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悦君兮》 分卷阅读1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1 ================= 书名: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文案 王爷少年时初遇万人迷才子受,多年后重逢, 发现白月光被囚禁,受尽折磨侮辱,he。 内容标签:恩怨情仇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未秋,李言宜 ┃ 配角:宁行之 ┃ 其它: ================== ☆、第 1 章 白未秋回来了。 白未秋被驱逐出长安七年,没有人想过他会再回来。 李言宜也这么想。 十年前,李言宜在大明宫见过一次白未秋,只一次。那年白未秋高中探花,先皇于宫中设宴,少年探花郎折花回眸,惊艳了整个长安城。 也惊艳了十二岁的笃义王李言宜,他看到白未秋的时候,如同看到了弦月、清风和春天的早晨。 白未秋和他说过话,也同他和了一句诗。他记得那时白未秋仰头看着月亮,转头微笑,轻轻说了一句“十万春花入梦来”。 那便成了他的春花,他的月亮,他的梦。 那是他不可接近的存在。 因为他看见太子李乾元看着白未秋的眼神,狂热的似乎要灼烧一切。 后来—— 李言宜的手微微颤抖,将杯中的清酒洒出了一点。 酒是温热的,天是昏沉沉的,像要下雪的光景。 “郎君。” 跪坐于外廊的婢女素旻挑起门帘,轻声说道:“宁三郎来了。”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我来的正是时候。”话音未落,人已经走进了内室,大喇喇地往李言宜面前一坐。 李言宜取过另外一只杯子,为宁行之斟了一杯酒。宁行之将淡青色的杯盏送到唇边,闭目轻嗅,赞道:“你这里的东西,没有不好的。” “再好也好不过大明宫里的东西。”宁行之闻言一惊,还未说话,李言宜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吩咐素旻将门帘打开。 新鲜凛冽的空气猛然灌入,李言宜闭上了眼睛。宁行之看着对面的李言宜,李言宜此时只穿着月白常服,浅褐色的衣带随意散着,说不出的风流不羁。 只是,宁行之打了一个寒颤,脱口问道:“你不冷么?” “冷?”李言宜转头看他:“你自小也是练武之人,会冷么?” 宁行之哈哈大笑,又饮尽一杯酒:“喝着酒就更不会冷了。”他往自己的杯子里重新添满了酒,说:“王爷,在下是来跟你道别的。”李言宜眼望着别处,显得心不在焉:“我知道,你掌管京城十万禁军已久,算起来,是该调你出京了。这个你当早有心理准备。” “哈。”宁行之摆摆手,显得浑不在意,他探身取过李言宜手边的书卷:“你又在看什么?”书卷纸张泛黄,像是上了些年头。 “一曲风流足荐酒,何妨酒淡似清秋。”宁行之猛然抬头看着李言宜:“这是……”李言宜从他手里拿过,神色未改:“这是白未秋的诗集。” 白未秋是长安的禁忌。 李言宜第二次见到白未秋是在十年后。 白未秋的父亲白桓去世,白未秋在挂着招魂幡的白家门口跪了三天,无人敢让他进门。 对白家来说,已无白未秋此人。 周围的人指指点点,亦无人敢上前。不过大家心中明镜一般,此人便是被驱逐出长安七年的白未秋。白未秋对此毫不在意。 “白郎君。”李言宜扶白未秋起身的时候,白未秋倨傲地拂开他的手。白未秋的面色看起来是一种奇异的苍白,李言宜如同见到了苍兰、远山和秋天的晚烟。 他说:“你认错人了,我不姓白。” 他是被驱逐出白家的罪人,不配再拥有家族的姓氏。 “如此。”李言宜闻言退了几步,向他行了一礼:“敢问郎君高姓大名?” “我姓甚名谁与你何干?” “在下李言宜,曾经和郎君有过一面之缘,对郎君十分仰慕。” 白未秋闻言皱起了眉毛,很不耐烦的样子。李言宜轻声说:“郎君可还记得‘十万春花入梦来’?”他斜眼打量了李言宜,眼角洇出韵情,微微动容:“是你。”他带着一点茫然的疑惑,点点头:“你长大了……”他自嘲道:“不要和我说的太多。”他的声音飘忽而轻慢,像是穿透了漫长的时光:“王爷,别给自己惹麻烦。” 李言宜还要说什么,白未秋已不再理会,径直往前走去。他跪的太久,膝盖僵直,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他走之后,雪突然就降下了。 白未秋只着一袭青衫,被风吹动,广袖鼓卷,衣带飘飞,渐行渐远的背影仿佛是雪中盛开的一株孤凄的菡萏。 他去的方向是大明宫。 李言宜一念及此,暗自将拢在袖中的手攥成了拳。 ☆、第 2 章 其实白未秋从未被驱除出长安,驱逐意味着自由,这对他而言,反倒是一种奢侈了。 当他嗅到熟悉的龙涎香的时候,更是这么认为。他紧紧闭着眼睛,身体微微发抖,似乎惧怕着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一只手抬起了他的下巴。 “睁开眼睛看着朕。” 这声音低沉而冷漠,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 白未秋置若罔闻,他皱着眉毛,眼睛依旧紧闭。 “呵。” 身穿衮服的男子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声,手逐渐下滑,猛地掐住白未秋的脖子,狠狠将他拽到自己面前,满意的看着他的双唇徒劳张开,如失水的鱼,他的面色逐渐由白变红。皇帝附耳轻声道:“朕倒忘了,你去看过你父亲最后一面了。”他凑近白未秋的脸,鼻尖相接,呼吸相闻:“他们没有让你进去,对不对?” 在白未秋濒死的那一刻,他松开白未秋的脖子,将他往地上一掼。白未秋蜷缩成一团,咳个不停。 “你说你为了白家做了这么多,到头来,他们连门都不让你进,值得吗?”皇帝揪住他的长发,看着他因咳嗽而呛出的满脸泪水,忽而搂他入怀。 “小可怜儿,你看看你。”他轻轻擦去白未秋脸上的泪水,将他横抱起来。白未秋清楚的知道即将发生的事,他的身体猛地一僵,突然睁开了眼睛,紧紧抓住皇帝的手臂,脱口而出:“不要。” 皇帝并未动容,径直走进内室,将他往床上一抛:“你怕了?” 白未秋定定地看着他,这双眼睛太美,仿佛是水中的火或是夜空里流动的星光。皇帝忍不住俯身去吻,白未秋偏头躲开。 这举动惹怒了皇帝,他扬手给了白未秋一个耳光,接着撕开了白未秋青色的衣襟,露出了一大片胜雪的肌肤,肌肤上还残留着上一次□□留下的青瘀红痕,瞧来分外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2 yin mi。皇帝眼色一沉,伸手扯开了白未秋的衣带。 “不要!”白未秋的挣扎很是激烈,他双手猛地推搡着皇帝,双足踢打不停。皇帝嗤笑一声,轻而易举的将他的双手合住按在头顶,手下不停,很快将他剥的不着片缕。 “不要。”白未秋明知已是徒劳,仍然忍不住哀求:“求你。” “求朕?”皇帝一惊,似乎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事。 他带着轻蔑的笑意,分开白未秋的双腿,将手指探入那不可启齿的地方,毫不怜惜的戳刺起来:“求朕什么?你总要拿点诚意出来。” 白未秋咬紧双唇,胸膛起伏,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涓涓入鬓,他看着皇帝:“求你,今天不要……” 皇帝手下不停,手指越发深入,他寻到熟悉的地方不断戳弄tiao逗。白未秋脸颊潮红,忍不住□□出声,前面很快也有了反应。但他仍喃喃不休,都是“不要”二字。 “贱人。”皇帝轻笑一声,抽出手指,将白未秋翻了个身,在那雪白的翘tun上狠拍了几巴掌:“说谎。”他取过两个枕头往白未秋身下一塞,撩开自己的下摆,挺身而入。 被强行贯穿的感觉,不论是经历了多少次,仍然无法适应。白未秋不肯出声,只紧紧抓住身~下的床单,咬牙忍住这铺天盖地的耻辱与痛楚。 皇帝对他毫不怜惜,将他当成最下等的bsp;ji一样作践。翻来覆去不知多久,他痛极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如在波涛骇浪中起伏,要被击打成碎片。恍恍惚惚中他听到皇帝的声音:“你早已被白家除名,又何必为白桓守这个孝?” 白未秋闭着眼睛,只当自己已经死了。 哪有那么容易死呢? 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听得炭火哔啵作响的声音,眼前是重重的床幔,确认了自己还活着,他叹了一口气。 ☆、第 3 章 “郎君。” 有人唤他,他重新睁开眼睛,看到瑶卿红肿的双眼,脸上犹有泪痕。 “郎君昏睡了一天一夜,终于醒了。”瑶卿不肯让他看见哀容,勉强露出一丝笑意。 白未秋倦怠地偏过头去,看着不远处的窗户。 “瑶卿。”他的喉咙干涩,声音嘶哑得可怕。瑶卿忙取过水来,喂他喝下,“郎君,喝一点水。” 白未秋喝了一小半,便推开不要了,他说:“瑶卿,把窗户打开。” 瑶卿回头看到窗户,竹影印在上头,摇晃不已,隐约能看到纷乱的雪影。于是她迟疑道:“可是外面在下雪,郎君,你高热才退,如何能吹冷风?”她扶着白未秋起身,让他半躺在床上:“若是被陛下知晓,恐怕……” “罢了。”白未秋靠在床上:“不开便罢,提他作甚。” 瑶卿低着头,为他掖好被角,一贯地低眉婉目:“郎君,你昏睡这么久,一定饿了,小厨房里热着粥,我去为你取来。” 粥是普通白粥,无甚味道,瑶卿一勺一勺地喂着他,他愣愣看着前方,目光呆滞,不知在想什么。他吃了几口,没了胃口,便摇摇头不要了。 勺却不停,固执地停在他的唇边。他不禁皱起眉毛,抬头去看。 看到身穿明黄色常服的男子,不知他何时来的,也不知是何时他替换了瑶卿喂他吃粥。白未秋一惊,便往床里缩去。 皇帝看起来心情不错,见他不吃了便搁下碗,连着棉被将他抱于怀中,仔细端详了一阵。 皇帝抚摸过白未秋的鬓发,看着他的眼睛,发出一声长叹,他说:“昨晚朕梦到皇兄了。”他的眼中露出嗜血的光芒:“还是他当太子的时候,在崇文馆,那时你的父亲还是太子舍人。朕那时候有多嫉妒皇兄,嫉妒他那与生俱来的光芒,无论是谁,在他身边都会被遮掩得黯淡无光。他有父皇的器重,有先皇后一族的扶持,有太子的权位。”他咬牙切齿:“凭什么他还能拥有你?” 他将白未秋揉进怀里:“朕那时就发誓,我要夺走皇兄的一切!不管是什么,太子也好,你也好,我都要从皇兄手里夺过来。”他不断用力地拥抱让白未秋只觉得痛苦,话音仍在耳边:“朕梦见他浑身是血,就像他死时的样子。他像一只可怜虫趴在朕的脚下,问朕为何会如此对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皇帝爆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而后放低了声音,如同耳语:“你看,现在他既没了江山,也没了你。一想到这个,朕就无比快意,如今朕为天子,而他却是一个不知家在何处的孤魂野鬼。”他一边说一边撩开了被子,被子下是白未秋只着白色中衣的身体。 白未秋知道他此时需要做一点什么来平复自己的兴奋,于是只是瑟缩了一下,随即放松身体,任由他解开自己的衣衫。 当皇帝的手在白未秋细白的胸膛上不断游移时,听得一声:“皇帝陛下。”是瑶卿的声音。 瑶卿跪在门外,说道:“陛下,皇后娘娘来了,在殿外有要事求见。” 皇帝闻言,在白未秋胸前的红缨上拧了一把,不悦道:“你教的好奴婢。”白未秋闷哼一声,并未答复。 瑶卿在门外扣头,声音轻柔,不依不饶:“陛下,娘娘有要事求见。” 皇帝瞪着白未秋良久,终于松开了他。他站起身深深地平复了自己的呼吸,大步走了出去,瑶卿跪伏在地,不敢多言。 等皇帝一走,瑶卿迫不及待地奔到床边:“郎君……”她泣不成声,慌忙为白未秋掩好散开的衣襟,用被子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白未秋将头转到一边,隔了半晌才轻声说:“昨晚我也梦到了太子,我已经太久没有见到他,几乎忘记他是什么样子了。” 瑶卿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抬头看着他。 白未秋的唇边浮出一丝笑意,唇色浅淡,是早春郁结的古樱。瑶卿确认是看到了他的笑容,几乎呆住。白未秋自顾自地说:“我本该随他而去的,竟恬不知耻地活到了如今。” “郎君。”瑶卿摇了摇头:“这不怪你。”她忍不住泪水纷纷而坠:“若不是你,白家,只怕早已被灭了满门……” “白家……咳咳……”白未秋轻咳几声,垂下目光:“父亲去了,那日我看到大哥了,他也看到我了。可他不能……也不敢……”他看着瑶卿,神色惨然:“若不是我,你也不该在此处,跟着我你也受苦了。” 瑶卿摇头:“不不,我侍奉郎君,从未觉得苦。” 白未秋双眼放空,思绪不知到了何处。 七年前那场事变太过惨烈,即便是流逝再多的时光,也无法让白未秋忘记太子中箭后坠马浑身浴血时犹对他说:“未秋,快走!” 他能走到哪里去呢?走进了诏狱,又走进了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3 大明宫,挂着镣铐,戴着枷锁,成为了满足他人床笫~之欢的工具。 ☆、第 4 章 “陛下前些天得了一个皇子,今日正好满百日。” 瑶卿跟在白未秋的身后,这时天气晴朗,雪还未化。碧空晴雪,映衬着乌瓦朱墙,斜刺里横出一株深黄的磬口腊梅的枝条。 “这是宫里诞生的第一个孩子。” 白未秋认真地看着腊梅,没有回答瑶卿。 瑶卿抬头看了一眼,吸了吸鼻子,说道:“真香。” 白未秋微微笑了笑,垂下了目光,似乎在沉思着什么,他伸手拨弄着腊梅的花瓣。 北风吹过空寂无声的庭院,呜呜然,似极哭声。 瑶卿缩了缩脖子,回屋里取出一件披风为白未秋披在身上。白未秋拍拍她系带的手,说:“瑶卿,我想过了,无论如何,你得离开这里。” 瑶卿闻言一惊,握住他的手:“郎君?” 白未秋皱了皱眉头,微侧过脸,口气平淡:“难道你想在这里跟着我这个活死人一辈子?” 瑶卿松开他的手,跪倒在地,再抬头,眼中已经蓄满泪水:“瑶卿知晓,郎君是为我好,可是郎君你想过没有,离开你,对瑶卿而言,比死还难受。这些年来,瑶卿算是与郎君相依为命,瑶卿深知郎君心中的苦。而我心中也早已认定,此生当追随郎君,绝无二心。所以,请郎君不要再提让瑶卿走的话。” 白未秋没有扶她起身,只如叹息一般说了一句:“起来吧,地上凉。”而后他如同自言自语地呢喃着,却是劝慰瑶卿的玩笑话:“也别动不动就跪我,我又不是什么要紧身份的人物,你老是这么行大礼,也不怕折了我的寿。” 那日皇帝离开到如今已有三个多月,想来当时皇后着急找他,必然是告知关于皇嗣降生的事。他不来,正好轻松,白未秋拨了拨灯芯,突然皱眉闷哼了一声,咬住下唇,他竭力忍住从体内深处传来的熟悉燥热。 他握紧手中的玉簪,闭上眼睛,颤声唤道:“瑶卿……” 白未秋控制不住的身体开始小幅度的痉挛,下唇咬得发白。他终于仰起头,溢出细不可闻的□□。 “郎君!”瑶卿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她扑上去搂住已经跌倒在地的白未秋,白未秋抬起头来,眼神迷蒙,额有汗水。唇已被他自己咬成了嫣红的颜色,染血。他似乎也不知来人是谁,他抱住瑶卿,柔软的女体让他一愣,他已不知身在何处,颤声唤出了一个名字。 “羽娘……” 瑶卿眼中酸楚,泪光滢然,紧紧地搂住他,她的声音轻柔且缥缈,像是要因此停住一缕轻柔而缥缈的风。 “是我,郎君,是我。” 痛快是虚空的,欢爱是缥缈的。所有的都像是印在窗纸上疏落的月光。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风乱影迷,萧萧簌簌的不知是梅影还是人影,夜风吹动,影子缠绕在一处,再也辨不真切,只有空气中弥漫着清浅的芬芳。 月落西斜,东方未白。 白未秋早已不知什么是痛,什么是爱。 他渴望的是死。 唯有死亡能带走这苟延残喘的耻辱。 他曾有过婚约,对方是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女子。她家的官职门第不及白家,但她的父亲是白桓的旧友,婚约自小订下。 愿将樛木连枝举,早见螽斯振羽飞。 那个女子的名字就叫做羽娘,他也曾有过洞房花烛。 而后,都随着太子落下马背的画面葬送在他久远的年少记忆里。 风花雪月如大梦一场。 他惟愿停留在梦里。 然而梦终究是要醒的,醒来是如此痛苦,如果只是从一场梦跨进了另外一场梦,梦中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那该有多好。 ☆、第 5 章 白未秋需要彻底地清醒,因为他总是恍惚的,没有搞清身在何处。 瑶卿找到他的时候,他竟然在太液池边的长亭里。四周积雪未化,天上的新月薄脆如琉璃,太液池的湖水都已经结成了冰。天地剔透一片,宛如水晶,他舒袍广袖,迎风而立,双袖飒飒作响,仿若乘风归去。 瑶卿心中升出一阵恐惧,快步走上前去抓住了白未秋的衣角。 白未秋微微侧脸看着她,并未说话。瑶卿惴惴地松开了他,迟疑着将手中的暖炉递给白未秋。 “我不冷。”白未秋没有接过,他抬眼看了看天,又看了看瑶卿,瑶卿微微低下头去,不敢触及他的眼神。 “我是在做梦吗?”一声惊呼,引得两人转头去看,竟是李言宜。 李言宜身边没有随从,只他一人,他一脸迷惘,看着白未秋,又喃喃重复道:“我是在做梦吗?竟然……竟然在这里看见了你?” 白未秋毫不理会,绕开了他,就要离开。 李言宜上前一步,捉住他的衣袖。 “白郎君,是你!” 白未秋眼中冰冷一片,是长久的疏离让他具有了一种习惯性的倨傲神情,他拂动衣袖,声音泠泠。 “你认错人了。” “别走!” 李言宜没有松开的意思,他甚至隔着衣袖握住了白未秋的手腕。白未秋微微挣扎,李言宜没有放开他,白未秋的唇角浮现出一丝笑意,薄脆得如同琉璃天地中的月光。 “王爷到底想要我怎样呢?” “不,不。”李言宜闻言松开了手,有些手忙脚乱:“白郎,我是怕我一眨眼你又会不见。”他的神情已经不再迷惘,是一种久别重逢后的喜悦,既喜又怕,他在白未秋面前仓皇地表白:“上次匆匆一别,已过数月,我心中挂念,未曾奢望过再见,除非是在梦里。我总是梦见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在这里,在太液池,那时的月亮也如今晚的月亮,不过无雪,只有飞花。” 白未秋看着李言宜的脸,这是一张年轻清俊的面容,他笑起来时,颊边还有两只酒窝,平添了几分稚气。他的眼神澄澈得几乎让白未秋快要枯槁的心生出一丝期盼出来。 但他退后两步,仍是那句:“王爷认错人了。” 白未秋转身欲走,毫不留恋。李言宜还要上前,不料瑶卿挡在他身前。瑶卿的声音一贯清婉:“王爷,夜露深重,不宜久留。” 李言宜低头看着瑶卿,问:“你是他的婢女吗?你叫什么?” 瑶卿行过一礼,答道:“奴唤作瑶卿。” “瑶卿。”李言宜点点头,望着白未秋离开的背影,沉吟了片刻,而后问道:“他好吗?” “一切都如王爷所见。” “奴告退。”瑶卿恭敬地行过一礼,李言宜苦笑一声,放她去了。 李言宜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4 回到了太液池旁的晴柔别馆,这是他在宫中的住所。回去自然也无法入睡,他心中有十足的欢喜和愤懑,被搅动得如同一壶绝望的苦酒,每一个动作都赋予了最晦涩的芬芳。 其中缘由,难探究竟。 随意抽取架上书,默然读了半晌,也没觉得过了多久。庭外竟有喧嚣声,李言宜抬眼看去,窗外夜色昏溟,只是黎明光景。 起身打开房门,外屋不及里间温暖,寒气侵入,让他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素旻忙上前为他披上一件氅衣,关切道:“郎君,当心。” “是谁来了?” 素旻朝跪在地上的人看了一眼,轻声道:“扰到郎君了?是太后处的人。” 李言宜打了一个哈欠,“何事?” “禀王爷,太后梦中惊醒,心中不安,要召见王爷。” “唔?”李言宜微微点头:“我这就去。” ☆、第 6 章 “素心。”素旻扬声唤道,里间应了一声,随即走出一个和她打扮一样的婢女,一式的绛紫浣花滚边夹袄,裙翻细浪。人还未至,声音先到了。 “郎君一宿未歇,怕是会冷,暖炉是一直烘着呢。”她笑起来艳若桃李,冲素旻道:“就知道姐姐心疼郎君,奴一直备着。” 素旻啐了一口,笑骂道:“郎君你听她这番取笑,如今越发没有规矩了。” 李言宜不置可否,取过暖炉,素旻又转身取过一件玄狐轻裘披风围在他身上,细声嘱咐道:“外面路滑,让前头掌灯的人照得仔细些。” “我会当心。”李言宜说着走了出去。 素心搅着手里的绢子,歪着头:“咱们随郎君来宫中侍疾也有月余,也不知太后的病是否好转。” 素旻这时才伸指轻戳她额头,数落道:“你呀,平时在府中随意惯了,也不看这是在哪里,是能浑说的么?”素心眼珠一转,吐了吐舌头,似乎明白了过来,面色微微泛红,软声道:“姐姐说的是,这是在宫里,不比在别处,素心往后注意了便是。” 她看着素旻挑开门帘,门外是新鲜凛冽的风。 风中的寒意在悄然减退。 李言宜将空药碗递在一旁,看着歪在榻上的妇人,妇人纵然只着一袭素白寝衣,仍然气度高华,眼角的细纹仿佛是岁月赠与的雍容,未曾侵染她的美丽与尊贵。 她眼中全是慈祥的爱意。 “言儿,现在五更未至,实在是不想打扰你休息,可是我忍不住。”她说着长叹一口气:“唉——” 李言宜不解,温言劝慰:“好好的,怎么又叹气?孩儿来宫中正是为了陪母亲,母亲不需有那么多的顾虑。” 太后摇摇头,端详着李言宜,心疼地抚摸李言宜的脸庞:“言儿,你面有倦容,衣衫也是昨儿晚宴时所穿,可是一夜未曾歇息?” 李言宜为她掖了掖被角,沉吟道:“孩儿心中烦忧,无法入眠。” 太后拍拍他的手:“言儿,我最近不知怎么了,一闭眼就做梦,总是梦见你去西凉时候的场景,那时你才十二岁,还是副小孩子的模样。你强忍着没有哭,可是我看得出来你很难受。我也很难受,却不得不将你送去。不知为何,今日做这个梦时,竟然在梦里啼哭出声,而后惊醒,就万分地想见到你。” 李言宜劝慰道:“母后且宽心,孩儿会一直陪伴左右。” “你回来之后本该赴封地,无诏不得入京。可是我舍不得,跟皇帝商量了,想留你在我身边多一会儿。前段时日我病重,连你也不得见,现在好了……” 她刚喝下的药里有安神的效用,话还未说完,便已经沉沉睡去。 李言宜静静地看了她半晌,直到太后的婢女月央躬身对他说道:“王爷,让太后安心的睡吧,我吩咐厨房做了清淡的早点,请随我来。” “既如此,当劳烦姑姑。”李言宜闻言起身,月央轻声道:“王爷这话可不敢当,折煞老奴了。” 早点倒是丰盛,但李言宜只喝了一碗枸杞梗米粥,捡了几块枣泥山药糕,便不吃了。月央见状,调了一碗木樨清露,李言宜尝了尝,香妙异常。他不自觉笑了:“难为姑姑还记得这个。” “王爷自小爱吃这个,太后这里一直备着。” “幼时喜爱,并非现在也喜欢。” 李言宜搁下碗,接过沏好的香片,轻抿一口,摇了摇头:“小时候喜欢它清甜醇香,现在却觉得这味道有些腻,反倒觉得茶香馥郁,可见人总是会变的。” “但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比如太后和王爷之间的母子之情。” “这个自然。”李言宜表示赞同,颊边的酒窝更深,他问:“这些天,皇兄来此么?” “陛下是日日来请安的。” 李言宜点点头,不再多言。 ☆、第 7 章 茶饮毕后,太后仍在沉睡,月央进去伺候。李言宜本想回到晴柔别馆,方要出门,忽而又下起了雪。不再是搓棉扯絮似的大雪,而是如轻羽般的春雪。侍女菖蒲往庭外看了一眼,柔声劝道:“王爷的别馆离此处不近,来来去去的冻得慌,不如再坐坐。我看这雪也下不长久,等不及一会儿便要放晴,那时再走也不迟。” 李言宜也不推辞,当即退了回去。 屋里百合熏香怡人,香暖非常。李言宜本来一夜未眠,此时不免有些昏昏欲睡。菖蒲见状,带他去厢房歇息,随行的侍女铺好衾帐,欲为他宽衣。李言宜轻轻挥开,脱衣上榻,道:“我不惯旁人伺候,都下去吧。” 一时之间屋内寂静无声,李言宜合上双眼,听到有隐约的鸟鸣,而后是他策马疾驰在原野上,马蹄染上青绿色的草汁。 “言宜,哈哈哈,你骑得好快!”沙甜的笑声,让他忍不住回头,见到一个身着绯色胡服的小小少女,她的卷发未束,随着疾驰跳跃如乌云滚动。李言宜将速度放缓了一些,她很快追了上来。 她挥动手里的马鞭,鞭梢绕了一个弯儿,轻飘飘地落在李言宜的小臂上。她转头看着李言宜,脸蛋红扑扑的,额角有汗珠,气息不稳:“你跑那么快做什么,我差点都追你不上。” 少女的汉话并不标准,长相也是高鼻深目的异族相貌,肤色雪白,碧蓝色的妙目让人联想到天空或者湖水。有人第一次给李言宜讲起西凉国小公主阿尼娅的美貌时,李言宜当即反驳,如果她的眼睛是天空或者湖水,那她的眼睛里也会有白云或者金鱼吗? 李言宜正在出神,不知怎么地,阿尼娅竟然跳到了他的马背上,搂住他的腰,和他共乘一骑。李言宜大窘,勒住缰绳,说道:“阿尼娅,快下去,这让哈沙尔看见,又要跟我打架了。” 阿尼娅搂紧他的腰,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5 将头贴在他的后背上,格格笑个不停,她的笑声和她手腕上的银铃碰撞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被风传遍了原野。李言宜正不安,突然她又松开手,跳下了马背,仰着脸看着李言宜:“你怕跟哈沙尔打架吗?他打不过你的。” “我不怕,但我不喜欢跟他打架。” “你喜欢我吗?” 李言宜也下了马,点点头。 “哈哈。”阿尼娅闻言扑上去,双手搂住李言宜的脖子。李言宜已经被她这般袭击过无数次,但还是忍不住大吃一惊,忙不迭地推开她。阿尼娅不满道:“你是骗我的,不然你怎么不拥抱我?” 李言宜解释道:“在我的国家,不兴这个。” “那兴什么?” “朋友之间可以互相赠送礼信。”他说着解下腰间的白玉环佩,送给阿尼娅。阿尼娅点点头,说:“我们这里也可以送礼物呀。”她取过一把镶嵌着五色宝石的小匕首递给李言宜。李言宜抽出一看,寒光闪动,光可鉴人,是削铁如泥的宝刃。正要细看,却听阿尼娅欢呼一声,“太好了!可是我不愿意跟你做朋友,你再等我几年,我长大了嫁给你!”说完,她展臂扑向李言宜,李言宜又羞又惊:“阿尼娅!你怎么又来!”越是推,缠得越紧。李言宜使了全身力气将她推开,听到一道清冷的声音:“王爷既不想让我走,为何又要这般推开我?” 李言宜抬头一看,站在他面前的却是细雪中的白未秋。白未秋似笑非笑,全然是嘲讽的神情,转身欲走。 “白郎君,别走!”李言宜急着要追上去,双腿却动弹不得,只能见他越走越远。 举目茫茫,天地间好似只剩他一人,李言宜心中涌出一片大恸。忽听遥远处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雪越来越大,渐渐没过膝盖,却不寒冷。李言宜踏着雪艰难地向前行进,婴儿的哭声似近还远,怎么也无法接近。 一个激灵,李言宜猛地惊醒! 心狂跳着,似乎有什么惊恐万分的不安倏忽消逝。 只是那婴孩的哭声依旧似近还远地缭绕着。 ☆、第 8 章 李言宜捏了捏眉心,坐起身。 在一旁静待的婢女听到声音忙来侍候,李言宜闭目轻声问道:“你方才可听到有何异常?” 婢女摇摇头,答道:“王爷睡得很好。” 李言宜低头拉好衣襟:“我问的不是这个,不过,你是习以为常了。” 婢女不解,歪头看着李言宜。李言宜说:“你听。” “哦…”婢女听得清楚,笑道:“是小皇子的哭声。” 说话间,她蹲身将玉佩系挂在李言宜的腰带上,环佩叮当。 “皇子的生母原本位份不高,有孕后晋升为婕妤,分娩时难产,薨了。太后怜她福薄命浅,又可怜皇子小小年纪没了生母,便亲自养育皇子。” “母仪天下,为何不交给皇后养育?” 婢女吓了一跳,抬头看向李言宜,李言宜没有理会,走出了房门。 刚踏进正殿的大门,就看见皇帝的亲卫,见他前来,纷纷行了礼。 屋里哭声未止,李言宜听到皇帝哄着孩儿,太后似乎在笑着责备皇帝,连孩子都不会抱。李言宜还待细听,候在门外的菖蒲看见他来,膝盖半屈,行了个礼。随后撩开锦绣门帘,婉声道:“禀太后,王爷来了。” 李言宜走了进去,正见皇帝怀抱着婴孩立于太后身侧,便撩袍行礼,皇帝将手中哭闹不停的孩子递给了月央,一手扶他起身,“你我兄弟,何须多礼?”太后满脸怜爱的看着月央怀里的孩子,伸出手:“月央,给我。” 太后此时坐在暖榻上,头上只松松挽了一个髻,斜斜插了一支羊脂玉镂空寿字簪,着一身月白素锦兰花刺绣长袄,手中握着暖炉,似乎仍然精神不济,但已经好过先前。她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接在怀中,轻轻地拍着,冲李言宜说:“言儿,来,看看他。” 李言宜对小孩子并无兴趣,看着他的眼睛微眯,小嘴一扁一扁,很是委屈的样子,倒也可爱,便忍不住伸出手指碰了碰孩子玉雪娇嫩的脸蛋。 “看到他,我就想起你。” 李言宜抬头看着太后,一时不知道应该怎样搭话。 “那朕呢?为何母后独独想起七弟,而不是朕呢?”皇帝侧身也歪在榻上,低头去逗弄太后怀里的孩子。 “这个你也吃醋?想你出生之时,我还未入宫,可不知道你婴儿之时是什么模样。” “大概跟他也差不多?” 李言宜听得两人言语间颇亲昵,心中不免起了几分失落,皇帝与他并非一母所生。皇帝的生母早逝,本身在众皇子中也不出众。那时的思妃,也就是当今的太后,颇得皇宠,却无孩子,便认他为自己的儿子,这之后才有了李言宜。李言宜记忆中的幼年,是母子三人相依为命的日子。 只是李言宜后来的时光,远在西凉。 长安成了模糊而真切的怅惘。 思之欲狂。 李言宜没有经历之后的变故,他离开之时,还未到元和三十七年的秋天。白未秋的诗句人人争唱,他走之前希望见到白未秋一面。因此还专程求过太子,太子欣然允诺。但之后杂事纷繁,临到离开,只带了一本诗集在身上一一为报未见之憾,白未秋托太子将诗集转赠李言宜。 扉页有题字,是白未秋的亲笔: 虽去清秋远,朝朝见白云。 李言宜将书页合在胸口,回头去看,长安的城墙那么高,那么遥远,能触到碧蓝的天。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栏,微霜凄凄簟色寒。 “言儿?” 太后的呼唤将李言宜的思绪拉回。 “我见你心神不宁的样子,可是有心事么?” 李言宜摇摇头:“大概只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让母后担忧了。” 皇帝若有所思:“七弟府中现今可有人打理?” “这个自然,王府的管家倒还忠心。” “哈。”太后闻言笑出声,“这孩子,打理府上的事是全要管家去做的么?正好说到这儿了,我跟皇帝都有这样的意思。你年龄不小,身边也没个贴心人,我们打算找一个德貌出众的女子为你的王妃。你意下如何?” “……”李言宜烦不胜烦,又不便当面拒绝,沉吟片刻,道:“孩儿只想找一位心意相通之人携手一生,而今并未遇到心仪的女子,暂无娶妻之意。” 太后还要说话,菖蒲进来通报说是司天监来见。 李言宜见状,连忙趁机告退。 司天监步履匆忙,给李言宜行过一礼,就闪进了室内。李言宜放缓脚步,屋内声音不大,却有一两句落进了他的耳中。 “星象……妨碍皇嗣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6 ……不祥……” ☆、第 9 章 白未秋放下手中的书卷,一脸平静地看着来人端着的酒盏。唇角微翘,漾开一抹不动声色的笑意。 他走到来者身前,端起酒杯,杯中是清酒,不似鸩毒。瑶卿不在他身边,前几日她便不见踪影。直到方才一个小内侍悄悄传了个消息,说瑶卿已经在皇后处觅得差事,不能再侍奉左右,望郎君珍重。 白未秋无感于这消息,但从中可猜测将有事发生。 果然,不出几个时辰,便有人端着一盏鸩酒来到他面前。 真好,白未秋的手不觉颤抖。 他期待已久的,苟延残喘的日子终于可以结束了? 早该到来了,只是,为何是现在? 内侍以为白未秋心有不甘,尖利的声音响起,既高又飘。 “奉皇旨,南方轸水蚓现,应对白郎君居所,妨碍皇嗣,斯为不祥,故赐鸩酒一杯。” 白未秋轻笑出声,抬起头来,容光绝艳。慑得内侍瞠目结舌,竟然后退两步。 “这毒快吗?” 内侍下意识地点点头,结巴道:“快,快……” 白未秋仰起头,一饮而尽。 颠簸的……混乱的……刺痛的…… 耀眼的光芒从天幕刺下!挖出他污秽的肉体,直击不洁的灵魂。他慌乱地伸手去挡,却如同蚍蜉撼树。整个人被桎梏,似被钉穿。 不得不睁开眼睛,对上一双幽深而冷厉的眼眸。 意识逐渐复苏,四肢绵软,使不上力,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在体内肆虐的猛兽。白未秋喉间爆发出一声绝望的吼叫,不过声音低哑,仿佛啜泣。他猛地抬起头,用同样冷厉的眼神回敬过去,颤抖着双唇叫出一个名字:“李幼婴!” 白未秋极少这般毫不掩饰自己的恨意,这样的神情让皇帝动容。他伸出两个手指钳制着白未秋的下巴,轻声道:“你叫朕什么?”他动了动腰身,将白未秋牢牢压制在身下。白未秋这才看清,他身处在一辆极大的马车里,四壁都覆盖着厚厚的毛皮,绒毛直没脚踝,马车速度再快,也不惧颠簸。 “再叫一次?朕看你似乎有些忘怀所以,忘了朕是谁。” 幼婴,九五之尊的名讳,取得如此漫不经心。这是皇帝在他那漫长的皇子生涯中挥之不去的阴霾。比起太子的李乾元,李幼婴这个名字敷衍得近乎可笑。在他登基之后便改为李子婴。幼婴,即使是当今太后,也应该忘记,更遑论他人提及。 “李幼婴。当今的圣上。”嘲讽森冷的笑意重新回到白未秋的脸上,他不在意对方的身份以及自己的处境,语气轻蔑得如同面对一粒尘埃:“可你在我心中,永远是太子身后那个唯唯诺诺的皇子幼婴,渺小若尘埃!” 皇帝眸中一沉,发出一声嗤笑,捏住白未秋的下巴,轻声说:“没用的,朕的小可怜儿,你越是这样,朕越是喜欢。”他猛烈地贯穿白未秋,动作粗暴。白未秋痛得嘴唇咬满了齿痕,双手紧紧揪住软垫上的绒毛,可他强忍着不肯发出声音。皇帝一边挺动,一边满不在乎地说道:“朕知道你想死,可你想想,当初你父母兄弟的性命是你用什么换来的?听说你哥哥白三郎最近新添了一个儿子,这样算来,白家现下一共十三口人。” 他俯身下去,深深埋进白未秋□□的身体里,激烈的□□让他的声音颤抖。 “你若,死了……那多可惜。” ☆、第 10 章 四周极静,时间都仿佛停止,噼啪一声轻响,是辛夷花蕾打开的声音。 白未秋有很多的时间出神,自他来此之后,再未见过皇帝。离他远一些,白未秋非常愿意。 皇帝不会放过他,更不会仁慈到这么容易地赐他一死,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楚。哪怕是太后有意赐他一死,皇帝也有本事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换了个地方,却仍然是被□□的囚徒。他站起身,愈发清瘦的身形迎风而立,面前是浩浩无边的水域。 他被送到了一处位于湖心岛的行宫,若无渡船接引,无法离开。先皇在时,常在夏日来此消暑。后来新皇登基,在离京较近的西山新建了一处行宫之后,便不再来此。这里形如废宫,只剩了一些看管行宫的奴仆,大多昏聩老迈。 宫室间多处蔓草及膝,只这临湖一处,种满辛夷花树,逢春而开,盛极而落。白未秋不由喃喃出声:“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大明宫中似乎也有辛夷树,白未秋记得,就在太液池不远处的晴柔别馆。太子乾元曾经在此读书,春天时,花朵灿若彤云,印照着大明宫的青瓦朱墙,繁华似锦。太子总会开玩笑说:“未秋,你不笑时,便如这郁结的辛夷花蕾。”随从乐荻也随口道:“若白四郎笑时呢?”太子看着白未秋,忍不住伸手抚摸他的鬓发,拇指摩挲过他唇角,低声道:“四郎笑时,可令山河喧嚣,莲花枯萎。” 此时是李言宜在晴柔别馆的辛夷树下,遥望着雨雾中的廊桥。春雨绵绵,如梦,可他却逢不到梦里的那个人。不知过了多久,雨如来时一般悄然停息。李言宜正欲动身,不料面前横出一枝桃花来,回头一看,却是皇后的贴身婢女绯烟。绯烟将手中的桃花递给李言宜,冲李言宜行了一礼,又抬起头来轻笑道:“天边碧桃和露栽,桃花不说话。王爷思念的人呀,远在天涯。” 李言宜哭笑不得,只道:“许久不见,绯烟的嘴是越发厉害了。” “绯烟,谁许你这么跟王爷没规矩的?” 环佩声响,暗香浮动,数个宫装女子簇拥着一个人来,来人头戴紫金翟凤珠冠,额上贴了两个金色花钿,穿一身暗红金线绣云纹蜀纱凤袍,雍容华贵自不必多说。 绯烟闻得此言,便要给李言宜行跪礼。李言宜挽她起身,冲来人道:“娘娘让绯烟如此,不是故意要让我难堪么?” “七郎叫我什么?” 李言宜微愣,随即明白过来,他看着韶华极盛的皇后,她端庄明净的面容上,唯有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还蕴藏着李言宜幼时所熟识的狡黠与俏皮。 于是李言宜轻声叫道:“兰姐姐。”随即笑道:“现今应该叫一声皇嫂才对。” 皇后低声跟身侧另一个婢女莲雾说了几句,莲雾上前来用手中的绢子为李言宜擦拭了额角的雨水。皇后也走上前,端详着李言宜:“如今叫你七郎已是不妥,叫王爷更是见外,我也讨个巧,叫你七弟吧。” “本该如此的。” “你在这里这么久,是在等谁么?” “闲来无事,见这里辛夷花开得正好,便多看了几眼。” “辛夷。”皇后喟叹一声,望着他身后的花树,道:“七弟,你要等的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7 人在另一处辛夷花开的地方。” 李言宜惊愕地看着她,皇后秀容无波,轻声道:“今日种下的因,来日必为果,他如何甘心?” 听了这哑谜般的话语,李言宜忽而笑了起来:“我明白了,多谢兰姐姐。” “为何又不叫我皇嫂了?” “深宫之中,嫂嫂众多,而兰姐姐唯有一人。” “油嘴滑舌。”皇后不以为忤,上下打量了他:“这个时候你还未更衣,晚宴便要开始了,如何来得及?” “我在母后眼中早已是放荡不羁之人,更不更衣都是一样的。” ☆、第 11 章 李言宜真的只着了一身常服去了太后宫中,而且还迟了片刻。太后问起缘由,他便答赏花误了时辰。皇帝含笑道:“七弟生于皇家,却素不拘谨,实在难得。朕心向往之,不过今日家宴你来迟了,怎么说也得罚酒三杯。”说着让婢女端酒过去,李言宜并不推辞,连饮了三杯。 晚宴中,太后说起春来御花园桃李芬芳,何不移至园中,桃李园春夜宴,赏花饮酒,也算是附庸风雅了。 皇帝当即赞同,命人先去安排,率一众就要前往。不料皇后施施然起身,朗声道:“兰儿身体不适,恐不能随众,望母后与陛下谅解。” 太后关切道:“兰儿身体怎么了?” 皇后还未回答,绯烟便说道:“回太后,您有所不知,娘娘有孕,已经快三个月了。” 太后的手微微一抖,情不自禁地转头看了皇帝一眼,随即面色如常:“这是好事呀,为何现在才说?”皇后低头,有些羞涩:“兰儿不曾有孕过,不敢确认,是几位御医都诊断过,且如今胎象已稳,这才禀报。” 这时,众妃嫔纷纷道贺,太后唇角含笑,道:“宫中又快有孩子了,且是正宫所生,没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了。” 皇帝点点头,他刚得一子,如今又要有孩子出生,自然喜不自禁。他命人取过明黄缠枝牡丹丹凤朝阳的披风,亲自为皇后披上,拥她上了皇后的凤撵,嘱咐绯烟与莲雾细心照料。 送走了皇后,众人才随皇帝移驾到了桃李园。 春夜静好,桃李园悬挂着绢灯,灯火朦朦胧胧,映照着如雪的飞花,如同梦境。 众人接着饮酒行乐,不知人间何世。 李言宜只觉得无聊,于是坐在角落默然饮酒。 太后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妙龄少女,李言宜扫了一眼,只当是皇帝新纳入宫中的爱宠,不以为意。然而太后朝他招手,口型分明是:“来。” 李言宜只得上前去,太后又对少女耳语,不知说些什么。少女有些赧然,抬头迅速扫了李言宜一眼,又低下头。她穿月青色纱缎上裳,极淡的玉蓝裙上隐约有梅花的痕迹,和李言宜一身颜色非常相配。她低首敛眉,手中掌着一盏金色的宫灯。宫灯由上好的绢纱织成,里面灯火绰约,泛着清甜而恍惚的香气。她的声音也清甜,是少女的稚弱。 “灯火昏暗,琳娘为王爷掌灯。” “你叫琳娘?” “正是。” 李言宜并不恍惚,他明白太后的意思。这个少女,是太后为他安排的相亲对象。接过绢灯,道了一声谢,便不再多说。少女没料到他是如此反应,愣在当场,幸而有韩昭仪匆匆将她唤走,才化解了这场尴尬。李言宜径直走到了太后面前,太后有些不悦,李言宜轻声央求:“母后让孩儿自己觅一个王妃吧。” 皇帝在笑,眼望着在韩昭仪处的少女,道:“韩昭仪的妹妹这般才貌,七弟也不放在眼中。倒好奇了,难道七弟心中已有良人?只要你开口,就是天边的仙女儿朕也为你娶来。” “也未必是仙女儿,皇兄说笑。言宜是羡慕皇兄,可以坐拥后宫三千,臣弟无敢奢望这等福泽,只盼能得一个知心人,携手这一生罢了。” 太后终于开口,神情倦怠:“你要去哪里找?” 李言宜笑道:“其实孩儿一直有个心愿,母亲别笑话孩儿没出息。孩儿在西凉时,极其思念故国,想着有朝一日回来,必将游遍国中山水,方不愧为我国人。这里就想向母亲讨个假,让言宜出去瞧瞧,指不定能带回一位王妃呢。” “笃义。”太后突然唤了一声李言宜的封号,她说:“你父皇在时,经常说你敏慧重义,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当然你也知道,有时候身在皇家,很多事都不是能随自己心意的。你要执意自己寻找,我并不阻拦。我身体渐好,你在宫里侍疾已有时日,长久如此,于六宫不便。该做如何打算,你自己应当清楚。” “孩儿谨遵母后教诲。” 太后摇摇头,没再继续说下去,只冲皇帝道:“夜深了,我也乏了。” 恭送太后移驾回宫之后,众人也散了。 ☆、第 12 章 李言宜第二日便出了宫,出宫后他没有立马去行宫,只顾游山玩水,如此过了大半月。到了五月底才神不知鬼不觉地去了芸湖中心岛上的行宫。 对于行宫,李言宜只有幼年的记忆,他知道临湖一处遍种辛夷,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如今他看到的情景是绿叶摇光,树影茂密,已是初夏时节。忽有了诗情,他便随口吟了一句:“落尽芳菲春日迟,花至荼蘼夏亦知。”他随口吟来,也不论平仄,出口之后,自己也觉得句子格调不佳。李言宜沉思之际,听得身后传来轻响,转过身便看到白未秋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似笑非笑道:“王爷词句不符平仄,当改改。” 李言宜没有料到能这么快见到他,一时呆立在原地。他突然发觉,自己总是在以为永远见不到白未秋的时候见到他。 白未秋微抬下颌,目光扫过枝头叶间,曼声道:“芳菲落尽春日迟,荼蘼花至夏初知。”微侧的脸庞,忉忉郁结,是人世间一杯清酒所浇透的浮光掠影。 李言宜再也按捺不住,他步履匆卒,脚下的路径宛如蔓草蜿蜒。他一路分花拂柳,到白未秋的面前,不待他有所反应,便俯身吻住了他的唇。 一手扣住他欲挣扎的手,一手扶住他的后脑,将自己的胸膛贴近,不容闪躲。 对李言宜而言,白未秋等同于故乡,是思念的陈酿。不,白未秋比长安更久远,是自他懵懂时便产生的旷日持久的渴慕与向往。 白未秋没再挣扎,他的目光清冷,不见情动。 李言宜离开他的唇,伸手抚摸他的脸庞,唤他:“白郎君。”他情不自禁:“白四郎……” “自我被逐出长安那一日起,便已和白家脱离关系,何来四郎?” “……那,我可以叫你未秋吗?” 白未秋垂下目光,睫毛浓密,似厚重的心事。 “随王爷喜欢。” 李言宜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8 闻言喜不自禁,握住白未秋的双手,“未秋,我……我……我真高兴。” “此处虽是行宫,可荒废已久,王爷怎么有兴来此?” “我是来找你的。” “你怎知我在此处?” “晴柔别馆的辛夷盛开之时,有人告诉我,你在另一处辛夷盛开的地方。” 白未秋微愣,似乎想起了往事,随即坦然:“兰朵,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她很好。” 白未秋点点头,并不想再多谈。李言宜舍不得,问:“你现在住在哪里?” “就在这里。” “这里……”李言宜举目四望,“我知道。”他努力回想着,微微眯着眼睛:“绿芜居、鹿鸣苑、天水阁……未秋,你会住哪一处呢?” 白未秋低头掐断一根长长的草茎,绿色的汁液染上他淬玉般洁白的手指。身旁传来窸窣声响,李言宜眼前出现两个侍卫打扮的人,手拿食盒。两人径直走到白未秋面前,轻手快脚地将食盒里的食物一一取出,摆放在一旁的石桌上。白未秋接过筷子,也不管李言宜,他吃了一小碗米饭,将每样菜都动了一些,便不要了。两人将食盒撤下,匆匆离开了。 这个过程中,他们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向李言宜行过礼。不过李言宜认得,他们是皇帝身边的影卫,一共七人,皇帝竟然派了两人来这里。 李言宜不禁哑然:“这……”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望你谅解。” “未秋。” “王爷,你既已知道我在此处,便可放心。这里不是久待之地,早回吧。” “我已知道你在此处,又如何舍得离开。” “王爷,唔……” 李言宜再次吻住白未秋,没有声音,只余唇齿间的气流:“不要叫我王爷,我排行第七。” 白未秋别过头去,躲避他过份灼热的气息。他眼望不知何处,也不再说话。李言宜坐在他身旁,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不知从何开始。他陪着白未秋看天,别无旁骛,云影浅淡,天光轻薄,看了许久,他说:“未秋,你教我作诗好不好?” “作诗?”白未秋有些诧异。 “我诗句格律不佳,你知道的。” “你的意境很好,这个比格律更难得。不过王爷的心思不该于治国一道上吗?诗文一事终是消遣,不值得深究的。” 李言宜的语气有些嘲讽:“治国,那是皇兄的事。我不过一个闲散之人,自然应当在消遣之事上用心。”他看着白未秋,目光似深潭:“未秋,你收下我这个徒弟好么?” 白未秋不甚在意:“诗文切磋而已,王爷不必自称徒弟,未秋亦不敢当。” “你不肯叫我七郎,叫言宜如何?” “不合礼数。”白未秋起身欲走:“未秋告退,王爷自便吧。” 李言宜不料他如今性子清冷如斯,也不敢再强求,只轻声恳求:“明日辰时我在此等你。”他望定白未秋:“辰时,风雨不改。” 白未秋给他的依旧是沉默,不过李言宜松了口气,沉默意味着他没有拒绝,李言宜只需要等待。 ☆、第 13 章 时间是甜蜜而漫长的,因等待而甜蜜,漫长得令人感伤。 一连几日,李言宜都去了芸湖湖畔,没有见到白未秋。每日深夜,他便在离湖最近的得月楼台歇下。其余的时间,他在行宫漫无目的地瞎逛,希望有预料之外的偶遇。 他怀揣着白未秋年少时的诗集,每一句都熟稔,是心中铭刻的思念。 这日雨水敲窗,李言宜望着濛濛一片的芸湖,举伞信步雨中,没走多久,雨便停了。已是黄昏时分,却突然天晴了,霞光绚烂,一弯彩虹横跨湖中。一直到夕阳隐没,月光浮现,长虹才逐渐消失。 天地间有如此静穆,却又如此寂寥。 李言宜等了那么久,才又一次见到白未秋。 “我来晚了。”白未秋手里挎着一个篮子,举着伞。他沿着石径走来,石径狭窄,布满青苔。 远处烟气缭绕,笼罩着芸湖。湖水被风吹得微皱,一两只鱼儿跃出湖面,荡碎了月光。 白未秋的篮子里装满了杜鹃的花瓣。 李言宜不解。 白未秋将满篮的杜鹃花瓣倾到湖中,引得鱼儿纷纷前来抢食。“杜鹃花瓣微毒,鱼吃了会醉,像这样。”他一边解释,一边指着水里。果然,抢食了花瓣的鱼都静静地沉在水下,只有尾巴不时摆动。 鱼已经醉了,那么人呢? “我有诗句了。” “哦?” “秋水衔落月,池鱼醉飞花。”他一脸期待地看着白未秋。白未秋正除去了鞋袜,赤脚走到水中,弯腰捞起一尾沉醉的鱼,放入篮中。他的襟袍下摆沾湿,便腾出一只手去撩,不小心将手中的篮子掉入水中,溅了一身的水。 李言宜见状,忙步入水中,替他捡起篮子。白未秋微微一笑,低头接过:“王爷见笑了。” “湖水寒凉,早些上去吧。” “无妨。”白未秋拈过篮上沾着的一瓣杜鹃,放在鱼头上,“秋水衔落月,池鱼醉飞花。王爷这句诗的意境很好,只是你不讲究格律,于是缺乏诗句特有的韵律感。” “应该如何改呢?” “落月衔秋水,飞花醉夜鱼。”白未秋转头看着李言宜:“你觉得如何?” “我是夜鱼。”李言宜喃喃。 白未秋抱袍上岸,李言宜还在水中,水纹带着冰冷的幽蓝游动在他年轻俊朗的面容上,如同一场久远的记忆。白未秋朝他伸出手,李言宜呆呆地望着,紧接着,他的眼睛亮了,好像星光落入了眼中。他握住那只手,颊边露出酒窝,缓步上岸。 手很快松开,只是李言宜的指尖微蜷,还似留恋。 “未秋,你抓鱼是要做什么吗?”李言宜和他并肩走着,举着伞,夜空中有疏落的星子。雨是早停了,但茂密的枝条叶片间仍然蕴藏着大量的雨珠,不时落在伞上,发出轻微的“噗嗒”声。 “杜鹃醉鱼,王爷应该没有听说过吧。”白未秋自顾自的说:“仓郡盛产杜鹃花,鱼也肥美,当地有一道叫杜鹃醉鱼的名菜。最近看到杜鹃盛开,故而想起了往事。” 李言宜闻言微惊,心念一动,忽然想起先太子李乾元。李乾元的罪名是谋反,死在仓郡时不过是庶人的身份。白未秋一直是太子身边的人,先是伴读,而后是侍中,他陪太子一路流亡,在仓郡生活过一段时间,不难想象,那是一段怎样的相依为命的时光。 “如果那时我在……”李言宜情不自禁:“会有不同吗?” 白未秋轻描淡写,“都已过去了。”他认真看了李言宜一眼:“更何况,王爷那时尚年少。” “我母亲常说‘出生于皇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9 室,往往身不由己。拥有与生俱来的尊贵,必然伴随着挥之不去的险恶。’自古皇室中手足相残,兄弟阋墙的腥风血雨发生得太多,反倒不如当一个庶民来得轻松自在。” “庶人未必觉得自己轻松,农人带月荷锄归的时候会羡慕士族子弟不事农桑却能锦衣玉食;商人风餐露宿背负贱名,也会羡慕贵族不需抛头露面便可获得美宅良田;寒门学子苦读多年只求出人头地,熬白了头,仍旧一贫如洗,他会羡慕皇族的婴儿拥有与生俱来的尊贵荣华,觉得那是多么地轻松自在。生而为人,自然苦楚良多。腥风血雨还是金风细雨都在于人心的分辨,并没有什么区别。” 李言宜本想劝慰,没料到白未秋有这一番话,他对自己的遭遇似乎混不在意,可李言宜却总是能感觉到他的绝望与冷漠。他无法触碰,更无法给予温暖和爱意。 ☆、第 14 章 “王爷那时是在西凉吧?” “是啊,我在西凉八年。” 说话间,两人走过一处清香扑鼻的荷塘,来到一处全是木头与树皮搭建的屋舍,屋内亮着橘黄的灯火,围栏爬满了忍冬和紫藤。 “我竟不知,这里还有这一处清凉之地!” 他随白未秋进了点灯的屋子,却是一间厨房,白未秋将篮里的鱼放入缸中,缸中有水,水面洒满杜鹃花瓣。一旁的锅里冒着热气,是一锅烧开的水。 “君子远疱厨,王爷确定还要在这里?” 白未秋不说,李言宜也知道自己在这里碍事。更何况,他做这道菜是在思念太子。 他退出厨房,遥望着荷叶田田,听见蛙鸣不断。李言宜觉得孤独,这孤独深刻如秋水,弥漫了他的眼角眉梢。 白未秋听见箫声,他听得懂箫声的愁绪与苍茫。只是,他抚上胸膛,不确定这里还有没有李言宜想要的东西。 谁带走了它?是羽娘还是太子? 杜鹃醉鱼的香气在这小小的天地中氤氲,白未秋不知从哪里找到了酒。 紫藤花影里,箫声不绝。不知过了多久,李言宜回过头去,看到白未秋伏在石桌上,他并不胜酒力。李言宜上前扶他,软语道:“这里凉气重,回屋歇息。”白未秋微微睁开双眼,滢光流转,全不似平时清冷。他脚下踉跄,却伸手去推李言宜,口中喃喃:“生不由我,死亦不由。”白未秋手中无力,反倒软在李言宜怀中,他唇角笑意浮现,曼声吟哦:“流年如草草如烟,夜夜松风吹不眠。朽尽青衣成白骨,为谁一醉在尊前?” 他的声音逐渐轻下去,念叨最后一个字时,轻得只是唇间呼出的气流,李言宜挨得极近,才听清他这些鬼气森然的诗句。李言宜忍不住用拇指摩挲过白未秋的嘴唇,又低头去触碰,眼中全是爱怜。 安顿好白未秋睡下之后,李言宜信步庭中,唤了一声:“北木。” 一身黑衣的影卫如蝙蝠般浮现于夜色,拜倒行礼:“属下见过王爷。” 李言宜上前拿过搁在石桌上的竹箫,坐在白未秋方才坐过的地方。眼前的青瓷杯盏方才触碰过白未秋的唇,李言宜伸出手指,滑过酒杯的边缘,开口问道:“他派你来此,是察觉到什么了吗?” 北木行动无声,连面容也隐在黑暗中。 “回禀王爷,属下听命于王爷此事,陛下决不知晓。” “你跟他最久,他竟能派你来此。” “陛下对白郎君的心意,属下猜不透。” 李言宜轻笑一声,“你是如何跟他禀报这里的情况的?” “白郎君起居如常,并无不妥。” “他信么?” 北木点点头:“他以白氏满门性命相胁,白郎君不敢有恙。” 李言宜思忖片刻:“与你一起的那位呢?也这么说?” “他现下已听命于我,自然也听命于王爷。只是怕他不忠,故让他服食了三尸蛊。” 李言宜神色如常:“只须每三月服一次琼玉丸,倒也无妨。若是没了,去王府管素旻要便是。”他嗅着杯中残酒,“宫里的情况知道么?” “陛下身边留了五名影卫,目前有一个肯为王爷效力。其余的,人心不齐,属下不敢轻举妄动。今早正巧得了消息,陛下已经命人先行来此修葺行宫,欲移驾消暑。” “太后好吗?” “太后安好。” “多谢你,北木。” 北木跪地道:“属下不敢。” 李言宜扶他起身:“你忠心为我,我都知道。” “先皇指派属下跟随王爷,属下愿为王爷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护好白郎君,去吧。” “属下告退。” 北木如来时一般,悄然隐于暗中。 ☆、第 15 章 难得一夜无梦。 白未秋在床上醒来,看着轩窗前的小几,小几上放置漆画食盒,食盒上有晨光筛出极细的光斑,光斑里的襟袍袖口,袖口上栖息的弱蝶。 “王爷……” 李言宜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呆愣愣地,不知看了多久。白未秋竟然有些心酸,于是提高声音叫了一声:“王爷。” 李言宜这才醒悟过来,笑了笑:“你醒了。”他站起身走到床边,并不贸然触碰,只柔声问道:“可有不妥?” 白未秋摇摇头,而后起身洗漱,他问:“王爷可是一夜在此?” “你睡下之后,我回了得月楼歇息。眠浅,又被鸟啼声唤醒,要出来走走,不由自主地就到了这里,请你不要怪我唐突。” 白未秋从食盒中取出早点,并没有说什么。 李言宜看到桌案上放着一副拓本,便凑上前看了看。似乎是先秦的音律典籍,看起来文字艰深难懂,杂乱无章,像是从古代钟乐器上拓下的铭文。 日子漫长得近乎枯燥,只能埋首在故纸堆里,才能聊以消磨。 “这是古代的音律吗?” 白未秋点点头,“我无意间在此发现,这种拓本本该是一套,只这一副,其他的大概都不知散落在何方了。” “得月楼里有一间隐蔽的藏经阁,多是训诂与算经,也有古代音律,说不定有其他的拓本。未秋,若你愿意,我这就带你去。” “王爷少时离京,只幼年来过行宫,即便还记得得月楼中的藏经阁,但没钥匙,又如何进得去?” 李言宜闻言笑道:“这个你有所不知,得月楼中曾住着我父皇的一位妃子,是闻名京中的才女,为人十分的清高绝俗。她不喜后宫人事繁杂,便住在行宫里的得月楼。父皇爱她的风骨清雅,命人在得月楼中建了一处藏经阁,又从各处搜来古籍珍本,供她研读。我幼时随母亲来行宫,曾因瞎跑迷了路,正巧遇到这位妃子。她着人去通报母亲,亲自带我至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10 得月楼,喂我点心,问我读过什么书。后来我母亲来接我回去,我因喜欢她亲和,又偷偷的找过她几次。要离开行宫时,她送我一样东西,竟是藏经阁的钥匙。再后来才知,那时她已身患重病。不久她过世,父皇悲痛之余命人锁了得月楼,所有物事不可挪动分毫,渐渐地也不再去行宫了。只那钥匙,我一直保存到如今。” 白未秋没有接茬,只是眼神惊诧,欲言又止。李言宜继续怂恿;“未秋,去吧,或许真的有呢。” “……既如此,当劳烦王爷。” 李言宜得闻此话,笑容满面:“随我来。”他先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到白未秋慢腾腾地,便一把握住他的手,“来。” 得月楼古朴雅致,院落清幽,李言宜带白未秋来到楼中,楼中别有洞天。拐七拐八到得了一扇门前,李言宜掏出钥匙将门打开。书卷古籍特有的气味扑面而来,那是穿透了岁月所蕴含的智慧的华章,空气似乎也为此凝固。 白未秋迫不及待地步入其中,寻找铭文拓本。果然,在书架内侧搁置的盒子里,他找到了其余的拓本。白未秋小心翼翼地将其捧出,一边翻看一边露出惊喜的神色,目光就此不再挪开。阁中光线昏暗,李言宜找了折子,点亮烛台,移至白未秋身旁。 橘黄色的烛光照映着白未秋的侧脸,在李言宜看来是勾魂摄魄的。 白未秋看着拓本,时而轻颦,时而浅笑,让李言宜恨不得变成那副拓本。白未秋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对李言宜道:“王爷,多谢你。”他眼中的喜色还未退却,唇角含笑。 李言宜心中深藏的种子迅速地生根发芽,抽枝长叶。他放下手中的烛台,拿走白未秋手中的拓本。他伸手抚摸白未秋的脸,唇跟着贴近,他深情得快要化作一片海。 “不要拒绝我,未秋。”说完,他就吻住了他。 ☆、第 16 章 这一次的吻格外激烈,让人轻易便尝到了情yu的气息。李言宜微微松开白未秋,喘息着将案上的物事统统扫掉,将白未秋压制于其上。白未秋转头去看被扫落地的拓本,眼中露出关切的神色。李言宜霸道地捏过他的下巴,不由分说地再次吻了上去。 灼热的物事隔着中衣,硬硬地抵在白未秋的腿根,白未秋别过头去,眉头微微皱起,又很快松开。 李言宜的手从他衣袍的下摆探入,拉开了束带的丝绦,衣衫敞开,袒露出单薄而白皙的胸膛。李言宜不能自抑的吻于其上,留下一串嫣红的印记。白未秋微微颤抖,发出细微的□□,似乎也已经情动。吻至腰间,李言宜蓦地发现他的侧腰上纹着一个字:婴。 李言宜一怔,猛地抬起头。白未秋脸颊绯红,却是一副神游太虚的表情,眼神也不知落在何处。 察觉到李言宜的状况,白未秋微抬上身,低头看到了侧腰上的字,他淡然道:“这是陛下留的。”又看着李言宜坐起身,将身上的衣物缓缓脱去,说道:“白未秋只这么一副残躯,若是王爷不嫌弃,就尽管拿去。” 李言宜的心好像被重重地捏了一把,他抱住白未秋,胡乱将衣物披在他□□的身上,掩好衣襟。他一手捂住额头,低声道:“未秋,我……我……” 白未秋垂着眼睛,只能看见浓密的睫毛。 李言宜颓然且懊恼,他平静下来,解释道:“未秋,我是真的想好好待你。我想带你离开,这个劳什子王爷我也不做了!或许你都不相信,自我十二岁第一次见你,就无法忘记你。我去了西凉,我每一天都在思念你,我吟诵你的诗集,想像着有朝一日回到长安就可以与你对酒当歌,和诗簪花。后来……” 李言宜的语气哀伤:“我是回了长安之后才知道那时发生的事,他们都说你被逐出长安,永不得回京,谁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得知这个消息,我失魂落魄了很久,而后赴了封地。我四处打探你的消息,很偶然的机会,得知你就在宫中。再后来太后召我进京侍疾,可以长留长安。我……我很是欢喜,我实在是很想见你。”他有一点语无伦次,“我真恨那时没能在你身边,但发生了什么,我都知道。” “你不知道!”白未秋突然打断他的话语:“你知道什么呢?王爷,你所知道的不过是元和三十九年的那一场腥风血雨。即使你那时在,也未必能怎样,我也不需要你怎样。” “是的,你不需要……”李言宜语气低落,突然回身锤了书架一记,“就和现在一样!”书籍哗啦啦地洒落一地,他低着头,轻声问道:“未秋,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我吗?” 白未秋看着散落一地的书,心中有千头万绪腾起细尘。他叹了口气,声音轻而稳:“王爷,若你真的知道,那就应该明白,白未秋早就和太子一同死在了元和三十九年的冬天。如今我苟活着,是为了白家十多口人的性命。李幼婴以此要挟我多年,这个你也知道吧。”他冷笑道:“王爷,你说,这样的我,敢同你一走了之么?” 李言宜默然无语,在他的认知里,白未秋是典型的士族子弟,出身高贵,满腹经纶,温文尔雅。从他的诗句中也能看出这是一位早早得志的翩翩少年郎,不识忧愁,风流浪漫。事实也的确如此。 他经历过怎样茫无涯际的黑暗?像是熄灭了灵魂的永昼,让他成了现在的模样。 白未秋整理好衣衫,就要离开,李言宜唤住他,还未死心:“未秋,我不再逼迫你。我们能做一对心意相通的好友吗?” “能与王爷为友,乃未秋的福气。” 李言宜离开了行宫,离开之前,他将藏经阁的钥匙放在了白未秋枕边。 白未秋在梦中似乎触碰过露水和琉璃,潮湿且清冷。他想象着李言宜在渡船之上迎风而立,四周水雾茫茫,面目模糊。他或许会觉得挫败和失落,但毕竟不会因此陷入危险的境地。 皇帝曾杀死自己的兄长,他也会毫不留情地杀死自己的弟弟。 李言宜是不合时宜的一场梦。 古今悲欢终了了,为谁合眼想平生。 ☆、第 17 章 修葺宫室的工匠来了,日夜赶工,荒芜的行宫重新被赋予了生机与繁华,迎来久久未至的圣驾。 白未秋充耳不闻,他留恋于得月楼的藏经阁中,昼夜颠倒,不识晨昏。 所以当皇帝出现在他身后时,他埋首于书卷中,并无反应。皇帝自身后将他抱住,他还未从惊慌中回过神来,人已经被压在墙上。 头昏眼花的一刹那,天旋地转的一刹那。 他还以为是李言宜回来了。 但李言宜即使再冲动,也不会这么粗暴。 这种粗暴,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对他。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11 白未秋被掐住下巴抬起头,对上了皇帝的眼神。 那眼神依旧是深沉地,深沉且刚毅,从来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皇帝小心翼翼地捏开白未秋的嘴,凑上去吻他的双唇。亲吻,这是他们之间极其难得的举动。 此处删去999字,请自行脑补。 