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蒂》 分卷阅读1 并蒂 作者:芜青 分卷阅读1 《并蒂》芜青 文案: 不大太平的归乡路,行踪诡谲的哑猫, 一夜衰颓的替身树,高烧不退的哥哥, 夜夜扰人的离奇梦境... ... 种种异象困扰着刚刚归国的梁季玄。 并蒂花开两枝,从一而结,终是离分不能。 cp是杜若白x梁季青 主视角是梁季玄 对象 上线晚下线早 不怎么谈感情线主要走推理线 希望喜欢 笔芯 内容标签: 恐怖 民国旧影 青梅竹马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梁季玄,顾华天,梁季青,杜若白 ┃ 配角:小黑 ┃ 其它: 第1章 壹.归乡 楔子. 梁家老宅子里,一株八月桂忽的落了叶儿。 初不过叶尖隐隐染了黄,蚕豆大小的青黄殷斑零星夹杂,掩在灿金的桂、墨绿的叶下,分毫不起眼,觉不出何异端。 “比起往年,花开得倒是更盛了些,”梁夫人扶着孤枯的枝干颦了眉,“满满一树的碎花骨朵,生生压塌了好几根枝桠。”太蓬勃了,倒显出了几分诡谲的妖异,一蓬散尽又迸出一蓬,初蓬色泽最浅,乳白盈润;中蓬澄黄,蕊心藏着点妖金;燃到最后,竟是吐出了一树朱砂红,甜腻香气萦绕月余不断,深嗅咋舌,余味回卷,黏腻烈甜散尽,涌上来的是,竟是点铁锈血腥气。 由至盛跌转至衰,统共不过一夜,秋风萧瑟,裹凉夹寒,满树艳红淅淅疏疏坠了地,打了蜡样的细阔叶子没了遮挡,纷纷现了原型,青绿霉斑转了深褐,沤透了大半叶丛,寒风卷过,带起一波飒飒雨。不过一夜,一树苍茂衰颓散尽,同旁那棵比起来,更是萧然得害人揪心。 tbc. 回永和镇的这一路,是不大太平的。 连着数日的舟车劳顿,搅得梁季玄也显出了几分疲态。他向来有晕船的毛病,全靠着□□熬煮过漫长难耐的船上时光。 时近年末,恰是风季,客船吃水小,颠簸尤为严重。因药物作用而困顿,梁季玄蜷在软被里昏昏沉沉,脑仁四肢灌铅似得发酸发软,他忍不住扶着床沿又干呕了几下,躺回床上喘着粗气,又不禁暗自叹幸,幸得几顿未食腹中无物,免了那腌臜苦。 如此看来,倒要感谢船长的‘精明’了,他整一日身体不适未下楼用餐,也未见得送食上来,事情虽小但搅得他心里不大舒坦,未免是太精明过了头。 暗自叹了口气,也不是他无气度,只是这一路未免太不顺了些。上一班船出了人命事故,好容易挨得换了船,还未舒口气就又是一溜烦心事接踵至,纵是再好的脾气也不得不破功了。 浑浑噩噩想了许久有的没的,药效终是上了头,他万般庆幸,一头栽进了黑甜乡。 然这梦,却也不是美梦。 梁季玄是被梦魇生生骇醒的——身体因失重而被迫下沉,无尽海水涌入腔肺,胸口压上的千斤巨石压榨干了最后一丝空气。 喘着粗气,梁季玄自噩梦中惊醒,不知何时偷溜进屋的长毛白猫慵懒地在他身上打了个转,蓬盈大尾巴颇为愉悦地来回扫荡。“你这小家伙,”揉了把猫耳朵,梁季玄苦笑着为猫祖宗在本就不大的床榻上腾出了小半个窝,对于这样一位‘罪魁祸首’,他自是舍不得责罚的。 这只白猫,叫小黑。 小黑眜着那双冰兰的眸子,轻盈跳进了暖被里,窝在梁季玄怀里,低头舔起了后爪。雪白长毛覆盖下的后爪上多了两条伤痕,整齐而平滑,均匀肿鼓起,透着点病态的红,明显是人为痕迹。 梁季玄颇有些愤怒,只怕是船上有人不安好心,故意害猫。想给小黑上些药,他却是一个扭身从他怀里跑掉了,轻巧跳过桌子,登上了窗柩,甩了甩长尾巴,毫不留念从窗户跑走了。 猫,总是神出鬼没,养不熟的。 半开的窗户微微透进两丝光,天亮了。 时值初秋,白昼日渐削了时辰,日头是亮得越发晚了起来。天色依旧昏沉着,船身随波颠簸,笔直的烟囱吐出滚滚白烟,发出一串呜咽长鸣,那是即将靠岸的前奏。 梁季玄推开房门走上了甲板,深深吸了口气,凉湿的朝露混着甜腻桂花香袭扰了肺腑,这是阔别许久的名为家乡的味道。 归乡,总是少不得让人心生欢喜的,求学数年,终而得归。然而近乡情怯,他手心发了潮。浓雾蒙了圆框镜片一层稀薄水汽,遮了视线,梁季玄取了胸前巾帕胡乱擦拭了两下,没待拭净,就又戴回了鼻梁上,小巧的镜片上残留下了丝丝水渍。他嘘着眼,朝着笼在细细青雾中的港岸张望,雾浓遮了岸边光景,点滴轮廓随着船的驶近而渐渐明晰,吐出了一顶麻黑朱顶单座轿子和一行列队伍。 一行人,统一的黑布长衫,瓜皮帽子下露出光光的前额,隐隐能看到垂在身后的粗长辫子,顶齐整的身形打扮,隔着层水雾看不清五官,纸扎样的惨淡。 船缓缓靠了岸,荡开层层细密涟漪。 “福伯,”梁季玄认出了为首的管家,唤了他一声。老人恭敬地点了个头,面部抽搐着想挤出个微笑的表情,却又中途撤了回来,半哭不笑地僵凝在脸上,随即化开,又恢复了最初那般面无表情。 未寻着白猫,梁季玄不肯上轿。 “小少爷,雾重生寒,当心着凉。”新浆的油纸伞撑开,弥散开一股浓烈的桐油气色,福伯枯皱的手撑着伞却是十足的稳当。 黑色呢子大衣上浮了层水珠子,梁季玄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细雨。 乌云被强光劈开,闷雷轰隆逼近,暴雨的前奏。一行随从早已盘完了行李,恭敬候在轿旁,梁季玄望着稀稀疏疏所剩无几的空甲板,叹了口气,掀开轿帘上了轿子,“走吧。” 轿起雨坠,朦胧人间架起半拦雨幕,摇摇晃晃,船岸悄悄弥融在团团青雾里,没了踪迹。 小黑同他,怕是没甚缘分了。 大白猫的这奇怪的名字,源于他的前主人——上趟船同批乘客里的一位小淑女。七八岁上下的年纪,却是个十足的摩登小小姐,细软黑发半长不短,拢在耳后绾了个婉约,苹果脸旁刻意留出了两小缕耳发,瓜藤样曲卷,留的时下最摩登的式样,是特意央了家姐偷偷烫的。 是个连选头绳,都固执地要同当日旗袍相搭配的漂亮小姑娘,满脑子古灵精怪新奇想法。同家人一起出行,因房号近,小姑娘喜欢带着小黑来他房里喝红茶吃糖果,说起来,这每日的teatime,倒成了梁季玄漫长旅程里难得值得期待的趣事。 若不是临下船前发生了那起溺水命案,这本该是场不错的旅程的。临了靠岸出了这档子事,搅得人人兵荒马乱,待梁季玄好容易挤出人群赶回了房间,隔壁的客房已经没人了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并蒂 作者:芜青 分卷阅读2 ,倒是未能来得及同小姑娘好好道别。 推开门,雪白的大猫蹲在他床沿边,瞪着冰兰的眸子看他,身后的毛尾巴悠哉甩荡着... ... 梁季玄本是下了好好养他的决心的,却没想到,不过一日,这主宠缘分就断了。 雨声渐响,叮咚砸在轿顶,雨后特有混杂着清新泥土气息的湿润空气里,桂花甜香由浅入浓。被熟悉的香气唤回了思绪,梁季玄掀开了窗挡,眼前,是缀满了米白碎花的桂树成片成林,隐隐露出不远处,檀色牌匾的一角。 轿停了,梁家到了。 tbc. 第2章 贰.替身树 梁家大门紧闭,顶上挂着的两只暗红灯笼明明灭灭被风打得凄萧。一左一右竖着的两樽石狮子,被纷纷细雨飞湿了爪下踩着的两轮石球。 梁季玄诧然,在他的记忆里,梁家大门白日里是从来不闭的。 梁老爷子常言:医者,仁心也。《大医精诚》有言,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彼情同患,岂能让人求医而无门。 “老爷今个一早,上西山无忧寺礼佛了,”福伯上前同他解了疑,说完却未退下,倒是一副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的样子。 梁季玄还未来得及开口讯问,就被门内突然传来的一阵激烈犬吠吸引了注意。 半人高的大黑犬把死了门槛,一副护主护家的模样。 开门的仆从也是吓了一跳,这黑狗向来温驯,今个倒是实属罕见,手下忙拽紧了缰绳,作势要打他。 大黑狗却依然吠叫不止。 把在门栏前,黑亮皮毛覆着的后背高高耸起,油黑长尾笔直绷起,牙狠狠龇开,嗓子里憋闷出的警示‘哼’声,十足十的防御姿态。 梁季玄骇得退了一步,不由喃喃,“啊,这小没良心的,不记得我了,当初还是我同哥哥一块把他从街角抱回来的。” 门内的人拉不住,门外的人不敢打,倒是一时陷入了僵局。 青瓦墙上突地跳下一道熟悉的白影。 大白猫三步并做两步轻巧奔到门栏前,爪垫里藏着的尖锐趾甲纷纷弹了出来,牢牢抓地,后背紧紧绷起,弓到了极致。白尾高竖,笔直如旗帜,他一身的白毛都炸起来了,体型生生膨大了一倍。门内大黑狗被骇得退了一步,白猫拧着 脸往前又踏了一爪子,冰兰眸子竖成了一条线。黑狗呜咽着哼唧了一声,绷起的黑尾巴垮掉了,夹在两腿间,灰溜溜地跑走了。 小黑松了劲儿,塌软了腰,摇着大尾巴,摇头晃脑蹭到了梁季玄脚边,就着人西装裤磨爪子,眯着圆眼睛,一副讨赏的小模样。 失而复得,自是欣喜的。梁季玄忙把小黑抱进了怀里,沿着脊背给他顺毛,大白猫背上裹了层剔透浮露,濡湿了表层,内里的绒毛倒是依旧干燥温暖,被撸得舒坦了,小黑眯着眼小下巴枕着梁季玄手肘一个劲儿挨蹭,倒是依旧一声不发。 “他是个小哑巴,听不见也说不出,”梁季玄捏了捏小黑翘起的耳朵,同站在身侧的福伯说话,大白猫不甚乐意地龇了龇牙,作势咬了下梁季玄指尖,倒是没用力,只留下了个浅白的月牙痕迹,“除此之外啊,聪明得不行,我都怀疑是不是藏了个人在里头了。”梁季玄作势要打他,小黑嘲弄地打了个哈欠,眯着眼把自己往梁季玄怀里又拱了两拱。 风呜咽狂奏,鬼泣般哀鸣,暗红灯笼被吹断了木柄,没了根系,无倚无靠随风卷了个上下,断了筋骨,碎了皮面,衰衰颓颓耷在了门栏外。“这风... ...