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鹤记》 分卷阅读1 焚鹤记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1 焚鹤记 作者:温如寄 【文案】 煮酒莫话琴与鹤,烟都儿女多歧路。 丧病的道士×道姑 应嘉五年,岁寒,瑞雪袭城。 穿着道袍的清俊少年牵着十三岁的少女,穿过重重风雪,去寻找东阙皇宫里最后一只鹤……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布衣生活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雪来(太真) ┃ 配角: ┃ 其它: ================== 一、庭木 东阙的皇宫,院墙永远高高的。 高高的院墙里,永远有那么多不可言说的传奇。 外面的人望不进来,里面的人看不出去。 每一日,穿着鹅黄色衫子的少女都会沿着这一堵一堵高高的皇城墙走一遍,从身边的那些事物中捕捉这些故事的吉光片羽。 春天是墙根不经意冒出的星子小花;夏天是边踢着石子百无聊赖中听到的浣衣局传来的捣衣声;秋天是北上的大雁突然发出一声悲鸣;冬天是沿着墙簌簌落下的小雪花,少女解开了雪色斗篷,弯了腰听,仿佛听到了它们在说话。 ——你是雪来吗?雪来每一天都来这里陪我们玩的。 挽着双鬟的少女狡黠的眨了眨眼睛,笑,“是啊,我就是雪来啊。” 李雪来是什么人,大概全大晁没有不知道的吧,可是天家之女,先帝最宝贝的长公主这些虚名对于她来说,真的都不过是虚名罢了,她从来没有出过这高高的皇墙,所以这些对于她说也没有什么实质的意义,她只是一个生活在一个比别的院子大一些,被称为皇宫的院子里,而这一个地方,甚至不能够称为家。 因为里面只是住着她的皇帝哥哥和他的妃妾。 所以,她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在迷宫一样的皇宫里闲逛,从那些白头宫女太监的口中套出禁宫里的秘密,比如昨天井边上的白猫最后是被谁淹死的,比如北边宫里的疯娘娘眼睛为什么会瞎……她自说自话,乐此不疲,在高高的围墙里以自己的姿态长成了一个寂寞的树。 她想,自己哪一天会不会也像别的那些树一样,悄无声息的青葱和枯死呢。 譬如庭木,岁有凋荣,而世不得闻 谁知道呢。 而李雪来误入停鹤居,知晓了那个琴与鹤的故事,是她十三岁的生日。 时年应嘉五年。 那一年的雪特别大,纷纷扬扬铺满了东阙的各个方向的驿道,这些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似乎要把整个东阙城都淹没。大晁长公主的生日自然少不了宴请百官,大操大办,那是皇室的威严,却独独与她无关。 她躲着门缝后面,听她的皇帝跟梁翰林说,可以趁这个时机,拉拢朝中的中间派官员,还可以对曹党起一定的威慑官员,他们说的内容那样多,大部分话,其实雪来是听不懂的,虽然后来似乎谈到了长公主她的婚事。 那时即使是后来德高言重的梁相还很年轻,严谨耿介的性子却已经初露端倪,他思量了再三,终于慢悠悠的开口,“都虞候的二公子今年也及冠了……”年轻的皇帝垂目,却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容后再议,又将话题扯回了原处。 他们说的那样久,却到了很久才发现小公主的存在。 小姑娘眼瞬间红了,那些话没劲透了,她才不想听呢,她跳起来,三步并两步的跑出去。 皇帝没有理这个妹妹,继续说他的正事。 小姑娘在门口蹲了许久,见没有人追出来,只好自己站起来,想了想,皇兄也是为了庆贺自己的生辰啊,又不是不理她,这样的盛大,他的疼爱是海纳百川的,全大晁的姑娘都求不来呢,自己又在不高兴什么? 可是,明明谈论的是自己的生日,为什么却没有人来问问她,“雪来啊,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生日呢?”她也不能顺着话,抬起下巴,眯眼告诉他,“哥哥呀,我想好吃阿娘做好的长寿面呀!” 果不其然,那一日晚上的宴会很隆重,百官朝贺,华灯十里,李雪来坐着,听着百官们念着贺词,却提不起什么精神。 头顶上的花冠很沉,压得她抬不起头,因此一直恹恹的,坐在她身旁的淑仪娘子问她,“公主这是怎么了?” 淑仪娘子是皇兄新纳的嫔妃,说话做事都很是得体,模样也俏丽,深得小皇帝的喜爱,却不知道怎么也入不了这个平日里就孤僻得很的小公主的眼。李雪来不说话,她知道自己要安静坐着,接受百官的朝贺,这样才不能坏了皇兄的大事。撑着眼皮子才熬到了典礼结束,她才立即找了个理由,溜了。 她跑到黑暗处,立即脱下了厚重的华服,露出与宫女相似的杏白罗裙,像一只猫一般弓起腰,踮着脚踩着沙沙的积雪,沿着宫墙走了起来。 一步,两步,三步……按照她的经验,向左再走七百二十一步,就可以路过朝阳宫,向右走三百六十步,就可以走到华清池,可是,今天她却不想这么走,她踮起脚尖,朝着她从来没有走过的幽径小路慢慢走去。 二、逾墙 很多时候,皇宫对于李雪来来说,就是一个硕大无比的迷宫。 不管走了多少遍,总是能够发现不一样的事物,这座皇宫历经三朝,几兴几废,不知更替了多少人,唯有飞檐瓦砾依旧。她走了许久,不知觉被一堵墙挡住了去路,她怔住了,心里却通透得很,隔了墙,是西苑。 自从怀昭帝登基以后,西苑就被废置了,多年失修,葱茏的草木将它团团包裹起来,竟然形成了天然的结界。自此,车舆过境,再无停留。 可是西苑却是怀昭帝做太子的住所,他即位以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仿佛厌恶这个地方到了极致,对比怀昭帝为太子之时的处境,想来也算合理,即使化升云龙,又有谁愿意想起落魄苦寒的境地呢? 雪来望着一堵墙,皱了眉,依着她的个头大抵是翻不过去了。忽的听见一旁的大树上传来一阵声音,“你想翻过墙去吗?” 小姑娘惊诧着抬头,看见树上横卧的背影,道袍广袖,包裹的却是少年的模样,她在祭礼中是见过这种打扮的,可是搜肠刮肚,却怎么也找不到这个词来,终于不确定道,“你是个和尚?是出家人?” 道袍少年差一点从树上跌下来,清清嗓子纠正道,“算是吧,准确的说,是一个道士。” “哦。”她茫然的点点头,“你是出家人,其实算不得是男人,也算不得是女人的,好吧,你背我出去吧。”其实她刚才并没有想着去翻过这道墙的,可是他既然这样说,就勉为其难吧。 道袍少年挠挠头,实在是不能理解这个小孩的思维怎么这样古怪,可是他已经在这皇宫里转了两个时辰了,依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焚鹤记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2 旧没有找到地方,他需要一个熟悉路的人带他出去。想了想,可还是落了地,弯下腰,对着她说,“小孩儿,上来。” 小孩儿踮着脚趴上少年的背,一样的温厚,却有些清瘦,但是却是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的,她心里想着,原来她从宫里嬷嬷那里听来的故事也多半不是真的,道士也不都是仙风道骨的,还有他这样毛都没有长齐的小牛鼻。 她闭了眼,再睁开眼时,已经在墙的另外一头。 以后的很多很多年里,李雪来都在下雪天里,站在一堵墙下等着,一等就是一天,小宫女害怕她冻出毛病来,一个劲儿劝她回屋子里,后来没有法子,也由着她去了。 李雪来在墙下蹲了十年,想了十年,甚至酸楚了,落下泪来,可是却再也没有一个广袖道袍的少年,笑着对她说,来,我带你翻过这道墙去。 雪映枯藤,反射的荧光将柴门照得锃亮,她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境地,她的心被这雪色照亮,被蒙上一层油然的情愫,不知是欢喜还是庆幸。