白未秋瘫软着,喘气了片刻便挣扎着起身,无力收拾一塌糊涂的身体,他蹒跚地捡起散落一地的衣物,颤抖着要费力穿上。皇帝一言不发,脱掉自己的外袍,将他没头没脑地裹住,而后打横抱起,一路走了出去。 ☆、第 18 章 外面已是傍晚,西面晚霞烧天,暑气逐渐消散。内侍尚翡候在阁外已久,这时见皇帝衣衫不整地出来,怀中还抱着一人,心中虽然有了准备,但仍是惊讶。不过他跟着皇帝当差已久,早已见怪不怪,只小心地跟上。 “更衣。”简短的吩咐。 “奴早已备下。”尚翡恭恭敬敬。 他们并没有走出得月楼,李言宜走后,白未秋常来藏经阁,为了进出方便,也住进了得月楼中,但他只挑了一间僻静干净的厢房起居,并没有入住主室。皇帝直接抱他进了楼中内厅,内厅已经布置一新。 博山炉中燃着熏香,雕花的屏风横置在内,屏风后热气袅袅,是一大桶预先备好的热水。 皇帝将昏然睡去的白未秋小心放了进去,自己也宽衣解带,步入水中。 让他靠在自己胸前,看着他身上纵横的青红淤迹,目光落在他腰际的“婴”上。水是热而微烫的,熨帖着肌肤,水汽暧昧,蒸腾得白未秋的一张脸更是越发唇红齿白,秀色妍丽。皇帝抚摸着他的鬓发,忍不住低头吻了吻他的唇,他们之间很难像这样静谧安然,不过只这片刻而已。 越是短暂,越是贪恋。 如果当初没有那么做,他们之间会不会有其他的可能? 皇帝叹了口气,觉得设想多余,白未秋有多恨他,他比谁都清楚。 醒来之后的白未秋已经被搬离得月楼,换到了一处更为僻静的居室里,居室整洁,十分幽静。四周草木葳蕤,绿荫浓郁。 白未秋坐在桌前,放下书卷,揉了揉眼睛,抬头一看,天快黑了。 一天又将过去。 他站起身,走去打开了门,行走间发出轻微的“叮当”声,并非环佩,而是他的脚踝上系着一条金属锁链,一头连在屋内,让他只能在这方寸间走动,出不了门去。 好在他所研读的古籍书卷都在,衣食所需都有人送来,并不算苛待。 皇帝来此行宫,自然不是他一人前来,必然携带后宫一众,人多眼杂,为了防止他乱跑,锁起来是最好的。 其实大可不必。 白未秋抬头望了望天,很好的月亮,流云逶迤,银白如莲。 丝竹声被风远远的送来。 白未秋凝神听了一阵,隔得太远,隐隐能辨出曲调,不过辨出又怎样,热闹是别人的,他什么都没有。 似乎是过了些日子,倒也一直安稳无事,皇帝从未来过,白未秋脚踝上的锁链也一直系着。 这天他倚在门口枯坐,数着墙角的青苔与蚂蚁,忽而听得人声,是几个女子银铃般的笑声,有人唤道:“公主,不可乱跑。”白未秋皱了皱眉,正要起身回房,却不料庭前的树丛里钻出一个番邦打扮的金发少女来。 少女是躲避同伴追赶,误打误撞进了白未秋的居所,她只见此处花木丰茂,不曾想林中竟有人居住。回过头看,见到白未秋一身青衫不声不响地倚在墙边,弱不胜衣,面色苍白,一时也是一惊,脱口而道:“你是谁?是人是鬼?” 白未秋听得她的汉话并不标准,又是金发碧眼的模样,料到应是皇帝在行宫款待的番邦宾客,并没有理会,转身回房。少女却步上台阶,不依不饶,歪头看清了白未秋的仪容,又是一惊,自言自语道:“鬼也不至于这么漂亮?再说——”她抬头望了望天:“大白天的。” “这里不该是你来的地方,快离开吧。”白未秋眉目疏离,出言撵客。 “你是谁?”她的目光落在蜿蜒在地的金属锁链上,锁链的一端隐在白未秋的衣袍下摆。少女用手捂住了嘴,眼睛睁大:“为什么被锁在这里?” 白未秋没有回答,转身关上了门。侍女们终于在这里找到了金发少女,门外喧哗吵嚷了一阵,不一会儿便恢复了宁静。 ☆、第 19 章 夜到中宵,白未秋从梦中醒来,是箫声唤醒了他。 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他起身打开门,庭外月白风清,月光下,是李言宜身长玉立的身影。 一曲毕了,白未秋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李言宜缓步上前,“前日新得的古曲,叫做《风雨如晦》。” “这一次又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 “一位不速之客。” “那位番邦少女么?” “她是西凉的阿尼娅公主。” 白未秋坐在门口阶下,李言宜也挨着他坐下。 “这里隐蔽如斯,亏得皇兄竟然想得到将你藏在此处。如果不是阿尼娅误打误撞,我是如何也找寻不到的。”他低头看见白未秋脚上系着的锁链,眉头一皱,伸手扯动,“他竟然真的将你这么锁住!” “这不算什么。”白未秋浑不在意,李言宜的双手颤动,停留在锁链上。 “王爷快要成婚了吧?” “你怎么会知道?”李言宜一惊,不料白未秋被禁锢于此处,几乎与人寰隔绝,消息竟如此灵通。 “我日日听见丝竹声,虽不分明,但也知道是礼乐番邦贵使的曲调。西凉与我国战事不断,今能来访,又带公主,必是和亲。陛下早已设立中宫,纳公主为妃亦是不妥。只能在众亲王中选择,王爷年轻有为,又未曾娶亲,更巧的,是曾在西凉八年,或许早已是公主心仪之人,如此选择不是皆大欢喜么?” “我并不欢喜。”李言宜苦笑一声:“我虽认识阿尼娅多年,却只拿她当妹妹看待。所以皇兄虽欲赐婚于我,可我态度坚决,他亦无可奈何。若我实在违抗皇命,也不过是被削为庶人。再或者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死也就死了,也好过事事受制。宁要自由一时,不肯束缚一世。” 白未秋听了这些大逆不道的话,颇为讶异地看了李言宜一眼:“当此世中,如王爷这般行止无忌的并不多。可有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室的婚姻往往不论幸福,而涉及家国天下。不然,古今那些女子也不会背井离乡嫁到异国为妇。若是与西凉公主结亲能让无数百姓免除战事饥荒之苦,王爷,你会不愿吗?” 李言宜沉吟片刻,却避而不答,只道:“未秋,你僻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12 居于此,也能洞晓天下事。以你这般才学不能登堂拜相,实在是大为可惜。” 白未秋沉默良久,直到李言宜轻唤一声“未秋”他才缓过神来,月光照着他的眉眼,尽是悲伤的神色。 李言宜神魂为之一荡,心中暗自懊恼:是我说了那番话,他才这般失魂落魄的么?他因懊恼,忽而生出满腔的柔情来,轻声道:“未秋,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的确是有一事想要劳烦王爷。” “但凡是你所提,尽我所能,一定为你办成!” “对于王爷来说,此事并不算麻烦。”白未秋眼光落在别处,低声道:“我虽是白家的罪人,但我总要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 李言宜闻言眉毛微轩,不过白未秋垂着眼睛,没有看见。李言宜拉过他的一只手,护在掌心,眼神澄澈,似被冰雪洗涤:“我答应你,你能对我提这样的要求,我、我才是真正的欢喜。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让你见到他们! ”他接着说:“先前我离开行宫,并没有回到京城,西凉来访,皇兄又召我来此处,所以并不是太清楚你家人的情况,不过我听说白三郎得了一个儿子,爱得不得了,也算是喜事一桩。”他转念一想,而后脱口而出:“我会尽力护你家人周全,如果,我能让他们安全的搬离京城,躲到连他都找寻不到的地方去呢?你是不是也就可以不受他的胁迫,可以重获自由?”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逃到哪里去?要是能走,早就走了,哪至于如此。”他的面容在月光下落寞得很,“在这世上,他们是我唯一的牵挂。王爷能帮未秋这个忙,未秋铭记于心,永世不忘。” “我真羡慕你的亲人。” 白未秋闻言竟微微一颤,神色似喜似悲:“王爷早些回去吧。” ☆、第 20 章 “……你希望我走吗?”李言宜站起身,夏夜的风绕了一个弯,从他们身旁经过。他倾身拂去白未秋肩膀处的落叶,指尖擦过他的耳垂。 萤烛秋光,寂寂空庭,淡月昏黄,莓苔半壁。 面对满庭的萧草与萤火,面对无数的日升日落,面对天边的银汉灿烂。面对荒芜的岁月,残破的流年。举世茫茫,孑然一身。 “未秋,你不会觉得寂寞吗?” 白未秋听了此话,心中猛然涌起一股大恸,没来由地感到脸上一阵冰凉,泪珠迅速地滚落在他脚下的青苔上,李言宜拭去他的泪水,展臂拥他入怀。 压抑多年的苦海终于决堤,白未秋埋进李言宜的怀中,先是呜咽,而后嚎啕不止。 哭完之后,白未秋看见李言宜襟前沾湿了一大片,亦觉失态。自己抬袖拭去泪痕,他低声对李言宜说了一句:“你走吧。”就转身回到屋内。 不知是不是嚎啕之后发泄太过,白未秋自那日之后,开始发病。送饭的内侍发现上一次所送来的食盒放在门口阶下,里面的饭菜丝毫没动,又不敢贸然进去,如此几次之后就想要通报尚翡,哪知这几日陛下款待西凉外宾,作为贴身内侍,尚翡根本不得空。就这么过了两天,这天下午,还是尚翡自己眼尖瞧见了,才让这两人进来通报。尚翡一听,喷出了半杯茶,叠声叫道:“坏了坏了。”连滚带爬地禀告了皇帝。 皇帝见到白未秋的时候,他已经蜷在床上烧成了一团火炭,嘴唇干裂,气若游丝。 皇帝陛下动了雷霆之怒。 罚了两个不相干的小内侍,尚翡一路绕道把白未秋送进了御书房后皇帝偶尔起居的里室里。请来的太医瞧这架势,不知是为陛下的哪位爱宠看病,但见从层层罗帐内伸出一只手,虽白皙纤长,却分明是男人的手。 太医一惊,抬头看见皇帝的眼神,连忙低头认真把脉,接着开出几味药材,絮絮叨叨地说了什么脉象轻细,忧之过度,肝气郁结,需要慢慢调理。皇帝听着皱了眉头,尚翡见了赶紧拉着太医出去煎药。 大热天的,太医出了一身冷汗,一边擦汗一边跟尚翡说:“多谢尚总管,再待下去,下官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举手之劳,王太医不必客气,不过这件事陛下不欲让他人知晓,也请王太医守口如瓶。” “下官谨记。” 太医提着药箱跟着尚翡匆匆离开了。 尚翡吁出一口气,回御书房的路上远远瞥见了珠翠罗裙的孙昭容,尚翡两眼一轩翻了个白眼,不得不打起精神敷衍。 孙昭容指尖拈了一枝花,装作和身旁的婢女说话,不经意看到尚翡,先是惊呼一声,声音娇媚,软声笑道:“尚总管神出鬼没地,走到身边了都差点没见着,这是替陛下办差呢?” 尚翡陪着笑:“奴不过是个跑腿的,陛下的事哪会告诉奴呢。” “尚总管真会说笑,您陪在陛下身边的时间最多,多得让我们后宫姐妹嫉妒,哪里有您不知道的。” 尚翡打了个哈哈,孙昭容掐掉花枝,绿色的汁液染上她水葱般的指甲,她欠身过来,香氛熏然,轻声道:“我看到是太医院的王太医,急匆匆地,难道是陛下龙体欠佳?” 尚翡听了这话,忙说:“哪里的话,陛下龙体强健,并无不妥。” 孙昭容“啊哟”一声,忙挥起绢子捂住嘴,“瞧我这张嘴,阿弥陀佛,陛下自然身体万安,福泽万年的。那会是谁呢?” 尚翡见敷衍不过,不得不说了一句:“昭容多虑了,王太医只是寻常问诊而已。” 孙昭容似笑非笑,最终放尚翡离开了。 她的贴身婢女走上前来,恨声道:“这次又不知是谁。”她睨了婢女一眼,想起皇长子李诺,生母不过是个地位低下的才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就生下了皇长子。不过,生下又如何,有命生没命养。 话虽这么说,但一念及此,还是恨得牙痒痒,心切切。 ☆、第 21 章 汤药灌下不少,白未秋的烧终于退去,只是人昏昏沉沉地不见好。皇帝每天处理国事,忙到夜间来匆匆看他,看他就这么半死不活地睡着,到底恼怒了。 摔了一只药碗,他指着白未秋:“你若是好了就赶紧醒来,要是你死了,朕就杀你白家满门!” 他存了个恶毒的念头,坐在床边,拨开白未秋耳旁的乱发,俯身在他耳边,温柔缱绻,话语如刀:“你再不醒来,朕就先拿你大哥白广河开刀,再杀你二哥三哥,对了,你三哥白清肃自幼与你感情最厚,那就将他慢慢杀,断其肢体,剥皮剖心。你父亲白桓已经死了,但没关系,朕会将他的尸骨从你白家祖坟中挖出来,挫骨扬灰……” 他一面说一面观察白未秋的反应,白未秋听了这话,果然有了反应,他的睫毛颤动,眼皮翕张,慢慢睁开眼睛。紧接着,他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13 歪头伏在床边“哇”的一声吐了一大口血。 皇帝吓了一跳,忙将他搂抱在怀,摸了摸还有心跳,又连忙慌着让尚翡再去叫太医来。 太医很快来了,又是施针,又是灌药,忙了大半宿,白未秋又吐了一口血,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看着白未秋清凌凌的一双眼,皇帝竟然有些心虚。过了一会儿,白未秋先开口叫了一声:“陛下。”皇帝一惊,没料到他会叫自己,还以为是尚翡,回道:“什么?”反应过来是白未秋在说话,他看着白未秋,“你有话说?” “我没有寻死,这次生病并非我有意,若病死,应与我家人无关。” 皇帝声音干涩:“你好好的,他们自然没事。” 白未秋不再说话,他病中疲惫,此时勉强提起精神说了几句,便已困得不行,又昏然睡去。 皇帝皱着眉头转头问尚翡:“原来伺候他的那个婢女呢?” “那姑娘好像是去了皇后娘娘那里。” “皇后?” 皇后快要临盆,留在大明宫待产,并没有来行宫。 皇帝想了想,吩咐尚翡:“你去找两个信得过的人来伺候他。” “是。”尚翡扫了躺在床上的白未秋一眼,问:“那是将白郎君送回去吗?” “送回去?朕还不想他就这么死了。”皇帝冷笑一声,喝道:“你当的什么差?”尚翡忙跪下,直将额头磕出血来,皇帝又想到了什么,说:“不要送他过去了,也省得那番邦公主见到,跑去问朕的好弟弟,出些花花绿绿的幺蛾子。”他负手走到门前,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让他待在这里。” 尚翡连忙上前撩开帘子,问:“陛下今晚临幸何处呢?奴派人先行告知。” 白未秋渐好,只是精神不济,看书没多久就要犯困。有时候伏在案上便沉沉睡去,来伺候他的两个小内侍是尚翡的徒弟,年龄不大,还算伶俐。白未秋成日不发一语,他二人闲得无聊,时不时要嚼一嚼舌根。 浓绿的树荫伴着蝉鸣,暴雨与骄阳纠缠反复,夏日不去。 皇帝这次来行宫,要接待西凉贵使,因皇后待产不便露面,故而带了平贵妃,其余只是些颇得圣宠的年轻姬妾,彼此之间争宠不断。 白未秋住在御书房之事,不知道怎么就传出去了。 毕竟事情已经过去多年,新进宫的女子们大多不知道白未秋,更没有见过。孙昭容得了机会就往御书房凑,终是让她见到了一次。虽是惊鸿一瞥,但也看见白未秋妍丽秀雅的面容,她本以为是个偶承雨露的低贱婢女,哪会想到是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子。 他是谁? 孙昭容使了些法子,但尚翡软硬不吃,只顾装傻,连着两个小内侍也守口如瓶。无计可施之下,暂且罢了。 ☆、第 22 章 “言宜,你为什么连着几日都不理我?”阿尼娅瞪着一双湖水般湛蓝的眼睛,冲着李言宜兴师问罪。 “哦?我有没理你吗?” “你好像总是在躲着我!” “前些天皇兄召我商量些事情,所以才没能见到你,我怎么会躲着你呢?阿尼娅妹妹。”李言宜揉了揉她金色的卷发,柔声哄道。 “胡说!我的哥哥是哈沙尔!”她的眼中泌出泪水:“言宜,你一点也不喜欢我吗?所以你才一直说你把我当成妹妹。” 李言宜的手微微一抖,这话不久前他才跟一个人说过,带着十足的颓丧与不甘。如今一个花一般的少女,对着他说出同样的话,他心中升起一阵怜悯,抬袖去擦阿尼娅的眼泪。阿尼娅别过头去,气鼓鼓地:“既然你不喜欢我,那就别理我。” “对不起,阿尼娅。”李言宜轻声说;“在西凉八年,你对我最好,我当然喜欢你,可是……”李言宜顿了顿,说:“为了弥补我的过失,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什么故事?”阿尼娅大眼扑闪,望着李言宜。 李言宜悠然开口:“在长安城中有一位才华出众的诗人,他的诗篇被长安的民众咏诵,人人争唱。” “诗不是吟的吗?为什么是唱?是因为很好听吗?” “就算是吧,阿尼娅,你不要打岔。”李言宜继续说,“除了他的诗篇令人惊艳,还有他的相貌。见过他的人都说他是谪仙,是太液池中映出的月亮,幻梦里的繁华长安,若是长安没有他,就如同天空失了月亮,长安失了繁华。” 阿尼娅似懂非懂,一手支颌:“你说的真好听,可是人像月亮的倒影真的好看么?” “有一个人也是这么问的。”李言宜也用手撑着下颌:“是乡下一个大财主家的儿子,这位郎君认字不多,但喜欢附庸风雅,也很喜欢作诗。不知怎么的,他就听说了长安的这位诗人,非要去长安与他比试比试。可是长安在哪儿呢?他打听了很久,终于打听到了,于是就带着一大包干粮出发了。” “嘻嘻。”阿尼娅嚷道:“我不是乡下大财主的儿子。” “你当然不是,你只不过说了一句和他说的一样的话。这位郎君走了很久都没有走到长安,一天,他累得不行,就坐在路边哭啊哭,有人就问他‘这位小郎,你哭什么呀?’他说长安远啊,比太阳都远,我走了好久都不到。人听了就不解了,长安怎么比太阳都远呢?小郎君振振有词,跳起来说:‘我每天睁开眼睛就能看见太阳!却怎么也见不到长安呀!’” 阿尼娅想到什么,举起一只杯子喝水,说:“我也没去过长安,长安很远吗?” “不远,其实那位小郎君当时已经到了临楠,咱们现在所在的行宫就在临楠。” 阿尼娅点点头:“哦。” “人家跟他说,你已经离长安不远了,小郎君死活不信,硬是嚷嚷长安远得不得了,不可能到的,长安的诗人也是骗人的,哪有人美得像月亮的倒影,那他的眼睛里还会有太阳吗?他一直吵闹,三天三夜不休。把不远处的一窝狐狸精给烦得不得了,于是狐狸精的头子就派了一个小狐狸精去让小郎君不要再吵了。小狐狸精幻化成了一个俊俏书生的样子,穿着青衫,吟着‘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走到了小郎君面前。小郎君一见,眼睛都直了,问:‘你就是长安的那个诗人吗?’小狐狸精摇摇头,说:‘我不是。’小郎君不信。小狐狸精接着说:‘你是要去找长安的诗人?’小郎君点头,说:‘是啊,人说他诗是锦绣的河山,人是长空的流云,我非要去见见不可。’小狐狸精说:‘他的眼睛还是最清澈的湖水,面容是盛开的莲花。’小郎君都听愣了,又问小狐狸精:‘你也见过吗?’小狐狸精一本正经地说:‘那倒没有,我们这里有西凉国的阿尼娅小公主,哪还用得着去长安见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14 诗人呢?’” “好哇。”阿尼娅哈哈笑起来,却是不依:“言宜你又拿我打趣!不过——”她双手托住腮帮,“我好像见过你说的长安的诗人,他也在这里是不是?是住在林子里的那个人吗?” 李言宜一惊,却不动声色,只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跟你说起他的时候,你的眼睛亮了。”她歪着头,金黄的发卷儿贴着腮边,美得不可方物:“芸湖中映出的月亮就是这样的,我没有见过太液池,不过月亮在湖中的倒影都是差不多的。” 李言宜一时忘了反驳,阿尼娅紧接着问:“那次我问你你也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他会被锁住?怕他飞回天上吗?” “什么意思?” “他不是谪仙吗?” 二人正说着,有侍从来请,又是夜宴时分。 ☆、第 23 章 夜宴中,已是西凉皇帝的哈沙尔正式提出和亲的请求,表示愿意将自己嫡亲的妹妹阿尼娅嫁入玥唐,但希望阿尼娅能够自己选择一位皇室的男子为夫婿。 阿尼娅的眼神没有离开过李言宜片刻,皇帝带着笑,遥遥冲李言宜举起了酒杯。 结果不言而喻,这是一段能够停止两国纷争的婚姻。 李言宜无从选择,他不能够像他说的那样态度坚决,因为这是无法拒绝的事。 亲既订下,婚礼便要择日举行。天气渐凉,皇帝欲返回长安,李言宜也得回去安排诸多事宜,毕竟王爷娶亲是国之大事。 同回长安的,还有白未秋。 只有阿尼娅留在行宫等着李言宜前来迎娶。 阿尼娅满心欢喜的心里依旧存在着小小的忧虑,她不是傻瓜,她看得出来,李言宜对她虽然喜欢,但并非男女之爱。她一直觉得李言宜心中深藏着一个人,是这个人让少年的李言宜有了一种不符合他年龄的成熟与忧郁,于是她深爱上这成熟与忧郁。 李言宜,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少年,他与西凉英武好斗的少年不同,他也英武,但绝不善勇好斗。他的唇角有婉转的诗意,笑起来有酒窝,灿烂如朝阳。 她义无返顾地要飞蛾扑火,千里迢迢离开故国,要成为他的妻子。 迎娶她的车马来了,她带着昏醺的喜悦登上了装饰着红色流苏的雕花车厢,随着辘辘的车轮来到了无数次在梦里出现的长安。 长安已历百年繁华,数朝都城,钟鸣鼎食之家不可胜数。一路走来,满眼高楼林立,宝马雕车。 婚礼在黄昏举行,阿尼娅进城时,天已渐黑,路旁的树上都挂上了红色的灯笼,一直延伸到笃义王府。王府门口站着一身新郎吉服的李言宜,等待着他的新娘。素旻和素心迎了上去,搀扶着阿尼娅下车。 吉时已到,拜过天地。 李言宜在心中默然叹了一口气,看着一脸喜色的皇帝与太后。 五色焰火腾空而起。 这个时候,白未秋已经被北木送到了白府。李言宜曾答应过他,现在机会难得,恰逢王爷成亲,有诸多事宜需要安排,皇宫中进出的人很多。而成亲这一天,其他影卫都出宫跟着皇帝,唯有北木留守在白未秋处。 如今他应该见到自己的亲人了吧?李言宜如是想。 白未秋打扮成内侍的样子趁着夜色进入白府的偏门,北木见他进去,便悄无声息的隐于暗处。白未秋轻车熟路地走在自家的后院,夜色朦胧,院中亭台如旧,幼时读书游戏常在此处。绕过假山,见不远处灯火昏黄,是三哥白清肃的居所。 白未秋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 “站住!”身后一声呼喝,白未秋怔怔站住,却不敢回头,又听得一声:“是谁?” 听得熟悉的清朗嗓音,白未秋微微颤抖,转过头去,已是泪流满面。 “三哥,是我。” 白清肃也是一愣,举起灯笼看清了他的面容。 灯笼掉落在地,火舌卷起,发出轻微的“哔啵”声。 “阿夏,阿夏……”白清肃呢喃着他的小名,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一脸迷茫:“阿夏,是你在做梦还是我在做梦?不,是你死了么?我看到的是你的魂魄吗?” 白未秋猛地拥抱白清肃,埋头在他颈窝,带着哭腔:“我没有死,我还活着,三哥,我还活着!” “阿夏。”白清肃将他拉离怀抱,双手握住他的肩膀,认真地看了他半晌,似乎在确认他真的活着。 白未秋此时已经平复,他举袖轻轻擦去脸上的泪痕,低声道:“三哥,我的时间不多,带我去见母亲吧。” 白清肃没有询问他如何回来,只握住他的手,将他带去白老夫人的住所。 老夫人贴身的婢女嫣若来见,说是老夫人已经睡了,三郎为何此时来见?白未秋闻言抬起了头,叫了一声:“嫣若姐姐。” 嫣若一见是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白清肃,白清肃冲她点点头,她急急忙忙地走进了内室。 内室声音响动,白老夫人蓬发披衣,急急忙忙地走出来,白未秋按捺不住地冲上前,看着老夫人鬓发皆白,他叫了一声:“母亲。”便跪倒在地,不禁潸然泪下。 “阿夏……”老夫人颤巍巍的手抚摸过白未秋的发丝脸庞,将他搂抱在怀。他抬起头,看见母亲眼中蕴满了泪水。 白清肃在一旁亦是抬袖拭泪,他上前扶起抱头而泣的母子二人,劝慰道:“母亲,阿夏,好难得能见一次面,若是哭完,岂不可惜?” 白未秋听得此言,便勉力展颜道:“三哥说的在理,母亲,孩儿已是白家的罪人。父亲在时,未能尽孝,走时,也未能送终。如今若是再让你伤怀,罪孽就愈加深重了。” “不要这么说,阿夏,难道这些都是你的过错吗?”老妇人摇摇头,拉着他坐下。嫣若伶手俐脚地拿着绢子替她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又沏了茶来。 ☆、第 24 章 老夫人和白清肃都没有问起白未秋好不好,谁都能想到,那样的日子,能好得到哪去?她看着白未秋——她最疼爱的幼子,眼中时不时要蕴满泪水,无法控制的滴落下来。白清肃问了一句他如何回来的,白未秋摇头不语,白清肃心中了然,也知道他能待的时间不多,故而捡了很多事跟他说。 大哥的官职自那时起就没有变过,如今越发清闲,但因今日笃义王成婚,他随百官去贺,到现在也没有回来。二哥开始经商,常常北上置货,出门许久,现在也未在家中。 白未秋吃了一惊,白家一门乃翰林书香,簪缨仕族,白家子弟竟然落得经商的地步。 “没有办法,大哥的俸禄微薄,我又是个闲人,一家人的生活总要维持下去。”白清肃苦笑,忽而想起一事,道:“阿夏,不要怪你大哥,上次你回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15 来,他……他……” “我没有怪过大哥,那种情况下,他不敢也不能。”白未秋换了个话题:“三哥,我听说你得了个儿子,是真的吗?” 白清肃一拍脑袋:“哟,这事儿给忘了!” “你哟。”老夫人埋怨了一句,转头对嫣若道:“嫣若,你去一趟,将潇潇抱来,四郎还未见过。” “不必,母亲,不必!”白未秋连忙制止。 “你不想见到他吗?” “我当然想,我做梦都想,我是真的高兴。”白未秋轻声说:“孩子此时已经睡下,若要抱来,必然得惊动三嫂。未秋回来一事,冒了极大风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白清肃只是沉默,白未秋问道:“三哥,孩子取名了吗?” “取了,单名一个‘释’,小名叫潇潇,你提早送他一个字吧。” 白未秋微微思索,道:“‘涣之’如何?” “涣兮其若冰之将释,好字。”白清肃点点头,还要说什么,空中传来巨响。 白未秋眉毛微皱,起身去打开窗户,望着腾空而起的五色烟火愣了愣,随即低着头,默然关上了窗户。 烟火就是信号,当烟火放完的时候,他就必须离开白家。 心中纵有万般不舍,也不得不忍痛离开,母亲握着他的手,再一次泣不成声。他扭过头,匆匆走到后院偏门,门外接应的马车已经来了。他遥遥看着躲在偏门内侧阴影里的母亲与三哥,白未秋双手攥握成拳,心中升起了强烈的求死欲望。 骨肉分离的剜心之痛,实在是难以承受,若是死了,该有多好。 死在哪呢? 大明宫么? 他浑浑噩噩地随着北木进了宫,迤逦绕折,穿过御花园,到了离他住所不远处的太液池边,他回过神来时,北木早已不见踪影。 绕过一处假山,便是回去的石子小径,假山内有声响,是哭声。白未秋霍然止步,他小心翼翼地探头去看,隔着假山的洞孔,看见里面影影绰绰的火光。 是一个年老的宫女,一边哭泣一边烧着纸钱。 白未秋从她断断续续的哭诉中,得知她是在为死去的翟婕妤烧纸,她曾经是翟婕妤处的宫女,翟婕妤生子时难产而死,皇子由太后抚养。说是这样,太后抚养的哪里是翟婕妤的孩子,那孩子随着翟婕妤一并薨了,太后抚养的分明是她与当今皇帝的私生子。若不是她一直装疯卖傻,怕也是得被杀了。 白未秋听得分明,悄悄离开了。 回到居所时,看到他的两个小内侍倚在门口,沉沉睡着,还未醒来。白未秋跨过他们,进入内室,点灯读书。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小内侍相继醒来,只见白未秋在灯下阅读,和先前并无不同。 白未秋一夜未眠,见到亲人的狂喜与离别的悲戚缠绕交织,还有方才偶然听来的秘密,困囿心中,翻来覆去。他蜷缩着身体,脑海中反复回忆着方才与家人团聚的片刻,有很多话还没说出口,可出宫一次太过危险,以至于他现在开始觉得后怕,身体微微颤抖。 而且,如果没有李言宜,他如何能见到?李言宜,昨晚是他成亲的好日子,他娶了那个异眸殊色的番邦公主,恐怕也不会再见到他了。白未秋带着一丝漠然,并没有因为见到亲人而对他生出一丝感激来。 快到天亮的时候他迷糊着睡过去,梦见了李言宜,李言宜头戴冕旒,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 白未秋被这个梦惊醒,心骤然狂跳。 ☆、第 25 章 永康八年,继笃义王李言宜成婚之后,皇室迎来第二件喜事——皇后临盆,产下一位皇子。 这是宫中出生的第二个孩子。 因是正宫所生的嫡长子,朝中不少大臣上奏希望皇帝将这个孩子立为太子。太后却道皇帝正值壮年,皇子又小,立太子一事不必操之过急。 这件事并没有引起朝堂的争端,因为皇子降生之时,西北边关与柔然接壤的地方爆发了饥荒。柔然军队乘机而入,吞没了边关好几处重镇。西北大量难民涌入中原,一时之间连长安街头也处处是乞儿难民。 皇帝派了龙骥将军带兵过去。 一个月没到,龙骥将军战死,几位副将的尸骨被挂上了柔然攻下的城墙上。柔然气势汹汹,已然蚕食了西北一大片土地。 满朝哗然。 玥唐开国百年,为避免武将拥兵过重,历朝皇帝不断削减武将兵权,朝中善用兵的武将不多。龙骥将军是其中出类拔萃的一员猛将,曾收复南疆,平复边西叛乱,军功卓著,谁也未曾料到他会在这场征战中死去。而他一死,能用的武将就更是屈指可数。 用兵如神的倒是有一人,是皇后的爷爷兰老将军,但兰老将军实在年事已高,如今缠绵病榻,无法派他出征。 皇帝在御书房中转来转去,快要焦头烂额。 皇后送来了一盏核桃酪,顺便提起了一个人。 宁行之。 宁行之的父亲曾是兰老将军的副将,跟随兰老将军多年,后来战死沙场。宁行之子承父业,小小年纪就在军中,兰老将军还记得这个孩子的话语——好男儿自当保家卫国,马革裹尸。不求建功立业,但求仰无愧于天,俯无怍于地。老将军怜他幼年丧父,小小年纪又有如此抱负,便将他带在身边,悉心指点他兵法战术。老将军不再随军之后,宁行之也留在了长安,后来便一直掌管京城禁军。 京中禁军不可由人久带,怕生变故,故而常有调动,这是皇家的规矩。 当此用人之际,最好的做法,是将宁行之调到前线去。 皇后言之有理,但皇帝仍然眉头紧锁。 太后来了。 两人朝太后行了礼,上前扶她坐下,皇帝道:“外面风大,母后派人通传一声,让朕过去就是,哪里犯得着亲自来。” “你为国事烦忧,我也知道,怕你忙起来连膳也不用。”她看着桌上的核桃酪,又转头看着皇后,道:“兰儿是个好孩子,顾惜你的身体,想必也有法子为你分忧。” 皇后连忙跪下,道:“望母后不要责怪兰儿。” “后宫不得涉政,但你替夫君分忧是家事,不算涉政。而孤家来此,也算是分一点忧。兰儿方才提到宁行之,那人的确擅长用兵,但为人桀骜,不可让他一人专断,必须派一人与他同去,而此人的身份地位应在他之上。” “母后认为应该派谁去呢?” “笃义王。” 皇帝一时沉默,皇后见机告退。 书房内温暖如春,丝毫感受不到冬日的严寒。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太后的声音悠缓而伤感,“子婴,我并不是要求你回报当年言宜的牺牲。因为你知道,这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16 次出征有多凶险。” 皇帝侧头看着窗沿,淡然道:“母后,那八年的光阴,足以保他一生富贵安宁。” 