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分卷阅读1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1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作者:茶深 文案 一个根正苗红的起居郎和皇上进行隐私权拉锯战的恋爱故事。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轻,刘毓 ┃ 其它:起居注 第1章 元尚一年,开春。这个春天发生了很多大事,比如我小姨妈给薛家生了个大胖儿子,我二哥补了一个山西县丞的官,再比如新皇登基。其实也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爹觍着老脸给我谋了差事,让我去给新皇上当左史。我娘原本还红光满面在让房里的丫鬟给我二哥二嫂准备程仪,听了连绣花绷子都砸了,在屋里哭天抢地:“做什么不好,让阿轻去当起居郎!你嫌你儿子还不够混还要他丢脸丢到皇上面前去啊!我还想阿轻给我送终呢!”我爹也头一次脸红脖子粗:“就你心疼小儿子,我不心疼?你现在不放他出去,还养他一辈子不成?” “宋函修!你混蛋!” “五娘,你不要无理取闹!” 我娘生怕我进宫里第一天就被皇上砍了脑袋,半夜拉着我的手,千叮咛万嘱咐,皇上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千万不要顶撞皇上,不该看的东西千万不要看,皇上不想让你知道的东西千万别去问,还有那些宫里显赫的皇亲贵胄,千万不要去和他们作对,甚至连不要调戏宫女,不要和皇上的妃子勾勾搭搭都跟我交代了。开玩笑,皇上的女人都在后宫内,我进去起码得先少根什么好吗。 然而毫无意外地,我第二天还是摇头摆尾跟在我爹的屁股后面进了宫,和我爹那种下朝回家、三更起坐轿上朝的不同,起居郎顾名思义,就是得起得比皇上早,睡得比皇上晚,除了皇上上御厕,还有临幸他老婆外,其余时间我们都得跟着。于是,我爹像是第一天送我进国子监一样,三步一回头含泪默默走出了宫中那宽阔的十里道。 小皇上我不是第一次见,不过上次见他的时候他还是太子,不爱理人,我好哥们雍王同他是兄弟,那年千菊宴邀他来,他来是来了,爱理不理的。雍王和他虽然不是同母所出,可都是太后养大的,太子只管坐着,一水儿子弟就众星拱月上去巴结他了。雍王只说他这小弟性情冲和,让我见着他别调笑。可我看,那离淡泊冲和可差远了,性格冷淡还差不多。先皇子嗣单薄,没几个儿子,他还是如今的太后所出,出生没几年就封了太子,真可谓是掌上明珠,分府分在最好的地段,请了最好的太傅。那太傅是我爹同窗,大器晚成,没晚成之前做过我几天启蒙老师,所以算是八竿子的关系,我和小皇上还是同窗,虽然并没有什么同窗情谊就是了。 皇上还没来,我在上书房殿内站好,抬眼就看见我正对面那人盯着我看,想得不错的话,这人应该就是我的新同事了,只是面生,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这种起居什么的差事,既不修书,又不算记史,按我看来,找个皇上跟前的太监来做也无甚分别。上次我爹听到我说这句话,拿着《封禅书第六》把我打得满书房抱头鼠窜的,说什么文人傲骨啊以人为镜啊好似我要再写出一部史记一样。不过这职位,通常也都是那些家学严谨,诗书传世的子弟做。我老宋家家学严谨不错,然而我不严谨,这小皇帝怕是被我爹一顿马蹄秋水给蒙了。 我和那面生的新同事面面相觑了半晌,都快我看青山多妩媚了,几个公公一进来,我立刻挺了挺脖子,皇上来了。 天气还冷,帘子一卷,嗤呼带着凉气刮进上书房。皇上说:“把帘子加厚实点,在上书房都要冷死了。” 我眼观鼻鼻观心,抬眼看了看起居舍人,对方静默如鸡。于是我决定立刻进入工作状态,沾了墨在手里的白卷上写:元尚一年二月十六,皇上辰时入上书房,因寒,云:“把帘子加厚实点,在上书房都要冷死了。” 满屋子只有我在动,皇上坐定,一挑眉,一双黑黢黢的眼睛望了望我,再望了望我同事,对我同事说:“你叫什么?” 我在纸上写,皇上问起居舍人叫什么。 我新同事手一抖,连忙五体投地跪下,闷声说:“回皇上的话,微臣是韩太傅之侄林书衡,景庆五年承蒙皇恩赐进士及第。”嚯,这小子不声不响,没想到是个酸儒中拔尖的。你都进士第一甲了你不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来做社稷的中流砥柱为皇上排忧解难居然来做起居舍人? 皇上皱了皱眉,问了和我想的一样的话:“你怎么想起要做起居舍人?” 林书衡定了定神,还是埋在地上说:“……正所谓史家有云——” 皇上说:“好了我知道了。” 我在纸上写,林舍人没说完,皇上不让他说了。 管事的崔公公看了我一眼,崔公公和我爹交情还不错,知道如果今天皇上在上书房只问了林书衡,没问我,这事儿传出去,回家又得鸡飞狗跳的,特意给了我一个台阶下。“皇上,这位是宋翰林的幺子……” 皇上眼皮都不抬,说:“我知道了。” 我膝盖已经弯下去了,顿了顿只得继续拜下去:“微臣宋轻参见皇上。” 待我二人都起来了,皇上转头问崔公公:“昨晚太妃那是个怎么回事?” 臣子还未进上书房,恐怕是想趁大臣们没来先处理私事吧。 崔公公连忙弯腰道:“启禀皇上,是太妃娘娘的侄女,小字云娘……” 皇上说:“太丑了,不要。” 我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连忙在纸上写,皇上说敬太妃的侄女云娘太丑了,不要。 没想到他是这种皇上。 第2章 话音刚落,只听见帘子外有人朗声道:“林尚书求见。” 皇上在位置上坐好,说:“宣。”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进来了,我见过他,去年我大侄子满月酒,他带着夫人来我家道贺,他儿子上次科考只考了一个同进士,他胡子都愁白了许多。 皇上问:“林爱卿,我听韩氏说你儿子被江南李氏退婚了,如今是和哪家的女子结亲啊?” 我在纸上默默地写,皇上问林尚书他儿子要娶哪家的媳妇因为之前他儿子被退亲了。 林尚书扑通一声跪下了:“微臣养儿不教,有辱皇上威名,还请皇上赐罪。” 我正写着林尚书磕头谢罪,皇上他说算…… 皇上说:“那好,就罚俸三月,让你儿子去山东大营吧。” 林尚书面如金纸,愣了一会儿,立刻回过神来,把头磕得咣咣响:“谢皇上。” 我目瞪口呆,只好把那一个算字给点掉,在后面写道,罚俸三月,让他儿子去山东大营。 林尚书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2 赐的座还热乎着,又有人进来禀报今年湖北的洪水,广西的土匪啊,还有哪里的知府的小舅子强抢民女啊,哪里的学子上京告御状啊,林林总总,说到午时都过了才消停。 我抬头看对面的林书衡,他面露精光,下笔如飞写得津津有味,再定睛一看,他已经写了十多页,又哗啦翻了新的一张。 不愧是进士及第,虽然慢热,这文思如泉涌可真是让人望尘莫及。我正心里啧啧称奇,最后一个大臣撩帘出去了,皇上突然向我一伸手:“给我瞧瞧。” 我一愣,笔在纸上迅速点了一个硕大的黑点,像一个媒婆痣。 见我还呆着,崔公公连忙上前:“皇上,这可使不得啊。” “有什么使得使不得的?”皇上皱着眉看他。 “这起居注,原本就在于记录君王一言一行,不论君王做的是好是坏,左右史都会一一记下,如果您提出要看了,那么以后,谁敢如实的记录您的起居,指出您的过失呢?” 皇上说:“这起居注是给我的后代看的,若是左右史记载不当,在后代面前给我抹了黑,我岂不是一无所知,到死都蒙在鼓里?” 崔公公满脸堆笑:“皇上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左右史,都是韩太傅精心挑选的,这两位,可个顶个人中龙凤,庭生玉树,坚勇正直,您还担心他们不能不偏不倚吗?”崔公公手一转,“比如您看看这位林舍人,韩大人的侄子,景庆五年的进士第一甲,这可都是先皇陛下一个个朱批阅卷游过园的栋梁之才。” 林书衡立刻连连道:“不敢当不敢当,崔公公谬赞。”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 崔公公看了我一眼:“至于这位宋舍人……”他顿了顿,面不改色地说,“皇上您也知道宋大人是书香世家,宋舍人的母亲还是江南万家,宋舍人的哥哥一个在京城为您排忧解难,一个在山西为您杜绝后顾之忧,这样的书香门第出来的子弟,怎么会差?” 好嘛,就是我不学无术咯。 皇上说:“行了,今天就在上书房传膳。” “遵旨。”崔公公屁滚尿流地出去了。 我在小册子上写,皇上今天在上书房摆饭。 一会儿一列宫女太监静悄悄地进来了,菜都放在雕花提盒里,下层是木炭防止菜冷。我目不转睛看着宫里姑姑摆饭,一边记下,皇上今天午膳吃燕窝鸡丝,三鲜鸭子,黄焖牛肉,元汁羊骨头,芽韭炒鹿脯丝,五色果子粥…… 皇上说:“为什么今天不上糖藕?” 我在小册子上写,皇上问今天为什么不上糖藕。 崔公公赔笑,道:“皇后娘娘说了,吃多了要长蛀牙的。” 我接着写,原来是因为皇后不让,怕皇上长蛀牙。 “您看您上次一口气吃了三碟,闹得牙疼,可不把您府里上上下下吓坏了?”崔公公循循善诱。 皇上动了动筷子,说:“好吧。” 我写道,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吃多了糖藕闹牙疼。 崔公公又问:“要不要传哪位娘娘?” 皇上嘴里塞着饭,细嚼慢咽地吞下去,才说:“你让我消停会儿行吗?” 我写道,崔公公问皇上要不要请妃嫔伺候午膳,皇上让崔公公闭嘴。 午膳后,我和林书衡也到了偏殿去稍事休息,顺便吃午饭。我正放下执笔挽着袖子准备大快朵颐,林书衡朝我作揖,说:“在下林书衡,字文定,还不知道宋大人……” 不愧是进士及第,恐怕十一二就有长辈恩师赐字了吧,像我,无业游民,我爹想给我赐字都找不到由头。 我放了筷子在衣角上抹了抹手:“我叫宋轻,无字,你就叫我宋轻吧。” “诶,宋大人好~”他朝我深深一弯腰。 “林大人好~”我也朝他深深一弯腰。 “不敢不敢,还请宋大人多多关照~” “哪里哪里,还请林大人多多指点~” “太见外了,宋大人~” “够了林文定,我要吃饭。”我把筷子一拍,大马金刀坐在桌前不动了。 林书衡委委屈屈地看了我一眼,拉开椅子坐在了对面。 什么大人来大人去的,我们只是两个可怜巴巴的书记官,林书衡和我都感到特别沮丧。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见到皇上!”沉默不过一弹指,林书衡兴致勃勃地对我说。 我说:“哦。” “没想到皇上人虽小,举止谈吐却那么文雅华贵,让人不敢逼视。” 我挑了一口白灼菠菜:“还好吧,都十九了……”我刚想说想想也知道太后肯定派了最得力的管教宫女去养这个心头肉啊,突然听见正殿传来拍桌子的声音—— “你放屁!叫张广源滚到上书房见我!” 我面无表情扭头看林书衡。 林书衡西子捧心状:“没想到皇上发怒的时候那么威严摄人,让人不敢逼视。” 第3章 林文定这小子,不光脑子不清楚,吃饭还贼慢,跟那小皇上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看他在那用筷子细细地刮鱼肉,仿佛在给那条死不瞑目的鱼雕一个金身,看得我蛋疼,还不如给小皇上记菜谱呢。况且林文定还一面雕鱼,一面跟我絮絮叨叨:“你知道吗我殿试那年皇上还是太子,那真是丰神俊逸,目似点漆面如满月……” “诶诶诶,“我打断他的话,“越说越过头了啊。” 林文定丝毫没有被我打断兴致,直视着半空,憧憬地说:“宴饮的时候赐了我一杯封坛一百二十年的状元红陈酿!” 哦,宴饮惯例届届有的太子赐群进士酒以示惜才皇恩浩荡对吧。 我对天翻了一个白眼,一把站起来说:“我先回去了。” 林文定如大梦初醒,拉着我的袖子:“宋兄,别啊,待会皇上看见只有你回去了,会怎么想我?” 我甩开他,说:“我就说你出恭去了?” “宋兄,不要走!不要抛下我!”林文定伸手挽留我。 我一溜烟闪开了,站在偏殿前大声跟他说:“你好好吃饭,毕竟孔子他老人家说过……呃,浪费粮食会遭天谴的!”孔子他老人家一辈子估计话也不少,也不差这一句两句了。 我裹着袖子回到上书房,听林文定废话,还不如去看皇上呢,毕竟皇上对我们左右史可是视若无物,比林文定的念叨强多了。 上书房里皇上用膳的家伙都撤了,只有崔公公正在一旁给皇上添茶。我连忙规规矩矩站在左侧把袖子里的纸笔翻出来。我正低头捣鼓着册子,皇上本来正看着奏折,突然抬头定定地看了我一下,张张嘴,却没有说话。 我心下一惊,被看得一身冷汗,莫非是我把林文定抛下,皇上慧眼如炬,立刻看出我排挤同事没有组织没有纪律了?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3 崔公公善解人意,连忙凑上前:“皇上有什么吩咐?” 皇上撇过头,不再看我,问:“韩太傅的侄子呢?” 我连忙上前一步,回答:“回皇上的话,林舍人感念皇恩浩荡,正在外头事无巨细记载上书房外种种花草,以显皇上您的高洁之意啊。” 菩萨保佑,皇上可千万别差人去看,不然我俩恐怕明天都得午门见了。 皇上像是突然回过神,“唔”了一声没有深究,低声跟崔公公说:“敬太妃那里还没给她回话呢。”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崔公公立刻说:“奴才这就差人去敬太妃那儿。” “不用了。”皇上说,“你亲自去。” 崔公公说:“这……” 皇上说:“别人办事我不放心,笨口拙舌的。” 我心想,可是这不是你自己说人丑的吗。 “可皇上这里总得有人伺候啊?”口灿莲花的崔公公说道。 “这满屋子的不是人是鬼啊。”皇上说。 崔公公只得忙不迭去给敬太妃传话。 崔公公一走,满屋子一点动静都没有了,皇上在批着奏折,外面等着服侍的小宫女小太监一个个大气不敢出,皇上果然视我为无物,我在纸上写,皇上要崔公公去告诉敬太妃她侄女太丑皇上不要。 我的“要”字刚收笔,突然听见毛笔在笔架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叩响,皇上轻叹了一口气,说:“宋轻。” 我连忙垂下头:“微臣在。” 我脖子都酸了,皇上一言不发,我心想,莫不是皇上不满意,特意支走崔公公,委婉地想让我爹把我领回去?我爹为国尽忠一辈子,还不得羞愤自杀。 过了半晌,皇上说:“你……” “微臣来迟,还请皇上恕罪!”我抬了抬眼皮,发现林文定趴在那儿了。 皇上漫不经心地说:“你起来吧。” 仿佛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皇上继续批起奏折来,林文定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只当做没看见,咳了一下若无其事缓缓直起腰板,和他继续我看青山多妩媚。 戌时刚过,皇上起驾去后宫了。先皇驾崩,皇室成员除服不久,没纳新妃,偌大后宫只有一后四妃,牌子都不用怎么翻,反正就那几个人。我和林文定守在小西横门门口,等听通传的小太监来报皇上宿在哪个宫了,我俩记一笔,就能回去了。 我和林文定刚站定,就有小太监来报:“两位大人,皇上今天去了谨妃那儿。”谨妃是晋王王友俭之女王氏,我落了笔正张罗和林文定回去,小太监挤眉弄眼,尖声尖气地对我俩说:“崔公公吩咐了,叫二位大人再等等。” 我心里一惊,想着皇上小小年纪,可不简单啊,莫非是夜御数女?我大靖朝有希望了。 我俩面面相觑,一动不敢动,果然不出一刻,又有小太监匆匆赶来,我想,没想到皇上在御床上居然是个快枪手,年轻人,性子真是急啊。 小太监满头大汗,对我俩说:“皇上刚进谨妃的朝华殿,静妃突然腹痛难耐,现在皇上摆驾灵翊殿了!”静妃是镇北大将军张亢之妹张氏。 崔公公果然料事如神! 我忍着哈欠写静妃肚子疼皇上又去看她了,还没等写完,又一个小太监跑了过来,说:“二位大人,灵翊殿突然走水,皇上避去一墙之隔的德妃的永香殿了!”德妃是太皇太后侄孙女李氏。 还没等报信的小太监喘口气,又来一人:“淑妃落水,现在皇上在延珍殿!”淑妃韩氏可是林文定他们家亲戚,林文定眼前一亮。 我不急提笔,叹了一口气,心想,这进士及第果然还是嫩了不止那么一点儿啊,所以说,人不能读太多书。 果然,笔都没落呢,又有人来报:“延珍殿也走水了,皇上现在……现在回了紫宸殿东暖阁自己歇下了。” 我把册子一合,转身招呼林文定:“走了。” 林文定还在那里握着小太监的手,细细问着皇上伤着哪里没有,诶呀没有就好,这天干物燥的,你们可要小心伺候,你看偌大个后宫,竟然这么容易走水,你们这是粗心哟,话说,此事蹊跷,要不要请钦天监来看看风水…… 我勾住他,说:“你放心,皇上没事儿。” 第4章 林文定将信将疑,跟在我屁股后面,神秘兮兮和我耳语:“是不是有人暗害皇上?” 我说:“你想什么呢。” 林文定搓了搓衣角,又羞羞答答地问:“今天皇上跟你说了什么呀?” 我一头雾水:“什么说什么?”我想起他今天中午被我甩在偏殿,一拍脑袋,说,“哦哦,这事儿啊,皇上可喜欢你了,见你没来,还特意问我呢。” 林文定开心地笑了。 我漫不经心地想,皇上一个人宿在了紫宸宫,却没去皇后的清安殿。 我和林文定是宫中留守随侍,按理说不必归宅,前殿的史馆拨了一座小院子给我俩住,院中一棵长得歪歪斜斜的石榴树,不知道今年有没有石榴吃吃。 林文定进了屋,茶都来不及倒,就坐在桌前工工整整地把白日里那本起居注拿出来誊抄了一遍,我静悄悄走过去,趁他不注意,把他誊好的卷子拿出来对着灯一看,上面笔风庄重地写道诸如皇上今天亲切召见了云南巡抚方云深,对方云深及其家属进行了亲切的问候…… 我连忙翻出我的册子扒拉出那一页,我写的是,皇上说方云深的女儿他不会收进宫的让他老实点,叫她老婆别仗着自己姐姐有诰命就整天进宫给太妃吹风,下次让他看到一律叉出去。 我:“……” 林文定好奇地看着我。 我翻了翻进士及第一笔一划工整地写的下文,皇上赞赏方大人在平乱上取得的卓越进展和举世瞩目的成就,这也充分说明了皇上决策的正确性,必要性和优越性。大靖人民紧紧团结在以皇上为核心,三省为指导的皇城周围,我们坚信,大靖朝的明天一定会更美好。 我转头一看我的,皇上说方云深干得还可以,赏了他点钱,拔擢了他小儿子当旗手。 我扭头看林文定,林文定一脸无辜看着我。 我把册子拍他身上,说:“林文定,你这个叛徒!” “啊?”林文定一脸困惑。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俩披着露水去紫宸殿给皇上请安,在跟着皇上去给太后请安的延寿宫的门口,遇到了同样来请安的皇后陆氏。 趁着太后还没起,周围没什么人(皇上觉得我和林文定和崔公公都相当于不存在),皇上跑去和皇后说悄悄话。 皇上说:“三娘,我今天能不能摆驾清安殿?” 皇后露出了慈爱的笑容,和颜悦色对皇上说:“皇上,臣妾不是说了吗,臣妾主持六宫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4 ,身体不爽,让您十五才去吗?” 按例,皇上每月十五一定要宿在皇后那里的。我回想起皇后陆氏似乎是太后母家一脉,比皇上大三岁,是皇上刚分府的时候太后亲自做主指的婚,说陆氏温良恭顺,素有贤名,持家有道种种,果然是怕那些居心不良的人打太子的主意,往他府里乱塞女人吧。 我写道,皇上今晚想去皇后那儿,皇后偏偏不让皇上去那儿,让皇上除了十五其他日子别去找她。 给太后请完安,我们又随着皇上到上书房,五天才一次大朝,我巴不得十天才一次,上大朝的时候我爹准是站在殿内拼命用眼刀子甩我,小兔崽子你给我好好记,小兔崽子你别左顾右盼,小兔崽子你跟紧点皇上…… 下午继续在上书房,崔公公给皇上研墨,一边突然给我一个眼色,我想了想,看着林文定奋笔疾书,悄悄退出了上书房,刚跨出去,就被人拉走了。 “宋兄!” “荣衍!”我乐了。本朝国姓刘,雍王单名一个緐字,字荣衍。 雍王勾着我的脖子拉我到一个背风的红柱子后边:“恭喜恭喜啊,在皇上面前当差感觉怎么样?” “你小弟怪可怜的,小小年纪就做了皇上,你以后多疼疼他。”我说。 雍王说:“你又拿我开玩笑了,我这太平王爷,还不得皇上多疼疼我?” 我说:“你莫非是来刺探军情的?刘荣衍我告诉你啊,这可是掉脑袋的,我俩只是酒肉朋友啊,我可不想同你同年同月同日死。” 雍王大笑,说:“我就路过,来看看你,怕你正在院子里被皇上杖责呢,我这个做兄弟的还不来帮你救救场?” 我缩了缩脖子:“没事我就进去了。” “诶诶,”雍王拦住我,“有事有事。” 我抱着胳膊看着他,雍王从袖子里掏了老半天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蹴鞠,竹丝编得细细密密,不似一般蹴鞠是缠一个空架子,没打络子,用的是一种叫平纹纱的面,我眼前一亮:“你从哪儿搞来的。”这种蹴鞠不易得,属于蹴鞠的变体,然而小虽小,既不会太轻飘飘不吃力,也不会太沉不好颠。 制蹴鞠本身就不是正经营生,会做这类蹴鞠的人就更少了。我小时候有一个,还是十多年前我舅舅从苏州带来的。我大侄子渐渐能说话了,不知怎么看中了我库房的那个,非要要了去,开玩笑,那可是我给我儿子留的。无奈之下只好拜托雍王帮我在周边搜罗搜罗,没想到真能被他找着一个来,论起吃喝玩乐,还真谁都比不上他懂门道。 我连忙把它一把收入袖中,道:“这下可好了,我大侄子总归不用一看到我就哇哇哭了。” 雍王笑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那些个奶娃娃,道:“要不我回去给你直接带到你大哥府上,正赶巧,今儿他们找我商议城东铺子的事儿。” 我笑:“你打得如意算盘,好话都让你占尽了?” 雍王说:“你亲侄子,我还能抢了不成,行了,我夫人还在宫门口马车上等呢,改天你休沐了咱们好好喝一杯!” 我毕恭毕敬笑吟吟送他:“恭送雍王殿下。” 待我拢着袖子默默蹭回上书房,发现上书房三人组纷纷静静盯着我。林文定不可思议地盯着我,崔公公一脸自求多福地盯着我,皇上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藏的什么啊?”皇上不带一丝笑意地发问。 我心想到底是先记下皇上问我藏什么还是先想个辙让皇上不再问我藏什么。我扑通一声跪下,把手中那刚满一掌的蹴鞠举过头顶,心想,雍王,好哥们,你是皇上的亲哥哥,皇上不会因此为难你的。我开口:“回皇上的话,是雍……” 皇上脸色变了变,对着崔公公和林文定说:“你们两个先出去。” 崔公公和林文定目瞪口呆,默默走了出去,临了用看一眼就少一眼的目光怜悯地望着我。我心里念头飞转,心想,把旁人都支出去,莫非皇上是忍无可忍,要亲自拔刀把我捅死? 我心想,雍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皇上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指着那蹴鞠,问:“你果真还记得?” 我抬头看,只见皇上那双眼眨巴眨巴,黑漆漆的亮晶晶的,连带终日冷淡的脸都显得犹有一种桃花流水之感,我哪还敢说你说啥我听不懂啊。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一身冷汗,心想,宋轻啊宋轻,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啊。 “对!”我咬咬牙,把赌注又加大了,不成功便成仁,“这是送给你的!” 我赌运一向很好。 第5章 皇上站在那里,我抬头看他,不知为何,觉得他比我都拘谨,几乎有些手足无措了。我说:“皇上,这是特意送给你的。”说完就把蹴鞠往他手里送。 皇上不说话,抿了抿唇,沉默了一下,抽了袖子后退几步,抬高下巴开口:“算了,我不夺人所好。”他拂袖转身坐了回去。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皇上叹了一口气,说:“你起来吧,把崔公公他们也叫进来。” 崔公公和林文定进来,看见我还活着,很是惊讶。皇上又继续面无表情地批奏折,崔公公添茶,林文定刷刷刷笔耕不辍,我看着自己手里的起居注,不知道怎么写。 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方才还好我急中生智,押对了宝。这蹴鞠嘛,我和雍王儿时经常一起厮混,皇上一定是不知什么时候到王府上玩儿,那时看上了那个蹴鞠,结果不好意思开口,成为遗恨。这会子不知道哪儿听说雍王有了一个,还送给了我,心里一定不好受,本来想借助龙威强迫我拱手相让,临了幡然悔悟,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有违君子之道,于是悬崖勒马迷途知返。 这个皇上,他是皇上啊,想要什么还不简单,叫大内偷偷给他找去就行了,何必那么纠结。不过,从此看出,皇上也是个自律的好孩子啊。 晚上我同林文定在小西横门门口守了半个时辰,结果就出来了,皇上又一个人跑回紫宸殿了。 回屋后林文定问我皇上同我说了什么,我觉得说给他听也没什么所谓,于是就把蹴鞠的事儿告诉了他,只不过把雍王的事儿省略掉了。韩太傅和雍王多少有点不睦的传言,虽说我看林文定这个愣头青还没这个头脑,不过总归还是要为雍王省省事儿。 林文定不愧是进士及第,他沉思了片刻,说:“你说你得了个蹴鞠,宫里若有这种蹴鞠,皇上早就收入囊中了,可见是宫外谁拿进来的,可是是谁呢?” 我说:“这你就别管了。” 林文定说:“皇上喜欢,你就应该给他嘛。” 我说:“后来皇上又不要了。” 林文定说:“定是碍于君王的面子,宋兄啊,在皇上身边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5 做事,你怎么连这点察言观色都不懂。皇上不要,你不会硬塞给他啊?皇上心里一定很委屈。” 我说:“我才委屈呢!那是我大侄子的蹴鞠!” 林文定说:“皇上和你大侄子哪个重要?” 我说:“我大侄子。” 林文定转身不理我,去誊自己的起居注去了。他写着写着,突然跟我说:“你知道吗,明天开始皇上不让崔公公进屋服侍了。” 我心想,最大的靠山就这样离我远去了?问:“为什么?” 林文定赞许地说:“皇上年纪也渐渐大了,知道权衡了,崔公公虽是宫中主管,但也有些同前朝的牵扯,皇上怕是有动作,才不愿人透露风声吧。”他拍拍我的肩膀,“宋兄,你也不用太为皇上担忧,不是还有我们吗?” 为他担忧个鬼啊,我是为自己担忧! 林文定想了想,突然说:“我有一个好主意让皇上笑逐颜开!” 我没理他。 第二天皇上一进上书房,惊呆了。林文定书案上罗列了一排大大小小的蹴鞠,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幸而他林文定生而为人,不然尾巴都要摇断了。 我家招财就经常会把死耗子排成一排列在我暖阁门口,我一般都拍拍他的狗头以示鼓励。 林文定说:“皇上,您喜欢哪个尽管拿。” “宋轻!”皇上很生气。 我无妄之灾从天而降,简直不知所以,最要紧的是能救我一命的崔公公现在不在!“皇上,这不关微臣的事啊!”我磕头如捣蒜。 林文定,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林文定果真书生气概,义薄云天站出来,说:“皇上,这的确不关宋舍人的事,是微臣听说您喜爱蹴鞠,微臣家中有一西席,也爱好此道,微臣斗胆,才将其中出挑的甄选而出,特意献给皇上,皇上为国事日夜操劳,有点小兴趣又有何不可呢?” 皇上脸色阴得能滴水。 我心想,林文定,你果真是个靠不住的,就会光耍嘴皮子,到关键时刻一点用都没有,你这样皇上能听吗?我不管你了,你想死我可还想赖活着。死了我那蹴鞠还不就又进了皇上的兜里? 我咬咬牙,抱住皇上的大腿开始嚎:“皇上!微臣罪该万死,可是求皇上看在微臣上有七十老母,下有一岁小儿的份上,饶了微臣吧,皇上啊……” 皇上想走,我心一横,想着反正崔公公不在,我紧紧抱着皇上的大腿,干嚎不止。 林文定书香传世,怎么见过这么荒唐的场面,目瞪口呆站在原地。 “宋轻,你放手!”皇上脸涨得通红。 我就不放。 第6章 皇上想抽脚,我死死抱着,他抽了半天竟是纹丝不动。皇上也是天真,我虚长他几岁,还是和雍王他们那些京城子弟从小爬树摸鱼的,虽说无甚了不起的,但总比他这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养在深闺的万金之体强多了。 皇上气不过,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何时成的亲?我怎么不知道?” 我抬了抬眼皮偷看皇上脸色,只要他不招了近侍就地乱刀砍死我,这事儿就还有救。 我说:“回皇上的话,微臣尚未婚配……” 皇上的身体顿了一下,突然一脚就要把我踹出去:“宋轻!你……你怎么这么不知羞耻!” 好嘛我就是这么不知羞耻,要点脸皮的,估计现在尸首都凉了。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皇后娘娘驾到。” 皇上脸色一肃,压了压火气,说:“你起来,我不杀你。” “谢皇上!”我屁滚尿流地回了左席。 皇上坐回书案,定了定,才好整以暇地说:“宣。” 皇后陆氏施施然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三四个宫中的掌事姑姑。 皇上说:“坐吧。” 皇后说:“谢皇上。”她一坐下,她带来的掌事姑姑就把她团团围住了。 “我这次来主要是两件事。”皇后没跟皇上客气,“第一件就是,上次我派人交给您的东西,不知皇上可看了?” 皇上不说话。 皇后说:“这怎么行呢?下个月初我要安排下去的,还请皇上多多费费心。您发话了,我们这些人才好开展工作您看是不是?这也是为了六宫的和睦,还请您多理解。您看,您说忙,难道臣妾不忙吗,臣妾可是为了六宫的事儿,每天二更才睡呢。” 皇上说:“我明天,明天给你。” 皇后满意地笑了。 “这第二件事嘛,”皇后放了茶盏,挥挥手,说,“又到了月中了,我特地带了这几个掌事姑姑来向您汇报工作。” 只见那几个掌事姑姑鱼贯而出,于是我和林书衡听了一个上午的账目,开春送进宫补种的桃花树多少株,桂树多少株,其中发现谁谁谁利用这个钻了空子,杖毙了,余款追回。各宫上月十五分发的宫人的簪花珠配多少多少,发现有人倒卖,涉事宫人杖毙的杖毙,赶出宫的赶出宫。永福公主的添妆太后从自家的库房开了多少多少,待公主出嫁皇上记得也添同等价位的,让各宫走水的疏忽的宫人全杖毙了种种。 说完,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皇后微微一笑,说:“如果没什么事臣妾就回去了。” 皇上说:“要不留下来吃个饭?” 皇后说:“下午还有事,就不吃了。” 皇后站起来轻飘飘看了一眼林文定书案上罗列的大大小小蹴鞠,施施然走了。 下午没什么事儿,今年冬天长,上书房不是我说,伺候的人真不行,地龙怎么烧都还觉得一丝丝寒气沁进来,不过想想也不能为难人家,上书房那放着的是多少王朝机密,万一走水了,全家的脑袋都不够掉。我和林文定和皇上三个人忍耐着在上书房办公。实际上也没什么公可以办了,就是皇上在发呆,林文定在看着皇上发呆,过了半个时辰,皇上拍板,我们三人一致决定去流春亭。 流春亭在距离皇上以前住的东宫不远的地方,是个建在地下涌泉之上的亭子,四周垂着不透风的芙蓉纱,先皇赐给皇上,是以示舐犊之情。据说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冬日经常去流春亭读书,书房反而去得少,先皇很开心。我想,皇上一定很怕冷。 我和林文定跟宫门口的公公领了牌子,皇上没让轿辇的跟,我们仨悄咪咪地就过去了。 皇上说:“我知道有条近路,就是……” 林文定说:“危险?”他还对后宫走水的事情耿耿于怀。 我说:“怕是容易被宫中娘娘看见吧。” 林文定说:“那又如何?皇上是一国之君,难道各宫的娘娘不是人人抱着举案齐眉之意?况且这风雪交加的,宫中娘娘这时候应该都在各自的宫中,怎么会遇得上皇上呢?” 皇上说:“太天真了。”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6 我也说:“太天真了。” 林文定一脸不解,直到我们在几个公公的引导下,走了穿过御花园的近道,林文定惊恐地指给皇上看:“皇上您看,谨妃娘娘在荡秋千!” 皇上说:“都快下雹子了还荡什么秋千,让她回宫。” 一会儿林文定又惊魂未定出声:“皇上您看,淑妃娘娘在放河灯!” 又过了一会儿,林文定拉着我的袖子,对皇上说:“皇上您看……” 皇上说:“我看不见。” 不带轿辇,我们仨脚程还算快,不一会儿就到了流春亭,宫女立刻把软榻茶点都端进亭子里,我们欢欢喜喜地进去了,端着热茶吃着点心,皇上很满意,脸色都红润了不少。 我觉得我爹到底还是疼我的,亏着皇上年纪小,若是到了先皇那儿,哪有这等好事?皇上自幼长在先皇膝下,恐怕玩伴都少。 林文定对皇上的亲民尤其感动,热泪盈眶表示毕生一定为皇上当牛做马,才能报答皇上的垂怜之意。 林文定表态了,我总不能不表态吧,我刚开口:“皇上……” 皇上说:“免了,一会儿有人来你们站着就行。” 亭外飞雪絮絮,银装素裹,在芙蓉纱上点点如落英,亭内暖意融融,林文定说:“这等场景,让微臣想起微臣小时候和族中兄弟过年家宴时的景象。” 皇上问:“你们小时候都做些什么?” 林文定目光炯炯地说:“和族中兄弟登高游历,曲水流觞,偶尔还前往山间拜访大儒,吟诗作对。” 我说:“和雍王他们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拿弹弓打世家府门口的琉璃瓦。” 林文定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皇上突然开口:“好玩儿吗?” 第7章 我干笑:“都是小孩子瞎胡闹……哪比得上皇上您行事威肃,让人望而生敬……”我猛地想起我信口开河不小心把皇上亲哥哥给骂进去了,连忙道,“都是我瞎胡闹。” 皇上笑了笑,没说话。 林文定憧憬地说:“皇上儿时一定十分可爱。”他父兄不在京城,没能长在天子脚下,颇有遗憾的样子。 林文定你脑子没坑吧?这样的马屁你也拍? 我说:“是啊,皇上天资聪颖,勤学刻苦在宫外素有美名。” 皇上说:“我儿时也没什么,不过是经常借我二叔的光,能出去抄抄别人的家罢了。” 皇上他二叔是已故的礼亲王,在刑部做事。我擦了一把冷汗,说:“皇上刚正不阿,年纪轻轻便跟着礼亲王严惩招权纳贿之徒,铁面无私,英明果决,实在是……” 皇上说:“看到喜欢的就随手拿回来了。” 我说:“您的就是先皇的,先皇的就是您的,想拿就拿咯,有什么大不了的,能被皇上看上是他们的荣幸,林舍人你看我说得对吗?” 林文定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转而向皇上说:“皇上,社稷为重,史书有云,朝廷行事苟不自正,何以正天下?” 我说:“史书还说呢,成远算者不恤近怨,任大事者不顾细谨。我们皇上有魏晋之风,林舍人何必太过紧张?” 林文定这个读书人看我这样信口黑魏晋,脸都白了。 皇上看了我一眼,说:“听说多年前我二叔府前一个飞檐上的鸱吻,被人用弹弓射了下来。” 我连忙道:“是雍王干的!” 开春竟有好几天都这样过去了,宫中除服不久,臣子还没摸着新皇上的脾性,怕是要紧一点的折子都想挨过年关再上。我和林文定陪皇上在流春亭里喝茶吃点心,时不时有富贵险中求千里迢迢从御花园过来的嫔妃求见,皇上就撵我出去对付,我一掀帘子那些妃子看着是我脸都绿了:“回去吧皇上不见!” 林文定还妇人之仁说:“弱质女子,冒着风雪来这儿款款情深实属难得,皇上为什么不见?” 我说:“皇上见了她,恐怕她回去的路上就被人套麻袋了。” 林文定听不懂,皇上不置可否。 第二天大朝,大清早皇上在含元殿召见群臣,我和林文定品阶不够,窝在角落里。第一排站着韩太傅,他向林文定露出了慈爱的微笑,林文定对他露出了敬慕的微笑。第二排站着我爹,他对我露出了威慑的笑容,我对他露出了有本事你来打我啊的笑容。 皇上在朝上拔擢了几人,又扣了几人的月俸,敲打了几个不安定的臣子,中规中矩,总算是在歌舞升平中结束了大朝。我沾着墨水一会儿就写完了,抬头看对面林文定,好家伙,一本大学都快被他写出来了。 大朝结束,各位大人纷纷一边八卦着一边退朝,韩太傅把林文定拉到一边笑吟吟不知说些什么,我爹把我拽到一边劈头盖脸用笏板揍了我一顿。我笑眯眯地问他:“娘在家中还好吗?大家还好吗?勤哥儿还好吗?” 我爹气呼呼地吹着胡子说:“你个小兔崽子,还知道关心你爹娘!” 我大哥最近陟了小军机,也荣列朝臣中,拉着我爹说:“爹,你就别生三弟的气了,三弟虽生性顽劣,可绝非不知轻重之人。”他转身给我台下,厉声说:“还不赶紧去皇上那儿,还得让皇上等你吗!” 我连忙对大哥感激地一拱手,溜了。 几天后群官休沐,左右史十天一沐,然而皇上身边不可能两个人都不在,于是我和林文定轮换着休。晚上林文定连哄带赶让我回去,生怕我多在一天做了佞臣把我们的皇上带坏了。我求之不得,当下就递了牌子出宫去。 我刚出宫,半路就被人截下了,雍王他们哥几个早就听到了风声,非要拉我去落凤楼贺我这么久还没被皇上杀头。 几个人举着酒杯敬我,说:“你这几天在宫中和皇上朝夕相处,快跟我们说说,皇上如何?待我们哥儿几个入了朝,也好拍拍皇上马屁才行!”众人哄笑。我本想说皇上好说话得很,想了想又咽了下去。我现在也算是行走宫中,这句话说出去,不知第二天就会传到谁的耳朵里。好说话对一个皇帝来说可不是什么好评价,这说明皇帝耳根子软,软弱可欺,臣子摸清了皇上的脾性,就要爬到皇上头上来了。我眼珠子一转,擦着汗说:“伴君如伴虎啊。”众人又齐声笑。 雍王笑着说:“阿轻好不容易休沐了,还说这些干什么。”这时一楼大堂突然飘来一阵琵琶声,我们扶着栏杆纷纷往下望,大堂正中正坐着一个女子抱着琵琶。“今日是绿云呢!” 京城子弟,哪有几个不喜欢小姑娘的。只不过雍王不用说了,剩下几个,也都是正经世家大族出身的子弟,天子眼皮底下,家教规矩着呢,不敢上青楼,不敢捧戏子,只能可怜巴巴在酒楼里偷摸看看小姑娘。还是雍王最知道我,弹琵琶的姑娘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7 中,雍王喜欢白芷,我最中意绿云。 大家坐在位置上推杯换盏,雍王道:“看来还是我最讲义气,原本绿云是不来的,可是我花重金和别人换的!” 这时有人说:“诶诶,你们觉不觉得,绿云姑娘的杏眼,就有点像一人!” 雍王说:“像谁?” “你们瞅着,像不像雍王?”大家哈哈大笑。雍王有一点儿杏眼,但是人高马大的,倒不明显,与其说像,不如说他们就是要找他乐子。 这时有人敲着扇子,笑吟吟朗声说:“若说像,不如说更像永安公主。”永安公主是皇上同父异母的妹妹,我似乎儿时见过一次,小孩子还没长开,哪来杏眼不杏眼的。 我转头望去,说话人我不是很熟,只知道是陆家人,字昭明。同雍王有不少来往。他今年考中了进士,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为人又有些放浪不羁,去过我家几次,很得我爹这种中规中矩文人的喜爱,恨不得和他同辈相称。 陆昭明把堂堂一个公主和歌女相比,这恐怕是开国以来前所未见。场面有些尴尬,我走过去,打哈哈说:“不如说,昭明兄给我们指条明路,这永安公主我算着也有十七八了,养在深宫人未识……” “我前些日子同家慈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正巧永安公主也在。”陆昭明笑着回答。 我都忘了,这小子也是皇亲国戚。 雍王乐呵呵地问:“永安可好?” 陆昭明含笑点头。 第8章 第二天我娘拉我去上香,说她在宝华寺捐资印了三百本《法华经》为我平安归来祈福,非要我去还愿不可。我说:“我又不是筑长城,哪来那么多九死一生。” 我娘用绣花绷子打我:“胡说什么!你就是不懂其中利害!阿轻,你都几岁了?还这么不稳重!” 我烧了香磕了头,寺中长老非要拉我看相,说我耳白过面,两眼有神,将来贵不可言。我娘忙说小家小户的,只求平安顺遂,一家团圆罢了,然后红光满面又捐了一次香油钱。我心想,三百本《法华经》都捐了,不贵也得贵啊。 和我娘在宝华寺吃了素面,正打算走。我突然瞧见街边小摊上在卖那种人面竹做的毛笔,最小的比幼儿的小手指还细,偏巧上面镂空雕着几个时兴的吉祥纹样,虽不精致,刀工却利落得很,还颇有野趣。我停下来看了看,心想,我大侄子过几年也要启蒙了,他抓周的时候抓了笔,我何不连蹴鞠一起送我大侄子,我大哥大嫂一定也十分开心。 我挑了一支上面雕着狮滚绣球的,那小狮子憨态可掬,大小又十分适合幼儿,我正准备买下,又看见一支上有青云得路的,我记得林文定的砚台也是这个花样,何不送支给他好做对,也不枉他让逸竞劳之情。送了林文定,不好意思不送皇上,毕竟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我怕皇上心里对我有意见,于是又拿了一支螭龙穿莲的。 小贩说:“一共二十文。” 我说:“说好的一支五文,怎么又要二十文?” 小贩说:“客官您眼力见真好,那支螭龙穿莲,用的是番禺羊毫,自然要贵一些。” 我说:“就十七文吧,你少唬我,如果是真的番禺羊毫,你怎么才卖十文?” 小贩连忙说:“好好好。” 见了我大哥,又在家吃了顿饭,第二天寅时一刻,我准备进宫,看见我爹正在前厅坐着喝茶,也真够会折腾下人的,这三更半夜,喝什么茶。我默默过去行礼:“爹。” 我爹叹了一口气,放下茶杯,说:“行了,你去吧。” 我先和林文定碰了头,再去紫宸殿给皇上请安。路上林文定止不住地唧唧歪歪:“昨天皇上赏了我一盒五色糕点呢。”“你是不知道,昨天查出浙江漕运那事儿,皇上雷霆震怒,雷厉风行派人过去了呢。”“对了,皇上昨天还问起你。” 我停了下来:“问我什么?” 林文定一脸天真:“问你在起居注里怎么写他的。” 我冷汗直冒:“你说了啥?” 林文定说:“我又没看过你写的,当然不能欺君咯。” 我默默擦了擦冷汗,心想,以后也千万不能让林文定看到,他这个叛徒,皇上还没勾勾手指呢,他就能把我祖上三代供出来。 到了紫宸殿请了安,又去和太后请了安,最后皇上还是去了上书房,我和林文定跟着。 趁着没人注意,我把袖子里的青云得路拿出来,准备递给林文定。皇上突然回头,问:“袖子里藏着什么?” 我心一惊,连忙跪下,心想,皇上莫不是已经对我有点小意见了,怎么这也能注意得到?还好我另有准备,不然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林文定卖了。 我从袖子里掏出另一支毛笔,陪着笑:“启禀皇上,微臣昨日在宝华寺为皇上祈福,特意求了一支由宝华寺大方丈开过光的毛笔,据说这位方丈时常云游四海,十年才回一次宝华寺,开光十分不易,微臣斗胆,想将这支毛笔进献皇上。” 我满嘴信口开河,深知这皇上打小就没出过什么门,对这种凡间的俗物半点认识都没有,你送他金山银山,他都不一定笑一下,这种小玩意儿,反而能讨得欢心。至于什么方丈,什么开光,死无对证,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咯。 皇上脸色有点古怪。 我心想,难不成,皇上还真懂宝华寺的事儿? 我心里一凉,满脑子轱辘转着想着怎么编一席话糊弄过去。 果然皇上突然站了起来,张了张嘴,说:“你,你真休沐的时候也惦记着我?” 啊?重点是这个吗?我准备了一肚子吹嘘这毛笔的神奇之处的谎话没了用武之地:“呃,这是当然的。” 皇上说:“来人,赐宋轻一对龙凤墨锭。” 我连忙跪恩:“谢皇上!” 龙凤墨锭是御物,有价无市,我家统共就我爹书房有一对,还是我爷爷传下来了,逢人就要炫耀一下。 这生意不亏啊。 我晚上捧着龙凤墨锭,林文定跟着我转,他们读书人,哪有不喜欢这个的啊:“诶,你说,这墨锭千年不朽,是不是真的啊?” 我说:“千年不朽你我都朽成飞灰了,你还在意它朽不朽?” 林文定哈哈笑,说:“宋兄真有意思。” 我从怀里掏出另一支青云得路,抛给他,说:“送给你玩儿。” 