她觉得自己本应该来这里看看的,在更早的时候。 那道袍少年却取笑她,“怎么?这样便吓得腿都软了?小宫女就是不当事!”李雪来的现在的模样,被当做个宫女,也不足为奇,她却没有做任何的辩解,只是拉了拉少年的道袍袖子,“道长哥哥,我不害怕的呀,虽然我从来没有飞过,但是我却一点也不害怕。只是道长哥哥,你为什么在这里?” 小姑娘眼珠子转了转,终于找到了事情的症结所在,一个小道士,大晚上出现在皇宫的树上,才是最可疑的吧? 少年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嘿嘿,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在这里,我一睁开眼睛,就在这里了,大概是……梦游?” 少女目光灼灼,仿佛已经洞悉了一切,又仿佛对世间事毫不知晓,连这样胡诌的说辞都要皱眉想一通。道袍少年后退了一步,他会再回到这里,是他两位父亲的嘱托,目的却是不可对外人言的。 当然,还有他自己的私心。 他害怕这个小宫女会把侍卫引来,皱眉思索着能诓骗过去的说辞,却听少女恍然大悟,抚掌笑,“皇帝昼寝而梦游于华胥氏之国,道长哥哥想必也一样吧,我方才还奇怪,在现实的皇宫中,怎么会发生刚才那些稀奇古怪的事呢?原来是华胥入梦,只是,不知道这个是我的梦,还是道长哥哥的梦呢?” 小姑娘囔囔自语,想着在梦里,总是和现实中不大一样的吧,总能过见到一些她在现实中不能的人事吧,她想起到了一些人和事,却又觉得这些人和事实在太过珍贵,连开口都是亵渎,她忽然想起了一件昔年小事,去拽了道袍少年的衣袍,微笑道,“道长哥哥,我听宫里的老人说,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常听到西苑有鹤唳之声,可是我却没有听到过,哥哥,你是修道之人,想必能感觉到鹤的踪迹吧,能带我去找吗?” 少年怔了怔,望着雪地里婷婷而立的少女,朝着他伸出一只手来,心中生出一丝恻然来,当年西苑发生那件事情的时候,小女孩还没有出生,定然是不知晓的。 可是他心中纵然有百般难过,却还是伸手过来牵小姑娘的手来,艰涩的吐露出一个“好”字。 小姑娘得了应承,低头看几片雪花慢悠悠落在她肩上,飘进她的心头,带着不可言说的欢喜。 应嘉五年,岁寒,瑞雪袭城,穿着道袍的清俊少年牵着十三岁的少女,穿过重重风雪,去寻找东阙皇宫里最后一只鹤…… 三、鹤踪 天地间只剩下肃肃的风声。 道袍少年牵着她走了很久,转过身来问她,“你不冷吗?要不等风雪稍停歇再走?” 雪来却笑,“怎么会冷?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现在还不到时候呢?况且,我是极其、还欢喜这样一场雪的……”她指了指墙那边的宫苑,“听珈蓝殿的姑姑说,她第一次听到鹤唳的声音,便是站在那堵墙下的……那一天也下了这样一场雪。”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道袍少年问。 “很久了。”雪来蹲下来,掰着手指数了数,“永熙末年还是宣德元年吧,她如今年纪很大了,记得不清楚也是常事,哦,对了,是她入宫的第十年,入了宫的女子,能够作为纪年大概也只有入宫几年了,后来的日子时光无赖,是什么日子也不怎么打紧了……那时她还在浣衣局里当差,做着最末等的粗使宫人。每一日,她浣洗完衣物总会从西苑那边的小路上经过,那时这堵墙尚没有像现在这样高耸,因此墙这边的景物也是可以窥得一二的,她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午后,听到了一声鹤唳的。” “不是哪一位贵人养着的家雀,误听成了鹤?” 李雪来却摇头。“不是的,那是一只真真实实的鹤。它虽然只是慢悠悠的在雪地上踱着,神情慵懒而骄傲,道长哥哥,如果你也见过它,就绝对不会怀疑它是一只家雀,没有任何一种其他的鸟儿,能够如它一般,每一个姿态都是超脱尘世的优雅……” 道袍少年抿了抿唇,“说的好像你亲眼见过似的,你这小丫头片子才多大?还装得老气横秋的,怎么会晓得宣德年间的细枝末节。”他的笑忽然顿住了,宣德元年……他推测着时间,眼底却已经了然——不会错了。 李雪来认真道,“我没有见过呀,可是掌管祭祀的殷姑姑却是见过的,她当时也是惊住了,红梅残雪鹤自闲,这个人世间怕是再也没有这样殊丽的景色了……所以那一日嬷嬷回去之后就病了一场,后来她路过这一堵墙的时候,总是渴望能够再听一听鹤的声音,有的时候能够听到,更多的时候是失望……又过了几年,改朝换代,院墙也堆砌得一日比一日高,直到她再也听不到这样的声音……”她忽然站了起来,“可是我总是觉得那一只鹤总是还在的。” 道袍少年抿唇,笑她,“为什么这么肯定?难不成你小丫头还能掐会算?”他这样想着,他平日里穿着这道袍,在市井里招摇,也没少干过着替人算命招摇撞骗的行当,只是收了铜钱,却是多半当不了真的,难不成这个小宫女还要兼揽这算命的行当? 小姑娘却摇摇头,却没有说真正的原因,倒是道袍少年先开了口,“你说那位姑姑亲眼见过,定然知道一些不知道的事情,你能带我去见见她吗?也许能从其中找出线索来。” 李雪来想了想,点点头,“那位姑姑原本是在珈蓝殿掌管宗庙祭祀的掌事姑姑,后来染上了恶疾,就罢了掌事,听说是修养着呢,说起来我也有一年没有见过她了。” 珈蓝殿离着西苑虽然不是太远,却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女孩儿在雪地里蹒跚而行,像一直摇摇晃晃的小鸭子,道路很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焚鹤记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3 滑,似乎稍微不留神就会滑倒。 他看着她走得艰难,犹豫着伸手去拉小姑娘,却终于还是缩回了手,深宫里的女孩子,想必对于男女之防也是早通人事,他又何必……他看不清这个看似无邪的女孩心里想的是什么,而他对于她,也并不是绝对坦诚的,所以他只能静静跟在她的后面。 ——且走且看。 珈蓝殿是掌管礼仪和祭祀的,平日里殿里颇为冷清,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异常忙碌,李雪来平日里来找院里的老嬷嬷讲故事,因此对这里轻车熟路,穿过了几道连环的拱门,就进入了偏院。 “殷姑姑,我来看你了!”李雪来唤了几声,却没有人回答,只听得水桶铁索的声音,在这清冷的夜色里异常清晰。 偏门打开,却是一个年纪稍长的宫女,看了一眼李雪来,“哦,是小雪来呀,找殷姑姑什么事?她白日里为了维护一个小宫女,挨了总管大人的打,正卧在房里呢。”她忽然抬头,瞥见了站在身后的少年道士,惊的要叫起来,却被李雪来捂住嘴巴,“呀,好姐姐,小声点,他是新来的小太监,在宴会上办大戏,还没有换装呢。” 小宫女将信将疑,狐疑的看了一眼小道士,想着这人哪里像小太监,看着小雪来的神情,倒是像相好的。他们都不知道李雪来的真实身份,只当她是小宫女,想着小儿女总是容易做下混账事来,不行,待会儿一定要旁敲侧击的提醒她一番,她这样想着,还是领着他们进了屋。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殷姑姑的脸色苍白的如同快要燃尽的蜡,李雪来惊得还没有唤出殷姑姑,就已经滚出泪珠来。 她平日里最喜欢听这位殷姑姑讲故事,她的脾气好生古怪,可是藏在肚子里的故事,比她的故事还要古怪,闹市的皮影戏,元月里的兔儿灯,投江的杜十娘,寒窑的王宝钏……她无法看到的红尘俗世,都通过她的描述,送到了她的眼前。 “老人家,你好,小道想要向你打听一桩事,听说你曾亲眼见过皇宫里的一只鹤?”少年站在李雪来的后面,背光看不清神情,却是顶认真的,俨然是小大人的模样。 