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草荣荣华年尽》 楔子 麦草荣荣华年尽 作者:轻影 楔子 “云水哥!”少年怀里的小女孩动了动身子,仰起头来看向少年的脸,“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再等等。”那个被叫做云水的少年松松肩膀,望一眼山洞里即将熄灭的篝火。储备的柴火已经用完了,干粮也所剩无几,他只得把身上的衣服又裹紧一点。 “那你说,他们还会要我们回去吗?”天色微明的时候,女孩睡意全无,睁大了眼睛看着草丛间透进的丝丝缕缕的光线。 “他们……”云水陷入长久的沉默,他在思考是否要将崔家村此时已经不复存在的事告诉怀里不谙世事的小人儿。 “阿婆死了,醉月姐姐出嫁了,连崔婶也不要我了……”女孩说着又哭起来,“他们说,他们说我是野种,还拿石头打我,他们说再也不许我踏进村子一步。” “麦娘,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了。”空气里弥漫起淡淡的血腥,云水皱了皱眉头,“哥哥相信你不是,我不会不要你的。” “可是我们回不去了,他们……”洞外的草丛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云水赶忙捂住了麦娘的嘴。 洞口的草被扒开,闪进个人影,女人的声音尖利而刺耳:“小野种,原来你躲在这里!” “都是你这个小贱人,是你引来了官兵,害得二妞她们被……被那帮畜生糟蹋!”女人气急,说了一半便只扶着洞口的石头喘气,“全村70多口人全部都被烧在了火里头,现在还……” 麦娘认得这个女人,她是村口西首住着的四婶,平日里就数她最不待见她和云水。记得四婶最注重自己妆容,可此时却是一副发丝凌乱、衣衫褴褛,像是从哪里逃出来的模样。 “小贱人,我要掐死你,我要让你给二妞她们偿命!”那女人疯了一般冲上来,麦娘本没有弄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是惊恐的瞪着眼睛缩在云水怀里。 “呃——”四婶突然顿住,直直得倒在麦娘面前,背上尤着一支羽箭。 麦娘挣扎着,云水紧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 空气里的血腥气息更加浓重,夹杂着外面铁器碰撞和几个男人的吆喝声。直等了半个多时辰,山谷中才重新归于平静。 “麦娘,我们走吧。”天色终于暗下来,估着搜山的人已经撤退,云水拉着还在呆愣中的麦娘打算起身。 “去哪里?” “镇上。” “镇上?”麦娘呢喃着,这时她才依稀回忆起四婶临死前说的,那个她生活了多年的崔家村,已经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了…… 楔子在线阅读 楔子 - 第一章 青楼 麦草荣荣华年尽 作者:轻影 第一章 青楼 凤业六年,穆帝偏安江南行,朝野荒废,官匪勾结,强盗横行。民间多有妻女被抢,村庄烬毁,更有甚者强征壮丁,屯兵储粮,伺机划地为王。 连年内乱,以致梁国饿殍遍野,民不聊生。却唯有那江南风尘之地,依旧是一片繁华景象。 麦娘醒来的时候,头痛的很。室内光线昏暗,她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还躺在城外山脚下的破庙里,但身下干燥的草堆和耳旁淅淅沥沥的哭声提醒她早已经换了地方。 “你也是被卖来的吗?”揉揉眼睛,麦娘看清楚问她话的是对面坐着的一个女子,约莫十三四岁年纪,一身青衣打扮的十分素净。 “卖来……这里是什么地方?”麦娘注意到这里似乎是个柴房,屋里堆放的柴火不多,倒有大半地方铺了厚厚的干草。除了自己和对面那个问她话的女孩,那边角落里还有一个,抱膝坐在地上哭得很是伤心。 “还能是什么地方”,青衣女子冷哼一声,“青楼,养□的地方!” “你叫什么,多大了,是谁带你来的?”见麦娘满脸的错楞,那人又问道。 “青楼?”麦娘还没反应过来,只机械的答道,“虚岁9岁了,我叫麦娘,是哥哥带我来的。” “亲哥哥吗?” “是……不是亲的。”麦娘摇了摇头。今天云水突然提出要带她到在镇上吃顿好的,她记得他们进了一处角门,吃过点心以后他便哄她睡觉,说他到隔壁有事要谈,之后的记忆变得一团模糊。 “呵呵,我叫青云。”青衣女子又冷笑一声,“兄嫂说家里过不下去了,便把我卖来这里换几日食粮。喏,那个”,她又指指角落,“她叫遥遥,是她爹娘哄她上街卖到这里的。这年头啊,卖儿卖女的也不新鲜,你那个半路认来的哥哥,指不准早就拿了你的卖身钱逍遥去了。” “不,你胡说!云水哥说过他不会不要我的,他说等我们攒够了钱,就不再让我出来抛头露面,他怎么会把我卖到窑子里?你在骗人,你快告诉我云水哥他去哪了,他很快就会回来接我的。你……”一听到“卖身钱”几个字,麦娘忍不住喊叫起来。 柴房的门砰地一声开了,进来一个身着锦衣的瘦高个女子,满脸厚厚的脂粉,直堆进她深深浅浅的皱纹里面。 “吵什么吵,难道你们几个当了□还想立贞洁牌坊不成。进了我这香满楼,就给我乖乖听话立规矩,要是吵到了前院的客人,仔细你们的皮!” 说话间,后面又跟进来两个壮的婆子。 遥遥认出那个为首的女人是这里的老鸨,忙得冲上前去跪着哭求道:“妈妈,你放我出去,我一定让我爹娘把卖身钱还给你。” “还钱,没门。老娘花了十两银子买你,再还回去,万一你那不争气的爹娘卷了钱跑了,老娘岂不是人财两空?”说完,后面两个婆子便上去对着遥遥拳打脚踢。遥遥喊叫一阵,便蜷缩在地上只剩下咽呜之声。 处置完遥遥,那老鸨转过头来对着麦娘和青云两个,“你们俩可看好了,不守规矩就是这个下场。” 青云的表情始终是淡淡,说,“今晚我来照顾她。”说着便起身到遥遥边上,默默地替她检查伤情。 老鸨满意的点头,目光聚焦到麦娘身上。这小丫头身量未足,模样儿还没长开,只是五官端正,却也算得上清秀,倒是那皮肤十分白嫩,几乎吹弹可破,说不定还真是原来那个温泉边上的崔家村出来的。可惜那村子里的人在两年前不知惹了什么祸,全村差不多都被灭口,如今已经是个荒村了。 “你放我出去,我要去找云水哥!”麦娘不知哪来的力气,蹦起来一把推开面前的人,想要夺门而出,无奈很快就被拽了回来。 “小丫头片子,给我打,绑起来往死里打!”老鸨气急败坏的喊道,那两个婆子自是听命找来绳子将麦娘五花大绑。 软鞭一下接着一下抽在身上,麦娘只能从被堵住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本无力挣扎。从前在村子里,后来又跟着云水在外面讨生活那两年,她早已不是第一次这样挨打,却从未像现在这样从身体一直痛到心里。 无边的疼痛像冬日里的温泉水一样将她整个包裹起来,身体轻轻的飘浮起来,终于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麦娘是被饿醒的,睁眼发现这次又换了地方。身下垫的是滑溜溜的丝巾,上面盖的是轻软的丝绵,一顶桃红纱帐,边上满是各色荷包、坠子,怎么看怎么像是个小姐的绣房。 “醒了?”床尾走过来一个人,缎面刺绣的青草色抹,外罩同色半透的纱衣,散着裤脚,头上仅松松的挽了一个发髻,脸上粉黛不施,眼睛略微浮肿,约莫是刚起来不久的样子。 “身上的伤很痛吗?”女子微微颦眉,自床头取了暖壶倒水,“昨晚上你烧了,说了一夜胡话。先喝一杯水润润,一会我让他们做些清粥送来。” 她倒水的动作优雅而柔美,一双杏眼低垂着,鼻翼上恰好映着窗外入一两点阳光,十分好看。麦娘不觉看痴了,楞了半响才接过水杯,咕咚咕咚两口喝完。 “还要吗?” 麦娘连忙点头,不想牵到身上的伤,痛得嘴角直抽抽。 “慢点喝。”女子收好水杯,又取了一瓶药来。身上的薄被被掀开,麦娘一凛,这才发现浑身上下竟是光溜溜的,不由羞红了脸。 那女子淡淡一笑,凉凉的药膏便涂到了麦娘背上。昨天那些人下手不算很重,麦娘回头看时,只见由背上至大腿上具是细细的鞭痕,却大都只是淡淡的青色。恐怕是不想让她破了相的缘故,脸上手上丝毫没有伤到,果然这窑子里……正如当年阿婆说的,窑子里的女人,再错也是不会打脸的。 想到这些,麦娘心里忽然得就冷了下去,难道真的是云水哥将她卖到了这里? 那这里岂不是她们做生意的地方……麦娘不觉浑身都难受起来,挣扎着想要起身,被那女子一把按了回来。再抬头看她,却是怎么也找不出刚才那美的感觉来了,面前的人再好看,也不过是个窑姐。 “怎么了,觉得这地儿脏是吗?”那女子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冷冷道,“昨天和你一起进来的两个姑娘,一个挨了打,晚上突然来了几个大爷要找雏儿,不想他们玩过了火,五更去看时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那边赔了五十两,这兵荒马乱的谁去请郎中,只怕是挨一会是一会了。还有一个半夜里趁人不备在柴房寻了短见,这会儿只等着那一个也咽了气,好一块儿送到后山去。” 麦娘听完,只觉周身都充满了寒意,忽然就没了声响,安静的趴在床上连那女子开始揉散身后的淤青时也不觉疼。那个自尽的应该就是昨晚和她说话的青云吧,原来她仿佛看透一切的淡然是因为早就抱了必死的决心。而那个遥遥,仅仅一个晚上,不仅清白尽毁,竟还落得个横死的下场。 云水哥,那个说过绝对不会不要她的云水哥,那个宁愿自己饿着也要给她留个白馒头的云水哥,为什么要把她留在这个地方?他若是缺钱,大可将她抵在大户人家做个小丫鬟,也好过进到这样的火坑!麦娘只愿自己前晚没有昏睡过去,若是能和青云一道,也能留个清白身子。 “一会吃过饭,就要开门做生意了。我会遣人送你去你住的地方,这几日你就好好养伤。”女子说着叹了口气,语气却不再是刚才的冰冷,“你若要学人寻拙志我也不拦你,只是这年景,就算不被卖到这里,也多得是早夭的人。何况你已经到了这里,就算只有一晚,又有谁能保得了你的清白?与其被丢到后山的乱坟岗里连个碑牌也没有,不如就这么卑微的活着,许是将来,还能有机会报仇,还能恢复名分得个好发送。” 麦娘怔怔的听着,又忽然觉得眼前的人不如刚才那般不顺眼了。 “我叫水若燃,你可以随他们叫我一声水姑娘。今后,你就叫清歌吧。” “我有名字,我叫麦娘,阿婆说捡到我的荒地里长了一大片的看麦娘。”麦娘瞪她,不知为何这个水姑娘要平白无故的改她名字。 “进了这地方,你还想用本名不成?”水若燃冷若冰霜地问道。 过午,苏老鸨那边就来了几个人,将麦娘从水若燃的房间里抱出去了。她如今住的是一间阁楼边角的屋子,一侧高一侧低。靠墙放了三张床铺,原本是给她们三个新来的住的,只是最后只有麦娘一个人住了进来。 这里的床铺上铺的只是布床单,麦娘从水若燃那里过来,便觉得糙许多。身上的衣服许是昨晚上就撕坏了,此刻也不知道被丢到了哪里,她只得从随身的包裹里翻出小衣穿上。 所幸包袱不曾丢,里面的几件衣裳连同那块捡到她时裹在里头的黄布没有被人掳去。麦娘将包袱藏好,困意袭来,脑子里又是一片浆糊,索钻进被子里先睡一觉,等有了力气再来应付眼前的局面。 朦胧里,麦娘像是又回到了崔家村,阿婆做了过年时才有的喷香的红烧,醉月姐拉了她温泉边上煮元宵吃,一群孩子在那抢啊捞啊,好不快活……忽然间回头,却见身后的村庄浓烟四起,无数穿着黄衣的官兵冲来,喊杀声呼救声响成一片,身边的人一个个变成横陈的尸体,在熊熊烈火中同村庄一道化为灰烬。 麦娘看那些官兵越来越近,忙得转身跑啊跑,越过泉水,跑进山里,面前又不知怎的撞上了四婶。只见她嘴角含血,上来就没命的撕扯麦娘的衣裳,对着她又掐又扯…… “啊——”麦娘痛得喊出声来,猛然睁眼,只见昨晚上见到的那两个婆子正围着自己。 刚换上的小衣丢在一边,麦娘又被扒得光,那两人正一人提着她的一只脚,两条腿大大的张开着,几乎要将她悬空拎起来。麦娘意识到自己正以极难堪的姿势呈现在她们猥琐的目光里,不由的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第一章 青楼在线阅读 第一章 青楼 - 第二章 小桃 麦草荣荣华年尽 作者:轻影 第二章 小桃 “这细皮嫩的,倒还真是个雏儿。”一个婆子伸手在她腿上多的地方掐了一把,“小娘逼嚎什么嚎,竹笋烤还没吃够?”说罢两人同时松了手,麦娘重重的跌回床板上,旧伤新伤痛得她一时岔了气,好半天才重又哭出声来。 “真晦气”,刚才掐她的婆子果真又拍了她两下,麦娘吃痛不敢再哭,拉过被子缩成一团。 “可不是吗,通共买了三个,一晚上就死了两,还好那一个还有些赚头。”另一个婆子接茬道。 “只是这一个……虽是个雏儿,但到底不能立时就收回本钱的。万一那人又回来赎她,若不是完璧恐怕要多些是非。” “怕什么,不过是五年,到时候我们开个高价,这年景那小哥儿就算有命回来,也未必出得起那个价钱,她还不是凭我们摆布?” 麦娘受了惊吓,听得呆呆的,直到她们说起那个约莫是云水的人,才忽的反应过来,一把拉住那婆子的衣角:“你们说的是不是云水哥?他去哪里了,他什么时候才能来接我?” “什么云哥哥水哥哥的,快点死了那个心罢,你又不是他亲妹子。他拿了你足足八两卖身银子,早走到不知哪里去了。”婆子甩开麦娘的手,“你给我老实呆着,伤好了就给老娘干活,我们这可不养闲人!” 两个婆子叽叽咕咕的走远了,麦娘跌坐在床上,这两天里受到的惊吓和长久以来积聚的委屈登时涌上心头,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麦娘的眼睛里再也流不出泪水。她筋疲力尽的靠在墙上,屋顶上的亮瓦透进淡淡的月光,麦娘任由自己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刚才西斯底里的一场发泄,麦娘心里已经好受很多。说到底,从前在村里被人骂做小野种、小贱人,后来饿的无法跟着云水到街上唱小曲卖艺时更是免不了被人言语上轻薄,甚至还有动手动脚的,乃至如今沦落到窑子里,她都没有真正萌生过如青云那般赴死的勇气。 她怕死,因为她知道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就像阿婆那样埋进土里再也回不来了。但她也不想像遥遥那样,守不住清白还搭上一条命。再说刚才那两个婆子的话给了她希望,或许云水哥只是一时缺钱用才会把她留在这里,等日子到了定会将她赎回去的。就像前几天,云水把她一个人留在破庙里三四天。她以为他不要她了,没想到他突然回来,还带来两个包子。 不过是五年,只要安安稳稳熬过这五年,麦娘她那时也不过是十四岁。水若燃已经说了让她用清歌这个名字,赎身离了这里谁也不知道她原来在这里待过。 打定主意,麦娘重又振作起来。她要活着,即使再卑微也要活下去…… “清歌,你在里头吗?”门外有人喊她。 “在。”麦娘应了,回身迅速的套上衣服,刚才喊话的人已经进来了,借着月光把一个食盒搁在矮桌上。 来人点了油灯,屋子里登时亮堂起来。麦娘揉揉酸涩的眼睛,泪痕风干后的脸颊绷得紧紧的。 “你哭了?”说话间,那女孩已经从外间端过来一盆水,“快洗洗吧,不然她们看到又该打你了。” 麦娘下床,蹒跚了两步,自己取了水洗脸,完了又去揭那食盒,“有吃的?” “水姑娘那边不得闲,她让我给你送些吃的过来,你叫我小桃就好。一会吃完再给你上点药,保管过几日就好了。”话没说完,麦娘已经就着咸菜扒进去半碗饭,看见旁边还有烧鹅,忙得夹了一块塞进嘴里,只是听说水若燃很忙的时候,突然顿了一下。这个时候不得闲,应该是在忙着应付客人吧。 “慢点吃别噎着,没人和你抢。你还病着呢,别吃的太猛了小心存食,有你难受的。”小桃看她像是饿了几天似的,笑着给她倒了杯水。 “不吃饱我怎么有力气生病?”麦娘含糊道,很快就把小桃送来的吃食扫个光。 小桃哑然失笑,目光却忽然暗淡下来,“你是想着逃走吧……别想了,这里的人花了银子买你来,怎么可能还没回本就让你走。就算你躲过暗哨逃出去了,外面兵荒马乱的,一个女孩子家要怎么讨生活?万一再让人卖了,或是被他们捉回来,不知道会怎么死。” “我没有想要逃走。”麦娘正色,“我要是走了,云水哥回来就找不着我了。再说他拿了人家钱,我进了这里,怕是再也洗不干净了……”说完,两人双双陷入沉默。 自小被双亲遗弃,幸得阿婆收养她将她养到五岁。阿婆故后麦娘便在崔家村里吃百家饭过日子,接着村庄被毁,又跟着云水四处讨生活,什么诋毁轻薄的咒骂没有听过。只是从前那些人骂她时,还有云水和醉月在旁安慰,麦娘也总是为自己开脱,只道是那些人舍不得给她一口饭吃。不想如今真的入了火坑,成了□……咒语应验,却也只能叹生于乱世,人生无常。 “□又怎么了?我们不过凭着自己身子赚口饭吃,怎么着也好过烧杀抢掠。再说那些人是心甘情愿出钱的,我们又没偷没抢,他们能花钱找乐子,我们为啥不能用这钱过好日子!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像水姑娘那样,当花魁……” “好,说得好!真不愧是我香满楼出来的姑娘,不枉我养了你五年多。”小桃还没说完,苏老鸨击掌进屋,满脸堆着笑,“小桃今年有十四了吧,妈妈我过两天就安排人手给你唱堂会,定要让你置个好身价!” “妈妈……”小桃满脸娇羞的低下头去。 麦娘在一旁看呆了,此时的她自然是完全不能苟同小桃的想法,却又一时间找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她能够理解小桃当年的被逼无奈,但如此这般的以卖身为荣,她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五年,麦娘不知道自己五年后会不会如同现在的小桃一样,守不住自己最后的防线。直到老鸨走了,她仍抓着碗筷抖个不停。 “清歌,你怎么了,很不舒服吗?”小桃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很快的收拾好了,便扶麦娘到床上躺下。“我光顾着和妈妈说话,倒把你忘了。都说了让你少吃点,你还给全吃了,可不就难受了。” 小桃大概是因为苏老鸨答应她过两天开堂会的缘故,这晚上话特别多,叽里呱啦的一直讲到三更。因此时外头人多,怕在堂会前碰上酒醉的客人出什么意外,便在麦娘这里挤着歇了。 托小桃那一夜唠叨的福,麦娘在来的第二天就对这满香楼的事知道了个七七八八。原来这里的老板便是苏老鸨本人,传说她年轻时曾是里伺候太后的侍女,十分貌美,惹得众多皇子打她主意,不想后来年纪大了放出来竟是被赐婚嫁了个太监。不过好在那太监是个穆帝身边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苏老鸨才得以在这里站稳脚跟开了这个香满楼,竟也算得上是半个官办,平常多有达官贵人到此寻欢作乐。如今穆帝长年入住江南行,几乎将整个朝廷都搬了来。这梅冈镇离江南行不过半日路程,因此香满楼生意更兴。 因生意日渐大了,楼里的姑娘数量也多了,又不时有人被客人赎身从良,这里自然是时常要买些新人。小桃就是早些年买进来的,麦娘自然也是如此。那夜麦娘晕过去后,是水若燃替她求情把她要了去,才不至伤得很重。麦娘总算弄明白自己早上为何会在水若燃的房里,疑问解开,心里的别扭便少了几分。 据小桃讲,头次堂会以后若是能被哪个贵人看上,肯花大价钱买下处子夜,今后必然是身价倍增。当年水若燃就是被瞿王爷看上了,不但花银子包下了她,不令她接别的客人,还一路将她捧成了花魁。 言及此,小桃满脸的羡慕。麦娘表情木然,这不是她的人生目标,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在这里安安稳稳混到云水来赎她出去的。至于小桃和水若燃,麦娘在心里默默的祝福她们,希望她们梦想成真。虽然志向不同,她们两个也没能帮她留住所谓的清白,但好歹是替她留下一条命。 只要活着就好吧,就像田间地头的看麦娘一样,只要有丝缝也要生下去长出叶来。就算卑微的不入世人的眼,就是没有人知道那野草的种子从哪里飘来,但至少还是活着的。无论是从前的村里,还是现在的香满楼,她麦娘也不过就是想找个地方活下去。 这样想着,麦娘沉沉睡去了…… “清歌,你看我穿这个弹琵琶好不好?” “清歌,你说我写字的时候,要不要换一件窄袖的衣裳?” …… 小桃叽叽喳喳的,满脸的兴奋。这些华丽而美的各色服饰,这样和乐的氛围,麦娘几乎要忘了这次堂会的真正目的。 因苏老鸨这次要力捧小桃,整个香满楼都过年一般,女孩子们除了日常必需的杂役,连功课都一概停了。麦娘本就是个还没分到活的,小桃在苏老鸨面前美言几句,便把她拨到小桃身边贴身服侍了。 说是服侍,其实就是个跟班一起玩儿的。穿衣洗澡梳头这些事,小桃都不惯别人帮忙,反倒是麦娘跟着她学了不少东西,比如怎么梳好看的各式发髻,什么季节戴什么花……凡此种种,麦娘听得津津有味。 麦娘觉得小桃是真心对她好的,至少和那些整天欺生的人要好得多。虽然小桃想要的东西,也许麦娘这辈子都不会去想,但是麦娘还是希望小桃能照她希望的那样,活得开心。 唱堂会的前几个晚上,小桃每天都被苏老鸨叫去不知做些什么,问她也不说,只是一天比一天回来晚。最后一天直到快五更了还没回来,麦娘在房里等得好不心急,转了几个圈终于也顾不得这里的规矩了,决定出去找找。 刚到门前,手还没触到,不料外面的人猛然一推,麦娘不防一头撞了上去。 “哎呦——” 第二章 小桃在线阅读 第二章 小桃 - 第三章 堂会 麦草荣荣华年尽 作者:轻影 第三章 堂会 “姑娘,你没事吧?”站在前面推门的那个没说话,旁边跟班的倒先开口了。 “没……没事。”麦娘揉着鼻子答。刚才那人推得并不重,倒是她自己走得急了些。 麦娘杵在门口不动,外面的人也不急着进来,大眼瞪小眼,相互打量着。这个人看着……还真是眼熟,那棱角分明的下巴,微薄的嘴唇,浓眉,眼睛却不大,连皱眉时的样子都像极了云水哥。只是眼前的人年纪略小两岁,眼神更亮些,额头更宽,鼻头也更有些,麦娘将这些归结于吃得好的缘故。 “你是谁?”来人扫了一眼,犹自取出一把扇子,“哗”的打开,跟演戏似的在前摆了摆。 “那你又是谁?”对方犀利的目光过来,麦娘就后悔了。这话是她该问的吗?小桃早就说了,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何况青楼里最忌讳的就是问人家身份来历。 “少爷,奴才刚才打听过了,这确实是小桃姑娘的房间,只是这小丫头……”扇子一合,旁边的人就不说话了。 原来是来找小桃的,“小桃姑娘已经歇了,不便见客。明日就是堂会,这位公子到时再见也不迟。”麦娘估着这几日来香满楼中人说话的架势,款款说道,其实心里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那我今晚若是执意要见呢?”扇子又打开了,麦娘颦眉,他这是玩儿杂耍来的? “瞿少爷”,苏老鸨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今儿个是要找哪位姑娘呀?” “苏老板!”那个瞿少爷一拱手,两人立马乐呵呵的聊开了。麦娘听他们讲着客套话,什么实质内容都没听出来,就看见苏老鸨离开的时候,瞟了她一眼,吓得她一哆嗦。 天快亮了,小桃才回来,脸色潮红,很兴奋的样子。 麦娘一直忐忑不安的等着,一边是担心小桃,一边是担心苏老鸨那边送走了客人要找她算账。好在小桃回来时,还是没有人来,这关大概是过了吧。 小桃兴奋劲过了,显得十分疲惫。麦娘搭了把手,匆匆洗漱了睡下,至午方起。 接着便要准备堂会的事,麦娘突然想起一件事,忙向小桃打听了。 “小桃姐,昨天那个瞿少爷,是什么来头?”看他一身锦衣又有跟班,应该是大户人家出来,可不知为何和苏老鸨像是早就认识了,苏老鸨还问了他父亲的安。 “嘘,你这丫头,在我这就算了,外面可不准你乱打听,小心妈妈打你板子。”小桃自从定下了要开堂会,说话气势就盛了很多,“那是瞿王爷家的二少爷,说不准将来要当世子的。” “二少爷?那为什么大家都叫他瞿少爷呢?”麦娘纳闷。 “听说前不久,瞿王爷原先和人在外头生的大儿子找到了,现在已经搬回府里,人称瞿大少爷。这一个就跟着叫做二少爷了。只是大家原来叫瞿少爷叫惯了,现在突然变成二少爷像短了辈分似的,再说他又是嫡出,所以就没有改口。这事可是忌讳的,你不要到外头浑说。” “我记下了。”麦娘急忙点头称是。王府里的事情再复杂也和她没啥关系,倒是她心里又开始担心昨晚上碰到瞿少爷的事,想了想还是和小桃一五一十的说了。 小桃听完脸一沉,埋怨了几句她说话为何这般不当心,不过还是安慰她到时候会和苏老鸨求情,要麦娘不必过分担心。 这边正说着,堂会那里就有人来叫。小桃应了自去忙碌,麦娘没经过事帮不上忙,便去和其他几个小丫头一道听候吩咐。 晚上的堂会很热闹,可惜麦娘没能亲眼看到。她最终还是被苏老鸨罚了,在柴房里跪两个时辰,外加不许吃晚饭。 相比而言这已经算是最轻的惩罚了。青楼里不兴掌嘴打手底心儿,怕打坏了将来影响做生意。要打都是打后面多平常又看不见的地方,麦娘暗自庆幸这次失言不用挨打。饿着就饿着吧,反正以前在外面也不是没饿过。 前头传来的掌声、吆喝声此起彼伏,麦娘猜想今晚小桃一定很漂亮。穿着好看的衣裳,弹琴唱曲,美得天仙一样。大概,是会有贵人能帮她实现愿望的吧。 “咕噜——”肚子不争气的开始叫唤。麦娘叹口气,这才吃了几天饱饭,就这么经不住饿了。 肚子一饿就浑身跟着不舒服,麦娘动了动身子,两条腿轮流放松一下,本来已经麻木了膝盖重又开始隐隐作痛。 再有半个时辰就可以起来回去她的小阁楼了吧,麦娘撇撇嘴,听到前院那边开始敲锣打鼓,接着就响起了鞭。这架势,真比普通人家嫁女儿还热闹! 麦娘想起当年醉月出嫁时的情景,那天三三两两的有几个擅长吹奏的村人,摆了两张席面,庄户人家买不起鞭,自然也就不怎么热闹。嫁妆里那些大东西崔婶提前好几年就准备好了,细软的东西也不多。倒是那件嫁衣,醉月绣了很久,光那盖头就费了快一个月功夫。盖头上是鸳鸯戏水的图案,丝线是托了云水哥进城买来的,格外的有光泽,麦娘印象也特别深。 醉月出嫁的当天下午,崔婶就领着人追着打着,把麦娘赶进了山里头。她一个人抱着包袱在山洞里躲了一夜,才等到送嫁回来给她送干粮的云水。后来他们从山上下来去镇上的时候,看到那块盖头挂在村口烧焦的树杈上。两只鸳鸯已经蒙了层灰,而那样鲜红的一抹颜色,在一片焦黑中显得分外的刺眼。 麦娘想,那块盖头的主人,大概已经不在了吧…… “别哭了。”水若燃的声音依然是淡淡的。 抬手用袖子擦了一把脸,那种紧绷绷的感觉又回来了。麦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哭的,眼睛很涩,喉咙里发干。 “这两天你不用去前头跟着小桃了,她……早点回去睡吧。”麦娘怀里塞过来一个油纸包,顺手捏了一把,是面果子。 不用去了,要换活计了吗?麦娘还想问今晚是谁买了小桃的处子夜,无奈水若燃已经走远了。 答案很快就明晓了,买下小桃的是瞿少爷,麦娘不觉得意外。