林文定拿着那支毛笔打量了一下:“这不是给皇上的那支吗?不是世中罕见吗?你怎么还有?” 我说:“那支开光了,这支没开光,你随便用用就得了,” 林文定也是规规矩矩家教甚严,也对这种东西稀罕得不得了,第二天真拿来随便用用,还偷偷跟我抱怨:“宋兄,你那笔不行啊,不吃墨。”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8 林文定这种士子,都是从小用湖州笔长大的,怎么会看上这种乡野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毫做的笔? 我说:“我就是看样子同你那方砚台是一套,送你凑个趣,你还真用了?” 林文定偏偏头,使了个眼色,说:“皇上不也用着吗?” 我偷偷看了一眼,书案上摆着的,可不就是那支螭龙穿莲吗? 两文钱的差距那么大?莫非那小贩没骗我,真是番禺羊毫? 第9章 那晚皇上批奏折批到了亥时,之前从来没有那么晚过,皇上虽然兢兢业业,可也不像先皇那样勤政勤到焚膏继晷以至于英年早逝,凡事都有规定的时间,什么时辰做什么事情,一板一眼纹丝不乱。不知今日为什么会这么迟。 林文定只带了那一支笔,写得愁眉苦脸的,我想着反正我也写完了,过会儿皇上若是又有什么事儿,我回去再补就行了。我又不像林文定洋洋洒洒就是一大张,索性先借笔给他用用得了。 我抬起头,正想寻个宫女,发现不知道何时开始,皇上正怔怔地盯着林文定看。林文定那笔着实不好写,他挽着袖子咬牙切齿的,一点风流才子的感觉都没有了。我拼命冲他使眼色,林文定无知无觉,还跟那笔在那儿较劲着。 我干咳了一声:“皇上,亥时了,要不要……” 皇上转而望向我,讷讷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一头雾水,只能装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听他说。 皇上却住了嘴,摇摇头,突然又露出一丝丝让我搞不明白的苦笑,待这丝笑意消融后,说:“行了,你们先回去吧。” 皇上没去后宫,直接回紫宸殿歇了,我和林文定不用在小西横门门口等,也直接回史馆。 林文定说:“皇上今天晚上有点不高兴。” 我没说话,心里想,以后还是少骗皇上一点儿了。仗着自己比他虚长几岁,又在外面浪过一阵子,就把皇上当小孩儿了,可皇上毕竟是皇上,说到底,是欺君之罪啊。我心里涌出上下起伏的不知由来的内疚。下次休沐的时候,我再求求雍王,让他给我几个好东西。 第二天我和林文定要去紫宸殿,在宫门口被崔公公拦了下来。天还没亮,雪簌簌地下着,宫里再好的灯笼也被朔风扑得明明灭灭。“两位大人,今天请回吧。” 林文定匆匆行礼,道:“今日不上上书房吗?” 崔公公犹豫了一下,才含含糊糊地答道:“太医刚走,说今日让皇上静养。” 林文定露出担忧的神色,道:“敢问公公皇上是怎么了?是染了风寒,还是……” “这个嘛……”崔公公望了望四周,突然又住了嘴。 我回头一看,四妃齐齐整整到了。这天都没亮呢,消息倒走得飞快。不用崔公公说,看来果然这宫中诸位娘娘都不是吃素的,都是名门贵女,不知道在太医院和皇上身边布置了多少人。 我们连忙行礼,淑妃瞟了一眼,直接越过我和林文定,对崔公公笑着说道:“崔公公,听闻皇上微恙,还请崔公公行个方便……”她捋下胳膊上一个碧绿碧绿的玉钏,往崔公公手里塞。 崔公公连连后退,道:“娘娘,这可使不得啊。” 谨妃见状,带着侍女就往宫门口冲,被近侍拦下来:“你们凭什么拦我,我要去给皇上侍疾。” 整个宫门口一团乱。知道的知道四妃是来探病,不知道的,还以为紫宸殿今天请了秧歌队。紫宸殿偶尔用来接待朝臣,修得金碧辉煌,就是空洞洞的,想必隔音应该不怎么好吧。 林文定皱着眉在一旁手足无措,男女大防,况且林文定还是个书呆子,哪见过几家的妇人? 静妃正提着裙往里走,我一伸手给拦下来了。“静妃娘娘。” “宋大人。”静妃回礼,面色不善。 “我可听皇上说了,今日谁都不见,胆敢怂恿主子不分青红皂白扰皇上清净,妨碍我们翰林院公务,一律杖毙。” 我话音刚落,四周一下子闹触柱的也不触了,撒钱的也不撒了,这下清净了。 四妃陆陆续续回去,我拢着袖子哈着气看着落雪,都开春了,这天还这么冷,真是作孽啊。 林文定悄悄拉了拉我,问:“皇上什么时候说的?” 我打了个哈欠:“假传圣旨,不懂吗?” 第二天皇后娘娘居然真的杖毙了几个宫人,还真给我面子,不过这是后话。 崔公公道:“多谢宋大人。”他也对我假传圣旨的事情闭口不提。 我说:“不敢不敢,只是这起居注……” 崔公公道:“皇上没说。” 既然皇上不让进不让写,那我们也没办法。 我朝着崔公公一拱手,说:“那我们就告辞了,有什么要紧事,还劳烦公公到史馆知会我们一声。” 下大雪,又没有其他事做。林文定在窗前画梅花,我往册子上写皇上今天不舒服不办公,写完后今天就算完了,不知怎么还有点失落。果然人不能太忙,忙成习性,闲下来都不知道做什么好。我在屋子里踱了两圈,倒了热茶吃点心。还是流春亭的点心最好吃,这里的点心都不是皇上小厨房出来的,寻常得很。 我心想,皇上怎么就病了呢?果然还是昨天…… 这时崔公公推门进来,直接道:“二位大人,快走吧。” 林文定匆匆忙忙收拾,道:“怎么了?是皇上怎么了吗?” 崔公公说:“皇上在上书房了,二位大人也快去吧。” 我问:“皇上怎么又出紫宸殿了?不是还在病中吗?” 崔公公无奈地笑笑。 我和林文定风尘仆仆赶到上书房,皇上已经在批奏折了,太医在外间候着,几个小太监跟着在旁边扇火炉不知在煎什么药,一时间外间挤满了人。 里间皇上坐着,椅子上的软垫换成了大白狐裘,显得他有点毛绒绒的,皇上冲我们抬了抬手,声音有点哑,说:“坐吧。” 我和林文定一左一右坐下,先把刚才的事情记下。我抬眼看了看皇上,见他脸色发白,眼眶红红的,大概果真是得了风寒。 平日里皇上都要召见几个朝臣来训,今天却没有,崔公公被准进了里间,估计是外间人太多了的缘故。崔公公问:“皇上,您昨日说要召见韩太傅,他已经在外头等了。” 皇上咳了一声,说:“让他不用进来了,我择日再找他。” 我心想,君王是要立威的,病容不能轻易被臣子看见,皇上年纪虽然小,这件事却明白得很。 第10章 皇上身体不适,里间又添了两个炭盆,上书房这才暖了一些。太医那边汤汤水水往里送,人来人往的。我在里间偷偷打量皇上,皇上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9 正悬着手腕批奏折,也许是病中没什么力气,他写写停停的,好在没有注意到我。 我有个堂弟,也就皇上这般大吧,现在还在书院用功,我婶娘恨不得天天去看他,每次去都又是补药又是鸡汤,还不算平日的点心蔬果,吃吃喝喝的都塞了两驾马车。可惜皇上幼时便立了太子,和太后那边也不得不有些忌讳了,生个病,亲妈老婆什么亲近之人都没来,倒是招来一堆沽名钓誉蝇营狗苟的,也真是有点可怜。 我趁着去外间抄皇上的方子,拉过崔公公悄悄问:“皇上昨晚是怎么了?” 崔公公说:“别提了,昨晚回紫宸殿的半路,皇上突然说有东西忘了,我本想着叫几个宫人去拿便是,可皇上偏不让,也不让轿辇跟着,自己带着两个小太监又回了上书房,估计是路上冻着了,我们也不好说啊。”崔公公叹息。 我皱着眉,问道:“这上书房可是重兵把守,有什么东西那么重要,能让皇上又折回去?”昨夜我记得我和林文定刚一回屋就下大雪,劈头盖脸的,早起窗台都积了厚厚一层,推都推不开。 崔公公笑道:“这……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不是皇上说什么便是什么了。皇上也渐渐大了,我们这些服侍的人,总不能仗着自己有这么一点跟了皇上十几年的薄情,就对皇上的事指手画脚。” 我说:“公公是个明事理的人。” 崔公公说:“不过说句厚脸皮的话,皇上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不能在里间伺候着,难免有些忧虑,想请教一下宋大人,皇上今早携了一支毛笔来,是从哪里来的,我看着那做工……不像是宫里的物事吧?” 我愣了一下:“毛笔,皇上早上从紫宸殿带了支毛笔出去?” 崔公公点头。 我大概知道那毛笔是什么个意思了,莫非皇上昨夜折回去,是为了那笔? 太医送药进去,我也跟着进去了,皇上去一旁喝药,我悄悄伸手捏了捏那螭龙穿莲的笔尖,锋散不尖,连我这样的人都知道用的是顶差的毫,亏那小贩还叫七文呢,当初就该还价五文。 皇上喝完药走过来了,我心下一动,往后退的时候衣袖拂到桌面,那支笔骨碌碌转了几圈,掉在了锦文地毯上。皇上脸色变了变,径直走过来,我连忙跪下,把那支笔顺势踩在了脚下。“微臣该死!” 我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竹节爆破声,心里偷偷笑了笑,这种小玩意儿,本来就不经用,还镂空,这不是存心让人踩吗? 皇上脸色彻底白了,拍了桌子,雷霆震怒:“宋轻!你好大的胆子!” 啊?这明明是我送的啊皇上?你居然为了一支笔,要杀我的头?我又惊又怒,难道搞错了?皇上只是单纯喜欢这支笔? 想到这里我的心都凉了半截,皇上接下来的话让我凉了另一半截。皇上又拍了一次桌子,说:“不想看见你!你去外间去!”可惜皇上病中力气小,没拍出多大声响,崔公公他们一个也没听见,林文定目瞪口呆,然后低下头奋笔疾书。 林文定,我就知道你是这种人! 我定了定神,心想,要冷静,求人不如求己,还是按原计划进行,我还不信皇上真能把我就地砍了。 我磕头如捣蒜,说:“微臣该死,求皇上给微臣一个机会将功补过。” 皇上黑着脸看着我,气咻咻的,都要站不住。 我说:“宝华寺另有一位方丈,耄耋之年鹤发童颜好济乐施,周边百姓均称其为活佛,微臣有一支被他开过光的毛笔,乃是名家张遇之作,臣不日叫人送进宫来,将功补过,求皇上再给微臣一次机会!”我嚎着就要去抱他的大腿。 皇上铁青着脸,坐在白狐裘上,说:“够了!” “皇上啊……”我还在苦苦哀求。 皇上张张嘴,扫了一眼林文定,说:“这次就放过你。” “谢皇上!”我感恩戴德痛哭流涕地站起来,心想,诶,又要被我爹少不了一顿揍了。 下午我正琢磨着下次大朝要怎么跟我爹软磨硬泡,林文定突然给我使了一个眼色,我那个角度,只看见皇上伏案像是睡了,皇上在病中,精力不济,这会儿外间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和林文定又不说话,静得很,还多添了两个炭盆,暖烘烘的,不要说是皇上,就是我,都有点昏昏欲睡了。 偏生皇上硬要办公,我看还不如回紫宸殿,至少比这儿舒服多了。我对林文定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径直走过去,把狐裘给皇上轻轻盖上。皇上动了动,没醒,睡得像个雪团子似的。 林文定大惊,赶紧把我拉到外间,悄声说:“怎么不让宫女们进来?” 我说:“这是老祖宗的规矩,无品阶的女眷不能进上书房。” 林文定说:“那太监呢?” 我说:“你瞧着崔公公都在外边了,这是规矩。” 林文定不是京城长大的,没我那么耳濡目染见惯不怪,道:“那万一皇上有个什么需要服侍的。” 我说:“你咯。” 他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我说:“还有我。” 见他不说话,我又说:“你想让多少人进来看皇上睡觉?” 林文定终于懂了。 我搭着他的肩膀,说:“这件事……” 林文定忙不迭点头,忠心耿耿地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我让外边的人支了个屏风,就说皇上现在心情不好,谁也不见。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假传圣旨了。 过了一会儿皇后娘娘过来看了看,在门口了解了一下情况,就没进去,说让我们给皇上带个话儿,太后那边她会去说的,让皇上不舒服这几天都不用去太后那里请安了。 我心想,我刚假传了一个圣旨,皇后娘娘就来假传懿旨——嗨,她和太后都是一家的,有什么假传不假传的。 第11章 大朝之后我狗腿子一样跟着我爹屁股后面出去了:“爹……”我觍着脸赔笑。 我爹拿笏板敲了敲我的脑门,说:“又怎么了!” 我说:“我想求您件事儿……” 我爹说:“什么?!你又把谁给得罪了?!” 我抱头鼠窜:“没有没有!我是想向您求样东西!”我扯着他的衣袖不放,“我记得您书房不是有支张遇的丁香笔吗?” 我爹对我吹胡子瞪眼:“那是你爷爷当年寻访三年才求购到的,留给勤哥儿将来上场用!” 我说:“爹,你就赏给我吧!” 我爹对我一顿抽:“你个不学无术的,还想贪侄儿的笔!”他两眼一瞪,说,“莫不是你又想点什么鸡鸣狗盗的主意,说!你想向谁行贿?!” 我说:“皇上。” 我爹大惊:“皇上?!” 我说:“皇上知道了我家有支丁香笔,诶哟您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10 是不知道,皇上可喜欢丁香笔了,朝思夜想,食不知味的,一直求而不得……我这不是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吗?” 我爹犹犹豫豫地说:“真,真的?” 我信誓旦旦点头:“那还有假?” 我爹说:“行,我这就回去把丁香笔给你找来,皇上登基不久,需要臣子多多揣摩上意,你能这样替他着想,是好事。”我爹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乐呵呵回家拿笔去了。到底谁才是他亲儿子? 第二天我把笔献给皇上,想着我侄儿莫名其妙就少了支好笔,不如借此机会给他讨个赏,我家门第虽也算是朝中重臣,但宫中有人的不多。先皇不爱赏人东西,额外的恩泽就受得更不多。我大侄子若是年纪轻轻便得了皇上的赏赐,他以后长大了,也好在同辈面前头抬得高些,于是说:“这支张遇的丁香笔,是张遇晚年所做,本是我大哥留以传家,但是感念这笔实在是巧夺天工,寻常人家怕是没有这个福气,微臣想,皇上尧舜禹与,文韬武略,和这支笔,才是正相称。” 皇上想了想,问:“你家兄弟几个?” 我说:“回皇上,三个。承蒙皇恩浩荡,一个在军机处,一个外放。” 皇上说:“要不我把他们都赏了?” 我跪下谢恩,说:“这怎么好意思呢?谢皇上。” 皇上说:“来人,赏宋辑,宋……” 我在旁边狗腿子地补充:“宋轩。” 皇上点了点头,说:“一人三百两。” 我说:“谢皇上。” 皇上问:“我看你兄弟三人的名字,多少也有些明白宋阁老的意思,可为何给你取名,要取个轻字?” 我说:“回皇上,轻字是取竹杖芒鞋轻胜马之意。” 林文定原本站在一旁不出声,一听脸色忽然变了,看着我轻轻摇了摇头。 我跪在地上猛然惊醒,真想咬了自己的舌头。说什么不好,还竹杖芒鞋呢,这是该朝堂之上说的话吗?虽说我爹取名确实是这个典故,可那是我爹妈看我是家中老幺,对我无什么大追求,让我不必出仕,留在家中彩衣娱亲承恩膝下之意,但皇上听来那是什么?岂不是不稀罕他的官位要去乡下种田? 柳三变岂不是就是前车之鉴?我可不想做什么白衣卿相,我就想吃香的喝辣的,高官厚禄最好还闲。 我心想,爹,你看你平时就爱装点什么归隐诗人,拿着朝廷的俸禄,还非得说自己淡泊名利平淡冲和,还非要在我家前院树了篱笆要种菊花,这下可好了,皇上也知道了,他若是要夺你的官,这可不赖我。 皇上单手撑着下巴看我,问:“可曾有字?” 我冷汗哗啦啦地下,答道:“回皇上,微臣虚长年岁碌碌无为,家中长辈治家严谨,所以尚未取字。”我爹是个倔脾气,多少人跟我似的啊,还不是随便找个由头,连家中长辈祝寿给写个万寿图都能赐字,就我爹,非说我吊儿郎当举止轻浮,不配有字。 皇上眨了眨眼睛,说:“我看这做了起居郎,也算是有所作为,这样吧,我赐你个字。” 正所谓无功不受禄,再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心里搅得像一锅粥。“臣受之有愧!” 皇上慢慢站起来,悠悠踱到我面前,黑漆漆的眼睛垂下来看我:“你有愧什么?” “我……”我一时卡了壳,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林文定在一边连忙上前:“皇上……” 皇上一抬手他就没声了。皇上轻轻拿起那支丁香笔,挽着袖子在纸上写了两个字,我只看见一张纸飘落在我的眼前,上面只有两个墨字。 ——衡之。 我闭了嘴,捧着皇上的墨宝高呼:“谢皇上!” 皇上放下笔,说:“起来吧。” 衡之,是取衡之于轻重之意吗? 这个衡字,到底是皇上想要我衡什么,我到很久以后才会明白。不知道他此时赐我这个字,此番的考虑,又是否真的想让我知晓呢?这些都是后话了。 我捧着那张纸站起来,冲林文定挤挤眼,林文定很失落,因为皇上肯定是忘了他的名字里,也有一个衡字,多尴尬啊。 听说我被皇上赐了字,我家举家上下人欢马叫,夜里还放了烟花,搞得像是过年一样。我娘托人给我带话,问我皇上的墨宝是几尺的,说我出息了,下次休沐记得把皇上的墨宝带回来,她去找了京城最负盛名的卢先生装裱,还有跟山东的匠人订了一批黄花梨木,打算配着这幅字打一套书柜,就等着我量尺头回去,她放在预备着给我成亲用的院子里。 我回话,让她低调点,皇上赐这个字,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呢。 我爹那边就稳重多了,说:“当年你娘整天催我赐字赐字的,我就说不急,你看若是我赐了字,你还能有今天吗?” 我点头称是。亲爹赐字和皇上赐字,那可就天差地别了。 第12章 鉴于我之前在皇上赐字这件事上表现得过于狗腿,林文打心底里认为我就是个大奸臣,休沐得很不放心。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甚至还拿了佞幸传来给我即兴讲学,以说明媚上惑主是多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并警告我如果他回来看到皇上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他就跟我拼命。 拜托,君王城外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啊,赖我咯? 于是那天,林文定走后的那一天,下午又没什么事,我说:“皇上,要不我们去放风筝?”我想的是索性无事,皇上成日里不是批奏折就是批奏折,我堂弟跟他差不多大,还有点什么办春宴,赏灯笼,吹笛子之类的游戏,可是皇上是皇上啊,轻浮不得。在流春亭放放风筝,没人看见倒是无所谓。 没想到皇上开了甘泉宫。 甘泉宫地势平坦,又有活水,太祖皇帝大宴群臣的地方,是个好去处。先皇在时,不喜宴饮,开宫次数少之又少,可能就我爹这个年纪见识过甘泉宫吧。皇上登基也不久,不能大肆歌舞,恐怕开宫这也是头一次。 林文定不在真是好舒心。 甘泉宫虽久未开宫,可舞榭歌台还是在草木间影影绰绰,熠熠生辉。水榭边上还有些薄冰,在日头下雾气腾腾。我扔了颗石子,咕咚一下就沉底了。皇上说:“这冬日有鱼吗?” 我说:“皇上您冬天不吃鱼吗?” 皇上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说:“你说得对。” 今日难得的好天气,有些许风,把天刮得瓦蓝瓦蓝的。我和宫人到库房挑风筝,不知这库房多少年没动了,多光鲜的锦绣图案看上去都有些陈旧褪色。我挑了一只不起眼的纸鸢朝皇上晃了晃,皇上点点头,说:“嗯,可以。” 所谓放风筝,就是我站在这头放,皇上站在亭子那头看我放。皇上怕冷,这里没有流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11 春亭的泉眼,风穿堂而过,皇上拥着狐裘坐在那一头,白气扑哧扑哧地冒。 我像他那么大年纪的时候,那可是放风筝的一把好手,多少小屁孩跟在我的屁股后面争先恐后的。今天风向又稳,我看准了风向,随便抖两下那纸鸢就噌噌地上去了,我看风筝飞得稳了,提着风筝线遛狗似的把纸鸢牵到皇上跟前。所以说,平时就该多运动,不然这小身子骨,风吹草动就容易得病。 我把线递给皇上,皇上才颤颤巍巍从毛绒绒中伸出手牵住了。他手指白,一会儿就冻得发红,却又不肯放。那纸鸢在蓝天下都快成了一个小点了,线绷得紧紧的,皇上仰头去看风筝,我连忙说:“皇上您拿好线头,千万别让它飞了。” 皇上认真地点点头,把还剩尺把的线在手上缠好。 我随便找了个干净的台阶坐,抬头跟他一起看那风筝。这深宫高墙的,成日冷静肃杀,此时不知道多少宫人抬头看着这纸鸢的热闹。感觉又回到以前我和雍王他们在城墙边放风筝,互相扯断对方的风筝线的美好时光。 皇上说:“你和雍王他们老这么玩儿吗?” 我说:“皇上真是慧眼如炬冰雪聪明。” 皇上笑了笑,说:“只是看你时常提起雍王,想想就知道了。” 我说:“皇上幼承庭训……” 皇上说:“只不过是不常出宫,没什么朋友罢了。” 我卡了一下壳,没说话。就连他亲哥哥见他都得行礼,我也不能睁眼说瞎话说皇上朋友遍天下啊。 皇上说:“所以能来这里放风筝,我很开心。”他展露笑颜,扭头问我,“你开心吗?” 我能说不开心吗?我说:“当然开心啦。” 皇上望着天上的风筝,说:“你开心就好,我可以日日开这甘泉宫。” 我听着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心头一沉,心想,林文定莫非一语成谶? 我说:“皇上,你这样是要被群臣说的。” 皇上想了想,说:“也是。”他闷闷不乐揪着风筝的线,我一个管不住嘴,说:“不过我们可以偷偷地来。” 皇上抬头看我,说:“真的吗?” 我点点头,说:“真的。” 皇上哀怨地看了我一眼,说:“你可不能再骗我了。” 我心想,毛笔的事情,皇上果然已经知道了吗?我干笑道:“微臣什么时候骗过皇上……” 皇上说:“宋衡之,你这是欺君之罪。” 我识趣,我不说话了。 皇上没看我,擎着风筝线发呆,突然发问:“你在起居注上写我什么?” 我心里咯噔一下,上次林文定说皇上过问过我的起居注,我还未雨绸缪地觉得皇上这次会问起他的呢,肚子里草稿都打了一遍,怎么这次还是问我的啊? 我说:“呵呵,没什么。” 皇上眼神望了过来,说:“没什么是什么?” 我说:“就,实话实说呗。” 皇上说:“哦。” 我说:“微臣说的是实话!” 皇上说:“宋轻,你是不是很怕我?” 我顿了一下,说:“没有啊。”我也不想骗皇上,可是没办法啊。皇上这个问题本来就刁钻得很,我回答怕,岂不是承认自己慑于君威不敢说实话,承认不怕,难道又不是在说君王没有威严得不到敬重吗? 皇上叹了口气,说:“我不会杀你的。” 他轻轻嘀咕了一句,我没听清:“皇上你说什么?” 他摇摇头,说:“没什么。” 第13章 林文定休沐回来,拉着我问我:“昨天你和皇上干什么去了?” 我打了个哈欠,说:“没什么,就跟往常一样啊。” 崔公公进来说:“两位大人,今日皇上要去给太后请安,还请两位大人早些时候去紫宸殿。” 我说:“多谢崔公公。” 崔公公笑着说:“哪里哪里,您昨日放的风筝,那可真是高啊,我在前殿当值都看到了,人人都说您荣宠深厚呢。” 林文定扭头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歪歪头:“不就是个风筝嘛。” 林文定扑过来要和我同归于尽:“宋衡之,你真是声色误国!” 我格挡住他,说:“放个风筝算什么声色啊,我又不是带皇上逛窑子。” “你……”林文定气得满脸通红。 我说:“好了好了,皇上又不是昏君,孰轻孰重明白得很,你怕什么?”我心里嘀咕,就是他身边你们这种一本正经的人太多了,才搞得死气沉沉的,当个皇帝都当得不开心。 我拉着他:“快走吧,别让皇上等急了。” 皇上给太后请安,是体现母慈子孝,皇上孝感动天的大好时机,这时候一般我和林文定都是在殿前等着,皇上若是要和太后说说体己话,也不会让我俩碍事不是。 过了一会儿,崔公公突然来请:“太后娘娘叫两位大人过去。” 我和林文定俱是一愣,太后深居简出,从未召见朝臣,这时又为何要见我们。 我和林文定低眉顺眼地进去,我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说:“待会儿若是太后问到皇上平日的事情……” 林文定点点头,给我一个坚定的眼神。 先皇哪哪都好,就是外戚势力过于庞大,后宫根节复杂盘虬交错,我看着太后平时对皇上也没多亲热,我老宋家是朝臣,自然不会插手这后宫的事情,也不会让别人把我当刀子使了。林文定是韩太傅那一派,可心思单纯,又一心敬慕着皇上,这件事上我们要沆瀣一气。 “微臣给太后请安。” “起来吧。” “谢太后。” 我俩跟个新进门的小媳妇似的站在太后面前,太后打量了一下,问皇上:“哪个是宋家的小儿子?” 我连忙上前一步,跪下:“微臣宋轻,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眯着眼睛上下又打量了我一番,道:“嗯,是个精神的小子。” 我后背直冒冷汗,心想,莫不是昨天放风筝一事,闹得太后宫里都知道了,这番来,恐怕不只是相看我这么简单,这是借我敲打皇上啊。为人父母者,特别还是位高权重的太后,这边是庭中玉树的皇上,孟母都还有三迁,若是为了敲打皇上,把我拉出去砍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我正心乱如麻,皇上突然冲过来跪在了我面前:“母后,求您饶了宋轻吧!” “皇儿何出此言?” 我抬头,只看见皇上的背影,他跪下去身子俯得很低,用力过猛有些抖:“他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是我不会约束下人,一切在我,还请母后饶他一命吧!” 什么时候皇上要这样低声下气哀求别人,就算他是儿子,可这对话,怎么都不像母子之间该有的样子吧。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12 我抬眼看了一眼林文定,林文定这时候猛地机灵了,对周围服侍的宫人使了个眼色,于是他们都纷纷退了下去。这种事情,多少有些不光彩,君王对臣子要有亲疏的尺度,怎么能为了一个小小的臣子对太后低声下气,传出去多不好听,只怕辱没了皇家的威严。 林文定也不记了。 太后那边愣了一下,还没动静,我心想,求饶就算了,皇上都这样了,我拿什么脸去跟太后求饶。痛哭流涕又不是对所有人都有效果,连累皇上为我降下身价求太后,我还不如多少给皇上挣点面子,打死揽锅就是了。要杀要剐都是我的事,闹成这样皇上以后怎么在后宫立威,怎么压制外戚,别忘了皇后陆氏已经统领六宫了。 我说:“启禀太后,微臣……” “宋轻,你闭嘴!”皇上大声呵斥我。 我没理会他,继续说:“前日的事……” 太后说:“行了,皇儿,你起来吧,我有话对你说。” 皇上抬头看她,太后对我们挥挥手,说:“你们先出去吧。” 我默默站了起来,和林文定退了出去。 林文定望了望宫人都站得很远,立刻着急地拉住我问:“怎么回事?” 我说:“不知道,可能太后想杀我。” 林文定惊讶道:“为了个破风筝要杀你?” 我说:“这可不是风筝的事儿,是看皇上和太后谁说话算数的事儿。” 我想了想林文定也算半个外戚,跟他说这些有什么用,还是我们老宋家赤胆忠心一心只有皇上。 我随便找了个由头,说:“说来说去都是你的错。” “我又怎么了?”林文定跳起来。 “不是你那本佞幸传,我怎么会知道当奸臣那么容易?”我嘿嘿地笑着,“没准以后皇上也赐我大小铜山呢。” “你真是好生不要脸!”林文定道。 我张望了一下,道:“皇上怎么还没出来?” 一会儿崔公公过来,说:“皇上让两位大人先去上书房候着。” 我拦住他,说:“等等,皇上呢?” 崔公公一副不好说的样子:“恐怕在里面还要有段时间。” 我皱了皱眉,说:“太后罚皇上了?” 崔公公笑道:“皇上是九五之尊,就算是太后娘娘,也不能说罚就罚啊。” 我说:“如果有情况,还劳烦公公尽快通知我们。” 崔公公连连点头道:“应该的应该的。”他冲我挤挤眼,意味深长地道,“塞翁失马焉知祸福,那我要提前祝贺宋大人好事将近了。” 我一愣,说:“活命要紧,哪还有什么好事。” 我心想,这不对,太后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第二天雍王来找我,开头第一句话就是:“你想不想尚公主?” 第14章 大清早的我一口热茶差点喷出来,掏掏耳朵问:“等等,什么公主?” 雍王说:“尚、公、主!” 敢情昨天太后真是为了相看我?我问:“哪位公主?” 雍王狡黠一笑,勾过我的脖子,说:“可不就是那个小谁吗?” 我满头雾水:“哪个小谁?” “永安啊。”雍王推了一把我的肩头,“够义气吧?” 我说:“等等,怎么突然间……” “说突然吧,其实也不突然……我昨晚才得了信,赶紧进宫告诉你,我估摸着,陆昭明和韩太傅,大概已经去过贵府了吧。” 我连忙说:“陆昭明?韩太傅?”韩太傅我倒是多少猜得到,他德高望重,嫁永寿公主,也是他主的婚,若是要去给我爹吹风,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雍王说:“前几日陆昭明进宫,太后说永安年纪也大了,再留下去,人家还以为皇家眼光高,要耽误了公主的婚姻大事。陆昭明便提起你来,可巧永安来了,一问之下,果真是知道你的,太后那边难免留了一些心思。” 我说:“等等,怎么可能,我和公主殿下几乎素未谋面……” 雍王嘿嘿地笑着,说:“你还记得那个蹴鞠吗?” 我说:“蹴鞠又怎么了?你等等,我怎么有种被你们设套的感觉。” 雍王说:“你是我的好兄弟,我怎么会害你……我问你,你还记得十几年前开春,就是你二哥上国子监那年,你娘带你到礼亲王府上做客,我,你,还有永安,不是还在后院玩蹴鞠吗?永安看着蹴鞠眼红得很,非要要了去,你不是还花言巧语骗了她,换了个绣球给她吗?” 我惊道:“那是永安公主?” 雍王点点头,说:“是啊,永安那年才几岁,体弱多病,在宝华寺住过一段时间,那日正好也在礼亲王府上。” 我讷讷道:“我还以为……只是哪家的小姐……”礼亲王当年高朋满座,胜友如云,一时风光无两,那日去赴宴的人又多,小孩子都放后院,拉拉杂杂的,谁还记得谁是哪家世子谁是哪家少爷啊,小孩子还没什么三六九等的脾性,通通混作一堆了。也是我当时年纪小,素来胆大妄为,我若知道那是公主,打死我我也不敢招惹啊。 雍王说:“有这段往事,你家世上也还过得去,况且前段日子皇上还不是给你赐字吗,想来皇上对你也是满意的,太后觉得也未尝不是一段良缘。” 我说:“皇、皇上又是怎么说?” 雍王说:“你这么心急干什么,总归是和你爹说好了,太后那边说好了,再向皇上请旨赐婚便是。是皇上嫁妹妹不错,可那也是太后嫁女儿啊,皇上那边其实也就是意思意思,不会刁难你的。”雍王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殊不知我火烧火燎的。 一会儿,来人了,跟我说让我先不必去紫宸殿给皇上请安,太后要见我,我和雍王对视了一眼,他还满脸笑意:“我说的没错吧?”雍王拱手让我,“就祝衡之兄马到成功了!”这没心没肺的东西,我一嘴的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咽。 到了太后宫里,太后已经梳洗好了,在帘后问我平日都读什么书,在皇上那边做事还好不好,我府上兄弟几个现在都在哪里当差,我冒着冷汗一一答了,心想,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关心皇上,轮到自己女儿的婚事倒不马虎。 没过一会儿果不出所料,永安公主来请安了。这套路可真够深的,这个永安公主我是没什么印象了,只听环佩玎珰,一个妙龄少女走了过来:“你就是宋轻?” 真是好直接好大方的公主! 我连忙跪着低下头去。 太后笑眯眯地说:“永安,这是宋阁老的幺儿,你们以前认识,看看这么多年过去了,可变样了?” 我想,看公主,我还没活够呢,太后你说这话可真有意思。 我余光瞥到眼前一袭杏黄的裙角,只听到永安公主用黄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13 鹂鸟一样的声音说:“宋轻,我年幼不懂事,让你见笑了。” 我说:“不敢不敢。” 永安公主说:“听说你做了皇上的起居郎,岂不是很有学问?” 我说:“哪里哪里。” 永安公主说:“你还记得那个蹴鞠吧?” 我说:“当然当然。” 怎么兄妹一个两个都这么执着于一个蹴鞠,你们皇家难道真的一个蹴鞠也拿不出手吗? 我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永安公主,应该说,真不愧是刘家人啊,一个个都盘亮条顺,这水灵的,秀色可餐。 一番寒暄过后太后放我走了,雍王在殿外等,看我失魂落魄地晃过来,笑眯眯地问:“好事成了?我该叫你一声……”我说:“不行,我得回府一趟。”我把纸笔往他怀里一塞,跟他说,“林书衡来了,你就说我家中有事,让他自己当值一日,日后定会好好补偿他。” 我一路狂奔换了牌子出宫去,刚到家里天光才大亮。我爹正打算出门,“爹。”我气还没喘匀,毕恭毕敬向他行礼。 他理了理官服,瞟了我一眼,说:“看样子你是听到风声了?” 我垂头道:“终身大事,儿子不敢自己做主。” 我爹眼神严肃,半晌叹了口气,说:“说说罢,你是个什么想法。” 我说:“爹若觉得合适,尚便尚了。” 我爹指着我,唉声叹气:“糊涂啊……” 我犹豫了一下,道:“……君命不可违,儿子任凭安排。” 我爹背着手摇着头绕着我转了三圈,说:“我们宋家三代为人臣子,老爷子传下来的,你可还记得。” 我说:“不徇私,不弄权,不结党……”我猛地抬头看他,“永安公主是……”她是太后亲生的闺女,同陆耀一起长大的。 我爹一连声叹气,说:“齐大非偶啊。”他指了指后院,说,“你娘在后面等着你呢,去吧。” 第15章 下午我转到上书房,崔公公给我撩帘,使了个眼色,悄声说:“皇上今天心情不好,你悠着点吧。”我会意点头,进去了。 林文定记着起居注,扭头见我来了,露出了个微妙的表情,他咳了一下,皇上抬起了头,对林文定说:“你先出去吧。”林文定静静地出去了。 皇上缓缓地放下了笔,幽深的瞳子打量着我,说:“你要尚主?” 我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不敢求饶又不敢就此作罢,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 皇上说:“永安那边我听太后说了,你和她还有一段前缘。” 我啪的一声跪下,说:“微臣知罪,求皇上开恩!” 皇上那眼眸中含着的温润尽数褪去,他拂了袖子,站起来,冷笑道:“知罪,你知什么罪啊?几岁的青梅竹马,我还要判个私相授受不成?” 我仰头看着他,好似回到了第一天我来到上书房,他又变成了那个我陌生的,高高在上的,不近人情的皇帝,做足了规矩之中任性的事情,谁也不相信,谁也不体谅。 我说:“那是微臣年纪小不懂事,顽劣不堪,这才贸然冲撞了公主,小孩子的事儿不作数的啊皇上!” 皇上指着我,说:“作数?哼,可真有你的,是啊,你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作数过?” 我心中有愧,不敢争辩。 皇上举起茶盏,那瓷碟抖得厉害,发出轻微的叮叮的响声,他又猛地放了下去,深呼吸,道:“你若是尚了主,上书房也就不必来了。” 我抬头,说:“皇上,微臣只想在上书房服侍皇上,不曾肖想公主啊请皇上明鉴!” “永安即对你有意,这上书房的差事,也难有一世,封驸马,于你也是个好出路。”左右史有点像皇上身边的随侍,但又没有什么油水,算是鸡肋。一般来说,送世家子弟到皇上身边做左右史,不是安插己方势力窥探朝廷风向,就是为了在皇上眼前博个眼熟,讨了皇上欢心,以后兼个翰林院或者直接修史的官职,便仕途平坦了。林文定是春风得意来体悟人生,人人都不敢小瞧了他,毕竟谁又会放进士及第当随侍一辈子。可是我有什么?我迷迷糊糊地想,没准后世送自家孩子去上书房,也会同他说,你看从前宋阁老家的幺子,入上书房不足一个月,便尚了主,可见是条好路子。 只是…… 皇上仰头哽了哽,说:“之后封你驸马都尉,赐五千食邑,保你一世荣华富贵,想必宋家也不会有什么异议。公主那边太后添妆过后,我再添一笔,那时必定红妆十里,万人空巷,不过……”皇上缓缓走到我面前,蹲下来双手搭在膝盖上,和我平视,轻声说,“宋轻,我子嗣单薄,你和永安诞下的第一个孩子,过继给我当皇嗣好不好?” “皇上!”我脑子嗡的一声感觉像是跑了十几里的路,蒸腾如沸,不管不顾去拉他袖中的手,“皇上,只有您能救我了,皇上!” “你需要我救吗?”我感觉我汗湿的掌心中,皇上的手指慢慢地抽离了。 我感觉心头一阵凉,抬头看他。 皇上说:“看见你就烦,出去。” 我灰溜溜被赶到了上书房廊檐底,林文定在那里用树枝在雪地里画梅花,见我来了,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说:“皇上不想见我。” 林文定说:“你都快是他妹夫了,他还能把你怎么样?” 我说:“不,我不能尚主。” 林文定奇道:“为什么?永安公主为人和善,天真烂漫,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他打量了我一眼,说,“……你是怕皇上?” “是也不是。”我原本不怕皇上,虽然还是怕他杀我的头,但是他是什么脾性,我多少摸清楚了一点,对症下药,总不会出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儿个突然油盐不进了。我原本想把其中的利害讲给林文定听,突然想起他虽然姓林,可却是韩太傅的妻侄,韩夫人母家是江南有名的望族……我打了个寒战,什么都没说。 林文定说:“皇上喜欢着你呢,不会杀你的。” 我对林文定在皇上性情的判断上向来没有信任感,冷笑说:“文定兄才高八斗,在下几乎毙命宫中数次,哪有你讨皇上喜欢。” 林文定说:“诶,不是,我叔父负责挑选的左右史,本来是想让陆耀来的。” 我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林文定说:“我是我叔父推举的去当起居舍人,你是皇上亲自去问宋阁老的,就这个意思。” 我感觉冲击有点大。我以为是爹死皮赖脸给我求来的官职,没想到,这个是皇上亲自指的。左右史一个是韩太傅安排的,一个不是。 那一天皇上只指了一个起居郎,那个人不是才高八斗的林文定,是我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14 。 大冬天的,林文定拍了我一下,我才猛然惊醒,发觉自己立在雪地里太久,肩头的雪都要浸湿衣料了。 林文定问:“宋兄,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说:“没什么。” 我和林文定在廊檐下无言地发呆了一会儿,崔公公过来了,说:“皇上叫两位大人进去……诶呀……”崔公公连忙叫人去拿帕子,“宋大人您是怎么了,衣服头发都是雪。” 我随手拍了拍,说:“不碍事,你们先进去吧。” 我拍干净身上的雪,掀了帘子进去,皇上绷着脸坐在里面,崔公公给他倒了茶,就又悄悄退了出去。 我径直走过去,跪在皇上面前,说:“皇上,微臣有话要说。” 皇上瞥了我一眼,慢条斯理地用笔沾着墨:“我不想听。” 我心想,你不想听也得听,我说了你能把我嘴堵上不成,于是说:“皇上,微臣不能尚主。” 皇上皱着眉扭头看我:“为什么?” 我说:“因为……” 皇上打断我的话:“我的妹妹不好吗?” “永安公主很好……” “哼。”皇上说。 夸好也不行夸不好也不行,皇上你到底要我怎样?我暗中擦了把汗,说:“只是,微臣和微臣一家心里只有皇上,不敢轻易尚主!” 皇上看了一眼林文定,说:“永安是真中意你,我不会挡了自己妹妹的婚事。” 我说:“是微臣碌碌无为,难堪大用,公主柳絮才高,秀外慧中,我与公主,怕是并非良配。” 皇上说:“宋轻,你还有后悔的机会。” 我说:“微臣不后悔。” 第16章 我知道皇上在顾虑什么,陆氏独大,韩氏也不是好相与的,宋家三代为官,独善其身已经是岌岌可危,要不然我二哥也不会去山西。皇上指了个起居郎给我,为的还不是在两方之间再扶持一方为己用。先皇在世的时候,雷厉风行,可对臣子难免薄情寡幸,朝中众臣人人自危抱团取暖,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只可惜先皇走得还是太早了,后宫全是不好对付的主儿,留了个烂摊子给皇上,皇上性子不似先皇凌厉,如何压得住这纵横纠缠的暗潮汹涌,此消彼长,他的路怕是不好走。 皇上低估我宋家了。 我定了定神,说:“皇上,切莫因小失大。” 皇上愣了一下,缓缓说:“那依你看,什么是小,什么是大?” 我说:“公主是小,朝廷是大。”这话说起来有点大逆不道,幸好上书房没外人,崔公公是皇上心腹,林文定也还算赤胆忠心,这点我倒还放心。但是话糙理不糙,皇上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就做不好这个皇帝。 皇上轻轻吐了一口气,说:“罢了,你不要就算了。” 下午到太后宫里,皇后也在那坐着,陪着永安公主喝茶。估计永安公主也听到了那么一点风声,脸上有点挂不住。 我心里绷得紧紧的,心想,待会在人姑娘面前拒婚,是不太仗义,可是夜长梦多,拖越久,变数越多,谁知道太后还打着什么主意,皇上心软,我这么死皮赖脸求才求来的,没准下次又不让了。我还没说话,皇上上前一步,说:“母后……” 他话音还没落,太后砰的一下拍了桌子,竟然给我来了个下马威:“宋轻!你可知罪!”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咬咬牙,猛地跪下,说:“微臣罪该万死。”可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又让皇上再跪一次为我求情,他这个皇帝还做不做了?皇上脸色铁青,我连忙给他使了个眼色,他接住了,这才没有动作。 “太后娘娘,微臣是有苦衷的啊……”我一边假哭一边脑子里飞转,又不能说我们老宋家不乐意,说有意中人最合理,可是这不是给我未来的媳妇儿树敌吗?她还没露面呢就活生生变成了太后和公主的靶子;说命盘吧,宫里有钦天监,恐怕早就把我和公主的八字吹得天花乱坠了,我思来想去,竟然想不出一个办法。 “母后,您这是干什么?”我正着急上火,皇上发话了。“宋轻是我的人,他该和谁婚配,还轮不到旁人指手画脚。” 我脑子轰地炸了,我悄悄抬眼看太后,太后气得脸色铁青,这是相当的一句重话了,殿里这么多人,人人都被震得说不出话。他站在那里,一袭黄袍,目光冷峻如霜,好似时光逆转,他父亲那个铁血无情的形象重新伫立在这个宫殿里。他到底是他的儿子,在他跟前长大的孩子。 太后颤抖着手指着皇上说:“你,你这是什么话?” 皇上抬了抬眼皮,说:“母后,现在我是皇帝,我想保的人,谁敢动?” 我头皮发麻,心想,诶哟皇上您快别激她了,待会恼羞成怒,把整个殿的人拉出去杖毙都是有可能的,这是后宫,她是太后,孝道两个铁铮铮的大字压下来谁都别想好过。 可是这一天一定会到来,皇上总不能总是那个沉默着被严酷宫规束缚的少年,太后也总不能永远是一手遮天,纵横捭阖的外戚靠山,只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更没想到的是,引子竟然是我。 皇上已经帮我站了队,我还能说什么,我悄悄深呼吸了一下,说:“古有名将霍去病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微臣虽愚钝,不稂不莠,但一心报效朝廷,誓为皇上肝脑涂地,如今功名未竞,不敢尚主。” 突然听到一声清越的女声,朗声说:“好。” 我抬头一看,皇后站了起来,笑吟吟地转身对太后说:“有这样赤胆忠心的臣子,实在是我大靖之福啊。” 有皇后解围,太后脸色稍霁,我松了一口气,又有点闹不明白,皇后是陆氏女,没理由站在我这边,皇家哪有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是怎么一回事? 之后皇后又说了什么,太妃来找太后赏花,我们便有惊无险地出去了。 