一颤,开启耳神通。 下一刻,他竟听到了清脆如打铁般的马蹄声,好似踏碎了千里冰河,激荡而来。 “龙老板,这画的是霸王的乌骓马呀,真是好画——” 瑶台凤的话未说完,就猛地听到一声大喝。 “小心!” 紧接着,周生猛地将她扑倒,而那幅画卷则是随风飘落。 嘶!!! 一道霸气如雷霆般的马鸣声响起,紧接着,一匹通体漆黑如墨,四蹄浑白如雪的神驹从画中跃了出来。 它高高抬起前蹄,掀起呼啸的疾风,在嘶鸣声中朝着周生两人砸下。 轰隆! 地面一震,泥土碎石飞溅。 不过却踩了个空。 周生和瑶台凤都有着一身不俗的武艺,他们二人同时乌龙绞柱起身,接旋子翻身躲避,几乎连动作都一模一样。 “这画……成精了?” “乌骓马居然从画里跑了出来?” 瑶台凤落地定身,眼眸中满是震惊。 下一刻,那乌骓马嘶鸣一声,居然腾空而起,四只雪白的马蹄上生出淡淡云雾,踏在虚空中竟能借力而行。 好似麒麟般夭矫腾空,踏雾而行。 “不好,这马要跑?” 瑶台凤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已经冲天而起,伸手抓住了马尾,稍一用力,便轻盈地落在了马背上。 他猛地拉起缰绳,目光炯炯,明亮如星。 感受到那颠簸摇晃的恐怖力量,周生不惊反喜,大笑称赞。 “好个烈马!” 感谢东哥拉、望月疯眠的一百打赏,比心! (本章完) 第99章 降龙 第99章 降龙 皓月当空,龙驹踏云而行,犹如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时而扶摇冲天,时而如流星坠地。 夭矫腾挪,翻滚旋转,萧萧马鸣似风雷齐动,正在竭尽全力地甩掉马背上的那个身影。 虽是画里乌骓马,却非霸王不可降。 相传乌骓马乃是当年的天下第一骏马,天生地养,性情刚烈,不知让多少高手折戟沉沙。 当项羽以拔山扛鼎之力将其摄服后,它便一生随霸王征战,不离不弃。 霸王乌江自刎时,乌骓马目睹主人之死,悲鸣一声后,竟跃江殉主,一缕忠魂常伴乌江水,自此涛声似马鸣。 这画中的神马,似是要比传说中的踏雪乌骓还要桀骜难驯。 周生想起历史中项羽降服乌骓马的记载,便怒目一睁,一道道血丝于瞳仁中蔓延,好似赤焰燃烧。 他先是夹紧双腿,让身子如铁钳般焊死在马背上,犹如一根定海神针,于风暴之中岿然不动。 当那乌骓马奔腾许久,开始出现一丝疲态后,周生眼中精光一闪,知道时机已至。 “呔!!!” 一声霸王吼,声震寰宇,气贯长虹,竟让那萧萧马鸣都为之失色。 “好畜生! “你踢翻楚营千面旗,我项羽偏要—— “赤手按你入黄泥!” 他以戏腔念白,怒目圆睁,漆黑的瞳孔好似有道闪电劈过,将那瞳仁劈成了两半。 霸王双瞳! 他已经开始入戏,用上了阴戏手段,整个身躯都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筋骨齐鸣,宛若雷音。 只是几息时间,便成了一尊擎天撼地般的雄伟丈夫,长发飞舞,霸气冲天。 周生伸出一只蒲扇般的大手,骨节粗壮如戟,似翻天宝印般朝着马首一压。 力拔山兮气盖世! 恐怖的神力在他的掌下爆发,丹田中的金色大湖更是卷起千层波涛,为他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力量。 那本就有些疲惫的乌骓马浑身一震,毛发倒竖,四蹄拼命踏空,可身子却越来越低。 终于,在短暂的角力后,马蹄噗通一声踏在了地上,碎石飞溅。 它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却也激发出了最大的烈性,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嘶鸣,鼻间喷出两道如龙似蛇的白雾。 烈风阵阵,滚烫如火。 好似有一座熔炉在烘烤着它体内的每一滴血液。 它弯曲的马蹄竟一点点直了起来。 一身的钢筋铁骨。 只可惜他遇到的是唱楚霸王的周生。 这一刻的他宛如霸王附体,胯下烈马越是桀骜,他便越是欢喜,竟大笑三声,霸气越发惊人。 双臂绞鬃,如两头蛟龙锁颈,随着万钧神力一发,竟让那烈马一声悲鸣,轰然倒塌。 虽无甲胄,亦无脸谱,可随着周生道行的飞跃,以及每晚登台唱戏后,阴戏功底的不断精进,他已能做到快速入戏。 “任你腰塌太行山,看我骨撑不周天! “今日不伏你这畜,项字倒写竖——作——鞭!” 虽然和烈马一起摔倒在地,可周生唱腔中的霸气却越发惊人,眸中双瞳倏然如电,喷薄出无形煞气。 不知过了多久,乌骓马终于不再挣扎,它彻底力竭,瘫软在地大口喘息。 那眼中的烈性似乎柔和了许多。 周生尝试着松开勒颈的双手,乌骓马蹭地一下起身,却并未有其他过激的举动,而是用脑袋蹭了蹭周生的手。 当周生用手掌抚摸它时,它还发出了享受的低鸣。 画中神驹认真主,黑龙投了楚霸王! 周生眸中的双瞳消散,重新并为一瞳,身躯也恢复如初。 此刻的他,身上到处都是泥土,束发的玉簪也不知甩到哪去了,显得有些狼狈,可那双眼睛却格外明亮。 皎皎似天上银月。 …… 四梦斋外,瑶台凤正徘徊踱步,手中拿着那张画卷,眼睛一直望向夜空,不时闪过一丝担忧。 此马神异,烈性难驯,不知道龙老板会不会有事。 就算龙老板法力高强,能降服此马,又会不会被巡街的阴兵发现,然后万箭齐发? 她越想越担忧,正准备回去找汤翁商量,却突然听到了一声马鸣。 铁蹄声动,云雾如霞。 漆黑的夜空中,一人一马踏空而行,那白如霜雪的马蹄,明明踏在空中,却震荡出层层涟漪。 神驹缓缓落地,烈性不再,温驯异常,只是望着瑶台凤的眼神中还有着一丝抹不去的高傲。 马背上的男子脸上和衣衫都沾染了泥土,发丝凌乱,腰板却笔挺如剑,目光灿若寒星。 如刀双眉轻轻一挑,瞳孔中那尚未完全消退的霸王英雄气,便如烈风般扑面而来。 瑶台凤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戏台上其实有很多骑马的桥段,只是从未有人骑真马,而是手持马鞭,做“趟马”。 简单来说,就是通过各种动作来表演骑马的姿态。 可当周生真的骑着乌骓马来到她面前时,她心中的某根弦突然被触动了。 原来楚霸王,应该是这样的。 纵马跃溪,驰骋天下。 三尺戏台只能困住像她这样的戏子,却永远都困不住像龙老板这样的真英雄。 她武功再好,天资再高,却注定要被困于鬼城戏楼之中,空挥马鞭做趟马。 “凤老板。” 就在这时,一道清朗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思绪,接着一只还沾着泥土的手伸到了她面前。 周生笑道:“想不想骑一骑乌骓马?” 她愣了一下,瞳孔倒影出那张清俊的面容,微微泛起涟漪,而后倏然一笑,毫不嫌弃地握住了周生的那只手。 翻身,上马。 动作一气呵成,干脆利落。 只是周生眼中露出一丝怪异,因为瑶台凤并没有坐到他前面,而是到了他身后。 她双手探出勒住缰绳,像是从后面环抱着周生。 几缕秀发被微风吹拂,擦到了他的脸颊上,让皮肤有些发痒,鼻间却满是幽香。 “喂喂,凤老板,哪有虞姬策马带霸王的?” 周生挠头。 瑶台凤却轻轻一笑,以戏腔说道:“大王且歇虎狼气,看妾身今日破那韩信的十面绣花阵!” 说罢她修长有力的双腿一夹,喊了一声驾。 尴尬的是,乌骓马却纹丝不动,眼神高傲,甚至还人性化地“嗤”了一声,似是嘲笑。 瑶台凤不依,又喊了一声大王,却多了三分娇嗔。 乌骓依旧高傲,脑袋上却突然挨了一巴掌。 主人不容置疑的声音在它耳边响起。 “死马,快走!” …… (本章完) 第100章 立刀索命 第100章 立刀索命 月夜长街。 一匹神骏的天马踏空而行,鬃毛在寒风中飘舞流光,四蹄如踏云霞,缓缓降落。 “咦?这乌骓怎么不飞了?” 手握缰绳的瑶台凤眼中满是兴奋,有些不舍地问道。 刚刚马踏虚空,肆意遨游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一时间好似摆脱了这片牢笼。 幕天席地,纵意所如。 乌骓马一声嘶鸣,却透着疲惫。 “它和我角力时消耗了不少法力,又带着咱们飞了一大圈,难免会疲惫。” 周生下马,瑶台凤也跟着下来。 接着她举起那幅只剩下乌江的画卷,在马前展开。 乌骓马回头望了一眼主人,在看到主人点头后,便一声嘶鸣,化作乌光遁入了画中。 于是那画中的乌江水畔,又多了一匹饮水的骏马。 “这幅画……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瑶台凤抚摸着画中的乌骓马,口中连连称赞,却毫不迟疑地将画卷起,递给了周生。 “宝马配英雄,看来你命中注定,要当楚霸王呢。” 周生笑着接过画,道:“我几日后要去庐山一趟,刚好用得上此马,以后凤老板若还想骑,尽管拿去便是。” 他此番能得到这幅画,全靠瑶台凤的引荐,自然想着投桃报李。 “放心,我若想骑马飞天了,可不会和龙老板客气的。” 两人说说笑笑,继续前行。 他们已经离开了鬼市,正在朝城门的方向走去。 这条路不算远,可两人却有意放慢了脚步,沐浴着那淡淡的月光,聊戏曲,聊乌骓马,聊天南海北的风景、轶事。 此时此刻,虽然置身鬼蜮,周生竟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可惜再慢的脚步,也有到达目的地的时候。 当那扇高大、坚硬、阴森的城门出现在眼前时,便又到了一天分别的时候。 “龙老板,明天见。” 城门口,瑶台凤停下脚步,像往常一样告别。 “凤老板,明天见。” “嗯,明天你学戏时多拉着我师父问问题,我趁机偷偷溜进师父的房间,看看能不能找到那口——唔!” 她话未说完,却被周生突然捂住了红唇。 下一刻,一道声音幽幽响起。 “小凤呀,你真是让师父好找……” 瑶台凤瞳孔一震,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去,看到身后不远处走来一道身影。 或者说是两道,因为那人手里还提着个小家伙。 不知是不是错觉,关不平那张面如重枣的脸在月光下似乎显得格外黑了些。 小红线被他滴溜着后衣领子,脚不沾地,像个被吊起来的小乌龟,却还在打着呼噜。 小短腿蹬着空气,也不知梦到了什么。 “好啊,长本事了,知道和师父用计了,这么多年,我确实太纵容你这个丫头了。” 关不平的声音很平静,却让对面的那一男一女都如坐针毡。 “师父,你听我解释。” “好,你解释。” 瑶台凤张开红唇,半晌却说不出话来。 她能感觉到,师父确实有些生气了,再胡搅蛮缠下去,师父怕是会更气。 万一师父迁怒周生,决定不再传授关公戏了,那岂不是她连累龙老板功亏一篑? 因此她酝酿了半天,只低头说了一句话。 “师父,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关不平:“……” 周生顶着关叔那好似偃月刀淬锋后的眼神,硬着头皮道:“关叔,是我们错了。” “不,你没错,是我教徒无方,让龙老板见笑了。” “从今以后,我会严加管教小凤的。” 顿了顿,关不平瞪了一眼徒弟,道:“还不跟我回去?难道你想跟着他离开鬼城,然后被哪个路过的阴差抓走,或是被门神、石狮子之类的杀掉,最后魂飞魄散?” 还有一点他没说,自古人鬼殊途,徒弟若是真和一个活人在一起了,便是有违天道,到时候随便一个路过的和尚道士,恐怕都不会放过她。 千夫所指,危机四伏。 对于活人来说,鬼是危险的,可对于鬼来说,活人所在的阳间世界,又何尝不是步步惊心? 除非周生愿意永远留在鬼城。 但他知道,这不可能,这小子的眼睛中透着一股子锐气,那是勇于进取,不甘平庸的锋芒。 所以与其纠缠不断,最后不得善终,倒不如快刀斩乱麻。 “还不走?” 见徒弟迟迟没有动静,关不平再次出声催促。 “哦。” 瑶台凤点点头,转身想和周生说些什么。 然而她却看到,周生的眼神猛地一震,整个人瞬间变得好似一张绷紧的弓。 “怎么——” 她话未问出,就被周生猛地牵住了手,眼前一花,便闪到了十丈开外。 仓! 周生转身将她护住,戒刀从鞘中一点点拔出,金铁之声清脆如钟,于夜风中萧萧作鸣。 刀身长约三尺,呈烂银色,雪花般的纹络好似太行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月光一照,灿若三尺春冰。 周生紧握刀柄,眼睛死死盯着那道高高在上的身影,如临大敌。 道行大增后,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恐怖的压力。 如果不是对方主动释放了一丝杀机,他居然被人摸到了头上都没发现。 看来是这段时间太顺风顺水,让他的警惕有些松懈了。 锵! 瑶台凤抽出腰间的柳叶软剑,和周生并肩站在一起,俏脸上毫无惧色,凤目凌厉,竟似剑锋。 关不平松开了提着红线的手。 “哎呀!” 红线摔在地上,悠悠醒来,睡眼朦胧。 关不平眉头紧锁,双目微阖,似将露微露时的那一线刀光,无形的锋芒如涨潮之水,悄然积蓄。 三大高手,三道杀机,同时锁定了一道身影。 明月之下,高城之巅。 那道身披黄金重甲,头戴官将首面具的身影正斜依在城墙的最高处,一手提陌刀,一手抚猛虎。 那双赤色的瞳孔居高临下地扫过周生三人,最后落在了周生身上。 “本想着等只剩下你一人时再动手,可惜,你们太磨叽了。” 下一刻,他随手拿起了某样东西,凌空一扔,一道黑影顿时破空袭来,发出尖锐之声,如刚中裂帛。 轰! 黑影犹如一道闪电,却并非是射向周生的,而是不远处的关不平。 法眼之下,他看清了那是一口关刀,更感受到了那关刀上的沛然神力,纵然隔着三尺远,掀起的狂风都吹得他发丝飞舞。 “关叔小心!” 他大喊一声,却看到关叔那双似闭非闭的丹凤眼猛地一亮,似有凛然神光,竟让他都生出一种刺眼的感觉。 紧接着关不平侧身一闪,在关刀擦身而过的瞬间,伸手,抓刀! 嗡! 沉重的关刀铮鸣不已,发出极为刺耳的嗡鸣,一瞬间从极动变为极静。 那只握着关刀的大手纹丝不动。 关不平望着手中的关刀,眼中闪过复杂之色。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他单手旋转舞刀花,刀锋破空发出呼啸之声,最后猛地一顿,似气沉丹田,将关刀的刀柄轰隆一声插进了青石中。 一手持刀,另一手作抚髯状,丹凤眼似闭非闭,眼皮轻抬三毫,开阖之间似是藏着半寸天威,雄姿勃发,睥睨天下。 关公亮相四十八式图,立刀索命! 感谢奇异果果子的一万点币打赏,感谢蓝色天空fly羽的七百打赏,感谢掌控唯心的一百打赏,比心! (本章完) 第101章 三英战吕布 第101章 三英战吕布 “好刀法,好气势!” 亲眼目睹了关班主的刀法,哪怕只是一个舞刀亮相,便让周生心中一震。 那种睥睨天下、气冲斗牛的威势,让他觉得好像是真的关公从历史的长河中走来,青龙刀锋见者生寒。 自己的刀法和关班主相比,果然差的还很多。 咚! 下一刻,整个城墙似乎都剧烈一颤,紧接着一道身影如炮弹般冲天而起,血色披风于月下飘扬。 这一刻,连明月似乎都成了他的陪衬。 轰隆! 那遍身金甲如魔神般的可怕身影,陨石撞地般砸在了众人面前,溅起的飞石犹如一支支利箭,缭绕着一股黑色的煞气,向众人袭来。 “小心!” 周生手中戒刀闪电般挥出,或削或劈,十二道刀光好似冰雪漫天,将袭来的碎石斩成粉碎。 铛!铛!铛!铛! 火星直冒,金铁之声冷硬脆响。 感受到虎口处那反震的力道,周生眼中的忌惮更甚,这位大将军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可怕。 和周生刚猛的刀法不同,瑶台凤剑走轻盈,抬腕连抖,柳叶软剑好似林中竹叶青,划过一道道残影,将眼前的飞石拍走击碎。 不过那飞石上的力道惊人,她后退三步卸力,而后走了个卧鱼身段,刚好避开头顶上的数颗飞石。 嗡! 软剑轻吟,似灵蛇吐信,剑尖瞬间变得笔直,精准地刺碎了最后一块袭来的飞石。 这番动作如兔起鹘落,轻盈、灵动,行云流水。 特别是那一手出神入化的软剑,似剑法也似鞭法,更似戏曲中的水袖功,形神法韵兼备,已入化境。 红线睁开惺忪的睡眼,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便看到关班主挡在她面前,手中关刀连舞,呼啸生风,将那些飞石全部震碎。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官将首面具下,大将军赤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三人,将他们的表现尽收眼底。 眼中的赤芒瞬间跳动了起来,露出兴奋之色。 他拖刀而行,上前几步,沉重的九环分海陌刀尚未出鞘,却已压得地面裂痕蔓延。 “瑶台凤、活关公,还有一位最新加入聚仙楼的打虎英雄入云龙……” “本帅记得,有一出戏,叫什么……三英战吕布,你们三位……”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回荡于山谷中的闷雷,倏然一静,又轰隆炸开。 “一起上吧。” 那声音中有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以及不可一世的狂傲。 不知是不是错觉,周生望着他,法眼之中却好像看到了一道模糊的黑影。 那绝非是人,而是好似一头蛮荒凶兽,只是以他的道行,尚不能看得太清。 吼! 一道虎啸声响起,那头名为嚼龙的猛虎也从城墙上一跃而下,浑身毛发金黄,尽显王者之气。 只是那双凶戾的兽瞳,在看向周生时,仇恨之余,也有着一丝忌惮和敬畏。 周生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怎么才短短一天时间,这猛虎的伤势居然就全好了? 而且好像妖气更重了些,体型也隐隐变得更庞大了。 “大将军,一人做事一人当,是在下打了你的猛虎,可否放他们离去?” 周生执刀上前,大敌当前,他眼中却毫无惧色,反而锐气愈发逼人。 “七郎八虎赴国难,金刀裂甲血未干。” 瑶台凤轻声念了一句杨家将,手中青锋铮鸣,凤目凛然。 “龙老板莫要忘了,戏台上我是瑶台凤,戏台下,我叫杨红樱。” 七子同袍,视死如归。 杨家将的后人,从来都不会抛弃自己的战友。 “说得好。” 关不平提刀走来,声音沉静,望着大将军的目光不仅没有畏惧,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傲气。 “关某亦不会抛弃自己人。” “还有俺!俺!” 小红线跳了出来,睡意全无,眼中满是亢奋,吵着道:“俺是第四英,四英战吕布,呼哈哈嘿!” 说着她还打了套虎形,发出一声奶凶奶凶的虎啸。 那头名为嚼龙的猛虎听后眼中闪过一丝嗤笑,满是讥讽。 周生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好笑,道:“红线,上——” 话音未落,红线已经如小老虎般朝着大将军扑了过去,眼中没有一点害怕,只有熊熊战意。 老大让她上,她就上! 