好不吉利啊,”梁季玄怀里抱着猫儿,垮进了梁家大门。 “这猫,看着也着实不大吉利。”福伯跟在后头,不由喃喃出了声。从梁小少爷臂弯里露了个头,冰兰眸子往福伯身上顿了一着,转眼,便消失无踪了。 福伯打了个寒颤,兀自噤了声。 刚进门,还未待行至卧房,怀里的小黑就机敏地打了个滚,从他怀里拱了出来。借着石桌蹬上了房梁,踩在乌瓦上,轻巧巧溜走了,没留半分眷念。 梁季玄不由苦笑,这猫行踪不定,只得是等着这主子自个儿来寻他了,他只得一人回了房。刚刚踏进房门,梁季玄尚未来得及啜口茶歇息两分,便被母亲唤去了后院。才跨进门,他就被院子正当间的桂树夺去了目光,枯槁枝桠零星挂着两三残叶,着了身雾灰长筒旗袍的梁夫人立于一旁凝望着发神,她面上未涂半点脂粉,青白皮色下无甚血色,素拌打头清淡到萧寡,单薄得害人生畏。 梁季玄生了恍惚,畏她单薄清寡,恐她在凛凛寒风里散了皮肉。梁夫人没留神打了个趔趄,梁季玄忙上前扶住了母亲。梁夫人这才发现了许久未见的小儿子,惨白的唇嗫喏了两下,半个字都没吐出来,眉头紧皱,素瓷样的面庞先失了镇静,豆大的泪珠子顺着腮帮直往下滚。 “玄儿,你看这树... ...”梁夫人说不下去了,豆大的泪珠连成了行,顺着面庞无声往下淌。 院正中的两株桂树,现出了巨大落差。右方一株依旧苍茂,左方一株却尽显颓态。满树墨绿的细阔长叶不见了踪影,只留下零星三两片,土褐殷斑密密麻麻附于叶后,枯黄发脆的枝桠顶头缀了两朵细碎的米粒大小的桂花,艳红得好似发了疹。空气里弥散着一股妖异的香气,混杂着沤透腐败了的腥甜味。 这棵桂树,是他哥哥的替身树。梁季玄心头一紧,兀自颦了眉。 梁家自古以来,就有种替身树的习惯。于新生儿诞辰之日移培一株桂苗,取一指尖血,溉于根系。每跨一岁,便再取一新指,十指九年,树活方成,取个替灾免邪的兆头,也为着给魂系个根儿,梁家的人,离家再远,也不怕迷了眼,失了路。这院中的两株,便是他同梁季青的。 梁季玄不是个能言巧语的,笨拙劝了好久,好容易才让母亲止了泪。 梁夫人攥着丝帕,手骨节突兀,苍白皮下乌青血管蜿蜒,微微发着颤,“玄儿,自你四年前留洋去德国学西医,阿青没多久也离家往北平去了,他要去做那劳神子的记者,老爷子哪里肯许。这祠堂跪也跪了,家法打也打了,老爷子脾性倔,这阿青也是随了他这坏脾气,这一闹,阿青是整四年未回过家。” “但你也知道,阿青是个面冷心热的好孩子,虽是离家数年,私底下却是一直有同我联系,但这最近... ...”梁夫人不由得又抽泣出了声,“我联系不上他了。” 天色依旧阴沉,沉郁雷声轰鸣滚滚,浓厚乌云被一道闪电劈开,隐隐照亮院中桂树。梁季玄抚了抚胸口,强烈不安涌上心头。 tbc. 第3章 叁.是夜 [九月初三阴 心忧,难眠。] 日记摊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并蒂 作者:芜青 分卷阅读3 开许久,梁季玄叹了口气,终是顿了笔。心乱如麻,搅动思绪万千,真真倾于笔下,却只剩了单薄四字。同母亲聊完再回卧房,街上更已打过三巡了,梁季玄合了合衣,索性起身点了灯,整理思绪。 自他从德国出发至今,在船上漂泊已是大半月有余。他这四年,同哥哥是一直未断联系的。梁季青这四年间去了北平,进了民声报社,从小记者奔到了主编位置,他统统都是知晓的。临登船前,他还给梁季青去了封信,怕他不知情况,错寄了地址。前加后算,他也是近个月未收到哥哥的消息了。 临行前他同梁季青的最后一封通信,信址落在民声报社。哥哥同母亲的最后一封通信,地址同样也是在民声报社。院中桂树初现异象之时,梁夫人就暗地里派人来寻过梁季青,也去报社问过,但梁季青早早请好了长假,外加上社里没人清楚他的具体住所,最后倒是断了线索,不了了之了。 梁季青为人做事细慎,住家地址从未向他们透露过一句。没有别的线索,梁季玄弹了弹信封,最后决定,到了北平还是先去梁季青工作的报社去打探打探情况。 “小少爷,夜深了,早些歇息吧,”福伯见他屋里还亮着光,送了夜食进来,“老爷刚差人传了口讯回来,说是雨重山滑,得晚一日再归。给您定的去北平的船票需要往后再挪一天吗?” “不用了,”梁季玄顿了一下,还是缓缓摇了摇头,“等我去北平把哥哥带回来,我们一家再好好聚聚吧。” 听着老爷子回不来的这消息,梁季玄失落之余暗地里倒是舒了口气,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对于自家这老爷子,他倒真是有些怕的。梁家世代行医,祖上曾在太医院谋过职,后告老还乡回了永和镇,认真算起来,镇头的牌坊还是当年万岁爷赏给他们家的。梁老爷子以此为荣,也被此所困,对于洋人的西医学问,他向来是顶顶看不上的。 