瞿少爷另派了丫鬟嬷嬷来服侍小桃,麦娘被调去后院干活了。 她来了之后本来就没学过什么东西加上年纪小,这个安排似乎也在意料之中。只是小桃那之后没再和她联系过,听人说是瞿少爷已经将她包下了,现在每天都被人看着学习王府的规矩,十有八九是要抬进王府当姨***。至于水若燃这样的人物,后院的小丫头子轻易是见不到了,就连苏老鸨也是几天才见一回。 香满楼里和麦娘差不多年纪的有五个,除了一个叫若纱的以外,其他几个都是今年新买进来的。青楼多的是莺莺燕燕的名字,除了若纱和清歌,那三个分别叫惜雪、倩雪和茹雪,当然这都不是本名。 小丫头子都归一个姓李的婆子管,就是麦娘头天来的时跟在苏老鸨后面收拾她的其中一个。开头的那顿鞭子,加上后面验身时的羞辱,麦娘现在看到李婆子还是心里发慌,分配活计的时候便远远躲在后面。 好活计诸如在前头伺候的,针线上的早被人抢了去,只剩下一个厨房的缺,还有一个是后头花圃里的。麦娘抬头看看同样还没分到活计的若纱,低声道:“我去苗圃吧。” “清歌妹妹,这……”若纱略微颦眉,谁都知道苗圃里的活风吹日晒的,既坏皮肤又损双手,在厨房虽然难免手上糙,好歹还能呆在屋子里头。 “姐姐不必在意,我原本在家时就常做这些地里活,习惯了的。”麦娘打定主意不想在人前露脸了,更不想再碰上什么瞿少爷和自己膝盖过不去。 “罢了,就这样吧。”李婆子看一眼若纱,顺便瞥一眼麦娘,打发她们干活去了。 地里的活其实不算很多,也不难。香满楼有好些使的婆子,多是附近村镇上生活无以为继的寡妇,重活自有他们去干,麦娘只要负责每天到地里挑选采摘一些新鲜好看的花朵,准备送到前头给姑娘们戴。另外每季挑选长势好的时令鲜花,栽到各色花盆里送到前院摆放。当然,她只管选,不管搬。 虽说如此,麦娘也没因此就闲下来。苏老鸨给她们几个女孩子请有女师傅,是长年在香满楼执教的。诗词歌赋、书法、琵琶、古筝,就算不是专司针线上的人,也需学些针线上功夫。师傅管得极严,如此一来麦娘她们的课业竟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重,整天忙得和陀螺似的。麦娘反倒觉得去地里的时候,没人拘着她,就和放风一样。 师傅先教的是认字,之后才能学吟诗作对之类,就是要学乐器,也要能看得懂谱子才行。算起来麦娘此时启蒙已经算是年纪有些大了,不过记和理解力也似乎也强了些,这段日子下来一直学得不错,也没有被师傅罚。 能够读书识字,麦娘心里自是十分欢喜,看来被卖到也不能算是全无好处。就算眼下辛苦一些,可也学到不少东西,将来出去又多了可以赚钱吃饭的手艺。至于古筝琵琶之类,虽心知不是正经人家的女孩子所学之物,可这里不教女戒,麦娘也只当做谋生手段而已,并不以为意。 这日下学回来,麦娘兴冲冲跑回自己屋里,取出当年捡到她时用的旧布。记得那上面写着字的,以前身边的人鲜少有识字的,这东西又不好给外头男人看,所以麦娘一直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 “凤业元年十二月初六卯时二刻于……”中间有两个字笔画太多,麦娘还没学到那么复杂的字,自然还是不认识。 这上面写的是日子,应该就是她出生的日子吧。麦娘记得阿婆说过是在二年的开春在田里捡到她的,原来她是元年腊月生的。现在是十年,这么算来麦娘今年不是九岁,而是有十岁了。 凤业元年……今天师傅讲纪年的时候好像说过,通常只有官家的文书才会用皇帝的年号纪年,平常百姓都是用天干地支来记。难道……麦娘瞅一眼手里隐约还泛着一些黄色的破布,神情有些恍惚。 “清歌,你睡了吗?”外面有人来了,麦娘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收好,转身迎上去开门。 第三章 堂会在线阅读 第三章 堂会 - 第四章 挨打 麦草荣荣华年尽 作者:轻影 第四章 挨打 “还没呢!”麦娘应声开门,进来一个比人高的铺盖卷,一偏头才看到来的是若纱。 “妈妈说我们那儿四个人住挤了些,正好你这空着,让我搬你这来。来的太急,来不及和你商量,你不介意吧?”若纱一边说,一边已经把东西放下开始收拾了。 “我一个人住着也无趣,多个人还能说个话。”麦娘上去搭把手铺床。她本来就没奢望过可以一个人住一间房,生的不如熟的,再说若纱看起来也不像是难说话的。 因白天太累,两人没说几句就洗洗睡了。 第二日,麦娘心里一直记挂着襁褓上那不认识的两个字,想找机会描下来找师傅问问。偏偏这几日师傅要出远门,大伙做完各自份内的活计,李婆子便安排她们练习针线。 一群半大女孩,混了几日早就熟了,那边李婆子刚走,这边就叽叽喳喳聊开了。 “那边瞿王府的公子要正式把我们小桃姑娘娶回府里去了。”年纪最小的惜雪最能打听八卦,她又在前头伺候,就数她消息最灵通。 “可不是吗,没想到她刚出道就有恩客包了去,还是瞿少爷呢!”倩雪露出艳羡的神色。 “这一家子可真有意思,瞿王爷包下了水姑娘,瞿少爷又包下了小桃,就差那个瞿大公子还没来过我们这。等他来了,不定要包了我们哪个姑娘去?”茹雪一边捻线,一边打趣道。 “瞿少爷都要抬小桃姑娘回去做姨了,为什么瞿王爷包了水姑娘那么多年,东西也送了不少,别的都没动静呢?难道是那王府里的当家实在是厉害……” 麦娘在旁静静听着,眼睛只管盯着手里的活。虽然她也很想加入八卦的行列,不过鉴于上次小桃的警告,她还是管住了嘴没出声。 旁边没做声的还有若纱,只见她手里的绣花针几次都扎不对地方,拆了几次,最后干脆站起来道:“厨房那里有位姑娘说要做藕粉糕,我去看看东西准备的怎么样了。” 若纱一走,几个女孩子面面相觑一下子静下来。 “她这是怎么了?”倩雪满脸都是疑惑。 “你不知道?”惜雪神秘兮兮的,“她就是水姑娘的亲妹妹。她们是官妓,家里犯了事才来的,是一辈子都赎不得身的。” “水姑娘是官妓?!”麦娘张大了嘴。 “你和若纱一道住着,你都不知道?” “我没听她说起过她们姐妹两的事。”麦娘想了想说。 “这就是了,水姑娘是嫡出的,若纱是姨娘生的,自然就不亲近了。”惜雪的话把大家的注意力又引了过去,麦娘犹自陷入沉思。那次水若燃救下她时说的要活下去,要报仇,要恢复名分,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瞿王府最近似乎又多了封地,小桃姑娘嫁过去可真是好运。” “是呢,是呢,据说瞿王爷是朝里唯一的异姓王,厉害着呢,他敢和皇帝抢女人的。” 话题不知什么时候又转到王府,麦娘便不嘴了。手里的牡丹已经绣好大半,她忍不住拿起来细细端详,突然觉得四周静悄悄的。 一抬头,发现其他人都低着头跪下了,李婆子站在不远处。麦娘正不明所以,旁边的茹雪拉了她一把,麦娘也起身跪了。 “都有力气嚼外头的闲话了,可见是这几日吃得太好了,那今儿个就饿着吧。”又要挨饿了,麦娘心里忍不住哀号,这是哪门子飞来横祸丫。她正盘算着要不要拜托若纱从厨房给她偷点吃的回来,李婆子的话又响了:“刚才不管是说的还是听的,每人二十下板子。下次再有浑说的,都堵起嘴来打死,决不轻饶!” “清歌,你把手松开,我帮你先把药上了好不好?” “那你是不是渴了?我给你倒杯水吧。昨天姐姐做的藕粉软糕,我偷偷的给你留了几块,你吃了东西就有力气了。” “清歌,我知道你今天受委屈了,可你倒是说句话呀!不然,不然……你就哭出来吧。” 麦娘从一回来就趴在床上不说话,若纱怎么哄都不理。 “打几下就闹起脾气来了,不吃不喝你是给谁看?”水若燃突然推门进来,若纱吓得慌忙把手里的糕往身后藏。 水若燃丢了一个盒子在桌上,“你别理她,不上药就让她多痛两天,好好长长记!” “我没同她们浑说,凭什么打我?”麦娘一开口,眼泪就跟着稀里哗啦下来了,“小桃姐姐说不要和人讨论外头的那些贵人们的事,今天她们说,我没跟着浑说,为什么她们受罚我也要跟着挨打?而且……而且有那么多人……”麦娘哭得枕头上湿了一片。 香满楼里罚人通常是在清早歇业以后,所有的姑娘丫头婆子聚到后院,当众宣布受罚者的所犯的过错以及受罚数目,然后由王婆子和李婆子两个执行。打板子是不许垫着衣服的,一来是怕衣服挡着看不清伤势,万一打重了将来留下疤痕,二来便是警戒,挨过一次打,恐怕这辈子都不敢再犯类似的错误了。 麦娘年纪小,挣扎哭喊了半天最后也没能幸免。 “有些话说得,有些话却说不得。还有些话不仅说不得,连听也是听不得的。”看麦娘哭得实在可怜,今天她确实也是被人连累,水若燃口气不禁软下来,“今天的事,不仅是你,连若纱也要引以为戒。幸而李管事只是说你们几个小丫头犯了口忌,其他人也都吩咐下去不许再说。” “好在你是那个在旁边听的,他们说你顾自绣花,恐怕那些话你也没听进去多少,不然我也难在妈妈那里保你下来。”一席话说得麦娘平静下来,哭了半天嗓子也哑了,边抽搭边要水喝,一会又说饿了。 到底还是个孩子,水若燃见状淡淡一笑,“行了,折腾了一个早上,你们也都累了。吃完东西上过药,都早点歇了吧。” 麦娘伤得并不重,在床上躺了一天半,就能蹒跚着下地了。师傅还没回来,地里的活也不用去做,若纱不在的时候,麦娘大部分时间还是趴着养伤。 第四天师傅回来,若纱扶着麦娘去上课。今天来的只有麦娘和若纱两个,倩雪茹雪伤得重,不过个十天半个月是来不了了。至于惜雪,据说是送到外面去养伤了,要过些时日才能回来。 麦娘本来也是不用来的,不过她的伤还算轻,不想因此耽误学业,加之她心里记挂着向师傅请教襁褓上不认识的两个字,便强撑着过来了。那女师傅见她如此倔强,便是站着也要习字,面上不说,心里着实欣慰。 这女师傅是常年在烟花之地教导女子的,阅人无数,一眼就能看出哪个姑娘是官妓哪个又是民间采买的。听苏老鸨说这丫头是乡下来的,可论姿色天赋却同若燃若纱姐妹是一路人,只是她自己还不自知。 不知道也好,女师傅叹口气。若是不知道身世便没有什么过往,不用如困兽一般背负一生的仇恨。这样想着,心内对麦娘又多几分怜爱,自此便待她与别个不同。 麦娘正努力端着笔临大字,听到师傅叹气,手一抖,纸上多了一点墨。 惨了,麦娘心里不由暗叫,她这小身板这会可经不起折腾了。没想到师傅只是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说:“你身子还没好,累了就歇会吧。” 麦娘喜得谢过师傅,忙一点一点往外头移动。她内急,想去茅房! 若纱眼尖,看她出去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忙和师傅告了罪,快走两步跟上,“我陪你去。” 这丫头,现在蹲不下去站不起来,一个人去了掉茅坑里可不是玩的。 “若纱,你真好。”方便完了麦娘很不好意思,这几天每次都要若纱帮忙,实在是过意不去。 “瞧你说的,都是一家子姐妹。不管怎么样都是希望你早点好的。”若纱说完,神情有些哀伤,“只是惜雪……唉。” “她不是去外头养伤了吗?”麦娘有些奇怪,但看若纱的神情,却也猜到了八九分。 “你不知道?”若纱贴着她的耳朵,“你们挨打的那天晚上,惜雪就咽了气了。苏妈妈着人把她弄到后山去了,也不许人对外面讲。” “什么,那天晚上……她在我前面,那会儿还能说话呢!”麦娘记得惜雪是第一个被打的,小脸惨白还哭着替其他人求情,想不到已经…… “嘘——小祖宗诶,你可别喊出来,不然我们俩都完蛋了。就算姐姐知道了也绕不了我。”若纱压低声音,又趴到麦娘耳旁,“这打板子可有学问了,有些看着凶险,其实只伤了点皮,有些看着没什么,实际里面都伤了,就活不了了。” 麦娘看着若纱,半天没有吱声。她明白了自己为什么那么快就可以下地走路,而其他人却……尽管不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但仍然忍不住的满心凄哀。 “走吧,一会儿师傅该说了。”若纱扶着麦娘回去,没想到那里已经有人等了她们好一会了。原来是小桃那里来人说,王府里有人要见麦娘。 王府?麦娘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那来找人的嬷嬷见麦娘行动不便,她人又小,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抬脚就走,麦娘一时囧得脸都烧起来了。 第四章 挨打在线阅读 第四章 挨打 - 第五章 生疑 麦草荣荣华年尽 作者:轻影 第五章 生疑 “主子们都在屋里呢,姑娘自己进去吧。”一直到了门口,那嬷嬷才把她放下来,又嘱咐她别忘了规矩。 麦娘进屋,只见小桃坐在床沿上,边上负手站着的是瞿少爷。 怎么又是他?这个瞿少爷简直就是个扫把星,别说是见到他,就算只是提到他,只有是和他又一丁点儿的关系,麦娘都会倒大霉。 心里虽这样想,礼却不能不行。许是今天走多了,麦娘蹲了蹲,屁股上就痛得慌,忍不住在心里又把那个瞿少爷骂了一百遍。 瞿墨离看她眉头皱起来,就知道是牵到伤处了,又强忍着不敢让人看出来的样子。不知为何心情大好的对着小桃绽开笑容,嘴里还不知说了句什么。等麦娘抬起头来,却又恢复了严肃的样。 “清歌,伤好点了吗?走路还一拐一拐的,蹲也蹲不下去,这里又没有外人,还行什么礼啊?”小桃看王府的嬷嬷丫鬟都不在,忙得把麦娘拉到自己身边,“我看你那天在院子里哭得惨,嗓子都快喊哑了,到底伤得怎么样了?” 麦娘涨红了脸,双手紧紧得抓着衣摆,生怕小桃要进一步行动看她的伤。挨打已经够那个啥的了,她还当着瞿少爷说,真是…… 瞿墨离这次没有再掩藏笑意,干笑两声,掏出一个小瓶,“小桃说有个妹妹受了伤,特地遣了人来告诉我快些弄些治疮的药来。”说话间那个小瓶子已经递到麦娘面前,“受伤的,原来是你——” 那个“你”字听来意味深长,麦娘觉得某人简直就是幸灾乐祸。真是好事不出门,糗事传千里,这次丢人丢大发了! 小桃看着麦娘的窘态,知道小姑娘家害羞了,倒也没为难她。只嗔怪的看一眼瞿墨离,便小心的扶着麦娘到屏风后面,令她趴在膝盖上,又缓缓褪下小衣来。 “你呀……怎么就那么没记呢?”看麦娘的伤势虽然还红肿着,但并未伤到筋骨,终于放下心来,“那天我是怎么和你说的,那些外头贵人们的事,千万不可多嘴。我给你求了第一次,难道还能帮你第二次不成?你瞧,这会犯着了吧!”说着,揉药膏的手跟着重了两把,麦娘痛得一哆嗦。这个姿势本来就让她觉得又羞又难受,忍不住咽呜起来。 “闯了祸你还有脸哭?外头还有人呢,不想让人看笑话你就忍着别出声。”小桃的手势一点也没有放轻的意思,“不揉开了,再过十天你也别想好。要我说,上次就不该替你去求那个情,你这子迟早都要吃顿板子长长记!” 麦娘拼命咬着嘴唇忍痛,没有争辩。现在她一边脚踮不着地,另一边手也撑不着地,两头使不上劲,旁边又没有东西可以抓,只能倒挂着双手紧紧握拳,实在是苦不堪言。 “我看你留在这里,终究也不是办法,水姑娘姐妹两个,虽说现在对你好,但我们和她们毕竟不是一路人,谁知道她们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呢?不然你想这一次,本来是你们几个一起说话的,偏偏那个若纱一走,就被李管事撞上了。说不准,就是她去告的状。你们五个都是拔尖的,将来要和她争地位的,也就你们几个。她来的又早,自然是想找筏子除掉几个碍眼的。” 麦娘心知那天若纱离开是因为她们先嚼舌头说官妓的事,揭了人家伤疤。但听小桃的分析,却也有些道理。可后来却是水若燃去给她求的情,李婆子才手下留情,若纱看起来也不像心狠手辣的人。麦娘一时不知该信谁好? “你也听说了,瞿少爷已经替我赎了身,我过几日就要嫁到那边王府里去了。这次苏妈妈特许我在你们几个小的里挑一个陪嫁丫鬟,少爷会一并赎出去。我头个想到的就是你,一来你来的时日短,人又老实,留下来恐怕又要像这次一样受人牵连。二来你家里恐怕也没什么人了,你认的那个哥哥,会把你卖到这里来,你还能指望他将来再回来赎你出去?” 小桃揉完了,细细的帮麦娘把衣服整理好。 “云水哥不会不要我的!”麦娘跳起来,痛得咬牙切齿,几乎又要摔倒,小桃忙把她扶住了。 “死脑筋的傻丫头!”小桃伸出手指点了下她的脑门,把剩下的药塞到麦娘手里“罢了,你回去好好想吧。将来若是有人来赎你,只要那人对你好,我自然会放你走。就算没人来,等你到了年纪,我也替你找门好亲事的,哪能让你当一辈子下人。” “里头好了吗?”瞿少爷在外面喊,“要是好了我就叫嬷嬷进来,把清歌妹妹再抱回去。” 抱回去……原来开始抱她过来也是某人吩咐的,麦娘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了。这个瞿少爷,他不仅是个灾星,还是专以欺负她,看她出糗为乐的大混蛋! 从小桃处回来,麦娘脑子里简直乱成了一团浆糊。 去瞿王爷府做个陪嫁丫鬟,虽然还是奴籍,而且有很大的可能继续被某人折腾,但小桃说了即使没人来赎他,等到了年纪也会放她出去。在外头的时候,也听说那些大户人家都有定例的,年纪到了的大丫鬟多有放出去婚配。只要不是通房丫鬟,没有强留的理,再说麦娘对给某人当通房半点兴趣都没有。 到时候,她就又是自由身了。可是云水哥,他真的还会回来给自己赎身,带她离开吗? 仅仅是不到两个月时间,为什么脑海里竟想象不出他的样子了呢。即使是今天见到瞿少爷,麦娘也怎么都没法在他身上找到云水哥的影子…… 也许他真的走了,带着她的卖身钱走了……如果当初他真的是碰到什么难处,急着用银子,可何至于把她丢到这种随时都有可能丧失清白,甚至是丢掉命的地方! “清歌,恭喜你!”若纱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 “恭喜我?”要出嫁的是小桃,又不是麦娘。 “听说小桃姐挑了你做她的陪嫁丫鬟。虽然说起来还是个丫鬟,可你离了这里就脱了贱籍,还是王府里的大丫鬟。人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不是天大的喜事?”若纱眼神里流露出艳羡的神情。 脱得了贱籍,就能脱得了贱名吗?麦娘默然低头,她不是不会察言观色的人,方才那个嬷嬷抱她回来时,眼里流露出来的厌恶和在瞿少爷面前勉强的恭敬,她早就看在眼里。 “就算只是一个晚上,又有谁能保得了你的清白?”水若燃的话尤在耳旁。离了这里又能怎样,小桃说若燃若纱姐妹不可信,但她的话又有几分可以信? “你怎么了?”若纱看麦娘呆呆的样子,坐到床边又痛得弹起来,完全是心不在焉。“你身子还没好,不该这样劳累的。我去帮你打些水来,你早点歇了吧。” 若纱晚上在厨房还有事要做,帮着麦娘洗漱完,留下一些吃的便匆匆赶着去了。麦娘一人无趣,找出那块布来看,果然是师傅说的那两个字:鸳栾。 凤业元年十二月初六卯时二刻于鸳栾……这是什么意思,是地名吗?可这附近并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地方啊。再说那时候她一个小婴儿,也不可能从很远的地方被人带过来再丢到崔家村这种乡下地方去。 麦娘想了半天也不得要领,把东西收好,睡了。 王府里催的急,小桃三天后就要回家,一个月后出嫁。这边已经选定了陪嫁的人,那边立即就有人来教规矩,麦娘整天的被人看着,总不得闲,直到临离开前个晚上才见到小桃。 “东西都收拾了吗?要是都弄好了就拿过来和我放一处,明天让他们一起装箱搬回去。这里的东西,出去了我们以后未必能用得上,搬不走的你就送人。有什么缺的少的,你只管和我说,等出去了再买就是……” 小桃正在收拾东西,房间里已经堆了两个大箱子。 “小桃姐……”麦娘支支唔唔,“我……” 小桃停下手:“怎么了?对了,你在家时叫什么名字,等出去了这里的名也不得用了。” “小桃姐,我不想跟你走。”话说出口,麦娘便觉得嗓子里一直堵着的什么东西,一下子就消失了。 “你说什么?” “我不能跟你走,小桃姐。”麦娘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加坚定,“妈妈费心给请了师傅教我,这些日子也学了些本事了。我若这么走了,就算是赎身出去的,也不好……”这当然不是她心里的想法,只是现在当着香满楼的人,总得找一个面上说得过去的理由。 “你这丫头……唉,也罢,你先回去。我明日出去,你要反悔了也可到我家找我,只要是我去王府之前都可。”小桃摆摆手,神情有些诧异,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出门一头撞上苏老鸨,喜得她一把抱住麦娘:“哎呦我的儿,也不枉我这些日子疼你,你还真是个实心眼儿的好孩子。前几日可把你打疼了吧,现在伤可好了?这几日就别去后面做活了,快些去房里养着吧,一会我让人给你送好吃的去。” 这几日下来,麦娘走路已经不怎么疼了,可也走不快。磨磨蹭蹭回到房里,若纱已经在了。 苏老鸨果真让人送了点心过来,一客四个虾饺,整齐的摆在胡萝卜片上,晶莹透亮的澄面裹着粉艳艳的虾仁绿油油的豌豆,诱人极了。 若纱说这是给前头筵席准备的东西,金贵着呢,她来这里好些年,通共也只吃过两三次。接着又问这东西的来历,麦娘便把不愿意跟小桃出去的事情说了。若纱听完,并没有问她缘由,只是神情怪异,想说什么又不知怎么开口的样子,然后就催她趁热吃东西。因若纱之前吃过,那四个虾饺便全部进了麦娘的肚子。 吃完东西,心里又有一桩心事了解,麦娘很快就困了。两人匆匆梳洗,早早睡下了。 这一觉麦娘睡得特别香沉,一夜无梦,醒来时竟已日上三竿。 “哎呀,可迟了!”屋子里特别安静,回头看,若纱的床空了,连铺盖也收走了。 人呢?再回身,自己的包袱也被动过了,麦娘忙翻出来查看。衣服,这几日攒下的几个铜钱都没少,唯独那块写着字的襁褓,不见了! 第五章 生疑在线阅读 第五章 生疑 - 第六章 顶替 麦草荣荣华年尽 作者:轻影 第六章 顶替 麦娘跌跌撞撞的冲出屋去,外头空荡荡的。她已经把屋子里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明明记得那天看完是叠好放到包袱底层的,可今天却怎么也找不见了。 本来这个时候该是准备开门做生意的当口,可今天因为小桃要走,人都跑去看热闹了。一路找去,都没有撞见人,麦娘最后找到了厨房,那里还有一个管茶水炉子的婆子在。 “若纱呢?”麦娘气喘吁吁的问道。 “姑娘你还不知道?她今天跟着小桃姑娘走了啊,啧啧,那排场,要不是今儿轮值,我也跟去讨杯酒喝。”婆子尤沉浸在早上热闹的气氛当中,没注意到麦娘诧异的表情。 “你说她……走了。那苏妈妈呢?” “也跟去了啊。” “水姑娘呢?” “我哪里知道上头人的事。”婆子被问得直摇头,不知这个丫头是发什么疯。 “罢了,我自己去找她。”麦娘转身又往水若燃的屋子去。 按理说若纱的身份是不可能被赎身的,可如今惜雪死了,那两个又伤着,自己不愿去,就只剩下若纱一个了。以瞿王府的权势,若是小桃挑中了她,把人弄出去也总有办法的吧。麦娘不想知道他们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只是,若纱走了为什么不和她打个招呼,还不声不响的拿走了她的东西。 大概是没有吃早饭的缘故,麦娘走着走着觉得腿有点软,又不敢迈大脚步,从厨房到水若燃的房间,这段路似乎走了很久。到了门口不得不扶着墙喘息一会,才伸手推门。 “你找我?”水若燃淡淡回头,像是专门等着她的,“进来吧。”她转身几步,携麦娘进屋,顺手把门关好。 “若纱她……” “她顶了你的名,陪嫁去王府了。”水若燃仿佛是在说一件和她们两个都无关的事,“今后你就是这个人。” 桌上一张写好的信笺被推到麦娘面前,短短数行,记的是若纱的东西: “沈氏庶出二女,母张氏。凤业元年元月初一生,三年初没入官籍。” “为什么?!”麦娘瞟一眼,用力把信笺推回去,“凭什么让她顶我的名?我家又没有犯事,凭什么要我做官妓?” “看完了?”水若燃将信笺拿在手里,缓缓撕成碎片,“留在这里,将来好好的孝敬妈妈,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既然要留下来,顶什么样的名头,又有什么关系?” “我……”麦娘语塞,嘴唇蠕了蠕,鼻翼一抽眼泪还是下来了:“这不一样,我不要当官妓,这不一样的……她为什么要顶我的名……” 官妓,就意味着永远不会有离开这里的一天,除非死了。 水若燃没有说话,只是递过来一条丝帕,然后静静的看着窗外,若有所思。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麦娘时断时续的啜泣声。 “哭够了,回去就不要再哭了,这个地方眼泪是没有用的。”这话,以前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眼睛里脸颊上干涩的感觉又回来了,麦娘抬起头,看着水若燃的脸,视线有一些模糊。 眼泪干了,心里的不平的委屈尤在,像是压了一团东西,闷闷的连胃里都开始跟着难受起来。 若是能有别的出路,哪个女人会愿意到这里来。麦娘深知在这里活着比死去更需要百倍的勇气,她只是想等那个人能回来给她一个解释,哪怕再也走不了,哪怕真正离开的时候会是一具悄无声息的尸体。 她真的只是想要一个解释,一句为什么,只要他告诉她,即使以后……即使再也没有以后,她都愿意等。 麦娘慢慢转过身朝外面走,她不需要水若燃再和她说些什么了。若纱已经走了,拿她一个孤女去顶替一个犯官之女,这就是他们想出来的办法。他们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给她留。当然,也不可能有人会觉得要找她商量,她本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现在,她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麦娘了。既然身份已变,那个也许和她身世有关的襁褓,找不找得回来,都不再有任何意义……麦娘只是觉得心里小小的空了一块。 “我沈清晏欠你一份情,他日定当十倍奉还!”水若燃的声音似乎隔了好远好远的距离,麦娘想她说的那个名字,应该是本名吧。 只是将来,这里的人谁又能保证一定会有将来?身体里像是抽空了一般,麦娘勉力向前走着。在手即将触到门把的那一刻,突然眼前一黑…… 麦娘病倒了。 先前只是因为受伤,这次却是真的病了。昏昏沉沉睡了两天,醒来也不说话,睁着眼睛望着一个地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给吃就吃,给喝就喝,却像个活死人一般,全然没了生气,脸上的很快就瘦没了,小脸更尖了。 水若燃来过一趟,只坐了坐,什么话都没有说就走了。 女师傅也来了,她带来一样东西,黯沉的黄色,仔细的叠好,放在麦娘手上。麦娘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 “东西还给你了。苏老板的意思,你自己的东西,还是由你自己保管。” 麦娘把那块记着她生辰的布片放到口,就像怀抱着亲人一样,这个世界上似乎只有这个,才能让她有一点点归属的感觉。 “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鸳鸾’是什么意思?”师傅把她抱起来,取了个靠枕放在她身后。麦娘倚在靠枕上,目光炯炯的。 “那个地方在北边,是……京城。那不是一个地名,而是一个殿的名字,现在叫……”听人说,这位女师傅也是从京里来的,此刻她似乎是陷入了重重的回忆之中。 “师傅,我不想知道。”麦娘突然说话了。 “也罢。”女师傅笑起来,她不板着脸的时候,看起来其实很年轻。“你自己能想开就好。” 不去知道,也不去好奇,这也许是最好的选择。京城、殿,那些东西离麦娘的生活太远太远了,远的就好像只是个故事。再说知道了又能怎样呢,平添烦恼罢了。 自从那块东西回来以后,麦娘的噩梦似乎也跟着回来了。那些充斥着烈火、尸体的梦魇,总是在漆黑而漫长的夜里纠缠着她,甚至连血腥的味道都那么真实的环绕在四周,长久的挥之不去。 只是那些梦里,再也没有出现那个人的身影,原来他早就先于在那些可怕的梦魇从麦娘的记忆里逐渐消散了。然那个解释,似乎成了一个执念,就算永远不会实现,也要在麦娘的心里占一个位置。 麦娘回去上课的时候,倩雪和茹雪也回来了。 每个人都较从前沉静许多,和麦娘说话时也冷冷淡淡的。许是那两个都因为经历了生死,而麦娘,应该更多吧,多到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经历过什么了。 尽管没有人来催,麦娘身体恢复以后还是去后面地里干活去了。管田地的庄婆子看到她很诧异,“姑娘,你怎么来了?” “我身子好了,自然就该回来的。”麦娘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耽误了这些日子,实在过意不去。” “唉,你这孩子……”好不容易上头多了两个空,就算不是前头伺候人的好差事,厨房那边也有的是油水,但凡有些心思都想法子调到那去了,这丫头偏偏要到又辛苦又没油水的地方来。 麦娘低头看那些花,笑容早收了起来。庄婆子哪里知道她的心思,她是想避开那些人,躲得越远越好。要不然,不止那个瞿少爷,再碰上些别的什么贵人,不知会发生什么祸事呢! “我只想在后头安安稳稳的做事,将来……”麦娘的声音小了下去,然后便不说话了。还有将来吗?即使有将来,她也出不去了。 天无绝人之路,那就走一步是一步吧。麦娘自知无力和那些权贵们抗争,那也只有接受现状。也许将来的某一天,那个人会回来,会给她一个解释。她努力的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再去想……一切都会过去的。 微微抬眼,这一片菊花开得正好,那黄色明晃晃的,明艳而饱满。边上两块则是粉色和纯白的蟹爪菊,这么整整齐齐的码着,甚是好看。再过去还有些将开未开的各色菊花,绿色里透出些许的紫色、红色、橘色。是留着装盆等开了送到前头去的。 不知不觉,竟连秋天都快要过去一半了。麦娘听师傅说,古人常云伤春悲秋,可现在对着这些花朵,心情就如那绿的花骨朵一样爽朗起来。仔细的挑了几朵花型甚好的,采下置于盘中。麦娘又选一些长势好的成枝剪下在事先装了水的桶里,预备一会儿送到各处瓶用。 今日来的早,时间还有余,加之前些日子一直是庄婆子一人在忙,麦娘便先将盘里的头用的花送到各房,又回来取桶里瓶用的,预备分成几份送去。 心情好了脚下步子也轻快许多,那些东西转眼就送完了,只剩下最后一瓶是送到苏老鸨那去的。一大捧白囊球菊在一个土定瓶中,却是别有一番风味。麦娘抱在怀里,那花朵竟比她还高出半个头来,挡着前面的路,只得走得小心翼翼。 苏老鸨住在三楼最东首那间,路上须经几个上等姑娘的房间。此时昨晚接了客的恐怕还在休息,走廊里静悄悄的,麦娘不由得把脚步也放轻一些。 “听说那个清歌……”不知哪个房里有人说话,还夹杂着提到了清歌的名字。麦娘脚下一顿,在门外停了下来。 听声音似乎是倩雪和茹雪在说话。是了,惜雪没了以后,前头伺候的便空出一个缺来,那个茹雪不知使了什么手段,顶上去了。 “那个清歌可是好手段,居然能让瞿少爷看上她,差点让小桃姑娘把她也讨了去。“ “可不是吗,人都还没长开呢,也不知道骨子里是个什么狐媚子。你不知道,她以前是崔家村的,专出美人的地方。听说那地方前两年被人烧了,除了几个已经出嫁了的媳妇子,逃出来的人里就她一个是姑娘家。定是她妖媚惑众,又嫉妒人长得比她好,便迷了朝廷的人来把一村子人都灭了……“ “嘘,你这话可不能乱说,万一让人听见……” “我哪有胡说,我是听那些逃出来的人说的。” 麦娘在外面听得脚下发软,脸上徒然变色。崔家村,朝廷,这些字眼像刀子一样一下一下剜着她的几近愈合的心。正要抬脚踢门进去和她们对质,忽听走廊尽头一声轻轻的咳嗽。 水姑娘…… 第六章 顶替在线阅读 第六章 顶替 - 第七章 谣言 麦草荣荣华年尽 作者:轻影 第七章 谣言 水若燃的突然出现,让原本打算进去和她们理论一番的麦娘顿时乱了阵脚。看着那张冷冰冰的脸,只得悻悻的退回来,捧着花盆走过去。 经过水若燃身边的时候,麦娘停下来稍微福了福,算是见过了。 “你以为你这样进去和她们对质,就能分个输赢不成?”依旧是冷冷的语气,并不像苏老鸨那般盛气凌人,却让麦娘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我……”麦娘抬头看着说话的那个人,她的眼神让她没有勇气长久的直视,“我去给妈妈送花儿。”说完逃也似的疾步走开。 麦娘心里又成了一团乱麻。水若燃的话自然是没有错,若是当时就闯进去,和她们两个吵作一团,事后肯定是两边都讨不了好,让苏老鸨李婆子等人知道了,定是一起罚了了事。 可……这些话,如何让人能咽得下气去?她并没有得罪她们,可为什么她们一定要把话说到这样决绝的地步? 麦娘心里有事,练琴时也心不在焉的样子,几次出错,惹得师傅的目光频频朝这边瞟来。 数次想要平心凝神,可手下却更加不听使唤,错得更是离谱,连倩雪茹雪也朝这边看了。 “清歌。”听到师傅唤她,麦娘忙站起来,不想又碰到了琴架,幸而没有将琴弄到地上,登时脸上更加局促不安。 “你去那边”,师傅指了指墙角,“站一会儿吧。今儿结束以后,你再加练一个时辰。” 只是罚站而已,倩雪悄悄朝茹雪努努嘴,有些失望的样子。 “练完这个曲子,倩雪茹雪就去梅兰阁吧。”师傅的话,令两个女孩子喜上眉梢。因这个曲子还没有完全练熟,又不敢太过得意,只能抿着嘴轻轻的笑。 麦娘小小的身子在墙角微微颤了一下,随即心内释然,原来她们两个恶语中伤她,竟是为了这个原因。 梅兰阁其实是楼里转给那些跟着贵人们来的车夫笑死设的玩乐之处。并无雅间,只是一个大堂,上设舞台,请几个下等姑娘弹琴唱曲,再看些茶水点心。香满楼平日里只接贵客,这些跟班的人虽比平常百姓要阔绰,但和前头比那点赏钱只能说是少之又少了。 楼里的下等姑娘数量较多,除了像倩雪茹雪这样需要练手的小丫头子,下剩就是姿色不佳或是年老色衰不能在前头接客的老姑娘。这些人除了要在梅兰阁唱曲,平日里也有些其他的活计要做,但月钱要较还上不了台面的小丫头子多些,另还有赏钱可拿。 那边师傅看麦娘的背影,默默叹气,这孩子,到底还是过不去心里那个坎。 练完琴天色已近傍晚,倩雪茹雪两个早就准备到梅兰阁要用的新衣服去了。麦娘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不知不觉又到了后面地里。 庄婆子正在刨土,把地里的菊花整个挖出,移栽到瓦盆里,外面再套一个做工美的细瓷花盆。尽管外面战火连绵,但香满楼里一直是歌舞升平,特别是到了这个时节,前来赏菊咏菊的,不管是真风雅还是装风雅,把个香满楼挤得好不热闹。 “庄阿婆,我来帮你吧。”麦娘挽起袖子,下到地里帮着刨土。 “哎呀,我的姑娘诶,这可使不得。你这细皮嫩的,将来可是要弹琴写字的手,这弄坏了可如何是好。”庄婆子看她做这些慌得不行。 “这有什么,以前我在家的时候也常做这些。”麦娘一边说着,一边熟练的用手将成块的泥土碾碎,一点点仔细的将菊花部的泥球与瓦盆壁之间的缝隙填满、压实。待收拾平整了,浇饱水,等过一夜套盆时再在泥土表面撒上五色小石子,不让黄泥外露就好了。 庄婆子看了一会,这丫头虽然年纪小,可干活还是一把好手,也就不拦着她了。装了几盆,看天色差不多到了晚饭时候,“我看你是为你师傅不让你上前头唱曲怄气吧。行了,这些东西我老婆子一个人收辍就好,快些去吃饭吧。” “我不饿,等弄好再去也不迟。”麦娘头也不抬道,“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到梅兰阁去。”尽管已经知道现实不能改变,但心里依然在期盼的会有奇迹出现。 “这倒是个心比天高的”,庄婆子突然笑起来,麦娘觉得她笑的时候,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和阿婆一样,很慈祥。“只是我们这楼里的姑娘,都是从梅兰阁出道的,好的将来才有机会开堂会。只有水姑娘来的时候年纪大些,人又出挑之前在家时又学过,这才被瞿王爷要了去。你还小呢,先历练几年也是好的。” “我哪儿都不想去,就想在这儿干活。既然走不了了,那就这样一直到老了,挺好的。” “这是什么傻话,你这样容貌,就算你愿意在这儿干活,他们可容不下这样白白耗费那么多银子买你!”庄婆子也顾不得手上都是泥土,一把将麦娘拉到跟前,“我说孩子啊,这话以后可别对着别人说去。苏老板听见了可要打死你的,这里最不缺棍下屈死的人。” 麦娘听得打了个寒战,这青楼里逼人的手段,她并不是没有见识过。来的这两三个月里,她就见过王婆子令人将一个不愿接客的女子每日清早都拉到后院当众去衣责打。尽管每次打的都不重,但几番羞辱下,那个女子很快就屈服了。 想起这些,麦娘身后也跟着隐隐作痛。就算她年纪小,别人也不会把一个小孩子闯祸挨打和大人受罚相提并论,但那样的经历她有过一次,可是断然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难道自己将来也必须要走那条路吗?别说什么接客,她连卖笑都不想去。从前在外面的时候唱曲卖艺,她受够那些人猥琐的眼神、放肆的笑容。可是她现在的身份是官妓,她走不了了,就算云水回来用再多的钱也没法带她离开了…… 边上挖出来的细土用完,麦娘也不拿铲子,只用两只手发狠的在地下挖土。手上本就因为练多了痛得慌,现在干活更添疼痛。可只有这样拼命的干活,才能让她暂时忘掉那些事,就好像只有手上的疼痛才能抵消掉麦娘心中的苦楚一般。 天色入暮,庄婆子收拾好东西,去厨房领了两人的晚饭,带着麦娘回到自己的小屋。 天已经凉了,双手浸到冷水里,还不至于有冷得刺骨的感觉,可麦娘还是觉得手上有细微的刺痛。借着昏暗的烛光,手上竟布满的细小的伤口。 “这手怎么伤成这样了?你明儿可是要弹琴写字的。”庄婆子把麦娘的手拉到灯下看了看,回身找出一盒膏药来,“乖孩子,把这个拿回去涂上,这伤能好得快一些。” 麦娘摇头推辞了,“不用了。”伤了就伤了吧,反正她现在对写字弹琴也没甚兴趣了,学得好了还要早些被送到梅兰阁去。 “你以为你伤了手,就能一直留在后院做活了吗?”麦娘拿馒头的手,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庄婆子的问话,有些颤抖。 “想当年,我刚来这儿的时候,也比你现在大不了几岁。和你现在的身份一样,是官妓!一辈子都出不去的人啊!” 麦娘瞪大眼睛看着庄婆子,原本以为她是逃难来这里的寡妇,竟没想到她是在这里的老人了。尽管心里充满了疑问,但麦娘没有打断庄婆子的叙述,只是安静的听着。 “那时候和我一起的人,有子烈的,路上就跳了井了,还有的,到了地方被折腾得不成人样,后来也就早早的没了。只有我一个老婆子,孤孤单单的活到现在,都快成老妖了。” 庄婆子就着咸菜咬一口冷掉的馒头:“我这些老话,你这样的小孩子家,是不愿意听的吧。” “不,不,我愿意听。”麦娘连忙应声道,庄婆子说话的时候,总是能让她想起阿婆。 “好,那我继续讲。我那时候也想,只要笨一点,就可以留在后头,种种花做些活,然后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可是,他们怎么可能放过一个赚钱的机会哟,凡是到了年纪的姑娘,没有一个是能逃得过的。他们的那些手段……唉,我当初就没勇气死,所以一直到现在,都只能一天一天的挨着,如今倒是离死也不远了。” 麦娘听着,想要安慰她,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继续沉默。 “但凡有点姿色的,就算什么也不会,也一定是会被推出去接客的。我们这些人,本就是要被人糟蹋,来赎罪的。既然进了这个门,别的不能选了,那让自己有个好身价,过得好一些,也不为过。” “你是个聪明孩子,长得又这样好,自然是明白我的意思。万不可学我,只想着平庸便可不引人注意,结果落得个伺候那些不上不下的人,到头来也不落得个好。要说那些别人嘴里说的话,只要你在这儿,总有不如你的人,你挡着她的道,就是得罪她了。若要人不害你,那就只有你先下手为强。” “先下手为强?庄阿婆,您是要我学水姑娘吗?”照这个意思,只有独占鳌头,才能有出路。 庄婆子笑而不语,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晚了,孩子你回去歇着吧,明早还要干活呢。” 麦娘第二日起来,手上的小伤口全部结了痂,一道道的暗红色反倒比前一日更加触目惊心。庄婆子给的药膏她没有用,倒不是担心药有问题,只是她觉得唯有这手上的痛,才能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手还是痛,无论是写字还是拨弦,一阵阵钻心的疼痛,让麦娘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努力忍着不出声,麦娘今天小心的让自己不再出错,师傅似乎也没有特别注意她,连目光都很少到这边来。直到临末了,才开口把麦娘单独留下。 “你跪下,把手伸出来!”这里是不许打手心的,麦娘不明所以的伸出手。刚才练琴,那些已经愈合的小伤口又渗出几点血珠子来,有的地方竟然已经红肿了。 “不让你去梅兰阁,你就这样糟蹋自己吗?你以为把手弄得一辈子都弹不了琴,就可以留在后头不出来了?” 麦娘低头不语,贝齿将嘴唇咬的失了血色。 “我现在不打你,你想明白了再来找我。”师傅把戒尺甩在桌上,负手离开。 第七章 谣言在线阅读 第七章 谣言 - 第八章 教诲 麦草荣荣华年尽 作者:轻影 第八章 教诲 麦娘捧着戒尺站里师傅房里,屋子里空荡荡的,师傅还没有回来。 手里的东西实在的烫手,麦娘趁着没人干脆丢到桌上,顺便在屋子里转悠起来。师傅的房间是一个人住的,比苏老鸨的略微小一些,物件陈设和上等姑娘们的差不多,只是颜色要素净些。 北边窗下放了一架琴,不是楼中姑娘们惯常弹的古筝,那是一架古琴,象征着良家女子身份的古琴。麦娘不由自主的上前,手指抚上琴弦的那一刻,有种奇异的电流穿过身体。这种感觉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亲切,仿佛曾经在某个地方和这琴有过莫名的渊源。 可这明明这架古琴,虽然用料上乘也已经有些年头,可麦娘这样身份的人,即使是在外头的时候,也没有机会如此亲密的接触这样的东西。更何况现在……麦娘曾经看过水若燃抚琴,那时她还没有开始跟着师傅学过音律,只是觉得那样的琴音仿佛摄人心魂一般,和水若燃淡定自若的神情一起长久的留于她的印象里。 水若燃曾经是闻名京城的千金小姐,和她现今的身份相距甚远。麦娘想,那应该是大家闺秀才能有的气场吧,似是婉约,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强势。 手指勾上琴弦,音色铿锵而悠长,麦娘一凛,指尖上随即有一丝疼痛细微入骨。 “来了。”麦娘回转身,师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身后,而且像是已经站了好一会儿的样子。 “师傅,我……”低头,麦娘望见自己的脚尖隐约还沾了一些苗圃里的泥土,心中的不安加剧。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屋子中央捧着那样东西等师傅来的吧,千不该万不该还跑来这里动这架琴。 “想学吗?”师傅似乎并没有生气。 “我……可以吗?”麦娘怯生生的抬起头,师傅不打算罚她了吗?还说要教她学琴。 女师傅脸上忽然变色,十五年前也有一个这般大小的女孩子对她说过相同的话,那神情那语气,甚至是容貌,竟是这样的相似。 “你的手现在这样子,要怎么学呢?”麦娘闻言又低下头去,并没有注意到师傅的神情。 “等你手上的伤好了,就教你。饿了吧,桌上有吃的,快去吧!”顺着师傅的手指去,麦娘见桌上放了一个食盒,忙揭开来看,却是一碗**丝面,上面飘着一层诱人的油花还点缀了一撮香葱。 凭现在的身份,麦娘鲜少能吃到这样热腾腾的好东西,悄悄抬头看一眼师傅,见她正对着窗外出神,忙拿起筷子呼哧呼哧的吃起来。 一大碗面条很快就下肚了,连汤都没有剩下。吃过东西身子果然暖和许多,麦娘把东西收拾了,回头见师傅已经坐在桌边。麦娘忙倒了茶水奉上。 “过来坐下吧。” 麦娘侧着身子坐了半边凳子,目光又低垂下去。 师傅坐在对面,麦娘将两只手交叉缩起来,尽量掩饰手上的伤口。 “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去梅兰阁吗?”师傅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你和倩雪茹雪两个是差不多时候开始练的,论天资你要胜过她们,只是……” “师傅,我会用心的。”其实麦娘也不能算是不用功,只是近来的事让她觉得自己的心太小,那么多心事盛不下,多的几乎要溢出来。 “师傅不是怪你不用心,也知道你并不厌恶这些个劳什子。喜不喜欢,都不过是敲门砖罢了。只是做什么事都切忌急功近利,你看倩雪茹雪两个,虽然能弹两个曲子却是有声无形,如此这般将来再想有别的造诣可就难了,只怕也就是个在梅兰阁混日子的份。” 麦娘回想师傅平日里总是揪着自己的手型仪态不放,原来是为这个。 “我不去梅兰阁。” “那你是想学水若燃一步登天?”麦娘刚大着胆子想把来时就想好的话说出来,却被师傅早一步猜透了心思。 “我……” “你倒是个心高的,就是能耐还欠点。”师傅脸色忽的一沉,“知道今天为何要罚你吗?” “因为,因为这几日……没有好好儿做功课。”麦娘低头,缓缓的起身。偷眼看师傅手里的戒尺,心里发毛,果然还是逃不过。 “耽误几日功课我还不值得打你,凭你的功夫,再过两天就补上了。”师傅脸上似笑非笑,“你看看自己的手,就算你将来不打算拿它来弹琴写字了,就可以这样糟蹋吗?” “我没有,是……是昨日干活时伤到的。”麦娘说这话时明显的底气不足,那时虽然并不是想逃避弹琴写字,但她确实是希望能用身体的疼痛来缓解自己心里的痛。 “既然伤了为何不上药?你不想上那一会我替你前头后头的一起上了罢。”师傅话语里带了些火气,腾地站起不知从哪里掏出一瓶药膏和戒尺一并丢在桌上。麦娘从未见过师傅发火,心内不禁忐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般不自爱,我今天替你母亲教训你……” “我没有爹娘!他们都说,我是野……”麦娘顶撞师傅的话,说了一半又咽下去。两年前云水哥曾对她说过,不许再说自己是野种的话。可爹娘父母,这些对麦娘来说实在是太过虚无飘渺,麦娘无法理解那两个从来没有在她的生活里出现过的人,对她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你——”女师傅看着面前瘦弱的女孩,倔强的抬起头来,眼里却泪光闪闪。“跪下,为你刚才的话,你给我跪下!” 师徒二人对峙着站了约有半柱香功夫,麦娘终于败下阵来。从桌上拣过戒尺,高举过头顶,缓缓地跪了,“师傅。” 女师傅接过尺子,朝边上指了指床铺的位置,淡淡道,“你要是知错了,就过去罢。” 麦娘是知道规矩的,尽管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除了外套挨着床沿跪了,上身轻轻伏下。依理小衣也是要除去的,可麦娘心里还是有个小九九,希望师傅能够网开一面,看在她刚才主动认错的份上,不要像上次那样,好歹给她留点面子。 师傅的床上有股好闻的味道,麦娘侧脸贴着光滑的丝绸,忽然就不那么害怕即将来临的惩罚了,恍惚还生出一些困意。 女师傅上前,看着小妮子别扭的模样,伸手要去她小衣,却发现她呼吸匀称,竟是睡着了。 这孩子……手中的戒尺是无论如何都打不下去了。女师傅小心翼翼的将她抱上床,拉过被子盖好,又拿干净的布替她将双手擦净、上药。 孩子睡得并不安稳,药膏接触到伤口时轻微的刺痛让她在梦里皱了皱眉头,痴吟一般喊了声:“阿婆……” 那应该是抚养她长大的人罢,女师傅想道。只是那个崔家村在两年前就已经毁于大火了,恐怕她梦里的人早就已经不在了。 这个孩子,生的这般容貌,又是这般心,上天似乎是早已注定好似的,会把她又送到她的身边来。恐怕这孩子还是要走她母亲的那条路的,只是现在,做师傅的不能太过提点。毕竟要去那种地方的人,须得多些磨练才行。 女师傅看着麦娘,思绪百转千回,竟是一夜无眠。 麦娘早上醒来的时候正躺在师傅怀里,第一个反应就是伸手去屁屁。咦,一点都不疼?! “师傅,您不罚我了吗?”依稀记得昨天顶撞了师傅,自己是趴着等挨打的,怎么睡了一觉就躺在师傅舒服的大床上了呢?而且屁股还是完好无损的。 “昨儿和你说的话,你若是都记住了,便不罚你了。”师傅脸色不大好,可是听这说话的口气,心情不错,麦娘慌忙点头。 “起来吧,后头做活要迟了。” 自个儿穿衣洗漱完,麦娘发现手上的小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正纳闷呢,师傅又取了药膏予她再涂一遍,嘱咐她今日不可再下水。原来昨晚上师傅已经趁她睡着的时候,替她上过药了。 麦娘心里甜丝丝的,师傅不过是嘴上凶点,其实心里还是疼她的,就算昨晚气得要打她,最后也没真下手,只是说教一番作罢。她还意外的捞到一碗香喷喷的**丝面。 此时再回想前一天的事,麦娘不由心生惭愧。本来师傅斥责她不该因赌气而伤害自己的身体,这确实是自己的过错。昨天不但没有虚心接受,还因此和师傅顶撞,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师傅疼爱自己,不忍责罚,自己切不可因此恃宠而骄。 思及此,麦娘打定了主意,今日功课完毕,定要真心诚意的好好和师傅认个错才是! 时候已经过了辰时,天色依旧是的。麦娘走到苗圃,庄婆子已经在了。和师傅一样,她拉过麦娘的手瞧了瞧,也是不肯让她沾水。因清晨的花上沾有露水,今儿个索连折花的事都不让她碰了。麦娘只得找了干净的布来,衬着花锄的把柄小心的松土。 “这天,还没到冬至呢,怎么看着像要下雪的样子?”庄婆子说着话,口中吐出的气息很快凝成一团白雾。 “恩,真冷。”麦娘说着轻轻的刨了一下,地上似乎有薄薄的雾气升腾起来。 人身子热,到了这冷天说话才会有雾气,这地里怎么也会有?麦娘凝神屏息,唯恐被自己口鼻里吐出的雾气搅了视线,又小心的刨了两下土,地里果然又有两股淡淡雾气升起。 “庄阿婆,这地……怎么是热的?”麦娘惊讶道。 “怎么不是热的?你瞧,那围墙外面,可不就是个温泉吗?”庄婆子不以为然的笑笑。 “温泉,你说这里旁边是温泉?”麦娘两眼放光,兴奋的把花锄都丢了。 第八章 教诲在线阅读 第八章 教诲 - 第九章 黄瓜 麦草荣荣华年尽 作者:轻影 第九章 黄瓜 “瞧你这孩子,听到温泉就高兴成这样。”庄婆子一脸平和,过来替麦娘捡起丢在地上的花锄,缓缓道,“我知道你小时候在崔家村大的,你们那的温泉最是出名,也难怪你听到温泉这样欢喜。” 一听到崔家村,麦娘顿时就蔫了下来。那里的温泉犹在,只是人早已都去了。未去的,如她,恐怕也是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回去。 庄婆子是年老经事之人,早已看淡了生死,何况这年月,村庄被毁的事也不是一件两件,倒也不甚在意。 “去了的,就让它都过去吧。人要活着,就要朝前看。你瞧这道墙,那一边就是温泉,叫做月潭。这些年,这么多女子,年轻的、漂亮的在墙这里就是沦落风尘,到了墙那边就成了良家妇人。这人啊,还是一样的人,换个身份就大不同啦。可这日子,不照样得过,也没听说去了那边就能过得更好的。” 月潭?庄婆子还在唠叨着,麦娘似乎没有听进去,思绪全因“月潭”二字飞了出去。 几个月前,云水曾带着她从月潭大门前边经过。那时天还未转凉,朱红色的大门紧紧的关着,门旁站着一色玄衣的侍卫,麦娘知道那是瞿王府的地界。自从离开崔家村,她对朱门高墙就觉得遥远而不可亲近,只要是官兵侍卫样的人,都让她觉得四周隐约弥漫起一股血腥气,久久不散。 麦娘没有看到朱门里面的温泉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在她印象里,那就是些大大小小的潭子,有的可以泡澡,有的可以下汤圆。可云水说,那里面建了无数的亭台楼阁,华美异常的池子,真真是个养美人洗凝脂的地方。将来若能出人头地,定要带着她到月潭洗个够。 将来,那个将来好遥远,人生却充满了太多的未知,麦娘不敢想那样的将来。就像那时候她只觉得大热天的温泉里热得慌,要是冬天去就好了。她不要那样华美的池子,原来村外的几个小池子边上滑滑的,闭上眼睛靠在石头上就很舒服了。 “在想墙那边的池子吗?”庄婆子笑着说道,“再等两天,瞿王府的人说不准会来小住,每回他们来都要叫上三两个姑娘过去唱曲。等你再大些,就能有机会过去了。” “我才不去呢!”麦娘拿过花锄,低下头去接着干活,不知为什么脸上竟然觉得烧得慌。 “丫头倒是害羞了。”庄婆子笑容更甚,“姑娘家总是要‘出阁’的,你羞也没用。” 这里“出阁”的意思,就是有恩客愿意买下某个姑娘的处子夜,破身之后就算是出阁了。次日便如出嫁的妇人之例,将头发盘起梳成妇人发式,以后可以自由接客了。 麦娘握着花锄的手紧了紧,用力刨了几下,地里连续升腾起几团雾气,心中的愤然和不平稍稍平缓一些。 这些天只要一想到将来要和别的姑娘一样接客的事,麦娘就觉得心里堵得慌,大口大口的呼吸都喘不过气来。她只能一次次的转移注意力,告诉自己不要去想,才能稍稍好过一些。 “现在又不种东西了,你这会子松土做什么?”庄婆子收拾东西,准备去旁边的一块地干活了。 “庄阿婆,我们这有黄瓜种子吗?”麦娘蹲下去,把脸深深埋下,让眼泪滴进泥土里。嘴里呼出的雾气在睫毛上凝成一点点的小水珠,视线也变得雾蒙蒙的,干脆伸手连同泪水一起抹去。麦娘想,如果能找点事情做,大概就不会这样一直想着了。 “黄瓜?这时节天都冷了,你要那个做什么?”庄婆子纳罕道。 “我想在这种些黄瓜,冬天吃。”麦娘指了指脚下的土地说。 小时候,阿婆就曾在村外温泉边的荒地上搭过菜棚子待天冷的时候种上反季蔬果、鲜花。那时候麦娘个还矮,力气也小,只能给阿婆打下手。其实当年阿婆并不老,不过四十不到年纪,做农活还是一把好手。麦娘每日看着阿婆细心照料田里的作物,其他与普通农活无异。只是冷天种东西白日里要把覆在棚顶的草席子卷起,日落时再盖上,若是天就要晚些时候掀开早些时候盖上。 地里本就有热气,那些瓜果鲜花,竟也长得甚好,且病的蔫的也极少。那些东西种出来产量极少,且鲜少有自己留着吃的,村里时常有人来高价收去,尽管少,一次也够祖孙两个过上个一两个月的日子了。没人来收的时候,阿婆就背着东西牵着麦娘去镇上卖,到高门大户的后门处,便会有人来收,卖价更高。 只是镇上并不太平,阿婆在回来路上被人抢了两次,后来也就不再出去卖东西了。阿婆走后,麦娘虽然也自己试着种过,不过来收东西的人来的很少,再后来那人就不来了,不久后崔家村也没有了。 麦娘一边回忆着,一边同庄婆子讲如何用竹条盖棚子,如何覆草席子。庄婆子听完甚是兴奋:“这要是能种出来,可是金贵着呢?从前冬日也去买过这些东西,只是现在外头乱,想买也买不着了。不过……” “不过什么?” “这又是竹条席子,又是盖棚子的,还要准备花果种子,也算是件大事,需得和苏老板说过才行。” 来这里寻欢作乐的都是有权有势的人物儿,多数出手大方,吃食上图个新鲜,银子多少倒是其次。麦娘看庄婆子的反应,想来那个苏老鸨重利,只要自己能把东西种出来,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能赚钱的大好机会,若是能讨得她的欢心,那其他的事上是不是也会迁就她一些,至少今后日子能过得宽松些。 这样想着,麦娘心里燃起一丝希望。 庄婆子是个做事极爽利的人,这边麦娘早上刚和她提过,白日里就同苏老鸨说了。麦娘刚完功课,苏老鸨就传人过来叫麦娘过去问话。原想着要去和师傅道歉的,可苏老鸨那头耽误不得,这会子也只好另寻时间了。 除了小桃出嫁的前一晚在走廊上匆匆看过麦娘一次,苏老鸨还是头次仔细打量这个孩子。 麦娘如今穿的是青楼中“未出阁”的小丫头惯常的服饰,粉衣绿裤,头上双丫髻,耳畔一对白色小珠子。因她并未像倩雪茹雪两个要见外客,身上并无半点装饰,素面朝天倒也清爽。 她本就皮肤白嫩,这些日子虽然病了一场消瘦一些,但和初来时衣短打,蓬头垢面的样子相比,简直就是两个人。苏老鸨也从女师傅处听说这孩子天赋极高,又是个倔强子,是个肯下苦功夫做事的。虽说现在看着样儿不是数一数二,但也能算得上中上,又有那样的身世,将来恐怕是个有造化的。 “你说……”麦娘在下首站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苏老鸨问她话,“你能在这大冷天里种出黄瓜来?” “回妈妈话,从前在家时阿婆曾种了在冷天里卖钱度日,后来我自己也种过。后边苗圃靠近月潭,地气热,上面盖上草棚子应该能种得出来。”苏老鸨年轻时在里待过,是个极讲规矩的人,她如今在上头捧着茶碗坐着,麦娘也不得不规规矩矩的回话。 “看你这口气倒是十拿九稳的样子,也罢,那地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就交给你这小丫头子捣鼓去吧。”苏老鸨瞥一眼麦娘,扭头对旁边一个婆子道,“让庄婆子明儿就去把她要的东西置办了,一会回头你让她来我这领银子。” 领银子,麦娘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办这差事还能捞到不少好处,怪不得庄婆子动作那么快,早上才刚提起的事儿,晚上就到苏老鸨这儿了。 “先别得意的太早。”苏老鸨突然回过头来看着麦娘,“那些活你一概不许去碰,要是你因为干活再把手弄伤,我可没有你师傅那么好子。到时候真要是板子招呼上你那粉嫩的小腚儿了,谁来求情可都没有用了。” 麦娘听得不由打了个寒颤,刚才她没把笑容露到脸上啊,苏老鸨怎么看出来的? 从苏老鸨处回来,麦娘的心情可谓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苏老鸨许了她三年时间,准她平日除了必要的功课以外,剩下的时间都可自行安排到后面照料反季果蔬。这样一样,她就不必像其他人一样到前头伺候,或是到梅兰阁去卖笑。忧的是若是今年冬天什么都种不出来,不仅要赔那些种子草棚的钱,弄不好还要受家法吃板子。 一想到后一件事,麦娘就浑身发紧,上一次惩罚还真的是刻骨铭心,料谁也不想来第二次。因此,她照料那些黄瓜苗也格外细心,每天都要去看上几次,算着时辰掀草席盖草席,几乎连每株苗有几片叶子都记清楚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棚里的黄瓜长势极好,到过年的时候全都开出了嫩嫩的小黄花,长得快的都已经结出果来了,趁着绿色的叶子和外头白色的雪,煞是好看。 庄婆子在黄瓜架下面撒了几把小青菜种子,现在已经长了一寸多高,一看就觉得嫩的几乎能掐出水来。一老一小,看得好不欢喜,一边商量着等收获的时候到苏老鸨处讨个好彩头,一边打算下一季试着种些别的东西。 麦娘知道庄婆子是想攒些钱给自己置办个好发送,对于上次她急匆匆跑去苏老鸨处邀功的事倒也不怎么在意,反倒是有些同情。至于她自己,虽然攒钱赎身无望,但因为在外面混的那两年经历,存些钱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总是必要的。 因此两人都盼着那些黄瓜早些结果长成,可谁料那瓜儿长到三寸来长,眼看着就可摘了,竟在夜里断了三四。 起先麦娘只道是夜里风大,那几黄瓜长在棚子边缘,撞在支棚的竹竿上折断了。可一连数夜都是如此,连长在棚子里侧的也有这段,下面的小青菜野踩坏几株。麦娘不由心内起疑。 照这样下去,不到收获的时候瓜都坏了,到时候交不出东西,那……想起来身上又起一阵**皮疙瘩。 难道有人要害她,想看她好戏?可那个人会是谁,她从来就不想和那些人去争什么花魁争什么头牌,为什么还有人要这样对她? 麦娘把一断掉半边的黄瓜一下掰成两半,一定……一定要把那个人找出来! 第九章 黄瓜在线阅读 第九章 黄瓜 - 第十章 重逢 麦草荣荣华年尽 作者:轻影 第十章 重逢 麦娘对着面前的笔墨书本,脑袋涨的一团浆糊,眼皮好似千斤重,真恨不得立时就趴在桌上歇一会儿。 这一夜守在苗圃可真够呛,那个搞破坏的家伙没等到,自己却被冻得不行。幸好早上庄婆子看到麦娘,只见她眉毛刘海上挂着小冰凌快要冻成雪人,几乎连走路都困难了。慌得她硬是把这不要命的小人儿给拖回了屋里,又使了平时积攒下的体己去厨房讨了碗姜汤来给她灌下去,这才没弄出大病来。 尽管如此,麦娘还是觉得头重脚轻的很。也不知道是受了风寒还是一晚上没睡的缘故,她现在是浑身难受,困得要死。趁着练字前取纸磨墨的时候,用力在大腿上掐了一把,才稍稍清醒一些。 麦娘的字一直练的不错,这几日师傅已经让她试着临小楷了。只是现在头昏脑胀的,字帖上的字晃两眼就一片模糊了,困,真困! 抓着笔写了约有半张纸,麦娘觉得身体突然轻飘飘的,像是又到了苗圃里。棚子里的黄瓜都长的可采摘了,绒绒的一层软毛,上去却觉得那些刺儿扎手。麦娘忍不住摘下一来……啊,不知怎的手一滑,手中的瓜掉到地上,脆脆的立式就摔成两段,麦娘忍不住惊呼出声。 睁眼,坏了……掉地下的不是黄瓜,而是麦娘手中的笔。刚才临的字写得都歪歪扭扭,到后面简直就是乱七八糟,横七竖八的和鬼画符似的。笔杆滚在地上,墨汁溅得到处都是,连自己的衣服上都沾了几滴。 刚才……刚才她居然是在写字的时候睡着了! 抬头,师傅站在正对面,严厉的目光扫过来,麦娘慌了神,站起来两手不知该往哪里放。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蹲下去捡笔,不想手上又沾了墨汁。 “过来!”师傅坐回当中的椅子上,手里的戒尺轻轻的在桌面上敲了两下,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麦娘知道师傅不会再像上次那样纵容她,何况这次的事就算让她解释,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要是真让她照实说昨晚去做什么了,只会让师傅罚得更重而已。 当真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受罚吗?麦娘踟蹰着,手指紧紧绞着衣带。 香满楼里年前新买了几个女孩子,都是五六岁年纪,刚刚开始认字。再加上倩雪茹雪两个,这会屋里人可真不少。 “过来,听到没有!”戒尺敲击桌面的声音又重了几分,麦娘一步一步几乎是蹭到师傅跟前。 转身,麦娘抬眼对上一屋子各色目光。那几个小的眼睛里都是惊恐,挤在一起怯怯的看着站在屋子中间将要受罚的小师姐。平日里师傅在功课上极其严格,几乎每日都有人因为偷懒或是背不出诗来受罚。对于那几个女孩子们来说,当着同伴的面被去衣责打是件值得同情的事,害羞倒在其次。可对麦娘而言,受罚更多的意味着羞辱。 自从来了这里,师傅便从来没有打过她,即便是上次顶撞的事,也不过教训两句了事。麦娘功课好,事事拔尖,师傅虽不明里夸她,可也常常叫那几个小的跟着她学。这回居然是因为练字时睡着了要罚,麦娘只觉得面子下不来,眼里热热的就想哭。 师傅什么也没有多说,上来就是一尺子打在麦娘后面。隔着厚厚的冬衣,并不怎么疼,麦娘的眼泪还是吧嗒掉下来了。不是因为疼,只是觉得无比的委屈。她不敢看倩雪茹雪那边,她们两个现在一定是幸灾乐祸的表情。她不想在她们面前哭,可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师傅,您不要罚她了。”麦娘挨了约有七八下,一旁坐着的倩雪突然喊道。女师傅停下手,那边倩雪也站起来,款款解释道,“昨晚上我找清歌一起背诗练对子,她一直等到梅兰阁那边完了才开始,几乎一夜没睡。今天一早我们睡下了,她又要去苗圃里干活,这才会犯困的。” “是这样吗?”师傅的口气还是硬邦邦的。 麦娘错愣的看向倩雪,不明白她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出手帮自己,她上次不是还和茹雪一起嚼麦娘的舌头吗? 倩雪拼命的朝麦娘眨眼睛,麦娘木然的点点头。 “那刚才怎么不早说。”师傅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很快又恢复成的严肃的样。“回去继续练吧,一会功课完了我给你看看打坏没有?” “不,不用了。”麦娘逃也似的回到自己位置上,其实师傅打得已经一点都不疼了,她可不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光屁屁。 晚饭前麦娘又去了一趟后面地里,她今天一点儿都没伤到,只是她一向优秀今天却在小师妹面前受罚,觉得面子下不了台,着实委屈。 虽然师傅只是象征的拍了两下,可是麦娘心里难过的要命。要不是有人弄断她的黄瓜,她也不用大半夜的守在这菜地里,更不会写字的时候打瞌睡被师傅发现。都是那个人,真是害死她了。今天,今天一定要把那个人揪出来! 许是前一天晚上冻到了,尽管早上已经喝过姜汤,可这会儿麦娘还是觉得有些鼻塞头疼。庄婆子见了,一边又托人去弄姜汤,一边嘱咐她今晚不许再来菜地里守着。 麦娘捏着鼻子灌姜汤的时候,厨房那里来了人,庄婆子陪着去摘了几嫩嫩的小黄瓜,还有一小把青菜。说是今晚上瞿王府的大少爷要来,那是位稀客,需弄些新鲜东西上去。 又是瞿王府来的少爷,麦娘忍不住翻个白眼。这瞿家的少爷果然都是扫把星,只要一沾上就倒霉。上次那个瞿墨离,这次这个不知叫瞿什么,人还没来呢,麦娘这就霉上了。 麦娘现在只关心自己的劳动成果不要被别人破坏,对那些少爷们一点儿也没兴趣。原本想今晚继续守着,无奈身体实在撑不住,被庄婆子撵回去连晚饭都没吃,倒头就睡。 “清歌,清歌,快醒醒!”睡得正迷迷糊糊,突然有人推她。麦娘睁眼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今天帮她解围的倩雪。 “啊,怎么了,天亮了吗?我睡迷糊了……”麦娘揉揉眼睛,屋里点着灯,外面似乎还是黑的。 “没呢,现在才戌时刚过。”倩雪说着把灯挑亮一些,又倒了杯水过来。麦娘睡得正渴,接过来就喝了,“出什么事了,这会子叫我。”她晚上不当值,平日里也没人会在这个时候找她。 “你快些穿了衣服起来,那边瞿大少爷吃了你们那些小黄瓜和青菜,吵着要见种那些东西出来的人呢。” 瞿大少爷?麦娘脑子里立即闪过一个念头,能躲多远躲多远! “我也没学过前头服侍的规矩,况且今天受了点风寒,现在蓬头垢面的,脑袋也糊涂,万一出点岔子可就不好了……”麦娘原是想找借口,可刚才喝过水之后,脑子果然有点晕晕的。 这感觉,似乎上次吃了那个水晶虾饺之后差不多,头发昏,困得慌。 “清歌,你的身体,真的不行吗?”倩雪除了关心,似乎还有点急切的想确认什么,麦娘脑子里昏得很,也无暇去想。 “怕是真的起不来。”她勉力撑了一下,又软软倒回去,“要不,你替我去吧。”反正香满楼年纪差不多的小丫头多的是,谁爱到那些少爷面前邀功就谁去吧,麦娘懒得凑那个热闹。 “那……好吧。”倩雪也没有多推辞,一口应承下来,“你躺着好好休息。” “今天的事,谢谢你。”麦娘说完,闭上眼睛呼呼睡去了。 “清歌,清歌,快起来!”麦娘再次被人叫醒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来叫她的人换成了茹雪,她是个急子,看麦娘睁开眼,就急着把她从被窝里拽出来,拿起衣服就往她身上套。 “哎呀,真的睡过头了。”麦娘看到亮瓦里透进的亮光,一下清醒过来,困意全无。 “你可快着点,苏妈妈让所有人都到后院去。”后院,这个时辰,麦娘心里一沉,难道是又有人要受罚了? “是谁,出什么事了?”麦娘匆匆洗漱完,正拿雪花膏抹脸,茹雪手脚麻利的帮她绑头发。 “还不是倩雪那个丫头,毛手毛脚的,昨晚上还非要到瞿大少爷跟前伺候。你瞧,可不就闯祸了?这会妈妈让人押她到后院,连瞿大少爷也去观刑了。”茹雪说着神秘兮兮的凑到麦娘耳旁,“你知道吗?她昨天趁你病了,就浑说那些蔬果是她种出来的,想在瞿大少爷面前卖个好,谁知道不知怎的漏了陷,就闹腾起来了。还有啊,你前晚上不是去找是谁弄坏那些瓜的吗?那也是倩雪干的,昨晚上她被妈妈骂回去闭门思过,谁承想她又溜到菜地里做坏,被庄阿婆逮了个正着。” “你怎么知道那些瓜被人弄坏了?”麦娘扭头盯着茹雪。自从听到她们两个背后说的那些话以后,麦娘就对倩雪茹雪抱了戒心,她们两的话自然也不可全信。 那些断掉的黄瓜,麦娘都和庄婆子一起处理掉了,并无其他人知晓。再说茹雪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前晚去菜地里守着是为了等那个人? “这个……我,我也是庄阿婆抓到人以后,闹腾起来才听说的。”茹雪尴尬的笑着说。 麦娘点头,心里却满是疑问。苏老鸨吩咐的事不容耽误,两人收拾完了,便急急忙忙往后院赶。 她们到的时候,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茹雪拉着麦娘站在一群小丫头子后面。 倩雪已经被人押着跪在院子中间,整个人抖得厉害。旁边一条暗红春凳,上面搁放着大大的两刑杖。 麦娘看着这些,眼睛朝上瞄到上头太师椅上坐的那个人,也跟着开始发抖。茹雪只道是她想起上次的事情,轻笑着说道:“又不是打你,你怕什么?再说这又不是第一次看人挨打了,你也真是的,再多看两次就好了。” “那个……上头那个人,是谁?”麦娘连声都颤颤的。 “那还能是谁,瞿王府的大公子——瞿大少爷呗!”茹雪压低声道。 瞿大少爷?那张脸,麦娘以为早已经在她记忆里模糊的那张脸,现在正清晰的呈现在她面前。崔家村,温泉,山洞,破庙,所有的记忆都翻江倒海而来…… 那个人——分明就是云水! 第十章 重逢在线阅读 第十章 重逢 - 第十一章 杖刑 麦草荣荣华年尽 作者:轻影 第十一章 杖刑 云水哥,那个带着她从崔家村的腥风血雨里逃命的云水哥,那个说过无论如何都不会不要她的云水哥,那个将她卖进窑子半年多都杳无音信的云水哥……麦娘觉得自己的心乱了。 口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堵得她喘不过气来。身后一阵虚脱似的寒意,麦娘脸色惨白的靠在茹雪身上,抖个不停。 那个人离她这样近,近的只要她现在向前走那么几步,就可以站到他面前。可麦娘觉得他离自己又很很远很远,他坐在那儿,高高在上,俯视院子里上百号卑微的生命,带着不可侵犯的威严和冷酷,那样的表情是她从未在云水的脸上见到过的。 云水哥的眼神,在麦娘的记忆中,永远是温润如玉的,就像温泉水一波一波,滑过白的卵石。那时麦娘觉得云水在身边就很安心,即使饥肠辘辘不知明天要去向哪里的时候,他的怀抱都是温暖的。 但现在,前面那个身着华服端坐着的人,却是遥远而不可亲近。或者,他们只是长得很像而已,仅仅是很像。他们本就是两个人,一切都只是错觉,麦娘告诉自己她已经忘记那个人了。面前的人是瞿大少爷,不是她的云水哥! “清歌,你怎么了。”茹雪盯着倩雪的背影发了会呆,这才注意到旁边的麦娘不对劲了,“哎呀,这可是我疏忽了。庄阿婆说你昨天受了风寒,你这别是烧了吧?这可吹不得冷风的”,茹雪又看一眼倩雪的方向,咬咬嘴唇,“要不……我们去和妈妈说一声,我先扶你回去。” “不用了。”麦娘拉住茹雪,刚才茹雪扶着她替她揉了揉背,她已经缓过来一些了,脸上略微有了些红润,“现在妈妈正在气头上,这会过去准会触霉头,没得把我们两个也搭进去。” “那……你能行吗?”茹雪还是很担心的样子,她似乎并不想留在这里。 “放心,我没事。”麦娘轻声道。 麦娘没有听清苏老鸨站在上首到底训斥了些什么,也没有注意到今天李婆子脸上的异样。她只是呆呆的看着上面坐着的那个人,似笑非笑的样子,直等到苏老鸨吆喝完了恭敬的退到一边,那人才淡淡的抛出一句:行刑。 倩雪奋力挣扎着,像一只受困的野兽,做着最后的疯狂而徒劳反抗。很快,她求饶的声音被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所取代…… 他们……他们是要生生将她打死! 茹雪拉着麦娘的手,握得越来越紧,连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她似乎是在害怕着什么,又期盼着什么,但麦娘顾不得这些。那几个小的已经吓哭了,只是当着苏老鸨的面不敢出声。而上面那个人,依然面不改色,他几乎是兴致勃勃的在观看这场杀戮! “不,不要!”麦娘突然尖声喊叫着冲出人群,茹雪想要拉住她,也被拖倒在雪地上。 待麦娘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瞿大少爷的面前了,“停下,你快让他们停下来。她会死的,她会死掉的……” 整个院子骤然安静下来,行刑的人停了手,只剩下倩雪细微的呻吟声。 “清歌,你放肆!你们,还不快来人把她……”苏老鸨的呵斥被瞿大少爷轻轻抬手制止。 “她会死的,不要这样,她会死掉的……”麦娘上前抓住那个人的衣服,她很想哭,可是眼眶里干涩的很。 “你想放了她?”瞿大少爷顺势抓住她的手,“你可知道,她对你做了些什么?” 那样清润的嗓音,是云水哥?麦娘有一瞬间的恍惚。 “清歌,救救我,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倩雪的声音带着些喊叫过后的嘶哑,“我不是有意的,菜棚子里的事真的不是我……我没有想要害你。清歌,你相信我。” 麦娘转身,看着倩雪哭花了的脸,发丝凌乱。她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脑子里很乱,她只能傻傻的望着这一切,完全不能思考。 “她在你喝的水里下了药。”瞿大少爷说话的时候,依旧把麦娘冰冷的小手握在掌心。 “不——不是我,”倩雪忽然挣脱按着她的人,伸手指向跌倒在雪地里的茹雪,“是她,都是她教我这么干的。她让我在清歌喝的水里下药,让她昏睡过去,是她让我去瞿大少爷面前冒充清歌的。菜棚子里的事也是她干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不要死,该死的人是她,是她……” 茹雪愣愣的坐在雪里,满脸惊恐,“她胡说,我才没有。明明都是倩雪做的,你们不要抓我,不要……啊——”两个壮的婆子很快将茹雪拉下去拖到一边。 下药……昨晚喝的水了被下了药?麦娘回想那种眩晕的昏昏欲睡的感觉,还有半年前若纱离开前夜的水晶虾饺——原来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下药了。如果这一次是倩雪干的,那上一次呢? 这些人,他们到底要做些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麦娘觉得头好痛,脚下不稳撑不住向后跌了半步,一只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她。 “现在,你还想救她吗?”那个声音依然是温和的,不动声色的把一个人的生杀大权交到她的手上。 麦娘茫然的摇头,她已经不知该信谁。师傅、苏老鸨、云水哥,还是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瞿大少爷?似乎谁都不可信赖。 “清歌、茹雪,我恨你们,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倩雪被破布堵了嘴,随着一下下有节奏的击打,咽呜的声响渐渐小了下去。 空气里再次弥漫起熟悉的血腥气,衬着雪地里一点一点的红色,麦娘觉得透不过气来。那只温暖的手一直握着她的小手,她想起当年在山洞里的时候,四婶倒下时,云水一手捂着她的嘴,另一只手就像现在一样紧紧握着。 眼前弥漫起浓浓的黑雾,麦娘瘫倒下去的时候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麦娘,我带你离开这儿。”有个声音在耳边低低的响起。 “不!”在陷入昏迷之前,麦娘用残存的意志竭力喊道。 麦娘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小屋的床上。茹雪搬过来和她同住,她说这些天她受了风寒,需要静养。 瞿大少爷,云水哥,倩雪……再也没有人提起那天发生过的事,一切都仿佛只是一场梦,从来就没有真实存在过。 那个人,今生恐怕是不会来给她那个解释了,麦娘想。 **************我是三年后的 分割线**************** “清歌,妈妈叫你过去呢!”茹雪一边叫着一边小心翼翼的踩过化了一半的残雪。 已经是快要三月里的天气,不知为何还是这样冷。前一晚下了雪,后面苗圃里地气热,这里的雪已经开始化了。 麦娘没穿大毛的衣裳,只在夹袄外面套了宽大的布衣裳来棚子里干活。不知是因为从小就穿得少,还是天生就火气旺的缘故,麦娘冬日里不惯把自己裹成粽子一般,苏老鸨赏的那两件大毛的衣服,也只有腊月里最冷的那几天才会上身。 这会儿茹雪裹得和个毛球一样,麦娘本来就长得娇小,相比之下显得更加的身形窈窕。此刻她正半蹲着将红透了的草莓果子挨个摘下,轻手轻脚的放在垫了草叶的小篮里。 鲜艳的红色浆果整齐的码放着,看起来十分诱人。麦娘认真做事的时候不喜欢说话,事实上自从那件事以后,麦娘的话就一直很少。 茹雪在一边也乖乖的闭上了嘴,不说话的麦娘让她感受到一种压抑和未知的惶恐。这种感觉在这些年的相处中一直伴随着她,但她不知道这个叫清歌的仅仅小她一岁半的女孩子,为何会有这种逼人的气息?似乎平日里她待人也只有一些清冷罢了。 或许是因为,三年前的那个早晨……茹雪不敢再继续回忆下去,她一直竭力将那天的事连同那个人,彻底的从记忆里抹去。 “苏妈妈找我,有事吗?”麦娘已经收拾好了,提着篮子站起身来。这些草莓还是头茬,试了两年,到今天初才第一次在2月里结果。这个准备送到前头装盘去的,看样子今天又有贵客要来。 “还能是什么事,瞿王府的人要来,妈妈要你晚上到前头伺候去。”茹雪说话的时候还盯着篮子里的草莓,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不过她是打死不敢动手的。 “我不去。”麦娘回答的很干脆,抬脚就往回走。她穿的是平底布鞋,外面还裹着一层防水的油布,不怕雪水渗进来。 “哎,清歌,你别走,你听我说完啊”,茹雪追上来,“这次你可千万得去,不然妈妈说要家法伺候。” “那又怎样?”麦娘停下脚步,眼梢轻轻一挑,对于这样的威胁,她早就司空见惯。苏老鸨是雷声大雨点小,不过现在瞿墨离那个家伙三天两头来找麦娘,苏老鸨那边是一分本钱都没捞回来,是不敢真对她怎么样的。 “清歌,这回你可得救救我。妈妈说如果你不去,受家法的那可是我啊!”茹雪哀声叹道。 麦娘握篮子的手紧了紧,拿旁人做筏子,她的软肋又被戳中。 “好吧,我去。” 傍晚时分,麦娘换上苏老鸨特地送来的衣服。翠绿刺绣抹,浅粉绣花垂脚的百褶裙,外罩白色半透的纱衣,头上依然是简单的少女发饰。这哪里是丫鬟的装束,分明就是一个雏妓。 屋子里的炭火烧得很旺,这么穿倒也不觉冷。 茹雪手里捏着刚得的一两银子赏钱,远远的看着麦娘过来,忙笑着将准备好的果盘递给她。“快进去吧,今天来的可真是贵客呢,连水姑娘都出来作陪了。” “水姑娘?今天来的是谁?”麦娘差点惊得叫出来,一时间也忘了不问来处的规矩。水若燃可是瞿王爷的人,平常绝对不会轻易见客,能让她出来的,会是什么来头? 里面的不是瞿王爷,难道是瞿墨离那个风流鬼?自从小桃有孕,她就时常的来这里风流,每次还都找不同的理由,逼着苏老鸨让麦娘上来服侍。 “嘘——”茹雪凑过来,“今儿个来的是瞿大少爷,嗯……似乎还有一个贵客,刚才进来的时候,我看着眼生得很。” 瞿大少爷,他怎么来了? 第十一章 杖刑在线阅读 第十一章 杖刑 - 第十二章 侍宴 麦草荣荣华年尽 作者:轻影 第十二章 侍宴 麦娘进屋,只觉得屋内的灯点得太过晃眼。那个人,就站在一个中年男子的身后,浅浅的冲着门口微笑。 她定了定神,低头缓步入内。在苏老鸨近乎残酷的魔鬼训练下,麦娘就算心里有再大的起伏,面上都能淡定的波澜不惊。 三年了,看着那张曾经熟悉的脸,麦娘在一刹那忽然有种不真实感。 依稀记得三年前,他拥她在怀,他说要带她走,她拒绝。 而现在,一切恍如隔世……她知道他是云水,从当年他叫她“麦娘”的时候,她就知道了。但她不知他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身份。 其实,都不重要了吧。