至于对手是谁,有多可怕,那不是她关心的事。 “上一边待着……” 周生瞳孔一凝,提刀就杀了过去,他也没想到,小红线居然会错了意,然后没有任何犹豫就上了。 不是,你感受不到对方有多强吗? “啊呜!” 小红线一口咬在了大将军的手上,尖锐的牙齿却完全破不了甲胄,可她依旧死死咬住,四肢缠绕不肯松开。 大将军面无表情地将手提起,盯着那咬得牙疼都不肯松开的小女鬼。 “实力太弱,但勇气可嘉。” 他随手一甩,小红线就如炮弹般被甩飞了出去,在地上不知跌了几个跟头。 而这时,刀光已至。 铛!! 雪花镔铁戒刀砍在大将军手臂的护甲上,溅起耀眼的火花,如冰雪般晶莹的刀身上,照亮了周生那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 “刀不错,可惜……就只有这种力道吗?” 大将军平静的声音中,居然透着一丝淡淡的失望。 下一刻,他眸中竖瞳乍起,横挡的手臂猛然一震,一股恐怖的煞气似火山般喷涌而出。 吼!! 刹那间,周生好像听到了一声极为骇人的虎啸,妖气冲天,似是让人的灵魂都在颤栗。 那几乎是一种发自本能的恐惧。 紧接着他好像被一列高速行驶的战车迎面撞到,身躯似炮弹般向后飞去。 好在他道行已今非昔比,丹田中的金色大湖翻滚汹涌,犹如一座熊熊燃烧的熔炉,为他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力量。 他迅速恢复了清醒,并于空中翻身定形,落地时脚踏丁字步,左手按掌护刀,左膀圆,扣腕子,做了个把子功中的压刀式。 大将军手臂金甲上的那道刀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动恢复,似乎连这身铠甲都是有生命的。 他赤色的眼眸盯着周生,再次微微一跳。 “这才有点意思。” (本章完) 第102章 拔刀 第102章 拔刀 “我攻正面,你们攻侧翼,红线拖住那只老虎!” 关不平的声音在周生耳畔响起,下一刻,那道魁梧的身影便提刀杀向了大将军。 嗡!! 刺耳的刀鸣声响起,那关刀拖地而行,在青石上溅起炙热的火花,似是要将大地都割裂成两半。 拖刀趟马! 这一刀模拟的是关公骑赤兔马冲锋时千军辟易的杀招,能于万军之中斩敌方上将首级。 颜良文丑骁勇善战,又有万军相护,却依然被关公一骑当千,一刀枭首。 天下英雄? 插标卖首。 轰隆! 在踏入大将军三丈之内后,关不平手中的偃月刀猛地撩起,积蓄许久的刀势如洪水般决堤而出,似银河飞泄,席卷乾坤。 刀光划出满月形。 而那双似闭非闭的丹凤眼,也猛地睁开,竟比那刀光还亮。 关公不睁眼,睁眼要杀人。 面对这霸道无匹的一刀,大将军眼中赤芒似火焰般跳动,不惊反喜。 陌刀上的九道金环颤动,发出叮当脆响。 不过大将军并未拔刀,而是抬手横刀,以未出鞘的陌刀来格挡这一记杀招。 轰!! 地面似乎都剧烈一颤,大将军手臂微曲,双脚都陷进了地面中,一道道恐怖的裂痕在他脚下蔓延。 “好!” 官将首的面具下,他居然大笑一声,兴奋道:“这一刀才算过瘾!” “再来!砍我,快砍我!” 他抬脚一踹,速度快如闪电,却被关不平以刀柄格挡,只是那恐怖的力道依然让关不平后退数步,脸上通红如血。 而这时,周生和瑶台凤同时从左右两侧杀出。 他的刀法走的是武松的路数,刚猛无俦,杀机凛冽,刀刀直戳要害。 瑶台凤的剑法则是阴柔灵动的路数,软剑似灵蛇般九曲回环,带着一丝江南烟雨气,点向大将军身上甲胄的各处缝隙。 一刀一剑,一刚一柔,配合得恰到好处,默契天成。 铛!铛!铛!铛! 大将军再次舞动了手中的陌刀,依旧没有出鞘,然而刀法却简练干脆,大繁至简,快到不可思议,居然同时挡下了那刀剑合璧。 一连九刀,不仅是招架,更开始了还击。 他抓住了瑶台凤灵动有余而气力不足的破绽,在软剑招式用老的那一瞬间探手抓出。 嗡!! 刹那间,软剑便好似被擒住了七寸的青蛇,任由瑶台凤如何催使都无法动弹。 周生抓住破绽,一记夜叉探海,长刀突刺转上挑,直奔大将军颈部的盔甲缝隙,可谓是奇险绝伦的一刀。 然而大将军却好似早已看穿,挥刀轻松挡下,竟显得游刃有余。 同时他左手一捏,居然将那柳叶软剑捏成了麻花。 瑶台凤果断弃剑,玉手在腰间一抹,居然又抽出了一把软剑。 这时关不平也再次举刀杀来,起手就是连环三刀,一劈一抹一斩,暗含天地人三才之妙,刀势浩浩乎如春秋义理。 武松狠,关公怒,青蛇月下剑锋毒。 至于那第四英小红线,则是正在死死咬着嚼龙的尾巴,猛虎吃痛,左摇右闪,疯狂甩尾砸向地面和墙壁。 小红线眼耳口鼻中都渗出鲜血,最爱的虎头帽都被甩飞了,却还是死死不松口。 …… 月夜下,金铁交鸣之声激烈如鼓,震彻长空。 远处的房屋中,不知有多少双阴森的鬼目在盯着这处战场,只是当看到那位大将军的身影时,又纷纷缩了回去。 可很快,又有新的眼睛瞧了上来。 “祖母,您快看,竟然真的有人……敢和大将军战斗!” “快躲开,小心惹怒了大将军!” 年迈的祖母连忙将小孙子抱了回来。 “不,我要看,我要看他们打败大将军!” 小孙子挥舞着拳头,激动道:“大将军强行把爹爹他们召去当兵,还不断加税,他是坏人!!” 祖母抱着孙子,忍不住长长一叹。 生前受官府压迫,苛捐杂税,后来闹了饥荒,他们一家都饿死了,一口赈灾粮都没看见。 本以为做了鬼能好受些,却不想这鬼城和阳间居然没什么两样。 大将军不断征兵,她的两个儿子都被拉去入伍,结果相继战死,魂飞魄散。 至于那香火钱的赋税,更是一年重过一年。 若是交不上,女鬼被卖到青楼,男的则被卖为仆鬼,严重的甚至会被大将军的那头猛虎给撕成粉碎。 “做人难,做鬼也难。” 她抱着小孙子,脸上的褶皱满是风刀霜剑的岁月痕迹,眼睛透过门窗的缝隙望向那漆黑的夜空。 “这苦日子,啥时候才是个头呀!” …… 刀风呼啸,剑吟似水。 月夜中,三道身影正在围攻那位称霸鬼城一百多年的大将军。 他们三人配合的十分默契,关公刀法大开大合,威猛绝伦,最适合正面进攻。 周生和瑶台凤侧翼辅助,用一刀一剑织成森罗密网,不仅弥补了关刀防守不足的破绽,也让进攻更加绵里藏针,无孔不入。 可即便如此,也只是和大将军战成了平手。 更可怕的是,大将军还没有拔刀。 不拔刀,就证明对方还没有出全力,依然是游刃有余。 “痛快!痛快!” 大将军一边格挡,一边放声大笑。 “好久没有人能让我活动筋骨了,你们给了我惊喜。” “既如此,那本帅就稍微……认真一下吧。” 他眼中的赤芒瞬间高涨,而后握着刀柄的手微微一颤。 吟!! 陌刀刀鞘中竟响起了一道嘹亮的龙吟声,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对鲜血的渴望。 刹那间,赤色刀光如血日高升,让周生双目一刺,竟好像看到了一座尸体垒砌的高山。 血流大地,将江水都染成了赤色。 糟糕! 他心中一惊,耳神通瞬间开启,既然眼睛暂时看不清,就听声辨位。 听觉中,他感到一股可怕的锋芒率先朝着关班主劈去。 “关叔小心右边!” 周生连忙大喝,而在他喊之前,关班主已经根据直觉挥刀砍向了右边。 锵的一声脆响,半截刀身旋转飞出。 关刀悲鸣,偃月刀应声而断,切口平滑如镜。 砰的一声,关不平已经被一脚踹飞,炮弹般砸向远处。 锵! 又是一斩,速度快到不可思议,犹如一道赤色闪电,砍向了在失去视觉后果断后撤的瑶台凤。 然而这一次,一道身影挡在了那吞龙刀前。 铛!!! 飞溅的火花中,周生猛地睁开了双眼,瞳孔中已被血丝弥漫,煞气惊人。 他终于看清了那口仿佛血管遍布的妖刀。 咧嘴一笑,牙齿森白如锯。 “哇呀呀呀呀——” 花脸唱腔如平地惊雷,煞气冲天而起。 “离了终南山,拔剑阴阳间。” “一呼山河怒,捉鬼佐——酒——餐!” …… (本章完) 第103章 三尺焰 第103章 三尺焰 官将首面具下,大将军赤眸微凝。 这家伙,怎么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 那凶煞的眼神,就好像从地狱深处爬出的鬼王,在看着美味的猎物。 恍惚间,大将军竟生出了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他不喜欢那种眼神。 “好鬼!好鬼!” “快快给你钟爷爷打牙祭——” 周生手中的戒刀嗡然震颤,犹如鬼哭,刀光如狂风暴雨般砍向大将军,目光越发疯狂。 每一刀都带着冲天的煞气,对鬼物有种无形的克制,竟转守为攻,愈发凶悍。 “剁骨!挑筋!剥皮!放血!” 周生越打越兴奋,甚至在大口吞咽口水,刀光看似如漫天飞雪毫无章法,其实却是庖丁解牛,以无厚入有间。 每一寸刀光,都砍向那金甲的缝隙连接处。 铛!铛!铛!铛! 双刀互砍,碰撞声如冰河碎裂,那纷飞的刀影几乎连瑶台凤都无法看清,似是两团狂风过境。 “小心!” 关不平仿佛看到了什么,连忙出声提醒。 却不是在和周生说话,而是对徒弟。 瑶台凤反应很快,软剑一甩,啪的一声打飞了一块好像暗器的东西。 那是一截刀锋的碎片。 周生手中的虽是宝刀,可和那吞龙刀比起来还差了许多,已经开始崩出了豁口。 “再来!再来!!” “这骨头越硬,这滋味儿越香!!” 周生眼中越发痴狂,已逐渐逼近人戏合一的境界,瞳孔中只剩下了那浑身都冒着香气的鬼王。 就算是那吞龙刀,他甚至都想一口嚼碎尝尝滋味。 入戏越深,威力越强。 他三十五年的道行全力斩出,每一刀都不留余地,金色的法力之湖云蒸霞蔚,似被大日烘烤,让他的刀越来越快,越来越重。 大将军眼里的赤芒越发璀璨,不怒反喜,他双手执刀,九道金环哗哗震响,似有一股摄魂夺魄的魔力。 