他回头看着太后,太后眼中似乎有泪光滢动,她轻声道:“我欠他的……也是,你欠他的……” 皇帝冷笑一声,挥袖扫掉案上的核桃酪,一步步走到太后面前,眼神森冷,说:“朕不认为自己欠他,但既然母后如此要求,朕定当满足,至于他能不能,那是他自己的造化。” ☆、第 26 章 皇后回宫的路上,路过太液池,太液池的湖水清冽,有人披着蓑衣泛舟其上。 皇后冲那孤舟招了招手。 舟慢慢停靠在岸旁,船夫收了杆,冲皇后行礼。莲雾将皇后小心扶上船,皇后坐进舱内,端详着船头撑船的船夫,道:“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七弟这么看着,还挺有那么回事儿的。” 船夫闻言转过头来,斗笠下是一张沉郁清俊的面容,正是李言宜。李言宜取下斗笠,顺手一扔,笑道:“兰姐姐又帮我一次大忙,无以为报,就让本王充当一次船夫,渡姐姐过湖。” “话既这么说,那恐怕不止要渡一次。” “渡几次都成。” 皇后笑道:“你猜的不错,我刚提了宁行之,母后就立即来跟陛下提起了你。” 李言宜点点头,显然是意料之中的。 “你可能不日就要出征。”皇后不忘揶揄:“才成婚的王爷,怎舍得放下异国的如花美眷,去忍受那边关苦寒呢?” 李言宜不语,只顾划船,忽而低声道:“船夫在水上若是迷路,可以依靠司南,但即使有司南,也往往随波逐流,不能自主。”他苦笑一声:“我本可以安心当我的富贵王爷,但我看见长安街头的流民乞儿,心中有愧。人之在世,能做的不多,在其位谋其职吧。” “你这话倒像是有感而发,听来可真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王爷。”皇后起身,莲雾来扶,她轻轻挥开,一步步走到李言宜身边,声音小的只有他们两人听见:“七弟,你离宫多年,发生了很多事。在这个大明宫,人人活的都不容易。”李言宜微微皱眉,随即松开,道:“任何人我都可以不信,但我相信兰姐姐。” 皇后叹了一口气,嗔道:“说说还成,真做起来就难了。” “出征是第一步,你也要信我才对。” “当然。”船行快要靠岸,皇后朝莲雾伸出手,莲雾上前扶住。上岸前皇后回头道:“我有诚意,送了你一份大礼,现在就放在你的晴柔别馆,可是费了好大的力。” 李言宜呼吸一窒,将手中的撑杆递给一旁的随从,动手扯掉身上的蓑衣,以手为枕,躺在舱内。 舱底水声悠悠,闭上眼睛,仿佛就躺在水流之上。 “王爷,到了。” 李言宜独自登岸,走进晴柔别馆。他不在宫中的时候,晴柔别馆也无人居住,只有三五个内侍婢女留在此处打扫除尘。此时内侍婢女一个都不在,想是被人支走了,他正想着就走进了庭中。 庭中有人负手而立,见他进来,便转过身来,道了一句:“你来了。” 如今无论李言宜见白未秋多少次,都会觉得他清冷寂寞,如空谷幽兰,旷野烟树。其实曾经的白未秋并不是这么一副超脱疏离的模样,至少十年前的那次夜宴上,李言宜见到的少年会笑会闹,会让他想到春天的早晨。 “是我想要见王爷的。”白未秋先开口:“那次的事,还未谢过。” 李言宜摆摆手:“不必跟我道谢,我能为你做的不多。”他将白未秋引进屋中,关上门:“外面风冷。” 屋内没有生暖炉,也暖和不到哪去。 李言宜搓了搓手,看着白未秋歉然道:“这里久未居住,连炉子也没烧。” “我并不冷。” “我成婚了,未秋。”李言宜别过头,“以后恐怕不能再来看你,阿尼娅去国离乡嫁给我,我不能愧对于她。我在西凉八年,离乡万里的无助我感同身受,我是她在玥唐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我,我的心意你明白……”他笑了一声,自嘲道:“其实我说多也是枉然,你根本不会在意的。” 他回头来看着白未秋,却见他面上泪痕。 “未秋!”李言宜惊呼一声,忍不住揽他入怀,柔声劝慰:“别哭。”白未秋闭着眼睛,平复呼吸,道:“我并不是你想的那般无情无义,王爷为我做过什么,我都知道。” 他抬头看着李言宜的眼睛,唇如花开,一字一句:“虽去清秋远,朝朝见白云。” 这是当年李言宜离开长安之时,白未秋留在扉页上的题辞。 李言宜心中一痛,低头去吻白未秋。白未秋迟疑片刻,随即抬手搂住李言宜的脖子。李言宜知道这是不好的,可是他怎么能推开白未秋?这是他珍视多年的梦想,第一次在他面前真实的展现出来,像谎言一样美好,伤口一样真实。 李言宜将白未秋打横抱起,走进内室。 接下来就是尘世浮华中的一场繁华沉梦。 李言宜进入的时候,直视着白未秋的眼睛。 他为这片刻清欢,甘愿摒弃一切。 “未秋。”李言宜的声音喑哑而温柔。 此处删去几段。 喘息声在滚烫的空气中弥漫。 苦多尘世欢愉少,梦短人生日月长。 “这一场仗看似凶险,其实不然。柔然军队来势汹汹,个个骁勇,想要以快取胜。先前龙骥将君虽然惨败但已经将战线拉长,边关饥荒,粮食紧缺,柔然处于更北,这冬天到了,粮草的补给更是困难。只要我方指挥得当,这仗怕是打不到明年立夏。太后的意思,并不是让笃义王真的冲到前线去厮杀,而是在后方坐镇,熟悉军队。打了胜仗之后,也算有了军功,将来多少能有一点兵权。” 皇后歪在贵妃榻上,纤手拈过绯烟剥开的橘瓣,放在口中。 绯烟奉上热茶,道:“太后难道不希望王爷稳稳当当地当一个富贵闲人吗?” “呵。”皇后忍不住笑道:“她怎么放心?她又不是不了解咱们那位陛下。再说,以后立太子的事儿,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到时候,她还得指望笃义王呢。”皇后突然想到什么,问:“对了,瑶卿安顿在哪了?” 莲雾上前来轻轻为她捶着腿,道:“送出宫之后,告之了兰汀别苑,别苑的人早已经复过命了。” 皇后睨了她一眼,莲雾忙停下手中的差事,跪在地上,磕头道:“娘娘恕罪,莲雾自作主张,实在该死。” “起来吧,你做得很好。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心慈手软是没什么用的。瑶卿也算是为白郎留了这么一点骨血,我念着这个,到底是不忍心。太后能玩移花接木,咱们也能。”她的语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17 气天真,却莫名哀婉:“真想看看白郎的孩子当上乖乖的小太子是什么样子呢。” 绯烟轻声道:“那是娘娘的孩子。” 皇后点点头:“当然是我的孩子。”她的唇边含了一丝浑浊的笑意,“我与陛下的孩子。” 阿尼娅正在往李言宜腰上系一只香囊。 “什么东西?给我瞧瞧。”李言宜低头将香囊拿在手中,仔细看了看,忽而笑道:“阿尼娅,这是你绣的吗?” “是啊,素旻和素心教我的,我好不容易才绣了这么一个。” “绣的是什么?小鸟?鸳鸯?” “不是!”阿尼娅将香囊抢回手里,认真道:“这是鹰,老鹰。” 鹰击长空,在西凉,鹰是英雄的化身,代表着胜利。 李言宜心中泛起一丝涟漪,伸手揉了揉阿尼娅的头发,柔声道:“既如此,那快帮我系上吧,这样我带到战场上,一定能够平安回来。” 阿尼娅有些害羞,一边系一边说道:“你不要嫌难看。” “怎么会?” 他拉过阿尼娅的手,道:“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回来,等着我。” 阿尼娅水蓝色的眼中闪过一丝歉意:“对不起,言宜。” “怎么又道歉。” 阿尼娅歪进他的怀中,闷声道:“我知道你心中那个人不是我,是我自己太任性了,我想要嫁给你,做你真正的妻子。那天晚上你喝下的酒是西凉宫中的后妃给我的,说是给喜欢的人喝下之后,他也会喜欢上我。”她的声音很低:“对不起,我并不知道。” 李言宜暗中叹了口气,他一直觉得愧对阿尼娅,所以对她极为宠爱,生怕王府之人欺负她是个番邦公主。他虽每晚都在她房中歇息,但都是各睡各的,从未圆房。那晚睡下之后全身燥热,稀里糊涂就和身边人行了云雨,事后他也猜到是被下了药。 但这怪不到阿尼娅的身上,阿尼娅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夫妻之间行周公之礼本就是理所当然的。其实李言宜一早就做好了准备,既然娶了阿尼娅,就应该好好对她。去国千里,在玥唐,他是她唯一的亲人。只是他一直无法跟阿尼娅行夫妻之礼,欲望升起时,他往往选择自己解决。他只对一个人有过那么深重的渴望,春深夜梦里总是他。 是他自己的原因,给再多的宠爱,也不过是有名无实的婚姻。 于是李言宜拍了拍阿尼娅的背,说道:“傻瓜,是我不好,你不用道歉。” “言宜,我会等你回来的。”她狡黠地一笑,双颊晕红,“回来之后再送你一样礼物。” “什么礼物这么神秘?又是绣的老鹰?要不是绣的鸭子?” “才不是,真的,等你打了胜仗回来就知道了,你一定要快些回来。” ☆、第 27 章 冬去春来,边关的仗没有那么好打,李言宜没有那么快回来。 西凉小公主阿尼娅的肚子却一天天大了起来。 太后知道之后,担心王府众人照顾不周,隔三差五的送来补品,甚至要接阿尼娅入宫亲自照料。 素旻端着一碗燕窝来,阿尼娅摇摇头,道:“这东西吃着腻得慌。” 素心在一旁翻检着刚从宫中送来的官锦,笑道:“太后疼爱王妃,送来了可多好东西,就这燕窝可是极品血燕,等闲连皇后都吃不上的。” 阿尼娅吐吐舌头:“这么好的东西,那就由素旻和素心你们帮我吃了吧。” 素旻和素心听了面面相觑,接着道:“我们可不敢。” “那就给莎塔吃。” 莎塔是阿尼娅从西凉带来的贴身婢女,此时连连摆手,嘟哝了一句西凉话,又用磕磕巴巴的汉语说;“两位姐姐都不吃,我都也不要吃。” 阿尼娅气恼,嗔道:“好吧,你们都不吃,我更不要吃!” 素旻抿嘴一笑,蹲下身为阿尼娅轻轻揉着小腿,一边温言道:“王妃不想吃,可是肚子里的小王爷还要吃呢。王爷现在是不在,要是回来知道咱们没有把王妃和小王爷照顾好,可是要重重地责罚我们呢。” 阿尼娅盯着她垂下的柔颈,因俯首,黑发往两旁分开,温婉而轻盈。阿尼娅觉得她极可亲,忍不住抚摸她的头发,道:“素旻姐姐,你给我吧,我吃。”素旻笑着递过燕窝,阿尼娅没再说话,一口口吃了下去。 素心见状拍手道:“这就是了!王爷回来见咱们王妃给他养了个白胖胖的小王爷,指不定会高兴成什么样呢。” 阿尼娅摇摇头,神情有些萧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她轻轻抚摸着腹部,还是一副少女的神情,茫然道:“不是个小王爷,是个小姑娘,我感觉得到。” “女儿的话,那不知会有多美呢。”素旻轻轻拍阿尼娅的手,劝慰道:“王妃且放宽心,有婢子们在呢。” 白未秋又病了,在一阵猛咳之后,他的脸上浮现出奇异的红晕。取过一旁的热茶漱了漱口,小内侍小心提醒:“郎君,药都快凉了。”白未秋放下书本,端过一旁的药汁,一口饮尽,摆摆手让他出去。小内侍转身看到身后突然出现的皇帝,吓了一大跳,皇帝沉着脸摇了摇头。小内侍微微侧身瞅了一眼浑然不觉的白未秋,静悄悄地离开了。 皇帝在白未秋身后站了很久,看他读书时专注的神情,听他一直不断的低低咳嗽。烛火晕黄,给白未秋镀上一层金黄柔软的轮廓。 终于忍不住上前,大手抚上他的肩膀,不满道:“瘦成这个样子,你什么时候才能好?” 白未秋头也不回,淡然道:“我有吃药。” 皇帝扳过他的身子,面对着自己,白未秋微微颦眉,因病,他显得没有往常的强硬与冷漠。看着皇帝的时候,甚至带着几分迷惘的柔弱。 因此皇帝连威胁的话说出来,气势也弱了三分。 “你若好不了,白家满门也好不了。” “我知道。”白未秋侧过身,又咳了几声,低声道:“可生老病死总是由不得我的。” “你觉得你老了么?” 白未秋听了此话,忽而一笑,笑中没有讥讽与无奈,只是一朵纯粹的笑容。仿佛有烟花在皇帝头上炸开,他有多少年,没见过白未秋这样的笑?” 烛火摇曳,白未秋的面容温柔,似乎穿过了久远的时光,穿过了深重的爱恨,他面对着皇帝轻声道:“我病了,吃药也没用,或许真的活不了多久了。”皇帝攥住他的手,哑然道:“胡说八道,别想着你死了就能报复我。” 白未秋愣愣地看着他,突然问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吗?” 皇帝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反问:“什么?” 白未秋爆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皇帝抱住他的身子,如同抱住风中之叶的颤抖与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8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18 萧瑟。他心中没来由的惶恐,抱紧白未秋,十数年的时光从脑海中闪电般掠过。 这一切,都是白未秋的错吗? 不,不是。 是谁的错? 是他妒忌太子,妒忌太子一切,包括太子身边那个谪仙般的绝色少年。他疯狂的想要取代太子,费尽心机,终于使得父皇废掉了太子,立了他。太子失去了一切,但白未秋仍然愿意跟随。他动用了所有的手段与毒计,夺了太子的性命。他终于真正地做到了取代太子,但白未秋,似乎还是那么遥远,那么高高在上。站在白未秋的面前,他看到的永远是那个匍匐于尘埃的自己,那个可笑的卑微的皇子幼婴。 他差一点点就彻底毁掉了白未秋。 只有当白未秋低到了尘埃的时候,他才能接近。 多年不堪触碰的过往与深埋的感情,只是因为嫉妒太子,还有,他爱着白未秋…… 如果那是爱?又怎么会是如此的残暴而绝望…… 皇帝大口喘气,慢慢低头看着怀中的白未秋。 白未秋脸上晕红未褪,但眼睛已经闭上。皇帝将他抱得贴近自己的心,去感受另外一颗跳动的心。 这颗心永远不会属于他。 他颓丧地走出白未秋的住所。 夜风清凉,仿佛吹醒了他心中埋葬已久的卑微与脆弱。 他明明是帝国至高无上的君主,不再是可怜的幼婴。他用颤抖的手捂住面庞,心中惶恐而无助。 边关的战事绵延已久,柔然军队的强悍让人齿寒。李言宜出征将近一年,终于将柔然军队都赶出了玥唐。 回到长安,他见到了一个白嫩嫩的小团子。 小团子咕噜着深色的眼眸,跟他大眼对小眼。 “这是?” 素旻带着一众下人纷纷跪地行礼,呼道:“恭贺王爷回京,恭贺王爷喜得千金。” “这是我的女儿呀!”李言宜惊讶万分,拉过一旁的阿尼娅:“出征前你说要送我的礼物,就是她吗?” 阿尼娅点点头,笑道:“你喜欢吗?” “天呐。”李言宜将阿尼娅拥在怀中,问道:“怎么不一早告诉我?” “怕你担心呀。” 李言宜摇摇头,内心既喜悦又酸涩,他在外征战,想到长安,仍然是白未秋。此时见到自己的女儿,心中大觉有愧。 他问:“取了名字吗?” 阿尼娅道:“母后给拟了封号,叫嫮瑶,说是名字等你回来再起。” “嫮目宜笑,琼瑶皆英。嫮瑶郡主,倒是个好封号。”李言宜将小郡主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看她闭着眼睛打了一个哈欠,忍不住俯首去贴她娇嫩的小脸蛋。孩子不熟悉他的怀抱,又被他的胡茬刺痛,委屈得大哭起来。 “哟,哭了。” 素旻接过他手中的孩子,道:“王爷还没有抱惯,小郡主是还不熟悉爹爹呢。” 李言宜摸摸下巴,说:“名字就叫晏晏吧。” “燕燕,飞来飞去的?” “不是飞来飞去的燕,是言笑晏晏的晏,笑起来好看。” 阿尼娅噗嗤一笑,歪头道:“不笑的时候也好看呢。” 李言宜回京之后就入宫述职,皇帝行了封赏,就下旨要让他回封地了。 太后万分不舍,但也无可奈何。 李言宜于永康十年的春天,离开了长安,去往封地。他的封地是江东的昌、浩、荣、貅四郡。 王府设在荣郡的云州。 云州,能看到白云的地方,李言宜抬头去看,又想起了白未秋写下的诗句。 虽去清秋远,朝朝见白云。 白云苍狗,浮世流年。 白未秋的病勾勾缠缠,绵如秋雨,总不尽去。皇帝害怕白未秋真的就那么一病不起,于是让他给家人写信,他摇摇头,轻声道:“不用,我亦无话可说。” 皇帝在他的床前俯下,看见白未秋的面容一日日枯槁,病体支离,如深秋睡莲,他忍不住伸手触碰白未秋的脸。 “为什么我们会成这样?”皇帝犹自喃喃。 白未秋紧闭双眼,并没有答复他。 “尚翡。”皇帝唤道。 “奴在。” 皇帝慢腾腾地走着,梦游一般,他举起一只手,回身指向白未秋。 “他、他会死吗?” 尚翡伶俐,顺口接道:“陛下皇恩浩荡,白郎君会慢慢好起来的。” 皇帝没有再多说什么,也不想批阅折子,只觉得心烦。于是去了新得宠的美人处,听歌赏舞,倒也能混过一段时日。 此时柔然虽被赶出了玥唐,但还是时不时在边关骚扰。西北历经战事,元气大伤,正是恢复时期,朝廷拨下的赈济款被层层侵吞,落到百姓身上已是少得可怜。近些年后宫又进了不少美人,春宵苦短,君王不朝,皇帝越发不爱理政务。皇帝在涂美人处用了晚膳,尚翡提醒今日是十五,按祖制应该去皇后宫中的。 皇后宫中如今有了孩子,倒也热闹,二皇子名叫李雍和,是个粉雕玉琢般的孩子,如今也快四岁了。他煞有介事地跟皇帝行了礼,皇帝看着他机灵可爱的样子,便问他新认了哪些字。他一扬头,得意地看着皇后。皇后笑了笑,说道:“和儿的意思是要我来说,人家很了不起的,认字算什么,四书都开始读了呢!” “父皇,孩儿还会作诗呢?”李雍和摇头晃脑地念道:“一朵嫣然两朵娇,三朵成群色如绡。不堪时时留蝶舞,故停园外落悄悄。” 皇帝一怔,皱了眉,问道:“这是你自己作的诗?” 李雍和骄傲地将头一点:“正是孩儿!” 皇帝沉思不语,皇后让莲雾抱了李雍和出去,亲自取了清凉膏拈在指尖,轻轻为皇帝按揉着太阳穴,皇帝闭上眼睛握住她的手,沉声道:“雍和太过聪颖,总是让我想起一个人。” 皇后奇道:“哦?像谁?” 皇帝见她没有想起来,便笑了一声,道:“不提也罢,聪颖总是好事。” 皇帝在皇后的寝宫中用完晚膳,宫女将盛着清水的铜盆举过头顶,供皇帝净手。 幼嫩而白皙的手微微颤动,指尖如玫。 一如软凸而轻荡的身姿。 “榴清,抬起头来。”是皇后的命令。 叫榴清的宫女年纪不过十六,面容姣丽,她带了点怯弱,抬起头来盈盈浅笑。 当晚皇帝临幸了榴清。 他的后宫有那么多的女人,每一晚他都能拥着不同的女人,感受她们鲜活而美丽的肉体所带来的快乐,既快又乐,他仍然空虚。 ☆、第 28 章 这年九月,秋雨淅沥不止,柔然军队卷土重来。驻军苦战不敌,失了星远、中一两处重镇。 战事频繁,交战不久,朝中以陆太师为首的大臣主张割地求和。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9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19 笃义王李言宜坚决主战,若是兵力不足,就去西凉借兵,绝不能向柔然低头,一定要将柔然赶出天山以北,永远无法进犯。 西凉同意了玥唐的借兵,李言宜这一去又是两年。 李言宜说到做到,他带着军队,先惩治了当地的贪官污吏,使得军民一心。然后将柔然人赶出了天山。天山脚下太过荒凉,他迁来居无所安的西羌部落,让他们在此处安居乐业,并设下都尉府,派了重兵镇守。 李言宜屡建功勋,权势与当年才从西凉回来时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年他回到长安的时候,他唇边蜿蜒的诗意已经被风沙打磨成了执着的刚毅。他的轮廓更加分明,鼻梁秀挺,愈加迷人。 夜宴仍然设在大明宫,太液池边。 太液池的飞花与月亮,曾经多少次出现在他的梦里。 李言宜仰头干了一杯酒,倚着栏杆,醺醺然。杯中空空,不知是谁又给他斟满,他举杯朝月,吟诵道:“匣中一片月,光采照我多。观此纷意气,提剑向重阿。重阿葳蕤,朱岩绿萝。仰看春雪,俯听秋歌。无舟可济渡大河,嗟余嗟余任蹉跎。前瞻兮白水,回首兮沧波。” 皇后在离他不远处的柱旁,赞了一句。 “七弟好兴致。” 李言宜垂着头,轻声问了一句:“他好吗?” 皇后抿了抿唇,正要回答,一个锦衣金冠的小孩子冷不防扑进了她的怀中,撒娇道:“母亲,雍和差点找不到你。”皇后弯腰抱住他,他歪头看见了李言宜,眨巴着眼睛,轻声问:“他就是七皇叔吗?” “是啊,还不快叫七皇叔。” 还没等得及他叫,李言宜就上前将他抱起来,往天上扔了一下,哈哈笑道:“七皇叔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不会说话,如今已经长这么大啦。” 李雍和也哈哈笑,抱住他的肩膀,叫道:“七皇叔回来得给我讲你打仗的故事,人人都说男儿当如笃义王,我可想知道七皇叔有多厉害啦。” “哟。”李言宜惊道:“小嘴儿这么甜。” 皇后将他从李言宜怀里接过,柔声道:“七皇叔才回来,还没有休息过,等他有空再跟你讲好不好?” “好。”李雍和很乖巧地点点头。 “现在去跟绯羽吃果子吧。” 绯羽上前牵住李雍和的手,将他带离了皇后身边。 皇后目送着李雍和回到席间,头也不回的问了一句:“他好你就会欢喜吗?” “什么?”李言宜没有明白。 “在这大明宫里,困死在冷彻心扉的碧瓦朱墙,你觉得他会好吗?”皇后抛出一连串的问题:“如果我说他不好,你会带他走吗?” “你怎知我不会?”李言宜只反问了一句。 皇后微怔,随即笑道:“七弟,如今你屡建战功,实是玥唐之幸。”她走近一步,唇角含笑,明艳而端庄,声音轻缓:“将来雍和还得多仰仗你,我先谢过。” 李言宜看着远处的君王,皇帝正在与他献上的西凉美女饮酒。他老了些,成了面目沧桑的男子,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寡言深沉的少年。 那白未秋呢?亦早已不是他当初爱上的模样。 那不重要。 李言宜已经历过战火与鲜血,见过无数生死,人生太过短暂,错过了今生,他有何把握来世还会遇见白未秋?他不再做那样的幻想。 如果只能通过权力才能得到想要的,那就得到权力吧。 晚宴后,李言宜宿在宫中的晴柔别馆。 他似乎有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平静安谧的夜晚,模糊的光亮透进他的床帐,他坐起身,这是这些年他离白未秋最近的时候。 李言宜披衣起身,睡在帐下的婢女惊觉,问道:“王爷,可要奴伺候么?”李言宜抬手抚过她胸前穴位,她一声未哼,便软倒在地。李言宜抱她上榻,安置入自己的被衾。 他没走正门,从窗户轻巧的跃出,如蝙蝠般消失于茫茫夜色。 夜色中有万古不变的磷火与白云,牵引他沉沦于心中的深渊。 李言宜的脚步轻巧,却依旧不敌皇帝影卫的耳力,刚进得白未秋栖身的院内,隐在树影间的北木就发现了他。李言宜轻声道:“是我。”北木身上的戾气顿减,停下拔剑的动作。正要开口,忽然耳廓微动,随即拉过李言宜,跃至屋檐,双足微勾,来到了殿中顶梁。 殿中灯火昏暗,但能看出布置雅致,帷幔低垂。低低的咳嗽不时从帷幔后传来,李言宜心中一紧,认出那是白未秋的声音。 他病了吗? 心思纷乱间听见殿门打开的声音。 是皇帝,他将帷幔撩开,伺候在旁的内侍连忙跪下行礼。他低头看着躺在榻上的人,伸手抚过那消瘦的面颊,随口问道:“今日如何?” 内侍低声道:“这几日似有好转,不过仍是昏睡较多。” “醒来时都做了些什么?” “前几日醒来都只是发呆,今日,就是方才。”内侍有些激动:“白郎君写了诗。” “诗?”皇帝的眼神并未从白未秋身上移开,只道:“拿来我瞧瞧。” “白郎君写完就烧掉了,不过奴有幸见到,就记了下来。” 皇帝冷然地睨了他一眼,那内侍打了个寒战,哆哆嗦嗦地背了出来。 躲在房梁处的李言宜听得分明。 “霜灯昏飒两三更,闲恨杯深添不能。病秋不如病酒贵,落叶还是落花风。此时青眼向白发,无那金波掣玉绳。谁信鬼神多相护,人间犹有不平声。” 殿中烛光摇曳,伴着内侍尖利高飘的声音,诵读出这些悲愤无奈的诗句,李言宜也打了个寒战。他的双眉紧锁,恨不得此刻就下去,将病中的白未秋带走。 皇帝倒是神色未变,念叨了一句“病秋不如病酒贵,落叶还是落花风。”隔了良久,叹道:“病秋,病秋。好不了就罢了。”他紧紧地盯着白未秋,握住他的双手,放在颊边,“若你先去了,便等着朕吧,待朕百年之后,你也是随我一处的!” 皇帝待了不久,便离开了。 内侍跪伏着,来不及起身,被李言宜手指疾点,颓然趴伏于地。 李言宜快步上前撩开帷幔。 终于看见让他魂牵梦萦的人。 他俯身,每一个动作都轻缓地放慢,烛火昏暗,肢体是晦涩的剪影,在白未秋沉静的睡容上幻化出困惑般的纹样。李言宜小心翼翼地将他的上半身抱起,靠在自己的怀中,低头看着他的脸。 白未秋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四目相对。 “是……王爷?” “是我。”李言宜将他揉进怀中:“是我,我回来了。” 白未秋轻轻推开他的怀抱,偏头咳嗽,垂首间,李言宜瞥见他青丝间竟已有星星点点的斑白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20 。白未秋看着那张比记忆中更加生动俊朗的面容,忽而唇角微翘,道了一句:“朱颜君未老,白发我先秋。” 那声音没有以往的泠泠如泉,是拂过桃花的风,缥缈而无辜。 李言宜在他面前,总会不知所措,他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怎么开口。他心中忐忑,肖想了无数次的重逢。经历了战火与阴谋,即使权势在握,到了白未秋面前,他总会不自觉地变成当初那个太液池边手足无措的少年。 他劝慰般的说了一句:“且将倾杯共销愁,病酒哪堪如病秋?” “不符平仄。”白未秋依旧微笑着,他抬头去看窗外夜色,却是混暝一片。李言宜握住他的手,也笑:“你曾说过要教我作诗。” 白未秋没有接话,问:“他来过了?” 李言宜点点头,重新将他抱在怀中,“你的家人我已经安排好,这时应该已经出了长安。”他说:“其实白家并非毫无准备,你二哥经商多年,已是未雨绸缪。” “若他们平安,我死而无憾。” “不要老是说这样的话,让我心惊。他们平安,你也该平安才是。”李言宜叹出一口气,“随我走吧,未秋,离开大明宫,离开长安。” “我有些累了……”白未秋轻声回答。 “那就睡吧,我陪着你。”李言宜低头看时,他已睡去,长睫卷翘,侧颜消瘦,双唇苍白如月色。 疾病并没有消磨白未秋的美丽,但是会侵蚀他的时间。他这样昏昏沉沉,也许连今日的见面也会以为是恍然一梦,回眸转云烟。 带他走吧,带他离开大明宫。 李言宜吻了吻他的唇,是时候了。 他信步至庭中,身处于暝濛中的大明宫,脱口道:“风雨何人立中宵?” 他头顶是一轮明月,没有风雨。 风是腥风,雨是血雨。就要来了。 “这些年,你一直被他指派跟随白郎君吧?” 北木跟在他身后,低声道:“是,属下一直在白郎君处效命。” “陛下身边的影卫还剩几人。” “四人,其一人服食三尸蛊听命于王爷,但因未及时服用解药,毒发而亡。其余二人随陛下出行时,与刺客相斗而亡。而后知鱼山庄送来的人资质不佳,一直未受重用。” 知鱼山庄是安插在江湖中的组织,庄主直接听命于皇帝,为皇室培养影卫,极为隐蔽,知者甚少。 “无妨。” 李言宜望了望天,自言自语道:“快到子时了。”他回头命令道:“北木,以烟花为信,见之则将白郎君送至玄水门,自有人接应。” 北木微迟疑,随即道:“属下听命。” ☆、第 29 章 这一夜,皇帝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起身在屋里踱步,心中焦躁,直觉有事将要发生。侍寝的艳姬不知所措,也随之下榻。皇帝粗暴地将她挥开,皱眉叫道:“尚翡。” 没有回答,皇帝提高声音唤道:“尚翡!” 连叫了三声,“陛下……”尚翡跌跌撞撞地从外间爬进,狼狈不堪,似是受到极大的惊吓,他颤抖着叫道:“不好了!陛下,笃义王……他……他谋反啦!” “谋反?” 尚翡战战兢兢:“从几天前开始,禁军就以操练为由,陆续调出皇城。新换的禁军都是何胥将军的部署。玄水门如今四下伏兵,由宁行之带领。” 玄水门是大明宫的北门,宫廷卫军部署的重地,拿下了玄水门,就等于控制了整个大明宫的兵力。 李言宜早已经将皇城中的兵力大换血,并暗中买通了玄水门的屯军将领。 皇帝却仿佛浑不在意,甚至冷笑一声,冲尚翡勾了勾手指,尚翡附耳过来,得了令,匆匆地从偏门溜走了。 “更衣。” 衮服冕旒,是皇帝上朝时的装束。 李子婴走上那镌刻着龙纹的白玉石阶。 一步,一步。 站在中心的最高处,他能看见,黑夜的掩护下,影影幢幢的黑影与火光起伏交错,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与盔甲碰撞声漫卷如潮,辨不清究竟有多少人马。 “皇兄。” 有人先他一步到达此处。 他回过头去,看见李言宜。他认真端详着李言宜,这么多年,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认真地看过这个弟弟,在他的印象中,李言宜好像还一直是个孩子的样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倏地一声,站在他面前的已是一个英挺俊秀的青年。 李言宜年轻清俊,洒脱不羁,如今他身着白底百花锦袍站在这里,也不过是要去参加夜宴的皇族贵胄的样子,哪里像是心机深沉,企图逼宫篡位的狂徒。 “呵呵呵……”李子婴笑了起来,眼神森冷如玉石,他说:“七弟,来得好。” “来,你看。”他转身指着宫中的某一处。 那处火光冲天,有尖叫声被风遥遥送来,隐约可辨。 “走水了——” 是白未秋的住处。 “你想要的是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李言宜见状,迅速从袖中掏出一支烟火点着,金光迸射。 信号已发,殿侧突然冲出数十人,狂奔而来,从四方左右包围了李子婴。 帝王的影卫毫无声息的出现,与突然冲出的数十人缠斗起来。 李言宜见状点着了第二支烟火。 埋伏在屋顶上的弓箭手,此时现身布阵,箭若流星,密如春雨,影卫们措手不及,顷刻身中数箭,纷纷倒地。 李子婴见状却哈哈大笑,忽道:“七弟,真可惜,你都没见过你的儿子。” 李言宜猝不及防,当场愣住:“你说什么?” “你身边的那个婢女素旻是知鱼山庄的人。”李子婴说道:“我知道我身边安排有你的人,是父皇的意思,本来我也不是他心中最佳的太子人选。当初李乾元被废时,你远在西凉。要不是这样,太子之位又如何轮得到我?”他嘲讽地笑了一声:“你早该想到了,若她不是知鱼山庄的人,哪来的三尸蛊的解药?” “阿尼娅她们怎么了?” “我本想接她们来长安与你作伴,阿尼娅又有了身孕,你若知道那不知多高兴。可现在她们还没到,谁知道去了哪。”李子婴抬头环视着直指他的箭尖,叹道:“你应该并不在意她们,你想要的一直是大明宫里的东西。你跟当初的我一样,必须要夺得权力,才能得到他。只是我没想到,你能这么快。”他的声音很轻,“不过,七弟,你要知道,我一直等着这一天。现在他住处的殿门封死了,火这么大,北木带着他出不去的。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李子婴的话语,像毒蛇的信子,“那个人,他是没有心的,他一直在利用你,看到你我兄弟反目成仇,正好遂了他的心意。”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21 李言宜默然片刻,忽而笑了,是春日的阳光绽放于他唇角:“但凡我对他有一丝一毫的价值,让他能够利用我,我求之不得。”他抬起手,“此刻你无需激我,天之将倾,地之将陷,不过是我挥手之间。” “且动手吧。”李子婴岿然而立。 举起的手微微颤抖,数百支箭蓄势待发。 