他早已经不过曾经的那个云水,她也不是过去的那个麦娘,他们都回不去了。 宴席过半,另有小丫头子撤下凉了的菜肴。麦娘上前奉上果盘,微微抬头间发现那个中年人正看着自己,便恬然一笑,略行一礼退到一边。 瞿大少爷还是站在那个人身后伺候着,水若燃坐了半边身子相陪。能让这两人这么个架势陪着的人,那来头……麦娘能猜到八九分,不过她努力不让自己继续往下想。在这里,知道得越多,危险也就越多。 桌上谈的尽是风月,并无甚特别的话题。对于香满楼的女孩子们而言,平日里最熟悉的也不过是这些东西,麦娘听的兴趣了了。 凝神屏息的站在一旁,麦娘尽量的让自己没有存在感,桌上说话的心不在焉,旁边站着的同样也心不在焉。不知怎的,似乎有一道灼热的目光,一直朝这边看。 这些年,自那日她拒绝他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来过。那么今日前来又所为何事?难道是为了和她解释……以他瞿王府大少爷的身份,又如何会缺那八两银子?若他当初是真心要带她脱离苦海,又为何要等到她已沦为官妓,身不由己时才来? 麦娘的心里有一些些的痛,但已经不如初时那样强烈到让她难过的喘不过气来。这些问题,数年来萦绕心头,痛了无数次,即使再柔嫩的肌肤也早已成茧。 他欠她一个解释。 但,既然三年都不曾动过这个心思,那今天来又是为何?苏老鸨既然特地为麦娘准备了待客的衣裳,那必定是背后有人点了麦娘的名。这个人会是谁?瞿大少爷,还是现在坐在那里更像一个正主的中年男子? 特特的把她弄来,又晾在一边不予理会,他们到底有什么意图?难道和那个瞿墨离一样就为看她的囧态?看这几个人看起来,应该没有那么无聊…… “丫头”,麦娘猛然抬头,恰好对上那个中年男子的目光,“你过来。” 麦娘款款上前,趁机打量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约莫四十来岁,但保养的极好。他的五官十分的立体,可以想象年轻时必然是个英气逼人的。此时他的语气是刻意的温和,但仍然掩饰不住的霸道,麦娘觉得他身上甚至隐约带着一丝戾气。 “你——叫什么?”那个男人看着她,目光深邃而不可捉。 “清歌。”麦娘说话的时候,眼帘又低垂下去。 “清歌吟屏——苏嬷嬷□出来的,倒个个都是可人儿。”他管苏老鸨叫苏嬷嬷,麦娘大概已经确定眼前的人是谁了。“多大年纪了,还记得本家是哪里的吗?” “今年十四。来的时候太小,家里的事已经不记得了。”麦娘状似茫然的摇头,不论是她自己的生身父母还是现在这个身份的父母,她都不知道是何人。只是若纱顶替她离开的时候,水若燃曾告诉她,她们本家姓沈。至于沈家当年因何获罪等事,确是一概不知。 “不记得了?!”那人没来由的怒气,眼睛盯着麦娘,用手指在桌上顿了顿,刚要再说些什么,水若燃站起来抢道:“尹老爷息怒,家父犯事,当年我和妹妹被送来这里的时候,她还不到三岁。那些事奴家未同她讲过,她如何能知道?” 是了,现在在名义上,她是水若燃的亲妹妹。 那个被称作尹老爷的人,神情古怪的听水若燃说完,突然又笑起来:“原来是一家子姐妹,怪不得——”他手指向麦娘,“沈院判当年才华横溢,既然是他家的丫头,不知才艺如何?” 说话间已有人将麦娘惯常弹的琴抬了进来,水若燃的脸色忽然僵了一下。那是师傅的琴,麦娘已经私下跟着师傅练了三年有余。 原来,他今天想看的只是沈氏姐妹而已。麦娘心下了然,细细装了玳瑁指甲,端坐琴前,心情渐渐平和下来。 她并未询问尹老爷想听什么曲子,自己做主弹的是《春江花月夜》。这曲子是习琴时头年就学的,弹的极熟,但师父总说她对曲子的意境理解不够,少了那么几分韵味。 然那样游子思乡的急切之情,又岂是麦娘一个无无故之人能够想透的?她不想强求,天赋和兴趣,原本就是两回事。 一曲完毕,麦娘缓然起身,轻轻施了一礼,退到一边便要卸去手上的指甲。 “琴是好琴,弹得也好,只是听来还是少了点东西。难为你,到底还是比她当年要小两岁。”尹老爷说的那个她,不知所指何人。 侧目,见麦娘已经连指甲都卸了,又忽的有些恼怒:“为何只弹一首?当年她曾弹过一曲《高山流水》,甚得朕……我心。你……也弹一曲看看。” 来不及去细想尹老爷话里的那个“她”是谁,麦娘只觉得心中有团无名的火烧起来。 高山流水,麦娘自然是学过的。但……面前这两个男人,他们一个毁了沈氏姐妹,一个则毁了她自己,麦娘觉得只是在这两人面前碰这架琴,都是对师傅悉心教导的侮辱。 “奴家自小沦落风尘,只会弹些俗曲博众位客官一笑。本就是些香词艳曲,用这琴来弹倒是辱没了它,还请尹老爷谅解。” “你过来说话”,麦娘的一番话,成功惹恼了尹老爷,她神情漠然的上前两步,被前面的人一把抓住胳膊拽了过去,“你是不是觉得,现在这样,也是辱没了你?” “是。”麦娘答得很坚定。问一个青楼女子是不是被侮辱被埋没了,这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那若我今天就要了你,你又做何感想?”他又凑近一点问道,霸道与威胁气息更甚。 “我可以选择不从。”麦娘突然笑了,那一抹冷笑滑过面颊,眼神却是直直得看向尹老爷身后的人。 那个人,瞿云水,他还是不动声色的样子,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麦娘觉得自己的心冷了下去。 “啊——”她被重重的甩在地上,尽管地上铺了地毯,但仍免不了身后一阵钝痛。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尹老爷难道忘了,清歌现在的身份是官妓。如果今日有幸能得一死,我倒是立时就能解脱了。”麦娘跪直了笑着说完,眼神再次扫过那张脸,他并没有看她。 她突然觉得自己真正可笑……她等了他三年多,原以为他能给她一个解释,他们从此有一个了断,没想到最后等来的只是沉默。 真傻,其实当初他要她自己决定是不是放过倩雪的时候,她就应该知道他的冷血。居然还傻傻的又等了他三年。 不过现在,终于不用再等了。她就要死了,死在他面前——就像从前在这里死去的其他姑娘一样,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然后一卷破席,送到后山上去。 麦娘不觉得怕,青云,遥遥,惜雪,还有倩雪……她们应该已经在那等了很久了吧。 “放肆!”水若燃上来狠狠的给了麦娘一巴掌,几乎要将她打倒在地,然后在她身边重重的跪了。 她原以为,若是若纱在这里,也许会和眼前这个自诩尹老爷的人起冲突,但没想到只是个替身的麦娘,见到他们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或许麦娘恨的是站在后面的那个男人吧,水若燃想。三年前她就曾在那个男人面前有过失常的举动,但到底是什么事会让一个乡下长大的孤女对瞿王府的人这样的恨? “老爷,不过是残花败柳而已,何必动这样的气。”瞿云水终于开口的,声音仍然是那样的柔和。 残花败柳……原来在他心目中,她早已是残花败柳,就连看她一眼都让他觉得那样的不堪。麦娘觉得眼睛和身体一起干涸了,她哭不出来,也叫不出来,只能一点一点的沉沦。 尹老爷和瞿云水不知是什么时候出去的,苏老鸨大约是跟出去送客了。水若燃瘫坐在地上,她想起那个女人,当年就是因琴艺出众而入。 “师傅她,到底还是教你弹琴了……” 麦娘回去等了几天,苏老鸨都没派人来找她麻烦。尹老爷那件事,似乎就这么平平静静的过去了。 倒是茹雪那日看麦娘钟着半边脸回来,也跟着提心吊胆了几天,不过后来看麦娘肿也消了,人也没事,也就不多想了。那天房间里发生的事,谅她也没胆子去八卦。 田里的最后一茬草莓收过,天气开始回暖,麦娘原本可以稍稍空闲下来,但这几日庄婆子的身子却怎么好。 麦娘托人弄了些药来,似乎也没甚大用。她一边忙地里的事,一边记挂着庄阿婆的病,似乎还有些别的事要烦恼,这几日连师傅那都没怎么去。 这日茹雪从前头伺候完了回来比往日早些,进门瞥见窗前矮桌上供了几样糕果,已经上了香,屋内有股子浓浓的烟味。 麦娘静静立于桌前,不知祭的是何人? “清歌!”茹雪轻轻唤了一声,麦娘悄然回头,“今天是倩雪的忌日,你既然回来了,也过来给她上炷香吧。” 倩雪……麦娘的语气极为平淡,茹雪却像被什么惊到了似的,脸上骤然变色,脚下也跟着连退几步。 “她……她不是我害的……” 第十二章 侍宴在线阅读 第十二章 侍宴 - 第十三章 病痛 麦草荣荣华年尽 作者:轻影 第十三章 病痛 麦娘动作熟练的点了三炷香,递过来,茹雪尤在惊恐的喃喃自语。 “我不是,我不是有意要害她的。她已经死了,不要来找我,不要……” “最后要杀她的人是我,你用不着这么害怕。”麦娘脸上的是漠然,茹雪觉得那种压抑感再次降临,此时的麦娘令她不敢拒绝,她只得颤抖着接过燃着的香。 茹雪被推着走到祭台前,拜了两拜,嘴里又默念了两句,把香上。 两人对着袅袅升起的青烟,默默站着,各怀心思。 三年来,茹雪努力的不去想当年发生的事,可没想到麦娘会在这个时候焚香祭拜倩雪。茹雪猛然发现,关于那个早晨的记忆,她一辈子都挥之不去,一幕一幕,伴着倩雪最后的诅咒,浮现在眼前。 倩雪嘶吼一般的指证,麦娘没有表情的脸,轻轻摇头便判定了一个人的生死。茹雪光是想想,就不由的一阵不寒而栗,她觉得她似乎找到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的源了。 那天,她其实只想找一个替罪羊,可以和她联合起来对付麦娘,却没想到倩雪失手,之后又有麦娘和瞿大少爷的事。一切都出乎她的意料,茹雪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倩雪会因此送命,她原本想借麦娘生病离开,但……此时她忽然明白了,也许眼前的人,比死去的倩雪,更加可怕。 香已燃尽,麦娘并未动手收拾东西,只是对着窗外,幽幽道:“每年的今天我都在这里祭她,只是不知道她肯不肯来。” “过了今天,就满三周年了。不管怎样,她都该回去了……当年,你是不是和她们一样,觉得我狠毒?” 早春的夜里,冷冷的风从开着的窗口吹进来,茹雪冻得直打哆嗦。麦娘上前关了窗户。 “只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苏妈妈说出的话,有哪次没有兑现的?”那天,苏老鸨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要打死倩雪给瞿大少爷赔罪。 茹雪浑身一凛,就算窗子已经关了,她还是觉得背后一股冷冷的风在吹。 “就算不是我,他们也不会放过她的。还有,你不要忘了,我是崔家村出来的。倩雪,她不是第一个。”倩雪不是第一个死在麦娘面前的人,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麦娘凌厉的眼神看过来,茹雪禁不住倒退一步。这话是她当年和倩雪嚼舌头时说过的,她怎么会知道? 茹雪的反应令麦娘十分的满意。开始说这些话的时候,尽管她心里打鼓,但得益于苏老鸨训练,她面上始终没有表现出什么。 时至今日,麦娘已经回忆不起倩雪的样子,那个沉沉的早晨留给她的印象就只有熟悉的浓浓血腥,还有那个人冰冷的样子,遥远而不可亲近。但她绝对不后悔,尽管对倩雪,对崔家村那七十多口人,她多少是歉疚的,但没有什么比能活下来更重要。 若是倩雪不死,那么今天被祭拜的人,也许就是她自己。而崔家村的人……如果当年四婶说的是真的,那她还是有些责任的吧。虽然,她至今不知道那些人为何而来? 等茹雪回过神来,麦娘已经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干净了。屋子里仍有一股子淡淡的香烛气,茹雪想要再开窗通气,不想外头先有人敲门。 “苏妈妈。”麦娘迎上去开门。 “清歌,你跟我走。”苏老鸨说罢转身,麦娘和茹雪面面相觑,愣了下忙赶着跟上去。 麦娘跟着苏老鸨进到水若燃的房间。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房间里静得吓人,但并没有想象中的凌乱,麦娘心里还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照顾她。”苏老鸨没有多说什么,麦娘知道她严肃的时候,是不希望别人再多问的。 床上侧脸趴着一个人,发髻散乱着,左面脸肿得几乎看不见眼睛。身上的衣衫凌乱,被鞭子抽得破碎不堪的衣裙下,露出骇人的一道道紫红色伤痕,重叠处已经隐隐渗出鲜血。 如果不是麦娘认得那件衣服,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声名远扬的花魁水若燃。 麦娘不知道水若燃身上除了她现在看到的,还有没有别的内伤。她现在昏迷着,一动不动,只有微弱的呼吸,麦娘害怕她会像其他人一样,就这样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 这是谁干的?就算是苏老鸨要教训楼里的姑娘,也从未下过那么狠的手,更何况这样的伤,说不定会就此破相。到底是谁,麦娘不敢问,也不能问。 若是她问了,也许明天抬到后山去的就是她和水若燃的两具尸体。 “水姑娘。”麦娘上前轻轻唤了一声,床上的人没有反应。 旁边一个婆子拉住她,“不要再叫了,弄醒了一会上药她还得受罪。” 麦娘只得住手,细细得听那婆子给她讲那堆瓶瓶罐罐上药的用法,一一用心记下。 最后一瓶药是苏老鸨给她的,装在一个琉璃瓶子里,是淡淡的绿色,带着一些花草的香气。“这个给她涂在破皮的地方,不会留疤。这几日你就在这里照顾她,后面的活就不用去了。” 麦娘忙接过来应了。 苏老鸨等人出去,麦娘犹自看着面前遍体鳞伤的人发呆,不知该从何下手。这样的伤,即使是轻轻的碰一下,也应该很痛吧。 狠狠心,干脆从水若燃做针线的小筐了取过一把剪刀,麦娘一点一点将她身上的衣服剪开。没有了衣服的遮挡,水若燃身上的伤更加触目惊心。 麦娘打了水,先用温湿的干净布片给水若然擦拭身体。她的手腕和脚踝处有青紫色的绑过的痕迹,破损的衣服还还有几稻草,麦娘突然想到她被卖到这里第一晚被关的地方——柴房。香满楼有什么要私下教训人的事,通常都是在那里进行的。 这样说来今天晚上水若燃是在柴房受的伤,然后才被人抬到这里的,怪不得房间会和平常一样整齐。那那个打她的人……对了,今晚是瞿王爷过来了,然后就早早的和水若燃回房歇息,所以茹雪她们才会早早的回来。 可刚才进来,并没有看到瞿王爷啊。难道是瞿王爷下令伤了水若燃,他不是一向最疼她的吗,莫非是有什么变故?麦娘不敢往下想了…… 水若燃的伤似乎多是皮伤,昏睡了两天人就渐渐清醒了。 苏老鸨给的那些药效果很好,才三五天工夫,一些较浅的伤口便已经结痂然后脱落了,果然一点疤痕都没有留。只是那药刚涂抹上去时似乎刺激很大,不管麦娘怎样的轻手轻脚,水若燃每次都会痛得浑身颤抖,之后便会小小的昏睡一会。但她清醒的时候,从来没有发出过一点呻吟。 “水姑娘,你疼就喊出来吧。”麦娘端过一杯温水,给她喂了两口。 水若燃摇摇头,眉头紧锁着,依然没有出声。合上眼,她似乎又累的睡过去了。 “青果,青果……”水若燃低低的叫了两声,麦娘用丝巾替她擦去刚才上药时额头渗出的汗珠子。 青果,会是谁呢?这些天常听她在梦里喊这个名字。 “青果——不要走,你回来啊……”水若燃突然抓住麦娘拿着丝巾的手。 “水姑娘。”水若燃身上的薄被滑落下来,麦娘忙用另一只手去接,床上的人随即醒转过来。 “清歌,是你……”她的眼神里滑过一丝失望的呆滞,“我刚才,说梦话了吧。” “你喊了‘青果’的名字。”麦娘犹豫着,最后还是问了出来,“那个人,是谁?”能让水若燃这样惦记着的,应该是至亲的人吧。 “是妹妹……”水若燃的声音带着几许梗咽,“她刚才在梦里,和我挥了挥手,就走了。” 是若纱?麦娘心里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只是现在在她心里,似乎没有一点对若纱的恨意,即使是面前的水若燃,她也完全恨不起来。那时那些虾饺是苏老鸨派人送来的,让若纱去顶麦娘的名,这事也不是沈氏姐妹就有能力办到的。至于事后主使是谁,恐怕靠麦娘自己一个人能够弄清楚的。 当年若是去了瞿王府,日日都能见到那个人,只会让自己更加痛苦罢了,麦娘想。 与其如此,倒不如不见。 麦娘突然想到了小桃,算日子,她该生了吧。“不知小桃姐,她怎么样了……” “小桃她……难产,大人孩子一起去了。王府里很早就将她关到一个小院去了,那天是夜里,当时只有若纱一个人在旁伺候着。”水若燃的语气又恢复了平静,但麦娘仍能感觉到她话语里隐忍的悲伤。 小桃死了,那若纱呢……这件事只有她一个人在场,恐怕王府的人不会放过她。刚才水若燃说梦到若纱来和她挥手,那是不是说若纱已经……不在了。 麦娘眼前黑了黑,就这么一下子,又有两个故人相继离开。如果当年陪嫁过去的是自己,那现在……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麦娘瞥见水若燃盖的薄被还滑落着,她半边身子□在空气中,忙拉过被角俯身去盖,“苏妈妈,我刚给水姑娘上了药,这就去小厨房煎药。”苏老鸨每天这个时候都会来看一回。 “我来。”手里的被子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接过,充满磁的声音,听得麦娘一震。原来进来不是苏老鸨,而是……麦娘抬头,不禁愣住了。 “王爷!” 第十三章 病痛在线阅读 第十三章 病痛 - 第十四章 旧事 麦草荣荣华年尽 作者:轻影 第十四章 旧事 瞿王爷当晚在水若燃房中留宿,苏老鸨顺便给麦娘放了一天假。 连着累了这么些天,原本该是回去补眠的,但麦娘记挂庄婆子的身体,换了衣服就急急的跑去后面苗圃边的小屋了。 庄婆子住的是个靠近后面围墙不远的小屋,虽然陈设简陋了些,但好歹是单间。旁边紧挨着苗圃,方便她日间做活,照管那些花草。这里离前面院子远,那些莺莺燕燕的唱曲声也传不到这里,反倒是多了鸟叫虫鸣。 因庄婆子前几日一直病着,这边屋里还生着炉火,麦娘进屋就觉得里里外外都特别的暖和。到了这里,似乎总能让她想起小时候跟着阿婆过的那些日子,虽然穷,但总是淡淡的令人安心。 “庄阿婆!”麦娘一边叫着一边推门进去。今天庄婆子气色不错,已经能从床上做起来了。麦娘将她的饭菜和自己那份一起从厨房领了端过来。 庄婆子这几日的饭菜不过是稀饭咸菜,倒是麦娘如今的伙食亦如楼里二等姑娘之例,一荤二素共三碟小菜,外加粳米饭,看着很是丰盛。只是她如今仍是完璧之身,甚至连梅兰阁都未曾去过,只有瞿王府这般身份的客人来时才去稍稍作陪。 众人皆觉得清歌姑娘是苏老鸨养着将来要接替水若燃的,因此人人都忌惮她几分。除了瞿墨离那个家伙时不时找机会来和她闹腾一回,麦娘这两年的日子还算过得平稳。 大约是见到麦娘的缘故,庄婆子今天的胃口特别好,一碗粥都喝尽了,麦娘又哄着她吃了一块。饭毕也未见存食,麦娘心道必是那些请人抓来的汤药起了作用,便放心许多。 庄婆子今天兴致格外好,又坐着和麦娘聊了好一会近日发生的事。说到麦娘这几日的去向时,麦娘只是隐晦的说水若燃病了,她去照料。 “孩子,你心里有事。”庄婆子看着她,目光清澈的很,像突然年轻了十几岁。 “庄阿婆,水姑娘她……”其实那些问题一直积攒在心里,却不敢问出口。 麦娘想瞿王爷对水若燃应该是有情的,不管他在外面多么飞扬跋扈,但就算是一个玩偶,那么多年也总该有些情分,更何况是个活生生的人。除了白天时的那一幕,她甚少见到王爷和水若燃单独相处时的情景,但麦娘凭直觉还是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感情,并不是逢场作戏。 难道……就因为那日陪尹老爷吃饭喝酒,触怒了瞿王爷,使得水若燃遭致一顿毒打吗?男人的心在这个时候果真是那样小,可麦娘觉得这里面似乎隐约有别的原因,或许……是和若纱有关。水若燃在迷糊的时候一直叫着若纱的小名,青果。 “我不是问水姑娘,她现在自然是有人照顾着。我问的是你……你今后到底怎么打算的?”庄婆子突然收起了笑,看起来严肃许多。 “沈家,当年是为什么蒙难的?”麦娘想了想轻轻的反问道。这个问题本来是不该问的,可是它已经在心里憋了很久,何况上一次又被尹老爷问起,麦娘觉得自己既然顶了若纱的名,或许应该是有权利知道这件事的。 “我就知道你会问我这个。”庄老婆子脸上淡淡的闪过一丝了然的笑,然后陷入长久的回忆之中。麦娘知道每当她想起旧事的时候,都是这个表情。 “沈家的事,算来竟已有十多年了。你和若纱差不多大,那事约莫就是你们刚生的那会儿……”庄老婆子的声音,有一点点苍老的嘶哑,麦娘不自觉的靠在她腿上,静静的聆听。 这个故事讲了很久,久到那些人物似乎都进到了麦娘的梦里……梦醒时分,身旁竟是一片冰冷。 庄婆子斜倚在床上,笑容犹存。 麦娘为庄婆子在床尾点了一盏长明灯,静静的陪她坐了一天一夜。 青楼女子,无论是年轻还是年老,极少有人能够体面发送的。麦娘央了苏老鸨,又从自己体己里拿了些银两,托人给庄婆子做了副薄棺。 庄婆子留下的东西,不过一个小匣子,里面装了些银的钗环首饰。她前一晚就已经将这些东西送了麦娘,言明不过是外面包了层银,里面却是铜芯。庄婆子一声积蓄也不过如此,麦娘看那成色也不甚好,但仍小心收好留作念想,另取了银子给送棺木来的人。 第二日楼里歇业后,有人来将庄婆子收殓入馆,然后送去后山……青楼中不比寻常百姓家,别说是等到第四日出殡,能拖过一个晚上已是苏老鸨给了麦娘极大的面子。 去后山的人还未过午就回来了,麦娘没能去送庄婆子最后一程。瞿王府来了人,尽管心里万般不愿意,她还是被苏老鸨叫去陪客了。 王府来的人是瞿墨离,一身浅浅的宝蓝色,整个人都显得清爽。麦娘进屋,里面连个添水的丫头都没有,某人正顾自坐着喝着茶,于是便也过去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了。 同三年前相比,瞿墨离的身量高了许多,只是眉宇间透露出的气息也稳重许多,但他面对麦娘时像似乎时刻都在酝酿着什么坏主意。如今他整人的手段也较过去高了许多,比如前次是加了“佐料”的燕窝,再前次是捏成毛毛虫样子的面疙瘩汤…… 此时麦娘面前那碗参汤,也不知是不是加了什么东西的,看着颜色有点泛红。 “喝参汤。”瞿墨离说,麦娘坐着没动,仿佛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乖,你都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来把参汤喝了。” “我这次真的什么也没让他们加,你就喝了吧。” 麦娘犯起倔来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谁劝都不顶用。瞿墨离说了半天,麦娘只是稍稍扭头看了那碗一眼,继续沉默。 “呃……其实是加了一些,不过都是请太医开的药方,没什么不好的东西。”瞿墨离对着面前冰人一般的麦娘,突然有些手足无措了,不知如何才能安慰一个小丫头,“你喝完,我们就出去一趟。” “去哪?” 瞿墨离一副你终于出声了的唏嘘状:“你不是想送她一程吗,我陪你去!” “真的?”麦娘端起完来一口就把里面的参汤喝了。 一股子药味,真苦!就算加了什么东西,恐怕也被那苦味盖过去了。 喝得太急,麦娘有点呛到,轻轻咳了两声。瞿墨离欲上前帮她拍拍后背,麦娘一闪身躲开了。 瞿墨离的手尴尬的悬了会,无奈的放下了。 “我们走吧!” 香满楼的姑娘轻易是不跟客人出门的,更何况麦娘还是个未及“出阁”的。瞿墨离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轻轻松松的就把麦娘带出来了,苏老鸨连个嬷嬷都派来跟着。 马车走的似乎不是去后山的路,麦娘看着坐在对面的人,却没有问去哪里。既然能过苏老鸨那一关,那他也不敢随便把她弄丢吧,今晚必定是要把人完好的送回去的。 “小桃她没有死”,瞿墨离说的很轻松,像是早就猜透了麦娘的心思,知道她一定会问他小桃的事。“她嫁人了。” “嫁人了?”麦娘眉毛几乎竖起来,“嫁给谁?”小桃当初嫁的可是瞿墨离,现在面前这个家伙的意思是说,小桃嫁给别人了? “我又没碰过她,不过是让她换个身份嫁人而已。”瞿墨离耸耸肩,满脸无辜的样子。“给她找了户庄户人家,自己有点田也有个小院,虽然清苦点,倒是个老实人。” “你说,她嫁人了。那她被关小院里,还有难产,都是假的?”麦娘恨不得上去抓着某人的衣服问。 瞿墨离鄙视的眼神看回来,这丫头怎么那么笨,碰都没碰过,哪来的孩子? 某人还算是个讲义气的,给小桃找了个好归宿。麦娘发了一会呆,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许久未见的笑容。知道小桃还活着,而且是以普通人的身份出嫁了,麦娘打心眼里为她高兴。她那样敢爱敢恨的个,生活在庄户人家,应该会更幸福。 “那……若纱呢?我是说青果,她现在应该叫青果了,对吧?”小桃再嫁人,应该不会再带这若纱了。 “她……”瞿墨离犹豫了会,抬头看着麦娘,眼里的严肃让麦娘心里刚刚扬起的一点喜悦都烟消云散。 “她,出什么事了?”瞿墨离既然能帮小桃换个身份嫁人,自然也不会让若纱受罪才对。 “父亲把她送进,就是这届采选的美人。” “若纱她……进了?!”进,麦娘觉得那个地方比王府,比香满楼更加可怕。到了那地方,真比死了好不了多少。 “她进,是不是……想要报仇?”麦娘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就算事实果真如此,这话也万万不该说出口。可不知为何,面对面前这个人,却是一点都提防不起来。明明他总总是一肚子坏水,相近办法看她出糗,可为什么心里却没有一点恨意,甚至连讨厌也谈不上。 瞿墨离凑近身子捂住麦娘的嘴,“这话,以后不要再对其他人说。”这个姿势,那样熟悉,记忆再次翻江倒海涌上来,麦娘僵硬着忘记了挣扎。 “她现在,已经是若嫔。记住,青果已经死了。” “少爷,我们到地方了。”马车停下来,外面的小厮喊道。 两个人都没有从刚才的诡异气氛中缓过神来,知道帘子掀开的时候,瞿墨离慌忙松开手。 “你,还好吧。” “我没事。”麦娘整了整衣衫准备下车,刚才的那个小厮正扭头看朝外边看。 他们来的地方离麦娘知道的那个后山应该很远,不过是一样的荒凉。零星的几处坟冢,清明将近却无半点有人祭祀的迹象。 连年战乱,多的是这样凄荒的地方,多少人身后无人安葬无人凭吊。麦娘暗叹,如她们这样身份的人,死后能有这样一块安身之处,或许应该知足了吧。 “他们在那儿。”瞿墨离指着不远处两座新坟道。 “他们?”麦娘看看那新上去的白帆,正随着风儿一飘一飘的,“还有一个是谁?” “爱人。”他淡淡的说,语气却异常的坚定。 第十四章 旧事在线阅读 第十四章 旧事 - 第十五章 癸水 麦草荣荣华年尽 作者:轻影 第十五章 癸水 “爱人?” “是的,曾经挚爱的人。”瞿墨离伸出手,“走,过去看看。” 