梁家本是个大家族,但到了他们这一代,却是人丁单薄了起来。上无兄姐,下无弟妹,梁老爷子临了不惑之年,才得了这么一对双生子,自是宠到了骨子里,也苛责到了骨子里。 他自是希望这一对双生子日后能继承自己衣钵的。但奈何梁季青不是个安分的主,天生一根反骨,不喜侍弄药草,也不喜四书五经,淘气得紧。他逃学去逛那戏班子,梁老爷戒条抽断了好几根,罚跪祠堂都快给跪出印了,也没把梁季青生的那根反骨给掰正过来。 一提起这大儿子,梁老爷子就止不住地闹头疼,也罢也罢,朽木不可雕,另择良材便是,这话音一转,就少不得得连带着夸夸这小儿子了。的确,同这早出生不过三两分钟的哥哥比起来,梁季玄着实算得上是乖巧了,梁老爷也一直把继承医馆重任的希望落在这小儿子的身上。却不曾想到,就是这么个平日里一声不吭,安安分分的主,倔起来还真没人拦得住。 当年他偷摸儿着奔了北平,考上了公费留学的名额,就这么先斩后奏出了国。他是走得洒脱,但现下回来了,怎么收拾后续烂摊子倒成了大难题。梁季玄扶了扶额,不由苦笑,带着一箩筐烦心事入了眠。 第二日,梁季玄是被噩梦生生骇醒的。不知是不是昨个进门的时候,那只大黑狗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在梦里,他被那只狗儿追了一路,黑犬紧紧咬在他身后,拧着牙压低了嗓子冲他狂吠。 他在匆忙中逃窜,却被面前突如其来的门坎生拦住了。无论如何奋力抬腿,都跨不过那道高竖的门栏。梁季玄急得满头大汗,步步紧逼的黑犬却突然呜咽一声倒下了。狗脑袋上莫名现出了道齐整裂痕,像被把看不到的刀正中劈开,鲜绒血液自伤口喷出,溅了满地,涓涓汇成细流又交融连接,在地上连结成块,融成了张深红发暗的布。黑犬躺在血泊中,胸腔剧烈起伏收缩着,深得隐隐现出了肋骨,渐渐地,血越漫越多,黑犬起伏渐小... ...他突地嗷呜一声发出哀鸣,后腿猛地一抽,旋即软软塌到了地上,不动了,僵直了,连带着黑亮的皮毛都失去了光泽。 梁季玄从梦里猛地惊醒,扶着床沿不住干呕。梦境过分真实,他隐约还能听到那声绝望的哀鸣,鼻尖似乎也还能闻到那刺鼻的铁锈血甜腥气。他坐起身,后背一阵发凉,汗珠子沿着额角往下淌,濡湿了大半个枕头,活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似得。 窗外天色依旧昏沉着,看不出时辰,梁季玄昏昏沉沉起身去摸大衣口袋。手底下异常的湿润触感,让他心头蒙上了层不安。梁季玄定了定神,从口袋里摸出了个锦缎盒子。绸绒上安稳躺着块怀表,包着的塑纸还未撕开,金属表链折射着油润的光泽。盒里不知何时进了水,表直直白白泡在水里,玻璃表盖内里蒙了层水汽,把表盘遮了个隐约,隐隐能看到时针分针定重叠在了一起,定格在起点处。 怀表进了水,坏了,指针停在了十二点。梁季玄头疼地扶了扶额,这是他准备给梁季青带的礼物,这一路,还真是诸事不顺。 窗外隐约传来人声,且愈演愈烈,梁季玄不得清净干脆放弃了睡回笼觉,出门看个仔细。院子里,以桂树为中心,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通通黑褂黑裤黑布鞋,一身乌衣打扮。福伯站在正中,一头麻黑头发被寒风吹乱,好似一球苇草,格外扎眼。 梁季玄心中不安,刚想往前,却被一旁的梁夫人拉住了。梁夫人今日也是一身素色打头,寡淡墨黑衬得她玉白的皮色愈发清冷了。她拽住了梁季玄,指尖挨着肉,凉得同玉一样。 福伯从供桌上抱起了一匹绸布,布色浓红艳丽,缀着几块漂染不均的深沤殷斑,远远看去,好似绽开的妖艳红梅。梁夫人指尖微微发颤,梁季玄觉着梦里鼻尖徘徊不散的那股子铁锈血腥气又聚散过来了。 tbc. 第4章 肆.借寿(上) 本还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忽地一下变了颜色,不知从何而来的乌云群聚密布,逼压而下。毫无征兆地,大雨倾盆而下,哗啦啦砸在檐上,顺着曲轨,滚到地上,流至低处,不多久,就在寺中低坝积起了小腿深的水洼。 “这雨,来得可真够邪乎啊。”院中燃稥的香客三两步躲在寺里,不由得轻声嘀咕。 “各位施主,这雨来得突然,山高路险。诸位若愿,可在小寺稍住一晚,待明日雨小些了,再走也不迟。”济慈住持年过古稀,却依旧是副菩萨眉眼,一言一行,总给人如沐春风之感,三言两语便抚平了现场的焦躁气氛。 不同于正殿的一团和气,方丈室里,梁老爷子一脸阴沉,桌前摆着的,往日最喜的白毫银针是丁点未碰。 “今日这签,你为何不让我卜?”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并蒂 作者:芜青 分卷阅读4 ,因果之由皆有定数。