时间仿佛胶着停止,那手落下的速度极慢极慢,李子婴是这么觉得。一千个刹那是红尘一梦,梦中千年即为永恒。 芥子须弥,刹那永恒。 箭尖刺进了肉体,似要穿透。 “不——”一声尖利的哭叫响彻耳边,有谁撞开了箭雨,扑上前来抱住他。 深宫中锦衣玉食的妇人,他没有忘记,若此刻还有一个人能够救他,只能是她。 “母后!”李言宜震惊地看着突然冲出的太后,太后钗横鬓乱,有血迹扩散在她肩头月白色的绡绫上,她甚至赤着脚。弓箭手们停止了射箭,太后俯身,长发委地,她抱住李子婴,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腰侧、左臂、肋下三处中箭的地方。 “言儿……”她柔声叫道,颤抖着手在地上摸索了一支箭簇,紧紧握住。她慢慢抬头,逼视着李言宜:“若今日你一定要做一个弑君的乱臣贼子,请将你的母亲一并杀死。” “不,母亲,你让开,这与你无关。”说着李言宜走上前来,要将太后扶走。 “李言宜,你若再走一步,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她将箭簇倒转,指向自己的咽喉。 李言宜惊惶的眼中流下泪来,“母后。”他哭喊一声,跪倒在地,“孩儿求您不要这样。” “是我求你,不要这样!李言宜,你真的想让史官记你的时候,秉笔直言一句‘弑兄篡位么’?” “我不管史官怎么写。”李言宜喃喃,“我只是想要得到我想要的,母后,我可以答应你,让皇室中任何一个孩子成为皇帝,我绝不登基。我不杀他,我不篡位……” “你魔障了吗?言宜!”太后撕心裂肺地吼道:“你们都疯了吗?你们一个个为了那个妖孽……”泪水点点洒落,落在她怀中李子婴的脸上,“疯了……”李言宜见状,忙向她身后之人使了个眼色,侍卫前来夺箭。 太后并不松手,剧烈挣扎,箭尖在她的颈侧划出一道血痕。 “母亲,不要!”李言宜惊得魂飞魄散,膝行数步至她面前,泪流满面地冲她磕头,哀求道:“母亲,不要!不要这样……您要我怎么做都行,求您……” “我要你退兵,退出皇城!退回你的封地!永不得回长安!”太后泪水狂流,和着鲜血,凄艳而悲怆,再不复往昔雍容华贵:“若有欺瞒,我即自戕在你面前。”她用尽力气喝出:“你走——” 黎明时分,李言宜的军队撤出了玄水门,又撤出了长安。宁行之对地形十分熟悉,走捷径,山林寂静,树荫清幽。林间的烟雾渐高渐薄,阳光普照,荒唐而漫长的一夜过去了。 后方传来喧哗。 “来者何人?”与李言宜并行的宁行之断喝一声。 李言宜转头一看。 只见是一队轻骑,均着夜行衣,并非戎装。为首一人下马,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是江湖的礼节,他说:“在下有要事要见王爷。” 李言宜策马过去,宁行之皱眉道:“王爷,当心有诈。” 李言宜毫不在意,走到那人面前,打量了他一番,道:“你是兰汀别苑的人。” “王爷好眼光。”那人也不废话,从身后一人的马背上抱下一个用薄毯包裹着的人来。 毯子裹得严实,李言宜心中猜到什么,心中狂跳,伸手去接。宁行之先他一步挡在面前:“王爷当心。”那人失笑,道:“将军多虑了,王爷知道是谁。” 李言宜将物事横抱于怀,微微掀起一角,看见苍白的面容。惊喜、失落、愤懑、悲伤、愧疚……心中涌起无数的感情,如春潮怒水般挤压而来,逼迫着他抬头望天,大喝一声:“啊———” 声音久久盘旋于林间。 末了,他跟那人说:“告诉你家主人,笃义王铭记于心,此生不忘。” 那人点点头,道:“主人也有一句话让我转交给王爷。”他翻身上马,朗声道:“来日大难,口燥唇干;今日相乐,皆当欢喜。”抱拳行过一礼:“言尽于此,王爷珍重。” 李言宜紧紧抱住被薄毯包裹的白未秋,也道了一句:“珍重。” ☆、第 30 章 披星戴月的赶至云州。 王府物事如旧,人已非。 “那时是宫中送来的诏书,要王妃回京与王爷团聚,就带着小郡主,由素旻和素心姑娘带着些婢女侍卫一起去了长安。” 王府总管如实禀报当日情形,李言宜坐在床侧,低头看着一直昏睡不醒的人。 “王妃是有了身孕吗?” 总管抬头瞄了李言宜一样,又低头道:“王妃那次去王爷军中探望,回来,便有了。” 李言宜握紧拳头,关节泛白,隔了良久,他将手松开,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知道了,你去吧。” 他的声音哽咽,有深深的懊悔,他跟白未秋说:“未秋,我真该死。”他侧躺于白未秋的身侧,喃喃道:“我真该死,我害了她。皇兄是想用她和孩子来要挟我,但是途中似乎被她察觉,便逃走了。她是最无辜的,我派了好多人去,都打探不到她的消息,生死不明。我觉得难过,可我内心又隐隐觉得松了口气,因为我不想让她知道你……” “可是……”李言宜支起身子,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白未秋双目微阖,唇角微微带着笑意,睡颜沉静,让李言宜不断落下轻吻,柔声道:“你要什么时候才肯醒来呢?” 从长安到云州,白未秋一直昏睡,呼吸平稳,脉搏如常,却毫无清醒的迹象。 李言宜召来云州所有的名医,均束手无策,连他昏迷的原因也搞不明白。 只有一位年龄较大的大夫抚着花白的胡须,皱眉道:“这位郎君的状况像是中了一种蛊。” “蛊?” “在下曾见过像这位郎君状况的人,昏睡不醒,一直在梦中,若无人唤醒他,他就会一直身处梦中,永不醒来。” “如何才能唤醒他?你见的那个人唤醒了吗?” “不知。”大夫摇摇头,“似乎是要入他的梦中将他唤醒。” “入梦?”李言宜还未开口,坐在一旁饮茶的宁行之仿佛听到天方夜谭,困惑出声:“这可能吗?” “在下并不是十分明白,那已是十余年前的往事,只知有人为唤醒他,去青阳观中,借了观中至宝太乙原真鼎,凝神入梦,至于醒没醒就实在不知了。”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2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22 “青阳观在何处?” “青阳观于玉泉山中,云州此去大约有三百里。” 李言宜起身朝大夫行了一礼,道:“多谢先生。” 大夫连忙还礼:“王爷大礼,在下愧不敢当。” 送走大夫,李言宜即刻吩咐左右:“备马。” 却听马蹄声疾,回头看见宁行之骑在马上,冲他道:“王爷不必亲去,我等先去打探,问清之后再作打算。” 宁行之所言甚是,李言宜皱眉思索片刻,随即取了纸笔匆忙写了一封信,不忘盖上宝印,最后叮嘱:“路上小心,见机行事。” 宁行之一行四人,一路驶出了云州。 玉泉山,山多俊秀,路途险隘,草木交连,幽泉怪石随处可见。 一路打听,终于见到了云雾拥蔽间的青阳观。 通往青阳观山门的路是很长一段石阶,陡峭的很,宁行之弃了马,拾阶而上。 乱蝉嘶鸣,阶生绿苔。 行了不久,便隐隐听见琴声。宁行之继续往前,走到石阶拐弯而上的地方,有座四角亭,亭中有两人,均是道士打扮,一人抚琴,一人静听。抚琴之人背对着,看不清面目。在旁侧站立静听的位道童,捧着一柄拂尘,年幼清秀,不辨男女。 宁行之心想,这两人必定是观中的道士,若有他俩帮忙引荐,倒也省了些事。正想着就已经入了亭。 “在下路过,叨扰道长。” 琴声戛然而止,抚琴之人抬起头。 宁行之愣了一愣,又看了看在一旁立着的道童,转身朝左右之人道:“此处竟是女子修行的道观。”言语间是调笑的口气,抚琴之人闻言面有愠色,睨了宁行之一眼,起身抱琴,道:“童儿,随我离开。” 声音清亮悦耳,是青年男子的嗓音。 宁行之又是一愣,随即挡在那道士身前,笑道:“是我眼拙,冒犯道长。”他的眼神十分放肆地在道士面上梭巡,又道:“还请道长恕罪。” 道士目不斜视,径直离开。宁行之抢先一步,又挡在道士面前。 道士淡然道:“让路。” 宁行之不动,还要开口,道士突然夺过童子手中的拂尘,带着千钧之力,朝着宁行之当头扫来。 宁行之大惊,扭身躲过,那道士却不依不饶,舞动一柄拂尘,如刀剑一般,竟是夺人性命的利器。宁行之行军打仗多年,功夫不可谓不深,每一个招式都经战争的磨砺,每一次出手都直击要害。但他与武林高手之间单打独斗的经历却极少,此番遇到这道士这般棘手的人物还真是第一次。 眼看不敌,宁行之在打斗的间隙,瞅准空子开始躲避,恼怒道:“你这道士,出家人,怎么一出手就这么毒辣?” 道士冷哼一声,并不回答,依旧招招紧逼,毫不相让。 与宁行之同行之人见状急的不行,想要出手,却毫无办法。 打斗正酣,远远听得一声呼喝:“小师叔,快快住手——” 声音浑厚,震落一地树叶。 道士听了毫不动容,依旧搅着拂尘朝着宁行之直刺过来,宁行之也是恼了,避也不避,手持佩剑,捏了个剑诀,游鱼般欺身而上。 石火电光间,哐当一声。 拂尘和佩剑双双落地。 一位中年道长,髯须飘飘,一派仙风道骨。此时站在两人中间,弯腰将拂尘和佩剑捡起,面带歉色将佩剑递给宁行之,又转身拂尘递给他唤作小师叔的道士。 小师叔接过,顺手扔进不远处的童子怀中,冲他道:“就你爱显摆,也不过是个劝架的功夫。” 说完他也不等中年道士开口,带着童子离开了。 中年道士这才朝宁行之行过一礼,道:“失礼失礼,还望将军切莫在意。贫道乃青阳观主持玄元子,以候将军多时。请——” “道长知道我要来?”宁行之不动。 “三日前小师叔卜过一卦,得知近日当有贵客登门,一直等候。但见将军器宇不凡,方才又见将军身手,必是带兵之人。此处乃笃义王封地,若是将军前来,定然是王爷的意思。”玄元子苦笑道:“却不知竟以这等方式与将军得见。” 宁行之点点头,若有所思,道:“那也没什么,是我先冒犯道长的。”他指了指自己的脸:“我见他面白无须,又俊美姣丽,便以为是个女子。”玄元子一惊,哑口无言半晌,复叹道:“如此便不奇怪了。”说完也不再纠结此事,只带着宁行之入得山门,观内植被茂密,苍翠幽深,烟雾缭绕。 宁行之无心欣赏,开门见山道:“道长既知道我等来此,必然是有所求。” “将军请讲。” “王爷身边有个顶要紧之人,一直昏睡不醒,访遍名医也是束手无策。倒是有人说是中了什么蛊,要借青阳观的宝鼎凝神入梦,唤醒神识。”宁行之啜了一口茶:“我听着也像是天方夜谭,不过总比没有头绪强,所以特地来此一趟,想着若是真有此物,希望道长能行个方便,借来一用。”说完他将李言宜的信给了玄元子,“王爷亲笔,请道长过目。” 玄元子看完,眉头微皱,问道:“那人昏睡不醒?到如今有多久了?” 宁行之想了想:“也有些日子,十天半个月了吧。” “那人可是面色红润,呼吸绵长,甚至面容安然,如作美梦?” “是不是作美梦,那且不知,倒是挺安然,却是不吃不喝的。” “那便应该是中了蛊,所中之人会梦见自己内心最期望发生的事,在梦中没有忧愁,没有遗憾,无比圆满,永不休止,故此蛊名为如愿。” “哦,这样的梦,任谁也不肯醒来吧。” “正是如此,外力亦无法,只得让人入他灵台,将他的神识唤醒,简单说,就是入梦。” 宁行之歪着头,一手支颌,喃喃道:“这些事听起来就觉得很玄啊,玄之又玄……” “其实不然,道法自然,万物自有其法度,择其根本而行,便可因势导之,回复其本性。这跟佛家讲究因果是差不多的……” 宁行之摆摆手:“道长你莫跟我讲这些,我听着头疼。”他沉吟一阵,又道:“既然是有办法,那就恳请道长不吝赐宝吧。” 玄元子沉吟一阵,道:“实不相瞒,若借太乙原真鼎之力,的确可以凝神入梦。但此法太过凶险,稍有不慎,便是神魂俱灭,需有人从旁护法。” “怎么护法?”宁行之皱着眉:“跟我说再多也没用,不如这样,请道长随我们一起去一趟云州,见了王爷再做打算吧。” “这个自然,只是这护法之人……” “护法之人怎么了?” “护法必须是习得的内功心法借助于太乙原真鼎之人,若非如此,无法与人鼎合一,凝神聚气。若是强行相就,后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3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23 果不堪设想。” “哎哟。”宁行之揉揉脑袋,摊开手:“我觉得我头真是快大了一圈,那就请一个平常用那什么鼎练功的人吧。” “观中只有一人天分甚高,能习此心法,乃贫道的师叔云灵子。” “劳烦道长引荐。”宁行之灵光一闪,叫道:“等等,道长的师叔?”他举起右手的食指在额上轻点,说:“该不会是方才同我打架那位吧?” 玄元子抚须点头,默然无语。 宁行之也默然。 ☆、第 31 章 “该怎么办呢?我去跟他赔礼吧?” “小师叔性情不算古怪,只是极不喜人说他似女子,一旦遇及,必然出手。” 宁行之沉吟片刻,随即往外走去,大喇喇地说:“我给他磕头赔罪还不行吗?” 云灵子在后山断崖边昂然而立,道童侍候在一旁,谷中的云雾容容升腾,他所立其间,遗世而独立。 宁行之正要上前,玄元子制止道:“将军且慢,待贫道先去。”宁行之点点头,看着玄元子走到了云灵子身旁,不知说了什么,云灵子转头朝宁行之看了一眼。 仿佛是从灵台仙境里投下的目光,有亮光从宁行之心脏深影里疾速射出,灵魂成了花海,绽放成了笑容。 玄元子又不知说了什么,云灵子竟然转过身朝宁行之走来,宁行之笑着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然后朝他深深一揖:“此礼是代王爷所行,劳烦道长。”说完他撩袍跪倒,行了一个武将的礼节,道:“此礼是宁某赔罪,是宁某眼拙,惹道长不快,还请道长恕罪。” 云灵子不料他行如此大礼,却也未出手扶他起来,只道:“将军不必行如此大礼,贫道愧不敢当。” 还是玄元子忙将宁行之扶起身来,宁行之掸去膝上的尘土,道:“我等出来,不敢让王爷久等,若是道长答应同去,那就事不宜迟。” 玄元子点点头,道:“待我安排好观中事宜,明日一早随将军启程。” 当晚宁行之在观里歇下,一闭上眼睛全是当天发生的事,在梦中又与云灵子打了一架,梦到最后不知怎么的两人都掉进了水里。宁行之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醒来之后再也无法入睡,看看天色,应是才过五更。他随意披衣起身,推门而出。山中早晨清冷,微有寒意。 不知不觉,走到昨日云灵子所立的崖边,眺望着破晓前的夜空。 宁行之虽是武将,却也习过诗书,此时在山中,莫名的想起一句: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宁行之无人可思,于是他想到这句诗的时候随即想到了李言宜和白未秋。他不太能理解一个人为什么会对一个人迷恋到那样的程度,那种迷恋却又心甘情愿,无法避免,就像花朵遇到春天不得不开,叶子遇到秋天不得不落。 所谓道法自然,也就是这个缘由吧。他胡思乱想一阵,见天色渐亮,便回到观中。 众人用过早点,便启程下山。 云州王府。 宁行之领着两位道长一路分花拂柳,到得李言宜所在,李言宜听得禀告,出门相迎。 见礼完毕,李言宜将两人请入屋内,说明了情况。 玄元子与云灵子听完,对视一眼,玄元子道:“宁将军来道观之时已大致将情况描述过,现在王爷这么说,听来确是中了蛊,此蛊名为如愿,所中之人会梦见自己内心最期望发生的事,在梦中没有忧愁,没有遗憾,无比圆满。他沉溺于梦中,将梦中发生的一切都当成真实发生的。所以外力无法干扰,无法唤醒,唯一的方法只以己身神识入他灵台,借机唤醒他的神识。” “正是如此,方往青阳观中寻来道长相助。” 云灵子道:“王爷可否让贫道见见那位郎君。” 李言宜点点头:“二位道长请随我来。” 李言宜不愿有人打扰白未秋,故将他安排在一处独立的轩室内,轩室前临碧水,后面种着几杆翠竹,十分幽静。 帘幕撩开,“咦?”玄元子看清白未秋的面容时,不由吃了一惊。 “道长何故惊讶?” 玄元子摇摇头:“王爷莫怪我直言,此人乃国之栋梁,本该位极人臣,权倾天下,可惜,可惜……” 云灵子颇有些不以为然:“命虽注定,但运势不同,他本该有此劫,便是如此了。不必排他八字命盘,单看面相便可得知。”他转头向李言宜道:“他中的这蛊,应是宫中来的吧?” 李言宜并不隐瞒,一派坦然:“正如道长所言。” 云灵子从身上的墨蓝色布兜中翻出一只灰布包裹,揭开之后,是一只样式古朴的三足青铜小鼎,小鼎周身刻着太极图案,瞧起来并不出奇。云灵子一边摆弄一边问道:“贫道只问一句,王爷可是铁了心要唤醒这郎君?” “没错。” “眼下只有一个法子,借助太乙原真鼎凝聚神识,入他灵台,寻着他一点灵光不灭,唤醒他的神识,蛊自解除。王爷需找一个人入其梦,由我护法。” “我入。” 玄元子闻言劝道:“此法十分凶险,凝聚神识得入纯灵之境,十分伤神,且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若是时辰已到,没有唤醒他,两人都是神魂俱散,王爷三思。” 李言宜思忖片刻,点点头:“既如此,容我出去交待一番。”说完他起身出门唤过宁行之与府中管家几人,一番吩咐,宁行之面色激动,便要阻止。李言宜拍拍他的肩膀,道:“只是这么一说,情况未必太糟,你不必劝我,只要能让他醒来,若有千之一二的可能,我都要一试。”他负手而立,道:“三郎,你替我守住这里,此事非同小可,我醒来之前,都不许有人闯进来。” “王爷……”宁行之欲言又止,但看李言宜神色坚决,忽而叹出一口气,轻声道:“宁三郎粉身碎骨,定保王爷平安。” 李言宜笑道:“如此甚好。” 回到道士面前,李言宜道:“诸事皆妥,劳烦道长施法。” 云灵子将小鼎放置在白未秋枕侧,示意李言宜躺上床去。云灵子又从兜里掏出一只铜质的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是几块香料一般的物事,他小心翼翼地捏下一块,放入鼎中。又道:“王爷莫忘了一事。” “何事?” 云灵子面无表情:“世事无常,王爷入了纯灵之境,能见到什么,不是贫道所能预料。若此番稍有差池,王爷未能醒来,还望放我师侄二人出去,之后也不要来寻仇,烧了青阳观。” 李言宜失笑,随即道:“道长多虑了。道长愿意来此助我,实我之幸,若是不愿,亦不会强求,哪来烧观一说。” 云灵子转头横了玄元子一眼,玄元子正在低头布阵,装作没有看见。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4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24 ☆、第 32 章 房间中弥漫起一股奇异的香味,像水,又像夜色,无声无息,无孔不入。李言宜沉溺于其中,他睁大眼睛,只是漆黑一片。 无边无际的黑暗包裹了他,温柔而强大,他在此间沉浮,没有来路与归途,忘却时间与自己。 这样的浩渺,只会让人感到战栗。 人于此,仿佛蜉蝣于天地,沧海之一粟。 绝望的战栗。 他闭上眼睛,重新睁开的时候,眼前闪过一道极细的白光,凝成了一颗白色的光珠,白光逐渐扩大,成了一朵莲花的形状。他伸出手,莲花轻轻地落在他的掌中,花瓣透明,白光摇曳,缥缈而温柔。 三魂虚化,六魄归一。 云灵子的声音从泥丸宫直入脑海。 “这朵莲花便是你的命灯,你只有十二个时辰的时间唤醒他,时间一过,命灯便会熄灭,熄灭的后果就是神魂俱散。” “我明白。”刚一出声,黑暗便如烟雾般散去,李言宜身处混沌的荒野中。 灰暗的天空,无人的旷野。 李言宜能感觉到的,依旧是绝望,白未秋的绝望。 他在荒野中行走了很久,看见流萤纷飞于野蔓,露水沾湿了他的衣摆。他路过一大片黑甜的水泽,芳草丛生,开出妖异的莲花。月光如线,自云端而下,远远望去,似有几人被笼罩在月光里。 明月凄风,荒烟迷离间,却有花枝酒盏,觥筹交错。走近一看,原是几个少年人在饮酒作诗。他们看不见月光外面的李言宜。但李言宜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其中的白未秋,他还是十多岁少年模样,就像李言宜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唇红齿白的少年,眼中的神采是后面的岁月里再也无法遇见的光芒。 几番回合,花枝落在了白未秋手中,白未秋吟唱道:“同袍未同泽,生短死日长。死日堪负骨,生时难相将。唯将剑头月,照君胆上霜。” 声音清越,并非沧桑,却自有一种睥睨出尘之气。便有一旁的少年笑道:“谁人得似白公子,千首诗轻万户侯。” 白未秋亦笑道:“子蒲莫取笑于我,开头你要联句,说是韵险,现下吟诗又来取笑我,不得不罚。” 众人听得此言,纷纷称是,白未秋取了个大杯,忙有人来将酒斟满,送到那位叫子蒲的少年面前。子蒲笑着喝了,问道:“还有什么罚我的法子没有?喝酒我可不怕。”众人一听都笑骂起来,其中一位珠冠锦衣的青年说话极有分量,他一开口,众人都不再喧哗,只听他道:“要罚也简单,此处风穿白杨,萤火飘忽,你去装一瓶来,以萤为火,倒还有趣。”说着吩咐了身后的随从,去取来了一只天青色透明的琉璃瓶来,递与他,道:“务必装满才是。” 子蒲离席去扑流萤,锦衣青年笑道:“子蒲装萤火虫可别遇到鬼火,顺势摸到一只狐狸尾巴。” 有人接口道:“殿下此言极是,此处树影森森,倒很有传奇笔记中的气氛,或许摸到了狐狸尾巴,转过来的却是一个美貌女子呢。” “如此甚好,若真有个美貌的女子,正好随子蒲回家当夫人。” 白未秋眼珠一转,道:“等他回来,就命他做一首‘求萤访狐’别样有趣。” 锦衣青年望着他,眼中全是笑意,“带着众人来这种地方饮酒作诗,只有你这鬼精灵想得到,求萤访狐便也成了良辰美景。子蒲一时无法回来,不如我来命题一首,有点俗,就叫‘良辰美景’,既是良辰美景,自然得有花有笑,又得加上此情此景,但不可鬼气森森。你来作,可好?” 白未秋歪头思索,旁人一见,便起哄道:“白郎君这会儿怕是才力已尽,若无好句子,也是要罚才是。” 白未秋没有答言,仰头微吟片刻,随即道:“有了。”接着随口吟道:“流光照水影溶溶,笑语低头回首风。柳共千花邀缱绻,烟波十里月朦胧。” 锦衣青年一听,不觉喝了一声彩,不由叹道:“天下的才情,快被未秋占去八分了。” 众人也纷纷称是,这时子蒲抱着一瓶的萤火虫回到席间,为防止流萤飞出,子蒲特意采了一朵莲花覆在瓶口。无数萤火虫在瓶中飞舞,淡绿色的荧光照着天青色的瓶壁,如梦如幻, “好东西,费了我好多精神,前面树林间全是露水,沾了我一身。为采这朵莲花,差点掉进水里呢。” 李言宜见到那朵莲花,如梦初醒,低头看见自己掌中摇曳的缥缈白莲,再看那个锦衣青年,开始只觉得熟悉,还未想起到底是谁。现在一看,登时惊醒——那分明是当初的太子李乾元,李言宜忍不住往前几步,步入了那月光中,冲李乾元唤了一句:“太子哥哥。” 李乾元听得呼唤,抬头看他,众人也都纷纷望向突然出现的李言宜。李乾元与李言宜轮廓相似,一式的面目清朗,只是李言宜更坚毅,旁人一见便知这两人定是兄弟。李乾元面带疑惑,问:“你是?” “我是言宜。” 李乾元闻言笑了,起身离席,走到李言宜面前,细细的打量了他。在李言宜的印象里,太子乾元高大英俊,是他面对着幽深而神秘的成长所憧憬的模样。他太久没有见过李乾元了,甚至不知道他站在已经长大的自己面前时,要稍微矮一点点。 “我一种感觉,你没有说谎,你确实是言宜,可是言宜现在明明才到我这里。”他比了一个及胸的动作。 “未秋。”他回头唤了一声,声音温柔:“或许真有传奇中的异事发生,我遇见了长大后的言宜。”他怕白未秋不知,特地解释:“就是我的七弟,前日才刚满十一岁生辰。” “原来是七王爷,这是好事。”白未秋斟满一杯酒,也走到李言宜面前,“来此也是有缘,若是殿下同意,可否也能让长大后的七王爷入席呢?” “这个自然。“他看着李言宜的眼睛,“也正好问问回来的言宜所经历的事,未来会是如何呢?” 李言宜不敢说起他所知晓的未来,看着太子的气度与往昔一致的高洁与典雅,只道:“言宜……很久没见到太子哥哥了,甚是想念,刻骨铭心。” 白未秋一听,将斟满的酒杯递给了李言宜,邀他入席:“王爷,请。”李言宜将酒杯接在掌中,怔怔的看着白未秋笑意盈盈的双眼:“我怕时间来不及。”白未秋不解道:“什么?”李言颤抖着开口:“未秋,醒来……”白未秋闻言脸色巨变,四周剧烈摇晃起来,萤火急速乱舞,远处的莲花焚烧,天旋地转,人物如烟消散。 只余李言宜一人在这混沌的天地间。 周遭的景物变化,风中带着草叶的清香。前方不再有沼泽和野蔓,而是绿色的原野,野花星星一般,开的到处都是。 小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5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25 蜜蜂和小蝴蝶翻在花片叶间翻飞不止,阳光和煦。 这是春之暮野。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前方走来两位年龄不过十二三的少年,一个是白未秋,另一个是白未秋的三哥白清肃。白清肃与白未秋的年龄相差一岁,在京中亦有诗名,只不及白未秋而已。在白家宗室中与白未秋最为亲厚。 李言宜看到二人手中拿着一路采来的野花,头上也戴着花。一边诵着论语,一边打闹着走近了。 他们对望了一眼,看到对方头上胡乱戴着的野花,不由哈哈哈大笑。 “三哥,你得插上这朵红的。”白未秋忙不迭的将手中的一朵山茶插到白清肃的头上,一边嚷嚷,“这个娇艳!衬得我三哥貌美如花。” 白清肃不甘示弱,也将手中的一枝开满嫩黄色花朵的迎春枝条往白未秋头上插去:“这个俏皮,再适合阿夏不过!” 两人胡闹一阵,走到了溪边的草地,白未秋坐在草地上,看着白清肃弯腰掬起一捧清水,将手洗净。他往后一靠,大喇喇地躺在草地上,阳光洒在他年轻纯净的面容上,那微翘的唇角犹带着无忧无虑的快乐。 “今儿逃了一天学,不知明日夫子问起该当如何?”白清肃显得有些担忧。 “三哥不必为此忧愁,我自有妙计。” 白清肃也在他身边躺下,看着天空,笑道;“偷得浮生半日闲,也是不易,我不忧愁。” “你那个朋友离这里还有多远?” “喏——”白未秋微微抬身,指着远处的山岚,“就在那山里,大概还得走些时辰。” “还要走那么久,那见到他,咱们就得慌着赶回去了呀,早知道就骑马了。”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骑马不就大煞风景了吗?再者说,咱们乘兴而往,兴尽而归,见不见又有什么关系呢?” “怎么没关系?你老是说那人是一个真正的剑客,我很想见见啊!” 白未秋闻言忙拉白清肃起身:”既如此,那咱们就得快些赶路啦!”说完拉着白清肃就跑,白清肃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叫着:“阿夏,你慢些!可别捉弄我啦!” ☆、第 33 章 李言宜在他们不远处,悄悄地跟着,行约数里,渐入山道。山泉琤琮,杂花生树。白未秋带着白清肃东折西拐,到得一处下临深涧的断崖上,断崖桃花盛开,落英缤纷,幽艳似锦。 桃花深处有处居所,庭前有白衣人正在舞剑。 “采三秀于山间,饮石泉于荫松柏。芷葺荷屋,百草实庭……”白清肃喃喃自语,“阿夏,这原来是真的。” 白衣人听得声音,停下动作,转过头来,白未秋跟他行了一礼,朗声道:“姚先生!” 被他称作姚先生的人,年纪不过三十许,但风姿神貌,举止潇洒,颇有遗侠之风。 “我道是谁,原来是白四郎。”姚先生疑惑地看着他身边的白清肃,“不知这位小郎君是?” “这是我三哥。” “哦,见过白三郎。”姚先生笑着行了一个江湖礼节,白清肃也连忙行礼,道:“三郎也见过先生。” “两位小郎君不必多礼。”姚先生上前打开竹子编成的篱笆外门,为二人引路:“请进来吧。” 姚先生带两人于庭中的石桌前坐下,石桌上有一壶清酒,一束桃花。 白未秋望望天色,道了一句:“缺点月色。” “天光云影亦是诗情。”白清肃插嘴,白未秋转头对他狡黠一笑:“且不论诗情,三哥,现在你可以把你背了一路的包袱拿出来了。” “我差点忘了。”白清肃自背上取下包袱,疑问道:“阿夏,你让我背的到底是什么?神神秘秘的,分量还不轻。” 白未秋伸手取过包袱解开,拿出里面用泥纸封好的两只小酒坛,举起一坛道:“这是给姚先生带的礼物,我曾答应过他请他喝酒。” 姚先生闻言大笑:“我与白四郎萍水相逢,不想四郎言而有信,真的来此请我喝酒,实在有趣。”他的眼神很亮,“你就没想过,我是个骗子,连这个地方都是杜撰的呢?毕竟子虚山的桃花坞听起来并不像是真的。” “先生的气度并非杜撰,何况,我看到了你的剑,剑绝会不骗人。” “说的好!”姚先生扬手取过一坛酒,拍开泥封,仰头喝了一口。酒很烈,一入口仿佛镪水,要烧坏了舌头、牙花、嗓子。 “唔。”姚先生展袖擦去了唇边残酒,递给白未秋,道:“这是什么酒?一口下去满头烟霞烈火,白四郎也尝尝?” 白未秋笑着摇摇头:“此酒唤做滤绿,炽烈畅快,有侠气,是特为先生准备,未秋为自己备下的是这一种,他低头取过自己腰间的一只,葫芦口嵌着碧玉,外壳上镌刻着老子乘青牛的图案,样子精致。 白未秋打开葫芦,也喝了一口。 姚先生嗅着酒味,眯眼道:“白四郎这一壶,是梨花白。” 白未秋赞道:“先生好厉害!” 白清肃看着自己面前的小酒坛,问道:“阿夏与先生都有了,那这一坛,当是我的了?” “当然不会忘掉三哥,三哥辛苦背了一路,现在可以尝尝啦。”白未秋为白清肃揭开泥封,一时甜香扑鼻,白未秋道:“先生猜一猜,这一坛是何酒?” 姚先生笑着摇摇头:“你这鬼灵精,竟然带了一坛桃子酒。” “有桃花,自然要配桃子酒。” “待到夏天,我这里的桃子成熟,都赠予四郎,酿成酒,来年春天,又可在这桃花树下饮酒了。” “如此大礼,未秋先谢过先生。”白未秋闻言起身,行了一礼。 三人低头饮酒。 桃子酒甜香醇厚,美妙异常。 梨花白淡香,带着早春的清寒。 滤绿炽烈,不留余味,只有冲劲。 春日迟迟。 姚先生饮了足够的酒,开始舞剑。 白清肃吹奏起随身带来的埙。 桃花花瓣随风飘舞,夕阳斜照,月出东山。 ——匣中一片月,光采照我多。 观此纷意气,提剑向重阿。 重阿葳蕤,朱岩绿萝。仰看春雪,俯听秋歌。 无舟可济渡大河,嗟余嗟余任蹉跎。 前瞻兮白水,回首兮沧波。我影怒我“归去呵! 君不见,李白穷愁恒殊调,长吉怕死徒奈何? 古来大多负气者,不似常人耐消磨。” 李言宜喃喃出声,诵着白未秋刚为此写下的诗章。 他们在桃花坞中待了一宿,饮酒作诗,舞剑吹埙,忘记人间何世,如梦之梦。李言宜似乎忘了他是来唤醒白未秋的。时空重新流转,他茫然下山,走进熹微的晨光。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6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26 晨光中有一条笔直的大道直通城门,李言宜随着几位赶早入城的货郎小贩一同走进了长安的城门。四方坊门也已打开,正中的朱雀大街笔直而宽敞。太阳渐渐升起来,睡梦中的城市正在醒来。 李言宜不由自主的走到了城东的一处极典雅的宅院门前。 阳光普照的天空,突然下起雨来,时断时续的,空气中充满湿润的水汽,让他的衣服与头发也变的潮湿。 李言宜伸手擦去额头的水渍,抬头看见虹光。 他走进庭院。 庭院深深。 “哈哈,浮绿,再高一点!再高一点!”女子的笑声甜如苹果,从不远处的秋千架上传来,李言宜没有上前,从花叶的缝隙间看过去,看到坐在秋千架上衣裙飘飞的女子。女子笑着,面容皎洁而清丽,让人不由想到新月或者初雪。在一旁推着秋千的是她的侍女浮绿,年纪轻轻却毛发皆白,皮肤更是白的透明,隐隐泛着血红,瞧来可怖。 浮绿推的快了些,她又不住叫道:“浮绿,慢一些,慢一些,太高了!。” “哈哈。”