永安公主也跟着我们出来的,好像没在母亲身边,她也放松了不少:“皇兄,为了补偿我,下次秋围让我也跟着去吧!” 永安公主也是心思单纯,人生头等大事,一场秋围就摆平了。 皇上点了点头,脸色不好,像是要同她说些什么,踟蹰了一下什么都没说。他就是这么一个死样子,雍王算是平易近人了吧,他还不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脸,不知情的还以为其中有什么兄弟阋墙呢。可见他心底还是很溺爱这个妹妹的,只是不太懂怎么和兄弟姐妹相处。 我出来打圆场,说:“一场秋围哪够啊,皇上,我记得甘泉宫有养鹿,刚出生的小鹿,就小狗那么点大,颤颤巍巍可讨人喜欢,不如赐个鹿苑给公主如何?” 果然永安公主眼神亮晶晶地看着皇上,皇上想都没想地说:“好,赏了。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15 ” 永安公主欢呼着鼓掌,又瞥了我一眼,嗔怒道:“宋轻,你好不给人面子,又该如何补偿我?” 我赔笑:“微臣有罪,任凭公主吩咐。” 永安公主眼珠子一转,道:“宫里规矩严,没什么好玩的事物,我听说宝华寺外有卖那种放水上能自己游动的小水车,你送几架给我吧!” 我说:“几架哪够?我听说还有系在屋檐上能吹出笛声的木偶,公主若是喜欢这些物事,宋轻定不辱使命,把宝华寺好玩的东西都搜罗过来献给公主。” 永安公主说:“好啊好啊。” 我们相谈甚欢,皇上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油嘴滑舌!”领着林文定朝前走了。 我和永安公主面面相觑,永安公主吐了吐舌头,说:“你别生气,皇兄这是喜欢你呢,”她拍了拍我的背,说,“快去吧,待会去晚了,他又恼了。” 我抱歉地冲她笑笑,赶紧跟紧皇上。 第17章 过几日下了大朝,我偷偷摸摸去找我爹和我大哥,估计他俩也正因为我这事食不知味的,我们后宫没个传话的人,消息很不灵通。我爹听完,用朝服的袖子擦了擦汗,道:“也只能如此了。”我大哥按了按我的手,说:“委屈你了。” 我说:“大哥哪来的话,又不是除了公主我就不能和别人成亲,到底也是靠缘分。” 我爹说:“若是公主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如此性情,又与你有前缘,我宋家就是样样破例,也要把她娶进门,只可惜……诶,不提了不提了……” 我笑道:“这事便过去了,只是我担心韩大人那边……”太后终究伸手也伸不出这后宫,只是说亲的是韩太傅,除开身份地位,让人不得不多想。 我爹说:“我们宋家行得端做得正,怕他作甚!”他拍了拍我的肩,说,“你安心在皇上身边做事,记住,谨言慎行,谨言慎行!” 我连连点头应了,目送我爹和大哥出宫去。回头看林文定,他也刚刚回来。我揽过他的肩,坏笑:“干什么去啊?” 林文定说:“什么干什么,我叔父问了下皇上的近况罢了。” 我挑挑眉,林文定心领神会,两根食指交叉,大义凌然暗暗打了个叉。 我拍拍他的肩,说:“咱们这左右史,做得还真是不容易啊。” 再过些日子,就到上巳了,好在前些日子雪下得差不多了,江山一片快晴,暖起来这几日春衫一天薄似一天,崔公公也乐呵呵的,说这下上巳可是天公作美,那天临水宴饮想必也欢畅许多。先皇不喜欢大肆享乐,早年上巳,都是在朝露台祭祀,然后群臣散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后宫再聚上一撮游游园。我本以为今年也是朝露台,还约了雍王一会儿祭祀散了和他们去喝酒,没想到听说皇上开了甘泉宫。 我同皇上去那里放过风筝,知道那里景色相当不错,又有活水,水源清浅,四周又是平坦的芳草地,用来祓禊是再好不过的。林文定在京城时间不长,今年上巳,恐怕也是第一次,拉着我一个劲地问:“我听说有曲水流觞,是真的吗?” 我说:“那你要到城墙根的定襄河,那里上巳我爹这种大学士会三五成群地去吟诗作对,赋咏文章,这里,就别想了。” 林文定一脸疑惑,问:“为什么?” 我说:“甘泉宫一般人能进吗?皇上又还年轻,总不会专门召一群老头子进宫给他吟酸诗,你还不如期待一下水边打秋千的没准是哪家的贵女呢。” 那天清早,皇上登上朝露台,林文定在下面记得眼神闪闪发光,我躲了个懒,这种大事,我们不记,掌管祭祀的官员也要记的啊,何必多费功夫。我朝着下面的人群中左顾右盼,果然国公府的世子爷,大小姐,什么侯爷郡王,总之就是皇上一大家子亲戚,全到了。过了朝露台,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开向甘泉宫。 这人一多,就有点乱,我正跟紧皇上呢,永安公主突然从后面窜出来,拍了拍我肩膀:“宋轻!” 我连忙躬身:“给公主请安。” 永安公主撇撇嘴,说:“上次你送我的那个木偶,一会儿功夫就坏了。” 我赔笑:“宫外的东西自然没有宫中的做工考究,坏便坏了,公主喜欢,我再帮公主带便是。” 永安公主说:“还不如当初你给的那个绣球。” 我笑道:“公主有所不知,那个绣球本来就不是外面来的,是微臣母亲当时做着给微臣表妹的,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公主机灵可爱,家母听了绣球的去处,也抚掌笑了。” 永安公主说:“你那只蹴鞠呢?就是那年你同雍王,还有亲王世子,在池塘边玩的那个?” 我说:“诶呀那可不巧了,微臣前几月刚送给微臣刚满周岁的大侄子了。” 永安公主说:“你可真喜欢送来送去的。” 我内心汗颜,想着是吗,我怎么不觉得。 上巳不比其他皇家典礼,本来就是踏春游玩,也没太多礼数。过了一会儿有哪家千金的丫鬟羞羞答答来请永安过去打秋千,她便走了。皇上身边人更多了,献殷勤的,来借机谈公事的,我和林文定不远不近跟着皇上,在座诸位哪个都比我们品阶高,不敢挤,也挤不进去。甘泉宫的溪水清浅,几家有诰命的夫人在水边一边说话,一边看孩子。虽然天是暖了,可水是从深山流出来的,终究还是冷,大家放了兰草,象征性泼了泼,就又缩着袖子在水边应酬谈天了。树林那边挂了纱帐,好几家的姑娘在打秋千,我是没什么想法,眼观鼻鼻观心,怂恿林文定:“你也是到了定亲的年纪,怎么,没人给你做主?” 林文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父兄都不在京城,不好谈这事。” 我坏笑:“今天可是上巳!你知道这里有多少掌上明珠吗?你何不过去,一不小心,就揽到了一段好姻缘呢。” 林文定说:“衡之兄,你能不能不要像一个市井流氓一样……” 我吹了一声口哨,懒得理他。 那边青年子弟好几个是林文定诗友,招呼他过去玩流觞,我嫌酸得慌,推着他:“去吧去吧,皇上这有我呢。”林文定犹犹豫豫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我抱着胳膊在一边发呆,见皇上应酬得脸色发白,已经有了疲态,想着天气虽暖,可是还是冷,又是在水边,皇上恐怕不太舒服吧。我环顾了一下,发现雍王正转身兴高采烈往这边来,我朝他使了个眼神让他看看皇上,他一脸茫然望过去,看了看才对我点点头。 “诸位,诸位,我听说皇上宫里有五十年的梨花白,特地讨来,也算借花献佛,各位大人,今日可是上巳,你们谁家没有几个黄花闺女半大小子,这子孙绵延的事儿还不比您的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16 奏折重要?你看看黄大人和李大人在一旁,没准人家连庚帖都换了!”大家都笑了,纷纷领了宫人端上的酒喝,从皇上身边散了。 我对雍王感激地抬抬手,他摆手说不用。 第18章 我这才近得了皇上的身,悄声问他:“皇上,要不要叫崔公公来?” 皇上说:“不用了,这里随侍的人已经够多了。”他哀叹了一声,道,“早知道就不让那么多人进来了。” 我说:“放几个年纪相当的进来同皇上玩倒也不错,打秋千也挺满园春色的,只是这些老头子就别让进来了。” 皇上斜瞥了我一眼,说:“怎么,看上了哪家千金,我给你指婚啊。” 我看着皇上不大高兴,连忙说:“不敢不敢,这些都是些皇亲贵胄,微臣小家小户,高攀不上。” 皇上支颐望着水边席席裙裾的女眷们,慢悠悠地说:“我看你宋轻眼光高得很,怎么,我这里这么多如花美眷,竟一个都入不了你的法眼?” 我说:“皇上真是折煞我了。实话跟皇上说,我爹娘就希望我找一个不求门第高低,性子好有才情的媳妇。毕竟我是家中幺子,不求支应门庭。若是哪家世家千金下嫁到宋家,这不是给人好好一姑娘找委屈吗?” 皇上若有所思:“也是。”他扭头看我,说,“你的婚事由我来指,好吗?” 我汗颜,都说我家小门小户不会大操大办我的婚事了,皇上居然还要给我指婚,这皇上指婚和媒人说亲相比,分量可太重了,和离都不好和离。小门户的人家听说是皇上指婚,说不定还不肯嫁了呢。我有苦不能言,只能说:“谢皇上。” 这时走来一个夫人,笑吟吟道:“给皇上请安,太妃娘娘邀您过去同大家说说话呢。” 皇上懒洋洋起身,说:“那就走吧。” 太妃那边聚了一群女眷,永安公主和快要出嫁的永福公主都在,见皇上来了,一群姹紫嫣红纷纷向皇上行礼,太妃拉过皇上,说:“皇上,你还没见过吧,这是你表妹云娘。” 我心里万马奔腾,这就是被皇上说丑的那个! 我偷偷抬眼看了一下皇上眼前的这位女子,也不算丑啊,到底是皇上后宫佳丽三千(好吧只有五人),眼光高看不上罢了。 “给皇上请安。”那名女子温温柔柔地说。 皇上板着脸,说:“免礼。” 我都快忘了,皇上也是人啊,上巳本来就是个相看对象的日子,凭什么各家夫人不挤破头把自己家的适龄女子往皇上身边送呢。 我正想着怎么给皇上解围,突然听到那女子娇呼一声,就要往皇上身上倒。皇上还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被她扑了个正着。这可万万使不得,皇上万金之体,磕着碰着谁负担得起? “皇上,妾身不是故意的,妾身只是有点头晕,妾身罪该万死,请皇上责罚……”皇上还没说什么,那姑娘梨花带雨地嘤嘤哭了起来。我说你既然醒过神来了倒是从皇上怀里起来啊。 “诶呀,那得赶紧叫太医啊!”我上前去一把扶起那位姑娘,对方给了我一个眼刀。 “谁那么大胆子!”我抬头一看,只看见皇后听到骚动,朝这边走过来了,她一来,周围莺莺燕燕通通安静如鸡。“主子晕倒了都没人来扶吗?下人干什么吃的!” “都……都是妾身不好,请皇后娘娘不要怪罪下人。”那姑娘一手抓着皇上,一手扶着我,楚楚可怜看着皇后。真真是富贵险中求啊。 “好了,你快起来吧……”皇上平淡地说,我看到他嘴型明明是重死了,心想皇上您可千万别说出口啊。还没等他开口,突然听见一个女子的尖叫:“啊有蛇!水里有蛇!”皇上怀里的那名女子更害怕了,尖叫着往皇上怀里凑:“啊!皇上,妾身好害怕!”皇上没有防备,竟然被她推倒在了溪流里。嗡的一下全场都炸开了。 蛇在水里啊!我冲过去一把推开那姑娘去拉皇上,耳边全是大呼小叫在让宫人来的。“皇上!”我伸手想要把他扶起来,最要紧的是离开这条溪,那条不知道在哪里藏着的蛇还在里面!皇上白着脸,抓着我的袖子还没完全站起来,又软了下去,嘶了一声,我脑子一热,心想莫非是被咬了。三月的溪水还凉得很,只浸到我的脚踝我都要打一哆嗦,皇上半个身子都湿了。 “其他人都给我散了!太医呢!护卫呢!”皇后在岸上发号施令,把闲杂人等都赶了,开出了通道,可是人还是没到。 我心头一紧,被蛇咬了每一瞬都是命啊,顾不了许多了。“皇上,冒犯了!”我赶紧蹲下去一把把他的袍子连带裤子几层撕开,幸好这几日暖和了些,要是前几个月那种貂毛厚棉,我可撕不动。我顺着他腿肚子摸了一把,没有伤口。“水里太凉了,你能感觉到哪里痛吗?” 皇上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不由得心下一沉,水里还是太冷了,我都觉得冻得脚趾都没有知觉,更何况是皇上。 我扶住他,说:“先上岸再说。”溪水湍急地冲着,底部的鹅卵石又不平,人不好站立,皇上看样子又走不动,我也顾不上许多,鼓足了一口气,直接把皇上打横抱起,哗哗地淌水上岸。幸好皇上还是轻,要是像雍王那么大个,我可抡不动。 岸边皇后做了接应,赶紧叫人上了厚厚的披风包个严实。 我拧了拧袍子下摆的水,看见护卫从下游水里挑出一条黑头黄腹的水蛇,打死了。 甘泉宫到主宫还有段距离,现在是回不去,只能先到附近宫人们收拾好的阁子稍事休息。 阁子里地龙已经烧起来了,我在阁子外间的廊下拧着水,心想着开春蛇都醒了,可是我记得,溪流上游下游都有侍卫把守,水里来来回回叫人摸了个遍,怎么会有蛇呢? 一会儿一个宫人出来了,我连忙问:“皇上怎么样了?” 宫人给我行礼,说:“宋大人,太医说,皇上只是崴了脚,其他的并无大碍。” 我吐了一口气。 宫人笑着说:“我们娘娘请宋大人也进去换换衣物,大冷天的,别染上了风寒。” 第19章 我进去,外间和里间隔着一个屏风,宫人们拿了成套的衣服来,我一看,是便服。崔公公连忙过来同我说:“宋大人恕罪,这甘泉宫守宫的宫人没料到会出这么大的事儿,没准备了您的朝服,这一套,是原先留在甘泉宫库里准备给皇上赏人的,做工质地都不差,您就将就将就吧。” 我说:“不碍事,有劳公公了。” 我七手八脚把湿的衣物换掉,这才感觉暖和多了。宫人们上了热气腾腾的雀舌,我喝了一口,问:“皇上还在休息吗?” “皇上刚喝了驱寒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17 的汤药。”崔公公心疼得不行,说,“如果当时我在旁伺候,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么些事情了。诶,那个李氏也真是的,为了争宠,居然不惜冲撞皇上,真是胆大包天。” 我说:“此事蹊跷,公公还是别说了,等着皇后娘娘查明吧。” 我话音刚落,一个宫人从里间撩帘出来,说:“宋大人,皇上叫您进去。” 我放下茶碗,进去了。皇上正窝在椅子上一口一口喝着药,见我来了,招手让我过去。 我说:“皇上,您没事吧?” 皇上怔怔地看着我,垂下眼睛说:“你这一身,我还是第一次见。” 我展了袖子左右看了看自己,笑道:“让皇上见笑了,听说这甘泉宫没有预备官员的朝服,如果皇上觉得不妥,微臣随宫人回去开前殿的库房换一身衣服,再来伺候皇上。” 皇上干咳了一下,说:“不必了。这样,很好。”他局促着放碗,不小心放到了桌缘,眼看着就要翻了。 虽然碗是空的,可万一落了地碎瓷片溅到皇上可就不好了,我连忙上前一步把碗扶正了,正巧皇上也伸手去扶,我碰了一下他的手,还是冰的。 崔公公说得对,那太妃的侄女也真是胆大包天,皇上前些天刚病了才好,又落了水,听说皇上本身身体就不是很好,若是感染了风寒,我真是要强烈要求皇后娘娘把她们拉出去打板子。 “皇上,您不舒服吗?” 皇上急急忙忙抽了手,说:“没有。”他把手收到袖子里,说,“你救驾有功,想要什么东西,我可以赏你。” 我说:“保护皇上人人有责,我怎么好意思讨赏呢?” 皇上把笑收了,气鼓鼓地看着我,说:“宋轻,你是不是很怕我杀你?” 我说:“诶呀,皇上您误会了。” 皇上神情复杂地看着我,说:“我说过,我不会杀你的。” 我说:“微臣从小好逸恶劳,吃不得苦,就是挨顿板子,微臣也受不住啊。” 皇上说:“我也不会打你板子的。” 我有点尴尬。你是皇上嘛,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咯,反正到时候也没人出来拆你的台,什么君无戏言,戏言的时候谁敢说皇上的不是。现在我哄得你开心,你说不会,到时候万一真的什么滔天的罪状压下来,还不是要杀便杀了。连后宫的妇人都知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呢。 皇上问:“你是不是不信我?” 我说:“没有啊,微臣怎么敢。” 皇上说:“你是不是还是把我当皇上看?” 你可不就是皇上吗?我若不把你当皇上,那还得了?我一家老小的脑袋都不在脖子上了。 我说:“我这是敬爱皇上。” 皇上说:“那你之前为什么要抱我?” 我说:“当时情况紧急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我感觉自己额角都要冒汗了,皇上再问下去,我可真的就没词答了。 我话音还没落,林文定进来了,一迭声:“微臣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热爱林文定,感激林文定,林文定,我的救星,我的好兄弟,为兄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皇上说:“起来吧。” 林文定面有愧色地站起来,说:“微臣没有时刻在皇上身边伺候,实在是心中有愧。” 皇上说:“既然有愧,起居舍人你也别做了,去翰林院谋个差事吧。” 林文定刹那间脸都吓白了,我也是心头一个炸雷,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伴君如伴虎,皇上这是说风就是雨,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啊,半点征兆都没有,就要把林文定擢出去了。 虽说翰林院的差事,肯定比这劳什子左右史要好,可是皇上明显心情不好,你去了翰林院,日子能好过吗? 我和林文定双双跪下来求皇上。“皇上息怒啊!” 林文定眼眶都红了,也是,这不就是个套话吗,谁知道皇上当了真。林文定这么喜欢皇上,本来就是自降身价来的,怎么都不会想着要走。不过,这好像也不是第一次了,我想起了林尚书那个山东大营的儿子……皇上太耿直了,以后在他面前还是少虚与委蛇的好。 皇上气呼呼地说:“不是你说你心中有愧的吗?” 林文定说:“微臣想要留在皇上身边,微臣不想走啊呜呜……” 他竟哭了起来,一个大才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煞是可怜。我连忙说:“林大人赤胆忠心,念皇上看在他平日服侍尽心尽力的份上,就饶他这一回吧。” 皇上说:“宋轻!” 我说:“微臣在!” 皇上说:“你也想走吗?” 轰轰烈烈赶了韩家和宋家的子弟,朝中之事牵一发动全身,明日传到前朝,又不知是怎么个模样。我顶多是给我爹家法打一顿,林文定那边估计就不简单了。 我说:“皇上,别冲动。” 皇上看了看我,愤愤不平,说:“你就知道为别人说话!” 我又怎么了我?不过皇上既然没有即刻把我俩拖出去,那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皇上嘛,到底也是个人,是个人都有那么点脾气,像我爹,要听好话,我娘,要在她面前装可怜,拿捏好了脾气,哄哄就好了。 皇上可说过不杀我的,我保一个林文定,也还保得。 第20章 我定了定神,说:“皇上,林大人是韩太傅的侄子,他若有罪,我看韩太傅也难逃其咎,皇上何不也把他召来,判一个管教不力之罪?” 林文定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看什么看,我这是在救你啊。 皇上沉默了一下,闷声闷气地说:“不必了,你们都下去吧。” 林文定眼眶红红吸着鼻涕在廊下跟我说话:“这就好了吗?” 我说:“皇上是随便拿捏你我二人,可你叔父……算了,当我没说。”我干吗要跟他分析利弊啊,就让他这个进士及第继续做个酸书生就行了。 林文定委屈地说:“我不知道怎么惹皇上不高兴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诶,你只是被殃及池鱼……” 林文定眨眨眼,不解地看着我。 我说:“你就好好做你的起居舍人吧,皇上真没有讨厌你。” 林文定说:“我一定要好好检讨一下自己,圣人曰,吾日三省吾身……” 我说:“行啦行啦……” 这上巳不吉利啊,先是皇上落水,后是林文定险些被调走,真不知道是中了哪门子邪。 皇上崴了腿,伤筋动骨一百天,第二天他就上了大朝。虽只是坐着,可我和林文定还是提心吊胆的,这上上下下,万一一个闪失,那可就麻烦大了。 下了朝皇后到上书房请安,问:“皇上好些了吗?” 皇上说:“不碍事。” 皇后说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8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18 :“皇上打算把太妃的侄女怎么办?” 皇上说:“六宫的事情,之前说好了都依你,我不插手。”我竖着耳朵听,心想敢情后宫果然是皇后在执掌大权,就是不知道这皇后到底是哪一边,六宫至今没出什么大乱子,还是仰赖皇后的贤明,可若是她没有偏向,我有点不敢相信。 皇后说:“那好,就杖毙了吧,起个威慑,不然人人脑子里都有胆大包天的主意来了。” 皇上说:“嗯。” 皇后说:“既然皇上腿脚不利索,这个月十五也不必来了,一路车马劳顿,宫人也提心吊胆跟着辛苦,这几天准备派人打理御花园,还缺几个得力的人手呢。” 皇上服服帖帖地说:“有劳你了。” 林文定凑过来跟我咬耳朵:“你说这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关系怎么怪怪的啊?” 我心想,这宫里怪事儿多着呢。就林文定这个二愣子,宫中那四妃哪一个是省油的灯,他能看出什么来了,更何况皇后这个后宫之主。我说:“她又不找到你头上,你操心这么多干什么?” 林文定说:“这可能就是书上说的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吧!就是和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得,我也不必操心林文定心里怎么想了,反正他那么拥戴皇上,自个儿都能给自个儿找一套理由。 皇后和皇上说了几句话,就出去了。一个下午,太后可能还在生皇上的气,露都没露面。 我刚出上书房,就碰到了雍王,想来他也是来问安的。我说:“荣衍兄,又到皇上这里讨赏啊。” 雍王哈哈一笑,道:“宋轻你这小子!我听说皇上扭伤了,来瞧瞧都不成?” 我说:“皇上在里面的,不过最好不要现在进去,两广总督犯了事儿,皇上正大发雷霆呢。” 雍王说:“怎么皇上伤着了还办公啊?” 我说:“不办怎么着,这折子堆成山了又不会凭空消失。”先皇勤政,喜欢一揽子包办,什么军机处翰林院,权力差不多都被夺了,就是个好听的空架子。先皇是工作狂,可以日夜不休打理社稷,可皇上才几岁啊,正是好玩的年纪,终日困在上书房,比普通文官都累,看着也是可怜。 雍王说:“把折子让内阁大学士们先过一遍嘛,该呈的呈该压着的压着,不就没那么多事儿了。” 我说:“说的倒是好听,谁知道内阁会压下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皇上根基浅,没几个心腹,谁敢放权让大学士管折子的事儿。” 雍王说:“这倒也是。”他拍着我的肩膀,打趣道,“衡之兄这一入宫,胸襟倒是见长啊!” 我说:“蒙皇上抬爱……” 他越过我张望了一下,说:“诶哟,我看着张总督出去了,我得赶紧进去,不然又有得等了。” 我想了想,拉住他的袖子:“等等,我跟你打听个事儿。” 雍王说:“怎么了?你可是在皇上身边的红人,那手眼通天,还用得着跟我打听?” 我不理他的调笑,问他:“我儿时见过皇上?” 雍王漫不经心地回答:“见过吧……可能。” 我说:“什么叫可能?” 雍王说:“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有时候也来我府上走动,你经常出入我府上,打过几次照面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啊。” 我说:“不是这种见过!诶呀,怎么跟你说……” 雍王说:“怎么?你小时候不经意得罪了皇上,现在皇上要翻出旧账来治你的罪了?” 我叹气:“若是这样倒好了,我问你,我们小时候有没有同皇上一起玩过?” 雍王说:“有……吧,小孩子不记事,我哪知道啊?” 我说:“那我再问你,蹴鞠那事儿,那日要抢我蹴鞠的,你确定是永安公主……?” 雍王说:“我总不至于男孩儿女孩儿分不清楚吧……” 我说:“你确定?你连皇上有没有跟我们玩儿过都不记得你还能分出男女?” 雍王被我说懵了,说:“呃,照你这么一说,我现在脑子也有点乱了……” 我正要追着他问,他说:“不说了我先进去了,不然真的又得等半个时辰。”他朝我一拱手,自己溜了。 我站在廊下发了一会儿呆,没想到当夜就出事了。 第21章 当夜下了一阵春雨,宫墙边的梨花一簇一簇地洒了一地花瓣。我们史馆边上是一片竹林,晚上滴答声不绝。我还跟林文定说今晚一定好眠,谁知道才过了三更,我就听见外面咔哒咔哒急促的叩门声。 “宋大人!宋大人!” 我一个激灵弹起来,连忙披衣去开门,才发现门外大雨瓢泼似的下,来人我认识,是崔公公身边的小太监,撑着一把油纸伞,全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他们这样的近侍,最怕的就是在皇上跟前衣冠不整,这样的狼狈,除非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否则就是走路的鞋子都要掸掸灰。 林文定揉着眼睛从被窝里钻出来,把蜡烛点了,打着哈欠说:“谁啊?几更了?” 那小太监一股子机灵劲儿,立刻说:“回林大人的话,三更过一刻!” 我说:“这位公公淋成这样,快里边请吧,有事进来说,里边暖和一些,我叫人给您找身干衣服。”我扭头对林文定轻声说:“是崔公公身边的小太监。” 林文定心领神会,立刻跳下床开了匣子取官服。 那小太监被雨打得睁不开眼,说:“不了不了,崔公公叫你们赶快去!” 我说:“去哪儿?” “去紫宸殿!” 我抓紧他的袖子,问他:“这么老晚到皇上寝宫,可不寻常,敢问公公,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太监一脸哭丧:“我,我也不知道啊,半个时辰前一匹快马进了宫,再然后崔公公进了紫宸殿,进殿前嘱咐我务必尽早通知大人过去,一刻也不能耽误。诶哟,大人您还是快走了,这可耽搁不起啊!” “明白了,有劳公公带路。” 我和林文定火速收拾了一下,下大雨,书册都装在木盒子里我俩一人抱一个,那小太监本想给我们打伞,可是大雨瓢泼如注,一出去就淋得满身都是。于是我让他撑伞遮自己,我和林文定一人一把伞,把木盒子裹紧在衣服里艰难地在大雨中前行。 一品的皇亲才能在宫中跑马,我和林文定都是小小文官,事出突然,又没有备轿,走得吃力。 “衡之兄!”林文定扯着嗓子问我,嘈杂的雨声几乎把他的声音埋了。“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也大着嗓门回他:“去了不就知道了!” 雨声密密麻麻,我心里盘算着,今日后宫无人侍寝,皇上的后宫诸嫔又忒多事,大半夜的,莫非是哪位妃嫔见长期以来恩泽不成,偷摸到了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9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19 紫宸殿欲霸王硬上弓?不要命了吗? 不对,紫宸殿是我朝头等重地,她们一介弱女子,莫非还能躲过重重重兵把守?有这个胆识,早就皇嗣都生了七八个了,何必等到今日。 况且,进京的快马又是什么?我记得,只有持有特殊火牌的驿马才能入宫,那也是几百年前边疆有战事的时候了,如今四海升平,国泰民安,是谁进了京?最近的一个驿站都在三十里开外,这么着急,不眠不休半夜三更要见皇上? 殿前的石板阶梯哗哗地向下流水,都快成小瀑布了,我和林文定拾级而上,林文定突然“啊”地一下站住了。我抬伞一看,殿前竟然还跪着两个人,紫宸殿廊檐下的大红灯笼的烛光打在地面积水上,竟然跟融化了似的,看不分明。 小太监像是瞎了一样,一个劲催我们:“两位大人快走吧。” 我无言地跟在他身后准备入殿,悄悄回身一看,竟然是谨妃! 我暗暗心惊,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背后雨声如金戈相击,一声哭喊都没有。 崔公公在殿外等我们,连忙迎上来说:“诶呀宋大人,你可算来了!”他疑惑地看了一眼林文定,给了那带路的小太监一记:“你怎么回事的?我叫你请宋大人来,你怎么连林大人也惊扰了呢!”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不是公事,恐怕这是私事!皇上传召左右史,不会只传一个,那么请我来的,只怕不是皇上,而是崔公公的意思! 林文定笑笑,说:“无妨,那我便有劳崔公公叫人带带路,找间屋子我在那里喝茶等宋大人好了。” 崔公公尴尬地笑了笑,踢了那小太监一脚:“还不快去!带林大人去暖阁!” 我把木盒托付给林文定,他冲我点了点头,走了。 我问:“崔公公,到底有什么事?” 崔公公说:“汉阳郡王薨了!” 我说:“什么?!”汉阳郡王是已故礼亲王的独子,应该和皇上差不多大,怎么说薨就薨了呢?我记得,这位郡王一直都不在京城,除了小时候礼亲王还在世时,我曾去他家做客见过几面。他领了封号后,据说经常各地游玩,我就几乎没再见过他。就算薨了,我足不出京城,这和我有什么关系,非要连夜叫我来。崔公公是皇上心腹,与我也算亲厚,不会害我,更不会害皇上,莫非是我家…… 崔公公说:“从山西刚刚传回来的,据说是汉阳郡王的侍从,持着火牌直接面见了皇上,现在皇上还在问他话呢!” 我说:“山西?!”我二哥才刚擢了个县令,我心如擂鼓,连忙给崔公公行了一个大礼,“请崔公公指点一二!” 崔公公连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宋大人这是折煞我了!”他攥紧我的袖子,低声说,“听闻郡王,是薨在阳曲县!” “轰隆”外面一声惊雷,我惊得心里一片冰凉,吸了一口气:“公公,这事儿,确定吗?” 崔公公点点头,说:“来人除了汉阳郡王的侍从,还有晋王的亲信。天擦黑入了京,给后宫递了信。” 我感觉浑身发冷,雨水贴在身上刺骨的寒气逼人,晋王的女儿就跪在殿前呢。晋王都不惜派人进京给自己深宫的女儿带话求情,看来此事非同小可,这汉阳郡王死得蹊跷。 我说:“汉阳郡王我记得也就二十出头,怎么好好的就薨了呢?莫非是路上得了急病?” 崔公公摇摇头,着急地说:“这才是关键,据说是路上遇上了匪徒,被乱刀砍死的!” 我打了个寒战。 第22章 礼亲王是皇上他二叔,皇上和礼亲王的关系非同一般,那是跟进跟出的,礼亲王主管刑部,先皇觉得君王必须铁血无情,于是让礼亲王时常带着皇上在刑部走动。说句不得了的话,我看这汉阳郡王,恐怕皇上跟他比跟雍王还亲。 怎么就被乱刀砍死了?怎么就在阳曲被砍死了?砍死郡王的到底是山匪还是别的什么人? 崔公公拍了拍我,匆忙地说:“宋大人,现在不是出神的时候了!” 我说:“敢问公公,我父兄可知道了此事?” 崔公公说:“那快马是连夜来的,除非是晋王这样的权势,恐怕其他人还不敢这样手眼通天。” 我说:“那匪人如何?大小官吏又如何处置?” 崔公公叹气,说:“皇上正在问着呢,我们哪知道啊,只是您看,我见谨妃娘娘大雨天都跑来紫宸殿前脱簪请罪,只怕皇上……” 皇上雷霆震怒了。 崔公公按了按我的手,道:“宋大人谨言慎行,万万三思。” 我说:“多谢崔公公。”这事关我二哥一家,我大哥和我爹还没能进宫,况且,他们本来就是朝臣,此类的事情多少要避嫌。不像晋王,还能有个亲女儿在殿前请罪求情,若我不去,岂不是宋家无人? 我正思考着,一个一身泥水的人转了出来,那人手脚都缠着纱布,伤痕累累,血水同雨水一块淌。崔公公连忙换了一张殷勤的脸:“来人,快带陈大人去更衣。” 崔公公转身要去忙,我说:“多谢公公,那我进去了。” 他摆摆手,走了。 我悄声低着头往里走,心想我是哭着喊着先抱上皇上大腿还是长篇大论先把皇上说懵,或者壮士断腕先自动请个重罪一会儿降罪下来能轻些……我走着走着,竟然看见脚边地面上斑斑驳驳全是雨水的印子。 我抬头一看,西南边的大窗大敞着,应该是皇上遣走宫人的时候雨还没那么大,如今雨下大了,飘到殿里,没人去关窗。我正想悄悄走过去把窗关了,突然听见背后一声:“宋轻。” 我转身:“皇上?” 皇上静静地站在灯影背阴处,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过来的,还是一直在那里。我咽了咽唾沫,走过去,说:“皇上,您没事吧?” 走近了我才发现,皇上眼睛红红的,他抬头看着我。“你来干什么?”他的声音磕磕绊绊的,像是蒙着一层雾。 “我……”我原来准备好的腹稿,全都派不上用场。我说不出口。 皇上不是生气,他是伤心。 如果皇上只是气晋王和我二哥,那么我也有一百种方法去为我二哥求情,哪怕死皮赖脸,哪怕从杀头改到流放,多艰难险阻我都能给他钻出一条生路来。可是皇上不是生气,他是伤心,伤心一个感情甚笃的兄弟就这么没了,皇上才有多少兄弟啊,感情好的更是屈指可数。 皇上看了看我,侧过脸,转眼去看窗外,瓢泼的大雨被惊雷照得雪亮,如同万千根长针直插人间,他的脸庞也被照得雪亮,颜色冷厉,面目模糊。他说:“你走吧。” 我说:“我……” 皇上加大音量再说了一次:“你走吧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20 !” 我不过是一介臣子,按理来说,此刻应该退避,我和皇上,不是骨肉相连的兄弟,也不是把酒言欢的知交,我只是奉令承教的下属。他有什么感情流露,不是我能知晓的,我也不该知晓。 只是…… 我退后了几步,说:“微臣告退。”汉阳郡王的事情,我二哥的事情,等天亮了,自然我爹和我大哥会知晓,他们怎么给我递信,我只管等着便是。一切都等天亮。 我走了几步,不知为何,情不自禁转身一看,灯影下,皇上蹲在原地,头埋在膝盖上,小小一团的。好像没有十八九岁,只有十二三岁,这么大一个宫殿,这么一点的灯光,风雨呼啸,空洞有声。 我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深吸了一口气,快步往回走。“皇上!” 我几步走到他跟前,蹲下身,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你想哭就哭吧。” 我的手刚一放在皇上的肩膀上,就感觉到一阵抖。皇上脸埋在臂弯里,寂静无声。我轻声劝:“皇上,我们进去好不好,这里风大,一会儿要着凉了。” 皇上的手突然揪住我的手臂,几乎要把我身上的布料拧出一个死结,低声道:“怎么会这样……瑞哥哥他……”汉阳郡王大名刘瑞。 我说:“皇上,不要想这件事了,我们先进去好吗?” 皇上仿佛如梦初醒,抬头看我,满脸都是仓皇:“宋轻。” 我说:“我在。” 我扶着皇上的手臂,感觉到侧脸飘了几滴雨水,外面的雨又下大了。我站在背风处,刚好为皇上遮住了雨。我心想得赶紧走了,现在我还能帮皇上挡一下,雨再大就挡不住了。我说:“皇上,能站起来吗?” 皇上点点头,松开了抓住我的手。我觉得怪尴尬的,也默默松开了手。正准备退到符合礼节的距离,谁知道地面被雨溅湿了,皇上本来就没多大的力气,脚一滑栽进了我怀里,他腿伤刚好,我应该注意一点的。 我一个眼冒金星。啊,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我连忙拥着他后退了两步稳住了平衡:“皇上,您没事吧?”皇上在我怀里放声大哭。 我是幺子,家中两位哥哥都比我大,也比我懂事,通常都是逗我笑的那一个。很少有机会能让我去安慰别人。这和小姑娘又不同,小姑娘通常都是裙子脏了,簪花掉了,点心不喜欢,那就哄哄她,再给她个新的就能让人欢欢喜喜。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笨嘴拙舌的,我再怎么神通广大三头六臂,也变不出个活的汉阳郡王给皇上啊。 第23章 我只能轻轻抚着皇上的背,说:“乖,我们进去再说,好吗?你的腿能走吗?”其实最好的办法是把外面的崔公公叫进来,可是皇上正哭着呢,还是抱着我哭,想必之前在屏退宫人,甚至我进来之前,一直拼命忍耐着,他不想让别人看,我也总不会这么不识趣把人叫进来。 我扶着皇上走进内间,让他在床边坐下,蹲下来同他说话。皇上镇定了一些,哑着嗓子问:“几更了?” 我说:“三更,五更以后天就亮了。” 这静静的深宫里,下人都被屏退了,烛火啪地炸了一个灯花都能听见。 我挨着他坐,问:“皇上打算怎么办?” 皇上像是丢了魂似的,说:“能怎么办。” 我按按他的手,还是冷的。我说:“天一亮,晋王的亲信,太王妃,还有各级官员,都要来见您,您想好要怎么办了吗?”我刻意把我家摘了出去,希望皇上没注意到我二哥。 皇上说:“瑞哥哥已经死了。”他苦笑道,“我就是倾全国之力,就是挪山填海,也不能让他死而复生。” 我说:“逝者已矣,皇上还要考虑生者……谨妃娘娘还在殿外跪着呢。” 皇上淡淡地说:“让她回去。” 我心一惊,皇上果然还是生气。多少年河清海晏,竟然在一个有王侯坐镇,秩序俨然的地方死了一个郡王,还是乱匪所致。皇上若是暴戾一点,判个晋王有谋逆之心旁人都不敢说什么。 我说:“要不皇上再合合眼,明天还有一摊子的事情,我叫宫人进来伺候。”我起身要到外面叫人。 “宋轻!”皇上突然抓住我的手,他的手很凉。“你能不能不要走?” 我说:“我就出去一会儿。皇上还想见谁?崔公公和林大人也在外面候着。” 皇上只是抬头看我:“别让其他人进来。”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说:“好,不让其他人进来。”我看了看更漏,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那我去把窗关了,皇上您再歇一会儿。” 龙床真是大啊,皇上乖乖躺下了,我给皇上拉了帘子,走过去把大窗给关了,一屁股坐在了龙床前的台阶上发呆。汉阳郡王怎么死的,我一点头绪都没有。晋王首当其冲,据说当地太守还是他大女婿,就算皇上不敢动他,动动他身边的亲眷,也够山西一群拔出萝卜带着泥的官宦喝一壶的了。 我现在担心就担心,晋王为了减轻罪名,先发制人先处置了我二哥,向皇上表忠心。我宋家一家都在京城,看似便利,实际上也危险。 况且皇上…… “宋轻。”帘子里的皇上突然出声了。 我说:“微臣在。” 皇上说:“汉阳郡王是被乱刀砍死的。” 我心头一惊,此刻皇上的声音从帐幔里悠悠飘出来,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也听不出他的语气,我说:“微臣知道。” 皇上继续说:“是在阳曲县,据说是游玩到那里,想去登高,路上遇到了暴雨,赶车的小厮匆忙间走错了路,那条路不太平,被当地的劫匪劫住了。” 我想了想,说:“劫匪图财,汉阳郡王身家显赫,何以到取人性命的地步?” 皇上冷笑,说:“晋王说,是瑞哥哥行事张扬,劫匪发现他身世不一般,怕放了他到时候遭他报复,于是索性杀人灭口,亡命天涯去了。” 我语塞,这是要把锅甩给死人啊。 我问:“那皇上,想要怎么处置?” 皇上淡淡地说:“治匪不力,连堂堂一个郡王都被害,当地老百姓不知要死伤多少。既然当不好这个父母官,索性别当了,流放丰州吧。”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虽说好险没一怒之下被判死罪,可丰州山高水远,途中又全是瘴气毒草,参天巨木,多少人没到地儿就死在半路,我那细皮嫩肉,弱柳扶风的二哥怎么受得住? “皇上……”我咽了口唾沫,缓缓站了起来,这么大的雨,不知道谨妃回去了没有。伴君如伴虎,我没忘。 然而天快亮了。 我说:“皇上,您说过您不会杀我,恕我僭越,我还想再求一件事情。”我抖着手要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21 去掀那帘子,心想,就算是下一刻皇上马上叫大内侍卫把我按以下犯上罪就地乱刀砍死,我也是死有余辜的。 皇上没有回答,但是我听见了他的呼吸声,很奇怪,明明外面风雨交加,我却依然能听到这静谧清浅的呼吸声。 我轻轻拉开帘子,和他对视:“皇上,这里没别人,虽说为人臣子,一定要明事知礼,况且这件事责无旁贷,但事关身家性命,微臣不得不提。就是舍弃脸皮不要,也一定要求皇上这件事。之后要杀要剐,随皇上喜欢。” 皇上好像有点紧张,向后挪了一下。 紫宸殿什么时候不是天罗地网,在这里耍赖可不比上书房,幸而天助我也,此时这大殿只有我二人,守备空虚,皇上心软,脸皮子又薄,明面上那种朝臣的花招子,皇上自小就是太子,虚与委蛇见过不知多少,就是这种林文定所谓的市井流氓行径才有奇效。 我说:“我也知道此事不可儿戏,可是微臣实在是想不出其他法子了。”我一把抓住皇上的手,说,“皇上,微臣就赖在这里了!您什么时候答应微臣什么时候放手,皇上说过不杀我,可不能说话不算话。”我咽了咽唾沫,“求皇上饶了我二哥一家性命!” 我抬头看皇上,皇上的脸刷地一下涨得通红:“宋轻!你这个王八蛋!” 皇上另一只手拂起一个茶杯就砸。 我感觉那茶杯掠过我的耳边,炸雷一样砸在了我的身后,我浑身一抖,仿佛那些碎片渣子都扎在了我背上。外间的宫人听见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过来。“看什么看!出去!”皇上厉声说。 皇上站起来,抖着手指着我,说:“宋轻,你是个瞎子吗?” 第24章 我没敢躲,伏在地上:“请皇上息怒!” “你若不是瞎子,怎么看不出我对你是个什么意思!”皇上说到一半几乎哽到说不下去,“你明知道,你明知道……你就仗着我对你的心意,有恃无恐,你怎么能这样!” 皇上怒气冲冲下来就要去下旨:“你想为你二哥求情,行啊,我什么时候不让你称心如意了?我让他进翰林院怎么样?还是进军机处?让他来谢恩吧,你接了圣旨,从这里出去,此生不要让我看到你!” 我连忙说:“皇上恕罪!” 皇上冷笑道:“罪?你有什么罪?牛不喝水我还能强按头不成?!”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兵行险招,奈何出了个下下策。 皇上指着我说:“你少给我装糊涂,宋轻,你是装傻还是真傻?!” 我说:“微臣不敢。” 皇上厉声道:“你还有什么不敢!” 我盯着地面上一点一点晕开的雨水,道:“君臣之道,恩义为报,微臣片刻不敢忘。” 皇上一瞬间哑了声音。我心头惴惴,悄悄抬头看他。 皇上脸上挂着虚弱的笑容,点头,说:“好。” “之前我单想着和你再见一面,就别无所求;可后来,我又想着若是你能和我亲近一点,我就心满意足了,”他的声音在摇曳的风雨声中很模糊,轻飘飘的,又仿佛很沉重。“现在,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想了,人说,贪如火,不遏则燎原;欲如水,不遏则滔天。”他感慨地笑笑,“果然,人是不能太过奢想的,尝到一点甜头,就会想第二次,第三次……你走吧,随便去哪儿,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但是你想做贤臣,抱歉啊,我实在没有办法做一个明君。” 我心里一阵刺痛。我是怎么了,非要惹他哭不行吗? 皇上说:“宋轻,我没有胁迫你的意思,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你怕我。” 外边一道惊雷。不知道为何,我在这一刻像是胸中拔起千仞,仞仞穿云而上,刺破朗阔的天。那些曲曲绕绕,云里雾里的心思,那些震耳欲聋的回声一泻而下,仿佛一个春雷在我头顶轰然炸开。 我明知道他是人,会伤心,会委屈,会求而不得,为什么还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他的底线,仅仅是因为他是个皇帝吗?为人君者,无笑也无泪。可是我眼前的这个人,既会在我的面前弯着眼睛欣然微笑,也会在我面前泪如雨下,我又怎么能只把他当成一个肃穆无言的神像呢? 思来想去,只不过我自己都没察觉到,我在恃宠而骄罢了。 他的心意,我不敢探查,更不敢触碰,他是皇上,要谁生要谁死都是一句话的事情,然而却不能要别人喜欢他。