所谓天命,时未至,不可强而求之,”济慈住持转了转手里的念珠,眼角低垂,现出些悲悯相,“这雨,不也是天命吗?你且稍歇一夜,明日,该知晓的一切方能知晓。” —————————————————————————————————— 梁夫人,是位信佛茹素,见不得人间苦厄,菩萨心肠的太太。平日里,最见不得杀生血腥之事,连只蚂蚁都不忍心扼死。 此时此刻,站在人群外围,她拽着梁季玄的手微微发着颤,玉样沁凉发脆的指甲下意识发了力,深深嵌进梁季玄手臂里,留下了几道白白的月牙印子。细锐的痛感,唤回了梁季玄的神。 “母亲,那是... ...?” 梁夫人未答话,往前又踏了一步,眼神死死盯着人群中央。 人群中央,摆着个供桌,上点着一高两矮,三只红烛。红烛滚着泪,裹了灯底一层红蜡,其顶上染着的烛火,高耸而艳丽,是最为醇浓的正红。福伯一脸凝重,捧着红绸的双手高高举起,上臂忽地发力。殷红布匹霞状散开,被染得鲜红的竿子牢牢撑住,红绸子被顶甩到了桂树冠处,余下随之披散下来,把残败的桂树遮了个严实。桂树颤巍巍抖了几抖,活似病入膏肓的老人,在众人提心吊胆间,又晃晃悠悠挺直了脊背,裹上了层红衣。 福伯长舒了口气,冲案台深深鞠了三躬,拿起桌上锋锐的匕首,径直走到了桂树下,撩起袖子,对着手臂比划了两下,毫不犹豫就着刀尖刺了下去,血顺着刀尖往外淌,滴落在桂树底下,溶进褐土里,没了踪影,只剩下空气里弥散开来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见证着这荒唐事的进行。 烛苗在风中招摇着,燃得更热烈了,烛身化得更迅速了,烛泪淌在供桌上,留下一滩凝固的红痕。 乌衣打扮的梁家本家人们列着队,有条不紊重复着福伯刚刚进行过的事情,随着队伍愈来愈短,空气里弥散的血腥气愈来愈浓,稠厚得好似凝结成膏。梁夫人回头深深望了梁季玄一眼,抿了抿被牙咬得异常鲜红的唇,嗫喏着嗫喏着,终是未发一声,坚定地走到了桂树下。 锐利的匕首,深深刺进梁夫人青白的皮肉里,鲜红血液顺着手腕往下淌,流过的痕迹现出了个半圆,好似半个殷红玛瑙镯子。那殷红,是从梁夫人的唇上偷来的,血滴滴砸在褐土里,土壤因水分过多而湿润下沉,就着光反射出肥沃的错觉,梁夫人不由晃了晃身子,整个人愈发单薄了,仿佛褪了色的纸人,只剩下玉样的青白。 烛火燃至最旺,巨大火舌舔舐着空气,把空气都给舐热了。底下烛身却仅剩了个座底,勉强支撑着顶上烛火最后的狂热。 梁季玄站在人群外,自足尖凉到了头顶,他手心濡湿了。梁夫人扶着桂树站直了身子,忽地抬头,直勾勾盯着他;福伯站在案边,也盯着他;第三个,第四个,在场的人通通抬了头,直勾勾盯着他。梁季玄头不由发沉,只觉喉头发紧不能呼吸,他下意识往前踏了一步,又踏了一步。 桌上的匕首闪闪发亮,梁季玄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抓它。袖子高高撩起,他把着匕首,就着刃处,狠狠压向了手腕。苍白发软,微微有些浮肿的皮肉被压塌陷了一些。 烛火兴奋地发着颤,在风中猛烈摇曳。 “嗷呜!”小黑不知从何处猛地蹿出,他狠狠扑到了梁季玄身上,不能发声的嗓子生生憋出了声呜咽,模糊而粗哑。大尾巴猛地抽到梁季玄拿着刀的手腕上。 ‘哐当,’梁季玄受了惊,手上的匕首应声坠地。 小黑机敏地从梁季玄身上跳了下来,咬着匕把,一溜儿烟跑走了,没了踪影。 烛火不甘心地熄灭,焦黑的烛芯飘出袅袅白烟。稠红烛身化作烛泪,熔成了一滩,凝在供桌上,混着空气里弥留不散的血腥气,活像一滩陈血旧痕。 梁季玄腿一阵发软,直接坐倒在了地上,豆大汗珠子顺着额角直往下淌,滴在地上,砸出一朵朵小花。梁夫人也脱了力,撑不住身子了,她靠着桂树站不住,直往地上坐,青白的手死死捂住脸,不敢看不远处的梁季玄,“玄儿,玄儿,我对不起你啊... ...”声音凄苦而尖锐,扎得梁季玄心头发寒。 桂树上裹着的红绸,突然自顶端开始褪了色。鲜红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似得,自顶端开始,由深变浅再至变白,从顶端开始漫开,血红一点点褪去,惨白一点点占据上峰,直至最后,原本的红稠彻底转白。福伯扯掉了那绸子,露出了底下原本残颓的桂树。 乍看之下,桂树依旧有些萧条,但细看下来,枝干却硬实了不少。吸饱了养分,枝桠隐隐透出点红光,些许地方甚至冒出了嫩芽,细阔绿叶伸展开来,底下藏着的细碎花骨朵也重新露了头,散发着甜腻的桂花甜味。 只是混杂着弥留不散的血腥气,是种说不出的诡异。 tbc. 第5章 伍.借寿(中-1) “这可真是太荒唐了。”梁季玄不由地低声喃喃,他向来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但眼前一切,却撼动了他长久以来树立的世界观。 