浮绿继续推着,“羽娘一会儿嫌高,一会儿嫌矮,让浮绿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呢。” “啊——你这坏丫头,太高了,我会摔下来的!” 正是闹得不可开交,另有侍女从一旁过来,俏生生的立在一旁,说道:“羽娘,白家四郎来了。” 浮绿一听,便停下了推着秋千的手,羽娘察觉,嗔道:“浮绿,干嘛又不推了?” “白四郎来了,羽娘还要继续坐在秋千上吗?” 羽娘抱裙从秋千上跳下,轻轻戳了一记浮绿的额头,笑骂:“小蹄子,你这张嘴真是越来越利害了。” 浮绿唤人取来镜子,净水,胭脂,重新为羽娘挽过发髻,补了一回妆,才施施然的走出花园。 李言宜悄悄尾随,看见羽娘袅娜的背影,心里的悲哀胜过以往任何时候。 白未秋在竹林深处抚琴。 琴声戛然而止,他的手指按在弦上,琴弦微颤。他冲羽娘微笑:“我偶然得了一支古曲,想着你定然喜欢,便冒昧带来了,还借了你的琴。” 羽娘巧笑倩兮,美目嫣然:“古曲难得,不宜停息。我听得出来,这是商朝的古曲,你一定废了很大的力气,才将乐谱译出。” “人间不闻此曲,已有千年了。” “世间千年,难觅知音。” 白未秋点头,笑容捉狭:“那就由我为你弹奏这一曲,以谢知音。” 羽娘面色绯红,坐在一旁石凳上,轻声道:“四郎莫要取笑……” 白未秋不再言语,只低头弹琴。 琴声流淌,如穿梭在竹叶间的风,李言宜隔着纷飞的翠竹,遥遥望见碧蓝色的天空,大团的白云漂动的又轻又快。 在这里明明是感受不到时间的,李言宜却清晰的感觉到流逝的光阴,从他指尖,从他的唇角滑过,无法挽留。 白未秋可以在这里停留千万年,做着他如花美眷的梦。 为什么一定要叫醒他呢? 在这梦中,所有的事都这么的圆满美好,不论是谁,都愿意长留于此,不肯醒来吧? 这梦中都是白未秋心中深深挂念的人,都是他心中最愿意发生的事,没有遗憾,无比圆满。 李言宜看不到自己,在白未秋原本美满的人生里,李言宜是那么微不足道,甚至未曾出现过。 李言宜心中失落,在白未秋的梦中乱走,不再顾忌是否被他瞧见。 他看见还是孩童的白未秋,梳着童花头,漂亮的像个女孩子,低头给水池中的锦鲤喂食,一回首就扑进他祖母的怀中;他看见少年的白未秋,鲜衣怒马,一日看遍长安花;他看见还未出阁的兰朵——后来的皇后,穿一身男装,挡在白未秋的面前,仰起明媚的面孔,说:“你若娶我,那我的嫁妆,当是整个长安的春天。” 李言宜从不知道他与兰朵的这段往事,他不知道的太多,他看到白未秋同太子李乾元在晴柔别馆读书,岸边的辛夷盛开,彤云一般,李乾元抚摸白未秋的脸颊,道:“四郎笑时,可令山河喧嚣,莲花枯萎。” 白未秋十三岁时,在长安便有诗名。十四岁始入太学陪太子读书,朝夕相伴,形影不离。白未秋有喜爱的女子,他为羽娘而拒绝兰朵的明媚。 李言宜看见他穿上喜服上前迎娶羽娘,即使是在梦境,李言宜心中也刺痛如刀割,他势必要唤醒他!哪怕是为自己! 李言宜上前挡住了迎亲的队伍,站在白未秋的马前,白未秋一身红衣,美的如珠似璧。他勒住马,低头望进李言宜的眼中,忽而轻声问道:“你闯进我的梦中,一定要让我醒来吗?” ☆、第 34 章 李言宜哑口无言。 他有什么立场?什么资格?他是白未秋的什么人?他要白未秋醒来。 “是。” 没有立场,没有资格,不是什么人,但是他要白未秋醒来,只要醒来,他才有一丝希望。 “我为什么要醒来?”白未秋轻叹一声,忽而展臂指向远处,对李言宜说:“你看看那里,你说我要不要醒来?” 李言宜顺势看去,前方黑洞洞的一片,如同白未秋阴沉的面色。 李言宜回头看见白未秋目视着黑暗的前方,眉头微皱,双唇紧抿,眼中是说不尽的忧虑与哀愁。 “它们存在于我的记忆,哪怕我身处于这样的梦中,也只能止步于此不去触碰,却永远无法舍弃。”白未秋伸出手,从空中接住一片洁白的飞羽,“那是你一直想要知道的,现在灯将熄灭,你可得见那些黑暗的历史。” “我不介意你将灯熄灭,我甚至欢喜能因此得见你的黑暗,并将爱上它。” 白未秋的笑容惨淡,如同李言宜手中摇曳的莲花,他道:“你在此耽误太久,你看你命灯的光芒渐渐黯淡,我有法子让你毫发无伤的离开此处。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我不愿回到一个没有你的地方。” “哈哈哈。”白未秋大笑出声:“白未秋何许人?无容身处于天地间,只能蜷缩于梦中,你何必冒此奇险来唤醒一个不愿醒来的人呢?” 李言宜不再回答,只信步朝前方走去。 苍凉的声音在高阔的空间中回荡。 “未秋,我有预感将有事发生,到时我将无法保证我的处境,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所有的事情发生之前,将你送离长安。” 李言宜看见风吹起宸明殿的帷幔纷飞,夜凉如水,是漫长的冬日到来之前的序曲。 太子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自己憔悴的容颜,容颜后是一身红衣喜服的白未秋。 “未秋,今日是你成婚的日子,若非我召你来此,此刻应是你洞房花烛的时候。”太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7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27 子转头看着白未秋,“此事虽紧急,我却不得不承认,有我的私心,我总想看看你穿着这身喜服的模样。”太子颓然一笑,起身走到白未秋的面前:“我已经吩咐袁少尉做好部署,送你出长安。当然,你可以带上你的妻子。”他伸出颤抖的手抚摸白未秋的鬓发:“高山流水,一路……” “不,我不走。”白未秋打断他的话,“殿下以为未秋是怎样的人?” “什么?”太子愕然。 “殿下可以要未秋停止娶亲,可以随时召唤,甚至要未秋的性命,未秋绝无二话。但不能让未秋在这个时候离开殿下!”他撩袍拜倒在太子脚下,朗声道:“白未秋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当此之际要我离开您,离开长安,未秋万万不能遵从!” “离开,这是我的命令。”太子的语气坚决,“这是我与他们之间的争斗,其中盘根错杂,我并不希望你被卷入其中。” 白未秋摇头,态度坚决:“你要让我离开长安,然后每天提心吊胆的期盼你无恙,听到一丝关于你的消息就寝食难安,无一日安宁吗?我绝不!” 太子扶他起身,凝视片刻,无奈与他拥抱:“未秋,此事非同小可,你应该知道。” “我当然知道,所以更不敢离开你。” 李言宜站在帷幔后的阴影中,心如山峦起伏,白未秋与太子之间的感情很深,这种感情纯粹而清澈,即使用爱来形容,都显得太过肤浅。他在阴影中看着太子清朗的面容,感受到心中升起清晰的嫉妒,即使太子已经死了,却无时不在白未秋的梦中。 白未秋回去之后便写休书要休妻,白父震怒,只认羽娘为媳,将白未秋逐出白家。 厄运来的很快,太子本身就是个太过理想的人,他的主张是圣人的那一套天下大同,极力改革,触及多数权贵利益,连先皇后的母族也渐渐不再支持他。他与白未秋的关系,被人肆意渲染,在长安传的极为不堪。 先前白未秋的一句诗无意冲撞了皇帝名讳,有心人对此大做文章。皇帝患了头疾已久,瞥见此诗,大不耐烦,只道按律惩治便是。不想太子竟为他说情,加之太子诸多政见与皇帝不同,使得龙颜大怒,收回太子监国一职,勒令他在东宫反省。 天气或晴或雨,并不因人寰悲欢而改变。 那日的天空很蓝,如同碧澄的海。 一队轻骑围住了通往东宫的小轿,轿夫们吓得委顿在地。 为首一人道:“我等奉旨来取白四郎性命。” 轿内并无声息,几人互望一眼,不再上前,为首士兵一挥手:“放箭。” 几支羽箭应声而去,轿中发出闷哼,士兵这才上前撩开轿帘查看。 “是个女子,白未秋跑了,追。” 白府被金吾卫围了个水泄不通,搜查太子谋反的证据,白家众人尽皆入狱。 白未秋先一步被太子带离长安,开始了漫长的逃亡。他心中担忧,但是毫无办法,他甚至不知道羽娘冒充他在去东宫的途中,已经香消玉殒。 他们一路走得不易,到得仓郡的时候,李乾元患了病,双颊消瘦,病体支离。披着素色长袍,坐在庭前,望着眼前一派深秋萧瑟,忽道:“芳意已随秋日老,三生跋涉付当然。”白未秋上前握住他的双手,接道:“用我中心如日月,为君万里照长安。” 李乾元看着他,道:“好句。” “我听说仓郡有一道菜很有名。”白未秋岔开话题。 “哦?” “这里盛产杜鹃,鱼也肥美。每到秋季,最后的杜鹃花盛放,花瓣落入水中,鱼食之而醉,沉入水中,被人捉去也不知道。用这种鱼做的菜就是杜鹃醉鱼。我特地跟当地人学习了做此鱼的方法,殿下可愿尝尝?” “这时日哪里去寻杜鹃?” “我在孤鹜山下寻到的最后一朵杜鹃花。” “一朵又如何能醉鱼?” “我搁了一点淡酒。” 李乾元笑出了声,又随即叹道:“朝不保夕的日子,难为你了。” 白未秋伏在他的膝头,“殿下何出此言,我最担心的就是你赶我离开。” “我出了宫就不再是太子,你老是忘记。” 白未秋抬起头来,道:“那我唤你乾元?这不合礼数。” “我长你几岁,你叫一声兄长也是可以,你我以前同窗,叫一声字号并非不合礼数,你既执意不肯,那我此刻为自己命一个‘怜秋人’的号,如何?” “‘怜秋’?我偏又叫未秋,先生让我如何叫得出口?” 李乾元偏头咳嗽一阵,白未秋忙上前拂他后背,道:“这咳疾来势凶猛,得好好找郎中来看看了。” “先生?”李乾元轻声道:“这称呼倒也有趣。” 白未秋不再言语,重新伏在他膝头,两人看那天边流云,看了许久。李乾元忽道:“你跟着我,也许永远也回不到长安了。” “也许吧。” “你不后悔?” “为君之手,伴君左右。”他顿了顿:“我有些想念我的家人,虽然那时父亲与我断绝了关系,将我赶出了白家,但我还是担心他们会受到牵连。” “这也是我担心的地方。”李乾元的声音变得坚决,“所以我们一定要重新回到长安,哪怕不是为我们自己。” “啊!鱼应该已经好了。”白未秋站起身,“我蒸在锅里呢。”李乾元也随他起身,笑话道:“君子远庖厨,不是你一直念叨的吗?为何又突然洗手做羹汤?” 白未秋还没答话,李乾元的贴身侍从乐荻已经端出了那盘杜鹃醉鱼。 鱼是草鱼,因杜鹃花瓣微毒,鱼食而醉。再加盐和甜酒腌制一日,再入七成热的油锅小火煎片刻,最后放入蒸笼。出锅时洒入杜鹃花瓣,更增色香。 因杜鹃花只有一朵,盘中的鱼有点寂寞,但并不影响它的味道。 李乾元吃的很认真。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去吃一顿饭,曾经他为太子,呈到他面前的食物无不是珍馐。他总是吃的心不在焉,当太子之前,他想着要如何用功读书习武才能得到父皇的青睐,并不在乎每日菜色,母后总是说:“饭吃不好,要饭到老。”后来母后仙逝,他也当了太子,他想着要如何变革才能让这个帝国四海升平,民众安居,也还是吃不好饭。 现在呢,他不再是太子,在逃亡的途中,前途渺茫。唯一所慰的,是他心怀深藏的那个人,陪在他身边,为他做了一道菜。 李乾元差点连鱼尾巴都吃下去。 李言宜的心中刮起了一阵带雪的旋风,他想起在行宫的那个夜晚——落月衔秋水,飞花醉夜鱼。他从未想过要取代李乾元,他甚至也从未想过要白未秋爱上他。他很低很低,低到了尘埃里,也没有花朵盛开在其中。白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8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28 未秋从不需要告诉他什么,悄无声息的活着,悄无声息的死去,就像是从绣满绿苔的阶下生长出来的一株寂寞伶仃的幽兰。 只是他一直牵挂着白家的族人,才对李言宜有所求。或许还有一个原因,是希望李言宜能够杀死他最恨的那个人。 若李言宜没有来到这里,没有见过这些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梦境,会怎么样呢? 三更幽梦草上霜,月下白衣枯骨凉。 哪怕李乾元早已化作枯骨,化作尘土,化作草木,他在白未秋的梦中也永远鲜活。 ☆、第 35 章 追兵到了,李乾元的部众纷纷四散,乐荻也中了箭。姚先生一路护送,还是不敌。 马蹄的凌乱、嘶吼的凄怆、受伤的痛呼…… 混乱的声音中有着一句凄怆的呼喊:“未秋,快走——” 刀割一般刺痛了李言宜的耳朵,带血的画面逼迫着他闭上了眼睛。 马匹凄怆的嘶叫,它被利刃刺伤,踉跄跪倒在地。李乾元也随之滚落,此起彼伏的刀光像雪一样亮,像雪一样冷。白未秋远远地回过头,策马回转,劲风吹起他的发,远远看去,好似一面黑色大旗。 李乾元永远留在了仓郡,再也没有回过长安。 白未秋本想同李乾元死在一处,李幼婴没有满足他。 太子已死,剿灭太子余党便容易多了,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皇帝因经历太子谋反一事,心力交瘁,头疾加重,根本无力于政事。因皇三子李幼婴孝义仁德,故立为太子,监国,摄政事。 李幼婴就是当初带领金吾卫追至仓郡的人。 漫天风雪,一层层覆盖,李言宜被冻的牙齿打颤。 这就是元和三十九年的冬天。 白未秋策马而至时,太子身中数刀,浑身是血。众人故意为他让开一条道,他便木然地下马,上前。 一步,一步。 “殿下……”他倾身拨开李乾元颊边污血黏糊的乱发,太子的面上虽然带血,但面容安详,并不狰狞,于是白未秋又轻声唤道:“乾元……”他喃喃:“用我中心如日月,为君万里照长安。” 李幼婴走上前,用剑尖挑起白未秋的下巴,白未秋眼中也正下着一场无边无际的大雪。李幼婴看着他怀中所抱的身躯,漠然地道了一句:“拖走。”两个士兵立马上前将太子从白未秋怀中拉开,白未秋并未阻拦,他轻轻推开抵在颌下的剑尖,站起身来。 “原来是你。” 他的白衣污浊,到处是凌乱的血迹,披散的长发夹杂着片片飞雪,飘舞如丝。但他的目光清亮如秋水,在此时看来,仍是谪仙一般。 李幼婴唇角浮出一丝残忍的笑意来,想要撕开他那高洁出尘的皮相,逼迫出不同的神情来。他攫住白未秋的手臂,往后一拗,白未秋手无缚鸡之力,随着他的力道侧过身子,疼痛让他皱起了眉毛。李幼婴又朝他一踹,他便头朝下栽进雪中。 李幼婴大笑出声,踩住他的头,往雪里狠狠地碾了几碾。扯住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 污脏的雪,化成了水,在白未秋面上纵横,他没有出声。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他有心理准备的。可是当李幼婴撕开他的衣襟时,他还是惶恐不已,惊怒道:“你不如杀了我!” 李幼婴顺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打得极重,白玉的脸颊顿时浮出五道鲜红的指印。他垂着头,哀伤而憔悴。李幼婴细看他眉眼风情,不知想到了什么,将他拥入怀中,用哄情人的口吻道:“不要总想着死,死有什么好呢?你虽然和白家断了关系,但要随便定一个罪,杀个满门,却也容易。你要活着,白家那十多口人才能一个个的活着。” 李幼婴使了一点力,将白未秋拦腰抱起,快步走到一个木笼前,早有士兵打开了笼门,他将白未秋塞了进去。那木笼本是用来困猛兽的,人关进去,坐卧不能,极是难熬。 李言宜终于按捺不住,想要出手阻止,可是他刚触及到李幼婴的手,就如同触到了水里的影子,影子晃了几晃,又恢复如初。 在这里他只是个看客,他握紧双拳,抬头看着天空,天空中没有浮云变幻,只是阴暗,如同墨染。 人人心中都有欲望与秘密,秘密越多,阴暗越重。 这是白未秋心中最幽暗的地方。 他低头看着掌中的那朵莲花,白光缥缈,比来时暗淡不少。若是不能叫醒白未秋,那是不是也能留这幽深的梦中?即使真是这样,李言宜也绝不愿意留在这片黑暗的历史里。他加快步伐,向前走去。装着白未秋的木笼也一同向前。 李言宜像一阵风,困在白未秋的梦中。 戴着枷锁的白未秋穿着囚衣被关在诏狱里,皇帝听得太子伏诛,老泪纵横,竟是一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的痛哭。太子乾元本是他与先皇后唯一的子嗣,自幼机警聪慧,只是过分宅心仁厚,皇帝常常嫌弃太子是个痴人,可从未想到他会因谋反而死在仓郡。 “糊涂啊……” 以此种种都无回天之力,那个时时跟着太子的白未秋如何处置,并不重要了。皇帝只是随意下旨,将他流放。 驱逐出长安,流放漠北,永不得回朝。 走出诏狱时,久违的阳光让白未秋不得不挡住眼睛。 梅花已经落尽,冬天都过了。 他在心中默念了一首诗:“我来君已远,君返我成空。犹有枝头冷,看人嫁春风。” “饮了这杯酒,北上之后,再无故人。”曾经的友人纷纷散去,离开长安之时,竟然只有子蒲来送他。 恍如隔世。 白未秋一饮而尽,“多谢。”走了几步,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心只不妙,问道:“你给我喝了什么?” 子蒲没有回答他,只接住了他倒下的身体。 脑子里乱纷纷的一片,意识渐渐清明,迷药的药效还未过去,小指头都不能抬起。白未秋勉强睁开眼睛,丝帛触及到肌肤,凉滑的。 凉滑?白未秋大吃一惊,意识清醒了大半,发现自己此刻是bsp;luo的,不知躺在何处。 “醒了?” 不远处传来声音,他认得,是李幼婴。 李幼婴慢慢踱至他床边,每一步都像是踱在他的心头。 白未秋喟叹一声,看着李幼婴的眼睛,目光依旧清亮,道:“白未秋有一事不明,四皇子为何独独不肯放过我?” 李幼婴的目光放肆的在他身上梭巡,眼前年轻的身体苍白而青涩,经历过牢狱之灾,显得消瘦,但并不嶙峋。是柔和的,像一段月光。 他伸出手在那起伏的胸膛上抚弄,感受白未秋的心跳。心跳得很快,白未秋很紧张。 “你跟太子的时候,他这么对你么?” 白未秋看向他的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9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29 眼神变得凛冽而锋利,李幼婴并不在意,玩弄够了白未秋的胸口,他的手像毒蛇般向下游移。 “有过么?” 白未秋与太子之间的感情仿佛阳春白雪,高洁而纯粹。即便再怎么亲近,也未有过鱼水之欢。 似乎rou体的欢愉会破坏灵魂的纯粹。 他从未想过有人能如此直接了当的问出这般无耻的话语,白未秋脸色苍白,心头被撕裂出血淋淋的伤口。 “太子没有你这般龌龊。” “龌龊?”李幼婴嗤笑一声,并不在意,只专心撩拨着。白未秋咬紧牙关,拼命抑制身体的反应。李幼婴放弃了对他的抚弄,说道:“这样吧,我有一个建议。” 他不在意白未秋的沉默,自顾自地说:“我来之前数了数,你的父母兄弟,姐妹呢,已经出嫁的不算,就只有一个未出阁的小妹。共有九人。” 白未秋听他对自己家中情形了若指掌,不免心惊胆战,勉力争辩道:“我早与白家脱离了干系,你不需用他们来威胁我。” “是么?”李幼婴讶道:“你竟不关心他们的死活,我将他们抓过来,却是白忙活一场,也罢。”他站起身,“你既不关心,那就都杀了吧。”拍了拍手,外屋传来一阵人声喧哗,似才被松开禁锢的人声。 白未秋不用仔细辨认,也能认出,声线沉稳的是大哥、不甘质问的是三哥、声音甜软中带着惊恐的是小妹、那苍老而低弱的咳嗽声是父亲的…… 白未秋惊恐地看着李幼婴,发白的唇瓣颤抖着,说不出一个字。 李幼婴拍拍他的脸,冷然道:“杀人也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先从最小的开始。”他一字一句:“杀白家小妹。” 屋外嘈杂更胜,脚步声、拔刀声、叫骂声、小妹惊恐的尖叫,混成一片。而后死亡来临的寂静、鲜血泼溅的声音…… “不——”白未秋竭尽全力,吼出了这个字。 他的长发凌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凄楚欲绝。 “你要我怎样才肯放过他们?” “我要你活着。” “我并未想过要死。” “你能这么想最好。" 李幼婴点点头,展臂脱去身上的外袍。重新俯身下去,白未秋自然知道他的用意,可是突如其来的巨变使他的神志昏然,脑中乱纷纷的都是小妹血洒一地的场景。 身下传来剧痛,他白未秋徒然张开嘴,并未发出声音。他如同一尾失水的鱼,被李幼婴放置在锅鼎,添了沸油,翻来覆去的煎熬。 世间已经没有白天或者黑夜,白未秋一直是清醒的。亲人们就在屋外,他要救他们,就要忍受这切肤的狎弄与侮辱。 他听到三哥的声音:“你来杀吧!杀我一族,也不要这样的侮辱!”但这声音过后,是长久的沉默…… 李幼婴十分满意,想到白未秋从未和太子有过fang事,竟被自己拔了个头筹,不由地哈哈大笑。 屋外再无声响,白未秋眼神空洞,只问道:“你放他们走了吗?” “他们在呢,一直都在。这只是救下了你自己的命。”李幼婴亲昵地在他额上落下一个吻,拂开他颊边的乱发,“你既已侍过寝,那便是我的人,此后由我做主,自然性命无忧。”他顿了顿,语气里有着异常的亢奋:“不过,有几个人特别的恨你,因太子的关系,你知道的。即使父皇留你一命,他们仍然不忿,也不断上书弹劾你爹爹。我能帮你解决掉他们,杀他们一个人,替换白家的一个人。如何?” 白未秋不解其意,李幼婴的眼神嗜血,他将手掌紧贴住白未秋温凉的肌肤,感受那战栗而凄楚的绝望。 ☆、第 36 章 “要他们死也需要一点代价,临死前若尝尝你的滋味,也算死得其所了。”他的手游到白未秋柔韧的腰上,“我要在你这里刺一个字。我要让任何人看到都知道,你是我的。” 春雨化作了针,洒在他的侧腰,细细绵绵的疼痛,一直不断。白未秋无心去看,只是沉默。李幼婴抚摸着、亲吻着,啧啧赞叹了良久。 有人进来了,又有人出去了。 ————删去2333字——————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白未秋漠不关心,他的灵魂离开了躯壳,飘悠悠地浮在空中,俯瞰着荒凉而污浊的尘世。如水的眸光扫到早已如泥胎木偶般的李言宜,叹息的刹那,所有的画面全部消失。 纯粹的黑暗。 彻底的黑暗。 “啊——”李言宜爆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嘶吼。 漆黑中隐隐浮现出一线光芒,光芒慢慢摇曳,摇成了一朵莲花的形状,落在李言宜的手中,是茫无涯际的黑暗中唯一的光亮,这光亮照亮了李言宜的脸。 白未秋的形体渐渐浮现在他眼前,缥缈如他手中的白莲。 “你还是执意要叫醒我吗?” 李言宜不语,他伸出手将白未秋紧紧拥在怀中。 “未秋。”他捧起他的脸,手指拂过浅红的唇瓣,“没有你的地方就不会有我,我从未像此刻这般确认。你若不愿醒来,就请允许我长久留此间。” 白未秋没有回答,他带着点嘲讽,看着李言宜的眼睛,有人会这样对他么?他见过他所有的不堪与绝望,目睹了他心中最深重的黑暗,情深的依旧像海,甚至舍掉性命,不肯离开。 回应他的是李言宜的吻。 灼烈的气息让他不自觉地回应。 白未秋心里开始动摇,于是有什么开始从空中飘落?似杨花,似飞雪。 飞花如雪。 是太液池边,他第一次看到白未秋的情景。 “欲觅东风无寻处。” 白未秋仰头看着月亮,转头微笑,轻声说了一句:“十万春花入梦来。” 落梅无声蚀绿苔,孤灯残雪有余哀。欲觅东风无寻处,十万春花入梦来。 李言宜再一次看到弦月、清风和春天的早晨。 他手上命灯的光芒已经极其黯淡。 相思似雨不成雪,未许见人先已灰。 他来之前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白未秋一直微笑着,过了很久,很久。久的吹散了晨雾的朝烟,久的隐没了群山的夕岚,尘土不起,万籁俱寂,海枯石烂。 谁在谁的梦里? 谁穿过了千山万水,经历了千秋万载,前来呼唤我? 是你么?是你在等我么?是你在茫无涯际的黑暗里为我点亮了一盏灯么? 我飘在我的梦中,这么久了么? 四周渐渐有了声音,一滴,一滴。汇聚成了水声,水声在他们身旁流淌,淙淙作响,成了一条河流。 河流闪闪发亮,无数的莲花绽放在河水上。 人生尽如梦,何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30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30 必言梦中。 白未秋伸出手,轻轻拢住李言宜掌中快要熄灭的光芒。 双手合住的瞬间,本已黯淡的白莲光芒突然大盛。 天地绚白,几点强光从两人的指缝间迸出,盘旋于空中,进而绽放,如同白日烟花。 李言宜在虚无中重重坠落,于天上落入深渊,埋葬于深渊的最深处。 埋葬了千年万年,灵魂似乎也要化作虚无,李言宜心中惶恐,于是奋力一挣,竟然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重重的帷幔,帷幔透进一丝光。他闻到如水的气息,香炉中有轻烟缓缓漫出。 人间的烟火。 李言宜挪动身躯,只觉得浑身无力,便张口唤道:“来人。” 侍候在侧的婢女素云听得他声音,忙上前来,惊喜道:“王爷醒了。”又吩咐左右侍从:“快唤宁将军与道长来,王爷醒了。” 她为李言宜取过水,伺候着喝下,口中说道:“万幸,万幸,王爷昏睡了三日,总算醒来了。” 李言宜喝过水,喉中烧灼感顿解,仍觉无力,便倚靠在床头,问道:“白郎君呢?” 素清还未回答,一道人影从帷幔后钻出。 “你是说我吗?” 白未秋的面容在逆光中模糊一片,李言宜只能看见他是在笑。 是莲花、清泉和如水的火焰。 李言宜也笑了。 云灵子和宁行之都来了。 云灵子只说李言宜既已醒来,那便无碍了。至于伤神太过,静静休养几日便可。说完便着玄元子收拾物事,要回青阳观。 李言宜客气挽留,云灵子借口叨扰已久,执意要走。 宁行之神色怪异,看着白未秋。听得云灵子要走,又转头看着云灵子,咳了一声,道:“本将送送二位道长。” 云灵子睨了他一眼,并不理会。玄元子朝他拱手道:“贫道谢过将军。” 素清去为李言宜预备膳食。 一时间,屋中只余白未秋与李言宜二人。 李言宜柔声道:“你醒来有多久了呢?” 白未秋答非所问:“我似乎睡了很久?我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可都不记得了。” 李言宜点点头:“梦中日月长,当然很久。” “我醒来的时候你还在睡,睡了三天,我以为你不会醒来了。” “不会的。” “我姓白?” “嗯?”李言宜不解。 白未秋面上全是疑惑的神色,他摊摊手:“我醒来便不记得我姓甚名谁,只看见你躺在我身边,但我不知身在何处。我问他们,他们都不肯告诉我。” 李言宜不料他醒来后会记忆全无,此刻也来不及杜撰他身世,只得强打精神,微笑道:“我才醒来,也有些记不清,等我养好了精神再告诉你,好不好?” “你们是不是瞒着我什么?”白未秋嘴角微翘,眉如墨染,宛如少年:“我既然忘了那便罢了,你告诉我的,焉知不是你杜撰的。你也不必告诉我,我忘一日是忘,若此生再也想不起来,那也没什么。人生不过几十年,很快就过去了。” 李言宜听他说的有趣,不禁点头轻声附和:“几十年确实很快的。” 说话间素清已经捧着膳盒进来了,她走到床边支起榻桌,将盒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出来。 鸽蛋羹、鸭肉春饼卷、青丸蔬汤。 都是清淡滋补的菜肴,李言宜喝了一口蔬汤,鲜美的人间滋味甫一进肚,便调动的周身毛孔都舒畅起来,他不由赞道:“果然不错。”素清抿嘴笑道:“是白郎君想的周到,料得郎君睡得太久醒来嘴里无味,早就让厨房煨着一锅汤,郎君喜欢就再好不过。” “那我得谢过白郎君。” 白未秋负着手,正瞧着墙上挂着的书画,听得此话,便回过头来,道了一句:“正是因为我醒来时,口里无味,这才想到这一层。”他面带得色,笑容不改:“所以不必谢我,要谢得谢为你做羹汤的人,你这府里的膳食算是难得的精细了。” “是我向来不在饮食一道上心。” 白未秋点点头,便不再言语。歪头看了书画半晌,轻声吟着画上所题之诗:“苍雪落飞烟,黄尘隔绿柳。”不禁出声评论:“这一句对仗还不错,不过意境有些杂乱。”又看落款,是言宜二字。 “那是我醉后兴起所涂,怕是入不了你的眼罢。” “言宜是你的字?” “正是。” “气盛,则言之长短与声之高下皆宜。”他转过头看着李言宜,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我不知道你的排行,可以叫你言宜吗?” 李言宜一愣,心道:“曾经不管如何求他,他都执意叫一声王爷,绝不肯叫我姓字。如今他记忆全无,竟不知他本性如此可爱。” “你不肯吗?”白未秋见他不语,以为他不愿。又看素清面带惊讶,这几日他已弄清李言宜的身份,此时随口一说,怕是不合礼数,心中顿生几分悔意。 “你愿这般叫我,我求之不得。”李言宜进了食,觉得恢复了些力气,便挣扎着起身。素清让小丫头们收拾了食盒,上前为他更衣。 白未秋兀自离开了他的寝房。 庭外的青杏小小的匿在叶间,青绿一片,风吹起枝叶翻飞,难以分辨。 发丝也被吹的凌乱,白未秋伸手去拂,低头瞥见几缕银丝。 “我的年纪应该不小。”他的语气似笑非笑。 “未秋,你的诗文学识似乎都未忘却。”李言宜出得门来,慢慢踱至他身侧。 白未秋随口道:“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随即点点头:“似乎是如此。”他看着李言宜,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我现在又记起一事,我叫白未秋。” “这是我说漏,不算你记起的。” 白未秋微微挑眉,“当然不是,姓字本无足挂齿,弃之不用又何妨。此时乃初夏,熏风自南来。又恰有花发西园,草薰南陌。我便为自己起个字,就叫熏南。” “白未秋弃之不用了?” “此后不必再提。” “熏南?”李言宜望着他,又念了两声:“熏南,熏南。” 白未秋看着阳光里李言宜飘飞的鸦青色素纱外袍,面容俊朗,柔和低沉的声音同南归的候鸟,顿时面色微红,眼中仍露出疑惑。 这疑惑随着时光渐渐淡去,在笃义王府中大家都叫他熏南先生。他很喜欢李言宜为他准备的轩室,前临碧水,后有翠竹。轩室门口的匾额上被白未秋题了“倚风居”三个字。 “我笑白云无牵挂,行到云深便是家。”李言宜盯着匾额,念出一句诗来。 白未秋佯怒:“无牵挂甚好,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我这是迫不得已的洒脱,王爷莫要取笑我,就算你知道我先前俗到了家,此刻也得装作不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1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31 知晓。”他憋不住笑,眉眼还是柔和下来,唇角噙笑:“你说是不是?” ☆、第 37 章 李言宜上前携了他的手,一起进了内室,内室布置同先前一样,只案前多了一把古琴,架上添了更多的书。 “真是奇怪,我似乎是很久没有碰过琴,生疏的很,对音律反倒熟稔。”白未秋走到琴前,拨出几个音。 “那是因为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你都在研习古代音律,练习的很少,确实就生疏了许多。” 白未秋点点头,仆从冯六郎在一旁烹茶。