殷姑姑的眼睛慢慢睁开,看了一眼李雪来,又看了一眼后边说话的少年,没有问少年的身份却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事,“今年是什么时日了?” “应嘉五年。” 她原本晦暗浑浊的眼神忽然因为什么变得明亮,“应嘉五年……整整三十多年,多么长的一辈子。”她的眼睛望向窗外,忽然道,“你过来,你要是不嫌老婆子啰嗦,就听我讲最后一个故事。” 李雪来坐在她的床边,有些惊讶,今天殷姑姑居然主动给自己讲故事,以前都是她央求着的。殷姑姑讲故事,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她喜欢在故事毫不重要的细枝末节上追根究底,比如杜十娘那几匣子珠宝究竟价值几金?比如武松打虎遇上老虎的几率到底有多大,比如白娘娘遇见许相公时究竟穿了什么的衣服,她捯饬着这些细节,反反复复,可是那些故事本来就是断了线的风筝,哪里说的清?因此院子里的姑娘都受不了她,只有李雪来不厌其烦的听着,可是今天她牵挂着自己要知道的事,因此也心不在焉。 殷姑姑忽然开了口,说了这样一句。 ——而故事的最后,你会知道,那只鹤究竟去了哪里。 小姑娘忽然亮了眼眸。 四、碧衫 而这个故事的开始,却不是以一只鹤为开端。 “我入宫的那一年,赣州永新塘子里的荷花漫天漫地的开放,那是我对于故土最后的记忆……” 李雪来睁大了眼睛静静的听着,她总是有这样的耐心,无论对方讲得是否动听,她总是会听得很认真,好像世间的乐趣都在这段叙事里了。 殷姑姑看了李雪来一会儿,“入宫的那一年我也如同你一般大,不,略微大一些,已经及笄了。及笄那一日,阿娘送我一只簪子,女孩子成年,总是要受到大人的礼物,那代表着祝福的,我们家虽然不富裕,可是阿娘阿爹对我的疼爱却也不必任何家少。我的家乡有一个风俗,成年的女孩子,就可以在暮春时节,参加荷塘边上的集会了,可是没有多久,朝廷甄选秀女,我也在其中……” “殷姑姑那年那样小,就离开父母,想必很不开心。”李雪来插嘴。 殷姑姑笑了笑,“傻孩子,这人世间的苦痛,又不是不愿意受就可以不受的,后来的我一直想,如果没有入宫,我或许也同其他的赣西的女孩子一般,坐在竹筏子上,穿梭在荷叶之间,将青色的莲蓬投掷向岸上的青年们,然后向着去年集会中那位穿着碧色衫子的郎君唱一支歌……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入宫以后的认识的第一人,便是李忠英那奴才,哦,当时他还不叫李忠英,叫李三宝。”李雪来惊讶,那不是太监总管吗,如果他们早就相识,甚至还有情分,怎么白日里还下得去这样重手?“那时候我性子傲,心里也有人,偏偏不愿侍奉皇帝老子,便在第一夜秀女检查身体,筛选分配的时候,用偷偷磨尖了的簪子挑断了经脉……” “啊?怎么会?”雪来惊呼。 “想不通是吗?那时三宝也想不通。后来我还是活了下来,只不过被分配进了浣衣局,做了最末等的粗使宫女,我醒来的时候,就看见李三宝哭得如同核桃的眼仁,他说荷姐姐,你怎么这么想不开,你的姿容不差,以后便是娘娘的命,那时的我笑了笑,却什么也没有说……我以为再也没有人会这么做,谁知道二十年后同样有一个姑娘用同样的方式挑断了经脉……那个姑娘却是与我不同的,那不过是她吸引贵人的一种手段,听说后来被太子看中,倒一路做到了皇后,而我,只是蹲在浣衣局的角落里,洗了一年又一年的衣裳。” 李雪来忽然蹙了眉,着急道,“不许你这么说她,阿……文贤皇后不是你说的那样的人!” 殷姑姑气若游丝,“好罢,我们继续说故事。我想那时候大概是没有人理解我的坚持,三宝不懂也是常事,那时候三宝尚且是一个活泼的少年,每一日都会细着嗓子来唤我,殷荷姐姐,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甚至连宫里的天空都比外面的碧一般。我抬头望了一眼,被宫墙隔成的四方天空,有蔼蔼暮云,有孤鸿南飞,却惟独没有自由。” “与我同批的进宫的女子荣辱福泽,都各有命数,惟独我,做了足足五年的浣衣婢子,可是,如果我一辈子都只是这样一个浣衣宫奴,这一辈子,虽然无趣,却不至于太悲哀……一切的冤孽,都始于建安六年的秋闱,人们大约记住的,可能只是那一年的状元,白衣裘马,因为那一年的状元,是杜荀正。”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焚鹤记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4 “可是我偏生什么也看不到眼里,只看见了站在状元旁边的那一抹碧绿,他让我想起了永新的荷叶田田,我一晃神,就把好一壶茶泼到了他的身上,在琼花宴上出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可是那人却低头,看着我拿壶的姿势,笑了,他说,姐姐,好巧,看来我们还是同乡呢。” “我当时惊讶极了,他怎么会知道我是哪里人,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笑说,‘我那天正好听见姐姐在城门口,那曲调分明是赣州的调子,只是不知道唱的是什么。’我忽然低了头,脸上火辣辣的,似乎他的眼神可以把我的脸皮子都烫伤……那天我没有告诉他,我唱的是什么歌,后来也一直没有。” “于是我便知道他也是永新一带的人,因此我带他总归有一些异样的情愫,我甚至幻想,当年站在荷塘边的碧绿衫子的郎君,便是他,该有多好,可惜我早已记不清我心尖尖上的人的模样,我的家乡,即使变成鸟儿,我也飞不回去。” “难道你说的那人,是曹令珏?”道袍少年忽然插嘴道。 殷姑姑惊讶,“少年人,你怎么会晓得,人人都会记得那一年的状元是杜太傅,却很少有人会联想起日后权倾朝野的……也是那一届的探花,更是很少有人知道他原本的字是唤做令珏的。” “令珏,令珏,连玉为珏,本是世上最美好之物,本是这样轻飘飘的两个字,却似乎带上了重量,连说出口都嫌太重,于是,我只是冷眼看着那些不知世情的宫女们看着绿衣郎们欣羡的眼神,在心底暗自唤他令郎,羞红了脸,而我,仍旧捣我的衣。” “一年又过了一年,那一年我终于可以离开浣衣局,那时我本早过了嫁杏之年的,原本有一个机会可以被放出宫去,可是却机缘巧合的错过了……” “怎么会?姑姑不是很想要回家吗?” “莫非殷姑姑所说的那个机会不是正正当当放出宫去的?”少年忽然皱眉。 “还是小子聪明。那一年是永熙七年,那一年最大的一件事,便是北靖战事平息,然后就是莼阳公主出降,宫里要挑上百个宫女同行,边境那种荒芜之地哪个姑娘愿意去,那时我跟几个姐妹却动了心思,只要出了这高墙,出逃也变得容易些,即使逃不出去,也总比老死在这宫廷了,便笃定了心思报上了名。那时因为战乱,我和家人已经彻底失去了联系,到底想要探个明白,总比这样生死都不知道要好得多吧……我们这些宫女怀了各自的心事,可是要出降的莼阳却怀了另一样心思,边境苦寒,金枝玉叶哪里院里去,我望着那一盆子被公主绞烂的衣袍叹了气。” “那一天因为要料理公主糟蹋的衣服,我在浣衣池子边上待得很晚,到了最后,已经全黑了,可是即使干了这么多的活,我居然一点也睡不着了,也许是因为过几天就要随着和亲队伍出宫,鬼斧神差的,我又一个人跑到了那个宫墙头上,那一天,月亮真的很亮,我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亮的月亮,我忽然很想很想唱歌,把所有家乡的小调都唱一遍,我知道我是犯了相思了……” “可是我不敢唱,这万籁俱寂的深宫,只有放在心里的东西才是最安全的。我这样想着,忽然听见城墙下有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的声音,本以为是发了春的夜猫,没有想到,却是两个人,一男一女。” “殷姑姑呀,是不是像小道士和小雪来这个样子的呀?”领着进门的宫女忽然开口调笑。 