震惊之余,是不可置信。 梁夫人埋头盯着地,不敢看他,嘴里嗫喏着,一直念叨说着对不起。“你俩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是真舍不得没了任何一个,”梁夫人小声啜泣着,手紧紧攥着绸帕,青筋鼓起蛰伏在细瘦手背上。 更显出了几分怯懦萧然。 梁季玄只觉头一阵发昏,舌尖发麻,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怒气从心头涌上了头顶,他拒绝了旁人的搀扶,勉强站起身。站在原地,他深深望了一眼梁夫人,重重叹了口气,带着收拾好的行李箱,匆匆出了梁家大门。 他着实不知此情此景下,该如何面对自己的母亲。 走在街上,吹着缕缕凉风,梁季玄心中怒意消了大半,余下的,却是彻头彻尾的无力感。若摒弃借寿此事本身的荒唐,单把这事拎出来,折几年寿命给哥哥,他也不是不愿意的。他无法接受的,是母亲做事的方法,是深浸在骨子里的颓丧。 梁季玄抹了抹脸,他有些懊恼。出门过急,他忘了带上小黑了。踌躇之际,他正准备转身回去,却突然看到眼前墙边蹿出了道熟悉身影。大白猫从街角钻了出来,低头舔了舔前爪,蓬松大白尾巴在身后愉悦扫摆着,他抬了头,歪着脑袋拿那双冰兰的眸子瞅他。 梁季玄忽地有些想哭,把大白猫圈进了怀里。小黑翘了翘尾巴,颇有些嫌弃地把小猫脸往外拱,拱了拱,又凑了回来,伸出小舌头舔了舔梁季玄脸颊。 带着小黑,梁季玄紧赶慢赶到码头的时候,船已经‘呜呜呜’吹起了起船号,他是赶着收甲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并蒂 作者:芜青 分卷阅读5 板的最后一刻登上船的。 刚登上船,好容易安分一会儿的大白猫就又作妖了。从梁季玄怀里蹦了出来,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小少爷你运气很好啊,”收完甲板,一船员递了他根烟,笑着同梁季玄搭话,“按平日里,这班船你铁定是赶不上了。” 梁季玄摆了摆手拒绝了,撑着膝盖直喘气,他是刚从渡口一路跑过来的,“呼... ...这话怎么说?” 船员是个话多的,听梁季玄回了应,兴奋地搓了搓手,“这事可是个秘密,我只同你说啊,你可别在外面多言,”他往前又走了两步,凑到梁季玄耳边,刻意压低了声调,“这昨个儿回航的船,着了邪了。” “昨个回航的船?”梁季玄眉角一跳,心头燃起了些不安。 “可不是!”船员猛地拍了下手,声儿随之拔高了,“昨个夜里守船的,是我亲老丈人,不然怎么能听到这消息。” “昨个半夜,末航船入了港,比平日里晚了几个时辰。这是我们这一行的规矩,带‘异乡客’归家,都得是挑夜深人静,没光没亮的时候。” “这‘异乡客’是什么啊?”梁季玄问他。 “嘿,这‘异乡客’嘛,就是那个咯,”船员手比在自个儿脖子上,画了一下,就势咧了下嘴,吐出了舌头,“客死他乡,总得归家不是,天高路远的,大多靠船拉咯。” “这人啊,看着也是个大少爷,西装领带,衣冠楚楚的,连着行李一起放在库房里。你可不知道,那行李箱子多的,占满了半个仓库嗫,”船员夸张地挥了挥两只手臂,虚画了一个大圆,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活像真看到似的。 “连着行李一起放的,船长亲自落的锁,门上啊,还贴了张从龙王庙求来的符,”船员啧啧叹了口气,“本来呢,是想着到了永和镇,让镇上人认认的,结果啊,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 “怎么了?没了!”船员狠抽了下手,“整个仓房都空了,连人带行李,统统消失了,你可是不知道啊,门上那符卦可还好好封着呢。一群人,举着灯,把那卦一撕,拿着钥匙把门捅开,啥都没了,空空如也!你说,这不是招了邪了是什么?” “你说的这人,怕是国外转国内,转航的吧,转航之前出的事儿?”梁季玄只觉得巧得过分,“我之前也在那班船上,也是凑巧了,我们目的地竟是同一地方。” “小哥你也是迷信了吧,人都死了,不能呼吸不能动的,怎么会自己没呢?你也是说了,这位公子哥儿行李带得多,怕不是谁见财眼开了吧。”梁季玄忽地想起刚刚桂树下的事,不由失了笑容,摆了摆手,径自走开了。 “嘿,你这人,”船员在身后不满嘀咕了一声,“你知道什么啊。我话都还没说完呢,他们开舱的时候,还看到里面猫着只猫呢,眼眸子搁暗处直发邪光。嘿,公子哥儿,瞎没见识的。” 可惜走远了的梁季玄,是听不到了。 