麦娘下意识的也跟着伸出手,指尖触及温暖的掌心,想要抽回时却被拉得更紧了。 他牵着她的手朝前走,步伐稳健,麦娘小碎步的跟上去。及至到了墓前,他依然没有放开她的手。 从上头盖的土来看,这确实是两座新坟,且挨得极近。坟前的墓碑是上好的大理石所制,碑上却一字未刻。那一片刺目的灰色衬着背后的黄泥,令人心悸。 “原来你把她带来这里。”麦娘自言自语道,“那个人是谁?” 或许那个问题她不该问,可不知为何,在瞿墨离面前,那些早已成为求生本能的警惕竟然全部失效。 “我师傅。”瞿墨离仰起头,握着麦娘的手似乎又紧了紧,麦娘感觉到他手心里的硬硬的老茧。 那个地方有茧的人,要么是拿锄头,要么是舞刀弄枪。他从小就是王府里养尊处优的少爷,断然不会去碰那些活,看来他应该是个习武的人。 跟来的小厮只远远的在马车那边站着,隔着老长一段距离,若不是大声喊是听不到这边在说什么的。麦娘轻轻扭过脑袋,看着他没有说话,也许这个时候,她只要静静的听他讲就好了。 “关于师傅的身世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从前我只知道他本家姓陈,不知何故家中蒙难而后被父亲救下在门房做事。他身手是极好的,我7岁的时候就开始悄悄跟着他学点功夫,后来母亲知道了也没有反对。只是我一直到他去世,都未对他行过拜师之礼。”他的脸上,说不出是悲戚还是遗憾。 原来他真是习武的人,但,堂堂王爷之子,又岂可拜一庶人为师?麦娘点点头,继续听着。 “母亲在的时候,曾经为他的婚事张罗过好几次,但他每次都回绝了。我一直以为他是因为家中遭到变故,对世间儿女情长之事已经看淡了。直到上月他病重之时,才知道师傅年轻时曾有一个姑表姐妹,姓庄,比他小两岁,是从小就订过亲的。后来两家同时被牵连蒙难,之后就失散了……” “那个表妹就是庄阿婆吧。”麦娘轻轻的说,“那他知道庄阿婆后来去了哪里吗?” 麦娘这样说的时候,心里不知为何有一丝的颤抖,那种不确定的感觉,从来到这里就开始出现。毕竟,她和庄婆子的身份,并不为所有人接受。 “知道。”他淡淡的点头,“不过师傅只知道庄家的几个女儿都已成了官妓,但不知是送去了哪里。之前他也曾暗中私下寻找,但是一无所获,直到前几天我来找你时碰上了庄阿婆。” “我曾问师傅,找了那么多年,说不定人早已不在了。但师傅说,他爱她,就是因为她是个坚强的人,无论如何都会活下去,等着他。庄阿婆,她果然是连姓都没有改。”瞿墨离转过身,凝视她,“你也可以的。清歌,相信我。” 一声“清歌”仿佛将她从梦里拉了回来。她现在是清歌,这个名字属于香满楼,她这一生都摆脱不了官妓的身份了。 “我没有人可以等,活着,只为我自己。”麦娘面对着灰白一片的墓碑,神情木然。 庄阿婆终其一生都没有等来心里的那个人,以她的身份,甚至不能在墓碑上留下点什么。 麦娘蹲下来,取过早已准备好的香烛点上,再将纸钱一张张投入火盘中焚烧。旁边备下的纸钱很多,约莫是两人份的,麦娘没有分开烧,亦没有解释。既然他们彼此相爱,就算生前不能相守,但愿在那个世界能够牵手。 “哭了,小花猫?”瞿墨离从麦娘手里接过一些纸钱,学着她的样往火盆里丢。 “啊,没有”,麦娘忙的掏出帕子擦脸,“风大,熏的。”脸上本来就有灰,和着泪水一抹,真的成了花脸猫。 瞿墨离将手里的剩下的几张统统丢进去,抢过麦娘的帕子,另一只手抓住她的肩膀,“真笨,擦都擦不干净。” 麦娘被他抓着,傻傻的盯着他的脸。瞿墨离动作十分的生疏,抹了两把也没弄干净,又把帕子丢回来,“回去打盆水洗洗吧。” 回去的车上,麦娘觉得脑子被过去那些零零总总的记忆充斥着,关于崔家村的,关于阿婆的,关于庄阿婆的,那些记忆混杂在一起,几乎就要溢出来。 抽了抽鼻子,想哭,可眼眶里依旧是干涩,麦娘想起来,除了刚才,她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哭过了。被苏老鸨训练了太久,连发泄情绪都成了奢侈。其实麦娘并不觉得苏老鸨算是个坏人,但也不能算是好人。这个世道谁都要自保,她教她的不过是自保的生存之道罢了。 马车有些颠簸,麦娘觉得浑身都被震得难受,这些日子以来积累下来的酸乏,趁着她松懈下来的时候一起发作,腰上像要断了一般,她努力的想找个地方靠下来,换个舒服的姿势。可惜马车里连个靠垫都没有,怎么靠都不舒服。 “肩膀借你靠。”瞿墨离不耐烦的坐过来,不由分说就伸手将她揽过去。他的手扶在她后腰上,酸乏的感觉稍稍减轻,麦娘只是小小的挣扎了下就放弃了。 她还不敢完全的放松下来,但是这种感觉却比独自在香满楼的任何时候都令她安心。 “说说你的故事吧。” “我?我是没有故事的人。”一个自小飘零,如今自由尽失的人,能有什么故事。 “喂。今天让你听我讲那么多,你却一句都不讲,这不公平。”麦娘颦眉,这个家伙总是有奇怪的要求。 “说说你的过去吧。” “我的过去,你未必会有兴趣听。”尽管这么讲,麦娘还是开始讲那些崔家村的过去,后院苗圃里的过去。 村子里从前的温泉很美,除了煮汤圆还能烫**蛋。阿婆冬日里种的蔬果,为她换来漂亮的新衣,还有扎头发的彩色小绳子。醉月的婚礼虽然不隆重,可是村里人依然像过节一样兴奋。 “后来呢……” “后来……”麦娘想了想,她似乎已经有意无意的回避掉了某个人,以及关于他的所有事。“后来我就到了香满楼。其实,这里比想象中要好一些。庄阿婆一直对我很好。”其他人,或者有时候也不错吧。至少她这两年没有人再打过她,锦衣玉食甚至要好过普通大户人家的小姐。 “庄阿婆临走前一晚问过我以后的打算。”麦娘的声音,轻下去,那晚庄阿婆还说了沈家获罪的经过,不过她决定这个秘密要永远都埋进心里。 “那你怎么想?” “我?”麦娘苦笑,一个官妓还能作何想,“等着苏妈妈说什么时候开堂会呗。” 她已经十四了,最多熬不过十五,香满楼不会再继续白养她。只是麦娘自己也惊异于居然就那么轻松的把“开堂会”三个字在一个男人面前说了出来。如果说从前她只是个名义上的沦落,那么马上,她就要连同身体一起彻底的沦落了。 “我……”脸上很烧,她看瞿墨离的面容,似乎有隐隐的怒意,他应该是在嫌弃她马上就要不干净了吧。“我的身份,迟早都要走那一步的。你要是嫌我不干净,以后就不要再来了。” 她是在拒绝他吗?麦娘自己也不清楚。原本庄阿婆是想让她学水若燃攀住这棵大树的,可是为什么要这样激怒他呢?现在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瞿少爷已经将清歌包下了,只等堂会过了他真正成为她的恩客,如果激怒他,她或许是死路一条。 可是为什么,她就是不想他看到自己彻底沦陷后的模样。她注定是要不干净的,她不想让满是污秽的自己出现在他面前。麦娘只是觉得说完那些话,心里没来由的难过。 “你这是自暴自弃,你懂吗?”瞿墨离突然抓住她的两只手臂,将她从座椅上拖拽下来,“把你刚才的话收回去,再也不许说第二次!你给我记住,如果连你自己都懂得爱惜自己,那就不要奢望别人会来爱惜你,明白了吗?” 麦娘被他貌似突然间爆发的怒火吓住了,呆愣的看着他。 “看着我的眼睛,你给我保证!” “我……保证。” 他松开手,麦娘跌在地毯上。好痛,那种酸乏伴着胀痛的感觉又来了。屁股痛,肚子也痛,她坐在地上捂着肚子,还没有缓过神来,却瞥见刚才她坐的地方,有一滩鲜红的血迹。 “啊——”麦娘尖叫着翻看自己的衣裙,裙子上也有,而且比坐垫上的面积更大,似乎里面的裤子也觉得湿漉漉的。 傍晚时分,马车在香满楼后门停下,瞿墨离嘱咐外面的小厮去喊个嬷嬷出来,顺便再拿上某个丫头的披风。 来接人的是李婆子,帘子一掀开,却见苏老鸨也亲自迎出来了。李婆子拿着麦娘的披风上车,瞧见麦娘那丫头也满脸委屈的缩成一团,坐垫上和麦娘身上尚有的血迹,顿时脸色大变,“瞿少爷,这……之前不是和苏老板说好,等清歌姑娘正式办了堂会再……唉” 外面的苏老鸨大约还在后悔今天太过相信某人,没有派人跟随,结果白白损失好些身价银子,却听瞿墨离朗声道:“有劳苏老板给清歌姑娘准备些热汤热水暖暖身子,她癸水来了。” 瞿墨离!麦娘恨恨的低下头,将某人骂了无数遍。这种事情小声点说不就行了,喊那么响简直是唯恐楼里的人不知道! “原来如此,那还真是有劳瞿少爷照顾我们清歌那丫头。“苏老鸨和李婆子脸上都笑成了一朵花,唯有麦娘满脸黑线的被抱下马车。 太丢人了,为什么每次都丢人这个该死的扫把星都在场呢? 及至进到大厅,他也不肯放她下来,一直将她抱进房里,趁着把她抱到床上的功夫,贴下身在麦娘耳旁悄悄说,“我已经和苏老板说好,等你月事完了就准备给你开堂会。” 第十五章 癸水在线阅读 第十五章 癸水 - 第十六章 宫春 麦草荣荣华年尽 作者:轻影 第十六章 宫春 麦娘斜靠在椅子背上,看着床榻上熟睡的水若燃,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熟睡中的水若燃很美,真像画儿里的人似的,真真的凝脂如雪,长而浓密的睫毛,立体制的五官。尽管她已经年逾二十,可看起来却如二八少女一般水嫩,这倒要归功于香满楼中的姑娘长年来保养得当。 说起来,麦娘如今被苏老鸨教导着,每天脂啊膏啊粉啊的抹,三天两头拿个蛋清敷脸,四季还有不同的汤羹养颜。虽然容貌上不比水若燃,不过她天生就白,肤质好,现在长开了倒也算得上是个小美人了。只是平日里麦娘不惯打扮,且去后面地里做活常常布衣,却是少了妖娆多了些清纯的质朴气息。 麦娘看着水若燃,想了会心事,伸手替她掩了掩身上的薄被。 床榻上的人睡得很熟,刚才麦娘替她拉被子的时候连动都没有动,她很少有睡得这样沉的时候。麦娘觉得水若燃一向以来就睡眠很浅,时刻都会惊醒过来要去应对什么似的样子。即便是之前有伤在身,大夫开的药里加了安神的成分,她也无法像现在这样安睡。 或许,告诉她那个真相,是对的吧……麦娘想。至少现在水若燃知道若纱还活着的消息,明显的踏实下来了。 但,若纱……她或许正如瞿墨离所言,宁可让水若燃以为她死了,也不想让她姐姐知道自己进的事。那今天做的事,麦娘又有一丝的悔意。不过,这事不管现在怎样,如果若纱真是去复仇的,那她成功与否将来水若燃总是要知道真相的吧。 这样想着,麦娘心里稍稍安慰一些。 水若燃一直睡到过午才醒,麦娘令小丫头将热着的饭菜端来,两人一起用过。 若纱的事,谁也没有再提。不过从水若燃的状况来看,像是突然就转好了很多似的,脸上也有了血色。 “水姑娘,妈妈说下个月给我……”麦娘突然就觉得后面的话难以说出口了。虽说她现在是香满楼里公认的苏老鸨要捧的人,将来就算不是花魁也是当红的姑娘,但现在水若燃还是现任的花魁,如今又病着,这个时候说这个似乎不太合适。 “算来你都十四了,也该是时候给你开堂会了。”水若燃似乎丝毫没有介意的样子,将麦娘拉到面前仔细端详一番,“要不是瞿少爷催得急,我这身子又没好,不然还能下场帮你助助兴。” 原来她都知道,就算是生病,水若燃的消息一样是灵通。麦娘把一丝担忧藏进心里,若她还是以前那样的小丫头,自然是相安无事,但若是真的出了阁,那就是对手。她总觉得水若燃是会介意的,只是这些年,她一直比自己善于掩藏情绪罢了。 如此想着,麦娘默默低了头。 “妈妈教你东西了吗?”水若燃只道她是害羞了,看着麦娘笑得意味深长。 “教什么?”这些年,苏老鸨一直在教她新东西啊,水若燃这么问好生奇怪。 麦娘满脸疑惑的抬头,水若燃笑得更欢了,“有什么好害羞的,谁都要学的。指不准妈妈这两天忙,过两天就教你了。” “清歌姑娘”,麦娘还在纳闷呢,外头突然有人来找她,原来是瞿墨离那个臭小子又来了。 马车穿过闹市,渐渐到了郊外。这个方向,好熟悉。 崔家村,多年前毁于大火的崔家村。 麦娘的心,止不住的狂跳起来,“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到了你就知道。”瞿墨离率先一步跳下车,伸出一只手,等着麦娘下来。 原本该放脚踏的地方空空如也,苏老鸨这次照例没派嬷嬷跟着,连那跟来的小厮也在隔了好几丈远的地方低头垂首侍立。麦娘无法,只得轻轻搭了某人的手下车。 这个坏蛋,还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想法子欺负她! 他们到的地方是村子后面,很早以前这里原本是片平缓的坡地,现在却是一小片郁郁葱葱的香樟林。当年的大火只烧掉了村庄,村后的这片香樟竟然幸免于难。 “你的树,是哪两株?”瞿墨离一边说着,一边往林子里面走。地上堆着厚厚的落叶,踩上去“嘎吱,嘎吱”响。 “你怎么知道我的香樟树种在这儿?”麦娘提起裙摆,小跑着跟上。幸好没有嬷嬷跟来,不然这么没形象的事,肯定要被说了。 不料瞿墨离突然在一棵树下停了,麦娘也不得不跟着停下。 再有不到半个月就是立夏了,天却忽然变热了似的,身上的衣服轻省了许多。一阵风吹来,无数树叶夹杂着香樟花劈头盖脸砸下来。麦娘躲闪不及,忙用手挡着,脸上还是被砸到几下。 四周淡淡的香樟气,更显此处的荒凉……这里,应该已经好些年没有人来砍树种树了。 “这里。”麦娘指指身边的两棵树,然后抬头看长势茂盛的树顶,离开四五年,竟已长那么大了。 女孩们的香樟树,这是古已有之的习俗。麦娘伸手抚上带着一痕痕竖条纹的树皮,嘴角滑过一丝苦笑。 这里的人家,若是生了女儿,便会在家门前种两株香樟。等到树木长大,女儿出嫁之时,便以之为材做两个樟木箱子,装上衣服料子,作为嫁妆体体面面的抬去婆家。樟木箱子天然带香气,用来存放衣服料子可以防虫防蛀,是最好的不过的了。好的人家,还会在箱底放上贵重的首饰银两,叫做压箱底。 崔家村地处温泉山间,平地少,村内房屋几乎家家相连,无甚空地,便把给女孩子们做嫁妆的香樟都种到了后面的小山坡上。 麦娘看着这些树,一一回想着它们曾经的归属,熟悉的名字一个接着一个涌上心头。还有阿婆第一次带她来这里的时候,指着当时还只有一人多高的树告诉她,等这两棵树长大了,她就要嫁人了。 这些树还在这里等着,只是那些女孩子们,再也不会有长大出嫁的那一天。死了的不必说,还活着的,却也用不上了。 也许当年崔婶急着将醉月嫁出村子,又把她赶到山里,真的是因为听到了什么风声,想要救她们一命。但麦娘宁可自己当初死在那场浩劫里了,就算和二妞她们一样临死前被人糟蹋了,但至少现在能归于一片平静。而活着的人,将要面对的却是更多的□。 麦娘转身,回望已经被杂草覆盖的那片焦土,心间有一丝淡淡的悲凉,只是依然没有眼泪。 “要不要去看看你的阿婆。”麦娘轻轻点头,既然回来了,她是想去看看阿婆的。 再转身,却见瞿墨离掏出小刀在属于麦娘的那两株香樟上刻字。先划了个“离”字,停了停又在旁边划了个“麦”字。 “你这是做什么?”麦娘看着他,这家伙有时候行事实在是诡异。 “做个记号,过两天让人来砍了给你做箱子。”瞿墨离头也不抬去刻还有一株。 “做箱子?”麦娘摇头道,“不必了,我现在的身份,就算出阁,也不会再嫁人了。” “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你忘记了吗?”瞿墨离猛然转过身看看着她,眼里的怒意让麦娘突然想起了上次在马车上的事。 “我……”麦娘默然,许久才轻轻的说,“我现在的……是官妓。” 瞿墨离重新拿起刀,塞到麦娘手里,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在树上刻下一个“离”,又刻了一个“麦”。 “这是我们的名字,我要娶你,我要娶麦娘。”她的手依然被他紧紧握着,“我知道你的名字叫麦娘,我要娶的人是你,你懂吗?这和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没有关系,你本就不是什么官妓!” 他要娶她?瞿墨离说要娶她……麦娘楞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放开她,“去你阿婆那边吧,告诉她,你长大了,要嫁人了。” 他一边走,一边小声说他的计划,先开堂会,然后将她包下,这样其他人就不能再打她的主意。然后再去求那个穆帝大赦天下,这样就可以帮她赎身……瞿墨离说的很兴奋,麦娘依然满脸凝重。 大赦天下,这岂是一般人能够求得来的?就算外界都穿穆帝荒无度喜怒无常,瞿王府一向是在朝堂上横着走,可这样的事又非儿戏。那些政事麦娘不懂,可这些道理,这些年苏老鸨外头请来的师傅还是和她浅显的讲过一些。 “到了。”麦娘打断他。 阿婆的坟在离小山坡不远的地方,只是多年没有人来,几乎被杂草掩得找不出来了。 跟来的小厮用随身带着的小镰刀除草,麦娘没有带香烛,只能掏出随身香包里的焚了。 因天色渐晚,麦娘给阿婆磕了两个头便回来了。 “刚才,为什么不告诉她你要嫁人了?”这条路太久没有人走,马车晃得很厉害。 “阿婆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会担心的。”麦娘淡淡道。这些年,她便再没有想过嫁人的事,即使是以前,她也没有想过要嫁什么身份显赫的贵人。 更何况,眼前这个人,她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从前他捉弄她时她觉得他讨厌,现在或许,只是不那么讨厌而已罢。 “苏老板最近都教了你些什么?”瞿墨离没有再追问下去,换个话题问。 “就是准备堂会上的东西啊,还有什么?”今天这是怎么了,水若燃和瞿墨离都问这样奇怪的问题,还全都表情怪怪的。 “哦。”瞿墨离了然一笑,“其实她不教也没什么,到时候让我教你也成。” 回到香满楼又是天黑了。用过晚饭,苏老鸨果然给麦娘送来几本小册子,让她自己先看,过两天再来给她细讲。 什么东西这样神秘?麦娘满是好奇翻开,哎呀……登时羞得脸蛋红到了脖子。 怎么是两个小人打架,还是光光的没穿衣服? 再往后翻,还有彩笔画的,且画得惟妙惟肖,神态各异,可真正是她们私下里说的,活色生香。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春图? 第十六章 宫春在线阅读 第十六章 宫春 - 番外—主角访谈篇之一 麦草荣荣华年尽 作者:轻影 番外—主角访谈篇之一 (本章乃作者恶搞,庆祝发奖金~) 作者某影:首先,让我们有请最具知名度的娱乐八卦杂志《肥狸特讯》首席记者——透明阿飘~ 透明阿飘:当当当!我来啦!大家好,我是《肥狸特讯》最帅最可爱的阿飘。先来播一段本刊广告:安猫陛下是最英明的,最神武的,最人见人爱的,最花见花开的,最……的女王! 作者某影:打住……我知道陛下很强大,不过你可不可以抓紧时间? 透明阿飘:好好,那下面我们开始采访。咳咳……总所周知,香满楼是全国最大也是最鼎盛的娱乐公司之一,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直接影响到本朝娱乐圈的形势发展,引领着本朝最新的流行时尚。今天,我们第一个要采访的对象,就是香满楼长盛不衰的花魁——水若燃小姐。 水若燃:大家好!(施施然登场,媚眼轻抛,众生倾倒,某飘花痴状~) 透明阿飘:水小姐,你真美……星星眼 水若燃:谢谢。 透明阿飘:水小姐,据悉你的年龄已经超过二十,不过看起来依然像十几岁一样年轻。你可以说说你是怎么保持娇嫩的loli容颜的吗? 水若燃:(微颦眉,乃不知道女人的年龄不可以随便提吗?)这个问题,以后我会在我的美容讲座节目中和大家深入的交流。不过关键的一点,是要得到爱情的滋润,时刻保持好心情。还有,常吃薄荷有利于美容哦! 透明阿飘:说到爱情,最近有人传言你和瞿王爷感情出现裂痕,你甚至遭到了家庭暴力。请问事实是不是真如外界所传?你和王爷是否会就此分手,各自另觅新欢呢? 水若燃:(丫丫的,我要去告诉陛下,废了这个破首席记者!)你看我现在,像是受了家庭暴力的样子吗? 透明阿飘:不像……那再请问,你和王爷之间的感情问题,是否会影响你的演艺前景呢?如果王爷突然减少对你的赞助,你有什么打算呢?最近香满楼推新人的计划,是不是受此影响呢? 水若燃:(笑里藏刀状,某飘你死定了……)前几天王爷来留宿的时候,我们已经商定下个月要外出度假。至于推新人的计划,这属于公司上层讨论决定,我除了向清歌妹妹表示祝贺以外,其他的我不便发表评论。 透明阿飘:度假,可以透露一下度假的具体时间和目的地吗? 水若燃:…… (苏老鸨:给我打住,换人!这个记者太差劲了,咋老提那些事先说好不许提的东西……) 透明阿飘:下面一位是香满楼新近计划推出的新人,清歌小姐,大家欢迎~ 麦娘:大家好!我是清歌,希望大家支持我。 透明阿飘:清歌姑娘皮肤很好哇~(伸爪) 麦娘:谢谢夸奖。 透明阿飘:对于你下周的个人才艺展示会,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麦娘:感谢jjtv,感谢安猫陛下,感谢苏老板和香满楼的全体同仁,感谢所有帮助过我的人。另外,我还要专门感谢一个人,那就是一直赞助我的瞿墨离先生。谢谢大家能够给我这次机会,今后我一定会更加努力的! 透明阿飘:特别提到瞿墨离先生,有什么含义吗? 麦娘:(笑而不语。公司安排的台词,管我毛事?) 透明阿飘:上个星期有人拍到你和瞿先生在小树林里约会的照片,请问你要作何解释呢?是不是说,你们之间已经有了秘密协定,他就是你的意中人。 麦娘:这个……我和瞿墨离先生之间确实有一些私交,上周我们是去我的老家祭奠一位故人,不过至于小树林应该是一个误会吧。 透明阿飘:一起去祭奠故人,那是不是意味着你们已经私定终生呢?或者你才艺展示会之后的归属问题,已经事先确定。 麦娘:抱歉,这个问题我现在不能回答你。我想恐怕是公司高层现在也不能给你一个明确的回答,一切都要等堂会当晚才能揭晓。 透明阿飘:(为毛,为毛没有实质的进展?)好的,那我们可不可以了解下,你最近在做些什么呢? 麦娘:当然是才艺展示的准备工作啦。最近我的档期比较紧,还接拍了一些产品代言和广告。 透明阿飘:广告和代言?你的意思那是不是说,前段水若燃小姐身体抱恙,所以需要你顶上呢?(哈哈,我真聪明,换个地方绕回来。) 麦娘:姐姐最近的档期也很紧啊。(无辜状看回来)而且天启的代言工作,我刚出道的时候就接手了,应该不存在你所谓的顶替问题。我相信,在我的个人才艺展示以后,一定会让公司的效益更好。 透明阿飘:那最近你的工作除了刚才说的那些,还有什么特别的吗?比如,xx教育之类的。除了理论学习,还有个实战观摩吗?或者是视频观摩? 麦娘:(笑)这应该是演艺圈每个女生的必修课吧。我想具体的,你可以参考我们公司所属的出版社新近出的《娱乐圈美少女养成手册》。做个小广告,这本书是我代言的。 透明阿飘:哦……那大家一定要去买哦~对了,还有关于瞿云水先生,据说他是你的初恋情人,而且他已经报名参加你才艺展示以后的竞拍活动,请问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麦娘:他…… 作者某影:好了,好了。这次的采访时间到了。清歌姑娘还有其他的通告要赶,感谢各位的光临。 有什么其他问题,敬请文下留言。清歌姑娘的助手会对所有撒花评做详细回复的o(∩_∩)o~ 番外—主角访谈篇之一在线阅读 番外—主角访谈篇之一 - 第十七章 出阁 麦草荣荣华年尽 作者:轻影 第十七章 出阁 麦娘的堂会定在下月十八,因时间太紧,准备的各项事宜自然是排得满满当当。 除了那些才艺,晚上的课程苏老鸨也没给她落下。那些图之外,册子后面还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东西。苏老鸨带着茹雪过来,可谓是言传身教,麦娘去了几回对那男女之事倒也不再脸红心跳,只觉得麻木的很。 堂会的诸事定下以后,麦娘搬进了和水若燃一样的单间厢房里。所有陈设物件俱是新的,麦娘在新屋子里一边转圈一边打量,身边新买的小丫头亦步亦趋。麦娘素来不喜那些大红大绿,不过这青楼之中,有时候还是难免需要些浓重的色彩,好在她们没把她的新屋子弄成那样。 总的来说,这屋子布置的还算雅致。麦娘其实对住的要求不高,那个顶儿斜着的小阁楼住了那么久,也没觉得不好。现在她只希望这个将来要住久的房间不要让人眼晃头晕就好。 只是一圈转下来,这里似乎红色多了点。麦娘的视线停留在两口缠着红绸的樟木大箱子里上,“这个是……” “这是瞿少爷专门请人送来,说一定要放在姑娘房里的。”那小丫头急忙解释。 麦娘掀开盖子,那箱子里装的满是衣料等物,一看就是上等货。箱子是新的,但看木料却不像是麦娘那天指给瞿墨离的那两株,这箱子的木料明显要比麦娘的年纪大上好几十岁。 嫁妆,瞿墨离给她准备了嫁妆?他还说要娶她……麦娘嘴角勾起一抹看不出情绪的笑意。她似乎是很久没有笑过了,如今她不仅是没有眼泪,连笑容也越来越少了。 床侧幔帐上,亦如水若然之例挂了好些香囊穗子等物,基本都是麦娘自己的绣功。一件一件翻看往日的旧作,似乎真有一些新嫁娘的意思了,麦娘觉得心里那种莫名的不安和期盼愈加强烈起来。 床架靠里侧的隐蔽处挂了小小的软鞭和竹板,麦娘看得心头猛然一颤,突然想起苏老鸨说过那是为有特殊癖好的客人准备的,每个姑娘房里都会有。不过想来瞿墨离那个家伙可不是变态,麦娘有些悻悻的把东西收了,看着这些晚上非做噩梦不可。 堂会前夜照例是很晚才能回来休息。 麦娘的脸上没有其他姑娘惯常有的羞涩红润,她甚至是惨白着脸回来的。刚才隔着影壁看到的那两个赤条条的身体纠缠在一起,心里没有羞怯没有好奇,有的只是无尽的恐慌。 论经历,这香满楼的姑娘出阁前约莫都是看过的,但现在麦娘无暇去顾及其他的人感受。辗转反侧,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讨厌鬼。 真是的,干嘛想那个人呢?就算他现在对她不错,甚至想到了照旧俗为她准备嫁妆,可对于现在的麦娘来说,这些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而已。感情、承诺,于一个风尘女子是再虚无缥缈的事情。何况麦娘现在的身份,是永无赎身之日的官妓! 罢了,她现在求的不过是有个人能护她周全,就如水若燃一般,至少这几年里能有平静的日子。而那个人,并不让她讨厌,这就够了…… 麦娘再次转了个身,晃晃脑袋,告诉自己不要再想,终于在晨曦中囫囵睡去。 醒来已经过午,香满楼里刚刚开始活跃起来。 今晚必定是异常热闹吧,只是麦娘这个主角却好似局外人一般,近乎的一个木偶般被人牵来牵去,一直忙到晚上被苏老鸨满脸堆笑的推上台去。 台下那些脸,尽管有了华服的映衬,但依然掩不住眼中的贪求甚至是猥琐。麦娘面纱后的面容波澜不惊,缓缓走到古筝前坐定,拨弦试音,目光淡淡扫过台下。 他来了,那个他也来了。兄弟两人一南一北,神情莫测。 今天,她不过是一个卑贱的风尘中人,卑贱到即使蒙着面纱也要被千人看万人瞧,她决计不会在那个人面前再弹琴。 故而今日,她不弹琴,只弹筝。 手指滑过琴弦,明明手上没有伤口,心内却不经意的一阵刺痛。她原以为她是没有恨的,然在她上台看到台下中场坐着的那个人时,心底埋藏许久的不平和愤然猛然迸发出来。 她恨!若他只是将她推入火坑,之后便不管不问倒也罢了。