小道士顿时脸红了,暗自骂着自己六根不净,看了一眼李雪来,却没有什么波动,只是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吁了一口气,到底还是孩子。 “我当时害怕极了,因为那女子身上穿的衣服,我再熟悉不过了,是我浣洗送到宫里去的,是了,那人是莼阳,我早就隐约听说莼阳公主心中是有一个情郎,只是瞒得太好,谁也不曾知晓,当男子英挺的面容曝光在月光之下,一切都变得有迹可循,为什么他仕途不顺,可是到了关键时候总是有人保驾护航,即使不得皇帝器重却也不曾贬斥,泫然欲泣的女子抬来头,轻轻浅浅的唤了一声‘令郎’,我竟是这样的好福气,看了一出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可是莼阳公主不是要嫁给拓跋三皇子了吗?” “是呀,她哪里肯,叫着……那个人带她私奔,曹瓒安抚着,最后终于约定了出宫的那一天他们的逃跑计划……这本来是跟我好不相关的事,我决定回去睡觉,公主嫁不嫁与我有什么关系,那人与我什么关系,顶多是他再也记不得的同乡。” “可是那一日却出了谁也想不到的岔子,我知道公主要在经过城西的龙相寺时,借着上香祈福逃走,我想着将计就计,也趁着混乱逃走,可是却在这个关节眼上出了岔子,城东有龙泉寺,城西有龙相寺,也不知是不是他们没有说好,莼阳在经过龙泉寺的时候,见没有动静,就很着急了,最后,竟是把我叫了进去,逼着我换了衣服,想要自己行动,趁乱逃走……一切都是这么阴差阳错,到了龙相寺的时候,曹瓒牵起自然是我的手,他牵着我的手,跑了好几里的路,我的脸在盖头下面,看不清前面的路,那时的我这样想,前面如果是悬崖峭壁,我是不是也会跟他走?要是真的是悬崖就好了,我心里忽然存了疯狂的念头,忽然想起了我的十五岁,我站在远远的塘上,看见远处荷塘上的绿衣郎,想着再等我一年吧,等我及笄了,就把手上的莲蓬扔给你。” “那时曹令珏是真真的牵着我的手的,纵然那时他怀着他的缱绻,我揣了我的相思。” 五、情衷 窗外的雪似乎又紧了一些,抬眼望去,是灯火阑珊处的喧嚣,朱服紫袍的官员鱼贯而出,李雪来眼皮子有些酸,她实在没有办法想象,那在朝堂上耀武扬威,老奸巨猾的,对着皇帝哥哥步步紧逼的老狐狸也曾经是殷姑姑里的人物,青衫年少,红尘爱恨。 “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呀,曹瓒没有把我带到了悬崖边上,而是重新把我带回了高高的宫墙里,他咬牙切齿,他说,我恨你,都是你让我丢了阿莼,是你欠我的,所以你要赔我。我也笑,鬼斧神差的应答了一声好。” “可是……”明明不是姑姑的……的错,李雪来吐了吐舌头,却又说不下去。 “虽然和亲队伍出了一些事故,可是总算把公主安安稳稳的抬出了东阙,那些年里坊间一直有传言,莼阳并不是如同史书上说的深明大义,她也是想要逃跑的,可是却终于在路过龙泉寺的时候被佛光感化……我冷笑,多么动听的故事,如果他们知道这从头到尾都是一场乌龙,又是多么可笑。我又回了浣衣局,没有任何改变,转了一大圈,我又重新回到了这里,我望着四角的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焚鹤记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5 天空,想着这就是我的囚笼,逃也逃不出的囚笼,天地做的囚笼……” “曹瓒的仕途依然不顺,朝堂上却皆是重杜轻曹,他与杜荀正本是一届举子,况且他比杜荀正还多了一份伶俐,可那时先帝却偏偏看不得他的这份伶俐,就连太庙祭祀的文赋也要为难他一番,连跟着宣旨回来的三宝也摇头晃脑,说什么,‘小曹大人是聪明太过,只是聪明太过。这是要遭殃了罗。’我笑着,‘小孩子家家管真么多,也不怕闪了舌头。’可是转身却为了他连夜潜入御书房盗了御题。” “他拿了题,自然摘了魁首。可是我的心却越加空了,人的心就是这么奇怪啊,我每一日想着自己是欠他的,到了最后,真以为自己欠了这么多,非要为他做尽万般歹事,才能够保护好自己的心。” “我仍旧做我的捣衣宫女,可是终究是不同了,从那一日起,我仿佛真如欠了他许多的样子,代替莼阳为那个人开始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探听宫苑墙角不为人道的事。男子的朝堂,我也从来不能明白,我也知道,如果我不把那些消息交给曹瓒,或许东阙城了会少了一个官员的灭门惨案……可是我却停不下来。” “我终于成为以前众人眼中的恶毒女子,长于算计。” “然后……躲在宫闱深处,看着那人步步高升。” “每一年浣衣局都会来新的姑娘,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消失’一些姑娘,好在,我足够自私,对于这样一些让我软弱不能安全的人和事,总是会忘得一干二净。仔细一算,我入宫已经十年了,我已经不再奢望故乡能够传来亲人的消息了,十年的光阴,已经是老姑娘了,仍旧孑然一身。” “那一年是永熙十三年,那一年发生其实发生了很多大事,比如怀昭太子被废黜,比如钟氏一族被株连,比如他终于扳到了他最强的劲敌杜荀正。”说道这里,李雪来和小道士的眉头不禁都皱了皱,极为紧张的模样。 殷姑姑却没有看出这对小儿女各自的心事,脸上忽然露出一种不可言说的甜蜜与苦涩,“可是,对我来说,这一些都抵不过曹令珏娶妻这样一件小事来的真实。” “那一天,他欢天喜地的跑过来告诉我这个消息,我看着他手中新婚妻子的画像,算不上名门淑女,娶这样一个女子,真是很不像他的作风,可是唯有一点,那个姑娘,笑起来,很像很像莼阳。” “我看着她的画像,忽然想,是不是自己这一回真的可以解脱了,可是那人却不依不饶,非要拉着我去给他的新娘挑选嫁衣,我说我这样的寒门女子,眼光实在是差得很,他却仍然不放过我,他说长姐为母,是把我看做亲姐姐的。” “我那时候才知道,自己已经这样老,可以当他的好姐姐了。他又来着我去喝酒,忽然对着月亮耍了孩童性子,他说‘给我唱一次你那天在城墙边唱的永新小调吧。’” “他说,姐姐,我们是同乡啊。我的酒杯忽然落了地,嘴角的笑忽然裹了黄连,原来他从来没有忘记过我们是同乡,可是我却差一点忘记。我就这样背弃我的故乡,为了这莫名其妙的债。” “我甚至依然笑了,却没头没脑的问了这样一句,我的好同乡呀,永新塘子里的荷花开了没有?对面的男子听得这样一句,眼神忽然恢复了清明,又是白日里端庄的曹少卿了。‘说什么呢,现在是秋天了,哪里来的荷花。’我笑也是。” “姑姑。”李雪来听了殷姑姑这么多故事,却是第一次不忍心把这个故事听完。 殷姑姑却笑,“在这个故事里,曹瓒永远是把握全局的人,除了那一次,但是他及时收回来了。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龙泉寺的事并不是乌龙,只是不愿意相信。他只是要给自己抛弃儿女情长的理由,曹瓒是那样郎心似铁的男子,他爱不了任何人,莼阳是,眼前的妻子也是……而我,恰恰是和他一样的人。” “我以为我是爱上了一个人,其实到后来,我只是爱上了我的乡愁。” “那晚以后,曹瓒再也没有来找过我,自然而然就疏远了,也是那一年,我终于离开了浣衣局,进入珈蓝殿,侍奉的对象也从活人变成了神案上的菩萨,倒是落得自在,我这样满身罪业的人,也只有菩萨悲悯能收留我了,同时间,三宝跟了怀昭太子去了西苑。” 殷姑姑忽然笑了,“小丫头,你心里一定顶着急了吧,这个故事跟鹤一点关系也没有,好吧好吧,我们就来说说鹤的事。”李雪来才想说我才没有,她继续说,“那一天似乎也是这样的雪,纷纷扬扬,扬屑滚玉,三宝贪吃,我是去给三宝送吃食回去的路上,听到一声鸣叫的,之后回来我整整病了三天,三宝来看我,哑着嗓子哭,我却问他,他常年在西苑,有没有见过一只鹤?三宝含糊其词,说姐姐你幻听了吧,陛下严禁宫中蓄养珍禽,怎么会有那种东西?我将信将疑,可是那一天我确凿是听到那样的琴声与鹤唳的。” 