周生的刀有多快,他的吞龙刀就有多快,一点点给对手施压,似乎想要看一看,对手的极限究竟在哪里。 “哇呀呀呀——” 随着戏腔声不断响起,周生脑中轰隆一震,似有一道电光飞过,震破了某个玄关。 他眼前一花,再次看到了那位坐在猛虎背上的钟馗。 赤面虬髯,眉如烈焰倒卷,双目圆睁似铜铃,内蕴金光,照破九幽。 或许是开启了耳神通的缘故,他隐隐约约好似听到了钟馗喉间的低鸣。 那声音有些含糊,他听不太清,于是便鬼使神差地向钟馗走去。 当他靠近钟馗百步之内后,耳朵终于听清了那道声音。 “……” 那是一个古怪的音符,他完全无法理解其中的意思,可当他尝试也喊出这个音符时,喉咙处却如吞烈炭,烧得难受。 …… “到此为止了吗?” 现实中,大将军感受到周生的速度和力量突飞猛进,凶煞之气也随之暴涨。 逼得他第一次后退了三步。 可也止步于此了,后面周生仿佛已达到了极限,再也没有了任何进步。 就在他心满意足,准备结束这场战斗时,却看到周生刀光一收,后退数步,铜铃般的双眼中,居然闪过一丝痛苦。 紧接着,周生喉间颤抖,似是要吐出什么,口中浮现出一道道黑烟。 就好像十八层地狱中吞火食炭的恶鬼。 大将军并未追击,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对方,眼中再次露出惊喜之色。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被周生吸引。 就连小红线和猛虎嚼龙也都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地望着那道诡异的身影。 “……!” 喉间颤动数次,周生终于吐出了那个字。 下一刻,他喉咙上青筋暴起,猛地喷出了三尺蓝焰。 轰! 那火焰并非喷向大将军,而是自己手中的戒刀。 下一刻,那雪花般透亮的刀身上便烧灼着一层层幽蓝色的火焰。 非阳火亦非阴火,却让瑶台凤和关不平同时魂魄一荡,生出了一种发自灵魂本能的畏惧。 周生手持火刀,仰天大笑,姿态豪迈不羁。 “吞过雷火丹,咽过三昧炭!” “来来来!赏你一口状元火!!” 下一刻,他持刀再战,熊熊蓝焰好似一条翻飞的火龙,怒劈在那口吞龙妖刀上。 大将军格挡却蓦然一愣,因为他居然感到一种恐怖的热浪从自己的刀柄处袭来,仿佛握着的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滋啦! 他明明挡住了这一刀,对方的力量也没有变强,可浑身的阴气都在慢慢蒸发。 那到底是什么火焰? 铛!铛!铛!铛! 周生越打越兴奋,他感受到对方的刀法似乎有些不在状态,防守不再固若金汤,被他寻到破绽连劈了好几刀。 而那身原本坚不可摧的金甲,在火焰刀身下居然好似融化一般,轻松就被他砍出了几道焦黑的刀痕。 一时间居然占了上风,压得大将军再次后退。 “有趣!真是有趣!” “不过这场游戏……也该结束了。” 大将军瞳孔一凝,恐怖的阴气如雪崩一般卷入吞龙刀内,将那滚烫的火气淹没驱散。 他第一次,露出了全神贯注的神色。 吼! 吞龙刀赤光大盛,刀柄龙首处竟然发出吼声,九道金环亦是震天作响。 下一刻,刀光如电,连劈三刀。 第一刀,劈得周生虎口破裂,刀势大乱。 第二刀,劈得周生身形暴退,口中咳血。 第三刀,半截断刃刺入地下,三尺蓝焰缓缓熄灭。 每一刀都没有任何花俏,是极致的快,亦是极致的凶,仿佛军中历经了千锤百炼的杀招。 尸山血海,万骨同哭。 “周生!!” “老大!!” 几道身影上前,却被猛虎暂时挡住。 吞龙刀劈断了戒刀,砍在了周生的肩膀上,不过刀身却只是卡在了骨头里,并未斩下整个手臂。 没有鲜血流出,因为所有的鲜血都流向了那口妖刀。 吞龙刀身上血管状的纹路涌动,好似一口在鲸吞海饮的妖兽,贪婪地吮吸着那滚烫而富有活力的鲜血。 “好香的血!” “真是诱人的阳气。” 大将军深深一嗅,赤色的瞳孔如野兽般盯着周生。 “活人、唱钟馗……” “原来你是……阴戏师。” (本章完) 第104章 先锋大将 第104章 先锋大将 月夜下,周生喘着粗气,身上的煞气一点点消散,面色苍白,只是眼中的锐气却依旧不减。 左肩的剧痛让他从人戏合一的境界中惊醒,丹田那金色的大湖,已经蒸发升腾了大半。 最要命的是,他能感到自己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往上涌,被那口妖刀吞龙吸收。 他甚至能看到,那刀身上红色血管状的纹路正如动物般抽动,仿佛在做吞咽的动作。 再这样下去,他恐怕会彻底丧失反抗能力。 死亡的威胁下,周生心中不仅没有畏惧,反而被激发出了那种骨子里的凶性、狠劲。 他目光决绝,攥紧了手中的半截断刀,就要朝左肩砍去。 断臂求生! 与其就这样憋屈地被吸成干尸,倒不如自断一臂,战至最后一刻! 武松单臂擒方腊,靠的就是绝世无双的凶狠,这或许也是他最后的生路。 不过就在这时,大将军主动收了刀。 吞龙刀嗡鸣震颤,刀柄龙首处发出龙吟,似是在渴望和不舍。 大将军一寸寸将刀归鞘,亦藏起了那恐怖的杀气,盯着周生的赤色瞳孔中露出一丝欣赏。 他不难看出周生刚刚断臂再战的打算,这般血性与悍勇,很对他的胃口。 “好久没有打得这么痛快了,今夜,你们让我很开心。” 大将军抬眸望向关不平和瑶台凤,淡淡道:“关班主刀法通神,可惜这把关刀还是太差了,不能让你完全发挥出实力。” “凤老板气力差些,但剑法纯熟,身法亦是不俗,且听说你最擅长的是杨家枪,可惜今夜不能一见。” “你们二位可来我营中为将,至于火煞之气,本帅会想办法替你们化解,至于龙老板……” 大将军的目光定在周生身上,赤芒微微一跳。 “龙老板今晚给我的惊喜最多,虽然你是阴戏师,可本帅依旧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只要你入我麾下,将来你便是本帅的先锋大将!” 周生皱眉,深深望了他一眼。 师父说得没错,这家伙果然磨刀霍霍,野心极大。 一座鬼城明显无法满足他的胃口,如此招兵买马,所图必然不小,一旦上了这艘贼船,将来想再脱身恐怕就难了。 “抱歉,我并无从军的打算。” 周生果断拒绝了,同时做好了召唤乌骓马的打算,实在不行,就先逃走。 当然,他要先确保瑶台凤他们的安全。 如果对方真起了杀心,而又无法逃走的话,那他就先改口答应下来,先拖一拖。 “多谢大将军好意,我们生于戏台,长于戏台,这辈子除了唱戏,别无所求。” 关不平亦是抱拳拒绝,瑶台凤同样摇头,并视猛虎于无物,快步走到周生身边,扶着他的身子。 大将军被三人拒绝,却似乎并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 “刘备三顾茅庐,方得诸葛亮。” “本帅亦是爱才之人,你们三位皆身负本领,本帅愿意对你们多点耐心,不过……” 他笑意收敛,冰冷的目光好似一把把刀锋,刺得三人遍体生寒。 “本帅的耐心终究是有限的。” 大将军的声音格外低沉,好似青雷碾过石盘,有着一股令人喘不过气的无形威势。 “你们再好好考虑一下本帅的邀请,不要让我等太久,否则……” 赤眸落到了周生肩膀上的刀痕,闪过一丝嗜血的杀意。 “下一次,可就不只是玩玩了。” 说罢,他最后深深望了一眼周生,而后身子化为一团呼啸的黑风,冲天而起,迅速消失不见。 而那猛虎嚼龙,冲着周生龇牙咧嘴,低声咆哮,似乎还在记恨着被那双铁拳砸晕的羞辱。 如今的周生受了重伤,一只胳膊无法动弹,似乎是个报仇的好机会,只要不将其咬死便好了。 然而周生只是冷冷地抬眸,目光中血丝弥漫,杀机沸腾。 “滚。” 一声轻喝,却藏着凛冬般的杀意,更有种火山爆发前的暗潮汹涌。 嚼龙霎时间后退数步,毛发根根炸起,好似雷劈。 它低吼一声,而后竟真的转身离去。 一道目光,一声轻喝,便让它回忆起了那几乎被拳头砸死的恐惧。 等回去后再求主人多赏赐几只羊,提升妖气,终有一日,它要亲口咬死这个人! “它在害怕哎!” 小红线的声音突然响起,满是不屑。 “什么老虎,逃得和狗一样快,有本事再来和俺大战三百回合!” 她一边擦掉脸上的鲜血,一边骂骂咧咧道。 那猛虎似是听到了,扒着墙壁的身子一顿,差点摔了下来。 …… “周生,你现在怎么样?” 瑶台凤眼中关切,毫不犹豫地撕掉自己衣裙的一角,给周生包扎肩膀上的伤口。 渗出的鲜血并不多,周生此战虽消耗不小,但丹田中尚有三成法力,此刻化作一股股热流涌向他的伤口,自行修补着伤势。 血很快就止住了,就是骨头依旧剧痛,短时间内左臂战力大减。 “还好,挺得住。” 周生靠在瑶台凤身上,面色苍白,声音有气无力。 “老大,你会死吗?” 小红线瞪着大眼睛,突然问道。 她也已经发现,周生是个活人,只不过死人也好,活人也罢,老大就是老大,没有什么不同。 “怎么看你还挺期待我死的?” 小红线点点头,道:“这样老大就能永远和俺还有凤姐姐在一起了呀!” 周生一怔。 瑶台凤伸手打了她一下,示意其不要胡说。 “好吧,老大不死也行,活着的老大好香呀,能让俺啃一口吗?” 她好奇地问道,喉咙还在吞咽着口水。 周生脸上一黑。 一只大手拽住后领子将她滴溜了起来,正是关不平,就在瑶台凤轻笑时,关不平的另一只手又将周生强行从自己徒弟的身上“抢”了过来。 “小凤,你带红线先回去,今晚我送龙老板回去,放心,会给他安全送到五爷的住处。” 周生忙道:“不劳关叔费心,我自己就能走。” “你自己能走,那你刚才为什么整个身子都靠在我徒弟身上?” 周生:“……” “师父~” 瑶台凤拽了拽师父的衣袖,而后看着漆黑的城外,眼中有着一丝担忧。 “师父,要不让龙老板在城里住一晚吧,咱们戏楼里不是还有房间吗?实在不行……” 她眼眸低垂道:“可以让他先睡我的房间,我出去练戏。” 关不平的脸色更黑了,冷然道:“不行,鬼城的城门到了白天会关上,任何人无法出入,活人住在城中非常危险。” “行了,少废话,你带红线回去,师父亲自送他回阳间!” …… (本章完) 第105章 春秋刀谱 第105章 春秋刀谱 在周生的推辞中,关不平几乎是单臂将他提起,强行架出了鬼城。 一路上两人都陷入沉默,气氛实在有些尴尬。 周生不知为何,面对大将军都能毫无惧色的他,此刻单独和关叔待在一起,居然莫名有点发慌。 “关叔,要不你还是快回去吧,我一个人也能走。” 关不平一声不吭,毫无回应,气氛顿时更尴尬了。 周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试图打破僵局。 “咳咳,关叔,您的刀法真厉害,今晚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连累您为我破了封刀之誓,晚辈心中有愧——” “没有破誓。” 关不平终于说话了,可内容却让周生一怔。 “当年我在关圣帝君的神像前立誓,此生绝不再演关公戏,今晚虽然用了关刀,却未穿戏服,未勾脸谱,亦未曾动用那口家传宝刀,算不得破誓。” 顿了顿,他似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和关圣帝君解释。 “二爷义薄云天,我若见朋友落难而不拔刀相助,才是真正丢了二爷的脸。” 周生闻言对关叔更加钦佩了几分。 这是一位真正将关公戏刻进了骨子里的人,无论是外貌、身形、刀法还是气魄、品格,都得了关公的神韵。 “关叔,那您为何会立誓封刀?” 周生问出了这个他好奇已久的问题。 听到这句话,关不平的眼中闪过复杂之色,良久,转头看了一眼周生。 “说一说你吧。” 周生顿时心中一紧,道:“我怎么了?” “你会一辈子留在聚仙楼唱戏吗?” 周生默然。 关不平的眼中没有任何意外,继续道:“五爷不是一般人,你身为他的徒弟,将来注定要成就一番事业。” “潜龙在渊,浔阳只不过是你暂时的落脚之处,焉能长久。” “更何况,你根本就不打算接受大将军的招揽,我想再过不久,你就要离开了吧。” 周生嘴唇颤动,半晌却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关叔是忠义之士,他不愿欺瞒。 在聚仙楼的时光虽然快乐,可一个半月后的出师关依然是他头上悬着的利剑。 就算能活着出师,阴戏师也会游走四方,唱鬼神之戏,以寻求更高的突破。 虽不比出师时的九死一生,却也是游走于各路牛鬼蛇神之间,如悬空走丝,十分危险。 这也是大部分阴戏师都难以活过三十岁的原因。 见他默不作声的样子,关不平的眼神柔和了许多,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是个好孩子,没有说好话来糊弄我,既然你叫我一声叔,那我就把你当子侄看待,说一些肺腑之言。” “关叔您讲。” “小凤那丫头,从小没了父母,性子倔,要强,有自己的主见,一旦认定了某件事,就算是撞破南墙都不回头。” “活着时我便给她介绍了好几次亲事,她却三拳两脚就给人打跑了,还说什么三不嫁。” “三不嫁?” 关不平摇头笑道:“不嫁功夫没她好的人,不嫁唱戏没她好的人,不嫁没有英雄气概的人。” “这丫头心气高,当年爱慕她的青年俊杰不在少数,可愣是没有一个能入得了她的法眼。” “比她功夫好的人不会唱戏,比她唱戏好的人功夫又差了些,光是这两点就让许多人望而止步,更别说还要有英雄气概,你说说,这种人哪里——” 关不平越说声音越小,看着周生的眼神十分古怪。 怎么这小子……好像哪一点都能对得上? 功夫没得说,能逼大将军动了真格,唱戏更是天赋绝顶,让他都为之惊艳。 至于英雄气,看其面对大将军却凛然无惧,甚至敢效仿武松单臂擒方腊,就知道这小子胆识过人,气魄不凡。 “可惜你是个活人。” 关不平叹道:“如果你是个死人,或者小凤现在还活着,那我不仅不会反对,还会想尽办法撮合,甚至将家传宝刀和整个聚仙楼都托付于你。” “奈何阴阳有隔,造化弄人!” 周生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道:“关叔,我和凤老板……还只是好友。” 听到这话,关不平冷笑一声,心中反而不愿意了,扶着他的手微微用力,让周生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我家小凤还配不上你了?” 周生顿时翻了个白眼。 两人对视一眼,片刻后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之后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可那番月下谈心,却让尴尬的气氛早就烟消云散,感觉亲近了许多。 “到了,就是这里。” 家门口,周生本想邀请关叔进去坐坐,他却摇头拒绝了。 “天色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否则城门一关就麻烦了。” “对了,这个给你。” 关叔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甩给周生。 他右手探出一抓,发现是一本有些泛黄的古籍,上面有着四个铁钩银划的大字,一撇一捺竟都都好似刀锋,有一种无形的刀势。 春秋刀谱! 光是看着这四个字,周生便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势扑面而来,似是有一口大刀于月下挥舞,刀芒如匹练,耀得人眼睛生疼。 “关圣的春秋刀法有很多种版本,想必五爷也教过你他的春秋刀法,这一本是我家传的版本,或许会对你有所启发。” 这本书明明很轻,可周生拿在手里却沉甸甸的。 今晚他已亲眼目睹了关叔的刀法,岂止是一个厉害了得,若非刀太差,说不定还会有更惊艳的表现。 关叔家传的春秋刀法,对任何一个习武之人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武学,而对正在学习关公戏的他来说,更是雪中送炭,价值连城。 关不平就这样送出了家传绝学,而后洒然转身,真好似话本中的侠客,慷慨豪迈,光明磊落。 就在他的背影即将消失在夜色中时,周生心中一动,喊了一声。 “关叔!” 关不平的脚步微微一顿。 “你说把家传宝刀还有整个聚仙楼都托付给我,是真的吗?” 关不平差点栽了个跟头,没好气地回头笑骂道:“臭小子,把书还我!” “晚了。” 周生连忙把刀谱收进怀中,转身关上了门。 “关叔,明天见。” 啪的一声,门被猛地关上,顺手还贴了一张辟邪的符箓,没开过光,只是在地摊上买的便宜货,写着恶鬼退散四个大字。 关不平脸上一黑,半晌后却忍不住摇头笑笑。 这小子,是真想把他榨干净呀…… (本章完) 第106章 画龙点睛 第106章 画龙点睛 摸黑回到家中,周生蹑手蹑脚,不想吵醒已经熟睡的师父。 然而刚推开自己的门,就看见一道身影正坐在他的房间中,四目相对,一时有些尴尬。 “师父,您怎么还没睡?” 周生忙笑着问道。 “刀断了?” 玉振声瞥了一眼他腰间的戒刀,然后视线落在了徒弟肩膀的伤口上,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师父,抱歉弄断了你的刀。” 周生有些羞愧,这口雪花镔铁戒刀是师父年轻时所用,走南闯北纵横江湖,如今却断在了自己手里。 “刀断了没关系,胳膊还在就行。” 玉振声倒是很豁达,走上前给周生上药。 他所用的药膏非常神奇,在烛火下呈朱砂般的鲜红色,还带有一点点香火气息,抹在伤口上时而温热,时而清凉。 周生感觉自己的疼痛感很快就消散了,甚至伤口处还有些舒服。 他能感到有种澎湃的生机在伤口处涌动,让骨头和血肉迅速得到滋养,似是在缓缓愈合。 “休息一晚,不要动左臂,明天一早应该就能结痂了。” “师父,这是什么药,这么厉害?” 周生眼中透着一丝惊喜,原本他还担心会影响自己唱戏,现在看来左臂很快就能恢复了。 玉振声抹完药后,将剩余的药膏直接给了周生。 “拿着吧,这叫香火膏,城隍爷那帮你求来的。” 周生一怔,便知道师父早已算到他会受伤,然后提前去浔阳城隍那里求了灵药。 看来师父和浔阳城隍也有几分交情。 “说说吧,今晚都发生了什么,战况如何?” 周生不敢隐瞒,将今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出,从学关公戏开始,到去朱姨那订做衣裳,然后是得到汤翁赠画,最后是和大将军的战斗。 玉振声双眉一动,没想到徒弟今晚的经历居然如此精彩。 “你小子,还真是福缘深厚呀。” 他感慨道:“先不说小凤那丫头一掷千金帮你做衣裳,就是汤翁的那幅饮马乌江图,便是稀世之宝!” “当年我不知道向汤翁求了多少次,他都没舍得给,你小子,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周生这才知道,原来师父也认识汤翁,他连忙将画卷递给师父。 玉振声打开画,仔细端详着里面的那匹乌骓马,连连称赞。 “不错,就是这幅画,真漂亮呀!” “师父若是喜欢,此画便送给您——” “得了,为师可不想被汤翁的唾沫星子喷死。” 