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天堂此时,地狱此时。欢欣鼓舞此时,油煎火烤此时。我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可是那又如何,谁遇到这样的事情,不装聋作哑,踟蹰难行? 他要仙果奇葩,我漂洋过海去给他摘;他要长着翅膀的牛,我都要想方设法给他扛回一头,他现在,只不过是想要一个人的心。然而此时此刻,我只希望他别哭。 多简单啊,多困难啊。 可是世间若是人人都能六根清净,恐怕也不叫做红尘俗世了。多少英雄气短,多少儿女情长。 “皇上,你听我说……”我过去拉他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去给他擦眼泪。 皇上挣扎了一下,没闪过去。 已无回头的余地,我也不想回头。我深吸一口气,问:“皇上,你是不是喜欢我?” 皇上脸涨得通红,说:“你,你放屁!” 我把他两只手都抓紧,说:“皇上,这样不文雅。” “皇上,你喜欢我叫你皇上吗?” 我凑近看他,“不如我叫你,阿毓?” 阿毓跟点炸了的炮仗似的:“放肆!” 我说:“好了好了……”我拉着他往床边走,“你看又闹了半个时辰,没得多久就天亮了,你还不趁机合合眼,明天还有好多人要应付。” 阿毓还处于懵懂的状态没反应过来任我摆布,乖乖躺下了,又突然坐起身来,抓住我的手,说:“我还是不要睡了。” 我问:“怎么了?” 阿毓看了看我,低头嘀咕:“这场梦,睡了就没了。” 我捉起他的手吧唧亲了一口,阿毓魂飞魄散,啪的一声打掉我的手,大声叫:“你干吗!” 好嘛,刚才还爱我爱得不得了,如今就翻脸不认人了。我说:“梦里我会亲你吗?” 阿毓涨红了脸,我以为他要发作把我破口大骂一顿,他动了动嘴,看着自己的手指默默点了点头。 我被他的表现勾到不行,说:“那我还会怎样?” 阿毓抿了抿唇,说:“还会抱着我。” 我把他摁在自己肩头,说:“是这样吗?” 阿毓说:“嗯。”我拍了拍他的后脑勺,他顿了顿,说,“宋轻,瑞哥哥死得蹊跷。”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你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2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22 已经有了打算,对不对?” 阿毓在我怀里终于有了一点热气,他喃喃道:“如果二叔还在世就好了。” 我抱紧他,说:“我在呢。” 外面雨声还在喧嚣,关了窗,隔绝了大部分风雨,如絮絮低语。 我感觉怀里阿毓的身子忽然一僵,他挣开着我要坐起来,我疑惑道:“阿毓,怎么了?” 阿毓连连摆手,背过身去,姿态有些怪异:“你、你先出去。” 我一下神来一念,过去拉他的手,他挣了挣,没挣脱,被我拉了回来。我伸手往他裆部一摸,心下了然。 阿毓单手死死地摁住自己的亵裤,屈辱得眼泪都要掉下来,我都怀疑这么大力气他会不会疼,他哆嗦道:“我自己一会儿就好……你放我一个人待着……” 我扳过他的肩,说:“我明白你的!” 阿毓呜咽道:“对不起,我没忍住,你一抱着我,我就……” 我看着心疼,说:“你这样只会感到疼,下不去的!我帮你,好不好?” 第25章 外面雨声不绝,紫宸殿仿佛沉入水底般静谧,只有我和他。 我伸手贴住阿毓的脸,他的脸很冰,比雨水还要冰。阿毓闭着眼睛睫毛蹭着我的掌心,痒痒的。“好像做梦。” 我说:“不是做梦。” 我缓缓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深吸了一口气。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感慨,如果他不是皇上就好了,他是我的同窗,或者玩伴,或者是哪家的小公子,我们一起手牵手从街头走到街尾,上树摘果子,在暮春中看着窗外一阵阵的落花背着先生偷偷打闹。 可是如果阿毓不是皇帝,我还会遇见他吗? 我捧着他的脸,看着他浓黑的睫毛在洁白如玉的脸上投下阴影,轻微颤抖着,阿毓在紧张,可是明明在紧张,却一步也不肯退。“宋轻,亲亲我。” 我笑了笑,轻轻把他推倒在了铺锦列绣的龙床上,低下头去亲他。阿毓的嘴唇软得惊人,我虽然从未亲近过女子,可总是肖想过那么一小下的,可是我穷尽所有的非非之想,都不及他那么柔软而甜蜜。仿佛一丛火从喉咙被点燃,滚烫的炎火流向肺腑全身,鼠蹊那处简直要烧起来。我感觉心如擂鼓,脸颊热气腾腾。 阿毓小声地哼哼着,像只粘人的小狗不肯放开,我们的衣物全搅和在了一起,分不清是谁的外袍,谁的里衣。他胡乱地咬着我的嘴唇,伸手去扒我的衣服。 “等等!”我喘着粗气,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拉开,阿毓脸色潮红,迷茫地望着我。 “这里有没有……咳,那什么。”我怕我兽性大发,一会儿提枪就上,阿毓身子弱,明天又还有一大摊子不好对付的事情,我可不想第一天就成那什么亡国祸水。 阿毓还是迷茫地望着我,似乎不知道我为什么停下来了,有点委屈,又不敢说。 我咬咬牙,说:“行房用的脂膏,紫宸殿有吗?” 阿毓愣了一下,脸涨得通红,默默转身拉开了龙床旁边的暗柜,我嗷的一声扑了过去,亲了他一口:“阿毓,你真好。” 阿毓说:“我那么好,那你还不快疼疼我?” 啊,没想到端庄肃穆的皇上背地里是个小急色鬼,我无语问青天。 阿毓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定了定神,趴在我两腿间拉下了我的亵裤,我脑子里瞬间轰的一声炸了。 阿毓和我半立的兄弟打了个照面,他像是宽了心一样小声叹了一口气,凑过去舔了我兄弟一口。我脑子里轰地五光十色炸开了,感觉那处陷入了一个又湿又软的地方,他的舌头那么滑,他的唇那么软,他的嘴那么热,阿毓不管不顾地埋头含着我的物事,舌头卷过铃口,透明的汁液被舔掉,我兴奋地简直要打冷战。 “阿毓,好了,不用这样……”我的手陷入他的长发中,不知道应该把他推开,还是要更紧密地把他拉近,感觉那处硬得发疼,箭在弦上,自己像是着了魔,空气中渐渐蒸腾起暧昧的味道,像是春雷,又像是碧绿池水中一尾抓不住的鲤鱼。我感觉自己耳朵里隆隆作响,咬着牙说:“阿毓,你起来了,我要去了……” 阿毓充耳不闻,反而把我的物事深深地含了进去,柔软炽热的口腔软肉挤压着我的爆发,我只感觉四肢百骸全燃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小火种,一时间精关失守,交代在了这儿。 我眼前一阵亮,赶紧到处翻着手绢,捧到他嘴边:“快,快,吐出来!” 阿毓红着眼眶,白着脸猛摇头,竟把那玩意儿吞了下去。他咳了一声,从我身上爬下去,背对着我,说:“人多口杂,你快走吧。”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一室旖旎,衣衫凌乱,是个人都能看出个什么来,不知道他在害羞什么。我从背后抱住他,说:“阿毓不想要吗?” 他明显一僵,沉默了片刻,才颤颤巍巍说:“想……” 我伸手扒拉他摇摇欲坠的里衣,乳尖艳红挺立,我胡乱地揉了一把,阿毓像是个猫儿一样弓着腰哼出一个鼻音缩成一团。我把他掰直了:“你害羞什么?” 阿毓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我……没……”我把手放在他大腿内侧,他的声音陡然拔高,猛地一下夹紧了腿。 我在他耳边低声说:“乖,你这样,我的手下不去……” 阿毓垂着头一阵猛摇,沉默了半晌,才颤颤巍巍打开了腿。 我从他的亵裤往里掏,惊讶地发现他那处已经高高挺立,汁液浸透了布料顶了起来,传来暧昧的水声。 我同他耳语:“有那么舒服吗?” 阿毓呜咽了一阵,不知道是摇头还是点头。他全身滚烫,握住我的手,像是不知道疼一样往里按,吐息如起伏的潮汐。 我说:“阿毓,我们慢慢来……” 阿毓突然猛地转身,抱住了我:“我慢不了……”他呜咽道,“你快点儿……” 我从善如流重新握住他的那处,不停流出的汁液方便了我上下滑动,我用手指从根部撸到铃口,在铃口那儿打了个转,阿毓一下子紧紧抓住了我。 我说:“不舒服吗?” 阿毓仿佛置身梦中,迷糊地摇头,一直往我身上蹭动:“不……不是……” 我用手掌托住了他的子孙袋,捏了一把,阿毓猛地仰头,嘴里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我说:“呼吸……阿毓,呼吸……” 阿毓懵懵懂懂,不知道听到了没有,我用另一只手把他的头摁在肩膀上,感觉他额头滚烫,剧烈的心跳声仿佛传到我这里。 我突然感觉腿上一阵温热,抬头一看,阿毓满脸是泪,咬着自己的食指不出声。我握住他的手腕,亲了一口,说:“乖,咬伤就不好了。” 最后阿毓在我手上哭着泄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3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23 了出来,我用手帕裹住了,爬到另一边给他胡乱撕了条纱巾擦身子。 阿毓的脸色从潮红褪到了苍白,蜷缩着不平稳地呼吸着,我摸了摸他的额头,把汗湿的头发从他脸上拂开,说:“你再躺一会儿。” 阿毓话也说不出口,只能用湿润的眼睛望着我,点了点头。 我说:“我去让宫人们迟一点儿再叫你。”给他盖了被子,理了理官服准备出去。 “等等!”阿毓突然撩开帘子,撑着身子坐起来,故作冷漠地说,“宋轻,你是不是因为你哥哥的事情,其实你大可不必,我……” 我说:“没有啊,我喜欢你。” 我话音没落突然听到帐子里咣当一声像是掉了什么东西的声音:“阿毓,你没事吧?” “我没事!”阿毓气壮山河地说,“你先出去!” 诶,结果那脂膏,还是没用上。 第26章 出去就出去,我一步三回头走出去,谨妃已经不在了,不知道是被人劝了回去还是自己走的,这么大的雨,让一个弱女子,让一个尊贵的娘娘淋着,总是不好的。崔公公见我出来了,问:“宋大人,我在外面听到里间又摔又打的……” 我咳了咳,说:“没事,有劳公公费心了,我只是区区一个小随侍,办不成什么大事,等天亮了,皇上自会有定夺。” 崔公公将信将疑,不敢进去。 我说:“皇上歇下了,天亮之后迟些叫他吧,反正也没有大朝。” 虽说没有大朝,可是天一亮,消息就会传遍整个皇城,不知道有多少人匆匆递着牌子进宫要面见皇上,只希望迟些吧。我也是一时糊涂,精虫上脑,阿毓这个晚上都没怎么睡,我竟然和他干了那档子事。不过情到浓时,也是人之常情。我干咳了一声。 崔公公说:“那宋大人现在……” 我说:“你在这儿守着皇上,我去暖阁找林大人。” 崔公公连忙叫人领我去暖阁,林文定在那里喝茶赏花,小日子过得可舒坦着呢。他见我进来,连忙问:“宋兄,这是怎么了?” 我想反正天一亮,全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得知道,于是笼统地跟他说了一遍。林文定捏着下巴斟酌了一下,说:“这不对。” 我说:“怎么不对了?” 他说:“你一定有事瞒着我。” 我说:“我瞒你什么了?”你还真别说,我瞒你的事儿可真够多的。 他嘀嘀咕咕一阵,说:“我就觉得不对劲,是不是皇上跟你说了什么了?” 我眼睛都不眨,说:“没有啊。” 林文定说:“不可能!你现在从上到下散发着和皇上有小秘密的气息!” 我说:“你是狗吗?怎么就小秘密了?” 林文定说:“你不懂,这是直觉。” 我说:“懒得理你。” 我看了看窗外,雨快收住了,只等天亮。 天边泛起一道白,宫门远远近近次第打开,晓鸡声暖融融的仿佛很遥远。我站在宫门口等,果真见我爹和我大哥头一批进来了,不过进来是进来,皇上见不见,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我爹一见着我,便连忙上前,问:“皇上现在可好?” 我顿了顿,感觉腿肚子一阵打战,没敢乱说话,只点头,答:“还好。听闻汉阳郡王薨了,很是悲伤。” 我爹和我大哥一下没声了,我爹沉吟半刻,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信封,塞到我手里,闷声说:“这是仲光寄回来的家书,你看看。” 仲光是我二哥的字,当年他考上进士我爹给取的。我展信,读了几行,抬头:“二嫂有喜了?” 我大哥点头,长叹,说:“娘前几日,还想修书让你二嫂回京养胎,外边再怎么锦衣玉食,都不如家里来得安心,况且你二哥只是个小小县令,平日忙进忙出,必定分不出神去照顾你二嫂。服侍的妈妈都找好了,没想到……” 我愣了一下,低声说:“皇上的意思,是大小官员一律从上到下捋了,流放丰州。” “丰州?”我大哥大惊,若有所思说,“怪不得晋王那么着急,首当其冲就是他大女婿。”虽说还好阿毓仁厚,没牵扯亲眷,可是朝中群臣,枝叶芜杂,一人之事,便是一族之事。前朝因一人之罪最后举族由荣转衰,不在少数。 我心想,昨天晚上谨妃还去紫宸殿前脱簪请罪来着,看来这乘龙快婿,颇得晋王的赏识。不过现在不是说别人风凉话的时候,说句实在的,我们家现在和晋王分明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我爹气哼哼一拂袖,说:“流放丰州也是仲光自领的!好端端一个郡王都看不好,以后怎么给皇上分忧!” 我知道我爹嘴硬心软,实则舐犊情深,我二哥是我们三兄弟中最会读书的一个,最得传说中我仙去的祖父的真传。要我说,我大哥和我在我二哥面前都是陪衬的绿叶,我爹心里那是一个宝贝着呢,本想着先去山西历练几年,以后入阁也有个由头,谁知道竟然出了这档子事。我便给他找台阶下:“我二哥励精图治,不然如何短短一段时间就升了县令,郡王到他地界,他一个小小的县官,如何敢管郡王的事儿,只有唯命是从罢了。况且山西匪乱由来已久,岂是我二哥一个文弱书生能一己之力剿灭的。” 我爹叹了一口气说:“这是仲光的命。” 我爹疼爱次子,可是也绝不会徇私,更不要说弯了铮铮铁骨丢了贤臣的光风霁月不要,去皇上那里给我二哥找路子。 我说:“山高水远,就算我二哥受得住,我二嫂也受不住啊。” 我爹一脸严肃地看着我,告诫说:“阿轻,你现在在皇上身边做事,应该一心一意为皇上,为江山社稷考虑,断不可为了个人私情,就在皇上面前枉顾王法,颠倒是非。” 我爹真不愧是我爹,还真够了解我的。 可我如今也不会再做这样的事,诶,我犯的事儿,可比什么枉顾王法,颠倒是非严重多了。简直罪无可赦,死有余辜。我说:“儿子明白。” 我正要详细问我二哥的状况,突然崔公公从上书房出来,说:“各位大人请回吧,皇上身体不适,今儿谁也不见。” 我和我爹对视了一眼,他捏了捏我的手,说:“你回去服侍皇上吧,自己也多小心。” 我爹平时对我贯来伸手便打张嘴便骂,我二哥出事,一夜之间,感觉他胡子都又白了许多。也是,他正是子孙绕膝的大衍之年,遭此变故,恐怕也有阴晴圆缺命如秋蓬之感。 我看着他官服下不掩消瘦的背影,不由得出声:“爹!” 我爹回头,说:“干什么?” 我说:“万一皇上要治我们宋家的罪……” 我爹快步走到我跟前,伸手就赏我一记:“糊涂啊,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4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24 皇上不治我们宋家,还能治谁?” 我语塞。凝重地对他一点头。 我爹叹了口气,挥手让我走。 我朝着他们郑重地一拱手,进去了。 第27章 我看见崔公公在外边站着,连忙拉了拉他,心虚地问:“皇上真的身体不适?” 崔公公擦了一把汗,一言难尽地道:“太王妃直接进宫面见太后了,宋大人您也快去吧。” 我心头一紧,单想到要面见群臣,怎么就漏了个最大的不好对付的主儿呢?皇上性子耿直,和这些亲戚都走得不大近,更别提嘘寒问暖了,他怎么做得来? 我匆匆去了太后宫里,林文定已经在了,挪了挪给我让了一个身位,我大气不敢出,连忙同他一起静静地在角落低头记事。 太王妃坐在绣墩上,对着太后嘤嘤地哭。皇上立在一旁,脸色不是很好。见我猛盯着他看,立刻撇过头去。 太后擦拭了一下眼角,问阿毓:“瑞儿的棺椁如何安排?” 阿毓低声说:“晋王嫡长子亲自扶棺入京……”他顿了顿,“其余人等,听候发落。” 太后又问:“什么时候入京?” 阿毓答:“十日后。” 太后长叹了一口气,说:“届时你不要亏待了你瑞哥哥。” 阿毓说:“追赠亲王,谥恭献,享亲王之礼。” 太王妃哭得更大声了,拉着阿毓的手说:“皇上!你可要为瑞儿做主啊,你皇叔在世之时,常叮嘱我要好生看护瑞儿,可怜他孤身一人,又无兄弟姐妹,这是我们王府唯一的血脉啊皇上……皇上您一定要为瑞儿讨回公道啊!” 阿毓轻轻点点头,扶她起来,道:“瑞哥哥视我如手足,我必给他一个公道,也一定给亲王府一个体面。” 太后说:“莫非那些贼人还逍遥法外?” 阿毓说:“方才有人来报,十三人,全部缉拿,正从各地押来。” 太后颔首,扶着额头说:“我老人家见不得这些,就由你看着办吧。” 阿毓说:“是。” 太王妃捂着帕子哭泣:“皇上,一定不能放过他们,瑞儿好好的,怎么就遭遇乱匪了呢?堂堂一个郡王,四海之滨莫非王土,他们连郡王都敢谋害,这是要谋逆啊皇上……”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果然有人把这句话说出来了。其实就算太王妃不提,谁不在心里暗自嘀咕着此事不简单,郡王身故事小,这来势汹汹,就不知道是冲着阿毓,还是亲王府,亦或者是晋王来的了。 阿毓脸色一肃,按了按她的手,道:“此事非同小可,叔母还请谨言慎行。” 阿毓出了太后宫,我紧跟在后面,过回廊的时候趁他们没看见,捏了捏阿毓藏在袖中的手,问他:“没事吧?” 阿毓像被扎了一样猛地往外一躲,脸上飞了两朵红云,硬邦邦地说:“没事。” 什么意思啊,明明是你情我愿,搞得我像调戏良家一样。我说:“改天我去你寝宫,好不好?” 阿毓睁大眼睛看我,憋红了脸,最后闷闷地说:“哦。” 你是皇上啊!能不能不要那么被动! 林文定正在后面问崔公公山西那事儿的具体情况,此时跟了过来,问:“皇上,下午我们不去上书房,那要去哪儿啊?” 阿毓说:“去东宫。” 东宫偏殿,是阿毓儿时念书的地方,就我们仨,悄悄进去了,曾经的太子已然登基,未来的储君还未诞下,偏殿已经无人在用,守宫的宫人昏昏欲睡坐在门槛上摇扇子,看到我们来吓得屁滚尿流。 我对宫人做了个莫声张的手势,他们自个儿收拾着退下了。 阿毓默默走进去,窗边的细竹帘有隐隐墨迹,不知道是谁戏耍的时候沾上的,阿毓绕着先生的桌子走了一圈,立在那里出神,半晌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从桌子下的暗格里抽出一沓泛黄的字纸,分了一半递给我,道:“一会儿让崔公公把这个交给太王妃,这是汉阳郡王的东西,也给她留个念想。” 第二天大小官员通通等在上书房门外,比昨日还要多了几分。阿毓脸色有点不好看,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才悠悠地说:“刑部的张临芳可在?” 崔公公连忙来回话:“在门外候着呢。” 阿毓靠在椅子上,说:“让他来见我。”刑部的张大人和礼亲王颇为亲近,两人一起在刑部做事,他也快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偏偏现下又出了这样的事儿,忙得胡子一颠一颠的。 阿毓问:“那群乱匪呢?” 张大人说:“回皇上,已经在羁押的路上,十日之后押入天牢,请皇上处置。” 阿毓说:“给我好好看住,别弄死了。” 阿毓再召了礼官问了问汉阳郡王治丧的事宜,还有吏部吴大人,山西从大至小各个官员,革职无数,包括我二哥。革职只是暂时的,一切要等审完那群乱匪,才有下一步的处置。幸而阿毓没有一怒之下直接把这群人打包发配丰州,不然我还要想法子怎么把我哥捞出来。 那些天阿毓整天翻来覆去地见人,那边厢太王妃三不五时又跑到太后宫里去哭一哭,阿毓难免要过去劝慰,一连下来人都消瘦了许多。或许是为了让谨妃安心,阿毓没怎么在后宫里对付她,皇后端坐于上也假装没看见,只不过我们路过后宫的时候如果碰巧有谨妃来请安,阿毓脸色好了一些,也没那么冷若冰霜了。 我拉着他的袖子,说:“喂,皇上,不带这样的,你不会是为了抚恤罪臣子弟才……” 阿毓气鼓鼓地把袖子从我手里抽出来,说:“你胡说什么!” 我说:“谨妃的事儿皇上打算怎么办?” 阿毓说:“她一个妇人,又没犯错,我不会罚她。至于她的母家,这就不是她该管的事情了。” 我听得心里有点凉丝丝的,望着阿毓无辜的侧脸,我在想,阿毓做皇帝,应该是很好的,只是,人伦亲情未免太淡薄。对别人如是,对自己也如是。我以后一定要对他好一点。 说来奇怪,我一个小小的起居郎,无勇无谋,家世一般,才学更一般,不说人上人,平心而论能占个中流,还是托了我爹的面子,否则就我这吊儿郎当的二世祖,街边乞丐都不如。不用说他是天生贵子的皇上,就是普通人家的小公子,我怕也是配不上。我何以得阿毓深情至此?莫非是上辈子救国救民了? 第28章 汉阳郡王的白棺破晓入城,纸钱纷纷扬扬如冬日之雪,撒了一路。 阿毓是皇上,虽然汉阳郡王是他堂哥,可是他总是上位者,况且不是寿终正寝,属于凶丧,宫中有人劝说不吉利,阿毓听在耳里,第二天领了崔公公,我和林文定,还有几个会察言观色的宫人,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5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25 赶了两驾马车就出宫了。皇上亲自奔丧,也是给了男丁断绝的亲王府一个极大的面子和仰仗。 林文定坐在马车里说:“其实皇上带我们出来本就大可不必,我们两人都是忠心耿耿,皇上要出去,我们还会拦着不成?” 崔公公在一旁给我们倒茶,笑呵呵地说:“那是林大人和宋大人深受皇上信赖。” 林文定说:“也是,若是换做其他人,恐怕早就被关在史馆里了。” 我无言地吃点心喝茶,朝天翻了一个白眼,这是沾着我的光好吗?没有我皇上才懒得带你出来呢。 马车车轮骨碌骨碌在寂静的官道上往前滚,只有窸窸窣窣旁边百姓起床洒扫的声音,我撩起帘子望了下阿毓前头的马车,问崔公公:“侍卫是不是有点少?” 崔公公说:“宋大人放心,禁卫军有派人暗中保护,不碍事。” 我说:“那就好。” 我们的马车在寂静中轧轧滚到了亲王府的后院。汉阳郡王自己有分府,还是皇上赐的院子,可是他在京城的日子少之又少,前几天派人去看了一下,庭内荒草丛生。于是治丧改在了亲王府。太王妃率着女眷肃静地站在后院等着阿毓。 我跳下车去,到前边给阿毓掀帘子,阿毓一露面,我身后齐刷刷地跪成一片,披麻戴孝白压压的,就这样静静地跪着。 阿毓脸色一肃。我对他悄声说:“先下来再说。” 亲王府什么意思,其实我也差不多明白,换成是谁,若是个平头百姓,现在都未免到衙门击鼓鸣冤了,可怜亲王府,礼亲王早逝,独子又飞来横祸突遭此难,看来晋王府和亲王府走动的路子算是绝了。亲王府这都算态度温和了,也是仰赖礼亲王同皇上关系深厚,一府上下对皇上无一不恭敬。可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这是要逼阿毓必须拿个公道了。 前几日可以说人犯未到,如今棺椁和人犯都已在京城,阿毓要是真的举棋不定,恐怕要寒了这一门上下的心。 阿毓下了地,说:“起来吧。” 众人说:“谢皇上。”纷纷低着头站了起来。 阿毓去搀了下太王妃的手,问:“太王妃身体可好?” 身边一位女子微微屈膝,道:“回皇上的话,舅母近日听闻噩耗,心如刀割,夜不能寐,刚才才请了太医来给瞧了。” 阿毓说:“需要什么同宫里说,不必来回我了。” 太王妃中年丧夫,晚年失子,真不知道她要怎么熬过去。 前院准备招魂,阿毓贵为天子,不好在这种场合露面,于是太王妃派了人领我们去后院的屋子里喝茶,等上香的时候再过去。 礼亲王知交遍天下,前来吊唁的人不少,一时间哭声震天。 屏退了众人,阿毓去给汉阳郡王烧香,我乘机跑去外面找我爹和我大哥,我们家和礼亲王也算交好,况且我爹身为朝中重臣,面子都要给亲王府做。 我爹在院子一个僻静角落站着,招手让我过去。“爹。”我拱手道。 我爹问:“皇上来了?” 我说:“来了。” 我爹叹了一口气,道:“看来皇上还是体恤亲王府啊。” 我说:“匪徒那边可有头绪?” 我爹说:“我入门时见了张大人,他也正束手无策,据说那帮真是一群亡命徒,这案,怕是摸不着首尾……”我爹叹息着摇头。 我心头一沉。不怕背后有天大的阴谋,怕就最怕这种,你连它是不是一个阴谋都搞不清楚。 我爹看着我,握住我的手,说:“你自己保重。” 我和我爹说完话,正溜着回去,阿毓已经上完香了,后院侍卫正在准备马车。阿毓眼眶红红的,我连忙跑过去站在他身边,问:“皇上,我们走吗?” 阿毓吸吸鼻子,说:“走吧。” 我跟赶车的宫人说:“回去往穿柳巷子走,东大街人太多了,现在怕是不方便。” 宫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崔公公。 阿毓说:“就按宋轻说的走吧。” 于是我们的马车又继续上路了,此时正午还未到。 穿柳巷子我儿时时常来,从东大街来,从穿柳巷子回,左转一个弯,正好就到宋府。 马车行到一半,我高声道:“停一下!”然后掀了帘子蹿了出去。 “诶,宋大人,怎么了?”崔公公连忙起身。 我跑到穿柳巷子旁边的小摊子边,从袖子里掏出十文钱,拽了两个挂在一边的铜钱坠子就跑:“不用找了!” 阿毓掀开帘子疑惑地看我,我冲他摇了摇手里的坠子,坐了回去。 崔公公急出了一头的汗,道:“宋大人,您刚才是干吗去了?” 我笑嘻嘻地道:“看到了个可心的玩意儿。” 林文定说:“还好皇上宽宏大量,没有治你的罪。” 我说:“是是是,下次再也不敢了。” 回到宫里,一路车马劳顿,我和林文定先回史馆换衣服,郡王身故,宫中不改颜色,我和林文定都是一身奔丧的装束,未免太惹眼。 我换完衣服,没等林文定,一个人先跑了,留着他在屋子里惨叫。 “皇上!”我推门进上书房。 阿毓正在写字,悠悠放了笔,看我,问:“怎么了?” 我摊开手心,道:“给你。” 阿毓脸腾地红了,伸手从我掌心里夺过一个,藏在袖中,才问:“给我做什么?” 阿毓在收人东西这方面真的一点儿都不矜持。 我说:“怕你伤心过度,看你时常喜欢这些小玩意,买来讨你欢心咯。” 阿毓说:“我又不是永安……” 我笑嘻嘻地拉他藏在袖中的手,说:“好好好。同心同结,我只送给你,不送给别人。” 阿毓按了按我的手,说:“你不负我,我也定不负你。” 我笑着点头。 第29章 只是匆匆收拾了一会儿,阿毓执意要去天牢看犯人,我上午听我爹说了大致情况,看着阿毓一副雄心壮志的样子,心里揪了一下,怕他失落,又不能告诉他这事儿不好办,只能硬着头皮随他去。阿毓没个心腹,平日里大臣说一便是一,也怪不得他要亲自去审问一番,才能放下心。 刑部早就听说阿毓要来,张大人在门口候着,先前专门提了那十三个匪徒来给阿毓过眼,一个个牛高马大的,倒真是一副草莽的样子。阿毓翻了翻刑部递的册子,丢到一边去,道:“犯人是何时入京的?” 张大人毕恭毕敬地回答:“回皇上的话,是三日前入的京。” 阿毓皱了皱眉,也是,比汉阳郡王的棺椁来得更快,汉阳郡王身份尊贵,在山西恐怕还有一遭别的仪式,而犯人是路上十万火急押解的,途中也算是山高路远,竟然一个人也没折,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6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26 恐怕是这途中的大大小小官吏都噤若寒蝉,不敢给他再出什么乱子,可是,已经三日了,什么也没问出来。 阿毓问:“十三人都说是临时起意,不识郡王身份?” 张大人连连点头,道:“这群匪徒在当地也算有名,晋王派人押解来京,已经把各人的背景一一详述,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没有其他亲眷,之前在山上拉帮结派,打劫路过商贾,当地官兵也围剿过多次,只是这群匪徒每每仗着山形地势,剿匪收效甚微。” 阿毓冷笑道:“孤儿?山匪起家总要有点由头,就算他无父无母,这日常吃喝用度,还有这刀兵剑器,是无中生有不成?是谁撺掇这伙人开始洗劫路人,是谁养活了这伙人,这也查不出?” 张大人道:“这伙匪徒盘踞此山数十年,吸收了其间大大小小的山匪,晋王殿下调来县志,也只说是一群流民纠集,想要查出根源,恐怕……” 流民纠集最是复杂,我皱了皱眉,恐怕这是一桩无头案。可是就算汉阳郡王死于这样荒谬的飞来横祸,十三人统统斩首示众,省事得连九族都不用诛,亲王府会接受这样的定论吗?恐怕难免觉得阿毓有意包庇牵连的门阀。 阿毓咬着牙道:“一个个地审,天牢酷刑走一遍,留口气在就行,我不信十三人个个那么硬气……” 阿毓不但要看口供,还要看犯人,天牢闷热潮湿,宛如阴间,血腥透着生霉的酸味,熏了林文定一个大跟头,我也是硬着头皮猛喘几下才把那股恶心反胃的感觉压下去,阿毓在前头却不为所动。 也是,阿毓幼年跟着礼亲王行走刑部,不知见过多少。他第一次见的时候,大概不超过十岁,我十岁看到这种场面,恐怕晚上回去都要发噩梦。我突然有点埋怨先皇,好好的小太子,读读书写写字就行了,何必让一个小孩子来这种地方。 张大人停了下来,给阿毓指:“皇上,这就是十三人中主犯王五。” 林文定在我身后不由得“啊”了一声,我抬眼一看,昏暗的日光下,角落里躺着一人,我不确定那是不是还算个人,或者只是一团肉块,血肉模糊,只有那肉块有轻微颤抖的时候,我才能确定这是个还会呼吸的人。 林文定捂着嘴几乎要吐出来,我悚然心惊,撇过头去不敢再看,阿毓却眼睛也不眨,道:“没想到竟然是个好汉,”他笑笑,“也是,不然如何有这样的熊心豹子胆,郡王都敢杀?” 在场官吏都抖了几抖,阿毓分明是笑着的,我却汗毛倒竖。 那是杀气。阿毓要杀他们的时候,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我突然发觉了我看阿毓,总觉得他乖顺可人,像只亮着软绵绵的小爪子的小猫儿。然而他毕竟是先皇的儿子,是先皇觉得像自己的儿子,他是生杀予夺的帝王。我之前虽说伴君如伴虎,那也是些小儿没见过世面的玩笑话,如今见了阿毓这样的一面,我又心惊,又心疼。 阿毓本性烂漫,是如何磨练,才有这样的铁石心肠? 之后犯人又审了一个月,什么都没审出来,汉阳郡王入土为安,三七已过,太王妃还是整日跑到太后宫里哭诉,也是,这样的血案冤屈,她老人家乃至亲王府上下,若是没有个交代,死都不会瞑目。 春暮,人间芳菲落尽,我在廊檐下哀叹,不知我二哥还是否有机会看着京城落花? 阿毓焦头烂额在刑部,上书房,太后宫里左右周旋,晋王那边也等得心焦,谨妃又日日来上书房,皇上不见就跪着,阿毓让我出去把她请回去,我俩面面相觑,倒有些同病相怜之感。 “谨妃娘娘请回吧,皇上不见。” 谨妃看了看我,道:“宋大人和自家兄弟关系好吗?” 我笑笑,没说话。 晋王和我家是同一条船上了,难免有合纵连横之意,然而我家既然连公主的婚都敢拒,更不用提和什么异姓王共同筹谋,恐怕我爹就是掉脑袋,也不愿做这种事情。我虽没那么多条条框框鸿鹄大志,为了救我二哥一家,刀山火海都舍得出去,然而现下我不止是宋家人,也是阿毓的人。背后对他另有一套的事情,我做不出来。 谨妃走后,我爹派人给我递信,我看了看把字条撕了,进去找阿毓。 阿毓看我来了,脸突然红了一下,说:“花。” “啊?”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方才出去恭送谨妃,蹭到了上书房前的桃树。我左右拍打了一下,干咳一声,说:“林大人,你的坠子落在前门了。” 林文定一脸呆滞,左右摸了一下,果真发现腰间的系璧没了。他匆匆出门去找。 我走过去,低声同阿毓说:“阿毓,今晚我去你寝宫,可好?” 阿毓脸更红了,嘀嘀咕咕了一阵,说:“随、随便你。” 第30章 晚上我同林文定回了史馆,林文定嘟嘟囔囔埋怨我说:“什么掉在外面,分明是早上的时候匆忙之下我忘在史馆了。” 我笑着同他赔罪。 明天正好是我休沐,我找了个由头就说因为我二哥的事情,我家急着找我回去商量,林文定很是理解和同情地看着我,说:“需要什么帮忙尽管说。” 我连连道谢,出了史馆拐了一个路口直奔紫宸殿。阿毓上午有给我令牌,守卫眼皮都没眨一下就放我进去了。 我理了理衣服,推开门。 紫宸殿照例灯火微弱,一个是先皇传下来的,不喜欢搞金碧辉煌那一套,二是阿毓这里也没什么侍寝的人,自然也不大张旗鼓。宫内外间还有伺候的宫人,见了我连忙引我进去,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看来阿毓晚上召朝臣面谈也是挺经常的,国事如山,有时候一刻也等不得。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能休息好。 阿毓看我来了,把服侍的宫人都屏退了,站得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说:“你、你来了。” 我说:“皇上,你这样很容易被人发现的。” 阿毓摸摸鼻子,说:“哦,那我尽量,从容一点。” 我走过去撩开下摆一把在他面前跪下,说:“皇上。” 阿毓大惊失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俯下身去,说:“恳请皇上夺了我父亲的官,此事全是我父亲养子不教的过,然而家父舐犊情深,请皇上念在家父数十年忠心耿耿报效朝廷的份上,饶了我二哥,我二哥回京后,宋家一定对其严加管教,宋轩一房,愿永不出仕。” 阿毓站着,脸色发白,不说话。 我继续说:“礼亲王一脉虽单薄,但知交满座,桃李天下,如若皇上不给亲王府一个交代,恐怕要让天下人寒心。而晋王是先皇的左膀右臂,多次立下汗马功劳,有从龙之功,谨妃亦在宫中兢兢业业服侍皇上,皇上若是重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7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27 罚晋王,恐怕外朝动荡,人人都以为皇上以皇亲为上,而不对皇上尽忠。而我宋家,人口简单,亦无朝野权力勾结,我父亲赤胆忠心报效皇上,绝不会为了此事对皇上有一点怨怼,只是他年老体弱,只求皇上让他告老还乡,从此再无记挂。我宋家虽门第低微,事君之心绝不敢忘。” 阿毓伸手去拉我:“你先起来,我知道,我知道的,你先起来……” 我抬头对他说:“阿毓,不能再犹豫了。” 阿毓说:“我怎么做,你会好受点……?” 我说:“没事。这是我们一家都讨论过的事情,我们心甘情愿,你千万不要举棋不定。” 阿毓问:“是宋阁老要你来的吗?” 我汗湿的手偷偷在衣服后摆擦了擦,说:“是,也不是。”我拉住他的手,“我还想见见你。” 阿毓虚弱地笑着,说:“我还要谢谢宋阁老,养了个好儿子。” 我爹一生为朝廷尽忠,只可惜晚年不保,罢黜之后,外面说话估计会很难听,特别是那群不知人间疾苦的读书人,诶,都是命。 我说:“阿毓,你别怕,挺过就过去了,日子还长着呢。” 阿毓叹了一口气,说:“想罚的人,罚不到。想赏的人,也赏不了。” 我指着我的嘴,说:“那你赏我一个吻可好?” 阿毓脸一红,推开我,忽然抬头正色道:“宋轻,我想同你行巫山云雨之事。” 我吓得差点栽了一跟头,一身冷汗拉住他,问:“阿毓,是谁教你说这种话的?”什么巫山什么云雨,他是襄王我也不是神女啊? 阿毓一脸淡然:“情之所至,人伦常理,你何必这么紧张。” “诶,不是,我是说,”我急得满头大汗,阿毓比我年幼,可是早已婚配,一后四妃,想必在这方面比我见多识广。“这,这也谈不上人伦吧?” 阿毓看着我,说:“我喜欢你,想和你一块儿,不行吗?” 我磕磕巴巴,说:“也,也不是不行……只是……”我可没做好心理准备,要和皇上那什么什么啊,要是让我爹知道了,腿都要给我打断啊。 不过,反正我和皇上其他的事情也做了不少,本来就是要打断腿吧,想通了这点的我突然感觉无所畏惧,早死也是死,晚死也是死,人生自古谁无死,今朝有酒今朝醉,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说:“好吧!来就来吧!” 那盒脂膏终于派上用场了。 我正捣鼓着那脂膏怎么用,转过身,发现阿毓已经脱得光溜溜的,扯着一张被子无言地看着我。 我连忙过去赔罪:“是我慢了,是我慢了。”我们面面相觑,阿毓问:“然后呢?” 我想着我可是清白之身啊,大姑娘的手都没拉过,你来问我然后呢。我说:“阿毓你……” 阿毓说:“我没做过那档子事。” 我目瞪口呆:“那,那你和皇后……” 阿毓说:“我每次到她宫里都要听账目听到大半夜,还有五六名管事宫女在不断上来禀事。” 我继续目瞪口呆,说:“那、那新婚之夜呢……” 阿毓平淡地说:“她带了一大册在娘家写好的和我的约法三章,念了一宿让我发表意见,我困得不行,就条条同意了。” 我擦了擦汗,说:“好吧。那如果不舒服,你要说,明白吗?” 阿毓无辜地看着我,说:“嗯。” 从前雍王不知从哪里搞到了一个印坊私印的春宫图,得意洋洋借给我们到处传阅,里面就有些,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第31章 我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去亲阿毓,阿毓马上就回应我了,用他的唇贴住我的,微张着嘴,软软热热地同我纠缠。慢慢地,纠缠变成了噬咬,阿毓光溜溜的身子散发着薄热,紧紧地贴着我。 “宋轻,摸摸我……”阿毓喘着气,把我的手往他身上按。先是光滑的颈项,然后是薄薄的胸膛,乳尖好似花蕊一样颤颤巍巍挺立着,我轻轻揉了揉,阿毓一阵震颤,全身都被情潮席卷,泛起了粉红色。 我用指腹轻轻地在阿毓肚脐处画圈,阿毓发出小声的哼哼,摁着我的手,双腿缠在一起。 我一边揉捏着他的乳尖一边握住他双腿间的那处,那处已经高高挺立了起来,渗出了透明的汁液,涂了我满手,在我掌心里就像一只红通通的小兔子突突跳动着。 阿毓像是极难耐一样挺直了背,向后扬,深深地抽气,我把他摁回来,抚摸他汗湿的颈项,顺着脖子沿着脊背,就像安慰一只炸毛的猫。阿毓在我耳边一呼一吸地喘着气,不安地扭动着,没一会就去了。 我感觉阿毓都快睡过去了,连忙把他捞起来,问:“要不先睡会儿?” 阿毓仰面躺在床上,面色潮红,伸手来拉我,说:“不要。你快过来。” 我只能屁颠颠去找那搁在一旁的盒子,随手挖了一手的脂膏。我咽了口唾沫,说:“阿毓,我是第一次,如果你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 阿毓用手肘盖住眼睛,轻轻地“嗯”了一下。 下一刻他跳起来用枕头打我:“宋轻!你干吗!” 我满手的脂膏,说:“不就是做那事吗?如果不把这处弄软,进去你会疼的。” 阿毓结结巴巴道:“怎、怎么会是用这处?” 我想了想,说:“应该是用这处……”我亲了亲他的额头,说,“我们一起试试,好吗?” 我伸了一根手指进去,由于脂膏的润滑,只觉得又软又热,手里的脂膏接触到人的皮肤,因热融化,散发出一股暧昧的丁香的味道。不愧是宫里的高级货,竟然是带花香的。 阿毓不适地扭了扭,抿着唇哼了一声。 我轻轻揉捻着他的乳尖,硬着头皮把手指往里捅,刚开始出入还犹干涩,渐渐地,甬道变得又湿又软,阿毓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我在他耳边轻轻说:“我加一根,好不好?” 阿毓无声地点点头。 我陆续加了两根手指,觉得应该差不多了,阿毓躺在我身下洁白的身子泛着落花一样的红,在空气中微微颤抖着,绵软好似一池春水。我亲了亲他,说:“那我进去了?” 阿毓挪了挪,双腿夹紧我,说:“嗯。” 刚进去的时候真是阿毓疼我也疼,阿毓的那处死死地箍着,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阿毓疼得脸色发白,眼泪都出来了,手指紧紧地抓着我:“宋轻,你这个大骗子!” 我倒吸着凉气,说:“阿毓,你放松,放松一点,这样我进不去。”我揉着他疼得都要软掉的兄弟,想借机让他分一点心,不然受伤的不是他就是我。阿毓靠在我的肩膀上无声地喘息着,撸了好几下,阿毓的小兄弟才颤颤巍巍又站了起来,阿毓抖着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8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28 嗓子,扶住我的肩,说:“宋轻,你动动……这样……好疼……” 我心疼得不得了,只有硬着头皮再往里顶,感觉里面突突地跳着,我试着再进了几寸,直至塞满。阿毓全身都绷紧了,“呜”的一下叫出声。 “你……快点……”阿毓难耐得双腿缠紧我,脸色潮红,挂着泪。 我又用力顶了那处几次,阿毓头往后仰,好似无声的尖叫。 阿毓随着我的动作起起伏伏,每一次都仿佛要把他捣烂,每一次又仿佛还能进入更深处。无处不情潮涌动,无处不香汗淋漓。 “宋轻……宋轻……”阿毓哭着不断叫着我的名字。 我凑过去同他接吻。 完事之后,阿毓仿佛一只随人摆布的人偶,我把他放下,给他把被子盖好。正打算起身去吹蜡烛,阿毓突然拽住我,我坐回去,摸摸他的额头,问:“怎么了?” 阿毓爬过来,团在我的膝盖处,像一只猫,问我:“和我做舒服吗?” 我说:“舒服啊。” 他说:“比和别人做还要舒服吗?” 我说:“我没和别人这样过……” 阿毓满意了,枕在我的膝盖上,喃喃道:“真想日日都和你这样好。” 我笑道:“皇上,从此君王不早朝啊。” 阿毓说:“我会去早朝的。” 我伸手掬了一把他墨黑的头发,说:“真没想到我们会有今日。” 阿毓说:“我早就想到了。”他撑起身来看我,说,“和你见的第一面,我就想,如果能把你弄进宫,做什么都好,就在我的左右,做什么都陪着我,那就好了。” 我哈哈大笑,点了点他的鼻子,说:“那我们阿毓岂不是一个昏君?” 阿毓喃喃道:“我也没这样啊。”他换了一边枕,说,“那年在亲王府遇到你,你说那个蹴鞠是你舅舅千里迢迢从苏州带来的,不能送给我做念想,我也什么都没说啊。”他看着我,“当时在后院,那么多的小孩,人人都想同你玩,不知是谁同我起了争执,把我撞倒了,他的娘亲连同周围仆人,都跑来给我跪下向我请罪,我明明没想把他们怎么样的,可是父皇说,不能在下臣面前哭,我膝盖那么疼,也要板着脸,不能哭。你拉我到假山后面,跟我说,想哭就哭吧,还跟我说了许多话,拿蹴鞠逗我开心,我还记得,那个蹴鞠是我平生第一次见,那么小,那么有意思,上面还用苏绣绣了个福字。宋轻,你真是一点儿也没变。” 阿毓看我脸色不对,直起身来,问:“怎么了,你的脸色很不好?” 我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地笑着,说:“没事,阿毓,我答应父亲给他带信,你好生休息……”我哆哆嗦嗦扶着床榻起来。 “你怎么了?”阿毓凑过来拉我,我手一抖,把他甩开了。 仿佛全身上下都不听自己使唤,我抖着膝盖好不容易站起来,浑浑噩噩走出去,走到门槛的地方又差点被绊倒。我心如擂鼓震耳欲聋。 我的蹴鞠,是我舅舅从苏州带来的,一共两只,一只曰福,一只曰寿,是成双的美意。他给他的小外甥们一人带了一只,我大哥那时候年纪渐长,上了国子监,不屑于这种小孩儿的玩意儿。 我的那只上面绣的,是寿字。 我从来不记得阿毓,不是因为我忘了。 第32章 我不知自己是怎么出了宫的,只觉得眼前一片红,平地都踩成尸山血海。像是极热,内心滔滔如沸,又像是极冷,冷得我浑身毛骨悚然,冷汗透了一身。黎明将至,天边浮起一道白,露水落在身上凉意渗进骨头缝里。我一脚深一脚浅地跑回家,咣咣咣地砸门。家里的仆妇都被我吓了一跳,我娘在门口迎我。“诶呀,你这个死孩子,吓死我了,不是明天回来吗?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我铁青着脸不理会我娘亲和仆妇们,直接进了我二哥的院子,我二哥去山西赴任之后,他的院子能带的东西都带走了,我娘叫人把院子锁了。我用力拉了拉门上的锁,吼道:“谁锁的?!” 