李雪来的心忽然被揪到了一处,多年宫廷中的隐秘就藏在那堵墙的后面,她不能够看到她,只能够通过殷荷的眼睛看到她。 “一直到很多年后,我还是没有办法形容那一刻的感受,这座天地打造的囚笼忽然因为风雪变得柔和明亮起来,亮堂堂的,似乎朝哪里走都是路,可是那一条都走不出这天地牢笼。”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我在佛祖面前参了一年多的禅,之后的日子我疯狂的寻找的鹤与琴的痕迹,可是它们隐于风雪之中,消失殆尽。再一次见到它是在几年后的祭奠,那副画是曹瓒献上的,没有落款,可是谣言中口径一致说那副画是怀昭帝做太子时的墨迹。在之后就是已经登基的怀昭帝盛怒,火烧停鹤居,鹤本是祥瑞之物,可是曹瓒没有想到是这个结局。” “那把火真的烧了停鹤居的一切?” 殷姑姑脸色苍白,“谁知道呢?不过三宝,不,李忠英大概会知道,哦,我光顾着说故事,却忘了说这个故事的线索人物。” “谁?” 六、西洲 “谁?”李雪来和小道士异口同声的问。 殷姑姑笑笑,“就是那个同样在竞选秀女的时候用刀子割脉的小丫头啊。” “我到珈蓝殿的第二年,升做了殿里的掌事,掌管着宫里的器皿,我见到那个丫头的时候,正是黄昏,因为之前我就听说这个丫头,一直以为是个倔脾气的,没有想到她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眉目温和的都要融入这无边暮色之中,都要找不到了。她就那样不动声色的在店门口擦拭着器皿,忽然抬起头。” “平淡无奇的一张脸。‘为什么?’我问她,她刚开始不解,很久才明白过来,缓缓道,口气还是那么平静的,她说,‘没有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焚鹤记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6 为什么呀,殷姑姑,我只是想着,如果我是一朵花,也想要在适合自己的枝头。虽然我不知道是哪里。’她这样说着,仿佛一切都是不打紧的,我那时就知道她虽然做了和我一样的举动,可是却是和我毫不相同的,她的眼睛干净似乎没有任何欲望,仿佛怎么活都是不打紧了,可是我有太多的欲望了……” “她……”虽然早就知道了故事的走向了,可是小道士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后来怎么样了?” 殷姑姑忽然冷笑,“她呀,说什么只想要做及地的花,不想做栖梧桐的凤凰,最后还不是……她死在那一年,跟史书上记载的……是一样。” 李雪来万万没有想过绕了这么一个大圈,还是这么一个结局,不免有些失落。小道士看着小姑娘低了头,如同一朵开谢了的绯色蔷薇一般,忽然想要伸手去拾起这朵小花,去揉她皱成一团的眉毛,才一伸手,却听见窗外的一阵喧嚣,抬头是忽明忽暗的灯火。 “什么人朝这边来了?” 忽然门口有小宫女匆匆忙忙的跑进来,结巴道,“是李总管,像是来送……皎皎姐姐的身子……”皎皎就是白日里殷姑姑拼命维护的姑娘,那姑娘早上似乎是派去准备公主寿宴的,到了中午的时候却被李英忠在衣饰中找到了错处,没想到最后还是…… 殷姑姑气血上涌,强撑着身体站起来,“走,李总管亲自把人送过来,怎么可以不去谢谢他?”说着,门就开了。 小道士见形势不对,对雪来说,“小孩儿,哥哥给你举高高。”说着,带着小姑娘窜上了梁头。 “李大总管,真是好久不见。”殷姑姑笑着。 李忠英也笑,“姑姑真是糊涂了,不是早上还像杂家讨那小婢子吗?” “不,我是说,李三宝,好久不见。”殷姑姑的嘴角渗出了血液,在面色的衬托下更加鲜红。 听到这样一句,李大总管的脸色马上变了,“那婢子竟然在宴会上妖服祸主,留着她,也是连累你们宫里的人……早日除了她,也好吧。” 殷姑姑冷笑,“明月皎皎,也是因为她的名字吧,正好是你心中的一颗刺吧……我想,当年的三宝,也跟着他一起死去了吧。”殷姑姑似乎是体力不支,没说一句话都要冒一身的汗,“我怕是要陪他们,这些天实在奇怪,我本来是这样一个寡情的人,可是这些天却一直想起以前的事,刚进宫的时候……我想,一定是那些先去的人在唤我的……三宝,你说,到时候,我要说什么呢?” 李总管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却听殷姑姑郑重的在说,“李忠英,我也活不过今晚了,最后求你一件事,让李三宝再唤我一声殷荷姐姐吧。” 李忠英迟疑了一会儿,屏退了众人,许久,才机械的吐出字来,“殷荷……姐姐。” 那语气带着明显的敷衍,可是她却很满足,她想,命运这厮,就是这样,斗转乾坤,永远无法想象以后会把你置于何地。 碧海柔田须臾改。 处理了皎皎的事,珈蓝殿又恢复了宁静,殷荷躺在床上,忽然说,“丫头,下来吧,我知道你没有走?” 小道士带着李雪来下来,她在她床前喊了一声姑姑。 她看起来很不好。 小姑娘皱着眉头似乎快要哭出来了,殷姑姑忽然开了口,艰难地说,“丫头,可以不可以再唱一次那一年我教你的那支歌?” 李雪来口中酸涩,却还是强忍着,开口,“我唱歌跑调,但是还是记得曲子的,姑姑不要笑话我呀。” 殷姑姑似乎笑了,眼角的细纹更加深了,“你唱吧……我不会笑的。”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小姑娘最开始声音怯怯的,带着浓浓的鼻音,却还是鼓着勇气唱下去,殷姑姑听了别别扭扭的歌声,慢慢睡着了,嘴角还挂着笑,或许,那才是她一生中的好时候。 她不知道,这首歌,究竟是唱给谁的,是曹令珏,还是她自己?还是那个站在塘埂上的少年郎君? 她也不知道,她口中的郎君,最终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了,故事在这里断了线,好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不知道会在哪个屋檐降落。 她心心念念想着的郎君,她从不肯提起的郎君,究竟是什么人,后来又去了哪里,已经无从考证。或许他来年遇到愿意给给唱歌的姑娘,从此,耕茗渔樵,娶妻生子;或许他谋得过功名,参加过科举,名落孙山或者金榜题名,甚至连历史上的重要史实他都参与过,或许她在祭祀庆典上远远在殿下密密麻麻的百官中望过一眼,或许他们曾经在禁宫某个角落碰过面彼此不认识擦身而过,或许……一辈子再也没有见过面。 只是,他不会知道,宫里有一个姑娘,为他唱了一辈子的西洲曲。 七、猿意 殷姑姑永远睡着了。 少年拉着李雪来出来的时候,她还沉溺在悲伤中不可自拔,这真是她听过的一个最悲伤的故事。 少年拧了小孩频频回顾的头,“干什么呢?你想要留在那里,让人发现以为是我们杀了她?”抓了小孩儿的胳膊,足尖一点,竟然凌空起来。 最后他们停在了一片空旷的雪地里。追兵被远远的甩在了后面,回头,只剩下天地间一片雪色。 两个高度不一的少年大眼瞪小眼,也不知被什么触动了,他竟然忽然弯起嘴角,笑得直不起腰来。 李雪来不说话,他看着她嘟着的脸,觉得甚是可爱,轻轻弹了她的额头一下,一本正经说,“小孩儿,其实没什么要紧的呀,还是小孩子,就应该有小孩子的模样,看,哥哥可以给你举高高的呀。” 李雪来嘴角抽了抽,她是十三岁,不是三岁呀。 依然高兴不起来,吸了吸鼻子,“好吧……现在是门禁最松懈的时候,那么……再见了……”说着,转身就要走。 “你为什么那么执着的找到那消失的鹤?它们是被大火烧死了,还是飞走了,到底有什么打紧的?”少年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他心中有怀疑,却有不敢肯定。 李雪来还是不回头,少年一着急,“我见过它。”忍不住喊了出来,“三年前,我……见过它……在一幅画里。” 她终于停下脚步,“只要你带我去见一个人,我就告诉你。”半是诱骗半是喘气。 小姑娘回头,笑了笑,“也许到了最后,我们都是一样的。” 于是两个人,怀着各自的心事,开始讲条件。 “说吧,什么人?”李雪来问。 “额……那个其实我也不想找他的,老子也不待见他。”少年吞吞吐吐,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焚鹤记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7 “是我老爹哭天哭地的交代的……老子……不,贫道没有出家之前一直是个孝子典范,虽然出家,六根清净了,但是最近一直梦见我爹……咳,拿着镰刀削我的样子,所以我……” 李雪来睁大了眼睛,“那人其实……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算是一起长大的……虽然我知道可能有一些困难……但是……” “啊?到底是谁呀。”李雪来不耐烦。 “……皇帝。”少年干脆了当。 “……” “哦……什么?”李雪来赶紧摇头,“你不想要命了……”她狐疑的抬起头,眉毛皱了皱,却根本看不透这个少年的目的,“我走了……再见。” 少年逗她,诱惑她,“当然要命呀……喂……你不想要画了,那幅故事里的画。” 小姑娘想了一下,“好吧,不过是‘看’,但是他不可以看到我们。” 少年想了想,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心里却想着,见到了,可就由不得她了。 “我们不是应该去哪个妃子的寝宫,小皇帝不是应该宿在哪个妃子的寝宫吗?”他觉得走的路有些奇怪。 李雪来摇摇头,“不是的,皇……上很少留宿后宫,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上书房里……”其实李雪来也奇怪,皇兄虽然有那么多的妃子,有几个也是极尽宠爱的,可是却整夜整夜的留宿上书房。 “哼!谁叫娶那么多老婆,麻烦了吧。”少年轻哼,“要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都娶不上老婆呢!” 李雪来笑,“那么道长哥哥是因为娶不到老婆才出家的吗?” “……” 已经过了子时,寂寥的宫院中一个人也没有,踩着松软的雪“沙沙”作响,好似许多小东西啃噬的声音,夜虽然这样安静,雪来的耳边环绕着吱吱喳喳的吵杂声,吵嚷着叫着,“雪来雪来,他是谁?”“这个小道士好俊呐,是你的朋友吗?”“雪来雪来,他是不是威胁你,欺负你,不要紧,我们会帮你的。”……“雪来……以后,你会喜欢他吗?” 李雪来抬眼笑着,心里说着,未来这么远,那么多的可能性,我怎么知道呢,可是……以后很多个等待的日子里,李雪来才想起,是那个夜晚,那一场雪,让自己心猿意马起来的。 风声,雪声,枯枝压弯的声音……那个夜晚将世界充斥得密密匝匝的细碎声音,后来都被她堂而皇之地冠以了心动的名义。 上书房的灯果然亮得通彻,两个人探头探脑的潜入,忽然听得门吱呀一声开了,赶紧躲在书架下,进来的人却不是年轻的小皇帝。 李忠英掩了门,小心的张望了一番,才放下心来,开始翻起卷册来,原来他跟我们一样,也是“偷”啊,她忍不住想。 他们闭住呼吸,看着这个老太监到底要找什么,翻了许久,他终于在角落处翻出密封的卷轴来。 李雪来隔着不远,立即认出那密封的印章,是前朝之物,不觉讶然。 少年想要去堵小姑娘的嘴,自己却绊住旁边的事物,“什么人?”李雪来看也躲不过,大大方方的走出来。 “公……公……”这一次倒是轮到李忠英说不出了,李雪来赶紧接道,“公什么公,你才是公公,我是小雪来呀。” 李忠英看明白了李雪来眼色,赶紧改口,“哦,是……小雪来啊。” 这个时候少年的眼睛却逼视着他手中的那幅画,不能移开半分,他想,那很可能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我想要看那幅画。” 李雪来疑惑,也将目光转向那幅画。李忠英无奈,只能够慢慢展开。 寒梅,鹤影,孤墙……天地。 风仿佛那一刻止息的,一个亮堂堂的世界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展开到了他们的面前…… 八、入画 “你拿这副画做什么?这可是先帝遗物。” “先帝遗物?”李忠英笑笑,“大概所有人都以为它是怀昭帝所作吧?” “难道不是吗?”李雪来惊讶,怀昭帝善画鹤,是全大晁都知道的事情,这幅画不是出自怀昭帝之手,还会是呢?李雪来觉得他说的不是真话,可是李忠英侍奉怀昭帝数十年,他是最接近事情真相的人,包括她一直想要知道的答案。她也想不到他说谎的理由。 “其实画这幅画的人,根本籍籍无名,甚至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李忠英看着那画,眼里有读不出的情愫,“世人都以为它绝世珍宝,是先帝笔迹,其实呀,他根本呀,一文不名。” 少年忽然说,“李总管说的也不尽然,这幅画的价值如何,全看拥有之人怎么看它,珍品珍品,未尝不是珍惜的珍……小道如果没有猜错,作画之人,该是名字里带了个‘皎’字。” “你怎么知道?”这回轮到李忠英惊讶了。 “喏……皎。”他指了指画中极其隐蔽之处,那梅枝横斜之下,果然有一个“皎”。甚至连李英忠也略显惊讶,似乎之前他也根本没有看见过这样一个字。 “可以带我们去见这位名‘皎’的画师吗?”李雪来忽然问道,不甘心线索断掉。少年却拦住李雪来伸出的手,“小孩儿,你着急什么呀,李总管会带你去见就一定会带你去见的,你这样急,即使阎王殿里,李总管也会把人跟你捞出来的呀。” 少年说着这样不正经的话,却让这个平日里不露半点狐狸尾巴的老宦官隐隐红了眼圈,许久,他才哑着嗓子说,“我不能带你们……去见他,但是我可以跟你们说说谢皎的事情。” “谢皎?是谁?” 李总管说,“殷荷大概也跟你说过吧,我的本名,叫做李三宝。那么就当做李三宝跟你们说的一个故事吧,跟现在的皇宫,现在的你们都是没有关系的,那么……你们还愿意听吗?” 李雪来怔了,缓缓点了头。 他搓搓手,坐下来,灰白鬓发的模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一个人仿佛又变成了当年那个局促害羞的少年。 李三宝坐定了,讲故事的声音同细碎的雪花一起落下,一匝一匝,密密的绕。 “我们相识于街头。” “我们的情谊其实来源于冬日分食的一碗剩饭。” “那些年正是大晁和北靖交战最频繁的几年,人似浮萍,而李三宝也不过是其中的一朵罢了,怎么遇上谢皎,已经说不清了,因为像李三宝,像谢皎这样的人实在太多了,其实我们算不上有特殊的情谊,之前见面的时候大多数在街头争夺食物,那一天,又是这样一场硬帐,可是,胡狄的军队忽然攻到城门口了,在所有的小乞丐都一哄而散了,李三宝在空荡荡的街头倏然睁开眼睛。 “那时,另一双眼睛也在盯着他,李三宝发现,而这双眼睛的主人又黑又瘦,几乎不能辨别出模样,然后,他们同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焚鹤记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8 时看向那一碗剩饭,然后,张牙舞爪,虚张声势。” “后来是怎么达成妥协的,李三宝不记得了,他只记得,那个少年实在是太瘦,瘦得只剩下层皮。他们分食完这碗饭后,夜幕已经降临。” “他们颓然无力躺在大街上,等待着飞驰的马车和战马碾压过去,果腹感之后是更加强烈的无力感,对命运的无力。于是他们开始骂娘,骂天骂地,骂皇帝老子,起初是李三宝,后来连斯文的谢皎也加入了,‘老子不甘心呐,为什么要这样活?像一条狗。’” “十几岁正是虚张声势的年纪,他们这样喜怒无常,不过是为了掩饰他们有多害怕。那一天晚上,谢皎问李三宝,自己让了一半的剩饭给他,如果自己有多一个铜板,多一个包子,会不会请对方吃呢?