欣赏一番后,玉振声将画还给徒弟,叮嘱道:“好好保管,这是张僧繇的真迹。” “张僧繇!” 周生前世便对古玩很感兴趣,自然知道张僧繇是谁。 南北朝时期的著名画家,画家四祖之一,尤擅画佛像、龙、鹰,多作卷轴画和壁画。 “阴百家中有一脉名为画师,手段神奇,可画假为真,张僧繇便是这一脉的代表人物。” “相传他曾在金陵安乐寺的墙壁上画了四条龙,却都没有画上眼睛,旁人觉得奇怪,他却说一旦画上眼睛,龙就会飞走。” “后来有人一再要求,张僧繇推脱不掉,只能提笔点睛,霎时间,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两条真龙破壁而出,飞天而去,没有画上眼睛的那两条龙,则依然留在墙壁上。” 顿了顿,玉振声笑道:“现在安乐寺中还能看到那幅壁画呢。” 这画龙点睛的故事,周生前世便听说过,只是此刻依旧难掩激动,因为他知道,师父说的不再是传说,而是阴百家一脉的秘闻。 “画师一脉对天分的要求极高,有时甚至会数百年都没有传人出世,有人猜测,他们很有可能是躲在了画中。” 听到这句话,周生目光一闪,想到了《聊斋志异》中的《画壁》篇,书生进入壁画世界中,和散花天女相恋的故事。 越是琢磨,就越是和师父所说的画师一脉很像。 “画师一脉非常神秘,你以后若是遇到,靠着这幅画,应该能和他们结个善缘。” 周生小心收起画卷,若有所思。 画师一脉的真迹很罕见,可城主却送了汤翁这样一幅画,难道那位神秘的城主便是阴百家中的画师传人? 还有城主为何对待汤翁如此特殊,他们之间又达成了什么约定? “至于那位大将军……” 玉振声淡淡道:“你能逼得他拔刀动了真格,就已经超出为师的预料。” “对了师父,那三尺蓝焰是什么?” “那是火,也称馗火,道经有记载,“馗圣嚼鬼时,吐焚其魄”,此火非阴非阳,是专克鬼物的凶煞神通,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习得。” 玉振声说罢深深望了徒弟一眼,看来徒弟在扮演上的天赋,还要超出了他的预估。 这自然是好事,却也是坏事。 越是靠近神明,便越像神明,但也越有可能会失去自我,走火入魔。 只是身为阴戏师,谁又能忍住那种扮演神明,甚至成为神明的可怕诱惑? “大将军的事你不必担心,再拖上一个月,咱们就离开这里,天高皇帝远,他也管不到我们。” 看到徒弟脸上欲言又止的样子,玉振声拍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你舍不得聚仙楼,没关系,等你足够强大了,再回来就是。” “但目前的你,不要想着和大将军为敌,你那点道行,还差得远呢。” 周生想起那双可怕的赤色瞳孔,以及那口恐怖的妖刀,不禁握紧了双拳。 “师父,那位大将军,到底是什么境界?” 玉振声思忖片刻,凝声道:“大将军非常特殊,他有着鬼王的煞气,又有着惊人的妖气,似鬼非鬼,似妖非妖,来头不小。” “他和浔阳城隍交过手,那一战声势浩荡,打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若非城主出关阻止,浔阳城隍……怕是已经没了。” 周生心中一震,连浔阳的城隍爷都不是其对手吗? “当然,你也别太担心,也许那位大将军哪天自己突然就不行了。” 玉振声冷笑道:“他的状态很不对劲,阴气和妖气似乎难以维持平衡,依我看,随时都处在走火入魔的边缘。” “别看他不可一世的模样,恐怕背地里,早就不好受了吧,有些代价……可没那么简单。” …… 小酆都,将军府。 大将军一回到房间中,便立刻盘膝坐了下来,竟将心爱的吞龙刀随手一扔,然后盘膝坐下,手结法印,全身微微颤抖,似是在忍受或对抗什么。 片刻后,他猛地抬起双眸,猩红的眼睛中闪过一丝痛苦和疯狂。 “快去请琴仙子,让她为本帅弹奏清心普善咒!” …… (本章完) 第107章 虎神 第107章 虎神 月光下,锦瑟白衣胜雪,怀抱古琴,快步向前走去,绣着云纹的罗鞋只是盈盈一点,便飘然飞出数丈。 远远看去,像是离地三寸,踏月而行。 她很快就来到大将军的闭关之处,那双琉璃色的眼眸微微一闪,探手推开了房门。 映入眼帘的场景十分残忍。 一个年迈的老婆婆被猛虎嚼龙撕成了碎片,化为一缕缕阴气,然后被大将军吞入了肚子中。 官将首面具下,那赤色的瞳孔越发闪烁,时而竖瞳如兽,时而变为圆形。 “祖母!!” 一个小男孩发出哭声,伸出手去打大将军,可被其张口一吸,亦化为道道阴气入腹中。 咕噜!! 大将军的腹部微微鼓起,隐约能听到鬼哭之声,可只是几息时间便消散不见,一切恢复如初。 大将军眼中的嗜血之意淡去,从竖瞳变为了圆瞳。 “这么想看到本帅被打倒?可惜,你眼中的那些英雄,不仅救不了你,将来还会为本帅效力……” 他所吞噬的两个阴魂,居然是于门缝中偷窥并议论的那对祖孙。 见到这一幕,锦瑟冰晶般的手指微微一颤,眼底倏然闪过寒芒,却稍纵即逝,很好的隐藏起来。 “大将军,您又动用了虎神的力量?” 她面上露出关切之色,出声问道。 大将军点点头,赤眸微微闪烁,道:“本来只是随便活动下筋骨,却不想那个入云龙还真有些本事,居然逼得我动用了虎神的力量。” “不过他今晚唱钟馗倒是启发了我。” 大将军低沉的声音中透着杀气,以及一种抑制不住的兴奋。 “钟馗能食鬼,那本帅为何做不得?既然虎神的力量太强,那我就多食厉鬼,增强自身的阴气,来对抗日益苏醒的虎神。” 锦瑟皱眉道:“大将军,恕我直言,此法无异于饮鸩止渴。” “吞噬鬼物后固然能增长阴气,可神智也会受到各种杂念的冲击,目前对您来说虽然不算什么,可随着数量增多,怕是会陷入疯魔。” “无妨,你的琴声能助我保持清醒,更何况,本帅已经有了那件圣物的消息,等拿到圣物,便可彻底驾驭虎神的力量,到那时……” 他眸中赤芒大盛,透着一股惊人的杀气,似是已经看到了天下山河血染,浮尸遍地的场景。 “起兵!” “屠龙!” 那眼中的野心和杀意,看得锦瑟心中生寒,抱着古琴的手都微微发白。 片刻后,清心普善咒弹起,古琴声如钟磬,宁静平和,带着玄妙的禅意,似能消解一切杀机和妄念。 大将军闭目听琴,慢慢沉浸其中,身上的煞气也渐渐平静。 可那抚琴的女子,观音般慈悲的面容上,眸中却越来越冷。 玉指漫拨菩萨曲,低眉且藏秋水刃。 …… 月落日升,光阴似箭。 转眼间,五日匆匆而过。 抹了几次香火膏,周生左肩的伤早已经完全康复,甚至连疤痕都没有留。 那夜大战之后,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平静。 他每晚照常和关叔学戏,第三日时戏台修缮完毕,他也正常上台唱戏,打磨功夫,积攒能量。 最大的变化就是,和瑶台凤接触的机会比之前少了许多。 那晚谈心后,关叔便不再委婉,彻底成了一个“看桃儿”的,对周生严防死守,除了上戏台外,几乎不给他们单独相处的时间。 但或许是因为并肩作战过,两人在唱戏时的那份默契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发明显。 不管唱什么戏,两人眼神一对视就能瞬间对上情绪,快速入戏。 若遇到偶尔有忘词的现象,一方也会主动为另一方打掩护,做身段转身时悄悄提示下一句的戏词。 就这样,两人的戏越发火爆,人气之高远远超过了聚仙楼的其他人,就连久不出宅的汤翁,都亲自到了一趟聚仙楼,在二楼包厢处看了一场他们演的《牡丹亭》。 看完后汤翁没有评价,只留下了一幅墨宝,上面写着四个大字。 “龙凤呈祥。” 汤翁的墨宝就连关不平也不敢怠慢,只能挂在聚仙楼中,就是每次看到时脸色不太好。 到后来,有他们二人同台登场的戏票,在鬼市中的价格连连飙升,其中有场霸王别姬,甚至被炒到了一百文的高价。 一票难求。 对此周生倒是没什么兴奋,他和以往一样,练功、唱戏、逗红线,有时去请教汤翁,和其谈古论今,成了忘年交。 日子平静如水,直到戊己日的到来。 戊、己乃是十二天干,而在五行中,戊属阳土,己属阴土,这一日土德昌盛,地气最浓,宜祭祀、修仓、筑堤。 许多与土行有关的法门,在这日修行会事半功倍。 晨光破晓,骤起刀鸣。 周生挥舞着关刀,一招一式皆威猛霸道,势大力沉,刀风将石桌上的那本《春秋刀谱》掀起翻开。 一页页关公挥刀的图谱,刚好对应着他此刻所练的招式。 青龙出海、春秋垂云、温酒斩将、拖刀趟马、五关断月、刮骨惊雷…… 三十六式春秋刀法合天罡之数,将地上的落叶卷成了一条飞舞的青龙,刀光如水银乍泻。 一口冷艳锯,千古春秋刀。 那呜啸的刀风好似龙吟,震得屋檐下的水缸不断溅起涟漪。 随着最后一式神归玉泉,周生猛地挥刀,将那积蓄许久的刀势倾泻而出。 哗啦! 叶龙撞在了远处的墙壁和树木上,竟如暗器般刺入了木石之中,更撞的树木摇曳震颤,落叶如雨飘落。 周生刀尖点地三寸,一手扶髯,双眸开阖间凛然生威,竟有种不似凡人的煌煌威势。 似关公败走麦城后英魂不灭,于玉泉山显圣成神。 “关不平的春秋刀果然厉害!” 一旁的玉振声眼中泛起异彩,连声称赞,却只夸刀谱本身厉害,对徒弟的刀法不予评价。 “师父,是我练的哪里不对吗?” 看到徒弟期待的眼神,玉振声胡须微颤,半晌就吐出了两个字。 “凑合。” 实际上他心中非常满意,这几天,徒弟几乎是天天捧着刀谱在看,就连吃饭时也神游天外,不时用筷子比划着练刀。 简直快要走火入魔了。 但刀法也是真的突飞猛进,这套春秋刀已经得了三分精髓,耍得是有模有样了。 这小子不仅是唱阴戏的奇才,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练武奇才。 “马上就是戊己日了,你纵然有着乌骓神骏,算算时间,现在也该出发了。” 周生眼中有着一丝恍然。 他这些天完全沉浸在刀谱中,居然没意识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好,事不宜迟,那我现在就出发!” 周生本身就是雷厉风行的性子,也不再耽搁,当下就准备前往庐山。 “等一下。” 玉振声冷笑道:“臭小子,修炼那本《正一龙虎地枢遁法》,需借大量地脉之力,我问你,你懂风水堪舆之术,知道如何寻找藏风纳气之处吗?” 周生一愣,这个他还真没想过,还以为是在庐山随便找个山洞就能修练。 “这个拿去。” 玉振声拿出了一封信给周生,叮嘱道:“庐山山神和我有几分交情,你到了庙中,将此信烧给祂,祂应该会帮你寻到一处合适的修行宝地。” …… (本章完) 第108章 马踏庐山 第108章 马踏庐山 “店家,来十坛烧刀子。” 浔阳酒楼外,周生牵着乌骓马,在小二面前拍下了一锭银子。 “好嘞,客官您留个住处,我们给您送到贵府!” 小二满脸笑容地看着眼前这个面容俊美,气宇轩昂的年轻男子,不说衣物,单是男人手中牵着的那匹骏马,就绝对不凡。 那马真是太威风了,高大剽悍,毛发如锦缎般雪亮柔顺,肌肉似刀削斧劈,在阳光照耀下简直像是一尊大理石的雕刻。 特别是那四只雪白无暇的马蹄,竟隐隐泛着晶莹的光泽。 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神骏的马匹,不只是店小二,酒楼中的其他人也都在暗暗打量,啧啧称叹。 “我买这酒不是给人喝的,而是给它喝的。” 周生拍了拍乌骓的脖子,轻揉着那乌缎般的鬃毛,眼带笑意。 而乌骓也极有灵性地嘶鸣一声,眼中露出兴奋之色。 这些天他不少骑马,已经摸索出了这乌骓的性子,它性情刚烈,极其忠诚,不仅能像龙驹一般飞天,还能踏水不沉。 唯一畏惧的就是火焰,但如果周生真让它蹈火,那它也敢舍命相陪。 若是疲倦了,有两种办法可以恢复,第一是回到画中慢慢修养,第二就是饮酒,饮烈酒。 越是烈酒,它恢复的便越快。 周生准备启程前往庐山,路途虽然不远,只有百里不到,却也想好好犒劳它,让它以最好的状态出发。 同时也是测试一下它长途奔行的最快速度。 店家虽然不解,但很快还是搬上了十坛烧刀子,酒坛一开,那浓郁的酒气便扑面而来,挤满了整间酒楼。 乌骓直接上去鲸吞海饮,喉咙处不断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很快一坛酒就见底了。 “好家伙,这马还真会喝酒!” “真是神马呀!” “好酒量,老郑,你看看你,连一匹马都不如!”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而乌骓则是继续喝酒,很快第二坛、第三坛都见底了,可它不仅没有丝毫醉意,反倒眼睛越发明亮。 当第十坛美酒见底,它目光炯炯,忍不住仰天一啸,鼻间喷出两道龙蛇般的白雾。 周生翻身上马,一勒缰绳。 嘶!!! 乌骓高高抬起前蹄,而后轰隆一声砸了下去,竟让地面都微微一颤。 “驾!” 随着周生一声令下,下一刻,乌骓马便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倏尔远去,清脆的马蹄声似战鼓般轰鸣激荡。 众人只是眨了几下眼,那鲜衣怒马的男子就已消失无踪。 …… “驾!” 浔阳城中,周生还稍微克制些,只策马在地上奔行,等出了城门,来到人烟稀少处,乌骓直接四蹄生云,如龙马腾空。 高空之上,狂风呼啸。 饱饮烈酒后的乌骓马撒开了蹄子狂奔,当真是风驰电掣,周生眼中的景象在迅速向后倒,甚至因为太快而觉得有些扭曲。 光影变幻,风云流转。 周生并不担心会被普通人发现,因为乌骓马不仅本身能踏云雾,还专挑云海穿行,就算偶尔惊鸿一现,也只会被人当成幻觉。 他不禁生出了一种神仙腾云驾雾般的感觉,俯瞰群山做小,山河如带,心中不由生出一股豪气来。 笑问昆仑何所在?自有龙驹踏日来。 本欲仰天长啸,然而一张口,就是满嘴的狂风冷云,呜咽好似鬼哭。 飞渡苍云不过一刻时,周生便看到了庐山。 “吁!” 随着周生一勒缰绳,乌骓便从天而降,或许是有些喝醉了,它竟丝毫不带减速,如流星坠地,俯冲而下。 轰隆一声,草木催折,人马俱翻。 “呸呸呸!” 周生从坑中爬起,吐出嘴里的泥土,又抹了把被云气打湿的脸,忿忿地拍了一下满身酒气的乌骓马。 好家伙,酒驾翻车了。 事实证明,也不能让乌骓喝太多酒,否则过犹不及,它太过兴奋反倒容易出事。 乌骓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伸出满是酒气的舌头,舔着周生的手,似乎在说我还没醉,还能再喝。 周生黑着脸将它收进了画中,又捡起滚落到一旁的戏箱,而后打量着四周。 只见小雨淅淅沥沥,让周围云雾缭绕,宛若人间仙境,只是极为阴冷潮湿,若非他有法力护体,恐怕还真有可能会失温遇险。 云海茫茫,能见度极低,哪怕是他的法眼也只能看到十丈左右。 “不管了,先往山上走吧。” 周生服过云母方,身影如燕,登山越岭如履平地,他便不断向上攀登,脚尖在山石草木上一点,便盈盈飞起,飘然如羽。 这等轻身功夫,若是让普通人看到,怕是会惊为山中鬼魅。 一口气爬了有两百多丈,周生感觉应该距离山顶不远了,不过四周的云雾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发浓郁。 山道奇险,他此刻每走一步也要凝神小心,生怕一脚踩空跌落悬崖。 就在这时,他耳垂一动,突然听到了一道咔擦声,非常轻微,若非他开了耳窍,恐怕还真不能发现。 那好像是……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周生心中一凛,意识到在周围那飘渺的云雾中,竟有其他存在悄然摸近,欺身到了他的周围。 同时他丹田法力一动,亦察觉到了某种极为隐秘的注视。 是人?是妖?还是山神? 周生停下脚步,静静打量着周围的迷雾,瞳孔渐渐变化,耳垂也自动变长。 方瞳仙相,长耳佛相。 此时此刻,周围的一切变化都如明镜尽显,每一缕雾气,每一道风声,每一寸光影…… 同时他打开了自己的戏箱,将手伸向那口杀鬼剑。 山野间林木茂盛,常年不见阳光,故而阴气较重,再加上地脉滋养,故而多山精野怪。 师父在来之前就告诫过他,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大山中藏着的危险,可丝毫不下于鬼域。 就在他的手触摸到杀鬼剑的那一刹那,细微的吐气声响起,似是那云雾中的存在有些憋不住气了。 锵!! 杀鬼剑瞬间出鞘,周生脚踏八卦步,从乾位倏然一闪到了巽位,一剑斩出! 云雾被剑风吹散,他也终于看清了那道藏于暗处的身影。 嗡! 剑鸣戛然而止。 …… (本章完) 第109章 山鬼引路 第109章 山鬼引路 剑锋之下,是一张似人非人的面容。 那是一种奇异的生灵,人面猴身,身材矮小,只有一只脚,但极为粗壮,且脚后跟朝前,脚趾朝后。 似是感受到了杀鬼剑的锋芒,那怪物浑身毛发炸起,独足猛地向后一跃,竟飞起十几丈,且落地无声。 竟比虎豹还要敏捷,双目怒视着周生,透露着忌惮和凶狠。 同时它挥手一拍身旁的松树,竟将那棵一人粗细的树木直接拍断,当棒子一般握在手中。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如火药般一点就着。 但就在这时,周生却果断收剑,静静注视着不远处的那奇异生物,目光一闪,再次确认无误后方才开口道:“原来是山公,失敬失敬。” 听到山公二字,那怪物猛地一怔,眼中的凶恶居然一瞬间减弱了许多。 甚至嘴角有着一丝压不住的勾起。 见到这一幕,周生心中大定,知道自己猜测得没错。 人面猴身,独足反踵,这是在许多志怪古籍中都曾提到过的一种特殊生灵,名曰山魈,又称山鬼、山精、独足鬼等。 相传山魈虽然看似矮小,却有着统御山泽百兽的本领,以及力大无穷,能生撕虎豹。 在一些地方,甚至将其称为山泽之神。 果不其然,随着山魈几道呼唤,重重迷雾中迅速响起了奔跑声,一道道凶悍的气息将周生包围。 有顶着獠牙的野猪,有爬在树上的猎豹,有草间吐信的毒蛇,甚至还有一头斑斓猛虎…… 仿佛整个庐山的野兽,都在那几声呼唤中赶来。 周生目光一凝,却依旧镇定自若地笑道:“山公好本事,当真是名不虚传。” 又是一声山公,让那山魈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看着周生的敌意再次减弱。 “在下周生,此番来到山公地界,不懂规矩,难免有所冒犯,这些铜钱献给山公,还望海涵。” 周生说着取出了几枚香火钱扔了过去。 那山魈动作敏捷如电,迅速抓住了香火钱,在鼻间轻轻一嗅后不禁眼睛大亮。 它口中再次叫了几声,下一刻那些野兽便迅速散去。 轰隆! 山魈将手中的树干扔下,然后向周生跳来,到其身前后人性化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咧嘴露出獠牙,虽是在笑,却依旧骇人。 周生也露出笑意,知道一场大战已经避免,而且山魈还将成为他在庐山的臂助。 在古籍记载中,山魈是一种有着不俗智慧,能够交流沟通的生灵。 误入山中之人若见雄性山魈,称山公,若见雌性,称山姑,一般不仅不会有事,还能得到帮助。 