白未秋瞥了他一眼,冲李言宜招招手,李言言附耳过去,白未秋在他耳边轻声道:“言宜,劳烦你为我指几个灵巧的姑娘来吧,我不要这些男仆小厮伺候,他们粗笨的很,又无趣。” 李言宜哭笑不得,他让男仆小厮去伺候白未秋,并没有想太多,只觉得那几人还算伶俐,不想在白未秋眼中却是粗笨无趣的。白未秋提了要求,他向来对他百依百顺,便指了素清和雪奴去伺候。素清粗通文墨,斯文雅致,雪奴本是乐籍出身,擅长各种乐器。这一去,还真是合了白未秋的心意,从那日起,倚云居的丝竹声之声从未间断。 江北之地自古富庶,李言宜来此,更是免除了当地百姓诸多赋税,可谓安居乐业。宁行之一直为李言宜操练军队。撤出长安之时,他却未交出兵权,皇帝虽忌惮,一时间却不能拿他怎样。 只要他不再逼宫谋反,便两两相安吧。 毕竟李言宜最想要的人已经相伴在他身边。 白未秋虽失去了记忆,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并不是毫无痕迹,比如刺在他腰上的那个字。这个字让白未秋非常烦恼,他不喜欢自己的身体上留有这样的东西,他能确认这不是自己乐意留下的。因为每一次看到,都会带来强烈的厌恶与心悸。他想要除掉这个痕迹,他将这个想法告诉了李言宜。 “要不重新刺上什么花纹,盖掉那个字?” “不。”白未秋语气坚决,“我不喜欢。”他眼睛一转,道:“可以用烙铁烙去吗?我想我忍得住。” 李言宜闻言一惊,猛地抓住他的双肩:“你能忍得,可我舍不得。烙铁那样的刑具怎能用到你的身上?” “用刀子割掉也是一样的。” “不不不。”李言宜连连摇头,“我来想办法,定然不能让你遭受这样的苦楚。” 白未秋看了他半晌,忽而一笑,柔声道:“言宜,你待我真好。” 这笑容不是弦月清风,也不再是琉璃天地里的薄脆月光,是抬尽了头方见天际皑皑飘飞的新雪花,是春风里绽放的第一朵桃花的花蕾。 让人无法触碰,无法呼吸。 李言宜抱住他,声音微微颤抖:“我从来没有想过能有这一天,能每天看到你,跟你说话。我简直嫉妒我自己,能有这么幸福。” “幸福是什么?”白未秋抬头看着他,那清亮的眸中带着笑意和疑惑。 “是……是春日夜晚的飞花与太液池中粼粼的月亮……”李言宜兀自喃喃。 双目相对的一刹那,李言言低头吻住了白未秋的唇。 强烈的酥麻瞬间从相接的唇间蹿入了李言宜的四肢百骸,如同被闪电击中。 清浅芬芳的气息,白未秋的气息。 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 此处删去1233字。 他抱住白未秋,抚摸着他的发丝和后背,心中像是填满了木樨香露,稍微的力量都能让它溢出来,甜腻而芬芳。 “你以前也这样对我的,是不是?” 李言宜微微一怔,也没有否认,吻着他发红的耳朵:“你喜欢吗?” 白未秋挣扎着起身,李言宜从背后抱住他,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问:“怎么了?不舒服?” 此处删去288字 李言宜抱了他去清理。白未秋将身子藏在水中,说:“你刚才问我的,我想了想。”他轻咳一声,偏过头去:“我不讨厌。”李言宜抬起他的头,眼中是藏不住的欢喜:“你说真的?” “你总不该认为我为报你救我之恩,要以身相许?”白未秋的唇角微翘。 “我……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怕我在梦里。”李言宜迟疑地伸出手臂到白未秋唇边,“你咬我一口。” 白未秋摇摇头,不解道:“怎会不敢相信?” “你以前——” “噤声。”白未秋捂住他的嘴,正色道:“不要管我以前怎样,现在的我要怎么做我是清楚的。”李言宜在水中搂住他的腰,看着他清凌凌的一双眼睛,忍不住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此处删去57字。 纵yu的结果是白未秋腰酸了好几日,李言宜夜间来为他推拿按摩,也暗自后悔那日不加节制,心疼不已。 李言宜传信至知鱼山庄,求得能除去身上印记的药膏。求来之后,白未秋腰间那个“婴”不复存在,只留下几点淡淡的红色。 “疼吗?”李言宜抚摸着红色,轻声问。 “有一点。”白未秋抿着嘴,“刚涂上去的时候,就像被火烧灼。它叫什么名字?” “他们没有告诉我。”李言宜低头看着手里的小瓶子,想要找到药膏的名号,翻来覆去并无发现,他未束的头发垂落,黑如鸦羽。 白未秋忍不住伸手去摸李言宜的发,李言宜捉住他的手放在唇边轻吻,说道:“烧灼为焚,焚掉你心中所烦忧的东西,我们可以叫它‘焚愁’。” “叫‘今是’吧。”白未秋眼珠一转,“实迷途其未返,觉今是而昨非。” “听起来倒像是今生今世的今世。” “这么理解也无妨。” 日子美妙的让李言宜产生了错觉,他甚至以为自己是留在了白未秋的梦境里,并没有回到现实,直到看见素旻用一只海东青传来的信。 知鱼山庄的庄主直接听命于皇帝,先皇留了一道密诏给庄主,也留了一样信物给李言宜,凭此物可命令知鱼山庄。 知鱼山庄庄主与李言宜各执半枚信物,以此为证。 李言宜看着手中通体水碧的鱼在水,说道:“东方庄主果然守信。” 被叫做东方庄主的人叫做东方蕴,他身穿一身紫袍,面沉如水,眸亮如星,看不出究竟多大年纪。此时手中也执着一枚鱼在水,与李言宜的玉佩一般无二。 见过对方的信物之后,东方蕴将玉佩收进袖中,说道:“当初是先皇重嘱,东方蕴理应如此,只是此事事关重大,除我之外,其他三位管事都不知晓,如今庄内诸多事宜都安排稳妥,不必忌惮什么了。” “我此次亲来,实在唐突,还望庄主海涵。” 东方蕴站起身,朝着李言宜躬身行了一礼:“王爷如此,在下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2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32 情何以堪?” “我亲来的目的想必庄主知晓,我要见见嫮瑶。” 东方蕴点点头:“应该的。” 不多时,素旻怀抱着一个粉雕玉琢、冰雪可爱的小女孩出现在李言宜面前,素旻轻声道:“郎君,郡主快要四岁了。” 嫮瑶不认得李言宜,却也并不怕生,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李言宜,精灵的不得了。她的眼睛并不像中原人纯色的黑,而是深蓝如同暮色将晚,让李言宜不得不想起她母亲那双湖水般的眼睛。 李言宜柔声对嫮瑶道:“晏晏,我是爹爹,让我抱抱好吗?” 嫮瑶却抬头看着素旻,素旻道:“不是天天吵着要爹爹吗?这不就是?”嫮瑶听了这话,又迟疑地看着李言宜,终于伸出手,鲜红的小嘴一动,奶声奶气的问道:“你是我爹爹吗?” 那么小的姑娘,又轻又软,身上还带着淡淡奶香,抱在怀里都不敢用力,似乎连心也融化了。李言宜亲了亲她的脸蛋,短短的胡茬子蹭在孩子的脸上,痒得嫮瑶咯咯直笑。 “我当然是你的爹爹!” 素旻在李言宜面前跪下,道:“是婢子们护卫不周,才使王爷失了王妃。” 李言宜听得此话,静默了片刻,垂着头道:“你且起来,将那时的情形都告诉我。” “皇帝召王妃去长安,并不知晓我们已经听命于王爷,我与素心一道佯装护送王妃,只待到得汉宁,便走水路去西凉。可不曾想我们还未走到汉宁,便遇到伏击,不是金吾卫,他们人人戴的面具,分辨不出是哪路人马。”素旻玉容惨淡:“我护着小郡主回到了知鱼山庄。可是,可是,素心和王妃,一直到现在都……都还是下落不明。” 嫮瑶听不懂他们说话,只觉得李言宜越抱越紧,便在李言宜怀里挣扎着,冲着素旻伸出手,嚷道:“姆姆,姆姆抱!” 素旻上前摸摸她的脸,哄到:“乖晏儿,让爹爹多抱一会儿,不好吗?” “不要!不要爹爹!”谁料嫮瑶挣扎更甚,都带了哭腔,“姆姆抱。” 素旻只得从李言宜怀中过她,一脸歉意:“王爷,小郡主她……” “她和我不熟。”李言宜看着嫮瑶,她靠在素旻怀中,悄悄将一根手指放进口中。李言宜道:“可惜你现在不能跟我回府。” “素旻多谢王爷体谅。” “嫮瑶跟惯了你,有你在她身边我很放心。” “郎君是要将嫮瑶留在知鱼山庄么?” 李言宜目不转睛个地看着嫮瑶,这个小姑娘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心,为人父的感觉油然而生,他随即又沮丧起来。 彩云易散琉璃脆。 嫮瑶是他带不走的。 他的声音仿佛从深海浮出,“素旻,你向来最知我心,为何问出这一句。你不能离开这里,嫮瑶也不能离开。这样也好,我不能保证在我那里能否保她周全,就像阿尼娅一样。” 素旻低头将嫮瑶放在嘴里的手指轻轻拉出来,用唇贴了贴她的额头,嫮瑶嘟哝了一句什么,素旻柔声问:“想睡了吗?”嫮瑶点点头,眼睛已经半阖,两排小扇子一样的睫毛不住打架。素旻对李言宜道:“郎君,这个时候嫮瑶都会睡一会儿。“李言宜点点头,看着素旻抱着嫮瑶离开的背影。 她对嫮瑶的怜爱不亚于生母。 ☆、第 38 章 不多时,素旻复出现,她碰了碰李言宜的杯子,手指一颤,重新为他看了茶。李言宜看她动作,轻声道: “素旻,就让他认为我肯为白郎君,情愿失去妻子儿女吧。” “大明宫中传来的消息,陛下龙体欠安,有些日子了。” “哦?”李言宜眉毛微轩,饮下一口茶,素旻点的盐,咸而略苦,清香不散。 “王爷。”素旻换了个话题,“这些时日,王爷可有王妃的消息?” “杳无音讯。”李言宜短促的叹出一口气:“一想到她,我就满怀愧疚,我必须打探到她的下落,可我却又害怕再见到她。” “郎君。”素旻长跪于他身前,握住他双手,柔声劝慰:“且放宽心,王妃吉人自有天相,即使不能与你相见,她心中仍然感念你,会期望你平安喜乐,你更应如此才是。” “我不值得她感念,更不值得她托付,是我对不起她。” “……” “你也觉得是这样,对不对?” “素旻从没见过王妃那么好的女子,与王爷又如此般配,本以为王爷会慢慢忘记白郎君,多向着王妃。说来都是缘分,强求不来,只是王妃身为女子,更要多受些苦楚了。王妃现在音讯全无,素旻时常想着都分外揪心,只恨那时无力保她周全。”她俯身向李言宜磕了个头:“婢子逾越,胡言乱语,王爷不要怪罪。” “你我之间,又何需讲究这些虚礼。” 素旻抬起头来,端坐如初,细看李言宜面上,过了良久才道:“方才王爷来时,素旻就发现王爷的气色尚好,想是有顺心之事。” 李言宜闻言想起了白未秋,眼角眉梢的愁意便如冰雪消融,他不自觉地带了笑意:“有一件。” 他的笑容像是初霁的夜雪沉入短暂的梦境:“白郎君现在同我在一处。” “郎君初心未变,能得偿夙愿,实在是欢喜无限。” 李言宜忽而朝素旻行了一礼,道:“素旻,我不知该多说什么,只望你多珍重。” 素旻忙欠身还礼:“郎君何至于此!” “我心中愧对的人太多,无法一一弥补。” “郎君不必想得太多,能让您觉得愧对的人,都是希望您能欢喜的人。郎君且顾眼前,多珍重。” 与素旻互别之后,李言宜回到了云州。临别时他再一次见到嫮瑶,嫮瑶忙着咬糖葫芦,弄得一嘴糖稀,上前亲他,甜丝丝地糊了李言宜一脸。 云州虽比不上长安,却也算的富庶繁华,路过白云寺,路过青箬巷,不远处就是青石桥。 李言宜勒住马,马低头打了一个响鼻,马蹄在石板路上踩得哒哒作响。他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身后的随从常潇,吩咐道:“你且回去,不用跟随我。” 常潇不能违拗,便牵了他的马,先行回了王府。 李言宜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他确实需要一点时间来沉淀。 他走着。 走过了长顺门,又走过了御柳街。 空气中的水分越来越浓重,天色青灰,风吹起街旁两旁的青柳,柳枝妩媚而纤长。 李言宜的衣袖染上了湿,晕出更深的颜色,像落雪的微光。这点微光飞动,又像落雨的蝴蝶垂死的振翅。 雨似乎不会停,他继续往前走。 前面没有岔路,只能一直走着。 青石板的路,风的声音,雨的声音,脚步的声音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3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33 。 啪嗒啪嗒,不止他一个人的脚步。 谁会在这样的雨天,走上这样的青石板路呢? 李言宜回过头,那人也停下来,就在他身后不远,那人举着一把伞,伞微微倾斜,挡住了半张脸,是李言宜熟悉的一张脸。 白未秋走上前,将伞遮在两个人的头顶,李言宜握住他的手,这才开口:“未秋,你怎么在这里?” “我从御柳街的书斋出来的时候,天开始下雨,我看见一个傻子,不打伞,叫他也不应。只好跟着他,看看他是不是不知道要去哪里。” 李言宜愣愣的注视着他,忽而叹了口气,道:“我确实不知道该去哪里。”他的眼睛湿润,脆弱如孩童。白未秋抚过他的脸,关切道:“怎么了?” 李言宜抱住他,双手不住收紧,似乎要把白未秋融入自己的骨血当中。他可以什么都舍弃,没有妻子,没有嫮瑶,没有笃义王这个身份与权力。只要白未秋,可是白未秋能在他身边多久呢?没人知道白未秋什么时候会想起过去的事,也无可预料当那一刻来临的时候会怎样。 这样虚幻的良辰,终有一日会灰飞烟灭。 李言宜很清醒,即使是深埋在白未秋ti内的时候。目前的白未秋,还是少年时的心性,对于李言宜的依赖,就仿佛当初对于太子。可是,太子的高洁与风度,是李言宜永远及不上的。面对心爱之人的,他一再的占有,无法做到远观。他甚至开始理解皇帝对白未秋的心态。 占有,禁锢,毁灭。 太可怕了。 敛了敛心神,他将怀抱松开一点,看着白未秋的眼睛。 白未秋眼神关切,手还放在他的腰上:“言宜,发生什么事了吗?” “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什么事?” 李言宜弯腰捡起方才拥抱时掉落的伞,重新举过两人头顶,往回走着:“晚上,我要去一处地方赴宴,宴会的主人是一个文人,特别爱作诗,跟他打交道最是头疼。” “既是宴会,作诗算作消遣,又怎会头疼呢?” “因为我并不十分擅长啊,你知道,我的诗都是跟你学的。” “怎么又扯到了我身上?” “我想邀你与我同去。” 白未秋摇摇头:“我可不想跟着你,当你的小厮。” “谁要你当我的小厮。”李言宜环住他的腰:“你是我王府的师爷,谁都不敢怠慢。” 白未秋瞥了他一眼,见他说着玩笑话,脸上却毫无笑意,仍是满腹疑惑,却也没再追问,只捏了捏他的手,道:“即使要去,咱们也得先回去换身衣服吧?” “不换也罢,反正一会儿也会弄湿的。” 话虽这么说,但两人还是回去换了身衣裳,素清熬了两碗浓浓的姜汤服侍两人喝下。 庭外雨未停,李言宜卧在檐下,看着浓阴幽草,不觉自言自语道:“绿竹扶疏湿花落,几度春秋竹帘间。” 白未秋没再理他,只在里间焚香,又奏了一支古曲。 到了黄昏,雨竟停了,天边露出霞光,照得府中草树如金枝玉叶一般。李言宜带着白未秋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驶入清明的天色。 赴宴之处是湖中楼。 李言宜二人刚步入画舫就有人来接。 来人面容白净,颌下蓄有薄须,年龄三十许,看起来倒是风流俊俏。他朝着李言宜躬身行了一礼,道:“王爷今能赏光前来,简直蓬荜生辉。” “左太守实在客气,咱们今日不论官职地位,只谈风月。”李言宜携了白未秋的手,道:“今日我不怕跟你作诗,我专门请了我师父来。”他无视白未秋对他的怒视,笑道:“熏南先生。” 左太守见白未秋周身气度风华,仿佛从画中走出,极是欢喜。报出自己名号:“再下左博,字长风。先生名号常听王爷提起,诗名如雷贯耳,长风早想讨教。” “长风兄谬赞,熏南愧不敢当。” 转眼,湖中楼已至。 楼前除了身穿常服的两位的官员,另有一班歌伎候在岸边,见三人下船,纷纷行礼。 李言宜向众人介绍了白未秋,一阵寒暄之后,众人入席。 左博爱吟诗,酒还未上桌,便开分韵。 白未秋见状瞧着李言宜忽而一笑,李言宜明白他笑什么,眨了眨眼睛,低声道:“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求你来了。” 几人赋诗乐甚,其间对白未秋的才情极是惊艳,甚至左博说熏南先生的才情唯一人可比拟,就是十多年前轰动了长安城的探花。李言宜听得此言,忙打了哈哈敷衍过去,又是一番歌酒。 有歌伎献唱。 左博向李言宜解释道:“此姬名唤瘦梅,歌喉极妙,云州歌伎无人能出其右。” 那歌伎高挽云鬓,只斜插一根梅花簪子,面颊秀削,眉如远山,胭脂轻点,着一袭轻罗白衫褶裙,姿容极美。 她唱的是古越曲,其声果真曼妙如水。 ——今夕何夕兮 藆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 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 不誓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 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左博借这首歌表达自己的立场,李言宜当然清楚。歌声悠远而曼妙,李言宜只偏头去看白未秋,白未秋的手指随着节奏在杯上轻轻敲,白未秋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瞭了他一眼。 媚眼如丝。 李言宜心中一动,喝尽了杯中的酒,不知是谁来斟满,一杯又一杯。 左博见状心中大喜,只当遂了心愿,都放开痛饮,醉意更深。几人与歌伎划拳,输了便喝酒。 ☆、第 39 章 瘦梅划拳很厉害,李言宜老是输,不停地被罚酒。再一次被满上时,他笑吟吟地又要喝下,白未秋快他一步取过他的杯子,冲瘦梅摇摇头,道:“他喝够多了,由我来代他吧。” 瘦梅道:“郎君若要代他,不必喝酒,有另外的法子。”她垂下目光,而后抬头看着白未秋,将手中一方洁白的丝帕递给他:“郎君可愿为瘦梅填一曲词?” 她要白未秋填的是坊中传唱最多的曲调《长相思》,白未秋微一思忖,提笔写下—— 长相思,在远道。 远道不能回,回头先后老。 望君寄取情难惜,莫问烟花与秋草。 瘦梅将丝帕收进怀中,和着曲调,清唱了一遍。 “姑娘只看了一眼,便记得词了?” “许先生字字玑珠,就不许瘦梅过目不忘么?”瘦梅向白未秋行了一礼:“往后咱们教坊的姐妹还得多多仰仗先生秒笔,瘦梅先谢过。” “瘦梅姑娘如此诚意,不如喝了这一杯。”李言宜斟了满满一杯,送到瘦梅手中,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4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34 瘦梅并不推辞,一口饮尽。 夜已深,众人都似醉了,白未秋推了推伏在案上的李言宜,李言宜眼中迷蒙,摇晃着靠过来揽了白未秋的腰,轻声央求道:“未秋,带我出去吹吹风,好不好?”白未秋闻言,扶着他走出了门外。 凉风一吹,酒意渐消,李言宜长叹了一口气。白未秋转头看着他的眼睛,清亮如秋水,哪还有什么醉意,便道:“你没醉?” 李言宜眨眨眼睛,避开众人,拉着他快步走到岸边,率先跳到一条小舟上,朝着白未秋伸出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白未秋握着他的手,也来到船上。 “我来当船夫,未秋,若你不愿吹风,可去舱中歇下。”李言宜解开绳子,手里持桨,在他的划动下,船渐渐离开岸边。 “躺在舱中闭上眼睛,听水的声音,就好像自己是睡在水上。” 白未秋没有去舱中,他站在李言宜的身边,看他煞有介事的划船,又笑道:“原来你刚才是在装醉。” “酒不醉人人自醉,你在我身边,我时时刻刻都是醉的,哪里需要装醉?”他揽住白未秋的腰:“我知道你心疼我,刚才你要帮我喝酒,我心里欢喜,简直无以言表。” “那是我不知道王爷海量,早知道就不帮你喝了,还诓了我一首词。” 湖中有一大片荷花,李言宜不熟水路,将小舟驶入荷花荷叶之间,有莲蓬敲打着船身,不断发出“碰碰”的声音。 “那种词,对你而言不是要多少有多少么。不要小气,我看瘦梅姑娘对你仰慕的紧,不多时,教坊的姑娘都得来找你填词,以后你的词定是被人处处争唱。那可是大大的了不得。” “这也算了不得?你真是没见识。”白未秋不屑,随手采了一个莲蓬。 “我是没见识。”李言宜不以为忤,低头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白未秋剥了颗莲子,塞在李言宜嘴里。 李言宜嚼了嚼,五官都皱成一团。 “好苦。” “莲子心中苦,快对。”白未秋出了一个对子。 “梨儿腹中酸。”李言宜是个好学生,老老实实的对上了。 “此情此景,请王爷作一首诗来。”白未秋戏谑。 李言宜低头沉思一阵,抬头道:“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早知莲子苦,何必放心间。” “噗。”白未秋笑出声:“前两句是袭用成句,后两句格律不佳。”他深吸一口弥漫了一天一地的清香,吟诵道:“莲叶何田田,莲苦心自衔。尘抱春花影,黄怜红衣眠。” 李言宜看着他,两人相视而笑,李言宜环顾四周,接道:“水怀秋月梦,碧看白云天。漫漫往来客,听音可顾弦。” “好句!”白未秋赞道:“王爷作诗不日便可大成。” “那我算不算你的关门弟子?” “你可别咒我,我这年纪如何就收关门弟子了?” “对了,你还教了雪奴作诗,我自算不得关门的了。” “她也不算是关门弟子,你不要老说这个,我教过人多了去了,难不成你都要一一不满?” 说话间,小舟早已驶出莲荡,朝着一处山坳渐近。 山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星光如梦,不远处的湖面有雾气缭绕,李言宜将舟泊在岸边,拉着白未秋的手。 “来,小心,接下来咱们要走过去。” “船停在这里没事么?” “放心吧。” 两人仍是顺着湖岸走,雾气越浓,走进山坳中,竟是一处天然温泉,岸边生了些低矮的蔷薇,自苔石间暗自绽出浅红,落花静影,星光斑驳。 李言宜不再言语,在岸边脱了衣物,步入水中。 “好舒服,未秋,你不下来么?”他靠在山石边,一副惬意的样子。 白未秋脱下外袍,除了鞋袜,却留了一身中衣,下水之后,中衣湿透,紧紧贴在身上。 温热的泉水熨帖着肌肤,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舒服极了。 “你是怎么找到了这么一个地方?” “先前有人带我来过一次。” “后来你就把这里围起来,为你一人所用了?” 热气蒸腾,他漂散在水面上的黑发宛如水草,李言宜掬起一束,他回过头,发现自己被圈在李言宜和山石之前。 “偶尔我还是会记得自己是个王爷,手中有点权势。” 李言宜的眼神深沉而炽烈,白未秋摸摸他的脸:“席天慕地的,你想做什么?”他抓过白未秋的手,将那白皙修长的食指放在口中,轻轻舔动。 酥麻的感觉像蓝色的火焰,“刷”的一声,从指尖烧到四肢百骸,白未秋抽开手指,想要推拒,被李言宜紧紧抱住腰身,压在山石上深吻。 星光太过温柔,泉水太过温柔,这般的拥吻太过温柔,窒息般的迷乱结束,白未秋喘息着捧着李言宜的脸,看着李言宜的眼睛,还是无法推拒的温柔。这一刻太美好,白未秋心中的渴望被唤醒,不,其实他并不明白唤醒了什么。他只想要停留在此刻,心中漫出了“一生一世”这样的词来。 而心中“倏”地划过隐隐的痛意,又像幻影般消失,被此时的激情填满。 你既将所有的忠诚与爱意交付,我亦给你我所有的泪滴与热烈。 他解开湿透的中衣,衣物轻盈地顺着水流漂走,毫不留恋。双臂缠绕上李言宜的后颈。 流水经过的时候,在他们身边绕了一个弯。 “未秋……”李言宜的声音低哑,氤氲的水汽中,白未秋的眸光真切,似零星的星光,没有一丝不情愿。 此处删去663字 “累了就睡吧。”李言宜亲吻他的眼睛。 最爱的人此刻就在他的怀中,李言宜吻过他的眉梢眼角。流光轻易把人抛,太液池的初见过去了多少年? 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们现在仍然年轻。 醒来就看见李言宜近在咫尺的睡脸,梦中似乎还在笑,白未秋伸手戳了戳他浅浅的酒窝,李言宜握住白未秋的手指,迷迷糊糊道:“未秋别闹,让我再睡一会儿。”白未秋见状便不再管他,自顾自地洗漱更衣。 这里不是王府,白未秋并不在意,只对镜绾发。 “郎君,让我来吧。”一双素手绾起白未秋的长发。 “素清?” 白未秋转头看她,奇道:“你怎么也在这里?”他再次环顾四周:“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王爷的一处山庄,素清昨日便过来了。” “哦。”白未秋了然:“原来他早有预谋。” “不是预谋。”李言宜穿着中衣走了出来:“这里比山下凉快,又有温泉,最能消暑。”他扶着白未秋肩膀,看着镜中的美人,“我早想带你过来,前些日子不得空,就这几日空闲,昨日酒宴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5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35 之地离此处不远,就直接过来了。” 素清拿来了李言宜的衣物,替他更衣。 白未秋整了整他的前襟,听见屋外有弹奏箜篌的声音。 “雪奴也在这里。”素清笑道:“王爷一早就安排了,除了我和雪奴,还有负责郎君膳食的孟三娘,早膳都已备好,就在外间。” 白未秋走到外间,果然桌上已经摆上了几样精致早点,略吃几口,便出门去看见此处果在山中,房屋皆是木质结构,布置古朴,并不铺张。屋后有阶梯,直往下便是温泉。 看到温泉,不由想到昨晚情形,如剖白心意一般的孟浪,不过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白未秋不以为然。 “喜欢这里吗?” 回过神来,不知何时李言宜已经在他身边。 “还好。”白未秋点点头。 白未秋喜静,在王府他的住处虽也清静,但府中人口众多,来来往往,也就算不得清静了。 风吹来草木的馨香伴有箜篌的声音,一切都那么合心合意,他并没有告诉过李言宜自己的喜好,可是李言宜不用他说,就全然按照他心里想的这么去做了。 “你在想什么?”李言宜见白未秋唇角微翘,似笑非笑。 “我在想,幸而你不是皇帝,若你是皇帝,非得干出烽火戏诸侯的戏码来。” “那你不成了奸妃了?” “也未必是我呀,换了旁人,你也会这样待人家吧?” “换谁?”李言宜揽过他的肩膀,神色不悦。白未秋抬头看见他的眼睛,那眼中无处安放的深情,直白而□□,刺的白未秋心中一痛,道:“换不了旁人,只能是我,对不对?” 李言宜拥他入怀,在他耳旁轻声道:“未秋,你要信我,自我十二岁第一次看见你,心里就再也没有过别人。” 语罢两人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相拥。 ☆、第 40 章 白未秋在此处住下了,他知道李言宜在王府还要处理一些事宜,不愿他烦心,他也就从不过问。 等到李言宜将王府内务彻底肃清,要接他回去时,已经到了深秋时分。 晚云渐收,淡天琉璃。白未秋着一身淡青色绉绸衣衫,衣带未系,倚在栏边,懒洋洋地伸手摘过一片金黄的银杏叶。 “你喝酒了?” 李言宜凑近他,轻声问道:“这么好的兴致?怎么不等我一起?” “一点点。”白未秋回过身,带着笑意,红晕未褪,“我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来。” “我正是为这事来的,跟我回王府吧,天气渐凉,山中湿气重,这里可不能久待了。” “王府的事儿你都处理完了?” “算处理了吧,乌烟瘴气的。” “还有其他事儿呢?”他往李言宜头上瞧去,说了声“别动。”顺手揪下一根白发,“你才多大?竟连白发也生了出来。” “其他什么事儿?”李言宜不解,拉过他一只手,触手温热,也就放了心,只在唇边轻吻过。他注视着白未秋,发现他的白发少了很多,几乎看不出来,雪肤乌发,眉目如画。便笑道:“朱颜君未老,白发我先秋。现在轮得到我来说这句诗。” “那是这段时间你费的心思太多了,我呢,在这里作了个不问世事的隐士,又不用操心衣食,自然不会早生华发。” “我听素清说你画了些扇面,还都提了诗,怎么都没看见?” “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你想要的话,我让素清给你取来,你愿意挑哪个就挑哪个。”他捏捏李言宜的手:“不过我说的事儿,你可得放在心上。” 李言宜见他郑重,便点点头:“你说。” “平时我有下山,远远近近的去过些地方,也打听了些事儿,咱们这地方河多,也多水患,但也是就最大的帘江上修了一条堤坝,其余河流均没有,更别说那些蛛网密布的支流。今年是天道好,风调雨顺,没遇见洪涝,你若真想保一方安居,就得趁早修水利,做打算了。” 李言宜有些吃惊,没有料到白未秋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白未秋见他神色,以为他不喜自己关心这些,唇边便带了冷笑,问道:“我多嘴了,本不该在王爷面前谈及民生,” “不不,你误会了!”李言宜拥他入怀:“你本就有登堂拜相之能,却一直被困囿于方寸之间,倒是我鼠目寸光,竟忘了这一层。”他松开怀抱,看着白未秋的眼睛:“你之前说我没见识,那可一点不假。之前左太守也跟我提过此事,但没有理清头绪,也不知该怎么去做,若有你协助,那就太好了!” “我也未必能提出什么,也就是建议罢了,那也得是你信得过我。” “我当然信得过你!只是我原本以为,你只潜心诗文,并不关心其他。” “诗文终是消遣,读书是为生民立命,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并非空话呀。”他思忖片刻:“我需要将这地方的县志都翻看一遍,才能着手。” 白未秋这类仕子,是真正的读书人,圣人的训诫深入骨髓。李言宜肃然起敬,站起身,深深给白未秋行了个礼:“多谢先生指教,学生受益匪浅。” 白未秋也站起身,往他肩上锤了一拳:“不要拜我,不要自称学生,不要折我的寿。” 两人嬉闹一阵,素清来请用膳。 晚膳摆放在石榴树下,李言宜随手摘过一只石榴,掰开尝了几颗,又酸又涩,难以入口。却不动声色地赞道:“还不错,要不要尝尝?” “这棵是花树,结的果子是不能入口的。”白未秋不上他当。 晚膳撤去,凉风渐起,在山道上漫步,风吹动白未秋的衣袖飘飞,宛如乘风。 “这里很好。” “哪里好呢?” “哪里都好。”白未秋顿了顿,“我在这里住到冬天再走吧,好吗?” 李言宜揽过他:“好,不过……”他低头跟白未秋咬耳朵:“你今晚要跟我一起沐浴。” 夜色旖旎,像是玥唐最华贵的牡丹,层层叠叠的绽放,盛放在这落叶漫天的秋凉时分。 立冬时白未秋才回到王府,李言宜没有安排他住在曾经的轩室,而是直接带他住进自己起居的厢房,白未秋也并不反对,两人堂而皇之的住到了一起。 冬至那天李言宜在知鱼山庄,嫮瑶病了,烧的双颊嫣红,没精打采。白未秋站在阶下,看着漫天白雪自云中而来,纷纷扬扬又转瞬落地消亡,类似芸芸众生。他还不如雪片,因为他不知自己从何而来。李言宜还有亲人,他什么都没有。 有雪消融在白未秋的指尖,他将手收在袖中,转头去看。李言宜走了出来,神色落寞,走到他身边捏握住他的手,皱眉道:“这么凉?你一直在这里吹风么?