李三宝嘻嘻笑着,当然啦,还会请你吃小饺子呢,谢皎脸有些涨红,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那一天,他们争论着平生吃过的最好的食物,面红耳赤,到最后双双都流下来,天下好吃的食物这么多,他们却再也不能吃到。” “很没有出息吧?”李忠英苦笑着。“很多年后,李三宝做了伴读,听着那些文绉绉的诗词,雄才大略的诗词,什么苟富贵,莫相忘,都是屁话,他听过最好听的许诺就是那天晚上的话。” “惊心动魄的一夜过去后,敌军没有马上攻进城来,他们得以逃出升天,又顺理成章的相伴出逃,小半年的出逃生涯,每一天提心掉胆,到最后他们都发现身上的衣服都小了圈,原来是蹿个了,他们讲得那么多,唯一不敢提起将来,萦绕不开的是贫穷,疾病和死亡……” “后来,为什么又会到宫里来?” 李忠英笑道,“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走到东阙就不走了,后来碰上了宫里甄选,就去了报了名,那时都是十几岁,根本就没有细想,这意味着什么,或许那时候,谢皎心里也知道什么,对着李三宝说,你比我壮,要不去应征个侍卫什么的,没准能入选。那时李三宝可真傻,打量了一眼谢皎瘦骨嶙峋的小胳膊小腿,就咬牙切齿道,‘小饺子,不就是不能娶媳妇了,我可烦了婆子了,断子绝孙什么的,老子陪着你!’那时,谢皎盯着他,看了他好一会儿,‘但愿你不会后悔。’” “那么……老太监,你现在后悔了?”小道士嬉笑着问他。李雪来碰了碰他的胳膊,示意他闭嘴。 李忠英却没有恼,“也不是。每一样东西,都要另一样东西去交换,倒是公平的很。至少不用每一日都面对死亡,这样也好。” “入了宫,李三宝被分去了浣衣局,谢皎却进入了画社,那时他才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谢皎,以前,他总觉谢皎实在是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总是睁着一双纯白没有任何杂质的眼睛,他几乎不能想象,这样一个人,怎么在乱世中怎么生存下来的,可是进入了翰林画院后,人们渐渐发现发现了谢皎的不寻常来,他会书会画,读过很多书的模样,他偷偷在废纸上临摹的画,甚至连最好的画师都连声称道,寻找着这画出自何人之手,当然,谢皎不会承认。” “李三宝却知道。所以,在一个有月亮的夜晚,他和谢皎偷吃着御膳房里做坏了的点心时,他不经意的问他,‘喂,小饺子,你不会是好人家的公子吧。’谢皎无所谓,撇了撇嘴,‘对呀,我是龙子凤胎,你信不信?’就在李三宝发愣的时候,谢皎马上笑了,‘骗你的,你还真信,就算真是龙子凤胎,不还是陪着你这个老鼠的儿子在打洞?’李三宝心里平衡了,‘对呀,过去的事情想他做什么,以后好好过,没准以后会更加发达呢?然后比今天更多的好吃的。’谢皎嘟囔了一声,‘没出息的。’” 其实真的算不上没出息的,也许真的不算是没出息的,也许年少的时候过惯了太多饥饿的日子,食物,那时在李三宝眼里就是富贵,就是荣华,就是好日子,所以他提着偷偷攒下来的点心往谢皎跑的时候,其实食盒里提着的,不止是食物,还有当年的承诺。 可是那时候,李三宝不知道,那时候,两个少年的路就已经出了分支,李三宝追求的,谢皎心里想要的,其实是不一样的,他们以为这样一点分歧是微不足道的,可是却不知道,在时间的催化作用下,会变成什么模样。 然后……命运转身。 九、歧道 灯烛又燃尽了一根,室内忽然又暗了一些,可是夜依旧很长,而故事也不过走到了一个拐角处。 “那一年是永熙十三年,是了,全大晁都会记得的年份,北靖的铁蹄破城发生在这一年,东阙三屠发生在这一年,那一年,东宫易主,太傅自裁,朝中势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在这个故事里,却是由李三宝调到太子身边侍候太子开始的。” 李忠英笑,“其实那些新入宫的小黄门之中,比李三宝乖巧的,会办事的,会看主子的脸色,又何止一个,为什么会选中,甚至连那时的李三宝也不知道,连李三宝也觉得,太子身边的人,起码应该是像谢皎一样的少年。” “那段时间李三宝不知道内情,所以李三宝还是很开心的,他想这大概是有了前程吧,所以他跟每一日一样,带着那些小食盒望着谢皎的书画院跑,他想着,这样下去,他和谢皎都能过上很好的日子吧。忽有一日,他在殷荷处讨得了一些核桃酥,就想往谢皎处跑,殷荷忽然拉住了他,说,‘别去了。’李三宝一愣,问着‘殷荷姐姐,为什么?’殷荷接着便说出了李三宝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你是真不知道吗?当今陛下不喜太子的事情,你应该听说过的吧,陛下是马上得江山,他尤其不喜欢太子耽于书画,你大概不清楚上一个内侍是怎么死的,听说便是被陛下活活打死的,和谢皎走得太近,牵扯到太子,对你,对他都有害无益。’” “李三宝那时候才真正明白一些宫中的道理,以后就收敛了一些。可是终究是少年心性,不过三五日就跑去找了谢皎,还顺了一盒点心。谢皎本来是一个阴郁的少年,自从李三宝调了职,他的话就逐渐多了起来,可是问的话,无非是太子今日做了什么,太子喜欢什么之类的画,李三宝觉得奇怪,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可是,还是认真的,事无巨细的将他眼中的怀昭太子说给他听。” 关于怀昭太子,李三宝之前就听说过很多传言,比如太子颜如好女,比如太子优柔窝囊,可是,李三宝亲眼见过了,却不是这样一回事。他觉得太子也挺可怜的,就像……他想了想,斟酌了语句,才开口,“就像……囚鹤。”……明明不应该囚在这高墙黄瓦之中。 那时候谢皎不说话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开口道,“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太子,来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焚鹤记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9 宫里这么长的日子,我还没有见过太子。”他说的这样轻描淡写,仿佛真的只是好奇罢了,可是这样一句话,他却已经在心里默念了千百遍。关于谢皎的的请求,李三宝从来是不怎会拒绝的,于是答应着,找机会带着他去。 “李三宝等着机会,却不知道机会来的这样快,那一日是腊八,雪下得很凶,抛珠滚玉一般席卷了东阙的每一条街道,那一日的早朝,主战派和主和派吵得不可开交,很少主动参与政见的怀昭太子也不知怎么,坚决站在他的老师杜荀正的身后,皇帝勃然大怒,罚他闭门思过。” “李三宝带着谢皎进入东宫的范围时,已经是黄昏,雪还是陆陆续续的下着,路很难走,两个少年就这样沿着宫墙,绕过门禁,仿佛只要一直走,就能够走到生命的最深处。” “那一日不知道怎么回事,谢皎和李三宝这样平白的走着,也能够失散,他急坏了,他知道,这样带进来一个人,被发现了,他和谢皎都只有死。” “索性,李三宝最后还是找到了谢皎,当时的谢皎面如蜡纸,失魂落魄,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也不肯说,只是后来大病了一场。” “谢皎究竟有没有见到太子?”李雪来问。 他摇摇头,“不知道,或许是见过了吧。那时我们都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岂料有一天太子忽然传他去问话,太子面色如霜,将一件衣物扔在他的面前,他变了脸,那一件真是他不小心弄脏,偷偷带回去洗的那一件,只见,太子又命人展开一幅画,画上疏疏落雪,茕茕鹤立。” “难道就是这一幅?”李雪来望着手里的那副画。 