山公喜欢铜钱,山姑喜欢胭脂,如果你事先备有礼物,遇到时送出,甚至还有可能得到对方的馈赠,往往都是山野奇珍。 甚至在有的地方,山魈还学会了耕作,每年下山向人借来种子和田地耕种,待到谷物成熟,它们会与人平分收成,一粟不能少,但也一粟不多拿。 周生那一剑之所以停下,就是因为想到了这种种记载。 以他现在的修为,杀一头山魈不算太难,但这庐山云雾漫天,让他晕头转向,倒不如留下对方,看能不能让其做个向导。 “山公,在下此番前往庐山,欲寻山神殿,可这雾气太大迷了路,不知山公可否带我前行?” 送礼之后,周生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山魈虽不能说话,却能轻易听懂人的语言,它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然后用手指在地上写了一行字。 “大方的人……跟我走……” 周生眼睛一亮,没想到它居然还会写字。 下一刻,山魈独足半蹲,腿部肌肉爆炸般鼓起,一道道青筋似盘虬卧龙,蕴藏着恐怖的力量。 嗖!! 它的身影如炮弹般飞起,朝着前方蹿去,虽不能飞行,却如猿猴般灵动,似猎豹般敏健,在云雾中留下道道残影。 一开始它似是担心周生跟不上,可回头几次后发现不管如何提速,周生都稳稳跟在身后,游刃有余。 山魈便也放开了狂奔,口中不时发出猿猴般的啸声。 神奇的是,每当它前行一段距离,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向其献上某样东西。 比如猕猴献上野果,兔子献上萝卜,山羊献上草药,穿山甲献上某种亮闪闪的矿石…… 看得周生是大开眼界。 大约过了一刻时,当两人到达一处庙宇前时,山魈已是奇珍满怀,抱着一大堆东西。 有水果,有草药,有矿石,也有蛇胆、鹿茸、人参等珍贵的药材。 它用下巴指了指远处的庙宇,示意那就是山神庙,而后哗啦一下将怀中的东西全部放到了周生脚边,用漆黑而锋利的指甲在地上写字。 “送你……别客气……” 周生眼中闪过一道异色,这些东西虽然不算很珍贵,但数量可真不少,百兽献礼,拿到山下去怎么也能卖上不少钱。 可见那几枚香火钱,确实送到了山魈的心坎上。 师父说过,香火钱不只是在鬼市流通,而是所有鬼神通用的一种货币,能买来许多凡人无法接触到的宝物。 “多谢山公。” 周生出声感谢,而后将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暂时放进戏箱中,就要前往山神庙。 山魈却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袖,再次用手指写字。 “山神……好像……快死了……” “你……小心……” 周生看到它写下的这些字眼,心中一动,连忙问道:“山神出了什么事情?” 山魈犹豫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回忆,然后继续写了一行字。 “仙人……下棋……” “棋……可怕……” 说着它做了一个翻白眼吐白沫的动作,看得周生莫名其妙。 山魈写完这些后又叫了几声,便转身跳进了茫茫雾海中,迅速消失不见。 只留下满头雾水的周生。 片刻后,他用脚抹去地上的字迹,而后提着戏箱向不远处的山神庙走去。 山神好像快死了? 怀着这样的疑惑,他终于来到了那间山神庙前。 只见四周荒草丛生,蛛网遍布,庙门上爬满了苔痕,尚未踏入,便有一股腐烂潮湿的味道传来。 周生不禁皱起了眉头。 师父明明和他说过,庐山的山神性情温和,法力高深,庙中香火常年不断,甚至有人不惜驱车数百里也要来此祭拜。 可眼前的场景,却哪一条都和师父说的对不上。 一时间,山魈的那些话再次浮现在他心中。 山神好像快死了…… 仙人下棋……仙人…… 仙人洞? 突然,一个惊人的念头跳了出来,让他呼吸都慢了半拍。 难道吕祖……还在此山中? (本章完) 第110章 刀下请神 第110章 刀下请神 庐山山神匡裕,又被称为庐山君,相传是周武王时期的人,他和兄弟七人在山中结庐而居,苦修道术,后升仙而去,惟空庐在焉。 这便是庐山名字中“庐”的由来。 后至汉武帝时期,封匡裕为庐山山神,建庙立祀,香火不绝。 周生缓缓踏入了庙门,仔细地打量着四周。 这里应该已经荒废很久了,神龛上的贡品都已发霉腐烂,不时有老鼠从一旁爬过,甚至蹿到了那慈眉善目的神像头上。 他的目光落在了神像的眉心。 法眼如炬,瞳孔转方,终于在那满是灰尘的神像上,看到了一点若隐若现的辉光。 飘摇似烛火,摇曳如星沉。 似乎只要山风一吹,那点光亮就要彻底熄灭。 周生的目光不由变得凝重,同时闪过一丝疑惑。 黄巢起义后,天上神明渐渐消失无踪,各路庙宇都难以人前显圣,这庐山的山神庙也不例外。 师父说过,如今的庐山山神,已不是周武王时期那位得道飞升的匡裕,而是在数百年香火供奉,以及庐山地脉滋养下,成精的神像。 万物皆有灵,不仅是古琴能成精,在特殊条件下,就连一座山、一条河,甚至是一尊神像,都能成精化人。 如今的庐山山神,就是眼前这尊成了精的神像,虽不是古之真仙,却也有着数百年的道行,为何会没落至此? “晚辈周生,阴戏一脉传人,请山神爷现身相见。” 虽然神像似乎出了问题,但周生还是恭敬地上了三柱香,法眼之下,他看到当香雾缓缓升起时,那神像眉心处的微光突然跳动起来,似是得到了某种力量滋养,变得耀眼了一些。 山神还在! 周生目光一闪,上前拿出了师父给自己的那封信,没有打开,而是直接在神龛前烧掉。 之后他等了片刻,周围却依旧是毫无动静。 那拄着拐棍的山神就这么静静看着周生,眉心处的神辉又开始飘忽闪烁,仿佛周生所带来的那些香火,在短短几息时间就已经消耗完毕。 他眉头紧皱,目光微垂。 想要修行《正一龙虎地枢遁法》,就要先请来山神,为自己在庐山寻到一处藏风纳气,地脉汇聚的风水宝地。 好不容易等到了戊己日,如果错过了今天,那又要再等一个月,这是周生所不能接受的。 既然山神还在,那今天无论如何他都要将对方请来,哪怕手段稍微粗暴一点。 打开戏箱。 朱砂混了金粉,在额前走笔。 先起蚕眉压煞,再勾凤目含威,最后是眉心的冲天纹,不似笔锋,像是青龙刀劈开的山河缝。 笔走龙蛇画关公! 值得一提的是,按照梨行的规矩,关公脸谱必须要“破脸”,即在脸谱上加一黑点或加一条金线,表示不敢完全模仿关公。 否则就会与真关公搅在一起,人神不分,容易折寿。 但周生唱阴戏则完全没有这个顾虑。 头戴夫子盔,身穿绿蟒袍,脚踏虎头靴,手执一口青龙偃月刀,周生轻抚五绺髯,丹凤眼微阖时似有电光迸射。 轰! 周生将偃月刀向下一震,沉重的刀柄直接钉进了地面三寸,让本就破败的地砖支离破碎。 “汉寿亭侯关某在此——” 丹田虎音倏然炸起,震得四周蛛网乱颤,一股煌煌威势冲摄而起,骇得庙中的蛇鼠虫蚁惊慌出逃。 周生起霸亮相,定睛指向那神像的眉心,继续以戏腔念白。 “庐山山神!” “若认得这汉家袍,识得这青龙刀——” “还不快快现身——与某相——见!!” 字字升高,气贯长虹,当最后一个字吐出时当真是舌绽春雷,竟震落了几块山神庙上的屋瓦,摔在地上发出脆响,恰似锣鼓相奏。 这是师父教他的法子,若遇山神土地,关键时刻可以唱关公、二郎神、孙大圣等比较威猛霸道的神明,强行让对方现身相见。 但此法有利有弊,好处是见效极快,坏处是有可能招来对方的仇恨。 当然,如果你自身法力通天,那就算对方心有怨言也只能忍着,隐隐有几分拘神遣将的风采。 果不其然,在周生念完最后一字后,那神像眉心的光芒瞬间剧烈跳动起来。 有效果,还差临门一脚! 周生手中关刀一转,烈烈寒芒恰好照在那神像的双眼上。 “哇呀呀呀呀——” 他髯口甩开如瀑,忽又垂静如帘,丹凤眼骤然迸出金芒,竟让那三根尚未燃尽的香烛断成两截。 轰的一声锐响,似刚中裂帛。 那口冷艳锯已经朝着神像劈去,青龙刀光劈开神龛上的灰尘,以一往无前之势当头落下。 咚!咚! 偃月刀锋下,那沉寂许久的山神像终于有了明显异动,开始剧烈晃动起来,眉心的辉光更是骤然大亮。 嗡! 周生的偃月刀最终停在了那神像的眉心前,狂风般的刀势由动转静,刀尖震颤宛如龙吟。 这一刀虽未斩下,可那山神像的眉心却咔擦脆响,生出了一道细长的裂痕。 下一刻,那神像的眼珠微微颤动,一道气机缓缓浮现,似冰河解冻,雨落春回。 破败凄清的山神庙仿佛一下子有了某种变化。 那渗人的阴冷被一缕缕温和的风吹散,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火味。 周生目光一亮,法眼下看到神像眉心的光芒正在逐渐扩散至全身。 庐山山神,终于醒了。 “阴戏师……” “这棋……不能看……” “想不通……想不通……” “到底该怎么走……怎么走……” “不对!我不能看!不能看!” 周生还没来得及高兴,便看到那神像的双眼突然炸开,变得空空荡荡。 而后那气机终于稳定了下来。 沉重的喘息声在庙中响起,夹杂着痛苦的呻吟,半晌后才继续开口,声音苍老而疲惫。 “好孩子……多谢你惊醒了我……” “否则我数百年修行,就要毁在这盘棋上了……” 周生心中一惊,想起了山魈所说的仙人下棋。 “我刚刚差点又沉浸在了这盘棋中,不得不自挖双目,现在已识不得归路,只能通过这具石像和你交流……” “好孩子,你能将我惊醒,可见修为不俗,你师父的那封信我已经看了,助你修行不是问题,只是我必须要回到石像上才能帮你。” “现在我告诉你这盘仙棋的所在,你能来接我回去吗?”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