却不曾想他已连看她一眼都觉得不堪,又不知为何要再来围观这场堂会。难道只为了再看看她是如何被一群人竞相叫价,看看她最终是被谁推入无底的深渊吗? 心底的恨意在手指接触琴弦的那一刻砰然迸发,沙场厮杀、号角齐鸣,似乎只有这曲《将军令》才能助她发泄心里的情绪。杀戮,□,三年的等待,那一个嫌弃的眼神,冷漠的背影,所有的一切都在指尖迸发的急促鸣响中一点一点淡去。 一曲终,心中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平和。那些长久以来滋生在心底里的愤恨,似是重又被她压抑回去,又或者已经在刚才的一通发泄中烟消云散?麦娘长吁一口气,眼神因为刚才太过投入而显得有些空洞。 场内鸦雀无声,苏老鸨也有些诧异于麦娘突然将早先定好的《渔舟唱晚》改作了如此铿锵且并不应景的曲子。直到不知哪里有人起来大叫一声,“好!”登时,喊赏声响成一片,苏老鸨面上的疑惑和担忧瞬时被冲得踪迹全无。 “哎呦,真是谢谢众位捧场,我们清歌姑娘今儿个可是头一回登台,难免拘谨,还请诸位多多担待。” 苏老鸨话音未落,便有一人站起道:“清歌姑娘才貌双全,没想到竟是这般有胆识气魄。别说是这个香满楼,就是全国,那也是排得上位份的奇女子啊。” 那人一边说着,眼睛不时得朝瞿墨离那边瞟去,旁边众人纷纷附和着点头。 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苏老鸨暗自思忖,之前瞿墨离早有包下清歌的意思,今晚来客众多,恐怕多是摄于瞿王府之威来给瞿家少爷捧场而已,要想像往常别的姑娘那样竞相喊价,只怕是难了。 不过好在瞿墨离一向出手大方,这个清歌虽然是养了好些年,也花费了不少心思,倒也不算亏。如果她的身世真如苏老鸨猜测的那般,让她跟了瞿墨离,就算将来身世曝光,倒也不算委屈了她。 依苏老鸨这些年来看,清歌这孩子虽然是个心极高的,倔起来也是个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但却是个有主意的。面上平平淡淡,但庄婆子的事上却是恩怨分明。到时候随便找个丫头顶她的名,放她出去便是。 这边苏老鸨还在想着些有的没的,那里瞿墨离突然来了一句:“你既没看到面纱后的真容,连曲子也只听了一首,怎知她是才貌双全一等一的佳人?依我看,她这曲弹的就算忘我,却并不入情,纯是为弹而弹。战场风云岂是一个女子能够体悟的,这曲弹得并不算上乘。” 那拍马逢迎者顿时泄了气般坐回去,随声附议的也都低头装着喝茶、尝糕点去了。 若在平时,麦娘听闻此言定然会对损她的人怒目而视,但现在她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只是目光茫然的看着台下。 那个人,依然是一脸的平静,看不出一丝波澜。那种熟视无睹般的淡漠神情,麦娘心里如千万虫蚁爬行一般难受。 瞿云水,他欠她一个解释。 这些年,麦娘早已明了她再也等不回曾经的那个云水哥了,但他还欠着她一个解释。她现在就想要一个为什么,即使真相会令她彻底的绝望她也不在乎。 可为何他永远只是远远的看着,不走近更没有理由,只是将那些疑问变成无尽的折磨。 回过神来,身边的小丫头正忙着帮麦娘换下弹琴时的窄袖衣衫,换上一会跳舞要用的水袖长裙。 后面弹的两首曲子,脑中竟然全无印象。 “姑娘”,这小丫头是新来的,挺机灵,却和当年的惜雪一样,是个爱八卦的。 “艾草,什么事?”麦娘接过她手里的腰带自己系好。小丫头是堂会前才拨给她的,麦娘还不习惯有人服侍。特别是穿衣服这种事,不如自己动手来得爽利。 “额……她们,她们在说……”艾草说话声小了下来,拉着麦娘到墙边上。更衣的地方在舞台后面,再后面隔了一层板就是整个后台了,楼里的姑娘总爱挤在那里看前面的堂会,顺便八卦一番。 此时台上还有别的姑娘在麦娘换衣服时顶上唱些小曲,少说还有两盏茶的功夫,麦娘倒也不急。虽不是爱嚼舌头搬弄闲话的人,不过想到外面那个人,麦娘还是决定在这听听八卦也好换换心情。 “你们晓得伐,这次清歌就是趁着水姑娘生病的日子,联合瞿少爷要办堂会的。那边水姑娘只怕还要再歇两个日头,她来这么一出,肯定是要风头盖过那一个啦。” 听口音,这说话的是三年前进来的小丫头里的一个,如今也到了去梅兰阁的年纪了。原来她们今天说的是自己,怪不得刚才艾草说起来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看未必。”这会说话的应该是茹雪,麦娘心里不由一震。她原以为那日在房里的一席话已经将茹雪震住了,想不到今天还是听到她在背后嚼自己的舌头。 麦娘压着情绪继续听着,“若是论水平,古筝书法舞艺诗词,清歌她是比我们强些,可比起水姑娘那还差远了。虽说师傅一直夸她弹琴有天赋,可你们谁见过她弹琴,不过是和我们一起练几个筝曲罢了。她哪能比得上人家千金大小姐,不过就是个千年老二!” “千金大小姐又怎样,到了这里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她们两,比我们好又怎样,堂会办得再风光,客人赏得银子再多,也不能留着赎身,到时候连副好点儿的棺材板都用不上。” “说的不错。”麦娘顾不得旁边急的直跺脚的艾草,施施然绕过隔板到了后台,刚才叽叽喳喳的几个女孩子全体失声。 “我和水姑娘这样的人,原本就不该指望那些,只是现在考虑身后事,似乎还早了些。若是不赶着去后山,不如想想怎么当那个老三吧!“ 麦娘说完,估着时候差不多了,径直去了前台。一曲舞毕,她甚至连台下都没有扫一眼便回房了。 外头更加喧哗起来,这种叫价的时候麦娘自是不必在场。或许比起那个人,那个解释,楼里眼前的日子才是实际的。瞿家大少也好,瞿家二少也罢,他们谁也没有那个能力带她离开。 既然要在这里继续活下去,这堂会以后,一定要像水若燃那样能镇得住人才行。 麦娘还在屋里想着,外头突然响起鞭声,艾草猛然推开门气喘吁吁的闯进来:“姑娘,今晚买下你的,不……不是瞿少爷。” 外头鞭的声音盖过了艾草的说话声,麦娘有些愣神。不是他,手心里有一丝微微的汗意。 不是他,那又会是谁呢?心里像是突然空了一块,耳边嗡嗡的响,却只能看着艾草的口型猜测,“是……瞿大少爷,就是那个叫瞿云水的!” 第十七章 出阁在线阅读 第十七章 出阁 - 第十八章 重逢 麦草荣荣华年尽 作者:轻影 第十八章 重逢 屋内红烛高照,映衬着屋里悬挂着的红色纱幔,到处都红彤彤的,连麦娘身上的轻质纱衣也是浅浅的红色。 被苏老鸨她们一番折腾,再加上外头已经响了好久的爆竹声,这儿还倒真有几分新房的意思。 麦娘低头看一眼身上的衣服,这层纱是十分轻薄的,内里新制的玲珑贴身的亵衣清晰可见。原想着再从箱子里找件衣服披上,谁知正要起身时忽然觉得小腹有些胀痛,连带着腰上也酸酸的,许是这几天太过劳累罢,现在竟是浑身都懒于动弹。 想了想还是作罢。不管待会进来的是谁,就算再穿上十件八件的,最终还是要坦诚相见的。当初来这里的时候,就早该想到会有今日的。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又何必在乎那一层衣服是不是挡得住春光? 尽管是这样想着,门被推开的那一刻,麦娘还是“砰”的跳起来,拉过床上的薄被挡在身前。 进来的,是云水。 那张脸,像是在梦里,麦娘觉得很清晰,却带着一股陌生的气息。她只是紧紧抓着被角,希望他离自己远点,再远点。麦娘宁可他看到的是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的自己,也不要是现在这个样子。 “麦娘。”他轻轻唤了一声,像是竭力在压抑着什么,他的双手是紧紧握着的。 那句呼之欲出的“云水哥”卡在喉咙里,却是哽咽着喘不上气来。眼眶里是许久都未曾有过的湿润,鼻腔里的酸楚,腰上的酸痛,令她蜷缩成一团。 “麦娘!”他又喊了一声,人已经站到她面前,“你抬头,你看着我!” 他抓着她的双肩向后推去,迫使她抬起头来,“说,你为什么要办堂会?谁许你这样糟蹋自己,你说,你说啊?” 身上原就有的酸乏,加上肩膀上的疼痛。麦娘脑中一片眩晕,但随即又被他逐渐加重的臂力痛得恢复了清醒。眼中的泪光散去,眼眶里重又是那种干涩的绝望。 “瞿大少爷!”他原以为她刚才那个样子,定会像小时候那样哭得梨花带雨一般,却不曾想眼前的这张脸竟是平静如斯,甚至是带着一些风尘魅惑,“你弄痛我了。” “麦娘!你——”云水放开她,重重的将她甩在床榻上,“你怎可以这样不知廉耻?就算今晚你戴了面纱,难道那些人——难道他们就看不到了吗?” 廉耻?麦娘脸上一抹淡淡冷笑,“瞿大少爷和一个娼妇谈廉耻,不觉得可笑吗?” “清歌只是个风尘女子,这辈子注定要被无数男人嘴里念着,心里想着。只要出得起那个价钱,我这张脸有什么看不得的?就像瞿大少爷你今儿个买下了我,自然是没有什么是看不得的了。” 她说着,身上薄被一掀,少女凹凸有致的玲珑体态尽显。云水唬朝后退了一步,脸色登时变得铁青。 麦娘记得上一次见到他这个样子,是在三年前的那个清早,他助她杀了倩雪。 而此刻,他正用同样吃人的眼神瞪着她。麦娘毫不犹豫的梗着脖子看回去,毫无退让之意。 两人互相瞪着僵持许久,云水高高扬起的右手终还是放了下来。 一个挑衅的笑容再次在麦娘脸上绽放,“怎么?我知道现在瞿大少爷你不缺银子,当日八两银子卖掉,今日还可以用八千两银子买回来。若是你觉得清歌我今夜服侍得不好,明儿一早你还可以到后院上首去坐一回,再赏顿板子送我上路。只是你别忘了,这儿打人不兴打脸,就算是打死了,也要给姑娘们留点脸面不是?” “麦娘”,云水的口气稍稍软下来。 “不要再叫我麦娘。麦娘早几年就死了,让人送到后山去了。奴家的名字,现在叫清歌!” “麦娘,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他的嘴角微微颤了一下,“但是你不要再逼我,你本就不是那样轻浮的人,不要再说那样的话挑战我的底线。” “不,你错了,我本来就是个轻浮的人,一直都是。我现在就想着能有个有钱有势的主买下我,捧着我,让我以后的日子都过得舒舒服服的,有吃,有穿,有银子使……啊——“ 话未说完,身体已经被猛地翻转过来,双手反剪着被扣住。即使是隔着亵裤,麦娘还是感觉到了木板子砸在身上尖锐的疼痛。 那东西不是已经收起来了吗,今天不知被谁又找出来挂上了,正好被云水顺手抓在手里。 云水使足了劲打了她两下,麦娘除了一开始尖叫一声,之后便是咬着牙拼命挣扎,他不得不一手扣着她的双手,用膝盖压住她踢个不停的双脚。 “你说不能打脸是吧,那我找你们的规矩教训你!说,为什么要办堂会,你为什么要答应他开这个堂会?”他一边喘着气,一边厉声责问。 “我是官妓,到了年纪谁能逃得过?”麦娘没有想到他会打她,此刻几乎完全动弹不得,干脆放弃挣扎瘫倒在枕头上。 “不要给我找借口,如果你不愿意,这楼里谁都逼不了你!”后面又挨了一下,下意识的踢腿却怎么也动不了。“你也不想想,这些年,除了墨离那个小子还有上一次尹老爷来,外面的人还有谁见过你?” 身上的束缚忽然间松开了,麦娘却依然一动不动的趴着。这些年……确实,除了瞿墨离和尹老爷,苏老鸨从来没有让她见过外人,夜里开门迎客的时候,甚至连前头都甚少让她过去。 除去惜雪那次她年幼不知躲避而遭连累,之后竟连打骂都极少有。就算是这次,若不是瞿墨离提起,她自己也点了头,苏老鸨才命人匆匆准备。这般的待遇,若非背后有人吩咐,岂是她一个普通姑娘能得的? “我……”难道是云水将她送来的时候就早有吩咐,这次瞿墨离想救她于水火反倒是弄巧成拙?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小腹又是一阵难熬的胀痛,腰上酸,屁股上也疼,连带着浑身上下都痛起来,麦娘的思绪被搅乱了。 “麦娘,麦娘,你……你没事吧?”云水突然丢了手里的东西,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麦娘回头,只见云水手里沾了血,慌慌张张欲要解她衣衫却不知该从何下手的样子,“麦娘,你有没有伤到?我刚才生气,手劲大了些。你痛不痛,还能动吗?要不……我,我叫她们进来给你褪了衣服看看伤到哪里?” 伤?麦娘盯着云水的手,虽说刚才被打得有点痛,现在还有点麻麻的,不过还不至于皮开绽吧。这血是哪来的? 啊,糟糕,裤子上——已经红了一大片了,连床单上也沾了几滴。 “走开,我……我,我没受伤,唔,别碰我了……这个不是那个,是……”是癸水,现在离上次,正好有一个月了。 不过现在,麦娘没好意思说出口。 第二天麦娘没起床。肚子痛,痛得她想打滚,身上也酸的不行。相对而言屁股上连红肿都没有,已经完全没感觉了。 艾草进来帮她换了昨晚弄脏的衣服和床单,李婆子隔了一会过来,还带了一碗汤药。麦娘盯着那碗黑漆漆散发着怪味道的东西,直皱眉头。 她又没有生病,只是现在肚子痛得起不来而已,干嘛要吃药? “李管事,我只是觉得身上累了些,歇一天就好了,用不着吃药的。”麦娘轻声道。 李婆子不说话,只盯着麦娘的眉眼看。这丫头明明眉心未散,应该还是个处子之身,为何今天早上艾草拿出来的东西上会有血迹?这些年那么多姑娘,李婆子可是从来都没有看走眼过。 麦娘被看得不明所以,李婆子却又出去了。那碗汤药放在桌上没动。麦娘正想让艾草拿出去帮她偷偷倒掉,不想苏老鸨和李婆子一起回来了。 两人又盯着麦娘看了半日,苏老鸨方道:“昨日,你和瞿大少爷,是不是没有……” “妈妈,我……我昨晚正好赶上信期,所以……”麦娘支支吾吾,苏老鸨了然点头。 “这……清歌姑娘的意思,昨晚上她没有和瞿大少爷……”李婆子有些担心的看着苏老鸨。 “行了,这事你们不必担心。”照今天早上瞿云水离开时的表现,完全是放心不下这丫头的样子。现在清歌还是完璧,瞿墨离那这事反倒是好交代了。 “这药就不必让她喝了。”苏老鸨笑容浅浅的浮上来,麦娘等人都好生奇怪,“一会让大夫给她开些止痛活血的药来,看她痛的小脸都白了。” 瞿王府两位少爷在香满楼的堂会上看中同一个姑娘的事,一时间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不过堂会那晚之后,无论是瞿大少爷还是瞿少爷,谁都没有再过来香满楼。 虽然不来,不过还是有人出银子将麦娘包下了,接着水若燃伤愈复出,她的日子过得还算平静。 不出一月,外头战事吃紧,楼里的客人似乎也少了些,人们注意力渐渐被那些关系前途命运的事吸引过去,麦娘堂会那出闹剧便渐渐被人淡忘了。 麦娘并不是爱好八卦的人,可自从身边有了艾草,她也变得消息灵通起来。这日艾草小心翼翼的突然关了门,趴到麦娘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姑娘,她们都在说,苏妈妈家的那位,出事了。” 苏老鸨?她家的那位,麦娘楞了一下,才想起艾草说的是里那位。 “怎么了?” “他们都说,高公公,让陛下给赐死了!” 第十八章 重逢在线阅读 第十八章 重逢 - 第十九章 危机 麦草荣荣华年尽 作者:轻影 第十九章 危机 苏老鸨的病看起来似乎很重,大约是从高公公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就开始病了吧。 麦娘住的房间离苏老鸨的屋子很近,每日都可以外头来来往往的人,端茶送药的,问询伺候的,甚至隐隐还有担心的哭声。 每当这个时候,艾草就会蹑手蹑脚的蹭到门边上,趴在门板上听外头的动静。这孩子实在是天生爱八卦,要不是麦娘拘着她,估计这丫头还想跑去外面找人打听呢。 好在最近苏老鸨病着,香满楼内各人有各人的心事,管事的人便松懈许多,那些姑娘丫头们乱嚼舌头说里朝里的事,似乎也没有过去看得那么紧了。麦娘暗自替艾草松一口气,要在过去,还不知道会招来什么无妄之灾呢! “行了,别在那趴门板了,仔细一会有人进来撞着你。”麦娘说这话的时候,突然就想起了瞿墨离。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大约就是这个情景吧。 麦娘下意识的了鼻子,记得那天那人一推门,门板正好撞了她的鼻子尖儿,接着瞿墨离就摇着扇子晃出来了。后来……麦娘晃了晃脑袋,目光扫过那两个樟木箱子,红绸已经去掉了,不过箱内的东西还一点都没有动过。 不想也罢,身处烟花之地,这些感情之事不过就是逢场作戏而已,何必去认真让自己苦闷呢?自那晚之后,那个人不是再也没有来过吗?或许瞿墨离说要娶她,给她准备嫁妆,接着云水突然冒出来买下她,又出了银子包她,对她发火动,最后却还是没碰她。他们兄弟两个,大概也不过是互相怄气而已罢。 “姑娘?”艾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到她身边了,麦娘回过神,有些自嘲的摇头,都已经到了这时候了,一楼的人都自顾不暇,还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走,我们也去苏妈妈那看看罢。” 苏老鸨房门外头,依然是站着好些人。有的表情呆滞,有的在悄悄抹眼泪儿。艾草有些好奇的看着那些表情各异的人,拉拉麦娘的衣角想说些什么,被麦娘一瞪眼吓回去了。 “谁在里面?”问话的口气不咸不淡。麦娘如今在香满楼的地位,仅次于水若燃。除了从前的小桃,还有她永远都看不透的水若燃,其他人个个都是势利眼。这会儿有架子不摆那就是傻子,只会让那些人欺到自己头上来。 “是水姑娘。”立即有个站在门边上的女子恭敬的答道。 麦娘点点头,决定在外面等等再进去。她最近只是早晚来两趟,进去看看,说两句宽慰的话就出来,从来没有单独和苏老鸨说过什么。高公公的事,以他在母帝身边那么多年,一朝突然暴毙,必定会牵扯到许多廷□,再说苏老鸨原来也是里的人,麦娘可不想单独和她呆着,搅和进什么浑水里。 “是谁来了,是清歌妹妹吗?”里面突然喊道,听着应该是水若燃的声音。 “是我。”麦娘没想到自己只在外头说了一句话,她就听出来了。 “你进来吧。” 麦娘进门,里面只有水若燃和苏老鸨两个人,水若燃的贴身丫头阿飘并不在身边,便回头将满脸好奇的艾草也打发出去了。 屋子里熏着浓重的香料,混合着淡淡的药味,麦娘知道苏老鸨素来不喜这样浓的香气,今天似乎是在掩盖着什么。再抬头看那张脸,一切似乎很快就明了了,大约是想盖住那股子腐朽,亦或者是死亡的气息吧。 记忆中,苏老鸨应该还不过四十岁。但现在半倚在床上的人,竟像是个行将就槁的老太。她原来就瘦,如今一病,脸上的脂粉全无,脸色蜡黄的可怕,甚至还透着黑气。两颊的几乎已经瘦没了,眼睛深深的凹陷进去,脸上的皱纹更甚。 “苏妈妈,水姑娘。”麦娘行至床前,微微福身见礼。 “坐吧,这里没有外人在,不必那么拘谨。”水若燃指指对面的一张小凳,示意她坐下。麦娘谢过,侧着身子坐了。空气里弥漫着的香气,原本是些安神的东西,但麦娘此刻却感觉到无比的压抑,说不出的恐慌。 “我原本是想等会就叫你过来的,不想你自己先来了。”苏老鸨说话的时候,似乎还气息很足,但从她吐完最后一个字之后的喘息,麦娘还是能看出她是在硬撑,“她们各自都有了各自的打算,你呢?” 打算?麦娘被问的一时有些懵。这些天一直纠结于云水和墨离的事,竟从未考虑过自己的事。 “清歌没什么打算,只想安静的在这待着就好。”她能有什么打算呢?自从顶了若纱的身份,麦娘就再未想过那些关于遥远未来的事情了。想了又能怎样,即已成了官妓,一辈子都脱不了这个囚笼,就算是将来香满楼没有了,她的命运不过是换个老板换个青楼继续挨日子罢了。 “你这孩子,怎么到了这时候还不说真话?”水若燃的语气,不像是玩笑。“苏妈妈是真心问你话,难道你要在这里待一辈子不成?” “姐姐这话问得好生奇怪。不管从前清歌是怎样的出身,现在和姐姐是一样的身份,难道这辈子还能做什么他想?“麦娘故意把”姐姐“二字咬得特别重, 水若燃被她说的有些气结,但面上只是皱皱眉头,没再说什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就是堂会之后吧,清歌这丫头突然就变了个人似的。就好像是只刺猬突然长大了,从前那些软软的刺全因她心里被莫名激发出来的恨意炼得硬邦邦的,随时都会扎到人。 这并不算是一个好兆头,只怕她也会因此误伤了自己。 “行了,晏儿。你先出去,我单独和她谈谈。”麦娘还是第一次听苏老鸨叫水若燃的本名,不禁有些诧异,待她回过神来,屋子里已经致剩下她和苏老鸨两个人了。 “麦娘,我知道你心里一直都恨我。”苏老鸨说完阖着眼歇了会,“你是不是好奇为什么我知道你名字?你的事情,瞿大少爷他告诉我了。恐怕其他的那些事,他那晚也全都告诉你了吧?” 那晚?难道之前的一切,真都是云水安排好的?麦娘有丝莫名其妙的慌张,却怎么也找不到源头。高公公一死,苏老鸨又病成这样,这香满楼恐怕是真的要倒了,所以苏老鸨才会这样急着给她们安排出路吧。只是这事来得突然,时间这样紧,这楼里那么多姑娘,除了有位份的那几个,就算是半红不红的,恐怕也未必能够轮的到。 “原本我想着,就这样让你跟了瞿大少爷,可是不想突然就冒出了瞿家老二的事。如今这境况,让你去王府怕不是个好出路,他们兄弟两的事,不管今后好还是不好,只怕都要苦了你。”苏老鸨停了会继续道,“于是我就寻思着,你好歹也是有些手艺的,弹琴也好侍弄那些花果也罢,干脆让你跟着你师傅进去。只是现在看你这情,恐怕也非是个上策。” 进?麦娘眼皮跳了一下,很快又平静下来。幸好苏老鸨自己已经断了这个念头了,不然就算她不断,要送她去那地方,麦娘自己也是断然不会答应的。 苏老鸨单独找麦娘谈话的第二天,水若燃就突然病倒了。外头请来的大夫说是会传染的急病,她屋里头除了阿飘,谁也不让进去。 水若燃的病与其说来得突然,倒不如说是来得蹊跷,其他人众说纷纭,艾草也忍不住会把听来的八卦挑挑拣拣说给麦娘听。只是这样的八卦传了才一天半,艾草就不敢再把消息往麦娘那里带了,因为麦娘代替水若燃,成了香满楼做主的人。 “姑娘。”艾草有些吃不准眼前这个人,人人都说她表面清冷,内里藏奸,可不知为何自己就是觉得她很能亲近。 “又有什么消息?”麦娘接过艾草递过来的茶水,一口气喝了大半。这两天课真是把她累坏了,李婆子和王婆子,虽说都是跟在苏老鸨身边多年的管事,可如今行事却是一点主都不肯做,事无巨细都要和麦娘来说一遍。 这香满楼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事情却也实在是不小。这些天虽然那些事最后都是麦娘拿主意,但听着李、王两人讲过去的旧例,倒还真是学到不少东西。 “她们在外头说你……额,那个”,艾草偷偷瞟一眼麦娘脸上的神情,然后鼓足了勇气说道:“她们在说,姑娘你……不是好人,因为……因为这次水姑娘生病,就是你一手安排的。因为这样你就可以掌权做主了。” 艾草说完,小小的吐出一口气,看麦娘似乎没生气的样子,但似乎也没有要否认,一时又有些忐忑。 “还有呢?” “还有……还有,她们说,你以前……杀过人。”艾草越说越小声,她已经开始后悔了,这事干嘛要到姑娘面前八卦呢,万一她发火,那可怎么是好? “那你信吗?” “我……我,那个……”她眼睛眯了眯,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艾草觉得她这样子比发火还吓人。 “她们说的是真话。”麦娘又喝了一口水,缓缓道,“我手上的人命,恐怕还不止一两条。” 第十九章 危机在线阅读 第十九章 危机 - 第二十章 出逃 麦草荣荣华年尽 作者:轻影 第二十章 出逃 麦娘换了布衣外套,去后面苗圃地里做活。 自从苏老鸨病了以后,这里便再也没有人来做活了。庄婆子走后,这里原雇了个寡妇照料地里的,这次麦娘便做主给了她些钱粮,放她出去了。李、王两人原本是不同意的,但麦娘想来既然田地里已经不需要人照料,白拘着人家也不是个事儿,李、王两人拗不过她,也就这样办了。 这花草、瓜果,本来就是锦上添花之物。如今这香满楼存亡与否都是问题,还有谁会在意这里?今天过来,也不过就是想找个清静地方换换心情罢了。 艾草在旁边,满脸菜色的看着麦娘,除草、松土、疏枝,样样都干得极其熟练,一点也没有她平日里看到的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模样。看了一会,艾草也开始蹲下身动手帮忙了。她看见麦娘的手,虽然她干农活,但手上却保养的极佳,白白嫩嫩的,几乎和她脸上的皮肤一样好。 这样一双手,怎么会去杀人呢?艾草很疑惑,她觉得麦娘的手上,应该是不会沾上血的。 “看什么呢?”麦娘忽然抬起头,笑着问道。 在听到麦娘说话的那一刻,艾草心里的那块大石头忽然就落下来了。她决定相信自己,有着这样一双手,这样温和的声音的人,肯定是不会做出那等杀人放火之事的。 “我在看姑娘的手,白白的,一点也不想常干活的人。”心里一高兴,艾草的话匣子就跟着打开了,“我以前在外面常听人说,看一个人的手就可以看出她的出身来。若是细细嫩嫩的,必定是阁楼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什么活都不必自己干;若是糙糙的,那就是穷苦人家出身,因为平日里地里干活,水里盥洗,肯定白嫩不到哪里去。” 艾草说着,又看看麦娘,歪着脑袋想了想,问道,“姑娘,你常来这里干活吗?” “来啊”,麦娘笑着,想起刚来的时候,跟着庄婆子在这里试种反季的瓜果。那时候没有云水、也没有墨离,惜雪、倩雪她们都还在,几个小丫头也不用像现在这样互相暗地里使刀子。不用想着接客、堂会,最多只是担心今天的功课没做完,明天是不是会被师傅教训。 师傅,麦娘突然想起来,苏老鸨说师傅要走了,进去。听说穆帝唯一的女儿今年也有十三四了,突然提出想学琴。穆帝不知是怎么想着,居然能从青楼里挑一个教习进,恐怕那些卫道士们该把朝堂闹得翻天了吧。 刚才回事的人说师傅明天就要走了,麦娘决定今晚再去看看师傅。 “姑娘?” 艾草轻轻唤了一声,将麦娘的思绪拉了回来,”什么?“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的手不像她们常做活的那般糙,对吗?”似乎是从来都没有尝试过用这样的语气和一个小丫头说话,麦娘觉得有点生疏。 “恩!”艾草点点头,眼睛却盯着后院外面的围墙。墙长了一圈草,最近没有人来,连草也没有除去。 这些日子楼里戒备那么宽,从这里,若是能跑几步再跳上去,应该是能跑出去的吧。艾草想。 麦娘不说话,只是拉着她走到一处地势较高的土丘上,站在上面可以看见一点点墙外的世界。即使不用踮脚,那一抹玄色也令麦娘心头一颤,即使隔了那么多年,一看到这些身着黑衣的侍卫,麦娘还是觉得心有余悸。 “你最好断了从这里跑出去的念头。”麦娘语气淡淡的,艾草眼里写满了惊恐,姑娘为何那么快就猜透了她的心思。 “他们,是来看着我们的吗?”艾草抬头看看麦娘,又看看那些每隔几丈持械而立的侍卫。 “是。”麦娘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高公公暴毙中,苏老鸨也跟着身患重病,还有这些隔墙而立的侍卫,香满楼一直神秘莫测的背景,这里面必定有某种神秘的势力在牵制着什么。