家中的仆妇不敢搭话,我娘素来最溺爱我,也不问缘由,连忙叫人:“来来来,给三少爷把门打开。”她上前拿着帕子要给我擦汗,我躲开了。“怎么了阿轻?你看这满脸是汗的,有东西放在你二哥这儿忘了?诶,更衣之后慢慢找不行吗?” 仆妇把锁打开,我立马一脚跨进去,直奔我二哥的书房。他不似我这么顽劣,什么东西都好好收着,对人恭敬,一切做得井井有条。 我推开书房的门,急火攻心,差点被飞尘呛死,我扶住膝盖猛咳。我二哥才走了几个月,书房已经开始生尘了。 我红着眼睛一个抽屉一个抽屉到处翻,我们小时候用过的字帖,被我折断的风筝,三兄弟一起扎的花灯,被人小心妥帖地放在柜子里,从这些陈年旧事的物件深处,我颤抖着手,指尖勾到了那只和我的似是而非的蹴鞠。 我咽了口唾沫,瞪大着眼睛把那绣着字的一面转过来,一个端端正正的福字。 前缘尽误。 我娘急匆匆进来,见我瘫坐在椅子上,连忙问:“阿轻,怎么了?”她摇摇我,我呆若木鸡置若罔闻,感觉手脚都是冷汗。 我娘扫了一眼被我翻得一地狼藉的书房,惊叫:“诶呀,莫非是皇上不肯轻饶你二哥?!阿轻,你说句话啊!” 我仿佛一个溺水者,被沉重的秘密压进水底,半点声息也不透。只能眼睁睁看着头顶天光晃动,汨汨有声。我深吸一口气,说:“娘,我问你件事……” 我明知事情已无回旋余地,却不信邪,偏要眼睁睁把真相架在自己眼前,如同张目对日,眼前血红一片。“我舅舅拿来的这两只蹴鞠,可是市面有卖的?” 我娘惊奇于我怎么会翻出这种陈年旧事来,但是见我脸色不对,想了想,还是说:“你舅舅有一友人,做了两只送他,料子都不是市面上有的,不过要说世上独一无二,倒是不会,这门手艺,苏州当初大约有十人能做。只不过是你舅舅得了这两只蹴鞠,想到你和轩儿,让你舅母在上面绣了福寿二字,这才送来的。”她看了我一眼,说,“怎么?蹴鞠有什么不对?” 我不由得冷笑起来,一松手,那只小小的蹴鞠应声而落。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只是干巴巴地咧着嘴,笑着笑着,觉得喉咙发干,眼睛刺痛不堪渐渐模糊。 蹴鞠没有错,错的是人。 我二哥从小就惊才绝艳惯了,我从未想要和他比,我到底不如他。 我咳了几声,假装不知道自己声音的异样,问:“娘……” 我话音没落,府上父亲身边的张管事匆匆进来,跟我娘说要我一家去接旨。 我娘大惊:“大清早的接什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9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29 么旨?” 张管事说:“这个小的也不知道啊,夫人,老爷正在前院等着呢,宫里的公公马上就到了,老爷让您携着三少爷一起去接旨。” 我跪在前院,麻木地盯着地面,行尸走肉一般听着宫里来的公公展了黄绫,内容我心里有数,阿毓大清早就派人来颁旨,不就是为了安我的心,怕我忌惮他,怕我不信任他。 只可惜,他一片真心,我受不起,我不敢要。 我爹老泪纵横接了旨,我大哥把他扶起来。打点了来的一行宫人,这才搀着我爹,轻声劝慰着。 我爹他好像瞬间就老了。从一个铮铮铁骨的诤臣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 没了我爹,我哥的军机处坐得也不会安稳,只怕日后明枪暗箭更多,擢升更难,仕途险恶。我宋家三代为官,怕是要断在此处了。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我二哥至少是能活着回到京城,一家团聚。 我娘大概是事前我爹没同她商量,今日才知道我爹丢了官,捂着手帕嘤嘤地哭了起来。我大哥看了我一眼,我连忙去搀着我娘,一家人慢慢走回去。 幸而我娘性子豪快,攥着手帕走到前厅坐下,喝了口冷茶,不一会儿就自己想通了,红着眼睛把管事的仆妇叫进来:“赶紧派人给二少爷送信,如今天气也暖了,还是尽早回来,越早越好,柔芝身子沉了,路上难免凶险。” 仆妇回:“老爷已经吩咐了,夫人放心,二少爷还有十来日就回京了。” 我娘坐不住了,连忙站起来,说:“那还等着什么?赶紧把二少爷的院子开了透透气,该换的帘子帐子换了,轩儿这次回来,指不定要添置许多,随我去开库房,我去点点。” 女主人放下了,立即风风火火忙去了,只剩下我们爷仨坐在厅里个个不住的失意。 我大哥说:“爹,您年事已高,就当是告老还乡,周围的先生们,知道内情的没有不说您一心为国的,您也不必太过难过……” 我爹闷声闷气地说:“阿轻,皇上说了什么?” 我站起来,内心惶惶,说:“皇上,皇上没说什么。” 我爹叹了叹气,摇摇头,说:“你们出去吧。” 我和我大哥告退出去了,留下我爹一个人,我惶惶然回望,在厅堂里,他孤寂的背影宛如坍圮的枯木。 他二十岁进士,三十岁入阁,四十岁成为先皇肱骨之臣,六十岁扶持幼帝,恍如一梦。 我没由来地想,年少走马看花,儒冠多误身。 第33章 阿毓抓着我的手,他的手跟雪水一样凉,头顶上的桃花一朵一朵地沉沉下落,像是一颗颗的火星子。 我垂下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宋轻。”阿毓轻飘飘的愉快的声音叫我的名字。 我吸了吸鼻子,低下头吻他。“阿毓。” 阿毓突然抬起头,墨色的黑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的嘴弯起一个血红的微笑。 那双柔软的,血红的唇在我耳边呵气如兰,吐出一个字—— “杀。” 我猛然惊醒,一身冷汗。外面夜色浓黑,树影摇晃不止。 我病了,病得毫无征兆,不知今夕何夕,躺在榻上瞪着眼睛,看着窗棂落下光,白蒙蒙的刺眼。心下如线香落下的一段灰,飘飘忽忽不知所以。 我娘单以为我是因为我爹被罢官,一时间想不开,找了大夫来看,大夫也说这是心忧成疾,开了几服疏肝理气的药。 ——心忧成疾,倒也是可笑,我一向拈轻怕重,也算片叶不沾身,何曾如此,万丈红尘拽着我直直向下坠。 我爹初罢官,家中大小事宜堆积如山,还有门外种种我爹的亲朋故旧要应付,我娘脚不沾地,暂时还没时间理我。我直着眼睛,不想吃也不想喝,听着窗棂外仆妇扫洒嚼舌根,我爹丢了官,我又称病,难免让人怀疑我这是在宫中混不下去了,人人都说宋家失势,大厦将倾。 阿毓收拾了我家,亲王府怨怼会少些。 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全是阿毓和我二哥。 阿毓墨黑的发仿佛不是淌在我手里,而是我二哥那只拿笔的手;阿毓不是伏在我的膝上,而是我二哥秋兰为佩的膝上;阿毓的眼,阿毓的唇,阿毓的一切一切,我仿佛一个离开躯壳的游魂,冷眼旁观。 昨日我有多志得意满以为自己坐拥全天下最灿烂的瑰宝,今日我就有多仓皇失落乃至啼笑皆非。 天意弄人。 我不敢想象阿毓得知真相的样子,甚至不敢去见他,我求我娘让人向宫中为我告假,说我病了要卧床休养,宫里很快就来人还带了太医来。我知道阿毓担心我,可是我只能装聋作哑。 我日日行尸走肉盯着窗棂发呆,在深夜里突发奇想,要不我就这样逃走算了,我一向奉着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古话,我就这样一个人逃走吧,立刻起来收拾包袱,走到天涯海角去,逍遥山水,隐姓埋名,再也不近皇城一步。这样,就没有烦恼了,这样,就再也见不到阿毓了。 我把脸埋在被子里,我不想再也见不到阿毓。 我想见他。 我却不敢见他。 他不知道真相,可是我知道了。 我不骗他,大家同归于尽,我骗他,我于心何忍。 宫中自从太医走后,竟然也再无消息,好似阿毓真的信我卧病不起,只传了口谕让我好生休养。我浑浑噩噩每日躲在房间里不见人,突然一日听见院外有车马喧嚣的声音。 我爬起来隔着窗子问院子里的仆妇:“门外是什么?” 仆妇们正匆匆忙忙收拾着东西,笑着对我说:“三少爷,是二少爷回来了。” 宛如五雷轰顶,我一时间脑内嗡的一声,掰着手指算了算,也是到了我二哥回来的日子。 没想到,竟然已经这么长时间没见阿毓了。 我光着脚就要往外跑,我二哥的马车果然停在门口,还是去时的那架马车,也还是那卷靛青色的帘子。 “二哥!”我冲过去,我二哥正扶着我二嫂下马车,我娘指挥着小厮把马车上的箱子卸下来。 我二哥转头见我来了,笑笑:“阿轻。” “见过二嫂。”我给我二嫂行礼,上次来信的时候说她怀了孩子,如今看了,虽然外表看不出什么,但果然比走的时候要珠圆玉润一些。我不大清楚女人生孩子的事情,可是也知道,我二嫂现在肚子里有我的侄儿,我二哥的亲骨肉。 “叔弟。”我二嫂微微屈膝回礼,柔声跟身边服侍的婢子说:“三少爷跑来得急,鞋都忘了,快去给三少爷找双鞋来,还没入夏,仔细要着凉了。” 婢子应声去给我找鞋,我只顾打量我二哥。 我二哥比上次分别,要憔悴了一些,许是途中车马劳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30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30 顿,然而还是杵在那里,就是三千桃花灼灼,难怪当年人人说宋家庭生玉树,他进宫游园,一个月里京城的闺阁都在谈他。 我二哥微笑着迎上来,道:“一别数月,你好像长高了不少。” 我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二哥就别取笑我了,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娃娃,怎么还能长高呢。” 我二哥说:“听娘说你最近身体不好,是怎么了?” 他也看出我不太对劲。 我娘说:“你们兄弟二人回去再慢慢叙旧吧,柔芝身子不好,也要在门口傻愣愣站着等你们不成?” 我二哥抱歉地笑了笑,牵着我二嫂进去了。 我爹赋闲在家,自己次子回来,高兴得老泪纵横,这么多天起起伏伏,大家伙跟着辗转反侧食不知味,总算迎来了一件好事情。 我二哥撩起下摆一跪,道:“孩儿不孝。” 我爹连忙去扶他,说:“你说这些做什么?” 我二哥执意跪地不起,道:“在内不能扶老携幼,在外不能为君分忧,孩儿实在惭愧。” 我爹长叹:“时也命也,仲光,这非你之过。” 我二哥说:“父亲您常说,君子言而成文,动则成德,如今我不文不德,还连累父亲和兄弟,若是宋家有什么闪失,我真不知道有何脸面去面对列祖列宗。” 我爹说:“可惜你一身才学,从此再无施展余地,你可恨为父?” 我二哥说:“但凭父亲安排。” 我娘红着眼眶出来扶他,说:“好了好了,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轩儿,一路车马劳顿,快回屋去歇一会儿吧。” 我娘没说完,张管事突然跑来前厅附在我爹耳边说了什么,我爹脸色一变,跟我娘说:“皇上来了。” “什么?”我娘大惊,赶紧赶我二哥二嫂回去梳洗好面圣,拉着我一路拎回屋子把我塞进被窝里。 我捂着被子说:“我不捯饬捯饬好见皇上?” 我娘一点我的额头,说:“你傻啊,你是称病在家卧床,如果让皇上看见你活蹦乱跳的,皇上怎么想?” 原来我娘也知道我装病的事情。 我“哦”了一声,乖乖拉上被子躺好,心如死灰想,如果昨天我去亡命天涯就好了。 第34章 我捂着被子静静听窗外的风吹草动,阿毓这次悄声地来,恐怕也没有什么阵仗,老半天,什么声音也没有。 下一刻,门被轻轻推开了。我看见地面上摇摇晃晃的影子,本来想要装睡,不知怎么此刻却只会愣愣地瞪着眼睛。 许是阿毓屏退了众人,进来的只有他一个人,见我坐在榻上直直地看他,抿了抿唇走到里间站着,和我隔着老远,也不近我的床边。 我说:“皇上。” 阿毓眼睛瞬间红了一圈,清咳了一声,说:“你身体怎么样了?” 我仓皇地舌头打结,说:“我,我好多了。”我也跟着眼眶发烫,舌尖那个字转了许久,磨得喉咙生疼,说,“阿毓。” 阿毓眼睛亮了亮。“衡之。”阿毓快步走了过来,蹲在我的床前,说,“你为什么不进宫?” 他此时才真正放下戒心凑到我跟前,像个小动物似的,小心翼翼窥探着我的心意。 他被我忽冷忽热的态度搞糊涂了。 我看着他自矜又热切的眼神,心里淌成一滩水,嗫嚅道:“你,你怎么来了?” 阿毓冷着脸说:“你不去找我,我就不能来找你吗?” 我说:“我没这个意思……” 阿毓还是冷若冰霜,道:“那你是装病,还是真病?” 这和问我我是装傻还是真傻也没什么区别了,事到如今,我敢说自己装病吗?我一口咬定:“我是真病了。”还犹嫌不足咳了几声给他听。 阿毓一下慌了,把我的手塞回被子里,说:“那你快躺下,好好休息。” 我心虚地躺下了,说:“……你来,是来看我的吗?” 阿毓点头,说:“不然我还能来看谁呢?”他倚着我的床边,手搭在榻上,仰头看着我,“宋轻,你知道我从小一个人惯了,不懂得怎么同人好好说话,难免骄纵了些……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恼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我的心现在何止是一滩水,简直就是一锅煮沸的汤,又是刺痛又是滚烫,还搅得稀里糊涂。我一把抱住阿毓,说:“阿毓没有错。” 错的是我。 他们谁都无辜,错的只有我。 是我一个人荒唐入梦。 他见不到我的人,不懂为什么我下了床就跑了,也不懂为什么我这么多天想着法儿不去见他。他想必日日在宫中备受煎熬,反反复复猜度我的心思,自省审视自己的每一个细节和表情,才敢来问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是不是我恼了他。 我能躲在自己的安乐窝不问炎凉,阿毓要往哪里躲呢?偌大的皇宫,他能躲到哪里去呢? 阿毓虽说是个男子,也断没有下了床就被晾着的道理。 我成什么人了? 阿毓愣愣地被我抱住,踟蹰了一下,才用手指颤颤巍巍扶住我的肩膀,色厉内荏道:“那是……你嫌和我做不舒服?” 他拉开我和他之间紧贴的距离,盯着我的眼睛,说:“我是初次,万事都没有经验,我们再做几次,一定会好的,你不要和别人做。”他说罢竟然爬到我身上骑在我的小腹,就要宽衣解带。我吓得目瞪口呆,哪敢真的和他在这里行那事儿,这里人多口杂,一会儿还有仆妇进来服侍,我暴露了事小,阿毓的皇帝还要不要做了。我连忙按住他,说:“阿毓,别,别,外边有人呢。” 阿毓想了想,顿了一下,脸腾地红了,从我身上爬下来,说:“也是,你在病中,还是好生休息吧。” 我欲推还迎,又怕他,又想他。 我不知这样的好日子还能有多少。 阿毓笑得我心头发酸,好像眼泪吞回肚子里五脏六腑都泡得鼓胀起来:“我要是早点遇见阿毓就好了。” 阿毓柔声说:“你不记得我,我不怪你。” 我踟蹰着说:“如果我一辈子都不记得你,你要怎么办呢?” 阿毓说:“那就当你脑子被驴踩了。” 我心里怦怦直跳,嘴里发干,说:“那,那要是,当初你小时候没有那段,你还会不会……其实……”我挠乱了头发,咬咬牙,说,“其实我……我不是……” 阿毓说:“你胡说些什么,你对我的好,我一辈子都不会忘。”阿毓蹭过来吻我的嘴角,“你不知道你刚来的时候,看我就像个陌生人,我心里多难受,宋轻,我受不了你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你不要再忘了我。” 我僵着不动,感觉半边身子都是冷的。 阿毓不会忘的不是我。 只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1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31 是多年前那一缕陌生人递来的温柔,暖过了他凄风苦雨的年少,又暖了他山重水复的前路。 试问如果阿毓当年遇见的是我,我会和我二哥做同样的事情吗?我不恨我二哥,反而感激他——因为我自知我不会。 如果阿毓当年遇见的是我,我们如今也不过是一对知面不知心的普通君臣。 我不甘心和阿毓只做一对普通君臣。 我咽了咽唾沫,说:“阿毓,我问你一件事,你是如何知道那日,是我的?” 阿毓看着我,说:“二叔请我们过去,我听到家仆叫你宋小公子……”他脸红了红,“京城中姓宋又能出入王府的没有几家,我之后仔细问问,便得知了。” 阿毓问了什么人? 我茫茫然想,得那蹴鞠之后不久,我二哥也上了国子监,后来又跟着先生到离京城十多里路的青鹿山书院里潜心读书,是以再也没在京城露过几次面。阿毓是小太子,出宫的时机本来就不多,这十数年,阿毓再也没见过他。我和我二哥岁数相差不大,和阿毓初次见面,我记得是我十来岁的一年中秋,小孩子一年一个样,阿毓那时,一定是分不清了。 我二哥玩那只蹴鞠,也不过几次,倒是我,爱不释手,时时带在身边。 之后我二哥考取进士,留京,放出去山西当官,那都是皇上朱笔批的。他明明,有许多次和我二哥相认的机会,终究见面不识。 然而我二哥现在已有妻室,马上就要有孩子了。 阿毓按了按我的手,说:“你不记得了不要紧,我记着就行,我们还来日方长。” 我只感觉指尖发凉,来日,不长了。 第35章 阿毓恳切地望着我,眼中烧着一泓光,说:“你明天进宫吗?” 我愣了一下,说:“进的。” 阿毓起身,点头,说:“好,我等你。” 他不能待太久,我家一家老小都在外边候着听风声,待太久,任谁都要起疑。 我起身送阿毓,阿毓回头,说:“你回去休息吧。”外边立刻有宫人鱼贯而入,挤满了一个外间。 我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隔在了浩浩荡荡的侍从之外,他的身影一点一点没在一片锦绣里。虽然明天就能再见到他,可是我心中沉重得,就像是一辈子也见不到他一样。 皇宫就在那里,站在高一点的楼台上,都能看到它隐约的华丽檐角和雕梁画栋,看到背后紫气腾云霞光万丈,看到满朝文武三拜九叩。一个王朝不会一夜之间覆亡,只要王朝不灭,我走进去,阿毓就在那里。 可是我没由来的仓皇仿佛明天不会到来了。 我听到窗外有人说话的声音,我那窗子前面正好是一丛瘦竹,没人打理,稀稀拉拉的乱长,我透过影影绰绰的竹叶看见我二哥走了进来。 我心头一紧,起身想追过去,然而我都不知道我追过去是为了做什么,我能在人前喊他一声“阿毓”吗,能不让他和我二哥见面吗?我颓然地坐在榻上,眼睛却离不开,感觉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万般不能移。 我二哥在阿毓面前跪了下去,阿毓大概是让他起来,神情是和煦的,侧脸那样温柔。 我虽知道阿毓对臣子不算严苛,况且我爹这档子事情一出,他难免对我家要怀柔一些,我虽知道如此,还是怕,怕他那笑里藏着别的意思,怕他见一面就想起了当年的事情,当年阿毓只因一面之缘就对我二哥心心念念,如今我二哥才貌双全,他会不会兜兜转转还是喜欢上我二哥? 阿毓相信那是命运的安排,我却怕命运的安排。 我怕,怕得要死。 “草民愧对皇上。”我听见我二哥说。 我遍体生寒,听不清楚他们接下来说了什么,脑子嗡嗡火星子乱窜,不管不顾地直接走了过去。 阿毓抬眼见我来了,愣了愣,说:“你怎么来了?”他低头清咳了一下,才说,“爱卿身体不适,就不必相送了。” 我一把在阿毓面前跪下,埋头说:“微臣方才才想起有一件要事要启奏皇上……” 我没有什么要事,我只是不顾一切想要把他们两个隔开。 我悲哀地发觉自己竟然变得这样残忍自私,阿毓的爱慕,我二哥的平安,都变成了轻飘飘的一缕烟云,一阵雨,落了就落了。我只想要把不属于我的一缕光偷过来,拢于掌间,牢牢抓在手里。 我二哥没抬头,说:“那草民就先告退了……” 我觉得自己残忍,在这个瞬间又打心底,松了一口气。 阿毓随我到了书房,门刚合上,我就迫不及待把他推到帐边把他顶在墙上吻他。阿毓刚开始惊慌失措地推我,只轻微地挣扎了一小下,就彻底忘情,软了下来,和我一啄一啄地亲着。 他喘着气拉着我的衣服,问:“突然间怎么了?” 我扳着他的肩膀,着了魔似的对他说:“阿毓,你是我的。” 阿毓仰着脖子吻我,气息暖热,说:“对……我是你的……” 我把阿毓搂到书桌上放下,他柔软的头发垂在我的脸上,被我一把拂开。我红着眼睛胡乱地解着阿毓的腰带,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手抖得厉害,怎么解都解不开。阿毓按下我的手,自己把腰带脱了,丢到一边。 我隔着贴身的衣衫把他的身子摸了一遍,阿毓浅哼了一声,拿着我的手往他赤裸的身上贴。还有些春寒,阿毓的身子却滚烫,烫得像是连同我的手都要融化。 阿毓弯下身子额头贴住我的额头,说:“这里会不会被人发现?” 我说:“不会的,他们不敢靠近的。”我凑过去亲他的脖子,带着一点咬噬的意味,阿毓突然在我身下一阵猛颤,我曾听说,人也是一种兽,不知道阿毓在这个动作下,激起了怎样的感受。他的血管在我尖锐的牙齿下突突地跳,他也许是感觉到危险,也许是迫不及待,颤抖不止。 我像是山里某种杀红了眼的兽,叼着一只雪白的天鹅,那脆弱的生命尽在我的掌控之中。 可是我知道,阿毓到底不是天鹅,阿毓是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人,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要谁生,谁就生,想要谁死,谁就死。 我仿佛要一口一口把他吞下肚里去一样,从他的锁骨吃起,他那样柔软洁白,还很暖。 阿毓轻轻地推了推我,抖着声音说:“别,留下印子别人看见。” 我抬起头:“阿毓怕被别人看见吗?” 阿毓说:“要想长长久久,就必藏于人后。” 我无言,仰头看他。 阿毓拢着我的脸,说:“如果你是女子,我就封你做皇后。” 我笑他这个“如果”如果得荒唐,戏谑着说:“我可不能给你生小太子。倒是我们家不讲究这些,不如阿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2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32 毓嫁进我们宋府如何?” 我一边细细吻他,一边低声在他耳边絮絮低语:“我娘人很好的,她说了,我们老宋家娶新妇不看门第也不看才学,性子好就行了。”我的手探入他那处,隔着细腻的布料轻轻揉着,“阿毓这般可爱,肯定很讨我娘的喜欢。” 阿毓一边喘气一边意乱情迷地看我,不知道是被我的话撩动了心弦还是我着实弄得他舒服极了,他两手环住我的脖子:“你都和我做了这档子事,那你要娶我。” 我鼻子一酸,点头说:“好,我娶你。” 阿毓如果是个女子,我管他什么前尘往事,直接强抢了敲锣打鼓八抬大轿抬进门,一辈子就做我的妻子,就算他和我二哥有过什么,他也是我的人,一辈子都是。 我的如果岂不是更好笑。 第36章 阿毓走了,我趴在书桌上,看着描着彩云追月的绿纱窗外他的影子一格一格地移走,不敢起身去送他,我有愧于他。 过了好半天,院子寂静了下来。 阿毓真的已经离开了。 我的耳边响起一声一声细小的虫鸣,空荡荡的,藏在叶子下。春天就这样过去了。那些采过花,踏过水,暖融融的春日里懵懵懂懂的好时光就这样过去了。 我走出门外,院子里只留我二哥一人立在垂花门边上,他抬头细细看着墙角一株纷纷乱的棣棠。好似他还是那个京城里踌躇满志温良如玉的士子,笔下风雨可定乾坤。而我,不过是个吊儿郎当的二世祖,跳到他面前,撒娇耍赖让他帮我瞒着我爹好教我去定襄河放舟。 转眼间,颠三倒四。落花流水各西东。 我一下停住了,他看到我,转头笑道:“阿轻。” 我走过去,不知为何有些觉得委屈,皱着鼻子说:“二哥。” 我二哥伸出一只手,攀了一枝嫩黄的棣棠给我看,道:“花落尽了,勤哥儿的生辰就要到了。” 我内心酸酸的,闷闷地点头。 我二哥放开了那压低的枝条,拍了拍袖子上裹上的片片落英,道:“从前都不知道,我在山西,那边的人,也用它来治久咳,说有奇效。” 我强颜欢笑,心不在焉地答道:“是么,那可以告诉娘。” 我二哥回头看着我,笑了笑,道:“阿轻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我愣了愣,说:“二哥怎么这样说。” 我二哥走过来,伸出手指点了点我的额头,说:“我见你对我,仿佛又没有从前亲近了,我自认没有什么惹你不高兴的地方,自然只有来问问你了。” 我背着手,指甲掐进手心了,开口:“二哥,你还记得,那年春初,我染了风寒,娘只带了你去亲王府作客的事情吗?” 我二哥愣了一下,扑哧一笑,道:“你莫不是现在还在记恨这件事吧?” 我摇摇头,深吸一口气,说:“那年院子里,你玩了什么,遇见了什么人,还记得吗?” 我二哥见我脸色不对,收敛了笑容,低头沉思了片刻,过来揽我的肩膀,安慰道:“都是些小孩子的事情,都过了十数年,我怎么还记得清?这些陈年旧事,不知道为何阿轻这样挂怀?” 不是我挂怀,是有一个人,因为那一面,因为你的信手温柔,惦记了你近乎十数年。 我几乎要落下泪来,仿佛舌底有一颗酸涩坚硬的果核。 阿毓他太苦了。 我二哥突然诧异地看着我,说:“阿轻,你眼睛怎么这么红?” 我笑着揉了揉眼睛,说:“我这眼睛,沾了花粉就会发红,不碍事。” 我二哥打掉我的手,说:“别揉了,越揉越红了。”他回头看了看那株开得天真烂漫的棣棠,道,“如果你不喜欢,让娘把这株移到我的院子里吧,柔芝也喜欢侍弄花花草草,不然真是可惜了这花开得怪热闹的。” 我连忙摆手,说:“不用那么麻烦了,这花……也没碍着我什么事儿……” 我二哥低头笑笑,说:“我知道的,阿轻一直是个惜花之人。” 我说:“二哥你就别取笑我了,我这个人,惯会糟蹋好东西。” 我二哥揉揉我的头发,说:“家里什么好东西不是你的?什么好东西配我们阿轻都不为过。” 我感觉自己又要哭了。“我何德何能……” 我二哥一头雾水,只能柔声顺着我的话说:“想起你那时多可爱,多机灵,如果我的小孩儿能像阿轻这样快活就好了。” 我吸吸鼻子,转头对他说:“一定的,我的小侄儿一定平平安安,快快活活的。” 我二哥颔首微笑。 我怕自己忍不住要像小时候一样,什么话都对他和盘托出,连忙转身往屋里走,说:“二哥,你先和二嫂好好歇息,我待会去趟雍王府,不必留我的饭。” 雍王府的大门被我拍得像鸣冤鼓,雍王亲自来迎门,喜气洋洋道:“衡之兄,多日不见啊!” 我不跟他废话,携着他的手就要往府里走。雍王见状赶紧挥挥手让一旁的小丫鬟去烹茶。“你这是怎么了?我听闻皇上夺了你爹的官?你别急,哪个没眼力见的看见你家失势就要欺辱你,告诉兄弟我,看我怎么好好教训他们!”雍王把胸膛拍得震天响。 我一屁股坐下来,伸手就把厅里随侍的仆从都打发出去了,我时常出入雍王府,雍王家就是我家似的,仆从个个有眼色,立刻退得一干二净了。 雍王见状一阵紧张,理了理袍袖拉近椅子,凑过来神秘兮兮地低声问:“怎么了?皇上要杀你?” 我说:“不是,但是以后可能是……如果事情办不好的话。” 雍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衡之兄,你有什么要兄弟帮忙的,尽管说。” 我咽了咽唾沫,说:“皇上是不是之前就认识我?” 雍王说:“嗨,你是宋阁老的儿子,他怎么能不认识你呢?” 我说:“不是!”我用指节敲了敲桌子,说,“这么跟你说吧,皇上是不是跟你打听过我?” 雍王恍然大悟,抬头回忆了一下,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我赶紧说:“是怎么一回事,你详细说说。” 雍王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说:“就是有一年吧,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来问我京城哪个宋家的子弟有特别小的蹴鞠。” 我心头一沉,说:“你说是我?” 雍王诧异地看了我一眼,说:“可不是,你跟那个蹴鞠,那可是形影不离不带撒手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雍王,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我起身要走,雍王赶紧拉住我,说:“诶,这就要走了?” 我理了理衣襟,说:“是啊,荣衍,叨扰了。”我对他一拱手。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3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33 雍王一脸迷惑:“你这么急是要去哪儿啊?” 我说:“进宫。” 第37章 我深夜入宫,还没走到史馆,半路就被一队提着灯笼匆匆赶来的小太监给拦下了。 我定睛一看,面孔都是熟面孔,是阿毓身边的人。我问:“是皇上找我有什么事吗?” 对方赔着笑:“没有没有,皇上听说您入了宫,特地遣了小的们过来问宋大人一声,身子好了没有,用过饭了吗?” 我说:“有劳公公了,我一切都好,谢谢皇上关心。公公大老远来,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儿,我让人给您上茶?” “不了不了,皇上还等着我们回去回话才肯歇呢,多谢宋大人。” 许是他们也觉得兴师动众跑来史馆对一个小小的起居郎嘘寒问暖有点荒唐,噙着笑,道:“那便恭候宋大人了。” 一行人朝我一拜,便转身了。我在后头喊:“你们让皇上也早点歇了!” 对方笑着颔颔首,走了。 林文定从偏门转出来,拿着本诗卷,瞪大眼睛:“宋兄,你病好了?”他连忙神秘兮兮地拉着我的袖子,低声问,“你怎么好端端就病了,家里的事可还好?” 我干巴巴地笑着,说:“惭愧惭愧,回去得急,染了风寒,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林文定犹是不放心,道:“我听闻你家被皇上夺了官?宋老可还好?” 我说:“都好都好。” 林文定说:“你也不要太怨皇上,皇上励精图治,以守千里之堤,委屈你们也是无奈之举。虽夺了你家的官,但是皇上慧眼如炬,一定不会为难你家的。” 我说:“呵呵,文定兄真是一心向着皇上啊。” 林文定无辜地看着我:“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向着皇上不是应该的吗?” 我老怀甚慰,拍着林文定的肩膀,说:“我不在的日子,你多多留意皇上,你也知道,这世道,乱得很,我们身为近臣,断不可自毁长城。” 林文定哈哈一笑,揶揄道:“我们俩,到底谁是忠臣,谁是奸臣?” 我和他一同哈哈大笑,相携朝里走。 第二天天刚泛白,我同林文定到紫宸殿请安。我抬头望了望我们院子里那株瘦巴巴的石榴树,我刚来的时候,还半开玩笑想着秋天要打皇上家的果子吃吃,没想到如今它居然也挂花了,隐隐在墨绿的叶子里。一只只小灯笼似的,照着这晦暗宫闱。 我喃喃道:“欺君是什么罪?” 走在前头的林文定没听清,回头问我:“什么?” 我说:“文定兄,你是才子中的才子,我有一事,思前想后,不甚明白,特来请教——敢问,欺君之罪当如何?” 林文定想了想,道:“那要看是大事小事,明君昏君,好事坏事。所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如若礼崩乐坏,则无忠。若是为国为民,也算是瑕不掩瑜,如果是为了一己之私,其罪当诛。” 我笑笑,我偏要谋一己之私,图锥刃之利。管他后世如何评说。 我说:“是么。” 林文定瞪大眼睛,道:“宋兄何以问这样的事,莫非……” 我拍拍他的肩,说:“我是那种人吗?” 林文定摇头晃脑,“这区区倒说不准了,若是皇上日后派我修史,我一定第一个就把你记上佞幸传。” 我笑了。 走到紫宸殿前,我默默吐了一口气,数日不来,仿佛换了人间。人啊,心绪变换,看事物的眼光都不同,我从前看紫宸殿,先是畏惧,后来日子久了,来了多次,看着它,都感觉生出些许亲切,我和阿毓互诉衷肠后,难免有些亲狎之意,而如今,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了。 当时领略,如今断送,总负多情。 崔公公早早地在门口迎了,喜气洋洋跟我说:“宋大人,身子可还好?令尊可还好?皇上正等着你们呢。” 我说:“有劳崔公公挂心,皇上可还好?” 崔公公道:“一切都好。二位大人请进吧。” 昨日一别,于我也不过一日,不知他在宫中,又是多少煎熬。 阿毓应该早就起了,看到我想起身相迎,又没好意思,坐在椅子上不安稳似的等我们请了安,立刻站了起来,说要去上书房。 紫宸殿到底不是个叙话的地方,上书房还稳妥些。 我当是什么,我们进了上书房,没一会儿,就看到宫人端了满满一个大托盘的红彤彤的小珠子进来,华光璀璨,我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玉盘水灵灵的糖酪浇樱桃。 阿毓清咳了一声,道:“前些日子别人送的。”便不肯再多说。 樱桃可是稀罕之物,是难得的赏赐。我爹十几年前曾被赏过两盘,一路捧着带回家给我们兄弟仨尝鲜,就差再放两挂鞭炮了。我娘连里面的核都不许乱吐,命我们通通用手帕包起来,来年种在了我家后院里,这么些年了,也没见长出个什么来。可见这樱桃果真是天子之物,不易养活。 林文定也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打量着,道:“微臣听闻父兄说过此物,似宝珠如玛瑙,如今得见,果不其然。” 看样子他之前也没见过,阿毓说这是前些日子送进宫来的了,林文定之前却没见过,莫非是阿毓一直偷偷藏着巴巴等着我来。一想到这里,我心头又是一阵滚烫。 阿毓说:“还没到时令,下面有人贪功,急着送进宫,就赏给你们了,且再等等,再过一两个月,就有好的了。” 我看那樱桃通透饱满,红莹莹的,倒不像是不到季,看样子下面的人也颇费了一番心思。 林文定欢天喜地地道:“谢皇上。” 我也跟着:“谢皇上。” 阿毓轻声说:“樱桃调中顺气,但多食不益,爱卿可要注意了。” 平时阿毓贵为天子,待人难免倨傲疏离,这会儿一口一个爱卿的,搞得林文定一个劲地打量我。 我叹了口气,拈了个樱桃吃,入口酸甜,和儿时的味道别无二致。 阿毓待我好,我也待他好,宠他个三十五十年,什么蹴鞠,什么游园,天王老子来了他都只认我一人。 怕什么。 第38章 打定主意,我突然心静如一池潭水,天还没塌,现在和阿毓在一起的是我,只要我不说,这件事便不是也是,我一口咬定当初那人就是我,还有人来反驳不成。 况且我二哥……本就是我轻狂了些,和阿毓成了如今这般,决不能把他也搅和进来,那样,我可就真是十恶不赦千古罪人了。 阿毓到底喜欢谁,我不管,我就喜欢他。 我这人,无什么大德大才,唯有一点,就是心宽,脸皮够厚。我爹恨铁不成钢,嫌我行事轻浮。如今想来,倒轻浮到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4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34 底拉倒,这样荒唐的事,落到哪个老实人身上,都难免半生折磨,幸而阿毓遇见的是我啊。 我和林文定把那玉盘捧回史馆,别说,那玉盘可真够沉的,我俩抬了一路,周围路过的大大小小宫人,一个劲地说恭喜,我都有点觉得是不是太招摇了。以后要悄悄和阿毓说说,有什么好处,让他私底下给我就成了,不然太引人注目,也省得林文定到处分我的好处。 晚上我急吼吼去见阿毓,一来这一番契阔,不去看看他,我不放心,也怕他不放心。阿毓待我赤子之心,是因为他性情如此,可行事绝非这般。他平日心思深,只会自己藏着捂着,顾虑之处,也不一定会对我说。以后慢慢来吧,这才几天,我们日后相对,总会慢慢坦诚的。二来,我倒是不分东西南北扭头就跑了,郡王的事看宫里的形势像是处理清了,可也不知道阿毓怎么处理的,我难免要去问问。 走在路上我满心思打好的算盘,谁知道一脚踏进紫宸殿,阿毓冲过来对我拦腰一搂,是安抚的话也忘了,郡王的事也抛到九霄云外了。 温香软玉在怀,我总算知道古代那些昏君是怎么毁家亡国的了,色令智昏啊。 入了夏,天气越发闷了起来,紫宸殿原本就有些地陷,此时就更是闷热潮湿了。阿毓枕在我的膝上,我给他打扇,听见外面轰隆隆云上一阵闷雷。阿毓略微抬起了头,道:“要下雨了。” 一股穿堂风扑进纱帐里,我嗅到了泥土的湿气,道:“是啊,不知早上能不能停。” 阿毓道:“若是早上不停,你去跟崔正要伞。” 我说:“好。” 本来想问阿毓的,难得看他这样适意的样子,我又怎么忍心扫他的兴,只盼外边大雨快落下来,能再清凉些。 我本来用手指梳着他的头发,阿毓突然拧了拧身子,转过来看我:“衡之,你有什么心事?” 我说:“没有啊,我哪有什么心事。” 阿毓爬起来,按住我的手,说:“你有什么顾虑,告诉我,什么事我都能帮你办。” 我心头揪了一下,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说:“阿毓说话真好听,哪有那么简单,若是……若是我谋财害命呢?” 阿毓眼睛都不眨,道:“你想要多少钱,我给你,你杀了人,我帮你毁尸灭迹。” 我呼吸一滞:“本朝国法王子与庶民同罪,阿毓是皇上,更是不能公私不分吧?” 阿毓摇摇头,垂着眼睛说:“你不同的。”他复而继续躺了回去,喃喃道,“其他人都可以,你就是不行。” 我说:“阿毓真要当个昏君?” 阿毓道:“衡之你看,我这个皇帝,当得多憋屈,多苦闷,若是连个人都留不住,苦日子不是白捱了?” 我没料到他会说这种话,只以为阿毓从小就是这般,又不苟言笑,对这些事大概是视若平常了,原来他心底里,也还是觉得苦的。 苦痛并不会因为习惯而减少,只是会变得缄口不提。 我说:“紫宸殿原先据说甚好,只是后来地势有些陷落,我觉得还不如史馆敞亮些。阿毓不喜欢,何不再建一所寝宫,也住得舒服些?” 阿毓道:“说得简单,我爷爷,父亲,哪一个不是忍过来的?我一无开疆扩土之功,二无承启盛世之德,哪有名头去大兴土木,劳民伤财,被那些文臣知道了,还不念死我?” 我说:“那阿毓就不怕我的事,被他们知道了?” 阿毓叹了一口气,道:“有什么办法。百忍成金,可是总有些事无论如何都忍不了。” 阿毓少年时,虽有雷霆手段,情事上却懵懵懂懂,金风玉露一相逢,也不知道他着了什么魔,心心念念到今日。 若是他和我一样,儿时呼朋唤友,左右逢源,那些金风玉露,也不过是寻常,恐怕也没我二哥什么事,更没我什么事了。 他翻过身,拿自己的掌心去比我的掌心,道:“若是没遇见你,苦闷不知少多少,你以为我不想吗?” 情不知所起。 我说:“……阿毓对我为什么这样执着?” 阿毓说:“因为你是第一个,除了兄弟姊妹之外,对我笑的人。” 不是其他人不会笑,只是没人敢在他面前笑。我二哥从小也有些呆,恐怕这时候都不知道当时自己眼前的那人贵为天子。 他不知道,我知道。 诶,我现在还想这些做什么。 我张了张嘴,说:“万一,我是说万一,如果我做了阿毓不高兴的事情,阿毓要怎么办?” 阿毓瞟了我一眼,道:“你做的让我不高兴的事情还少吗?”他轻轻叹气,“还有什么办法。你就算娶了永安,我也保你一世荣华富贵啊。” 永安公主那件事,如今回想,阿毓心里个中滋味,我都觉得心酸。 他是真心的,连那个人的妻子都要善待,连那个人的孩子都要喜欢。 “也不会都是苦日子……”我用扇子扇走一只雨前扑进来的蛾子,“阿毓不要心急,好日子在后头呢。” 阿毓昏昏欲睡,任我断断续续扇着,轻声道:“我只是怕,天长地久有时尽……” 我摸摸他的头,说:“不会的。” 第39章 惯例雨天请安会迟一点,我听说过去先皇那会儿,如若雨天太后宫那边还会传懿旨准今日不去请安之类的。如今的太后没传过这样的旨,阿毓还是照常得去。 我提前一点儿跑出来,不敢去问崔公公要伞,随便到角门侍卫那里让他把伞借我。 宫墙边海棠被雨打湿粉雪一样地下,软白的花瓣飘在水洼里,我撑伞走过,提心吊胆着别带着几片花瓣回去了,林文定那小子心思贼细,我们院里又没海棠,一会儿要说不清楚了。 突然从宫墙尽头转出一个人,执着伞,远远朝我一拱手。我眯细眼睛看,竟然是陆昭明。 细雨中陆昭明施施然走过来,微笑道:“衡之兄,多日不见。” 从那日他在落凤楼提起永安,我和他便不大对付,虽说是雍王的朋友,可他行事作风都不是我那一挂,我觉得怪不自在的,恨不得躲着他走路。我笑道:“是啊,好巧,昭明兄这么早就进宫来了?” 陆昭明笑笑,道:“太后娘娘说要见见在下堂弟年初进门的新妇,怕迟了雨势更大,所以干脆来早些候着。” 我说:“那真是辛苦啊。” 陆昭明挑挑眉,道:“衡之兄这又是哪里去啊?” 我眼睛都不眨,说:“昭明兄可能有所不知,宫里有几株矮枇杷,也许是沉浸于天子之气,与外边的其它枇杷大为不同,个大味美,每每到了这个时节,宫人们都抢着偷偷用竹竿打枇杷来吃,我见昨天下雨,怕枇杷都落了地可惜,这不,捷足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5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35 先登抢在他们之前先兜上几个吃吃,可不巧,若是早点遇到昭明兄,我还能留几个给你尝尝鲜。” 陆昭明道:“在下倒是颇有兴趣,下次衡之兄去,可别忘了在下。” 我说:“那是当然。”我巴不得快点跑路,连忙说,“哟,时候也不早了,我待会还赶着回去同林大人去给皇上请安,那就……” “诶,慢着,”陆昭明笑眯眯地伸出手抬了抬,拦住了我,道,“我还有些话,想要好好同宋大人聊一聊,那边有个偏僻的亭子,还请宋大人移步一叙。” 我是一百个不情愿,可是自己来的也不怎么清白坦荡,心里有愧,底气不足,不敢光明正大推了他的邀,只能硬着头皮随他走到一处小凉亭,收了伞。 看来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蒙蒙细雨中,陆昭明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折扇,在指间把玩着,笑吟吟地看着我,道:“宋大人别急,这雨天,宫里诸项事宜,难免都会往后拖上一拖,也算是不成文的老规矩了,皇上是不会怪罪的。” 我假笑道:“我出来的时候急,没同林大人打过招呼,我怕他起来不见我,要担惊受怕了。” 陆昭明还是道:“那位林公子,我听闻人品才学都很是不一般,是懂机变之人,又在皇上身边当差,不过是半个时辰,不会出什么事的,衡之兄真是多虑了。” 我实在不想同他绕来绕去纠缠不清,道:“昭明兄有什么话,还是尽快说吧,在下洗耳恭听。” 陆昭明笑着在我身边踱了几步,用扇子敲敲下巴,做出个琢磨的姿态:“我只是有些好奇……宋大人也算是书香贵胄世家出身,怎么会连个枇杷都如此稀罕?还是说……”他靠近我,盯住了我的眼睛,目光亮得像是兵戈相击,微笑如利刃,“宋大人稀罕的不是枇杷,是紫宸殿前种的海棠?” 我被震得背后都是冷汗,假笑道:“昭明兄这话好生奇怪,我怎么没听说紫宸殿有海棠,也是,昭明兄自幼出入皇宫,比我这般无所作为的见识多多了,紫宸殿的海棠开得果真很好吗?那下回我也要趁机去瞧瞧。” 陆昭明歪歪头,道:“我只不过是问一声,衡之兄还真是健谈。” 我说:“嗨,我这个人一向如此,话多聒噪,还请昭明兄不要见怪。” 我把手背到身后,掩饰袖中的颤抖。 陆耀怎么知道的? 他知道多少?谁告诉他的? 我和他差不多等于素不相识,他不至于这么多花花肠子调侃我。 陆耀绝对知道什么,他知道,而且胸有成竹心知肚明,却绕着弯子变着花样戏弄我,猫儿已经下爪了,他不打算现下立刻吃了我,却拿我寻开心一番。 他来干什么? 陆耀佯装讶异,道:“衡之兄可是身体不适?怎么流那么多汗?” 我擦了擦汗,道:“入夏了,难免天热。” 他在暗我在明,我拿他毫无办法,只能等着他出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要怎么拿捏我。 陆耀笑笑,轻声说:“衡之兄不必紧张,那事儿,只有我知道。” 我也跟着笑:“昭明兄你这一番话可是把我搞糊涂了,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是就几个小小的枇杷,皇上应该也不会怪罪于我吧?” 陆耀道:“吃了枇杷不要紧,采了紫宸殿的海棠花,皇上不怪罪,太后那边……可不太好交代呀。” 我悚然心惊,牙关都要咬起来,当初阿毓怎么跟太后为我求情的我还历历在目,当初也不过是开了甘泉宫这一桩事,说大也大,说小多少也能压下去,如今我的行事,如若被其他人知晓,可是杀头滚钉板都犹嫌不足。 我说:“这,这又是怎么说,什么海棠,我怎么听不明白?” 