为什么不到屋里去?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6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36 ” “屋子里闷得慌,我才出来不久,我随你走走吧。” 李言宜点点头,两人并肩走着。 “你的女儿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素旻平常把她照顾得很好,都是她夜里偷着跑出去看月亮,结果受了凉,小孩子家生了病就来势汹汹,,现下服了药,已经睡了。”李言宜垂着眼睛,突然结巴起来:“未……未秋……我有一个孩子,你会不会……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 “会不会嫌弃我?”他有点语无伦次:“其实我带你来这里,我就是想要跟你坦白,我确实曾经娶过妻子,我总是觉得对不起你。” “素清告诉过我。”白未秋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注视着李言宜:“你对我如何,我心中有数。” 雪越下越大,两人重新回到屋内,李言宜为白未秋解下身上斗篷,白未秋道:“你不必管我,去看着孩子吧,一会儿醒了见着爹爹,她也开心。” 第二日嫮瑶的烧就退了,吃了一碗粥,有了精神,开始在屋子里溜来溜去,白未秋也见着了这孩子。不过嫮瑶与他二人不熟,只顾黏着素旻。 李言宜与东方蕴密谈至深夜,第二日一早就带白未秋回了王府。 冬去春来,春又去,秋又来。 白未秋的才华在哪里都能惊艳四座,在云州也不过一年,熏南先生的诗名已经传开。 宁行之携了几位得力将领候在府中已久,显是有要事相商。 那年李言宜与柔然打仗向西凉借兵,条件是给西凉纳上五年的岁贡,西凉王一直想要再加五万两黄金和十万两白银,皇帝不愿给,西凉王数次讨要,终于恼羞成怒,向玥唐发兵,要占领平谷关外数百里地方才罢休。 李言宜坐在为首的梨花木圈椅上,坐姿随意。 “那年去西凉借兵,协议是我签下的,却不想哈沙尔这么不守信。” “贪得无厌是人之常情。”贺池撇撇嘴:“那会儿咱们跟王爷在西凉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识过哈沙尔疯起来是个什么样。” 贺池当年是王府侍卫,当年随李言宜一同去了西凉八年。 “西凉王哈沙尔,说起来还是王爷的大舅哥呢。”宁行之打趣。 “我弄丢了阿尼娅,人家现在未必还认我这个亲戚。” “亲不亲戚的倒另说,这仗反正是打起来了,听说西凉王是志在必得,在关外闹得很凶,皇帝陛下派了乐甑将军去镇守平谷关,末将得了消息,就赶紧来告知殿下,也顺便说说这段时日咱们的铺排。” 李言宜一手支颐,一手举杯饮茶,若有所思。 “我估摸着得派我去,不过现下这个架势,皇兄未必这么打算。” “那也不一定,王爷忘了,太后还在京中呢。” 李言宜听了这话,紧紧扣住了茶杯,李言宜的茶杯是厚润的白玉,红沁丝丝透入,茶杯微微颤抖了几下,又平复了,他慢条斯理的说:“也是,不管怎样,咱们做好打算,未雨绸缪吧。” 等众将纷纷离开,李言宜将宁行之留下,笑道:“几个月没见到宁三郎,倒觉得你滋润了些?” “末将成日在新安镇守操练,哪来的滋润,王爷可莫拿我取笑。” “可我听说你最近老去玉泉山?” 宁行之面不改色,点点头:“找那个道士。”他忽然想到什么,不耐烦地挥挥手:“那是个活木头,什么都不懂,我找了他那么多次,总还是对我一副死人脸的样子。” “是云灵子道长?你……对他……”李言宜大惊。 “我也不是……”宁行之欲辩解,忽而皱了眉毛,“哎!”他重重叹了一口气:“王爷,以前我看你对白郎君,只是不解,如今我也咂摸出一点什么来了,算了算了,我真的再不想去找他了。” 他要离开王府,李言宜留他吃饭亦是不肯,出门的时候正好撞见白未秋进来。宁行之向白未秋行了一礼,白未秋亦是还礼,他深深看了白未秋一眼,看见他秾丽的眉眼,心中悲伤起来,只觉得苦,一声不响地离开了王府。等李言宜追过来的时候,他早没了人影。 “宁将军形色匆匆,是要将往何处?” “三郎这次是为情所困了。”李言宜叹道。 ☆、第 41 章 果不其然,皇帝下了旨,要李言宜带兵去往边境,将西凉大军逐走。 云州的梨花已经开了,风吹起粉白的花瓣,纷纷扬扬,掠过白未秋的发丝,李言宜倚着栏杆,低声道:“我一去大概数月,可能也不止。你放心,这里我都交代好了,你想做什么,只管放手去做。” 白未秋回过头:“都随我?” 李言宜走到他面前,轻声道:“你要信我,我也信你,等我回来。”他转念一想,复道:“若我派人来接你,得有信物。”他取出怀中一枚玉扣,慢慢旋开“这里面我放了你我的头发,若不见此物,任何人都不要跟他走。” “谁要跟你结发?” “那是我自作主张。”他试探问道:“你不愿意?” “……我也没什么好说的。”白未秋垂下眼睑,睫毛纤长:“其实我想过跟你一起去往边关,男儿在世,谁不想策马扬鞭?塞外风沙,关山明月,想必也是动人的人。可我没读过几本兵书,一介书生,真要跟去,倒是给你添乱罢了。” “你要跟去也可以,只是每日跟我一个营帐同进同出,将士们见了我俩如此,必要想念家中妻子,心思就不在打仗上了。” 白未秋听出他话中的调笑之意,横了他一眼,重新转过身去,看到满天飘飞的梨花。李言宜取下腰间的玉箫,吹了一曲《短别离》。 “相思终不厌,明月与白云。江南与江北,随我复随君。” 李言宜带军出了平谷关,遣人去见哈沙尔,说要商议。哈沙尔一听是他来,倒也没有推脱,放了他来西凉的星河城。 哈沙尔一见他就问他要阿尼娅,李言宜对外只说是王妃难产,与孩子一起殁了。哈沙尔对此说辞不屑一顾,阴阳怪气道:“本来我就不同意,又不是没有别的公主,阿尼娅就是不肯,偏要嫁你。你说嫁你就嫁了,现在怎么连人都没了呢,定是你待她不好。我这妹妹单是容貌就是稀世珍宝,你们那点岁贡来换,都是便宜你们。” 李言宜哑口无言。 哈沙尔骂了一通,见他也没辩驳,心中的气也出了。眼珠一转,让侍女过去给他斟酒,口气也缓和了些:“之前怎么回事我也打听了,也不怪你,你在打仗,阿尼娅生孩子的时候你也不在,都是你们的皇帝不是东西。要不这样,我协助你,你去当皇帝,就答应把平谷关外五百里地都给我,岁贡都无所谓。” 李言宜抬头看他,笑容清浅,语气却坚决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7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37 :“哈沙尔,其实我做不做皇帝都无所谓的,要做早就做了,也不至于到这来跟你商议。这样,我去通报皇兄,可以再开几个通商的城镇,玥唐和西凉两方互通贸易,你来我往,对两边的百姓都好,税收多了,你也不算亏。但是地是坚决不给的,岁贡你要的太多了,也是不行。” “这话你让我妹妹来跟我说,我就答应。” 谈没谈妥,那就开战。 西凉的军队比起柔然来算不上凶悍,只是他们擅长偷袭,灵活善变,也是让人头疼。 好在跟随李言宜多年的几人通晓西凉话,乔装打扮一番,混进军队中,放火烧了几次粮草和营帐,让西凉吃了大亏,战事也就倦怠了下来。僵持了没多长时间,哈沙尔遣人通传要求见李言宜。 这一次,哈沙尔答应退回,也不要那么多岁贡了,不过通商城镇可以再多开两个。李言宜答应了他,哈沙尔嘟囔着,愤愤不平:“以前打架打不过你,现在打仗还是打不过你。” 众将在平谷关庆功。 李言宜喝了酒,开始吟诗: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他边吟边唱,唱的颠三倒四,脱帽跣足,衣襟散乱。 “笃义王醉了”乐甑将军哈哈笑道:“不想王爷酒量如此之浅,快扶王爷回帐歇息吧。” 入了帐中,李言宜喃喃道:“我没有醉。”便挥开左右两个亲兵,一头栽倒在床铺中,呼呼大睡。他素来不喜人多,故亲兵都站在帐外远远守卫,此时两人见他并无异样,也就离开了军帐。 此时李言宜睁开眼睛,那眼中哪有一丝醉意。他唤过隐藏着的影卫,掏出了两样东西,将白玉扣放到影卫手中,吩咐道:“宁将军已经在光华道上,你去告诉他,按照部署见机行事。而后你把这个带上去云州接熏南先生去知鱼山庄,此为信物,他见了便会跟你去。”又将一枚封了信纸的蜡丸放在影卫另外一只手中:“这个交给阿羽去洛阳粉水巷子,敲左边第二扇门,那是兰汀别院的分堂,让他们交给自家的主人。” 他拍拍影卫的肩,低声道:“阿商,我三天前已经派了阿羽出去探路,如今就在营外,你跟他一道,也有个照应,一路小心。” 阿商点点头,单腿跪地行了一礼:“王爷珍重,属下告退。” “快去,再迟怕是来不及了。” 阿商身形一闪,便已离开了营帐。 这批影卫是李言宜特地向知鱼山庄讨来的,因他能将嫮瑶郡主留在山庄,所以庄主毫不吝啬,直接将五音影卫送给了他。此次出征,他留了阿宫和阿角在云州保护白未秋,现下他身边还剩一个阿徽,一个就够了。李言宜重新仰倒在床铺里,细细想过每一寸安排,而后心无旁骛地睡去。 军队驻扎在平谷关几日,等待圣旨。 李言宜成日喝的醉醺醺,不管军务,这一日他直到下午才出帐门。 门外的阳光刺眼,逼得他用手挡住了眼睛。等他睁开的时候,一道明黄的圣旨迎接了他。 笃义王串通西黎侯企图谋反,将押往长安。 李言宜轻笑一声:“不过陈年旧事,何必今日来算。我已打算偏安一隅,不问世事,奈何皇兄如此咄咄逼人。”他站起身,只见剑光一闪,使臣的头颅便直直飞向半空,远远的抛了出去,血花喷溅似风声。 塞外黄沙,江南碧波,杨花飘尽月明前,箫声和燕度关山。 李言宜不愿束手就擒,他早有对策,乐将军始料未及,自是猝不及防。于是李言宜带着他的军队打过了平谷关,一路艰难到得洛阳城外,粮草将尽。 这夜李言宜悄悄离开军中,来到粉水巷。 接引的人默不作声地将李言宜带到一处隐蔽的院落,远处惊雷阵阵,李言宜推门而入,看见屋里的人,惊了一惊,而后笑了,这笑容和煦,在阴暗的房中荡漾开去。 “是你!” 门外的雨猝然而降,哗啦声响彻天地。 “绯烟见王爷。”绯烟巧笑倩兮,冲李言宜行了个礼,抬头道:“此事非同小可,娘娘不便出宫,特地派我来此等候王爷。” “陛下心力交瘁,病了有些时日了。如今是强撑着应付王爷,不过王爷放心,京中已经安排妥当,王爷攻打潼关之时,就是长安的城门大开之时。” 李言宜闻言沉吟了片刻,问道:“太后安好?” “太后去年秋后染了咳疾,如今已无大碍,王爷放心。”绯烟轻声道:“事成之时,还望王爷一诺千金,不要忘了应允之事。” “小王向来言出必行,难道你家娘娘这么信不过我么?” 绯烟笑了笑,看见李言宜身上的征尘,忽而感慨:“娘娘当然信得过王爷,当年王爷离京的时候特地转达了一句话,王爷可还记得?” “来日大难,口燥唇干。今日相乐,皆当喜欢。” “王爷记得就好。”她望了望窗外的天色,“绯烟不可在此久待,还得连夜赶回长安,请王爷谅解。” 李言宜攻打潼关之时就开始猛打猛冲,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关内驻守的将军并未料到宁行之会从关后的古道上突然率兵偷袭,很快溃不成军。 凌晨时分,李言宜带着骑兵,打马走过关外的城门,踏过无数的尸体与鲜血,默无声息地进了潼关。 潼关失守的战报正在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皇帝喝了半盏药,还没来得及看,就吐了一口血,接着昏睡不醒。 李言宜的大军势如破竹,无人可挡,直到长安。 他在长安城外驻扎,并不率军进城,不想去看现在长安城中是怎样一副乱纷纷的光景。他心中的长安是旖旎的流云和飞花,承载的幼年所有美好的回忆,与少年时挥之不去的相思与向往。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未霜凄凄簟色寒。 他又一次站在这里,看见长安的城墙,那么高那么远,如叹息一般的空茫。那时他思念的人还在长安,如今他该在他身边,与他一同策马,黄云万里,共赴红尘。 思君已如长安,可思而不可见。 他心念一动,忽而拉动缰绳,策马转向,飞快地跑到宁行之身前,说道:“我两日后回来。”宁行之还未回过神来,他已经绝尘而去。 “王爷要去哪里?”贺池问道。 宁行之望着李言宜离去的背影,喃喃道:“是啊,这么多事,他一走了之,不是就全部丢给我了吗?” ☆、第 42 章 又是深秋时分,白未秋站在亭外,极目远眺。 一阵马蹄声自远而近,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8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38 白未秋抬头,看见猛然勒马的李言宜,骏马打着响鼻,四蹄不住发出踢踏的声音。他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刻突然见到李言宜,恍如梦中。 两人相视片刻,李言宜弯腰伸手将白未秋拉至马上。 紧紧搂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入他的颈项,白未秋的气息在鼻尖萦绕。依旧如旷野烟树,空谷幽兰。又仿佛见到弦月、清风和春天的早晨。 李言宜百感交集,声音哽咽:“未秋,我来接你,回长安。” 白未秋的身体微颤,似被滚入他脖颈深处的泪水灼伤。 “长安?” 脑海中石火电光般的闪过无数画面,又无法分辨,他犹自喃喃:“用我心中如日月,为君万里照长安。” 他为谁说过这句话? 当他们远远看到看到长安城墙的那一刻,正好大內侍尚翡悲凉而凄怆的声音在大明宫的上空久久盘旋。 陛下,驾崩了! 而后笃义王率兵入城。 笃义王府并未被收为官用,而仆役大多也尽留府中,这让李言宜有些诧异,他安顿好白未秋睡下,白未秋双目微阖已是疲劳之极,仍伸手去抓李言宜的手,轻声道:“别走。” 他很不安。 李言宜俯身抵住他的额头,握紧他的手,温言劝慰:“安心睡一会儿,你累坏了,我就在这里守着你,哪都不去。” 白未秋的呼吸渐渐悠长,知道他已经睡熟,李言宜在他的唇上落了一个吻,有人在门外禀告:“王爷,太后宣您进宫。” 太后在漪兰宫,宫门敞开,纱幔纷飞。李言宜走进去,幽冷的气息似乎游走在脖颈,让他不觉打了一个冷战,太后端坐在正殿首座,缟衣素带。 李言宜在阔别大明宫这么久之后,终于又一次见到了他的母亲,他跪下,含泪叩首:“儿臣拜见母后。” “笃义王免礼。”太后的声音平缓,不见波澜,“赐座。” 李言宜仍旧跪在地上,抬头凝视着太后,太后的面容憔悴,鬓发斑白。李言宜道:“孩儿不孝,让母后担忧。” “呵。”太后冷笑一声,起身漫步至他身侧,“我的言儿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够一次次围困长安,母后哪来的担忧?”她弯腰扶住李言宜的手臂,拉他起身,太后拍去他肩膀上的征尘,轻声道:“言儿,你登基吧。” 李言宜握住太后的手,抿着唇,吐出一句:“孩儿并不为皇位。” “那你为什么?”太后甩开他的手,指着他,颤抖着吐出话语:“你为什么?你一次次逼宫!你为什么?”她挥动衣袖,素白的锦缎上暗纹流动,随即闭上眼睛,压抑着呼吸,过了良久,她睁开眼睛:“你皇兄自那时受了伤,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放你回封地,又派你出征,是他心中到底不安……” 她颓然而哀伤:“笃义王府依旧给你留着,哪怕你回了京被收了兵权,你仍可以住在王府,做你的亲王。” “可那与禁锢何异?” 太后一步步回到椅中,看着李言宜,双目却失去了神采,声音也喑哑:“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登基吧。” “皇兄留有皇子,言宜没有觊觎之心,母后何必这样?” “皇子?”太后抬头看他,落下一缕发丝垂在额间:“他不过留下两个皇子,如今谁来登基也是你说了算。” “雍和为正宫嫡子,自然由他登基。” 太后眼珠一转,似笑非笑,语气却越发咄咄逼人:“诺儿为皇长子,自幼孝顺仁德,登基如何?” “母后?” “言儿啊……”太后叹了口气,垂下眼眸,再抬头时,她看着李言宜的眼神尽显柔婉,“杨柳依依,孤心之忧矣。那年春天你走之后,我总是从睡梦中醒来,因为你在我的梦中啼哭不止。可我醒来,又不见你,只有雪白的墙壁上落下的影子。” “言儿,我看到他就想起那时的你。我不想他再离开长安,离开我。母后现在心中最重的人除了你,就是他。如果你不愿意登基,你让他去吧。” “母后!”李言宜微微动容。 莲雾匆匆走进内室,皇后正在诵经,似没听见她进来的动静。莲雾心急如焚,却也等得皇后焚香完毕才附耳将方才漪兰殿中所听到的话一字不漏地传到。 皇后的唇角衔着浑浊而模糊的笑意,斜睨了莲雾一眼,轻声问道:“如愿之蛊何解?” “入其神识?可从未听说有人解开过此蛊。” “是啊。”皇后点点头,感慨道:“谁会有那样的深情,宁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去唤醒一个不愿醒来的人呢?”她走了几步,又回头扶着莲雾的手,“白郎君是第一个中了此蛊却被唤醒的人。” “听说他醒后记忆全无。” “并非全无,有些事情太过惨烈,埋藏在他心中的最深处,他当然不愿再想起。”她叹息道:“既然埋藏在心底,又怎称得上是全无呢。”皇后看着莲雾的眼睛:“话已至此,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奴愚钝。” 莲雾附耳过去,听得皇后细语。 “现下他人在长安,寻个机会,让他回家吧。” 李言宜一夜未归。 白未秋醒来时正是明月西斜,他轻轻起身,没有惊动任何人。时已初冬,天气寒冷,庭院的花草上都结了一层薄霜。 月亮逐渐隐去,浓白的晨雾渐渐弥漫。 他如幽魂一般在这陌生的府邸漫无目的地走着,侍卫们不敢上前,只远远地跟着他。 李言宜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一副光景。他匆忙解下身上的大氅,上前包裹住白未秋,问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就这样在外面走?” 白未秋回头看到是他,星眸一转,笑道:“我是醒来无事,便出来逛逛,我身上穿着厚实,不会着凉。”他看李言宜眼下泛着淡青,下颌也冒出些胡茬,便道:“倒是你,这些日子没日没夜的,憔悴成这样。” “你在心疼我?”李言宜一怔,随即喜形于色:“这段时日确实太忙。”他顺势揽住白未秋,想起了什么,没有再言语,眉头却习惯性地皱成了川字。 “你怎么了?” “未秋……”他迟疑地开口:“进屋听我细说可好?” 屋内温暖,因贴身婢女皆留在封地,故没有唤人近身伺候,侍从常潇也只是留在屋外。 李言宜将立谁为嫡一事都细细说与白未秋听,问他该如何打算。 白未秋听了摇摇头,拿起身旁的一册书卷,道:“此事不是我能作答的,我看太后的意思,不管是立谁为嫡,你都得留在长安辅政,成为监国摄政的王爷。” “若立皇后嫡子,便可皇后辅政。” “王爷在说笑。”白未秋眼睛未离开书卷:“自古外戚干权的还少吗?太后与你商议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9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39 一宿,想必已经跟你讲清了这些道理。”他抬眼看了李言宜一眼,恍然道:“我明白了,你其实心里已经做了打算要留在长安,只是故意这么问我,要我也一道留在长安,是不是?” “我……”李言宜的眼神迷惘起来,语气清曼,如寒烟衰草:“我是来问你的意思,你若不愿,我自同你一处。” “我没有不愿,留在长安也没什么不好。” “真的?可是……”李言宜欲言又止。 “我曾经做过什么吗?让你觉得我这么不愿意留在这里?”白未秋不解。 “如果你要出去逛逛的话,我让贺池陪着你。贺池稳妥,原先在西凉的时候他就一直跟着我,若让他陪着你,我还算放心。”李言宜答非所问。 “贺池?”白未秋睨他一眼,“你可真会转移话题。” 李言宜自他身后抱住他,头贴在他的肩膀,喃喃道:“不知为何?我心中不安的很。” 白未秋爱去的地方无非是书肆和字画行,这日他进了西市的一家字画行,掌事一见他周身气度便猜是贵客,与之交谈了几句,只道白未秋实位学识渊博的贵族仕子。倒是另一旁的客人,听见他的声音,抬头一看,竟然是久未出现的白未秋,他迟疑地上前招呼道:“……白四郎,您回长安了?” 白未秋不认得来人,也不想招惹麻烦,于是笑道:“在下并非阁下口中的白四郎,见谅。”他低头走出字画行,那人匆忙追上来,说道:“在下受郎君三哥之托,若能再见到四郎,一定要告之,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风吹起白未秋的衣摆,他停下脚步,抬眸望定来人,问道:“你是谁?” 那人看到正欲上前的贺池,也不敢再多言语,只道:“在下是白三郎的朋友,也曾与四郎相识。”他的眼中露出哀痛:“不想四郎如今俱已忘却,在下受人之托,今日将话传到,终了却了心愿,就此告别。白家众人均安好,还望四郎多多保重,也不负三郎所托。”他行了一礼,便匆匆离开了。 白未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看了很久。 风乍起,枯枝簌簌,木落萧萧。 ☆、第 43 章 贺池实在想不起那天白未秋是怎样消失在他眼前的,好像只是一眨眼,就再也不见他踪迹。他带了侍卫在长安城中到处寻找,终是在李言宜回府之前找到白未,但不敢贸然将人带回来。他跪在李言宜面前请罪,禀报了当日之事。 “白郎君,现下在白府旧宅,属下已经探明,但不敢进去。” 李言宜摆摆手,道了一声:“罢了。”器宇轩昂的笃义王面带颓然,匆忙地、慌乱地,独自一人去了城西的白家旧宅。 朱漆剥落,大门半敞。 冷月如钩,照见门内一团漆黑,如同暗夜中一只蛰伏的巨兽贸然张开的大口。 李言宜推开门扇,发出吱呀一声,躲在门角的黑猫受了惊,“嗖”地从他脚下蹿过。他心中也是一惊,脚下却不停,在宅院内四下寻找白未秋的踪迹。 冷月渐至中天,荒烟迷离。白府荒废已久,萧萧秋草长满空空的庭院,凄厉的西风飒飒吹动着破旧的窗棂。 白未秋正站在那处庭院中。 当白未秋踏进这处宅院的时候,回忆便悄无声息地回来了。他站在这里,消失已久的碎片纷至沓来,但他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去拾起、辨认,无暇追问离开的家人现在何处,甚至来不及感伤。 他只是站在这里。 白未秋早已零落成泥碾作尘,天下无他容身之处。曾差那么一点他就可以深陷于迷梦的泥沼,再不会有风刀霜剑严相逼,也不会再愧疚于某人的深情。 他想起李言宜,在云州的两年的记忆并没有失去,或是上天眷恋,竟然在元和三十九年之后,也让他有了这些许留恋的时光。可如今他将一切都想起来了,又如何能回过头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继续跟着李言宜? 应该尽早离开长安,可是离开了长安,又能去哪里呢? 月光洒落,从屋檐飞下,照见白未秋身侧的墙壁,满是青色的莓苔。 李言宜心中一颤,解下身上的披风,上前将他裹住,牢牢抱在怀中。白未秋浑身冰冷,李言宜心疼道:“更深露重,早点回去吧?” “回去?回哪里去?”白未秋抬眼看他,似笑非笑。 甫接白未秋的眼神,李言宜如遭雷击。 “你……你什么都记起了吗?” “王爷,我是白未秋啊。”白未秋轻轻挣开李言宜的怀抱,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很轻,但很坚决:“这里,才是我的家。” 李言宜再一次紧紧抱住他,用唇封住那冰冷的唇,不欲听到那些让人肝肠寸断的话。 慌乱的吻,绝望的吻,凄怆的吻。 “未秋,未秋……”他哽咽着哀求,“别离开我。” 白未秋不再闪躲,他伸手触碰到了李言宜的泪水。 “你哭了。” “别离开我……”李言宜惶然地抱住他,抑制不住泪水,洇湿了白未秋的衣袍,“求求你……” 白未秋无奈地拉开他,看着他泪流满面,不由心软,举袖为他擦去泪水:“你是堂堂笃义王,怎么哭的像个孩子?” “我不要当笃义王。”李言宜拉住他的衣袖,鼻音很重:“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跟着你。” “又说傻话。”白未秋不置可否,转头环视了这荒废的宅院,惘然叹道:“就算你要跟着我,我也不知该去哪里。” “如果你想留在这里,我明日就派人将这里重新修葺。”李言宜小心翼翼地说:“你的家人好几年前就离开了长安,这里久未住人,灰尘蛛网到处都是。如果你今天晚上就想留在这里,那让我先去收拾一间厢房出来。”他拉着白未秋走到屋前,脱下身上的外袍折好,垫在阶上,让白未秋坐下,他笑了笑,替白未秋将披风裹紧,眼角泪痕犹在:“秋夜风寒,可别着凉了。” 他的笑仿佛荷叶上滚动的露珠,滚进了白未秋的心里。正欲举步进屋,白未秋起身拉住他,展开外袍为他披在身上:“罢了,我随你回去。” “回去?”李言宜一愣,而后紧紧握住白未秋的手。白未秋见他又发起痴来,便重复道:“我随你回去。” 那日过后,白未秋依旧住在笃义王府中,他不再提回到白家旧宅,也不让李言宜派人去修葺,只道那里人去楼空,去了也是睹物思人,再不提回去。他每日抚琴读书,看起来同过往并无太多区别。 李言宜静静地倚在门边,心无旁骛地听琴,琴声轻柔而悠扬,漫过雕窗,飞到天上,被风带走,消散在闲云中。李言宜抬头看云,想琴声会停留在云中第几层。思绪飘飞,他突然问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40 心悦君兮 作者:程小鹤 分卷阅读40 道:“你不问你的家人去了哪里吗?” 琴声顿止,白未秋并不回头:“他们离开长安,想来是安全的。”他随意拨动琴弦,发出像水一样音调:“我不问是因为恐怕连你也不知道。” 李言宜摊摊手:“我确实不知道。” 白未秋放下琴,也走到廊下,在他身边坐下,问道:“这几日你都不去宫里了?” “去过的,但是我总想着回来,所以留的时间很短。我心里不安的很,生怕回来你已经离开了。” “我是想离开长安,不过你可以让人监视我,不让我走。”白未秋嘴角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李言宜转过头去继续看天,过了良久,他闷声道:“我不能那样做。”他抓起白未秋的手放在心的位置。 “我想过,你在我这里来来去去都可以,你来我就守着你,你走我就等着你。我希望你能随你自己的心愿,是留是走,只要你觉得欢喜,我怎样都好。反正无论怎样,我这颗心是属于你的,谁也带不走。” 听到这番话,白未秋并不惊讶。是呀,正是眼前这个人,抛却了自己的性命也要将他从那黑甜的梦境里拉出来,让他明白这世上仍然还有让他珍视的东西。他怎么会怀疑李言宜对他的感情呢?若再将他与李幼婴相比,那就不仅辱没了李言宜,更辱没了自己。他将头靠在李言宜的怀中,李言宜抚摸着他的发,继续道:“我将你家人送走,也是要你放心,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用你的家人来胁迫你。” “我知道。” “若你真的要走……又不要我跟你一起……”李言的声音有些颤抖:“好歹告诉我一声,好吗?” “我要你跟我一起走呢?” “你说真的?” “你能舍弃唾手可得的天下?” “天下本不是我的,我无心争夺,当初也是因为皇兄步步相逼。”李言宜找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倚着,环抱着白未秋,低头看着他的眼睛:“那我要跟着你,你就不能随时都企图抛下我。” 白未秋看到他认真的样子,心中吹过三月的杨柳春风,再一次柔软下来。此情此景,与在云州那些日日夜夜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你一走了之,朝中势必大乱,你有何打算?” 李言宜想了想,说道:“就立皇长子为新皇,了母后心愿吧。” “皇长子?”白未秋离开他的怀抱,神色怪异,忽然问道:“王爷查明过皇长子的身世吗?” “他生母过世,由母后一手带大。”李言宜问道:“有什么奇怪吗?”他想到什么,一直困扰已久,却不敢去深想的丝缕缠绕住他的咽喉,他看着白未秋:“你在宫中多年,一定知道些什么对不对?” 白未秋点点头,迟疑道:“不知他登基之后,是该叫你兄长呢,还是七叔?” “你说什么?”李言宜不由扣住了白未秋的双肩:“未秋,什么意思?”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白未秋皱了皱眉:“皇长子李诺是您的皇兄李幼婴和您母后的亲生孩子。” 一道惊雷朝李言宜当头劈下,目瞪口呆。 白未秋见他神情,关切道:“王爷?”李言宜一点点缓过神来,抚住额头,颓然道:“……我以为我有心理准备的。” 白未秋正襟危坐:“王爷只消往细处想,再不信,宫里知晓此事的人尚未死绝,若是真查,就会知道未秋所言绝非杜撰。” “我怎么会不信你呢?只是我那皇兄,皇兄他……”李言宜平躺在地板上,摊开四肢,“真是个禽兽啊。” 白未秋深以为然。 “未秋。”李言宜唤他,似有话说。 “嗯?”白未秋俯身,李言宜扣住他的后脑,给了他一个吻。 白未秋微顿,但没有抗拒,他很自然的回应了李言宜。李言宜又看见了春夜里的飞花与太液池的月亮,他带着笑意轻轻拂过白未秋的睡穴。 看着白未秋安然睡去地面容,李言宜长叹出一口气。 接下来,他得入大明宫,去弄清楚,白未秋所说的是怎样的事实。 太后竟然毫不辩驳,只是一昧痛哭。 李言宜没有震怒,也没有深深的失望,他心中有一股盘桓不去的麻木。 在这繁华幽深的大明宫中,有一处是干净的地方吗?连同这金碧辉煌的长安,处处是欲望,处处是恶鬼与修罗。 “母后总说他像我,原来还有这么一层意思。”他恍然大悟:“也难怪你们那时要我去西凉。” “你既已知道此事,母亲只求你不要害他性命。”她流着泪:“言儿,由你登基吧。你父皇本来就想让你……”太后泣不成声:“你原谅母后,是我对不起你,放过诺儿吧……放过他……” “可我不知道他应该算是我弟弟还是侄子?” 太后呜咽不止,如同一阵凄微的风,穿过铺满苦痛的河流。 无边无际的宽广。 李言宜听见自己的声音。 “我不会登基,因为这并不是我想要的。雍和年少聪慧,有太子太傅教诲,会是一代明君。” 李雍和登基一个月后,太后病逝于漪兰殿。皇长子李诺为吴王,暂居长安,待年长便赴封地。 料理完太后丧礼,李言宜带着白未秋离开了长安。 他又一次离开了长安,走出城门,他一次次回头望去,长安的城楼还是那么高,要触及苍蓝色的天壁。 “长相思,在长安……”他失魂落魄地出声。 “言宜……” 一只手白玉般的手悄悄上前,握住他微微颤抖的手,于是他的手静止下来,贴着白玉般的手掌往上,命线交缠,十指相契。 转头风雨斜阳暮,相思已在行人路。 来去太匆匆,梅花雪上红。 黄尘三尺柳,明月一杯酒。 心悦君兮君悦我。 今我共君听,相思与君同。 (全文完) 分卷阅读4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