同坐前一班船,同至一处地,这位同他无缘见之识之之人,冥冥之间和他有诸多相似,命定样的亲切感,却因天人相隔而将永无缘再知晓,梁季玄忽地有些伤感。 船依旧颠簸着,梁季玄赶在头晕想吐之前赶忙回了房间。随身带着的□□所剩不多了,犹豫半晌,他还是吞了几片。把自己窝进了软被里,梁季玄昏昏沉沉陷入了梦乡。 船如摇篮,似母体,羊水样温温柔柔圈护着他。 —————————————————————————————— 雨,不知何时停歇了。香客们纷纷告辞离开。 梁老爷子跪在前殿,虔诚行了三堂跪拜礼。 摆在身前的签筒,裹着层油亮红釉。梁老爷子举起沉甸甸的签筒,闭上了眼,就着腕力均匀摇了三次,‘唰!唰!唰!’ ‘哐当!’‘哐当!’ 前后两根签,接连带了出来。 济慈住持瓷白眉毛不由抽了一下,“放回去,再抽一次吧。” 梁老爷子定了定神,抹掉额头的汗珠子,闭上眼,慎重地又摇了一次。 ‘唰!唰!唰!唰!唰!’ ‘哐当!’‘哐当!’又是两根签,砸到了地上。 梁老爷子不由白了脸色。 tbc. 第6章 陆.借寿(中-2) 雨霁,天明,永和镇总算见了晴。 梁家老宅子里,却依旧被那层看不见散不去的乌云笼罩着,空气凝重得沉了墨。宅中人人沉郁着脸,不敢吭声。 他们聚在祠堂中,按着辈分行列站满了一屋子。当中的,是刚从西山上香归来的梁老爷子,他背着手,面对着祖宗牌位不发一言。偌大祠堂聚满了人,整个却是鸦雀无声,掉针可闻。 打破现场尴尬凝重气氛的,是梁夫人。 她原本湮没在人群中,毫不起眼,麻黑旗袍是顶旧式的剪裁,未收腰身,齐齐整整自脖颈裹至脚踝,把那身玉样青白的皮肉遮了个严实。肩极削,撑不起那衣料子,旗袍顺着肩垮了下来,软料贴着皮肉直坠到鞋面上。面上眉毛是许久未修过的模样,未着半点颜色,缺了尾,因面目愁苦而耷拉了下来;眼慌乱地抬起旋即又垂下,两丝尾纹跳跃而出,带出些苦相;她苍白的唇嗫喏着,因咬得过多而发干起壳,隐隐能看到流血后结的暗红色痂,嘴角微微下垂,连着法令纹。 她同这老式而沉郁的祠堂融成了一体。 先是抽噎,咬着那方丝帕,竭力将那哭腔压死在嗓子里,若有若无丝丝哀腔泄出;随之而来的,是止不住的抽气声,深深吸入肺腔,停顿若久,久到让在场的人不由担忧她是否会一口气抽背过去,旋之,泣开。没有个由轻到重的转化过程,一开始便是彻头彻尾的大爆发,梁夫人瘫坐在地上,哭声细尖而弥久。尾音丝丝渺渺,长而不绝,像是把肺腔里的气都给挤压了个干净,却总在一个大抽气后,又爆发开下一轮。 这哭声,搅得祠堂愈发沉郁了。 梁老爷子猛得拍了下桌子,沉着脸一言不发往门外走,众人不敢怠慢,忙跟了上去。梁老爷子先去了趟柴房,拿走了斧头,接着直往院子里赶。 院子里,两株桂树孤零零地并排而立,他们原是梁家长得最好的两株。此时,右株依旧丰袄,左株却还带着些颓态。腐烂发脆的枝桠被细心修剪过了,整株桂树小了一大圈,蜷在右株影子里,活像株新苗。他在长新枝儿,嫩绿新叶冒了头,叶尖带着点妖邪的红艳。 “这等孽障,我怎能留他!”梁老爷子举起斧子,朝着左株便要砍去。众人阻拦不及,连连惊呼。 挡在树前的,是平日里懦弱温婉的梁夫人。往昔抹足了头油,抿得齐齐整整的乌发此时完全散开了,张扬着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并蒂 作者:芜青 分卷阅读6 ,飞舞着,蓬松而凌乱,缠绕着脖颈。她是瘦弱的,背死死抵在树上,细弱的两条胳膊打到最开,她狠狠盯着梁老爷子,“走开,你走开!”声音尖锐而沙哑,她活似一只炸起了毛死死护住幼崽的母猫。此刻,她不过是位母亲。 梁老爷子怒目圆瞪,他举着斧子同梁夫人对峙。长久而压抑的沉寂后,先投降的,却也是梁老爷子,他颤颤巍巍松了手,斧头砸了地上,溅起一地尘埃。越过了左株桂树,避开了一脸防备的梁夫人,他蹒跚走到了右边那株桂树的底下,梁老爷子颤着手抚了抚粗壮的枝干,突然用力,干枯的手腕上青筋暴起,他狠狠摇了两把那棵树。 右边那棵看似丰茂的桂树,桂叶纷纷扬扬直往下坠。细阔蜡绿叶子表面依旧光鲜着,背底一面,却在不知不觉之间,兀自沤烂了,新进腐坏的甜腻腥气径自散开,之前被左株桂树掩了味,竟是丁点未让人察觉。 梁夫人脊梁骨都踏软了,那点子勇气全散了个干净,她目光呆滞,瘫坐地上,嘴唇不自觉抖动着。梁老爷子向来挺直的背忽地也佝偻了,显出了种无比陌生的老态,他半眯着眼,眼尾有些发潮,从口袋里掏出了两根长签,‘啪嗒’‘啪嗒’一前一后砸在了地上。 “我本只想给青儿算上一卦的,”梁老爷子抚了抚左株桂树,“却接连数次,掉出两支卦签。” “雾隐迷途,前路不可知,两卦皆是如此,”梁老爷子低头叹了口气,“阿青和玄儿,命中许是有这一劫。” 梁夫人只顾低头痛哭,听到这话忽地一声抽噎,整个人一个跄踉,晕过去了。