再往下,麦娘不敢去想,也无力再去想了…… “有些事,并不是你表面看到的那个样子。”麦娘抬脚往回走,“就像我这双手,尽管从小就做这些农活,但只要保养的好,一样可以蒙过别人的眼睛。”还有一句话麦娘没有说,一个人的善恶,也是从面上看不出来的。 艾草小心地跟在她后面,神情有些惶惶,麦娘回头,轻轻拉起她的手,“你这双手,其实长得也挺漂亮。我那里还有些用来抹手的药膏,你每晚睡前抹上,过些时日必定也能白皙水嫩了。” 到底还是个孩子,艾草一听这个,心里那些担忧和害怕一下子都抛到了脑后,兴冲冲的跟着麦娘回去取药膏。 两人回到屋里时,已经过了晚饭的时辰。此时天色还亮着,只是平日里现在该是香满楼最热闹的时候,现在却是一片死寂。一楼的人都因莫名的原因被圈禁着,盛极一时的香满楼,眼看着就是要轰然倒地,似乎所有人都看不到未来在哪里。 若是民间采买的姑娘应该会被转卖吧,那些长年在梅兰阁侍奉的倒也罢了,说不定去了其他地方还能混个不错的位份。倒是半红不紫的人,此刻该是最为心焦的,到底是被有缘人赎身就此从良,还是被送去其他地方继续过这样任人蹂躏的生活,亦或是,现在就趁着夜色逃出去…… 麦娘对着窗外想了一会心事,回转身见李婆子已经站了有好一会儿了。 “李管事。”麦娘微微蹲下身,行了个半礼。虽然苏老鸨将香满楼内的诸事全都交与麦娘做主,不过对于李婆子,她还是多少要敬重一些的。虽然现在她的身份已经今非昔比,但毕竟之前几年是管着她们几个的人,麦娘也不能太过拿大。那是里出来的人,现在这个境况谁也拿不住谁是那个幕后主使,行事须要低调些好。 “清歌姑娘。”李婆子回了一礼方道,“外头的刘侍卫要见你。” “出什么事了?”那个刘侍卫是个小头目,麦娘依稀记得前几天李婆子和她说事的时候提起过,是负责管理香满楼周边侍卫的。 “昨晚上,有三个姑娘想趁着夜里逃出去,被他们抓回来了。”李婆子毕恭毕敬的回答。 “昨晚上——那怎么现在才送来?” 李婆子没有接着往下说,麦娘也猜到了八九分,便没有再问别的,“现在人在哪儿?” “在后院。” “走吧,我们去看看。” 后院里再次站满了人,不用麦娘遣人去叫,所有人都自己跑来了。 这场景让她想起了之前楼里处罚犯错的姑娘的时候,她曾经是被当众责打的小丫头,后来又当过无数次的看客,也曾是别人杀人时的协助者。而现在,她站在这里,却是以主事的身份,那三个潜逃者的命运,将由她来主宰。 眼见着麦娘一行人走近,先前那些熙熙攘攘的声响立刻小了下去。众人静静的让开一条道,麦娘稳步走到院子中央。隐约有一股血腥的气息,那样熟悉,麦娘觉得自己身体某种潜在欲望被再次激起了。 一个被抓回来的女子无力的趴在院子中央,头发全散了,凌乱的披挂着挡住了她的脸,衣服也被撕烂了,身上还沾着些许血迹。而另外两个,已经用草席盖着躺在边上了。 麦娘认得趴着那个女子的衣服,是茹雪!那两个应该就是刚才李婆子说的,小时候和麦娘她们一起上课的女孩子中的两个。 之前的猜想已经被证实,麦娘面无表情,冷冷问道:“李侍卫,不知今天这件事,你要如何解释。” 那姓李的侍卫“嘿嘿”干笑两声,方拱手道:“兄弟们急了些,原想早点把人给姑娘送来的,不想我一时疏忽,让他们玩过了火。实在是对不住,李某有愧。” 麦娘着脸站了一会,四周鸦雀无声,李侍卫似乎隐隐也感到了一丝压力,笑容不再,目光在麦娘脸上兜了两圈,也悻悻的收了回去。 看他如此反应,麦娘心里稍稍有了些底。现在不管怎么说,她还是瞿家大少爷新近包下的人,虽不知这些侍卫到底是谁派来的,但凭借瞿王府现在的势力,任是谁都要忌惮几分。 今天的事,虽然那些侍卫不占理,可麦娘她们所有人的命都捏在他们手里,本不能耐他们何。若是这些侍卫真要对她们一群弱女子做什么,她们也无力反抗。但麦娘还是决定搬出瞿王府,赌一把! “苏妈妈和水姑娘现在病着,才将这香满楼里的事交与我照管。清歌虽年轻不经事,但弟兄们要找姑娘玩,也该和我说一声才是。清歌一个人的脸面不要紧,难道大少爷的面子,李侍卫你也要驳了吗?” 麦娘慢悠悠的说完,倒在地上的茹雪缓缓抬起头来,眼睛里冒出无限的求生渴望,但很快就力竭再次倒下。 “这……李某人不敢。我这就去遣人出去,替那两位姑娘置办两份好发送。”李侍卫语气里果然有了些惶恐,麦娘暗叹自己是赌对了,将来不知怎样,至少现在楼里的其他人是暂时命无虞。 “行了,我们香满楼还不缺这几两银子。既然人送回来了,那李侍卫就尽早带着你的人回去值守吧,免得一会又误了差事。军法之类清歌不甚了解,至于其他的,你自己领着人去想大少爷赔罪吧。” “清歌姑娘海量,今日多有得罪,李某先告辞了。” 李侍卫带着人从院里撤出,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落在麦娘身上。刚才的事,李婆子至始至终都只在一旁冷眼看着,但麦娘还是从她的眼神里读到了些许赞同的意思。 “茹雪她……姑娘打算如何处置。”李婆子小心翼翼的问。 “清歌年纪小,许多事也没有经历过。不知这楼里以前是如何处置出逃的姑娘的?” “出逃者,无论主从,均杖二十,禁食一日。”李婆子想了想,忙又补充道:“只是这茹雪现在身上的伤,姑娘若是要照规矩办,万一她撑不过去……” “现在这状况,今非昔比,若不照规矩办,只怕还有人想打那个主意。”麦娘的眼神瞟过来,艾草吓得一缩头。“苏妈妈那边,我自会解释的。” 麦娘说完,便径直走到院子上首的位置站定。余人不敢怠慢,忙去拿了长凳刑具,将茹雪拖上去。 院子里的血腥气再次浓重起来,麦娘只觉得手心后背都浸出了一层汗。 她恨茹雪,眼前那个正在逐渐消逝的生命,不管她用什么手段,似乎永远都无法真正收服,直到现在她下令将她杀死,依然不能消除她心里的挫败。 只几下,面前的人已经气息全无。掌刑的人伸手探了探茹雪的鼻息,上来向麦娘禀报。 麦娘猛一回神,忽然被自己刚才的想法吓到了。 “艾草,去我装银子的小匣子里取十两银子来,给他们三个置办后事吧。”茹雪她们不是官妓,身后只要有银子,置办个好点的发送也不为过。 说完这些,麦娘也不看那些人或忌惮或恐慌的目光,只是疾步往回走。 茹雪,她已经受了重伤。这里不可能为她请大夫,就算今晚不对她用刑,她也会想从前的那个遥遥一样,艰难的挨到明天天亮,然后死去。她并不是想要报复,她只是帮她早些摆脱痛苦而已……尽管这样想着,麦娘还是觉得身上冷飕飕的,衣服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麦娘一个人回屋,换过衣服,喝了两口水,胃里反得很,却是什么也吃不下。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刚才在后院,不过是只过了半个时辰,可麦娘却觉得异常的漫长。 她没有立即去师傅那里告别,而是去了苏老鸨住的屋子。 “苏妈妈”,屋子里很暗,仅点了两三支蜡烛,麦娘看不清床上的人是不是已经睡了。 “你来了。”即使是躺着,苏老鸨的声音依然底气十足,但之后却是更加急切的喘息。 “我……”麦娘想要开口,却突然梗在那。是要告诉苏老鸨她下令把茹雪打死了,是要忏悔,还是……麦娘只觉得刚才来得太急,现在完全理不出思绪来。 青楼的女孩子,通常是不会随便打死的。从前惜雪倩雪的事,也是因幕后有人要花钱取她们的命,苏老鸨才会允下面的人下死手。可今天这事…… “你做的对。”苏老鸨的声音突然空灵起来,伴着丝丝的沙哑,“他终于可以放心的让你从这里出去了。” 第二十章 出逃在线阅读 第二十章 出逃 - 第二十一章 前夜 麦草荣荣华年尽 作者:轻影 第二十一章 前夜 麦娘刚想问那个他到底是谁,门“吱嘎”一声响了,进来的是个常在苏老鸨跟前走动的姑娘。麦娘只知道她名□燕,却是半红不紫的那一类人,平日里最喜欢在苏老鸨面前卖乖讨好。 此时那春燕手里端着碗药,经过麦娘面前,只淡淡行了个礼,麦娘略一点头,便过去了。 “苏妈妈,您今儿个,可觉得好了些?”春燕的声音听来柔糯无比,麦娘站在一边起了一身**皮疙瘩。不过也难怪这些人,她们的命运全掌握在苏老鸨一个人手里。就算她快要不行了,也要卖力在她病榻前伺候着,以期她人之将死,能够放她们赎身寻个好去处。 但,真的能有人离开吗?且不说苏老鸨从高公公出事起,就再也没有放楼里的姑娘出去,单就外面守着的那些侍卫,想要出去简直比登天还难! 苏老鸨刚才说的那个人,究竟会是谁呢?麦娘的思绪再次绕回了原点。照现在的情形,应该是个大人物才是,而且,那个人还是麦娘认识的。细细算来,在香满楼的这几年,有苏老鸨护着,麦娘见外客的机会并不多,若要说是大人物,那除了瞿家那两位少爷,再有就是瞿王爷,还有化名尹老爷的穆帝了。可是除了前面那两位,后面那两位大爷应该不会对麦娘这样一个不入流的小丫头感兴趣才是。难道那个他,是…… “苏妈妈,您就喝一口吧。这可是里专门给您派来的太医开的房子,奴家在小厨房守着炉子熬了半天才得的。”春燕似是在劝苏老鸨喝药,声儿比刚才大多了,麦娘的思绪顿时被打断。 春燕劝得很卖力,苏老鸨却十分不情愿的样子,隐隐有了些怒意,那春燕却一味的只顾着撒娇,丝毫没有察觉。直到药碗被“咣当”一下砸到地上,她才慌得跳起来,完全不知所措的看看苏老鸨,又扭头看看麦娘。 “什么救命的良药,这分明就是来催命的毒药!你们一个个都盼着我早点归西,想得美,我就是把香满楼毁了,也不会让称愿的!”苏老鸨像是拼了命喊出来的,说完那几句,便躺倒了只顾喘气,再无招架之力。 春燕已经傻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做错了哪点惹到了苏老鸨,才让她发这样大的火。 麦娘等苏老鸨喘息的稍微平缓一些,冲吓呆了的春燕挥挥手,示意她退下。 屋里静得吓人,春燕出去关门的时候,扬起的风令烛火稍稍摇曳,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而柔和的光亮。麦娘忽然觉得自己就像那关门时带起的那一股风一样渺小,即使是哪天消失了不见了,也不过是引得那烛火稍稍摇晃一下,然后便平静的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地上四溅的褐色药汁,屋内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衬着那些白色的碎瓷片分外扎眼。蹲下身收拾那些碎片的时候,麦娘下意识的尽量少沾到药汁,她已经大概猜到了为何苏老鸨的病会越来越重,只是她现在和床榻上的那个人一样,对眼前的一切都无能为力。 给水若燃看病的,似乎也是这个大夫。已经几天没见到她了,连阿飘也是很少能照眼,不知她的病情怎样。又或者,在未来的哪一天,会得到水若燃因重症香消玉殒的消息也未可知。 “行了,你别收拾了,交给他们弄就好。”苏老鸨歇了一会,恢复了一些力气,却还是无力坐起来,“你过来坐罢,趁着这会,我们说说话。” 麦娘将碎片收作一堆,起身掏出帕子擦了擦手,才上前扶着苏老鸨重新躺好,替她拉正盖着的薄被。被下的那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仿佛是随便一推,就能把她推进坟墓里。 “你小的时候刚来这儿,我就知道你是不会一辈子都待在这里的。后来看到了你的那样东西,我便一直等着他们来带你走。”苏老鸨眼睛里泛起一些不同寻常的光亮,麦娘记得上一次看到,还是在庄婆子的小屋子里。 “只是你这孩子,以前实在是忒实诚了些。难道你就真的不想知道你的生身父母是……” “苏妈妈!”麦娘将自己的手从苏老鸨骨瘦如柴的指间抽出,“清歌此生从未对自己的身世有过好奇。有些事只因它太远了,便是知道了也不切实际,只会让自己自苦罢了。若是那样,倒不如从来就不知道。” 知道的越多,面临的危险也就越多,甚至惹来莫名的杀身之祸。高公公和眼前的苏老鸨,就是最好的例子。 “你这孩子。”苏老鸨豁然一笑,“想不到你年纪不大,倒比那些人都看得透彻。你师傅常说你是个有想法的孩子,果真是没看错你。” 麦娘心内释然。看着眼前的人,心里突然就有一种悲凉。苏老鸨并不是什么好人,前的不说,就是在这香满楼里,她手上沾了不知多少女子的血。但麦娘却一直无法将她归属于恶人一类,她的命运多少还是可悲的,因为太多的迫不得已,她心里所受的煎熬,要远远多于那些早夭的姑娘们。 室内的光线很暗,很安静,麦娘觉得有些困倦。但在闭上眼的那一刹那,猛然有一抹血色飘过,吓得她一激灵。 “困了?”苏老鸨似乎神头儿比刚才更好了,“这几天你也累了,去看看你师傅,完了就回去睡吧。” 从苏老鸨那里出来,麦娘尤觉得头上发昏,四肢无力。大约是被那药气熏得太久的缘故,凭窗站了一会,又喝一杯水,实在吃不下东西,便直接去了师傅那里。 师傅的屋里,远远的就传出琴声,直到麦娘推门进去也没有停下来。 这曲子,其实也说不上是个曲子,不过是一段小调,反反复复,听来遥远而熟悉,那是麦娘和那几个女孩子小时候一起练过的。那时候,师傅也是像现在一样,一遍遍,手把手的教她们弹奏。 然现在,曲子还是那首曲子,当年弹曲的人,却只剩下麦娘一个了。 “你来了。”师傅手上的曲子没有停,直到一遍完了,才转过身来,“把门关上。来了就坐下吧,今晚上我们师徒最后再说两句知心话。” “师傅……”门关上的时候,麦娘顺势跪了下来,“是我杀了茹雪,是我下令让人把她打死的。”她只是很难过,说不上是自责,只是单纯的难过。如果今天放过茹雪,任她在漫长的黑夜里独自死去,或许明天一早看到的也是和今天傍晚一样的结果。又或者那样麦娘心里就不必这样难过了,可似乎,也少了一丝难以名状的快感……她还是想要茹雪死,而且是亲眼看着她死去! “起来!”师傅眼里闪过的,像是一点点的失望,“你还是比不上你的母亲。” 麦娘错愣的看着眼前的人,努力回味着她刚才说的话,直到师傅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师傅,她——是怎样一个人?”也许是刚才那个曲子,也许是因为好胜的心理作怪,麦娘突然很想知道。 “你很像她。”师傅目光如水,静静的陷入回忆之中,“真的很像,眼睛、鼻子、嘴唇,漆黑的头发,连倔强的脾气都几乎是一一样。只是——”师傅突然话锋一转,“她从来不会为做过的事后悔。” “既然做了,就是做了,用不着再为过去的事纠结万分。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是非对错,只有胜,还有败!你记住了吗?” “师傅,我……记下了。”原来师傅和苏老鸨,竟是一样的意思。 “好了,回去收拾收拾就歇着吧,明日一早随我进,这里自会有人替你安排。”师傅没有再问麦娘的意思,直接替她做了决定,“再不走,只怕就再也走不了了。” 第二日一早,里果然来了人接师傅过去。明黄的马车引来无数目光,艳羡、渴望,亦或是,鄙夷。 麦娘没走成,甚至连里来的人都没有见到,因为瞿大少爷突然来了。 一行人直接去了后院。晨光里,只见云水一身深色的长袍,却更显得面容疲惫。这几日,他似乎也是在为什么事昼夜劳的样子,就算是刻意的抬头挺,也掩不住他的倦意。 他带的侍从站着的不多,身后倒是跪了有一长溜约莫十来个,大头的便是前一日见过的李侍卫。 “瞿大少爷,您这是……”麦娘看一眼跪着的李侍卫,长长的舒出一口气。那个人,果然是云水!她不仅赌赢了,而且压得非常之准。 “这天都亮了,姑娘们也都要歇下了。李侍卫这个时候带兄弟们来,恐怕有些让清歌为难。”麦娘估计吊着嗓子道。 “姑娘误会了。”云水身后一个随从上前一步,对着麦娘深揖一礼,道:“我们大少爷今天来,为的是昨日手下的人对姑娘多有冒犯。今特将为首肇事的那几个送上,听凭姑娘处置。” “哦——”麦娘故意拖了个长音。尽管今早起来,身上更加困乏,简直就是脚软手软迈不开步子,不过现在这个局面,她还得硬撑着把持住香满楼的脸面。 “清歌是个妇道人家,只知我们这香满楼里的规矩。如今这些人害死了我们楼里好几个姑娘,清歌意欲为那几个姐妹报仇,无奈门户都被人把守着。今儿个既然大少爷来了,正好替我们做这个主。” 麦娘一边说着,一边屈膝行礼。身后来看热闹的楼中众人,有人赞许,有人汗颜,更多的则是对麦娘的畏惧。 “好,既然清歌姑娘说了,那就按军法处置吧。”云水微微颔首,立即有十数兵丁手持棍入内。 又要打人,这香满楼的后院难不成连着两日都要见血……麦娘觉得胃里从昨日开始就难受得很,不愿再见这血腥的场面。云水的手段,当年倩雪的事上她就见识过了,今天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只要李侍卫这边松了,那里苏老鸨的事一出来,说不定就有机会趁乱离开这个牢笼了。 至于其他的,麦娘今天并不想再开杀戒了,至少是别在她面前杀人。 “既然大少爷说按军法处置,那就与我们香满楼无甚关系了。我这里都是姑娘家,这后院也只是平日里教训犯错的女子用的。若要行刑,还请大少爷另找个地方,万一吓着那些孩子,就不好了。” 麦娘一行说,眼前竟是一阵阵的发黑,身体略微晃了晃,幸而后面有李婆子扶着才不至失态。 云水听完,嘴角似乎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再一挥手,那些人又压着李侍卫等人出去了。 麦娘轻轻松了口气,身子一软,竟是晕了过去…… 第二十一章 前夜在线阅读 第二十一章 前夜 - 第二十二章 刮痧 麦草荣荣华年尽 作者:轻影 第二十二章 刮痧 可怕的梦靥似乎又回来了,鲜血、杀戮,到处都是追兵,还有横陈的尸体……血腥的气息越来越浓重,可身上却沉得怎么也迈不开步子。手重,脚也重,脑袋里胀得昏沉沉的,她不能逃跑,躲不开也避不过去,甚至连喊叫也无法张嘴出声。 麦娘觉得那些布满血污的面容,熟悉,像是在哪儿见过,又似乎陌生的很。那种熟悉的血腥味,似乎带给她某种信息,像是宿命,又似是今生还不完的孽债……无论如何,都避不开,躲不掉,竭力的挣扎,最终只换来绝望的喘息…… “麦娘,醒醒!”有人掐她的人中,嘴唇上面一点也跟着麻麻的痛。 睁开眼,那种令人窒息的憋闷似乎好了一点,面前是云水一张放大的脸。她已经被送回自己的房间了,躺在熟悉的床上,云水端了一杯水喂她。天气还不是最热的时候,背后的丝绸床单滑滑的,有一点点凉。 此情此景,麦娘恍然想起那个夜晚,她和他……身上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猛一低头,上身竟只剩下一件贴身的亵衣,怪不得刚才觉得躺在床上有点凉凉的,好在下面的长裤还在。 “啊——”他是什么时候把她剥光了丢在床上的,“你要干什么?”麦娘急于拉过被子遮在前,忙乱中打翻了云水手里的杯子,喝剩下的半杯水全洒在了地上。 “不要闹!”云水有些恼怒的把空了的杯子放回去,伸手抓过麦娘的胳膊,在她肩膀上用力掐了一把,又惹得她叫出声来。“你自己看,发痧了也不知道找人给你刮出来,都那么大人了,不找人看着你,就不能让人省心。” 麦娘低头侧目,肩上刚才被掐的地方,果然有一小块深紫色的痕迹,中间还夹杂着一两颗颜色特别深的痧泡。果然是发痧了,而且还是夜里着凉弄的冷痧,所以颜色才这样深。怪不得从昨晚开始就一直难受,今早上连手脚都抬不起来了。 “麦娘,乖,听话,我给你刮出来,就疼一会儿,等下就不难受了。”云水嘴里习惯的念叨着,手上也没闲着,空了的杯子重新倒了杯凉水,又拿了个称手的工具——麦娘平时用来喝燕窝粥的瓷勺子。 “我不要刮痧。”麦娘抱着被子又往床铺里侧缩了缩,“痛……”她怕痛,刮痧的痛比挨打还难受,一下一下绵长的痛,连躲都躲不掉。 她从小只要天一热就发痧,但自从进了香满楼,苏老鸨是断然不会用这种方法给姑娘们治病的,脖子后背上那些痕迹需得半个月才能消,实在是有碍观瞻,故而每次都是请大夫吃药解决。 “不行,跟你的那个小丫头说,你昨天开始就反胃恶心,没吃什么东西。再拖下去,你想拉肚子转成伤寒吗?”云水这样板着脸说话的样子,好熟悉。 麦娘定定的看着他,一时间有些恍惚。从崔家村逃出后在外流浪的日子,她也是时常发痧。每次云水都按着她给她刮痧。那时他也不过是个半大小子,力气小,有次麦娘实在挣扎得厉害了,云水干脆骑在她身上,任她怎么哭喊都没心软,直到依着位依次刮完七八道,才算是放过她。 “你是自己趴回去,还是要我用强的?”云水又问了一遍。 麦娘撇撇嘴,终于还是抵不过身上的难受劲,乖乖的抱着枕头趴好了。这个节骨眼上,她当然是不敢就这么病倒的。至于那个太医,麦娘是宁可现在痛一点也愿意去劳动,她还不至于因为怕痛而白白搭上命。 云水的动作熟练而有节奏,脖子、肩膀、脊背,依次而下,像是雕琢一件工艺品,在麦娘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整齐而均匀的紫红色痕迹, 这一点一点痒痒的,逐渐转为尖锐的疼痛,似乎并没有记忆中那样难以忍受,麦娘紧咬着唇没有出声。她努力控制着不让身体躲闪,但仍免不了在云水沾水的瞬间轻轻扭动一下,缓解那持续而挥之不去的痛感。 只是每一次逃避,都被云水毫不留情的大力抓回原位。 “痛就哭出来吧。”他只说了一句话,手上的力道丝毫没有减轻的意思。 尽管眼睛里有一些潮湿,但麦娘至始至终都没有哭。或许真的是因为长大了,又或许是心已经承受了太多的痛,以至于身体上的这些疼痛已经不足以使她哭泣。 “好了,把衣服穿上吧。”云水背过身收拾东西。 背上勺子刮过的地方,即使是轻微的触碰仍能感觉到疼痛。麦娘只是扭头扫了一眼那些在她身上纵横的紫色痕迹,便匆匆把外衣穿上了。手脚果然轻便了许多,浑身上下都跟着轻省了,内反胃的感觉也减轻不少。 “好点了吗?”他又回转身来,见她想要起来的样子,“再躺会,这下子就起来,小心腿软摔跤。” “恩”,麦娘点头,又躺倒趴了回去。这样的云水哥,就仿佛是又回到了从前,麦娘觉得心底有一丝深藏的温柔在悄悄解冻,慢慢的荡漾开来。 “我让他们给你做了清淡的小粥,一会就送过来,你暂时不要碰油腻的东西。这里有太医,等会我就让他过来给你诊诊脉,你这已经拖了那么久,痧气未必全都能刮出来,还是再吃点药好。” “太医?”麦娘忽然警觉的扬起脖子,瞪着云水,却什么也没有说。直觉告诉她,虽然她在李侍卫那件事上押对了方向,但现在香满楼的情形,似乎不是凭借云水现在瞿王府大少爷的身份就可以全盘把持的。既然当初云水有意将她托于苏老鸨照料,那么现在她人还在香满楼,要取苏老鸨命的,也许另有其人。 云水似乎从麦娘的眼神里读懂了什么,略微迟疑了一下,没有再问什么,只是淡淡道,“你素来不喜吃药的,不吃也罢。反正现在看你情形,倒也没什么大碍,等出去了我再找人替你瞧瞧。” “出去?”是去哪里,难道他真的要带她走了? 方才太医的话题,让屋内的气氛有些尴尬。他替她刮痧时刚刚升起的温馨感觉,很快就被眼前严峻的现实冲得一干二净。麦娘只是有些惶惶的看着云水,她预感很快就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今晚子时,你从后门走,我的人会在那里等你。”云水贴近她的耳朵,轻轻说道,“记住,你一个人走,什么人都不要带。他们只能等你一刻钟,千万不要迟了。上了车就别回头,他们会带你到安全的地方。” 云水给麦娘刮完痧,很快就带着人离开了。他看起来十分的劳,有干不完的事情,又似乎每一件都十分神秘,不过麦娘没有那个好奇去打听。 他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个他,她也不是过去的她…… 艾草端了吃的东西过来,麦娘素来不讲究,两人一起用过午饭。有人来报苏老鸨已经睡下来歇午了,麦娘便打消了过去看看的主意,犹自躺下也想歇一会。 今晚,只怕会是个不眠之夜吧。 艾草嫌一起住的几个小丫头吵闹,不愿回自己房里去睡,只肯歪在躺椅上。麦娘丢给她一块小毯子,也就随她去了。 躺在床上,背上仍有一点不适。只是一合上眼,眼前就会出现一片血色。麦娘试了几次,都无法摆脱那个梦靥,好不容易恍恍惚惚的就要睡去了,艾草却突然闹起了肚子。 这会子放着现成的太医不用去外面请大夫似乎说不过去,也不甚方便,但……麦娘只得取了平日里攒下的止泻的丸药给艾草服下。估着这孩子只是中午睡觉着了凉,吃过药跑了几趟茅厕似乎也无甚大碍,麦娘方才放下心来。 这番折腾,又过了用晚饭的时辰。主仆两个都没什么胃口,也就没有再去叫人另做。麦娘将艾草安顿好,令她在自己房中休息,自己便往苏老鸨那去看看。 苏老鸨房门外头站满了人,麦娘去时,春燕正好从里面跑出来,几乎和她撞了个满怀。 “清歌姑娘,苏妈妈她……她快不行了……”此语一出,外面候着的姑娘丫头全都哭成一团。有的只是拿了帕子默默拭泪,有的则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嚎啕。 麦娘皱一皱眉头,厉声喝道:“人还没走呢,你们哭什么。” 哭声立即小了下去,麦娘推门进屋。苏老鸨已经陷入昏睡,里专门派来的太医在一边垂手站着。麦娘看着他面上一副无能为力的表情,只觉得身后一阵寒意。 “苏妈妈,她现在怎样?”尽管已经知道了实情,麦娘还是象征的问了一句。 “老夫……已经尽力了。”那太医看一眼床上的人,摇摇头,“只怕就在今晚了。” 麦娘了然的点点头,“有劳先生这几日为苏妈妈劳,我已经叫人预备下了。这里有我守着,先生先回去歇着吧。” 苏老鸨在上半夜就咽了气。 外面那些开始哭的人,约莫是之前已经闹累了,此刻倒是没什么状况。有人干嚎了两声,便陆陆续续的被麦娘打发回去了。李、王两人过来给苏老鸨擦身,换衣服,接着停床,点了长明灯,准备次日请人来择日下葬。 麦娘并不打算替她守夜,看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便回来。不管她之前真的是受人之托,还是忌惮麦娘那个可能的身世,又或者她是存了想从麦娘身上狠狠赚一笔的私心。现在人已经死了,一切都化作烟云,不值得再去纠结。 水若燃和阿飘都没有过来,太医说水若燃的病很重,已经下不了床了,阿飘也被传染了,所以这几日谁也没有见过她们。在给苏老鸨准备后事的时候,麦娘悄悄令人多准备了两份。不管她们到时候是不是真的用得上,这样子还是要做的。 麦娘回到自己房里,灯还点着,艾草却不知跑去哪儿了。这丫头,准是回去自己房里睡觉忘了把灯吹灭。 经历刚才那一场,此刻整个香满楼都安静的吓人。麦娘静静的立于窗前,窗外皓月当空,一丝云也没有。子时,应该早已经过了吧……那些人已经早就走了。 借着月色,院墙外的侍卫似乎又比往常多了些。错过了这次,或许,真的没有机会能离开这里了,麦娘想。 “姑娘,姑娘!”艾草突然跑进来,把麦娘吓了一跳,“原,原来你在这儿,让我好找。”她似乎跑了一路,一边说一遍喘,“快,快点走,瞿少爷在后门等着呢!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第二十二章 刮痧在线阅读 第二十二章 刮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