陆耀信步走了半圈,笑嘻嘻道:“既然衡之兄不打算跟我承认,那我就同衡之兄明说好了,”他凑到我耳边,悄声说,“衡之兄,昨夜是宿在了紫宸殿吧?” 他的气息扑到我的耳边,像是蛇吐的信子,我感觉胃中翻涌,差点没站住摔下去。 陆耀扶了我一把,意味深长道:“衡之兄,万事可要当心啊。” 第40章 我像是被针扎了一样赶紧甩开他的手,屁滚尿流退了好几步,陆耀手拢在袖中,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衡之兄,雨天路滑。” 我深吸一口气,说:“不错,我正是在紫宸殿,皇上深夜召见确有其事,然而此等国家大计,皇上同起居郎说些什么,还轮不到陆公子可以过问吧?” 陆耀展开扇子,低头像是漫不经心赏着扇面的花鸟,道:“宋大人这样信誓旦旦,不愧深得皇上信赖啊。” 我后背一僵,原本想着,无论陆耀说什么,我打死不认便是。可如今,陆耀话说得云里雾里似是而非,我连他手里捏了几分都不知道。 陆耀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替我表姐和姑母讨个公道。” 猫儿雪亮的獠牙露出来了。 陆耀站在这里,背后是皇后,太后,是整个陆家在朝野中的根据槃互。 他拿出这番话,就算当场一刀砍死我,说出去也都算清君侧,我死有余辜。 陆氏莫非也知道此事? 亦或者,陆耀也不过只是陆氏在前朝的代理人? 皇后身居后宫,看似不问世事,可四妃和四妃背后的外戚,又岂是省油的灯。能稳坐凤銮母仪天下,若是没有点深沉心思,恐怕连凤印都拿不稳。皇后有通天的手眼,我毫不怀疑。 只是她既放纵四妃,又何以拿我开刀? 只是因为我是个男子? 然而她既不争宠,我是男是女又有何关系?我是男的岂不是更好了,连皇嗣都不会添,更少了后顾之忧。 皇后隐忍不发到今日敲山震虎,到底意欲何为? 陆耀低声说:“不过是请宋大人帮个忙。” 我说:“我可是很忙的,恐怕帮不了陆公子的忙了。” 陆耀笑笑,道:“我和令兄正好是同窗,如若宋大人不帮忙,我只好请令兄助我一臂之力了。” 我假笑:“我哥现在在朝堂上混得也不如意,陆公子应该也知道吧,我家都被夺了官,怕是爱莫能助,陆公子的忙,还是找别人吧。” 陆耀挑挑眉,道:“宋大人糊涂了?我的同窗,可不是宋辑啊。” 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炸了。 我二哥?怎么会是我二哥? 我二哥交游甚少,人情债是绝没有欠下的,如何又招惹上陆耀? 若是那事,怎么可能,那事天底下只有我一人知晓,连我二哥自己都蒙在鼓里,陆氏怎么会知道? 我不只是心悸腿软,我还浑身发凉。 他知道多少? 我左右环顾四周,雨还未歇,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6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36 滴在宫中的琉璃瓦上,叮叮当当,宫中人走路时常悄无声息,只余有寂静一片雨声。 可是我在其中,却似乎听到萧萧放箭,刀锋出鞘的声音,杀气扑面而来。 四面埋伏。 陆耀的声音似乎隔着一片雨,听不真切:“宋大人,好好考虑考虑吧。” “考虑什么?”我强撑着自己一股气,怕声音一弱,让他得意忘形。 陆耀优哉游哉地绕到我身后,道:“上书房有今早军机处吴大人的奏报,我呢,不太乐意让皇上看到,可惜在下卑不足道,近不得上书房半步,只有请宋大人代劳了。”他按了按我的肩膀,“交给宋大人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如若我拿到了奏报,你要怎么对我?” 陆耀笑了,道:“我嘛,闲人一个,不想管什么男欢女爱的破事儿,宋大人遂了我的心愿,我又怎么会难为宋大人?” 我说:“我帮你做事,可也不能保证你以后不再拿这事害我。” 陆耀打了个呵欠,道:“也是,那我就先进宫给太后请安了。” 我芒刺在背,连忙说:“等等!” 陆耀志得意满回头看我,道:“宋大人改变主意了?” 我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无知无觉快走到史馆前了,是伞也忘了,怎么回来的也记不得了,披着一身雨水。 林文定起来,看到我,很是讶异。“宋兄,你去哪儿了?” 我自顾不暇,恍若梦中,说:“没,没什么。”推开他往里走。不顾浑身湿透,脱力地倒在榻上,呆呆地望着房顶。 我不能告诉阿毓,不是因为怕他猜忌我,而是怕他太在意我了。 阿毓当时敢同太后起那么大的争执,如今就敢掀了陆家。 可是有眼睛的人都知道,陆家不能动,至少现在不能动。后宫已是陆家的天下,前朝还不知道有多少利益勾结,郡王一案欲盖弥彰无功而返,谁都知道里面必有蹊跷,可是居然还能在阿毓的重重施压下瞒天过海,其中缘由,不是他们不把阿毓放在眼里,恐怕就是他们有自信不被揪出来。 说句大不敬的,没有陆家,阿毓还做不做得了这个皇帝,都还是另一回事。 先皇子嗣为何如此单薄,后宫妃嫔早年也有不少,怎么就生不出多几个儿子,想必也是仰赖陆家的好手腕。 想想也是可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怎么会天真地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在耍心机。 我眨了眨眼,挺身坐起来,跟林文定说:“等等,我换件衣服,去紫宸殿吧。” 我同阿毓自紫宸殿分别,还不到一个时辰,阿毓见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躲躲闪闪,我心里一团乱麻,不敢表露,对他笑了一下,阿毓立刻就别过头去。 崔公公送我们到上书房,我站在阿毓的桌子前,手抖个不停。 我不知道那个折子上有什么天大的秘密,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害了阿毓。如果那折子上的事情有关国祚,我又怎么敢以一人之私毁天下社稷。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阿毓没有这个自觉,我不能没有。 可是谁又能帮我呢? 一个王朝和一个人,不啻天渊。阿毓和我,也是这样的。 背后突然传来阿毓的声音:“宋轻,你在做什么?” 我手一抖,把折子拂了一地:“请皇上恕罪!” 阿毓身后跟着林文定,看着我,歪了歪头,道:“掉了捡起来就是了,爱卿不必内疚。” 我说:“是。” 我袖中捏着那一册吴大人的奏折,顿了顿,松开了手。 罢了。 第41章 我踉跄着站起来,收回手去,跟着林文定立在一旁。 阿毓差点想上来扶我,在旁边踟蹰看了片刻,犹犹豫豫道:“你没事吧?” 我点头唯唯诺诺:“微臣没事,谢皇上。” 阿毓听了我这句话,有点气鼓鼓地坐了回去。 阿毓向来和臣子话不多,之前我还庆幸这个小皇帝不怎么会来事儿,少费许多笔墨,如今,更是庆幸阿毓心性内敛,方不把我立刻道破。 林文定道:“宋大人,你脸色很不好,是今早淋了雨,身子还没好完全吗?” 阿毓听罢,差点站起来,道:“我不是让你……” 我连忙道:“多谢皇上关心,微臣并无大碍。” 阿毓愣了一下,重新坐正了,道:“哦。” 我不在这数日,都是林文定跟着阿毓,我提起笔,一时间不知道记些什么好。 我没有傻到要把阿毓私底下这些事真的一一记下,即使林文定那样才高八斗,都有春秋笔法。这不怪他,他只是一心为了阿毓好。 阿毓和我,便生活在那枯墨三千字里行间的阴翳里,不见天日。 后人若是翻开这些纸张,也半点踪迹都寻不着。 他们会怎么说阿毓和我呢? 陆耀要我死,也绝不会以这种摆不上台面的理由,他是个体面人,不像我,万般都觉得无所谓。 不知后来人如何记我。 或者,索性我已经不存在。 因为我的存在,对于阿毓来说,就像是沉疴复发一场,半点好处都没有。小孩子出天花,如若活得下来,便一世都不会再染上,这件事其实也无甚差别,阿毓挺得过去,他就会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帝王。 我突然觉得先皇,先先皇,或者说阿毓的老祖宗们,恐怕每个也不是史书上记载的那样永远英明神武,永远慧眼如炬,也许,也有个把人疲惫不堪,厌倦至极。 阿毓也要成为一代明君,不管他愿不愿意,那些册子上无数的老老少少,都还仿佛睁着眼睛,目光炯炯,看着他。 在那样的注视下,谁都不敢松懈半分。 原先我觉得我错在被陆耀抓住了把柄,想来想去,原来原本就是错的,只是我想着将错就错,半生顺风顺水惯了,却忘了世上本就大多事最后事与愿违,得不偿失。古人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有谁能永远事事顺意呢。 然而这是最后了。 我正出着神,崔公公突然掀帘进来,道:“皇上,谨妃的哥哥求见。” 阿毓低头写字,只随意道:“不见。” 崔公公略有些为难,道:“皇上……” 阿毓道:“我说不见就是不见。” 崔公公犹豫了片刻,答了一声:“是。”又出去了。 阿毓冷落晋王,无非是郡王那件事,晋王这些年,一直规规矩矩的,除了女儿在后宫略有些跋扈,倒是比其他世家老实许多,我心头一紧,怕是阿毓顾此失彼,涨了他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 郡王的事情,我原以为,多半是巧合,加上别有用心的人推波助澜,被奸人利用,才会把一件命案,办成一团乱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7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37 麻,彼此牵扯不清的悬案。如今想来,其中莫非也有陆家从中作梗,暗中插手? 我脊背发凉,渗出一身冷汗,晋王府,亲王府,宋家,哪一个不是当初先皇托孤的铜山铁壁忠义之家? 我放下册子,跪在阿毓面前,道:“皇上,万万不可啊!” 阿毓放下笔,皱了皱眉,按下性子道:“爱卿何出此言?” “我,我……”我支支吾吾,脑门子冒了一层汗,“晋、晋王是……”我忐忑到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尖。“晋王也算是世世代代为朝廷尽忠,未有一时松懈,还请皇上,切莫冷落了他们,寒了忠臣的心……” 阿毓没想到我会说这样的话,皱着眉,哼了一声,道:“难道恭献亲王就不尽忠吗?” 我的心揪了一下:“就是这么个理儿……” 阿毓道:“爱卿既然知道这个理,那也应该知道,赏功罚罪,杀一儆百的道理。” 我宋家本身就牵扯其中,对阿毓说什么,都仿佛不太合适,不知道的,还以为晋王府和宋家勾结,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互相包庇。说陆家的阴谋,就更不合适。 漫说这一切,不过是我捕风捉影无凭无据,单是陆耀拿捏我这一点,即使阿毓真的信了我去收拾陆耀,陆耀也大可以当即反咬我一口说我狗急跳墙要杀人灭口。我毫无办法。 可是什么都不对阿毓说,我万分做不到。 我是引颈待戮,阿毓如何能无知无觉? 如果我和阿毓之间没有秘密就好了。 我恨陆耀欺上瞒下讳莫如深,而我自己,不也是这样吗? 我也骗了阿毓。 阿毓关切地看着我,道:“爱卿怎么了?且不要顾虑说出来。” 我道:“微臣,微臣没事。” 仿佛是肺里胀满了气,提住了,一时间又无声叹掉,我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嫌自己活得够左支右绌,窝囊极了,可是也毫无办法。 阿毓看着我道:“若是你家的事,小惩大诫,既往不咎,这件事,也算是有了一个了结,爱卿大可以放心。” 我灰心丧气,道:“谢皇上。” 陆耀的事情要如何解决,我一点章法也没有。我带不回吴大人的奏折,他必定要我吃不了兜着走。陆耀可不是阿毓,阿毓还能用撒泼耍赖囫囵过去,陆耀那小子是个人精,定叫我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我心急如焚,却不能表现出来。 我总不能为了一己之私,成了阿毓身边的细作,害了阿毓,也害了大靖。 我一阵恍惚出神,待到阿毓都要回紫宸殿了都毫无知觉。 阿毓从我身边走过,目光朝前没有看我,低声说:“我不知道和我一起,你是不是不开心?” 第42章 “我没想到宋大人竟是如此懦弱无能之辈。”陆耀端着一盏茶,不喝,只隔着袅袅热气看着我。 我束手束脚地站着,觉得也没什么意思了,道:“那是陆公子高看了,我这点志气,做不成大事。” 陆耀挑眉一笑,道:“我之前以为,宋大人是知轻重缓急的人。” 我道:“那是陆公子瞎了眼。” 陆耀听了我这话,也不恼,甚至还有些得意洋洋地道:“宋大人何必自谦,宋大人可是办成了世上众人,都办不成的大事。” 我身子一抖,道:“没有这样的事儿。” 陆耀笑笑,从袖中掏出一本奏折,丢在桌面上。 我定睛一看,那封皮颇为眼熟,那不就是那日陆耀要我去偷的军机处吴大人的奏折吗?我猛地抬头看他:“你……!” 陆耀低头拂了拂茶盖,道:“一个奏折而已,举手之劳,宋大人也不肯相帮。”他凑近看我,“这让我怎么帮你?” 我躲开他的视线,道:“陆公子好大的胆子。” 陆耀伸手一抬,道:“宋大人不好奇怎样的折子,我要费尽心机去拿吗?” 我咽了咽唾沫,我的确很好奇,而且还很揪心。阿毓案上的折子,说拿就拿了,这是怎样的憋屈?那可是上书房,是皇上的案牍! 阿毓的皇位坐得不大稳,我是知道的,但是也没想到竟然会到下边的人能够这样瞒天过海的地步。这是怎样的胆大妄为,怎样的倒行逆施? 我说:“陆公子要反了?不怕我告诉皇上?” 陆耀摇了摇扇子,道:“折子写了什么,宋大人且看看,我不介意。” 我抓起桌子上的奏折,展开匆匆扫过,竟是一封普通的问安折子。 我抬头:“陆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陆耀道:“意思就是,宋大人不做的事情,自然有人帮我做,而宋大人,就不会有那么好过了。” 我说:“林书衡?” 陆耀但笑不语。 我脑子纷纷乱,可是还是有一点清明的,八成不是林文定。两个起居官,怎么看我都比较像是那个容易卖国求荣的,我都撬不动,还能撬得了林文定?林文定不比我,身后是太傅,家世清清白白,哪有那么多尾巴让人抓。 陆耀无非是在说自己前朝有人罢了。 我汗毛倒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我道:“陆公子在试探我?” 陆耀道:“无非是想交个朋友,既然宋公子不想交这个朋友,就休怪我无情了。” 我说:“你要干吗?” 陆耀道:“宋大人铁骨铮铮,可曾想过身后的家人,我记得宋老大人的身体不是很好,最近门庭寥落又颇为伤神,仲光兄仕途坎坷,嫂子腹中的孩儿还未出世,如果现下龙颜大怒,真不知道宋家要怎么过下去啊。” 我道:“陆大人想拉拢我?” 陆耀道:“我相信宋大人一定听说过,识时务者为俊杰。” 陆家有多大的势力,我不敢想,他们能拿到上书房的折子,还能知道紫宸殿发生的一切。 我爹我娘我哥怎么办? 阿毓怎么办? 我没想到我只是个区区的起居郎,最后却会攒出这么一个天大的麻烦。 如果当初,我爹没把我塞到皇上的上书房,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也许我二哥还在山西好好当他的父母官,再过几年,擢到京城,入阁,一门三翰林,坦荡光明。 也许…… 我此生,再也不会遇见阿毓了。 我会平凡地结婚生子,在宋家混吃等死,仗着父兄的荫庇,做一个胸无大志吃穿不愁的二世祖。 也许很多年后,他们谈起当今圣上,我还能漫不经心想起他十来岁的时候在千菊宴上冷若冰霜,怪不好相处的。 这样万事也不过一场花好月圆而已。 这是我想要的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陆耀,你他妈给我滚蛋!” 我没遇见阿毓之前,也许就是想要这样的一生,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8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38 遇见他之后,红尘万丈都黯然失色。 陆耀饱读诗书,接触的都是些文人雅士,没想到我出口就这么粗鲁,愣了一下,摇摇扇子,才缓过神色说:“宋大人不要后悔。” 我说:“我怕什么,你有种让皇上来砍我的头啊!” 我自知底气不足,却只能装出天不怕地不怕的鲁莽气,除了这样,我不知道有什么办法。 我希望别人能放过我,却心知这不可能。 陆耀似笑非笑:“我所做的,都是为宋大人好,宋大人这样不领情,叫我好为难。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我说:“不明白,滚。” 古人云为情所困,说情多必伤,我之前不懂,如今懂了。 你喜欢一个人,就会寸步难行,你对他不光有爱,还有责任。 我对阿毓,是宁可他杀了我,也没有后悔的。 我算是看透了,陆耀说的话故作玄虚,你都不知道他哪句真,哪句假,可万不能给他拿捏,他拿捏你一次,就能拿捏你一万次。我若是真的能被策反,阿毓身边还剩下多少人? 阿毓知道了,要有多伤心? 陆耀道:“既然宋兄一意孤行,那在下就不要强求了。” 我说:“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陆耀笑笑:“我也只不过是,给皇上送了个蹴鞠,讲了个小故事而已。” 我遍体生寒,他是来真的。 陆耀走了,我端起茶杯,手抖得不行,根本端不住,叮叮直响,茶水已经冷了,喝下去只有苦味。我扶着桌子,感觉五脏六腑都在剧烈收缩,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阿毓现在知道真相了吗? 第43章 不光是阿毓,太后知道了吗? 我不敢想阿毓,可是不得不想如何应对太后。陆氏要杀我,现在先折了阿毓护我的羽翼,阿毓不一定会保我。 阿毓保不保我,他都栽在这上面了。新君若是不能肆无忌惮,斩草除根,便只有做傀儡的份。更何况陆家盘踞前朝后宫多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阿毓的弱点是我,我自己心里也清楚。不见天日的浓疮烂疤,不能彻底剜去,就只会五脏六腑跟着统统烂掉,无力回天。 错上加错。 陆耀这一计,一石二鸟,不可谓不狠辣。 阿毓动弹不得,我难道也跟着坐以待毙吗? 我要去见阿毓,说个清楚。不管他爱不爱我,不管他到底喜欢谁,不管他现在,对我是爱是恨,一并都要说个清楚。我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陆家做了杀人的刀,献佛的花。我死也要死个明白。 不知道为什么,我此刻突然松了一口气,多日来压在心头阴云密布喘不过气的晦暗之事,被人摆在台面上,却刹那间觉得轻松。 不知道那些被押到断头台前的犯人是否也是我这样的心情。 明知道自己逃不过一劫,惶惶不可终日,然而死字摆到眼前的时候,却突然觉得轻飘飘的。 这么些天左右踟蹰,摇摆不定,呕心沥血,费尽心机,原来到头来照样是徒劳无功,得不偿失。我常笑戏文里多少善恶皆有报,多少沉冤昭雪都是说书人一面之词,可如今不就是吗? 我骗阿毓的,他要讨回来,我做错的,眼看报应就到了,投机取巧也不得。 难怪我爹言传身教,要我们循规蹈矩,通达世情,宠辱不惊,原是早就知悉苟且偷生不过是这般下场。我还嫌他老人家迂腐,如今看来,倒是我自己狂妄。 我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没人拦我,也没人来捉我,说不定太后还没知晓,说不定,阿毓还没考虑好要不要杀我。 我转进上书房,突然两把剑横在了我面前,我抬头,压着心绪问侍卫:“皇上不见人?” 在屋外候着的小太监见了是我,连忙匆匆跑过来,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道:“宋大人请回吧。” 我佯作迷茫,道:“今日为何不能进上书房?” 小太监还是笑着,道:“皇上说了,谁都可以见,就您,”他摇摇头,“不见。” 阿毓果真是知道了。 不见我,已经是他最轻最轻的怨恨了。阿毓故作倨傲,色厉内荏,我知道他的心肠是极软的,看不得别人哭泣求饶,这样的好心肠,也被我一并利用了。 我既不能给自己想出一条生路,也不能不给阿毓想一条生路。 这江山,千年不朽,万代绵长,国祚生生不息,累世不灭,阿毓还不到二十,他的日子,还长着呢。 少年天子有的是手腕,有的是智计,气魄吞天盖日,绝不止步于此。 只要,只要他舍弃儿女私情,不被红尘俗世绊住脚步,就能大开大合,肆无忌惮,成就一番绝世功绩。 这是阿毓的路。 我一把跪下,只大声道:“皇上!” 院子里的太平花落了一地,纷纷扬扬,照得满院莹莹雪光,一阵风过,吹得人睁不开眼。“微臣有一言,请皇上听听!”我深深俯下身,对着那寂静无言的上书房叩拜,“恳请皇上,废后!” 满院的侍从宫人被我口中之言俱是震得一动不动,鸦雀无声。那上书房无声无息,突然听到瓷器迸响,嗙的一声惊得所有人都打了一个寒颤。 下一刻林文定冲了出来,不顾仪容扑到我面前,扶着我的肩膀,道:“宋兄,你胡说些什么?” 我抓着他的胳膊,道:“皇上在里面吗?他怎么样了?” 林文定皱着眉说:“砸了一个笔洗,满地的碎片,伤了手,崔公公正让人去请太医。” 我心头恍惚,只觉得自己就像是那看不见的砸碎的瓷器,一地冰凉,道:“那他还好不好?受伤要不要紧?” 林文定啧了一声,低声说:“你方才是疯了吗?为何要和陆氏过不去?” 我冷冷一笑,就连林书衡林公子这样飘飘欲仙的进士及第,济世之才,都知道陆家不好惹,可是他又知道,我没有别的路走吗? 我揪紧他的衣服,道:“林大人,皇上可听到了我的话?” 林文定叹了一口气,道:“听得真真切切,若是听不到,也不至于发那么大的火,她可是皇后,你为何,为何要针对于她?” 我说:“我不是针对她,只是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时日无多,还请文定兄信我这一回……”我说罢就要朝他拜去,把他骇得不轻,连忙蹲下去扶我:“宋兄,你这是做什么?” 我眼前酸涩难当,像是进了草灰,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陆家用心险恶,恐怕对皇上不利!文定兄,你能面见皇上,请万万,告诉他这句话。” 林文定愣住了,才郑重地一点头,道:“宋兄这句话,我记下了。愿尽绵薄之力。” 我满面痛楚,心里只道林文定果然是个书呆子,直来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9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39 直去,不懂迂回,又被我拉下水,我先前嫌他呆,如今想来,呆点好啊,否则阿毓身边,尽是些追名逐利,别有用心之人,幸好阿毓身边的人是他。 我又朝着上书房的门口大声嚷:“皇上!” 林文定吓一跳,扑过来要捂我的嘴,我左右挣开他,道:“宋轻自知罪无可恕,死有余辜,皇上多日来殷殷之情,无以为报,惟愿皇上日后涤瑕荡垢,盛世太平!” 我对着再没有人出来的上书房再拜。 林文定不敢拦我,只低声道:“宋兄,你到底惹上了什么事?” 我苦笑,道:“大事,天大的事。” 我拍拍膝盖站起来,突然腿也不软了,手也不抖了,人人都怕死,没人敢同阿毓说,可是我不怕,我本身就是要死的人了。人人如临深渊,我却从容不迫了起来,想想世间哪一个败露了情事的人有好下场,为何我又能置身事外? 想想便想通了。 我转身朝林文定一拱手,道:“文定兄,以后皇上的事,就交给你了,我还有一件事要办,此后怕是后会无期,多保重。” 第44章 我话音刚落,门外走来了一行人,领头的是个大太监,身后全是带刀的侍卫,我拢着袖子,问:“各位大人,有何贵干?” 领头那人阴阳怪气地笑,道:“哟,宋大人,可巧了,省得我们满宫地找您。”他伸伸手,道,“太后有请。” 我整理了一下衣襟,拍了拍身上的落花,说:“那就有劳公公带路吧。” 林文定一手插过来,拦住了他,道:“太后好端端的,何以请宋大人过去?” 对方似笑非笑,道:“这个……好心告诉林大人一句,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好奇心太重,可是要惹大祸的啊,您说是不是,宋大人?” 我垂下眼,道:“公公说的是。” 林文定扭头看我,说:“宋兄你……” 我转眼看他,道:“林大人,你还是安心回去伺候皇上吧……” 大太监引我道:“请。” 我还是第一次被如此郑重地“请”到太后宫,七八个带刀侍卫在身后,盔甲兵器夸夸有声,我总以为转过个弯,这一群人就要一跃而起,长剑出鞘将我乱刀砍死。 我已经想好了,太后也算是个讲究人,不会做这般没品的事儿,若是太后暴怒,可能就是当庭杖杀,我见过几回不守规矩的宫人被如此,日落了草席子一卷丢出宫去,若是再念及一些宋家勤勤恳恳的功绩,便叫我哥到那乱葬岗寻尸首,趁着野狗没吃完,还能收拾收拾给葬下了;若是太后冷静一些,那便是一杯毒酒,留个全尸和体面,让我哥进宫给我收尸。 总而言之就是总有人给我收尸,清明也有人给我拔拔草,上上供奉。 此生能得阿毓深情至此,这一把不亏。 只是可怜我一家,我都没有让他们省事的时候。 儿时起,调皮捣蛋的事儿不知干过多少,我娘时常说,活得这么大没被谁揍死,那是我命大。想来我的命也是怪大的,犯下了这等滔天的罪名,试问这世间,能有几个人像我这样呢。 我爹堂堂正正煌煌君子,从来刚正不阿,目下无尘,也算是行必有正,动必有道。谁知道晚节不保,偏生又被我带累了。 我那小侄儿才几岁,只求太后大发慈悲,给我点遮羞布,判我个体面的罪名,也给阿毓一个体面。 可是太后会给阿毓一个体面吗? 明明是母子,却恨彼此入骨。 皇家无父子,恐怕也没有母子了。 或者,太后其实也不恨阿毓,只是想要一个秩序,能够自己掌控的秩序,阿毓,或者是其他的谁,也不过是秩序中的一颗棋子,棋子不听话,便要给个教训。太后也只是一颗棋子罢了。 我轻叹一口气,抬眼看到已经到了太后宫的门口。 领头的太监一错身,伸手向我:“宋大人,进去吧。” 我理了理衣服,大步跨了进去。 摇摇晃晃的珠帘在地面上投下恍惚的影子,室内缭绕的香气让我有点发昏,太后已经坐在那里,我没抬头,直接跪下:“罪臣宋轻,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掩袖而笑,道:“听闻宋大人机敏,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我心里松了一口气,没给我迎面来个杖杀,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道:“罪臣自知罪无可恕,不敢狡辩。” 太后挑挑眉,道:“你竟辩也不辩,皇儿将来问起,岂不是说我草菅人命?” 我深吸一口气,道:“皇上……不会问起。” 太后道:“宋大人如今说这话以开脱,不觉得太晚?” 我道:“罪臣对皇上,也非坦诚以待……是罪臣心术不正,迷惑了皇上,只是……人非草木,岂有不惧死之心,然而已行差踏错,无可辩驳,只求罪臣一死,此事便当了结,罪臣一家,对此毫不知情,还请太后娘娘高抬贵手。” 太后道:“想不到宋大人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我道:“罪臣欺上瞒下,何以当得起有情有义这四个字,只是罪臣有一句话,还斗胆启禀太后娘娘。” 怕是太后见我快要死了,多少有点怜悯,也许是她老人家闲着没事做,道:“那你便说说。” 我道:“这天下江山,终究是皇上的,太后何必如此。皇上对您没有不恭敬的地方,太后又为何强求皇上永远只做您的傀儡?罪臣自知身份卑微,于太后眼中不过是只蝼蚁,太后杀我,于情于理都说得通。只是如果太后就是想给皇上添堵……俗话说,玩火者必自焚,太后就不怕那一天吗?” 太后听了,竟然也不恼,呵呵一笑,只道:“宋大人好胆识。不过我倒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对不起皇上,对不起社稷的事情。倒是宋大人……永安公主你不娶,偏要自投进死路来。”她轻声道:“来人。” 角落阴影深处走出一个宫人,低头捧着一个托盘,一直捧到我面前,我低头一看,是一杯酒。 我松了一口气,看来还是能留个全尸啊。 太后道:“宋大人还有什么话说?” 我道:“没有了,多谢太后给罪臣一个体面。” 太后微笑,道:“宋家世代为社稷兢兢业业,他的子孙,我多少也要照顾一些。” 我说:“多谢太后。”便伸手要去拿杯子。 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 想必生死这样的大事,世间人人自有定数。我心中此刻间没有惶恐,也没有怨尤,如日月皎然,仿佛一空水洗的明澈。 我到紫宸殿的第一夜,便心想,若是我死在此刻,也是极美满的。 苟且偷生这么许多日,都是足够了。太后杀我和阿毓杀我,都没什么分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40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40 别。 那些沉入水底的惊天秘密,那些不该生却生了的情愫,这些日作的戏,强装的镇定自如,如今都可放下了。我竟觉得如释重负。 我本就不是这块材料,只是个背不起放不下的纨绔罢了。 我这样不肖子孙,没什么大出息,不要说支应门庭,就是含含糊糊只顾着自己过足这一生,怕是都是极圆满的结果,都怪天意弄人,偏要让我做了轰轰烈烈让世人瞠目结舌的大事,随波逐流,竟也石破天惊,出息大发了。 我曾想过无数次,我会不会有天不得不娶亲,阿毓怎么办?阿毓年纪大了,后宫总不能没有子嗣,阿毓怎么办?阿毓若是有天发现了我二哥的事,阿毓怎么办,我怎么办? 而如今,统统不需再多想了。 我端起酒杯,正要入口,忽然听见门外一声:“皇上驾到!” 我心中一闪念,只想着仰头便饮。 “宋轻,你敢?!” 我的手再也拿不稳,一抖,酒全洒在了衣服上。 第45章 我伏在地板上,不敢回头看。只听见阿毓的脚步气势汹汹地一声声近了,璀璨的衣角掠过我。我心头一惊,如秋日落叶摇摇欲坠。阿毓怎么会来?他来做什么?莫不成他要杀我?还是,要救我? 如今说什么身不由己,说什么言不由衷,都仿佛是为自己开脱,我再没有什么脸面让阿毓恨我少些,怨我少些。阿毓合该恨我,如果阿毓没这个资格,那天底下就无人有这个资格了。 阿毓要杀我,是理所应当的。 我只怕,他看不清,看不破,要来与我分辨个清楚。我如何还有什么心力去面对他,板子不怕,鸠酒想起来也就那么回事,可是阿毓,阿毓是我放在心上的人啊。他若是真真站在我面前指责我,怨怼我,我怕是片片肌体都要剥落,生了比死了还要痛苦。 “给母后请安。”阿毓站在我面前。 “皇儿免礼。”太后说。 我抬头,只盯着他袖中手里裹着的一层白纱布,不知为何眼眶都发热发烫,目光怎么都移不开,心想,他疼不疼啊,伤得严重不严重啊,天气热起来了,有了伤口不易料理,恐怕愈合又是一番艰苦要熬。 就算是皇上,该疼的地方还是会疼。 有人搬来一个靠背玫瑰椅,阿毓撩了下摆坐下,竟是打算和太后叙家常,他二人一来一往,完全没有把我这个跪在地上的大活人放在眼里,我无声地长吐一口气,身心俱疲,冷汗涔涔而下。只愿自己就这样遁地而走,也不愿像是无动于衷的石头草木,呆愣着听着阿毓的声音。 宫人走来给阿毓奉茶,阿毓揭了揭盖子,不喝,便放在一边了。 太后道:“皇儿此番匆匆赶来,又是为何?” 阿毓漫不经心地道:“我听闻,母后宫中夏天的时候,都会研制苏合香,夏季燠热,特来向母后讨几丸。” 太后抿唇而笑,道:“这有何难。”她略微提高了一些音量,道:“来人,给皇上多拿几盒,不必呈上来了,直接送到紫宸殿里。” 阿毓说:“那就多谢母后的赏赐了。” 太后缓缓地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道:“天太热,哀家也有些乏了,你且跪安吧。” 阿毓站起来,道:“儿子还有一事。” 太后扬扬眉,道:“何事?” 阿毓道:“太后在自己宫里鸠杀我身边的臣子,是什么个意思?” 我心如擂鼓,竟一时间不知道阿毓是个什么意思。这荒唐大戏就要下场了,恍惚大梦也到了要醒的时分,当真如阿毓在紫宸殿那夜所说,天长地久有时尽。 天长地久有时尽啊。 恋慕有时,恩怨亦有时。 “大胆!”太后喝了一句,手里的茶杯跟着热茶直接砸了下来,迎头溅了一地的热水和碎片,我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滚烫的茶水缓慢地浸进官服的衣料下,一阵刺痛,我抹了一把脸,把拳头攥紧。 她指着帐外随侍的宫人,道:“皇上来请安,你们这些做奴才的,竟然直愣愣地站在那儿,是眼里都没有规矩了吗?”她一番环顾,“来人!拖出去杖杀!” 那人未料此番飞来横祸,吓得手脚俱软,跪在庭前一个劲地喊饶命:“太后娘娘息怒,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太后娘娘饶过奴婢这回!”那人只知道不断磕头求太后饶命,竟是一个字辩解也没有。 我心头悚然,不敢回头再望,只想着太后这好一出杀鸡儆猴,有的是手腕震慑阿毓,若我当初死个痛快,阿毓也不至此番难堪了。 早该知道如此了,阿毓之前做出一派冷淡姿态,不就是为了不被人拿捏吗? 人啊,一旦动了情,怕是一粒沙碰到都刺痛,阿毓的壁垒森严固若金汤,一朝被我所毁,如今明枪暗箭冲着他来,谁能护他? 阿毓坐着动也不动,眼皮都不抬,像是那人不断磕头求饶的凄厉喊声他从未听见,半晌,那人早已被拖出了殿里,那惨叫求饶声渐行渐远,阿毓道:“太后何以至此?” 太后微笑,道:“哀家倒想问,皇儿何以至此?” 阿毓垂着眼睛,似眼前千重落花簌簌而下,道:“宋轻是我的起居郎,不在六宫之列,母后这般作为,恐要惹朝中人非议。” 太后道:“皇儿今儿个是怎么了,要和哀家谈起这朝中之事,敢问,皇儿与宋舍人之前所作所为,又如何配得上称之为朝中之事?我坐镇六宫,匡乱反正,不知哪里惹得皇儿不高兴,要兴师动众过来质问?” 阿毓面无表情,像是极心灰意冷,活气都要从他愈来愈苍白的脸上悄然褪去,道:“宋轻不忠不义,与我早生罅隙,区区一个起居郎,杀了便杀了,只是太后此番越俎代庖,我到底意难平。” 我浑身一抖,内心又是辛酸又是欣慰,一时间不知道作何表情。 我宁愿阿毓恨我,可到头来他恨我了,我又打心底里觉得不甘心。 为什么非要走到让阿毓恨我的地步,不甘心,一千个一万个不甘心。 太后挑挑眉,道:“哦?皇儿这是要撇清关系?” 阿毓冷笑,道:“本就毫无关系,何来撇清。”他瞥了我一眼,手背在袖中,不再发一词。 太后道:“皇儿是想让我放他?” 阿毓道:“若他是个韩王孙,任凭太后处置,儿子绝不插手,但他宋轻,是宋氏一门子孙,若太后执意要在宫里鸠杀他,不仅是让宋家满门蒙羞,也是让儿子落得个薄情寡幸之名,岂不是扰乱前朝?” 太后道:“哀家只管六宫之事,前朝如何,皇儿休要推到哀家身上。” 阿毓微微一笑,道:“我知晓母后向来克己复礼,从不干涉前朝,便是如此,才要向母后讨他一条狗命。”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1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41 太后道:“皇儿又想如何处置?” 阿毓道:“此番这个背信弃义欺天罔人之人,我此生不想再见到。”他垂头看我,声音泠泠如金石,“你出宫吧,别再来了。” 我强忍着泪,高呼:“谢皇上!” 阿毓冷冷地看着我,口中吐出一个字:“滚。” 第46章 依旧是领头的大太监,依旧是六七人的带刀侍卫,之前是送我进宫,现在是送我出宫。 我回头望了望森森的太后宫,琼楼金阙,珠窗网户,我第一次进宫,只看见了其中三百亭台,龙楼凤阁,那时候觉得它很远,远得就像是在缥缈的云端,是仙人的居所。如今我要走了,才想起史馆的那棵矮石榴树,想起流春亭暖意融融的流水,想起紫宸殿夜来风起吹动纱帐杳然如梦。感觉一觉醒来,一睁眼,又是史馆那高高的朱红色房顶。 仿佛有过海誓山盟,又好像只是童言无忌。 什么往事都被像是一头伏在山间的巨兽一样的宫殿吞入口中,半点声息也没有。 人生一场大梦,回首几度秋凉。 “宋大人,还看什么,走吧。”领头的大太监讥笑着看着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轻叹一声:“走吧。” 他们送我出了望仙门,便不再继续了。宫人最远的行动范围便到这里:“祝宋大人以后前程似锦,鹏程万里。”一行人向我拜别。 这些在宫里混成人精的,如何不知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如今还依稀给我一个薄面,可谁都心里有数,何来前程似锦,何来鹏程万里。 思来想去,事关休戚已成空,万里相思一夜中。 我拱手,道:“多谢公公吉言。” 望仙门高大的楼宇城墙都远去,朱红色的厚重大门开了又关,凛然伫立着,不近分毫人情。 我从这里出入过很多次,可没想到,这是最后一次。 我长叹一声,背着手孑然走了出去。 我爹我娘大抵听到了风声,知道我是被太后遣出宫的,我才刚走到门口,还没想好怎么个表情,怎么个姿态,怎么个说辞,门便开了,开门的还是我大哥,他看了我一眼,叹了声气,向我招招手,道:“进来吧。” 我爹我娘我二哥都在花厅坐着,下人都被喊了下去,门也严严实实关上了,想必他们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我看着我二哥,又不忍地移开目光。生怕自己又想起阿毓。 我走进花厅,一把跪在我爹我娘面前,盯着地面,只道:“孩儿不孝。” “混账!”我爹手端着一盏茶,劈头盖脸砸在了我面前,我心想躲也躲不过,干脆也不动。想来真有意思,短短一天,先是太后,后是我爹,我都被茶杯砸了两次,可哪次都没伤着一根毫毛,想来也是命大。 我娘被我爹这一砸吓得捂着心口,愣了一下,转头道:“你生气就生气砸阿轻干什么!要是砸出个三长两短看你怎么办!还有,宋函修,我告诉你,咱家汝窑香灰胎可就这一对!”她招呼着我二哥:“轩儿,别收拾了,一会儿叫下人来弄,仔细别伤了手。” 我爹转而跟我娘发脾气:“你懂什么!这小兔崽子闯了多大的祸!就是你平日里惯出来的!” 我娘拧着帕子,提高声调:“阿轻做什么了!是杀了人还是造了反!你凶什么凶!嫌儿子在宫里受的罪还不够吗!”她站起来打算弯下腰扶我,:“阿轻,来,起来,有什么咱们回屋慢慢说,别听你爹的。” 我如何敢起来,只头都贴在冰凉的地板上,道:“儿子此番确是暗室欺心胡作非为,父亲因此生气,儿子绝无一点辩解的话。” 我娘没想到我竟然说出这番话,竟哑口无言了。从小我做的错事也有好几大箩筐,多半是被我爹发现了,也要油嘴滑舌口灿莲花给自己逃脱罪名,再不济,不是我哥哥们护着,就是我娘护着,真逃不脱了,被我爹气冲冲打几个板子,鬼哭狼嚎装可怜卖委屈,也没受过什么罪。 她也不闹腾了,静静看着我。 我盯着地面,道:“不管之后宫里来的是圣旨还是懿旨,都是儿子罪有应得,还请爹千万莫念父子之情,带累宋家百年清誉。” 我爹抖着手指指我:“你……” 我大哥站起来,对我爹拱了拱手,道:“父亲,阿轻虽然顽劣,但绝对不是心存险恶之人,如今朝廷风波诡谲,父亲切莫一时间气糊涂了,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我苦笑,扭头看我大哥,道:“多谢大哥替我求情,只是这事非同小可,我自知罪无可恕,不想隐瞒。” 我二哥沉吟了片刻,道:“依阿轻的性子,不是这般坐以待毙的行事,可是受人胁迫?有什么难言之隐?阿轻这番话,事出有异,怕是屈打成招,还请父亲明辨。”他站起来对我爹作揖,转而朝向我,柔声说:“有什么事,不要一个人扛着,你是宋家的孩子,宋家怎么会对你置之不理呢?” 我道:“只怕我这个人,活了这二十来年,与宋家半点好处都没有,将来,还要把宋家带向万劫不复。” 我爹气哼哼地捋了捋胡须,道:“你个小兔崽子,没见过市面,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吓破了胆子。宋家自入京以来,屹立数百年,风吹雨打千磨百折如何没见过,你且说来。” 我深吸一口气,再拜,道:“儿子对当今圣上有了不轨之心,此事罪合万死,太后娘娘宅心仁厚,给儿子一条生路,然而儿子又有何脸面在这宋家苟活,父亲要罚便罚,是儿子自食恶果,只求将儿子逐出家门,以儆效尤。” 我一番话让在场所有的人都一时间说不出话,过了半晌,我娘茫茫然地问左右:“阿轻,是说……皇上……?” “放肆!”我爹一拍桌子站起来,“给我宋氏一门蒙羞!”他拂袖而去。 我娘闻声扑了过来,一把搂住我,扶着我的肩膀一个劲地摇我:“阿轻,你说句话啊,为娘是不是听错了?”她满脸泪水,“怎么会是皇上?” 此事说出口何等的伤风败俗,我又如何不知道,可是不真真切切地说出口,还要等着陆家来拿捏一头雾水的宋家吗?倒不如此刻就明说,让他们也死了为我开罪的心。 我轻轻把她的手拂开,苦笑道:“娘,您没有听错。” 第47章 我跪在书房里思过,等着天亮,看我爹他们打算如何处置我,开祠堂我也认了,行家法我也认了,一切都是我自己咎由自取,与他人无尤。不能毁了宋家的清誉,更不能坏了阿毓的社稷。 书房我小时候白天常被罚跪,我大哥二哥偷摸着掀开窗子一条缝,给我塞下午娘给的点心,有时候是红豆糕,有时候是银丝卷,我爹大抵是知道的,只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2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42 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理会我,我一面跪着,一面往嘴里死命塞满糕点,一时间,小腿膝盖的酸痛都忘掉了。 跪到吃饭时间,大概就是能起来了,我小时候有一点特没出息,就是怕黑,书房外种竹,晚上风一吹,像是尖尖指甲的女妖张牙舞爪,脑海中之前听过的什么青面獠牙的妖魔吃小孩的故事都浮现眼前,吓得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屁滚尿流去找我娘哭诉,此后再也没在夜里受过罚。 如今快二十年过去了,我早已不怕传说中什么魑魅魍魉,倒是此刻才知道,人世间最珍贵,最可敬,最可哀,最可怖的,是人心。 翻云覆雨是它,换斗移星是它,破卵倾巢是它,意惹情牵也是它。 只为情深偏怆别,等闲相见莫相亲。 奇怪的是,明明身处油煎火烤,偏偏又想起年少时的好光景来了。我爹给我大哥二哥取名,都是郑重的世代托付,偏偏给我一个“轻”字,是否他当日,也发了愿为五陵轻薄儿,天地安危两不知的宏愿? 窗外大风刮得竹叶摇曳不止,许是把云刮走了,一地朗朗月光落在书房一隅,我仰头看,似这般明月暖过万水千山,这样的皓月当空,也应落在紫宸殿的屋顶上如白雪皑皑,阿毓他睡了吗?他在做什么? 我不知跪了多久,浑浑噩噩只觉得更深露重,寒气逼人,恍惚间觉得自己在这里,有几日,或者竟是几年,浓黑的夜色,怎么也熬不破。 耳边传来门开的轻微声响,我迷糊地睁开眼,不知我二哥何时进来的,也不知这是梦是真。 我挪了挪,眨眨眼,仰头道:“二哥?你怎么来了?” 我二哥用指头戳了一下我的额头,道:“没想到我们阿轻还真是脾气硬得很,爹叫你罚跪,你竟然就乖乖地跪了,久跪对膝盖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爹的脾性,做做样子就好了,又没人同你过不去,要来查你。”他手里展开一张厚披风给我裹上,道,“你二嫂担心你夜来霜重,要着凉了,让我带一件衣物给你。” 我内心隐隐作痛,低头揪着披风的系带,低声道:“那就替我多谢二嫂了。” 我二哥蹲在我面前同我平视,道:“阿轻,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说:“没有。” 