人人眉头紧缩,人人担惊受怕,梁家老宅子顶上,笼着层散不尽的乌云。 待终把夫人安顿下来了,梁老爷子颓然窝在书房圈椅上,笔挺的肩整个塌软了下来,他瘫在椅背上,眉梢眼角尽显出灰败。小厮小安立在一旁,不敢吭声,心里却是莫名酸楚,他是自幼在这府里长大的,何时见过老爷此等姿态。 “小安啊,阿福在哪儿啊?”梁老爷子忽地开了口,福伯从小同老爷一起长大,也只有他会这么唤他了。 “福伯中午说是不大舒坦,央我守着老爷您,他先回房里歇息一会儿,有事儿去叫他便是,”小安怯懦懦开了口,“我去叫他?” “... ...你去看一下吧,若是他醒了,便叫他过来,若是没有,你就尽着他睡,别吵着他,”老爷叹了口气,“你去厨房端两碗桂花莲子羹,一碗放他案上,一碗给我送过来。” “诶... ...是。”小安告了安。 福伯是小安的远房表亲,他自幼没了爹妈,福伯就把他带回了梁府,半当儿子半当徒弟地带。梁府,自是很好的,上至主子下至小厮,大多都是和善之人,见他年纪小,多是很照顾的。就说去取个桂花莲子羹的当头,后厨秦妈妈都能捏把他小脸,笑眯眯塞他一口袋水灵新鲜的冬枣。 端着桂花莲子羹,小安怯生生站在福伯房门口,轻轻敲了三下。对于福伯,他向来是有些怕的,他总是阴沉着一张脸,害人生畏。门内无人应答,小安犹豫半晌,又轻轻敲了几下,仍是无人回应。小安心头涌了些不安,福伯向来眠浅,多是不会睡得如此之沉的,“叔,福叔,我进来了哦?”小安悄悄推开了门。 “啊!”福伯房里传出一声响彻天的尖叫。‘啪嚓!’一声,瓷碗摔到了地上,碎了。 tbc. 第7章 柒.借寿(中-3) 福伯走了,在自己房里去的。 小安是第一个发现的人,送银耳莲子羹的时候发觉不对,等他推开了门,福伯早就断了气了。平躺在床上,棉被齐齐整整盖住了肩膀,没甚挣扎迹象,没痛没灾的,倒仍像在梦里。只是这场梦,做得着实太长了罢了。 这场葬礼,是梁老爷子亲手操办的。下午发现的人,第二日就定下时辰准备入土了。临买的现成纸花纸人纸车纸马,白茫茫缀满了整个梁家,倒像是一夜之间入了冬,正厅设了灵堂,当间摆了棺材,里头躺着换了寿衣的福伯。 哆哆嗦嗦跪在棺旁,披麻戴孝的小安在为福伯守灵,他蜷成一团,缩在垫子上,眼睛紧闭,一副受了惊的模样。忽的,他的肩不知被什么触碰了一下,小安嗷的一嗓子哭了出来,扒着垫子伏成了只虾米。 “小安,你回去睡吧,”来人是梁老爷子,他拍了拍小安的肩,“我陪阿福说会话,也算是送他最后一程吧。” 小安抖成了只簸箕,哆嗦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他连滚带爬给老爷鞠了几躬,如蒙大赦出了灵堂,他是真的给吓坏了。从正厅回房,一路上没甚灯火,小安战战噤噤走了一路,忽见前头现了亮光。他喜出望外,忙快步走了几步,见了光,总算不那么怕了,他不由长叹了口气,只觉安心了不少。 这处光亮,是梁府的后厨。夜已深了,秦妈妈却还热火朝天忙活着,为明日清晨脚夫们的吃食做准备。小安怯生生扒门栏上喊了声秦妈妈,“秦妈妈,我能在这儿坐会吗?” 秦妈妈有些夜盲,直听了声儿,才发现搁门口站着的小安。她乐呵呵拍了下自己圆滚滚的肚子,风风火火到了门口,拽了把小安的胳膊把他拉近了厨房,“小安和秦妈客气个什么劲呢,今天吓坏了吧,肚子饿不饿啊?秦妈等会儿给你开小灶,我们吃点热乎东西,你吃饱了好好睡一觉。” 小安乖乖巧巧坐在小凳上,帮秦妈妈打下手。秦妈胖乎乎的,眼神儿虽不大好,做工却利索;圆滚滚的肚子贴着灶台,随着颠勺有韵律地起伏着。她切了小刀五花肉,滚刀溜大薄片,匀码在盘子里,另砍半截大冬白萝卜,细工切圆薄片,黄叶包菜撕开切大片洗净,不过半晌,后厨便腾起了滚滚热气。 搁小碗,从瓷瓮里舀了满满两大勺青红辣酱,秦妈妈亲昵揉了把小安脑袋,“吃吧小家伙,吃点热东西,别着凉了。” 小安捧着碗,忍不住搭扒着又掉泪珠子。 “你看你一男孩子,怎么娇娇气气的,”秦妈妈忍不住又笑了,“你这样会让秦妈妈担心的哇。” “秦妈妈,”小安低头咬了咬唇,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福叔的死... ...” “嘘!”秦妈妈忽地伸了根食指出来,抵在了自己的唇上,就着腾升的雾气,她装作不经意地往门外瞥了两眼,故意拔高了声调,“小安呐,感到害怕你不必愧疚,小年轻嘛,面对生死总是恐惧的。你刚也说了,福叔走得很是安详,这是喜丧啊,年岁活到头啦,也是该魂归魂,命归命啦。” 小安皱了眉不知所以,但见秦妈妈暗地里扯了扯他衣袖子,倒也是心理神会,不再吭声。秦妈妈絮絮叨叨又念了一会儿,过了许久,她忽的 分卷阅读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