我二哥道:“此事不同寻常……有点,骇人听闻,二哥不相信你会做出这种事。” 我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他,道:“二哥是不信我对皇上有爱慕之心?” 我虽知一旦坦白,昭告世人,是何等骇人听闻,千夫所指,只是,没想到,我的亲哥哥也这样看。我不由得生出一丝恼怒,比他们对我冷眼相向悲伤更甚。 不就是喜欢男人吗?爱恨情仇,本就是人之本性,别人也就罢了,凭什么我二哥也这么看? 我二哥笑了笑,道:“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是说,我不信你即使东窗事发,就只灰溜溜夹着尾巴回家讨罚。”他缓慢地打量我,轻声道,“阿轻,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我差点跪不稳,连忙打断他,道:“没有了。” 我二哥说:“连我都不能说吗?” 我哽了哽,道:“真的没有。” 我二哥叹了一口气,道:“我不在的日子,家里出了很多事,我知道你也受累了,然而天大的事,大不过血浓于水,你有什么事情,不要一个人扛着,你把我们家当什么了?” 我听了我二哥的一席话,感觉心里酸溜溜的,又是怨我爹把他教得如此呆,又是庆幸还好他于朝野风云,终究是天真的。 不知道那么多暗流汹涌,总能过得轻松一些。待我二嫂腹中的小侄儿诞下,寻个院子租下来开个书院,收三五学生,不就是恬淡美满的一生了吗? 我道:“事已至此,不把我逐出家门,咱们家怕是也不好过,这件事不止皇上知道了,太后也知道了,还有,还有一些其他人也……二哥,壮士断腕,我知道你疼我,可是这件事,真的没有什么回寰的余地了。你们藏着掖着我,知道朝野百官要说什么话,有多少折子要上?” 我二哥道:“说到底,还是我拖累了你们啊。” 我猛地摇头,道:“没有,没有的。” 我说不定还要谢你,借我一场好梦。 我说:“二哥你一心只读圣贤书,个中缘由,恕我不能一一道明,如今这个局面,也是走到绝路山穷水尽之时,若是我出宋家,两方大抵都还有一线活路,若是抱着团取暖,恐怕就要抱着团一起死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啊二哥!” 我二哥皱皱眉,沉默了。 我心灰意冷,也不再想多说什么,兀自出着神。 突然我手里被塞了个东西,我二哥道:“这是我从娘的小厨房拿的糕点,你快点吃,别被人发现了。” 我低头一看,是一个圆溜溜的南瓜饼,不觉泪如雨下。 我二哥连忙给我拭泪,道:“阿轻,你若有什么委屈,千万不要憋在心里,尽管说出口,连二哥你都信不过了吗?” 我哽咽,道:“只是想到天明之后,就再不能做你的弟弟,也做不成爹娘的儿子,实在是难受至极。” 我二哥摸摸我的头,道:“说什么傻话,你永远是我的弟弟,也永远是爹的儿子,是区区一张纸能改变的事情吗?” 第48章 第二天天刚亮,有人来请我,是我爹身边的张管事,我见着他就像见着救星一样,连忙拉住他的胳膊问:“我爹怎么样了,我娘还好不好?” 张管事扶我起来,道:“正厢房的蜡烛一夜都没熄……”他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三少爷,你且起来吧,跪了一宿,腿疼不疼?” 说实话,我的双腿跪到现在,已经毫无知觉,像是万蚁咬噬,膝盖弯着直都直不起来,全靠着张管事一手撑着。我道:“不碍事,你往后,就别叫我三少爷了。” 我爹推门进来,道:“孽子,你今日还有什么话说?” 我正愁着让我站是站不住,要多难堪了,顺势便又跪了下去,道:“我无话可说。” 我爹发了狠,道:“你可知道,逐出宋府的人,没有一个是好端端走出去的。” 我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甘愿受罚。” 我小时候听过我大哥说,我宋家治家甚严,又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家法,别的家门,可能逐便逐了,家谱里没这个人便是,宋家,是五十大板逃也逃不过的,若是身子弱些的,打着打着就一命呜呼了。 就是这样严厉的规矩,才能教出忠孝礼义的谦谦君子来。 我娘我大哥二哥都来了,这一出大戏谁都不想演,却不得不演,我知道我父亲表面严厉,实际上是极心疼我们的,只可惜,和他父子一场,竟然也缘尽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3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43 于此。 “来人!拿板子来!”我爹大喊一声,便有下人扛了一支五尺多长的竹板,我家至今未有人挨过这样的打,一室都被镇得鸦雀无声。 我小时候没少挨打,但是,伤筋动骨是没有的,这等皮肉之苦,看着就让人两股战战,然而我现已心如死灰,心想着打便打了,等我走出这道门,事情就算了结了,我欠宋家的,我欠阿毓的,一并冤有头债有主,一一清算。 此后,我总该是我了吧? 不是宋家幺子,不是皇上的起居郎,不是阿毓的心上人,我总该是我自己了吧? 我爹两眼圆瞪,抄起板子就往下打,我原想着咬着牙且受住了,好歹留点体面,谁知打板子竟这样疼,啪的一声下来,我全身都打起了冷战,眼前似有白光炸裂,不由得痛呼“啊”了一声。 我大哥冲进来,抢下我爹手中的竹板,道:“爹,您年纪也大了,五十板下来,您身体也受不住,剩下的家法,请爹让儿子代劳吧。” 我爹气冲冲地道:“他有胆子犯下这弥天大罪,就得有能耐活着走出我宋府!你们一个个如今还来包庇他,是想也领一次家法吗?” 我大哥跪下,道:“阿轻年纪小,不懂事,也是我做哥哥的没有约束好,才酿成大祸,爹若行家法,我绝无二话,只是这五十板中,是我为人兄长失职,愿替轻弟领罚!” 我爹推开他,道:“放肆!” 我气喘吁吁道:“大哥不必为我开脱……” 第二板已经下来了。我咬咬牙,吐出胸口一股浊气,感觉下半身都没有了知觉,明明应该只是红肿淤血,脑海中却以为是血肉模糊。 第三板第四板下来,我脸上已经全是冷汗了,想着还有四十多道板子,恨不得自己就此昏死过去,实在是太疼了,到底打了多少板,我自己都模糊了,只觉得齿缝中尽是铁锈的味道,生怕一张嘴就呕出鲜血来。 门外传来我娘的呼喊,门口的奴仆架住了她,不让她进来看,又是我二哥轻声劝慰的话,我迷蒙地睁眼,感觉视野中忽明忽暗的,知道是疼极了,所有感觉都移到肌体上,眼前是何物都分辨不清。 人都说打板子是会打死人的,宫中的杖杀也是如此,我之前还想着不过是皮肉之刑,如何能打得死人,这一套下来,是只恨自己不能咬舌自尽,以早早逃离这酷刑。 恍惚中我突然感觉自己听见阿毓的声音,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现在的幻想多可笑,阿毓怎么会来,阿毓再也不会来了。阿毓恨我。这才是现实,在宫中惊心动魄辗转反侧,最后落得一顿板子,倒是我赚了,小命保住了,还同当今圣上有过一段啼笑皆非阴差阳错的风流债,可不是赚大发了? 阿毓再也忘不了我了。 他忘不了我二哥,现在同样也忘不了我。 无论他是爱是恨,宋轻这个名字他一生都摆脱不了。 阿毓将来也许会招多些姑娘进后宫,会和谁举案齐眉瓜瓞绵绵,可是那又如何,阿毓最轻狂最烂漫的少年时光给了我,谁都拿不走。他想忘也忘不掉。 阿毓。 我在舌尖上咬着这个名字,不知不觉眼泪糊了一脸。 我要活下去,不能在这儿就交代了,我要好好活,逍遥地活,不为谁而活。 如若我在这里死了,阿毓会有一点心疼吗?会想着他千方百计维护的人,就这样随随便便就死了吗?如果将来他碰到了中意的人,还会想起我吗? 会后悔吗? 我对阿毓生出的寸微怨恨之心,都在此刻统统消磨殆尽。 我不恨阿毓了,也不怨他把我牵扯其中直至不能自拔。 我不能让阿毓后悔,我不想他后悔。 他何尝不是我捧在心尖尖的人物啊。 身上的板子终于停了下来,我爹一句“丢出去!”马上有下人进来架着我就往外拖。 我脸上挂着惨兮兮的笑,恐怕眼泪鼻涕都糊一脸,道:“辛苦宋阁老了。” 我爹眼眶一红,低声道:“出了这个门,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我咧了咧嘴,道:“是。”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啊。 我总算知道那些人如何不能“走”出宋府了,我只觉得下半身都已经血肉模糊,家丁拖着我就像是拖一个破布袋子,往门口一扔就走了。 我心想,这下全京城都知道我和宋家没关系了吧。 心中一口气一松下,彻底咔嚓一片黑人事不知了。 我是被晃醒的,迷迷糊糊的,却怎么也睁不开眼,有人用手帕沾了水喂到我的唇边,俯趴着太久了脖子疼得仿佛要断掉。我的意识还朦胧着,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在一架马车上,那马走得很慢,很慢。 我伸手抓住那给我喂水的手,眼泪从紧闭的眼睛里滑下来,我哽咽道:“阿毓。” 你来见我了吗? 第49章 那双手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道:“阿轻,是我。” 我睁开眼,昏暗摇晃的车厢中,我二哥正垂头关切地看着我。 我哑然失笑,我是浑浑噩噩糊涂了,怎么会是阿毓呢?明知道他不会来了,可是还是盼着他来。 我二哥温柔地看着我,道:“怎么了?” 我揉揉眼睛,发现自己胳膊也是酸的,道:“没什么,做梦糊涂了。” 我二哥笑笑,摸了摸我的额头,道:“我已经给你上过药了,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说:“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我二哥无奈地看着我,说:“我是问哪里特别不舒服吗?除了打板子的地方。” 我趴着像条死狗,道:“没有了,想喝水。” 我二哥赶紧给我倒了一小盏白开水,车子里晃,不敢倒满,只倒了一小口,我滋溜一下就喝完了,又递给他让他给我倒。 我转眼看了看四周,马车挺小的,看不清什么,应该是到了晚上,听到外面秋虫在一声声叫。 我二哥看着我喝水,低声道:“是等天黑我才叫的马车,赶车的是从前给你护院的那个王三有,你还记得吗?” 我点头,咳了咳,才哑着嗓子道:“记得。” 我二哥怕我呛着,连忙轻拍我的背,道:“我们这是去青鹿山的途中。” 我道:“那不是你读书的地方吗?” 我二哥笑了,道:“青鹿山除了书院,还有一间小破庙——”他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道,“主持和我相识,答应让你过去休养,你身上有伤,别人我不放心。” 我直直地看着他,道:“休养过后呢?” 我二哥说:“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 已经是最委婉的流放了。宋家不肯抛下我不管,又不得不抛下我,对于所有人来说,我只不过是个下废的弃子,那些个惊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4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44 才绝艳,神机妙算的人物,神通多得去了,哪还能想起我宋轻一个小人物? 我说:“谢谢二哥。” 死容易,活着可不那么轻松,可是日子还在继续,也要活着啊。 马车停了,我二哥先下去,招呼人把我架出来,我现在已经是一块烂肉了,只能随便人到处拖来拖去,半点自由都没有。 我抬头定睛一看,就知道我二哥之前笑什么了。果真,果真是一个小破庙,一个主殿,两个厢房,一口水井,其余的什么都没有,落叶堆了好几层也没人收拾,若不是主殿立着慈眉善目的菩萨,我还以为这就是个农家小院。 那吱吱呀呀歪歪斜斜的厢房门后走出一个老和尚,穿着破破烂烂的,宝华寺最低级别的小沙弥,都比他穿得体面。 许是看出我脸上的嫌弃之色,那和尚越发地殷勤,道:“仲光小友!” 我二哥回礼,道:“方丈有劳了。” 那大腹便便的和尚过来搀我,道:“这位是?” 我二哥道:“这位便是在下的……” 我打断他,道:“我是宋轻,日后还请方丈多多关照了。” 和尚大笑:“左厢房已经收拾好了,还请这位小友移步。” 我是移步不了了,只靠着王三有和另一个跟车的仆从把我架到左厢房去,不知是不是上了药的缘故,我意识又比之前清明了一些,虽说骨伤是难免了,但是能轻松片刻,我也是愿意啊。 左厢房除了一个垫着草席的床榻,其他的竟什么都没有,窗棂上尽是风吹破的小洞,满室都是灰尘。想来人说家徒四壁,就是这样吧。但好歹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了,我曾想,若是我二哥不相帮,凭我这半瘫的身子,岂不是要烂在街头。 和尚拿来了一套黑色的茶壶水杯放在窗台上,道:“时候不早了,小友此前受了重伤,还是早点歇吧。” 我二哥执着我的手,从袖中掏出个鼓鼓囊囊的袋子,道:“这里面是些碎银子,娘怕这山野里有歹人,是以不敢拿成锭的,你好生收着,以后多处都用得着,没有了便来寻我,我养个弟弟,总该是养得起。只是之后许多事,我们不好出面,还得靠你自己。” 我眼眶发热,道:“谢谢二哥。我囫囵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若还不能自立,真是枉为人了。” 我二哥道:“我不能常来,你,你好生保重。” 我道:“还有一事……” 我二哥道:“你说出来,我替你去办。” 我踟蹰道:“我身上原是有一个铜钱坠子,现在没有了,想来想去,应该是行家法的时候落在家里了,麻烦二哥回去帮我问问,家中有谁拾得一个红丝线的同心结铜钱坠子没有,若是有,还劳烦二哥帮我送来。” 我二哥按按我的手,道:“好。” 那和尚道:“贫僧夜观天象,再一会儿怕是要下雨,仲光小友还是早些动身吧,山路滑不好走。” 我二哥点点头,道:“方丈的大恩,仲光铭记于心。” 和尚摆摆手,哈哈一笑,道:“那日后小友来,可记得带几坛好酒!” 我内心嘀咕着,他不是个和尚吗,怎么还喝酒? 我二哥见怪不怪,笑了笑,道:“一定一定。”他看了看窗外,果真刮起秋风,就要下雨了,便道:“那我就先走了。” 他回头看了看我,我微微点点头,道:“慢走。” 此次一别,不知何日再见,真是说不尽的凄楚。 窗外传来了牵马驾车的声音,我兀自盯着窗子上的破洞出神。和尚凑近我,道:“小友可否让贫僧把把脉?” 我伸出手,道:“大师还会把脉?” 和尚但笑不语,半晌放开我的手,道:“未伤及肺腑,小友安心静养,三四个月就能下地了。” 我道:“我这是打板子打的,还打得怪惨的,我听说杖刑非半年不能走路,怎么到了大师这里,三四月就行了?” 和尚诡异一笑,道:“那杖刑行刑的,是官家衙役中选出两个正当年的大汉,实打实一杖杖打出来的,小友这伤虽看似惨烈,可也没伤及里子,好生将养着,吃点好的,用着好药,小友底子好,又是年轻人,一会儿就能活蹦乱跳了。” 我将信将疑,道:“那便有劳大师了。” 和尚说:“时候也不早了,小友安心歇了吧。” 他把我床前的烛台拿走了。 我还纳闷,吹了火不就行了,莫非是怕我在里面烧死自己,怎么连个烛台都不给我留? 后来我才知道,这小破庙,只有一盏烛台,而且自第一晚之后,那老和尚的烛台就再也没进过我的房了。 第50章 “啊啊啊!!疼啊!!”我惨叫。 老和尚手下不停,慢条斯理地道:“小友这伤,若是不活血化瘀,以后恐怕行走有碍啊。” “你之前还说我身子底子好!静养着就行!”我悲愤控诉道,“这跟再打我一顿板子有什么区别!” 和尚无奈道:“小友,我这是在救你啊。” 我有气无力,道:“你就放着我自生自灭吧。” 我平日闲着无事,和尚说我长期趴在床上,肢体容易僵硬,让我多活动活动,我就趴在窗前看院子,那日来的时候天色已晚,这小破庙看得不甚分明,现在青天白日看了,发现这院子,其实,更寒酸了。 左边两丛狗尾巴草,长得都快到人腰那儿了,院子边歪歪斜斜竖着几道篱笆隔开外边野长的玉兰树,叶子已经掉光了,在深秋的风中枝丫乱抖,井水边上成排晒着不知哪儿来的野菜,皱皱巴巴的。那主殿,我这几天来,从没看见过有谁来上香。 好就只好在一点,空山群鸟啾唧,松涛阵阵,心旷神怡,只可惜,我又出不去这屋子。只能靠在窗边吹风。 和尚在我屋子抄经,按他的话说,这里原就是他的抄经房,我来了,是占了他的地方。 我翻了个白眼,道:“大师法号是什么?” 和尚一边抄经一边答我:“贫僧没有法号。” 我说:“不会吧?” 和尚说:“贫僧原本是个落第的秀才,家乡娘老子都仙去了,肩不能提手不能扛,上山来找条活路。”他回头看我,“刚进了山,爬到此处,便看见草丛里倒了个菩萨像,我原是有些迂腐,把那像扶正了擦拭干净,正巧天降大雨,我便找了个大树躲雨,一觉睡到天亮,起来一看,那菩萨像下有人插了香。” 我道:“青鹿山幽静,可山脚下还是有好几十户人家,许是谁上山,看见了菩萨,自然是要烧香的。” 和尚笑了笑,道:“我也是这么想,于是结庐在这里住下,依仗着菩萨,竟然也攒了一些香火钱,几年后修了几间屋子。想来,这也是佛祖和我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5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45 的缘分。” 我叹世间果然风云际会,玄妙得很,和尚上山时,未必想着自己要当了和尚。 和尚问:“小友又是如何至此的?” 我道:“我被赶出家门了。” 和尚道:“莫非是犯了大错?” 我道:“是大错,不过也是我自领的。回头看,就算再来一次,大概也是这么个结果,逃也逃不掉。我能逃了责罚,却逃不过自己内心的责难。我欠一个人的,比死八百回还要多。” 和尚哈哈一笑,道:“原来小友落得今天这个下场,是因为一个情字。”他把新抄好的佛经对着光照了照,道,“红尘俗世中的大多数痛苦,不就都是来源于情吗?为情所困,为情所困,楼高百尺,化为焦土,荣华富贵,转眼烟云,能困住人的,也只有一个情字了。” 我转头问他:“你们佛家说轮回,说因果业力,岂不是祸福轮转,都已是生来定数?” 和尚笑笑,道:“酸甜苦辣,人都是要尝的,又何必赖给前世注定?” 我惊讶他不似寻常寺庙的那些个和尚,只一味规劝你行善积德,行善积德,用前世来生唬人。不过想了想,和尚原是个读书人,做了和尚也不过是天缘凑合,未必真深谙佛经大法。不过他的一席话,倒是别有一番道理。 我道:“大师原先有婚配吗?” 和尚哈哈大笑:“我原先入山,怕比你还要小上几岁,父母又驾鹤西去,哪来的媳妇儿?” 我道:“大师你也怪可怜的。” 和尚摇头晃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一人逍遥世间,也是一大寻常人不能体味的乐事。” 我深以为然点点头,内心佩服和尚果真世外高人,这洒脱劲儿,岂是宝华寺那些只知道问你要香油钱和供奉的和尚能比的。“宝华寺的和尚说我日后贵不可言,我看大师您才是真大师。” 和尚摇摇头,道:“人生百载,小友现在才区区二十来岁,未必今后不会贵不可言,现在说这话,还是为时尚早了。” 和尚看我崇拜的眼神,道:“不如小友也拜入门下,这样贫僧的衣钵也有了传承,贫僧圆寂后,小友可坐拥这紫金宝殿两间厢房,成为一代主持,如何?” 我吓得连忙摇头,道:“大师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和尚,我怕是做不得。” 和尚凑近看我,道:“小友不舍这世间五味,没事儿,你看看贫僧,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我说:“不是。” 和尚想了想,道:“那莫非是小友被逐出家门,只是做戏,早晚一天还是要回去做这富贵公子?” 我说:“也不是,我回不去了。” 和尚道:“那……” 我道:“我心里有个人,我怎么也放不下。” 和尚拍拍我的肩,不说话。 再过个个把月,我能下床了,老和尚每次都把烛台拿到自己房间,我有样学样,跑到他房间蹭亮光,不知从哪个角落翻出两盒棋子来,老和尚在小机上用刀刻出了歪歪斜斜的棋盘,晚上没什么事做,也只能手谈了。他坐着,我站着。 我是臭棋篓子,走几步就要悔棋,和尚呜呼哀哉,发誓再也不和我下了,可是他不和我下,他和谁下呢? 和尚落了子,道:“小友今后打算何处去?” 我道:“天地之大,总有容身之所。只是我前半生闲散惯了,恐怕还要学点手艺谋生才是。” 我既能走了,也没脸皮叫人天天养着我屁事不干,可惜上香的人差不多十天才能见着一个,我原想着要么我也支个摊子,把天干地支背得滚瓜烂熟,骗骗人来算命,可是这青鹿山到底人烟稀少,想找个人来骗,都难如登天。 我拄着拐杖站在台阶上看着满地落叶堆积雀鸟翻飞,发愁,愁到我能扔了拐杖行走无碍了,总算想出个好法子了。 这青鹿山野物那么多,大的逮不着,小的还不简单吗?那可算是我儿时的老本行了。 我满世界找藤条树枝,把老和尚房里的烛台截短好歹也算得上柄称手的锥子。 第一次我拎着只被我放血的肥兔子回来的时候,和尚吓得门都不敢开连声道罪过罪过,后来我下山把兔子野鸡剥皮卖了换了两柄烛台一壶兑水的桂酒,他就什么都不说了。 有时候看我在院子里给猎物剥皮,还指挥着让我把吹进来的小绒毛扫了。 罪过罪过。 第51章 我拎着两只野鸡一只兔子下山,寻思着如今也已经入了冬,日子眨眼就过了,再不多时日,就要下雪了,那些个好人家,家家户户都开始添置过冬的皮毛,不知这山里,有没有那些个狐狸白貂什么的,若是有,这青鹿山,又要热闹一阵了。 我不可能一辈子呆在小破庙,也不能一辈子让宋家养着,如果要活路,当地的猎户不知会不会教我。 诶,去年的冬天我在干什么?进了上书房都嫌冷,站半天要喊累,谁能想到,一年都还未过,我如今砍柴烧饭修房顶,蹲在野地里跟个野人似的度日如年等一只兔子,扒皮抽筋得心应手。是手也糙了心也糙了,真是时过境迁,世事难料啊。 山下茶棚的酒垆边有渔家拿了一个鱼篓来,里面全是一尾一尾小手指那么大的小银鱼,点了酒让店家现烹,那可真是香飘十里。我拢着袖子哆嗦着在一边等店家给和尚沽酒,突然听到茶棚里议论纷纷,道:“陆家的门生被抓了好几个,不只是这样,先前,不是还办了几个姓陆的大官儿吗?这皇后娘娘,怎么就半点动静都没有呢?” 我心头一紧,竖着耳朵听他们说:“皇上怕是和皇后娘娘面和心不合……” “诶诶,不要妄言!”又有人小声喝止了。 我走在上山的路上,心想着,这茶棚汇集三教九流,又是开在官道边,没准是京城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街头百姓平日消遣,无非是哪家的闺女出嫁哪家的儿子中了进士,还有就是所谓的皇家秘辛,我是一个字也不信。阿毓和陆氏再不合,恐怕连紫宸殿前站着的宫人都不得知晓,这些平头老百姓哪里来的消息。 只是,陆家被办了,倒是一件值得思索的事情。 没准是我当初一席话,阿毓真的放在心上了呢?我莫名的有些自我安慰的窃喜。 我知道他现在处境艰难,但是既然已经下了手,好日子马上就会到了的,熬过这一阵,拔除外戚对朝野的影响,阿毓的皇位会稳得不能再稳。 只是,如今他的身边,又是哪一位起居郎呢? 我一边想着一边登上破庙的台阶,突然听到右厢房有一群人谈笑的声音,准是和尚的那群“小友”们。此处离青鹿书院不算太远,脚程也只要一个时辰,来青鹿书院读书的都是京城一些达官贵人的子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6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46 弟,山下只有几十户农家数个茶棚菜摊,士子们没得消遣,又都有一些附庸风雅之意,时常来找和尚谈经。 我可没说我二哥附庸风雅,我二哥是真风雅。 我说和尚怎么守着这么个穷得叮当响的小破庙,还能吃得这么红光满面,原来全靠着这群风流大才子,抱上几个子弟的大腿,漫说将来人家当不当得了大官,就是吃穿,那还用愁吗? 听到一群笑闹声,我提着酒自己回房了。论说我和那些士子也不差多少岁,可是我觉得我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有些事都看透了。人情恰如飞絮,悠扬便逐春风,没什么意思。 我放了酒,枕着胳膊放空,突然听到院子里有人轻轻喊了一声“衡之兄?” 我吓了一跳,连忙开门出去,见林文定抱着一个包裹,左右环顾不知所措。他扭过头看见我,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我赶紧把他拉进屋,关上门,问他:“你哭什么?” 林文定眼泪汪汪,上下打量我,道:“宋兄何以变得这样狼狈?” 他是锦衣玉食出来的公子哥儿,不食人间烟火,平日里看我都是衣着光鲜,白马金丸,才这样大惊小怪。 我道:“这都是命,你先别哭了。”我左右找了找,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找着,只能让他坐我的床上了,我拿起水壶,想了想,才问他,“喝水不?” 他摇摇头。 于是我又放下了。坐过去,问他:“你是怎么找上来的?” 说得他眼睛又红了,道:“那日太后找你去,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好几日未见到你,后来才知道你被宋家逐出家门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患难见真情啊,我是真的没想到林文定会来找我,他一个书呆子,什么都不知道,一定左右碰壁,也怪艰难的。 我道:“没人知道我是怎么被逐出家门的吗?” 林文定摇摇头,道:“我想宫中有些人是知道的,只是不让说。” 我叹了一口气,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林文定道:“我去你……我去宋家拜访,问了令兄,才知道的,对了……”他扒拉着包裹,“这些都是令堂令兄让我给你捎上来的,你收好。” 他把包裹塞到我怀里,我往里掏了掏,摸出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总算是定了心。我把那铜钱揣进怀里,道:“如今皇上身边是哪一位起居郎?” 林文定一听这话,咬牙切齿道:“是陆耀。” 我咽了咽唾沫,道:“陆耀?” 林文定气不打一处来,道:“我不喜欢他,整天阴阳怪气的,他一定对皇上没安好心!” 我脊背发凉,我说为什么太后拿我,又放我放得那么轻易。陆耀进上书房,是一笔交易。我害了阿毓。 我深吸了一口气,问:“我记得今天不是休沐的日子,你是偷偷出宫的?” 林文定摇摇头,道:“皇上,已经待在紫宸殿五六天没出来了,崔公公说今天也不会上上书房,于是我就……” 我连忙捉住他的手,道:“你说,皇上怎么了?” 林文定道:“我也不知道,那日你走后,皇上也走了,回来的时候我见着脸色很不好,我想是划伤了手的缘故,想去请太医,皇上又不让。” 我咽了咽唾沫,说:“然后呢?” 林文定道:“后来再过几日,崔公公说你的事情,我才知道的。皇上听完面无表情叫他下去了,到了中午突然猛地吐了一口血,直接晕了过去,满室的人都吓疯了,太医来了五六个,我被挤出去后再没能进去。到了晚上皇上摆驾紫宸殿,崔公公出来叫我也先回去,明早不必来,等着宫里的吩咐。后来皇上又病了数天,总算是上朝了,可是也是时好时坏的,如今天气冷了更是每况愈下,有时每日都有太医候着熬药把脉,这个月里到上书房的时日更是不足一半……” 阿毓听说先前从娘胎里出来身子骨便不是很好,我刚开始也觉得他平日比常人要畏寒得多,身上也凉得多,以为是他娇贵,看来是真的一直虚着,宫里却不让说。 我连忙捂住他的嘴,道:“这件事有谁知道?” 阿毓怎么了?是病了?还是被人害了?我心如刀割,恨不得现在就长出双翅飞进紫宸殿去见他,不见他,我心不安。 林文定道:“宫里差不多都知道了。” 我道:“那皇后娘娘……” 林文定说:“皇后娘娘在侍疾。” 第52章 送走林文定后,我简直像热锅里的蚂蚁,吃不下喝不下睡不下,和尚看着我疯狗一样满屋子乱窜,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道:“原先我是想跑,跑得越远越好,离开那个伤心地,就不会有烦恼了。” 和尚给自己倒了杯酒,嗅了嗅,呷得滋滋有声,说:“现在呢?” 我道:“现在我才知道,想逃是永远逃不了的,遇见那个人的第一眼开始,就逃不掉了。我先前想着,我逃走了,我心上那个人却要永远记着我,摆脱不了我,真好。看来是我打错如意算盘了,那个人忘不了我,我又何尝忘得了他?” 和尚放下酒杯,道:“这都是身外之物。你惦记的,无非是求不得,那东西求不得,并不代表它不存在,你只会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惦记着它,到死还念着它,死了也没有解脱。” 我扭头对他说:“大师,若是我去求了,求不到,摸不着,我放下了,便回来领你的小破庙。” 和尚哈哈大笑,道:“那便扫榻待君了!” 我起身,和尚问我:“小友这是要去哪里?” 我说:“去见一个朋友。” 上次我来,走到府门口就有家丁屁颠屁颠给我去通风报信,这次来,且不说家丁和路人的白眼,就是看门的侍卫,都站直了几分,生怕我在他家府门口撒泼耍赖做刁民。 我说:“我要找你家主人。” 对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道:“一边去,有什么冤屈到府衙击鼓鸣冤,我家主人身份高贵得很,哪有空跟你们这种小民拉扯不清。” 我道:“你去跟他说,之前的一个酒友来找他,他自会知道了。” 对方故作讶异:“我怎么不知道我家主人还有你这样寒酸的朋友,去去去,一边去,我家主人马上就要回来了,别在路中间挡着道儿。”他猛推我一把,我大伤初愈,一时间站立不稳,被他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霎时疼得一身冷汗。 不巧有辆马车从中经过,我赶紧连滚带爬到路边,险些让马蹄子踩着我。 马车在府门口停下了,马车下来一人,看见我,连忙道:“阿轻!” 我道:“荣衍!” 他赶紧叫人把我扶起来,打骂方才对我颐指气使的那个下人:“宋兄,真是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7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47 海涵啊海涵,下人新来的,不懂事……”他扭头对那人训斥:“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宋公子赔罪!” 那人腿一软,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道:“宋公子大人有大量,就饶过小的一回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我摆摆手,道:“算了,人之常情,况且我也没什么大碍。” 雍王痛心道:“有大碍就晚了!”他扶着我进去,让人给我上茶。 “宋兄,真是多日不见了,我听闻你被逐出家门,可左右打听着,又不知道你如今落脚在何方,真是急死我了。” 我笑笑,道:“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也没缺胳膊少腿。”我唉声叹气拍他的肩膀,“如今可真真是流年不利啊。” 雍王道:“宋兄今儿是犯了什么错,竟然惹得伯父生那么大的气?” 我摇摇头,道:“诶,往事不必再提,都是我之前混账了一些,被罚也不冤,你看看我大哥二哥,我这样没出息,要了也只是拖宋家的后腿。” 雍王道:“宋兄千万不要妄自菲薄,我看,宋兄在这京城公子中,那是一顶一的。”他竖着一个大拇指。 我叹气,道:“如今落魄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只是,如今有两件事,还想请荣衍兄帮忙。” 雍王豪爽一笑,道:“宋兄和我谁跟谁,客气个什么?有什么为难的,尽管开口,我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我说:“这第一件,我知道荣衍心不在此,只是兹事体大,请荣衍日后仔细提防陆家!我怕他们要对皇上不利。” 雍王有些困惑,道:“陆家?” 我低头拂了拂茶叶,犹豫道:“第二件……这件事多少有些危险,荣衍,你是我的好兄弟,我实在不想你涉险,若是此事你有为难的地方,直接告诉我,我再去求别人便是。” 雍王道:“诶,不是我自夸,天底下若是我都办不到的事情,恐怕也没几个人能办到了,你且说来听听!” 我笑笑,当真是我低估他了,他是谁,他可是雍王啊,也算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极尊贵的人物了。我道:“我想让你把我弄进宫。” 雍王道:“宫中的差事怕是不易得,虽说一些小官职大抵要塞也能塞进去,只是若有有心人查卷宗,这个怕是不好弄啊……不过,我可以试试。” 我道:“荣衍兄误会了,我不是要进宫当差,而是要进宫,就进宫一次。” 雍王道:“不知宋兄要去哪里?” 我道:“紫宸殿。” 雍王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清咳了一声,厅内的奴仆悉数退下,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宋兄,这可不是件小事啊。” 我道:“荣衍,不瞒你说,我也知道这是个杀头的行事,只是紫宸殿,我宁可死了都要去,之后东窗事发也值了。一旦被人发现,我绝不牵连于你,你也不必救我,就当是朋友肝胆相照一场。” 雍王摸摸鼻子,道:“你,你容我想想。”他突然抬头问我,“你去紫宸殿,是去做什么?” 我道:“荣衍,我们相交多年,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啊,况且圣上英明果决,我为何要去害他?” “那你去究竟是想干什么?”雍王问。 我垂下眼睛,道:“皇上与我恩重如山,你也知晓,我在京城已是无法立足,将来恐怕也是客死他乡,走之前,我想再见皇上一面,当面谢他对我的眷顾之情,也要向他当面请罪,这是我最后的愿望,还请荣衍兄助我一臂之力。” 雍王捏了捏鼻梁,道:“你……你容我想想。” 第53章 我这晚宿在雍王的府上,雍王怕我在外缺衣少食吃了苦,特地晚宴上了两大桌子的菜,还去落凤楼订了一桌酒席让人送来府里,全是我爱吃的。 我回去躺在雍王特意让人给我布置的厢房里,思来想去怎么也睡不着。 当初我是被骇得脑子一片混乱,只想着自保,都糊涂了。如今想来,事出蹊跷,怎么陆耀就偏偏知道了呢?这两件事,一件还好,尚能说明陆家在宫中耳目甚多,可那蹴鞠的事儿,那不可谓不是秘辛中的秘辛,就是当事人阿毓也不知晓,他从哪里听说的,又怎么判断出当初那人不是我的? 莫非他陆耀果真是神通降世无所不知不成? 阿毓拔除陆家势力,又有没有我的一点影响?如今怎么就生了病,出不了紫宸殿了?他是身子不好,还是,已经被陆家软禁了呢? 我思前想后的,辗转反侧,迷蒙间不知不觉天已经亮了。 我出院子,看见前面停着辆马车,我扭头问雍王:“这是?” 雍王正亲自挽着袖子刷马,道:“走吧,进宫。” 我一下子感动得不能言表,道:“雍王,你真是我的好兄弟,你的大恩大德,我下辈子一定结草衔环为报!” 雍王咧嘴一笑,道:“废话那么多做什么,赶紧上车,趁着天刚亮,侍卫轮班,查得没那么严。” 此事交给雍王,我放了一百八十个心,钻进车内。 他亲自驾车就往宫中赶,他是正一品的亲王,是能在宫中跑马的,我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内,又提心吊胆生怕有人来查。 我们在望仙门前停了下来,守城的侍卫看见雍王,道:“殿下又来给太后娘娘请安吗?” 雍王笑笑,道:“是啊,太后娘娘说多日没见着王妃入宫,特意让我今日带王妃一起入宫给她老人家请安。” 我看见那马车的帘子被人掀了一角,一时间魂飞魄散,动也不敢动。 “诶慢着!”雍王喝住了想要掀帘子的侍卫,道,“内人最近着凉染了风寒才刚痊愈,这入秋大早上的,说话都喷白气呢,你们是存心要让王妃再受凉的吗?!” “请雍王殿下恕罪!”那人立刻放了帘子跪地求饶。 雍王挥挥手,说:“免了,耽误我进宫的时辰,太后娘娘怪罪下来,你们担当得起?” 那领头的是个机灵的,知道惹怒了这些个皇亲贵胄,是一点好果子也没得吃的,连忙放行,道:“殿下您请您请……” 于是我们一路畅通无阻,雍王赶着马车,低声道:“稍后进紫宸殿,我说你是我请来的民间的名医,你可得机灵点,不然咱俩都得玩完。” 我鼻子一酸,道:“荣衍,你何必这样把自己也扯进去?” 雍王道:“你以为我想啊,紫宸殿戒备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若不是有我这个亲王作保,恐怕你还没走到殿前就被短弩射成一只刺猬了。” 我道:“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雍王笑笑,说:“我们不是好兄弟吗,说这些就生份了。” 我第二次感慨患难见真情,我原以为,像我这样无才无德之 分卷阅读47 - 分卷阅读48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48 人,顶多结交些酒肉朋友斗鸡走犬囫囵过一辈子,而如今我落魄了,还有这样义薄云天仗剑相助,听我一席真假莫辩云里雾里的表白,竟然也能以性命相托,真不知道我走了什么狗运。 紫宸殿果然严兵把守,雍王把马车一停,我钻出来,往他身后站一站,我之前时常出入紫宸殿,那些个侍卫都是武艺高强的精英中的精英,眼睛尖着呢,我一露面,怕是就要被人认出来。 谁知这一列肃穆的禁卫军,竟然没有一个熟面孔,我狐疑了一阵,雍王带着我直接穿过了长长的阶梯,低声道:“我打听过了,皇后娘娘刚回去了,崔公公在药房,太医那边我打点过了,剩下什么小喽啰,你自个应付,我就帮不了你了。” 我道:“多谢。” 他拉了拉我的袍袖,道:“阿轻,千万别做危险的事情。” 我道:“荣衍,我绝不辜负你的信任。” 我只身进了紫宸殿,守门的卫兵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掩了掩口鼻,紫宸殿一股浓重的药味,像是一个长满辛辣植物的沼泽,阿毓,果真是病了吗? 我咽了咽唾沫,轻声往前走,前面就是阿毓的龙床,那千帐纱帘,在药味和熬药的烟气中感觉都被浸湿了,一动也不动。 我颤抖着手,去撩开那个帘子。 阿毓就睡在那里。 不知为何,我牙关都咬不住,眼睛酸涩,一时间竟不敢看。 阿毓果真瘦了。 我梦见他好多回,都是光彩照人顾盼生辉的样子,可是从来没有像现在那么苍白虚弱,这个人都小了一圈似的没有活气一样沉沉陷入厚厚的锦被里。 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 我红着眼睛,想要摸摸他,又不敢。他的脸色很不好,我说不出是哪种不好,只觉得就像是一朵花要枯萎了一样。他睡得不安稳,额头上全是冷汗,我贴了贴他的脸颊,烫得惊人。 我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掉在他的脸上。 阿毓忽然睁开了眼,我一时间内心仿佛炸雷一样,不知道做什么反应才好,我又想他看我,又不敢让他看我,我想见他,又不敢见他。 他像是处于长期的梦魇中,缓慢地眨眼,迷蒙地道:“宋轻。” 我知道他可能是有点烧糊涂了,不然何以对我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我咬着嘴唇,道:“我在。” 阿毓一扭脸,贴住了我的掌心,闭着眼睛,喃喃道:“我好冷……你抱抱我……”他像是一个雪地里冻僵的人,而我的掌心是唯一的火苗,竭力地把整个身体都拧得向我的手靠拢。 我一点也克制不住,抱着阿毓痛哭失声。 第54章 我的眼泪都要把他背后的衣服打湿了,我紧紧地抱着他,好像一放手他就跟燃着的一股熏香的烟气一样,就这样飘走了。 很多艰难的时候,我都没有掉泪,不知为何,明明见到他,心愿已了了,偏偏眼泪止都止不住。门外刮起大风,朔风呼啸,把我的哭声都掩了过去。 过了一阵,阿毓身体突然一僵,猛地挣开我,直视着我的脸,眼睛睁大,左右环顾,分辨此时是梦是真,道:“怎么是你……” 我跪在床前,道:“阿毓,是我。” 阿毓猛咳了一阵,恶狠狠地盯着我,我知道我如今不比以前,多得是蓬头垢面之态,他一直盯着,我更觉难堪。 半晌,阿毓道:“你来干什么?” 我说:“阿毓,我知道你同我恩断义绝,这次去而复返,是因为我还有件事……” 阿毓指着门外,道:“出去!”可惜他身子虚弱,声音都闷在嗓子里,“我叫你出去!” 我红着眼睛一把把他抱住,道:“阿毓,是我对不起你……” “我恨你。”我听见阿毓一个字一个字仿佛是滴着血,“宋轻,我恨你。” 我说:“你恨吧。” 我抱着阿毓想,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圆满的结局吗?还有比这更缥缈的美梦吗?和尚说执念生生不息,我不懂,但是我知道,一旦得到,放手就难,曾经拥有多喜悦轻飘的过往,如今心里就下陷多大的空洞。 我清了清喉咙,道:“阿毓,你听我说,不要相信任何一个姓陆的。” “难道我就能信你吗?!”他全身都在颤抖,“难道我就能信你吗?!” 我吸吸鼻子,忍着泪,说:“你不信我,是我罪有应得,可是,你也不要信陆家。” 阿毓推也推不动我,像个尸体一样僵在我怀里,冷笑道:“就因为陆耀揭穿了你?” 我说:“还有其他的,我亲眼看见陆耀得了你案上的奏折,宫里有多少他们的人?他们既然连蹴鞠这样的小事都能了如指掌,军国大事,又怎么不一览无余?我那日劝你废后,不是嫉恨之心,阿毓,这个你自己也知道!” 阿毓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道:“宋轻,你怎么有脸说一切都是为我好,你怎么还有脸来见我?” 我道:“我欠你的,我还。又不甘心同你两不相欠。我原想着要逃,现在千方百计又要回来,阿毓,你这样的玲珑心,会不知道我对你的意思吗?” 阿毓道:“我知道了,你走吧。” 我放开他,郑重道:“阿毓,宫里全是别人的眼线,如若我出门便被当场格杀,我也觉得死而无憾。你让林书衡进宫来,他虽是韩太傅家里的人,可是对你绝无二心,你是如何病的,为什么病了这么些天还不好,宫里的太医,煎药的宫人,身边的随侍,都查过没问题吗?” 阿毓仰头道:“你要同我两不相欠,我是生是死与你何干?” 我笑了笑,拜下去,道:“多谢皇上之前深情厚谊,宋轻此生片刻不忘。欠皇上的,除了性命无以为报,皇上要是想杀我,我就在此处引颈待戮。皇上,大好河山,千秋万代,切莫为了一点小事心怀死志,不值。” 阿毓气得发抖,道:“你别太自作多情。” 我顿了顿,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和皇上断了缘分,是我自作孽。皇上万不能把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上,大好基业毁于一旦,皇上,别忘了先皇交给您的重担。今日之后,我绝不会踏入皇城一步,此后山高路远,遥祝皇上国运绵延,长乐未央。” 阿毓突然拔高音调,道:“宋轻,你敢?!” 我埋头道:“皇上,天大的罪行我都犯下了,有什么敢不敢的,皇上让我生我就生,让我死我就死,要恨我,我就一辈子活在皇上的恨中,绝无半句说辞。只是皇上啊,我也是个人啊,身上如背着千钧重,我的日子如何还过得下去?” 阿毓抖着手指我,尖声道:“你敢出京城半步,我便杀尽京城宋氏!” 他猛一咳,捂住嘴,血丝从他的手指缝漏下去 分卷阅读48 - 分卷阅读49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49 ,更显得状似癫狂。 我刹那间浑身一抖,过去扶住他,那血蹭到我的衣服上,像是被针扎一样刺痛眼睛。我悲哀地想,死结啊。 阿毓不肯放了我,又不肯不放我,不肯原谅我,又不肯不原谅我。他之前多眷恋我,不会比他如今憎恶我更甚。 死结啊。没得解。 我不敢剥离我二哥去问他到底对我的钦慕几分是我自己,几分是岁月中被琢磨出温柔轮廓的水边倒影。 他也同样不敢。 真相残酷又无辜,连开脱的余地都没有,只留下荒唐二字可以定论。 我道:“阿毓,你是爱我,还是恨我?” 江山你不要了吗?宋轩你也不要了吗? 阿毓咬牙切齿:“我恨你。” 我道:“我知道那只蹴鞠是我二哥的,我不敢告诉你,不是因为我惧死,也不是因为我贪图你给的恩宠……”我深吸一口气,“是因为我是真心喜欢你,不想你难过。” 阿毓眼中含着泪,呆呆地说:“原来你早知道……” 我道:“阿毓,错了就是错了,我半点推脱的意思都没有。我的命就在这里,你想怎样就怎样,你若做不了决定,那就让我自己选吧。” 阿毓道:“你要死,也只能是我给的!你休想死在什么荒村野地里,你想得美!” 我知道阿毓是久病得有点迷糊了,我巴不得他永远这样迷糊下去,至少对我说真心话,对我又哭又闹,而不是好好的他,一个端肃无情的帝王,居高临下,视万物如死物蝼蚁,生杀予夺。 只是,我又如何忍心他饱受折磨,恨不得我自己去替他病,替他吃药,替他受苦。我宁愿阿毓是骗我的那一个,我是被他骗的那一个,只求让他好受点。 我说:“可是你不让我走,又不让我死,难道我们就能永生永世困在紫宸殿,永远都不出去,永远都不面对其他人吗?” 阿毓眼泪流了下来,低声说:“你走吧,你好好活,我也,好好活。” 我说:“阿毓,再见。” 这次是真的,真心实意同你说再见。 该说的,后悔当初没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此生再没有其他遗憾了。 “我们都已经吃够苦头了,何苦现在彼此为难,两败俱伤?” 第55章 我忍泪再拜,不敢回头,立刻转身出去了。 此时才真真正正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事,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了。早知道当初不跟陆耀废话那么多,一刀捅死他,倒是给阿毓解决了一个刺头。诶,在山里当莽夫当惯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种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现在觉得都无所谓。 雍王的马车还停在远远的角门那处,我揉揉眼睛,走过去,雍王见了我,撩了帘子让我上去。随即立刻赶着马车走了,我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紫宸殿被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地抛在脑后了,就像是一个初醒的梦,越来越迷蒙,越来越让人记不住。我不敢撩开帘子看,心知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雍王赶着马车,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干巴巴地笑着,说:“青鹿山有个老和尚,见我天赋异禀,有慧根,哭着喊着要传我衣钵,非得要我继承他那小破庙呢。” 雍王沉吟了下,道:“那个庙唤作什么?” 我想了想,道:“没名字吧。” “那那位方丈……” 我道:“也没名字。无名庙的无名和尚,和我岂不是相得益彰?” 雍王道:“宋兄不要妄自菲薄。” 我道:“我还有什么可以菲薄的?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啊。” 雍王道:“宋兄打算何时出发?” 我道:“出了宫我就直接回去了,以后浪迹天涯,也指不定在哪个犄角旮旯,怎么,荣衍要和我喝饯别酒?” 雍王道:“在落凤楼定上一桌,上十坛今年上好的竹叶青,也不叫其他人了,否则纠缠不清的要生事端,酒足饭饱,再请个绿云来弹个琵琶……”雍王啧啧几声,仿佛那十坛上好的竹叶青已经到嘴边了,道,“人间乐事啊。” 我道:“的确是乐事一桩,只是我现在,心绪有点乱,却是回不到那年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洒脱了。” 雍王道:“宋兄是不打算回来了?” 我道:“回不回来,我如今就宛如一个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呢。” 雍王道:“在宋兄临走之前,我想向宋兄借样东西。”他的声音越说越低。 我道:“荣衍,你同我有大恩,没齿难忘,只要你要的,莫说借了,有什么我能给的,双手奉上,你尽管拿去。” 马车突然停了,我心里一紧,想着莫非路上遇上了刁难,正要探头看前面怎么回事,突然感觉脖子后有根筋咔嚓一声,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我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不在马车上了,只觉得后颈简直不能更疼了,落枕似的,想着莫不是我正巧探出头,被什么东西砸中了。我摸着脖子坐起来,环顾四周,才发现我躺着的这间屋子,我熟得不能再熟。墙边的旧柜子,白底蓝花的茶壶,还有莹莹透着雪光的窗户。 我为什么会在史馆? 我不是坐着马车,和雍王在出宫的路上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一下咔嚓的眼前一黑,我现在龇牙咧嘴地脖子疼,太阳穴也一突一突的,看东西一明一暗晃得眼花。 我挣扎着爬起来,大喊:“林文定!” 声音空荡荡的,没人应。 “林文定,你在吗?!林大人!林书衡!” 我喊了半天,林文定还是不知所踪。 他是出去了吗?现在是什么个时辰? 我起身下床,虽然不知道是谁把我扔在这儿的,可是那肯定是随随便便放了我就走的,我的鞋还好好地穿在我的脚上。 我下意识穿过屋子,去拉开门,拉了半天,发现拉不开,我晃了晃,门被人从外边锁了。 我突然惊得遍体生寒,我用力推了推,推不开。我真是彻底慌了,用自己的身体去撞那门,那门修得小巧,我那时还同林文定嫌弃说像是扇柴房的门。宫里九千屋宇都从不落锁,又不怕遭贼,况且时时有宫人守卫打扫,史馆怎么会锁了呢? 我一边撞一边大喊:“来人啊!周围有人没有啊!” 门外什么声音都没有,我从来没听到宫里这么静过。 我转身过去开窗,冬天的时候他们常把窗子钉死,我折腾了半天,灰尘簌簌地落下来,我捂着嗓子呛咳了几声,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雍王呢? 他同我一道来的,现在却不在这里,莫非是事情败露,遭遇了什么不测? 我一刻也坐不住,翻箱倒柜看看有什么线索,桌面上还放着林文定的起居注,这 分卷阅读49 - 分卷阅读50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50 么说他没回过这里?如果林文定要去上书房,肯定会把起居注一并带上,怎么会这样呢? 我胡乱翻了翻,记事果然是十几天前就断了的,那时阿毓在养病,没放人进紫宸殿,是以毫无记录。现在过去了多久,我只觉得头疼欲裂,浑身上下不舒服,倒是饥饱不分了。 我拿着林文定的起居注瘫倒在榻上,盯着史馆的天花板,想着,太奇怪了,没有比这更奇怪的事情了。我原先是在马车上,现在却躺在了史馆里。和我在一起的雍王不知所踪,理应在这里的林文定也不知所踪,不,应该说是,所有人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只剩下个空荡荡的皇宫架子。 人都去哪儿了?就算是宫中盛会祭典,那四处也有留守的宫人在,他们是聋了吗? 若是要软禁我,那也得来个人谈个条件,这样就把人关在屋子里云里雾里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分不清是哪里不对。 我拿起林文定的起居注,一边脑子里纷纷扰扰一团乱麻,一边信手从第一页翻起,唔,这是第一天的。 云娘,林尚书,方巡抚,上巳那大大小小一群。 汉阳郡王,晋王,宋家。 我,林书衡。 韩太傅,皇后,永安公主,太后,陆耀。 这些人的样子在我脑海中一遍一遍轮转着过,那种诡异的感觉还是让人抓不着头绪。 我总觉得有个地方,是林文定没记下的,可是确确实实存在的,我按着太阳穴,努力回想我记着的东西。 诶,林文定够提纲挈领的了,我记着的都是些废话。 肯定有样东西,能把这些串起来。 蹴鞠这事儿最蹊跷,竟然也牵扯出后宫之争,公主,皇上,还有陆耀,如果说没有人故意推波助澜,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第56章 我猛地坐起来,冷汗已经遍湿重衫。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为什么宫里会没有人,除了有人下令,这些人又不会真的凭空消失,擅离职守是掉脑袋的大事。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没有少胳膊少腿,还让我自由活动仅仅是禁足。 我顾不上许多,抄起桌子上的茶壶就往窗子上砸,也许是我使力不对,茶壶砸在窗棂上,仅仅是震动了一番,落下去哐啷碎了一地。我满屋子找着能用的东西,笔洗,砚台,抡着砸窗子。 门被人锁了,是铁定无法出入,窗子才是我的一线生机。 不知道为何,这宫里的窗子也太结实了,我抡了半天,地上一地的碎片,那窗户竟也是纹丝不动。我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心想现在进行到哪儿了?这里是整个皇城的中间偏西北方,是外朝的最后,后面是第二道宫墙,过了紫宸门,就是紫宸殿!这里都没有人了,紫宸殿还守得住吗? 我闭着眼睛心想我平日里进宫的路线,望仙门下来是左金吾杖院,再过一个昭训门,就是外朝的核心位置,也就是我现在所处之处。 我的手抖个不停,宋家现在知道了吗?现在应该是天黑,宫门都关了,才便于行事,外面的人,大概还不知道皇城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本要走的,没什么理由要关我,除非是起事就在今日,怕我看出了什么不对的,出去给他们搅出了乱子,索性把我困了也丢在宫中。 这皇宫,今日恐怕要与世隔绝了。 我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心想,大不了,我就死在这里好了。 我还劝阿毓莫心怀死志,可是如今,他也管不着我,我的命,终究是自己的了。 我宋轻一生懦弱,仰仗家族父兄庇护,朋友知交相帮,入了宫,又是阿毓一声不吭遮风挡雨,这半生蹉跎放浪,不曾历事,也未扛起重担。 如今生死兴亡,不得不说我亦有参与一份,就在今夜,就在此刻。 昔日多少春光灿烂,如今肃杀如雪,可天还会亮起来,天亮之后,难道只剩下肃杀了吗? 我抄起椅子,一下一下地抡着砸窗子,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心意坚定。 没等我砸了那窗子,突然听见门外一声:“林大人!是你吗!” 我连忙丢了椅子扑到门边:“崔公公!” “林大人你在里面吗?” 我突然心里松了一口气,用力拍着门:“崔公公,是我,我是宋轻!你开开门!” 宫中有一种钥匙,只有大内总管身上才有,据说能打开宫中任何一个房门的锁。 我屏息听到门那边窸窸窣窣翻找钥匙的声音,终于一声脆响,门从两边大敞开来了。 我掩着眼睛,被一瞬间涌进来的光亮刺得直流泪,放下手一看,空中浓云密布,黑黢黢的,雪花满天满地地纷飞,大地一片亮堂堂的。 “宋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连忙一把抓住崔公公的手,道:“崔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我俩互相瞅着,竟然也涌出热泪来。 我咬咬唇,道:“崔公公,是不是……” 崔公公眉毛头发全落满了雪花,抖着嘴唇跟我说:“……宫变了!”崔公公用力推着我,“叛军在内朝杀人,宋大人快逃吧!” 我说:“我不走,皇上在哪里?” 崔公公含泪,道:“恕我冒犯,宋大人去了也无济于事了!宋大人,性命要紧!” 我道:“皇上在哪?” 崔公公看着我,用力捏了捏我的胳膊。他竟然一把跪在我面前朝我下拜:“还请宋大人救救皇上!” 我深吸一口气,扶起他,道:“崔公公,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和崔公公一路沿着长长的宫墙向着紫宸门走,静悄悄的,远望一个人烟都无,连个灯笼的光也看不到。崔公公说:“外朝的宫人们都被悄没声地赶到一处软禁了起来。”他红着眼眶,“是里应外合之计,还剩下有些个忠心为主的,不是当场格杀,就是自己触柱了,连着杀了十来个,杀鸡儆猴,就没人敢作声了。” 我道:“那公公是如何出来的?” 崔公公声有哽咽,道:“皇上怜惜我,让我趁着乱,换上了禁卫军的衣服出去,可是,我又能逃到哪儿去?我怕被人发现,只想着往外走,听见这儿有响动,没想到竟是宋大人!” 我道:“那皇上呢?皇上怎么样了?” “皇上他……皇上他……” 我感觉上面的天空像是有形之物,沉沉地向我的头顶压过来,我一阵眩晕,差点站不住。 我说:“不会吧……不会的,宫变这般悄无声息,是走兵不血刃的路子,如何这么快……这么快……” 崔公公突然又要跪我,道:“宋大人,你带皇上走吧!” 我道:“好,我带他走,我带他走,他在哪里?我 分卷阅读50 - 分卷阅读51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51 去找他。” 崔公公眼泪夺眶而出,顺着他脸上苍老的皱纹流了下来,道:“那日雍王带着禁军直闯紫宸殿,杀了宫内数人,逼着皇上写退位诏书,皇上原是抵死不从的,过了快一个时辰,雍王的人呈上了一个小木盒,里面竟是一根人的手指!雍王道他已经抓了你,若是皇上不写,便一刻断你一根手指,手指没了,就要让皇上亲见你的头颅呈上来。皇上当即骇得不行,呕出了好几口血,坐地大哭,雍王骗他再叫人去割你手指,他突然喝住了,提笔便写了退位诏书丢给雍王,雍王得了书,想来是有些松懈了,竟让皇上突然夺了侍卫的刀就要自刎,结果被抢下来了,没伤及性命,却是受了重伤,气息甚弱。雍王封锁了紫宸殿,除了他的亲信,连太医都不让进,皇上进气多出气少,恐怕,恐怕时日无多。想那雍王这乱臣贼子,是要把皇上熬死在那紫宸殿!” 我听得胆战心惊,不知不觉眼泪湿了满脸,阿毓,你怎么这么傻,你是要殉了我,还是殉了这皇位? 他话音未落,突然看见夜空中颗颗流星越过我们的头顶,雪花被照映得火红,像是铁水飞溅。我惊道:“这是在杀禁卫军?” 崔公公道:“没有禁卫军了……”他摇着头泪如雨下,“没有禁卫军了。” 第57章 紫宸门也空无一人,只看见一条血红的溪流,蜿蜒着流到宫墙边的深沟中,我冲进去,看见偌大个紫宸殿,外边铁甲森森,一番兵戈肃杀之气,那是杀人的气。 那气息何等傲慢,我已站在眼前,他们竟然无动于衷,就像是我和那些墙角堆着的尸体没有什么区别,盛大的权威无法摇撼,也不惧摇撼。好骇人的阵势,好无情的阵势。 难怪我内心嘀咕这么简单的伎俩就能让我一个草民混进紫宸殿,分明一切都是做戏,他出入紫宸殿根本于无物,四处都是他的人,他怕什么。 我在风雪中大喊:“我要见雍王!你们把雍王给我找来!” 兵戈轻动,从里面让出一条路来,我心头一喜,里面的人转了出来,我深吸一口气:“怎么是你?” 陆耀围着白貂披风,手里拿着个小木盒,看见我,微笑道:“宋公子,好久不见。” 我懒得跟他好久不见,直接道:“皇上在不在里面?雍王在不在里面?” 陆耀挑挑眉,道:“我不知,你问的是哪个皇上?” 我气急:“你……!好大的胆子!” 他端起那方木盒,举到眼前仔细端详,道:“胆子不大些,又怎么能做成经天纬地的大事?”他笑着扭头复又看我,“宋公子若是当日胆子大些,怕是也不是今日这个下场了,我当初说我是为了你好,你今日是信是不信?” 我道:“你个无耻反贼,书读进狗肚子里去了,什么经天纬地的大事,哪一本书上说这种倒行逆施叫做经天纬地?” 陆耀不恼,还是只是笑:“待到大事办成,日后书里,岂不称其为壮举?” 我真是被他的歪理气得七荤八素的,道:“亏你还当过几天左右史,没想到也是欺世盗名的玩意儿。你倒想着青史成灰,你杀得了一个宫的人,能杀了全京城的人吗?能杀了天下人吗?成王败寇,可陆耀你别忘了,从古至今舍生取义之人从没缺过,殉道的书呆子也多得是。” 我觉着我和他的角色倒像是反过来,他在耍无赖,我倒是在说教。 陆耀像是看猴子一样看我,道:“我先前受人所托,要把你摘出去,可你偏偏又自己跑回来了,这怎么说?” 我道:“谁想被摘出去,你视人如蝼蚁,还觉得自己为人家好?” 陆耀叹气,道:“可怜荣衍一片苦心啊。” 我大喊:“废话那么多干什么,叫雍王出来见我!” 我话音刚落,背后突然跑来两人,林文定护着一个穿着蓝斗篷的女子,越过我直接冲上去,差点撞到最前排士兵的刀尖。 斗篷风帽一翻,露出张如花似玉的明艳的脸来:“我是大靖的公主,你们谁敢拦我!” 竟然是永安公主。林文定怎么又和永安混在一起?林文定急急忙忙跑过来,见了我的面,一时间我二人面面相望,无语凝噎。 陆耀微微躬身,道:“公主殿下。” 永安更上前一步,逼得那些雪亮的刀尖又回缩了一步。 她指着陆耀的鼻尖,道:“陆耀!我看错你了!” 陆耀道:“雍王答应保各位此生荣华,不知公主对此还有什么不满?”他转向林文定,道:“我记着,公主此时应该在太后宫里和各位妃嫔一起喝喝茶听听戏,林大人,好大的胆子啊,之前我放你走,是看在韩太傅的面子上,你真以为卫兵不敢杀你?” 林文定被他气得话都说不利索,道:“陆耀,你这个小人!快把皇上放了!” 陆耀挑挑眉,道:“我倒真不知道,二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左右史,加上一位纤纤弱质的公主,对我有什么影响。” 林文定道:“陆耀,我敬你才高八斗有倾世之才,你为何要做雍王的帮凶?皇上没有亏欠你任何吧!” 陆耀道:“林大人不觉得,天生富贵,锦衣玉食,名师传道,平步青云,寿终正寝,这样的子弟京城太多太多了吗?人人出身于你我这样的世家,都不会太差,你既然赞我有倾世之才,我为什么要同别人一样做一样的事情?人生逆旅,不做一羽惊鸿,未免太无趣了。”他哼了一声。 “你,你就为了这种理由?” 陆耀炫耀般地回答:“不然呢?” 林文定道:“叛上作乱者,是要株连九族的!你就不怕吗?” 陆耀轻飘飘环顾了一下四周,道:“如今还有什么可怕的吗?况且……”他带着笑来回扫视林文定和永安公主,道,“没记错的话,林大人是韩太傅的侄儿,永安是陆家的嫡亲孙女,这韩氏陆氏九族里,包不包含二位呀?” 我吓得不轻,雍王果真瞒天过海好大手笔,怪不得能这样兵不血刃一朝起事,宫里根本就全是他的人,只等阿毓一朝势弱,便可取而代之!陆家宁愿要一个毫无血缘关系互利互惠的盟友,也不愿要一个血脉相连却叛逆的皇帝。 永安公主也被骇住了,竟然直接想冲上去同陆耀拼命,我连忙上前:“公主殿下!” 只听嗖的一声,不知道谁的短弩,竟然放空了。扎在了永安公主的胳膊上,公主一声痛呼,血花飞溅于雪地。 我连忙冲过去,堪堪接住她,永安公主咬着唇,动弹不得。我感觉手里的温度在一点点下降,血流个不停浸湿了我的手,捂都捂不住。那短箭是带钩子的,非拔了就行那么简单,至少要刮下一块肉。公主这样的千金之体,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 分卷阅读51 - 分卷阅读52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52 我心下悲凉。 我和林文定就算了,崔公公和那死了的数百宫人也算了,可这是公主啊,是他的妹妹啊,他在里面逼死自己的弟弟,又在这里要射死自己的妹妹吗? 我大喊:“雍王!永安是你的亲妹妹啊!”我摁着永安的伤口,内心又是愤怒,又是悲哀。 突然士兵们纷纷让开了,我抬头:“雍王。” 雍王一个手起刀落,斩下了他身边卫兵的人头,鲜血泼在白雪上,他道:“你们瞎了吗?!公主都敢伤?” 周遭人纷纷跪下,齐刷刷的兵刃声。 永安公主唇色青白,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来人!”立刻有几个侍女过来,哭哭啼啼把公主抬进暖阁去。林文定看了我一眼,我冲他点点头,他露出了个快哭了的表情,扭头跟了过去。 也许他也深知,这一面奈何是最后一面。可有什么办法。 雍王用手帕仔仔细细擦着手上溅到的血,笑笑,道:“宋兄。” 我说:“你为什么,你为什么……”我有数不清的问题要问他。 为什么要造反,为什么非要这样折磨阿毓,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不杀了我。 雍王道:“阿轻,你挑错时候了。” 我道:“我怀疑过千万的人,唯独没有怀疑你——因为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有时候,比我大哥二哥还亲,我从来没想过,你连我也要算计。” 雍王叹了一口气,笑道:“阿轻,时势不饶人啊。” 我说:“是不是从蹴鞠那时候,你就开始算计我了?可是为什么,你又要帮我进宫?” 雍王用脚踢走了一团雪块,道:“你也别把我想得太坏,有些时候,是顺水推舟,有些时候,真的单纯是把你当兄弟。”他的语气,仿佛还是那个斗鸡走狗的富贵闲人,刚才拔刀杀人的,仿佛是另外一个人。 我不相信这就是我从小玩到大,我最信赖的挚友。我怀疑过所有人,唯独没有怀疑他。 我说:“你把我当兄弟,可是阿毓是你的亲兄弟啊!” 雍王哈哈大笑,突然大声说:“世界上有这么荒唐的亲兄弟吗?我从小,是怎样在深宫,在他们母子的阴影下苟延残喘活下来的?他有问过一句吗?”他像是有说不尽的委屈,却突然闭口不言。 我倒吸一口凉气。我原以为雍王只是个闲散王爷,我也,也从没有想过他是怎样在群敌环伺中拼杀出来的。也没有想到,他恨阿毓至此。 是不是我如果早一点知道,早一点去问他过得到底好不好,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第58章 我走到他面前,一把跪了下去,给他磕头。未化的冰渣粘在我的额头上,冷而刺痛,我一下一下地磕,道:“荣衍,我求求你了,把阿毓交给我吧,我带他走,绝对不碍着你的眼。” 我眼前是雍王黑色的靴子,我已经分不清自己磕了多少下,只觉得脑子被撞得很疼,每一下都用力地撞在了地面上,疼久了就是麻木,我脑子嗡的一下,卡了一口气,突然发现眼前的雪是红的,我试探地摸着我的脸,发现一手的血。我说:“荣衍,你看在兄弟的份上,让我带他走吧。我这一生都是陆耀口中的不成事的纨绔了,小时候犯什么事,还有我爹我哥顶着,再不济,还有你,我从没有肩负过什么,现在,你把阿毓交给我吧,我来担着阿毓的命。他不能死在这里,不能这样死在不见天日的紫宸殿。我带他走,你自己也知道,就算你放他一条生路,让太医来看,他也已经没多少时日了,总要有人给他吊着命。” 血流进我的眼睛里,火辣辣地疼,“他活着,我给他寻医问药,他死了,我找地方把他埋了。”不知道雍王的眼里,现在这个满脸血的我是不是表情恐怖又可笑。 雍王看了看我,道:“阿轻,我原以为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你是从小最了解我的,早就知道我懦弱,没担当,怕死,所以你才叫陆耀来。荣衍,我求求你。你若不同意,就地杀了我。”我顺手捡了不知道谁滚落雪地的长剑,就要抹脖子。 有句话叫报君黄金台上意,我没那么伟大的志向,但是我可以为阿毓死。 雍王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道:“阿轻……我是为你好。” 我说:“我知道。” 雍王能不着痕迹害死一个郡王,他想杀我,是绰绰有余。没想到这样的情分今天都算是尽了。从今往后,不堪回首。 紫宸殿内森森铁甲,寒气逼人,那些温柔缱绻的纱帐,恐怕是雍王他们觉得怕有埋伏,统统绞了。我冲到阿毓的榻前,去抓他的手,阿毓脸上血色褪尽,比我上次来还更甚,浓黑的睫毛下宛如死亡的阴影。衣袍上全是干透成浓黑的血迹,竟没有一个人来给他收拾。他的手很凉,白得近乎透明,仿佛可以看见其中干瘪的血管。 我颤抖着用手去探阿毓的鼻息,轻微得像是一个蝴蝶的振翅。 阿毓轻轻睁开眼,道:“衡之……” 我说:“我在,阿毓,我在的。”我抹了一把脸,生怕脸上全是血污吓到了他,可才发现手上也全是血。 他眼珠子转了转,看了看我的手,突然笑了。 我热泪盈眶,道:“阿毓,我带你走。” 阿毓的手颤颤巍巍来拉我,他的掌心也全是干涸成黑色的血,他道:“走又如何?不走又如何?” 我哭着道:“这万里江山,不要也罢!” 阿毓的眼睛黑漆漆的,像是陷入迷蒙,又像是骤然惊醒,他盯着帐顶,道:“苟且偷生还有什么意思。” 我道:“你还有我啊,你的命就是我的命,你死了,叫我还怎么活!” 他气若游丝,道:“你自己好好活,落得如今这个下场,是我自找的……是我……当不好一个皇帝。” 我不管他同不同意,把他用披风裹住。“那就不要当了,没谁生来就一定要做什么事的,阿毓从此不要为皇位活了。你当是为我活吧,我也为你活!” 他好轻,恐怕一个女子都要比他重上一些。我背着他,道:“阿毓,别睡,我带你出去,好日子还长着呢。” 他喃喃道:“天长地久有时尽……” 我忍着泪,道:“不会的。阿毓,是我骗了你,是我对不起你,你跟我走吧,只要你活下去,你想干吗就干吗,你不原谅我也好,从此再也不理我也好,只求你别死在这里。” 阿毓神色昏聩,只道:“……我怎么忍心怨你?” 我背着他出了紫宸殿的门,没人拦我,林文定和永安都已经不在了,陆耀和雍王也都不在了,对他们来说,阿毓已经不重要了。雪地里我们纷乱的脚印和血迹又被徐徐大雪掩埋,长出新的一片白茫 分卷阅读52 - 分卷阅读53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53 茫来。 他们全部也只是这个皇宫渺小的叛逆者。 我和阿毓呢,同样狼狈不堪尘土满面,节节败退。我输了我半生拥有的一切,阿毓赔上了万里江山,可好就好在,人生还长着呢,还输得起。 我一步一步背着阿毓在雪里走着,阿毓半梦半醒,我走了几步就颠颠他:“阿毓,别睡。” 阿毓仿佛叹气一样小声地说:“好冷啊……” 我把他裹紧,道:“一会儿出了皇城,就暖和了的。” 他的气息化成白雾飘散在我耳边,道:“此时是在夜里吗?为什么这么黑啊……” 我环顾四周,天地之间一片雪亮,已经黎明了,纷飞的雪花刺人的眼睛。阿毓他身子太弱,已经看不见东西了。 我红着眼睛说:“是啊,别急,一会儿天就亮了。” 过了一会儿,他扭动了一下,问:“为什么那么安静?” 我忍着泪道:“因为这是晚上啊,阿毓糊涂了,宫人都还没起来,自然安静得很。” 四面宫墙,全是乌沉沉的铁甲,矛头全静静地对着我们。雪粒子被朔风吹着砸到铠甲上,长枪上,头盔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像是夏天挂在檐角的铜铃一样。 浮生恰似冰底水,日夜东流人不知。 雪地里有个人遥遥下拜,我眯了眯眼睛,才看清楚是崔公公,雪披了他一身。 “宋大人的救主之恩,老奴不知如何回报。” 我道:“崔公公跟我们走吧,雍王怕是不会饶了皇上身边的心腹。” 崔公公笑着摇摇头,道:“老奴在皇上跟前数数也有十数年,知道的东西太多,走不了了。只是,此生还有一桩心事未了。”他从身后牵出一小孩,道,“这是我亲戚的娃娃,才五岁半,叫阿福,这个娃娃也算是命苦,我死后,不知道他如何能在这宫中活下去。” 我道:“那便让他跟我走吧。” 崔公公如释重负,仿佛世间的一切都放下了,他推了那孩子一把,那小孩灵巧得很,立刻跪在地上,说:“谢谢大人。” 我让他起来,看着他的脸道:“你出生至今,也许道路艰难坎坷,衣食不保,可此番也算是死里逃生,以后一定有大福气,以后你就跟着我姓宋吧,就叫宋安,一生平平安安,不求什么高楼广厦,也算是圆圆满满。你爱叫我爹就叫我爹,爱叫我叔叔就叫我叔叔,随你喜欢。” 那孩子眨了眨滚圆的眼睛,道:“谢谢爹。” 我说:“走吧。” 崔公公扑通一声跪下,哽咽道:“奴才,恭送皇上……” 我带着小安上路,茫茫然回头望,崔公公埋头跪在原地,一直一直没动,直到化成一个小点。我和阿毓,在茫茫大雪中走着,却像是踏着尸山血海。 我让小安在前面走,我背着阿毓在后面,小孩子轻,在雪地走没那么吃力,小安自己一个人跑了老远,折回来说:“爹,前面守卫,不让开门。” 我抬头一看,望仙门死死关着,城墙上,城门边,全是披坚执锐的将士,我仰着头,被纷纷白雪砸了一脸,道:“为何不让出城?” 对方傲慢地回答:“雍王有令,任何人都不能从中出入!” 我身后背着个皇上,对方却跟我说雍王。我此时此刻才真正体会到,皇城已经不是我在的那个皇城了。 也不是阿毓的皇城了。 风中传来几声清脆的铜铃声,我回头一看,风雪中模糊一个富丽堂皇的鸾车的影子。一个穿着雍容的红衣女子跳下车,执着令牌对着守卫朗声道:“皇后令在此,开城门!” 对方仔细看了看,握剑道:“是。” 城门缓缓打开,发出仿佛远古巨兽吼叫的轰鸣。 雪砸得我有些看不清,我眯着眼睛看着车里被扶下来一个人,是皇后陆氏。 她依旧祲威盛容,端丽稳重,猩红的披风上,用金线绣着栩栩如生的凤凰,仿佛要振翅而飞。皇后在风雪中遥遥向我低头下拜:“宋大人此去,一路保重。” 她缓缓走上前,走到阿毓旁边,低声道:“皇上,一日夫妻百日恩,愿皇上此后天地浩大,自在逍遥。” 我原想她竟然率着陆氏依附雍王,我如果见着她,定要好好替阿毓斥责一番,不知为何,如今见她稳如泰山的模样,竟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她屈屈膝,道:“宋大人可是想问我,为何要背叛皇上谋夺这个江山?” 我道:“娘、娘娘一介弱女子,家国大事,确实不能怪在娘娘头上。” 皇后抬头看我,其中气魄,竟丝毫不让一个男子,道:“我生来就是被当做皇后教养,我出阁前,母亲留我一句话,皇上对我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人待我如何。在做皇后之前,我被教养的,是如何做国母。”她眼神湛然雪亮,如一把利剑出鞘。 皇后是皇帝的妻子,国母却是凤仪天下。 养在深闺人未识,一朝翻云覆雨手。她和陆耀,也许并无什么不同。 我道:“为何娘娘不想,雍王即位,娘娘的日子能比往日好过吗?” 她笑笑,道:“如今,我同宋大人也可坦诚以待一回。陆家的事,实话说我并不插手,隔岸观火罢了。我并非贤后,但也没让谁在我这里讨得便宜。”她仰头看这漫天风雪,“我生是陆家女,第一要务为保陆氏平安。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哪里都是龙潭虎穴,哪里都是逆水行舟,得失在人。” 她的目光,竟比那满身铁甲的卫兵还要坚定英勇。 皇后抬抬衣袖,遥指望仙门,道:“门后有一驾马车,久候多时了。” 我在风雪中朝着白茫茫的望仙门走去,想我这半生,最信赖的兄弟背叛了我,最仰仗的家族和我断绝了关系,两手空空一文不名,满目荒唐,书不成书,史不成史,幸而有阿毓。 元尚一年,冬,怀帝久病,崩。 第59章 终章1.春似海 正初一年,元月。 都翻年了,阿毓还是一点不见好,我天天在他床头守着,看着他一日复一日瘦下去,瘦到只剩下一把骨头,都快脱像了。皇位没了,他的魂儿似乎也跟着去了,只是吊着一口气在,梦梦醒醒没个准信,到后来,醒的时候就更少了。 我怕他醒的时候没人,又不敢请别人来守,只能自己在他床边铺一个席子,勉勉强强打几个盹。 我听以前的老人说,人会不会死,就看捱不捱得过冬天,冬天过完了,春天到了,便可以活一整年,我捏着阿毓瘦骨伶仃的手,不住跟他说话,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阿毓,你别死啊,好日子长着呢。我昨天出去看了,门外是棵石榴树,长得可高大了,来年夏天,就可以吃上石榴了。还有啊,小安刚才还问我,要是 分卷阅读53 - 分卷阅读54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54 你醒了,叫你应该叫做什么,原本他是宫里的人,可是也不能叫皇上了,他叫我爹,我想,你大概不愿平白无故做别人娘的,我跟他说等你醒来,你自个儿选吧,不知道你想要他怎么叫你呢?” 我说着说着有点说不下去了。我知道阿毓这是积重难返,他身子骨本来就弱,又受了那么重的伤,流了那么多的血,现在胸口还有一道长长的划拉的伤口,身体太虚弱了,伤口怎么都长不好。如果是别人,恐怕这时候都在准备后事了,我又硬生生拖了好几个月。 我好不容易把他从鬼门关拉出来,怎么忍心又放他去呢。 他这样的情况,我二哥派人来看过一回,说是只能挺着,底子太虚了,一点稍微烈一些的药材都能直接吹了他的灯,只能各种灵芝仙草不要钱似的吊着,盼着身子自己能缓过来。 我不懂岐黄之术,老和尚来过几次,他原本就只是个秀才,上山后学了些江湖上的治跌打扭伤的手艺,调理更是只学了个皮毛,来这里干瞪眼瞧着,直叹气,爱莫能助。 小安在一旁端汤送药,可怜一个孩子家家,本是正贪玩的年纪,却要整日同我围着病床转。 一日阿毓忽而又醒了,眨了眨眼,我连忙沾了手绢去润他的唇,我道:“阿毓,你如何了?感觉哪里痛吗?听得见我说话吗?” 我真怕他说没感觉,人一旦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就是一具行尸走肉,离死不远了。 阿毓张张嘴,说出来的声音比落叶坠地还要轻些,道:“难为你了。” 我差点眼泪夺眶而出,连忙摇头,说:“不难为不难为,我甘之如饴,阿毓你别这样,我还不想和你话别呢,你别同我托孤。” 阿毓笑笑,道:“你别哭,别哭。万一我要是走了,你千万别跟过来,找个好人家的姑娘,好好活吧。” 我说:“不要,我就要你,你若是真的抛下我去了,我就去挖个坑,把咱俩一块埋了。” 阿毓说:“我是说认真的。” 我说:“我也是认真的。” 阿毓幽幽地说:“你答应过的,你的婚事,由我来指。” 我忍着泪,说:“那你倒是好起来啊,健步如飞出门去,去找家姑娘给我啊。” 我表祖母仙去之前,缠绵病榻也有数月,一日突然精神清明了,东西也吃得下了,大家都以为快好了,第二天人突然就没了。我怕,我真怕阿毓也是这样的状况。 我说:“说好了,你死了我也不活了,阿毓你自己看着办吧。门口有棵挺高的石榴树,吊死我还是绰绰有余的。” 阿毓眨眨眼,道:“你……”他憋出一个像是笑又像是哭的表情。 我握住他的手,说:“阿毓,没得说了,你我这辈子都栽在对方手里了,我就是知道你的短处,知道你最好拿捏的地方,你既然能为我死,就为我活着吧。”我泪如雨下,“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日子怎么过下去。” 阿毓慌了,说:“你,你别哭,别哭……” 我怎么敢让他动,连忙扶住他,说:“阿毓,你别动,好好养着,日子还长着呢。” 不知道是不是此番话,触动了阿毓心中的哪一根弦,等门外石榴树上的雪化干净了,阿毓居然也能坐起来了。胸口那道伤口终于长出了粉红色的新肉,薄薄一层的,看得叫人心痛。可能是被我以死相逼,他真是怕我死了,一直在勉强自己喝药。他原本便娇滴滴的,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吃了要吐,吐了还得强忍着要继续吃,小药炉子一直没熄过火。我看着他两颊没有一点肉,包着棉被抱着他,道:“阿毓,熬过这阵子就好了,我恨不得自己替你受苦。” 阿毓笑笑,道:“我也是如此啊。” 这时他清明些了,我便叫小安到他的床前,跟他说了小安的身世,阿毓看他的眼神便多了些怜惜,我道:“你看,小安是叫你……” 阿毓张口便道:“就叫我阿毓吧。” 我说:“不好吧,怎么你又和小安一个辈分?” 阿毓白了我一眼,道:“不然让他管我叫爹。” 我说:“小安,你,你就管他叫阿毓吧。” 小安到底是宫中的人,本来是没有资格面圣,可如今阿毓恐怕连庶民都不如,他也不敢造次,张口“啊”了许久,才憋出一个“公子……”。 我笑道:“小安,这可不对,阿毓同我一样,你管他叫公子,岂不是你爹要低他一等了?” 小安快被我们搞糊涂,愁眉苦脸地说:“这,这……” 还是阿毓金口玉言,道:“就叫我阿毓,别改了。”他的话就是名副其实的圣旨,小安哪里敢违抗,道:“……阿,阿毓……” 阿毓满意地一点头,孩子逃也似的跑出门口。 我说:“你别欺负我儿子啊。” 阿毓道:“我没有欺负他吧。” 我抱着他慢慢晃,说:“你都是我媳妇了,却不让人家叫娘,怎么还不是欺负了。” 阿毓点头,道:“嗯,那我要再努力将身体养好一些,我们来做那事儿。不做那事儿,怎么叫做夫妻呢。” 我差点摔下去,刚从鬼门关回来,就连口头便宜都要占,阿毓真是,真是永远的小急色鬼。 门外群芳欲醒,春深似海。 第60章 终章2 碧江流 等天气再暖些,我托老和尚问人买了一条小破船,想走水路去苏州,这一路非得十天半个月不可,再加上我带着的可都是老弱病残,我估摸着,走上半年都有可能。我现在住的地方离京城还是太近,我不太放心,现在的皇上恐怕也睡不安稳。 我二哥接济我,可也总不能养我一辈子,况且现在我还拖家带口的,我二哥一个教书匠,能有多少的闲钱。阿毓之前活命,全靠的是挥金如土地用人参灵芝吊着,这些钱我没顾得上细问,可想想也就知道,准是老宋家掏了家底的。 日后吃穿嚼用,我仔细算了一下,在京畿是不行了,我娘祖籍苏州,万氏是富甲一方的商贾,她时常跟我提起她名下有几座田庄,田庄里是如何收租的,庄里的人又是如何营生的,信手拈来。田庄吃喝自足,也隐蔽,是个好去处,只是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更别说阿毓这棵灵芝草,我思前想后,决定还是买一座农庄吃租子为好。 我背阿毓出来的时候,他身上的东西都没敢动,只是把衣服烧了。那些金银玉器的小玩意,我还好好的收在箱子里。只是这样的东西也出不掉,品相太好,一看就是御物,从宫里流出来的,哪一样不沾着人血,普通的商家不敢收,我也没敢出手,怕惹麻烦。 和尚说:“你不是说回来便领了我的紫金宝殿,怎么如今又反悔了?” 我笑笑,道:“那个人,我一辈子也不 分卷阅读54 - 分卷阅读55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H) 作者:茶深 分卷阅读55 想放下了。” 我问和尚:“皇上的东西你要不要?” 和尚转了转眼珠子,说:“哪个皇上?” 我说:“现在的皇上我也没有,只有以前那个皇上的了。”我慢慢展开帕子,给他看里面包着的水头足得跟淌似的龙凤玉佩,和尚眼睛都直了,道:“多、多少钱?” 我说:“降价大甩卖,不要一千两,不要九百两,只要八百九十九两。宫中御物带回家,传子传孙延年益寿。” 和尚摸摸光头,若有所思,道:“这可是御物,要惹麻烦的。” 我用胳膊肘撞撞他:“你都是化外之人了,能有什么麻烦,这成色,你世上还能找到第二块?” 和尚说:“可是我没那么多钱。” 我朝天翻白眼:“你蒙谁呢,你这么多年不事生产的,那点香油钱能养得活你?快把压箱底的钱拿出来,你想想,你哪天圆寂,金银财宝可是带不走的,这玉,吸收天地精华,龙气熏陶,说不定有多少灵性,好歹能陪葬吧?” 和尚被我说得蠢蠢欲动,道:“你,你看在我们的交情上再少少?” 我手帕一盖,道:“我还不够少吗,算了,你不买,买的人可排着队!” “诶诶,慢着!”和尚忙不迭地掏包了。 我揣着一千两顺着渭水而下,靠岸买米面菜酒,其余时间都在船上,阿毓还不太能走动,天气好的时候我抱他出来晒太阳。小安坐在船头,用我给他折的柳树枝作鱼竿钓虾。路过钱塘江,周围游船多了起来,突然有一艘小船靠近我们,上面有一个年轻人,一身江南这边渔家的短打,道:“几位公子,我们家主人想请您几位过船一叙。” 我皱了皱眉,道:“您可是认错了人,我们从沧州来,不是本地人。” 对方依旧含着笑,道:“我家主人说是您的故友。” 我听着更不对,道:“你家主人姓什么,是做什么的?” 小伙子道:“我家主人姓林,是当地的父母官。” 我摸着下巴想了想,道:“就跟你家主人说,我们船上有病人,行动不便,叫他自己过来吧。” 小伙子领命回去了,不多时,一艘小船游了过来,船篷帘子一掀,果然是林文定。 以往见他,我们都是堂皇威风的天之骄子,如今他荆簪布衣,我蓬头垢面,真是世事难料。我搭把手让他登船,他一上船,眼睛一红,就要去跪阿毓,我连忙拉住他:“别别别。” 林文定哽咽着垂着手站着,嘴动了动,才说:“……大人……” 阿毓勉强支起身子,道:“你,你不要太拘束。” 林文定嚎啕大哭,道:“我,我知道大人您还安好,便心满意足了。”他执着阿毓的手直掉眼泪,道,“大人这是要往哪里去?身子可好些了?这山高水远,大人一定吃了许多的苦吧?” 阿毓按了按他的手,道:“我一切都好,有宋轻在,没事的。”他扭头看了看我,继续低声同林文定说,“你为何又在此地?” 林文定眼泪吧嗒吧嗒地掉,道:“您是不知道,我原以为走了个佞幸宋轻,皇上身边能安生一点,没想到来了个更大的奸臣陆昭明!新皇登基,让我继续做右史,我气不过,要挂冠而去,陆耀阴险狡诈,他向新皇进言,不肯放我回乡,于是我只好主动请旨,做了这里东十里清河县的父母官,这才得以脱身。方才与手下游船,忽然见着了宋兄,料到大人您一定在此。原以为此生此世都见不着大人了……” 阿毓听得心下触动,伸手给他擦泪,道:“难为你了。” 林文定摇头,道:“能曾经追随大人左右,在下已经死而无憾。” 阿毓苦笑,道:“别说什么死不死的,我都好好活着,知道你的心意,你也且好好过着自己的日子吧。” 林文定好不容易止住泪,又细细问了我们出了宫之后的经历,听了长舒一口气,道:“真是老天保佑。” 我道:“阿毓吉人自有天相。” 他连连点头称是。 阿毓又问了永安公主可好,林文定说新皇上寻遍全国的名医给永安公主治胳膊,只是天不遂人愿,那胳膊怕是不好了。不过新皇上放了话,永安的嫁妆丰厚无比,求亲的人踏破门槛。 阿毓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不知道赏给她的鹿苑,她还喜不喜欢。” 故人新景,我们对望着,总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只叹人世茫茫,飞鸿雪泥只在一眨眼。 烟波浩渺之间,有莲女采莲蓬,堆满了一整条柳叶舟,经过我们的船,见着了林文定,渔歌唱得格外大声,林文定脸红了又红。我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抛给那几个莲女,对方含羞地嘻嘻笑着,朝着我们的船抛了几个又大又结实的莲蓬,砸得小船在碧波里晃荡不止。 我递给林文定一个,小安一个,自己拿了一个给阿毓剥莲子,阿毓嘴刁,莲心有一点儿剥不干净都不吃,我一颗颗细细剥着,塞到他嘴里。 林文定拿着莲蓬,揉揉眼睛,道:“我倒想起我们在流春亭那时候的光景。” 那时候暖意融融,天地之间,有的是少年裘马,诗情画意。 我道:“是啊,于是我现在还在上树下河,你还在游历登高。” 阿毓笑道:“我还是坐着瞧你们。” 于是我们便一起大笑了起来。 江湖路远,相逢有期。 ————end———————— 一点没什么用的小拾遗: 1.二哥的轩字有一个意思是重,和阿轻的轻相对。 2.二哥是除了阿轻出场最早的主要人物 3.皇后单名一个珂(详情见实体书番外三)。 4.阿毓他们家惯性早逝的。 5.阿毓的字是爹取的(详情见番外四) 6.雍王取的年号和给阿毓的谥号都很闷骚腹黑。 分卷阅读5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