李忠英表示默认,“当时的李三宝马上明白,那画正是谢皎偷偷裹挟进一堆衣物中的,他那时候不能够想明白谢皎要做什么,所以咬死了牙关,也不肯说出作画之人的名字,他接受杖刑的时候,眼前还是那个被他叫做小饺子的少年,笑起来很好看的小饺子,很爱吃饺子的小饺子。” “后来,谢皎来到他的面前,李三宝疼得起不了床,却还是笑着,‘看,我够义气吧,不要紧,我不疼的呀。’谢皎却根本没有表情,李三宝忽然觉得心沉到了极点,咯噔一下,笑得倒抽了一口气,‘你是故意的……你算计我。’谢皎没有否认,第二天,李三宝就把谢皎带到了太子面前。” 李三宝即使知道谢皎瞒着他一些事情,甚至骗了他,也想要看着他称心如意,之后的一些年岁里,太子频繁的召见谢皎,李三宝就候在一墙之隔的门外,细细的说话,夹杂着风雪声,他就站在屋檐下,见证了一个亮如永昼的冬天。 后来的李三宝一直想,永熙十二年的冬天,就是他和谢皎彻底走上不同的路的关键的一年,谢皎依然沉默什么不肯说,他似乎在帮太子谋划着什么,那时候,李三宝生着他的气,在等着谢皎主动对自己低头,可是这样一赌气,就是一个冬天的不说话。 他开始接触到宫里一些隐藏着东西,权利和荣华,能够带给他那么多新奇的宝贝,他穷尽此生都没有见过的,开始的时候,他总是想着,把这个珍珠,毫笔拿给谢皎,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吧。他自小困顿,没有吃上一顿饱饭,可是等到他真的发达,别说是一个包子,一个饺子,就是山珍海味,都能够请谢皎吃了。 可是当年许下饭粥之约的少年,却不在原地等他了。 十、长宵 那么后来谢皎去哪里了?李雪来懂事起,就从来没有听说一个谢皎的名号,可是谢皎这样的少年泯于众人,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是因为永熙十三年的那场叛乱吗?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李雪来心中疑窦丛生,却还是耐心等李总管将谜题解开。 “是的,是的,谢皎死于那一年。”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仿佛万般悲苦都经历了,完整的一杯感情,就这样被稀释成了一杯清水。 短短的几个月里,李三宝八面玲珑,办事利落,已经连升了好几级,朝中眼尖的人自然不少,纷纷瞄准了这个未来的红人,大献殷勤。李三宝看着那一盒盒的珍宝,忽然落到了一副毫笔身上,他想谢皎应该是喜欢的,这些日子里,他被众人捧到了天上,浑身轻飘飘的,第一次放下姿态,也只为了那一个人。 就在他满心欢喜的将珍宝都捧到了那个人的面前,那个人却冷了脸色,“哪里来?”李三宝不说话,只是想着为什么不喜欢呢?谢皎的脸色是从来没有的难看,“我是不会要的,中饱私囊,收受贿赂,那群卖国求荣的东西,你也收得下吗?” 那时候李三宝也是火大了,他心心念念将他眼中的珍宝碰到他面前,那人却不要,他的心,扔在脚底下,还要被补上几脚,“是,你干净,每天在太子宫中唧唧喳喳,不过是以色侍主的玩意罢了。” 谢皎气得发抖,半天说不话来,“我瞒着你的,想知道,我就会告诉你。” “不想知道!”李三宝当时气疯了,摔了东西就走了,这样一走就是彻底决裂,彻底错过了知道的机会。 李忠英想,他和谢皎一步一步,走得这样认真,这样辛苦,努力的活着,努力的想要活得好,努力不辜负时光,却不知道哪里走错了,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谢皎和杜荀正,以及太子一党究竟在谋划什么,他也是有所耳闻的,可是他够聪明,他从来不站队,无论是太子,还是六皇子,还是萧相,他在从中游刃有余,他不对谁中心,谁也缺不了他,他在利益中周全,权衡掣肘,对于这一点,甚至连皇帝是欣赏他的。 可是即使这样小心翼翼的维持着平衡,这样千钧一发的局面还是被打破了。 永熙十三年,东阙沦陷,屠城三日。 那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甚至连见惯了死亡和战祸的李三宝也吓坏了,第一个念头就是趁乱卷些财物出宫,他收拾着珠宝,可是他马上想到谢皎还在宫里呢,要不也带走吧。 “说来也是冤孽,谢皎这个小畜生这么对他,他第一个念头,还是放不下他的生死,真是贱透了。” 他在漆黑的夜里奔跑了一路,他生来胆小又自私,是个十足的小人,可是却把那个少年放在心尖尖上,疼着宠着,可是那人却不要。 他在乱成一团的宫里找到谢皎时,也顾不上赌气,拉了他的胳膊就要走。 “我是不会走的。”谢皎说。 “为什么?”李三宝看着孱弱却固执的像头牛的少年。 “我是琅琊谢氏的后人,”谢皎说,现今,谢氏凋零,已经很少有人知道,可是在当年,六朝风流,莫如一谢,单单一个谢庭知,便是家喻户晓。迟了那么多天,他终于还是说了。 李三宝咯噔一下,想起之前那个龙子凤胎的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焚鹤记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10 玩笑,“可是我的祖辈见识过当年华朝沦陷的情景,想不到今天会重新见到。国破家仇到了我们这一代已经很淡了,即使我身经百般困苦,仍然对这个国家恨不起来,况且,士为知己者死,太子殿下他……我也守下去。” “那时候,他的眼里是灼灼星光,那天晚上,我看到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谢皎,可是,仍然不能否认,他是一个蠢蛋。”说道这里,李忠英竟然泣不成声。 之后,李三宝随皇帝出城避难,所以谢皎是怎么死的,其实李三宝是没有亲眼见到的,风雨过后,他在宫中横乱的尸首里找到谢皎的那一具,那蜷缩的姿态,紧皱的眉目,和当年横卧街头的小乞丐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陪着他,挨过漫长的黑夜。 临去前,谢皎对他说,“谢谢你,把我放着这么重要的位置,可是还是比不过你的前程。” 他用金玉给谢皎打造了一口华丽的棺材,把他的尸首放在里面,之后就是……无欲则刚。 之后的事情,就是史书上记载的一样,诛钟氏,废太子,李三宝护主有功,上钦赐姓名曰“李忠英”。说来也是讽刺,最自私的人却以“忠”命名,而那个真正忠心的笨蛋,却躺在冰冷的棺材里。 只是,这个世上,真的彻底没有李三宝了。 李雪来心里一冷,忽然想起白日那个被他处置的唤作皎皎的宫女,其实说起来那个宫女也不过犯了一点错,远远没有到打死的境地,可是他这样生气,大概是因为在那个叫做李三宝的少年眼中,皎这个字眼永远属于他记忆里的那个纯白少年,不容任何人玷污。 “而那幅画,也被压在皇宫的不知道哪一出,它重见天日,是珈蓝殿的一个小宫女翻出来的,这件事殷荷比我清楚。” 据说那一天,小宫女望着那副画好久,有人问她,“为什么这样看着它,有什么好看的?”,少女想了想,很认真的回答,“雪这样大,它,一定很孤单吧。” 她眼珠子转了转,神情依旧很认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很想站到她的身边,给他遮挡风雪。” 她是第一个看透画中鹤的孤单的人,后来,几经辗转,她也终于站到了那只鹤的身边。 李忠英说,“你们一定已经猜到了,那个小宫女,就是后来的文贤皇后。” 李雪来有些着急,她想要问的东西太多,却不知道从何问起,“那画……不,文贤皇后,后来呢?”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一阵动静,李雪来知道,是皇兄回来,李总管也知道,他的本意是来拿走这幅画,可是李雪来使劲扒着这幅画,他不敢跟公主顶真,只能做罢,只好从后门遁了。 李雪来扯着小道士,示意他躲起来,可是那个少年却不依不饶,一双眼死死盯着要进来的,好在,关键的时候,他放弃了,带着李雪来,降落在后面的空地之中。 “好险……”李雪来长吁了一口气,幸亏没被发现。 李雪来说,“人已经看过了,该告诉我你知道的那一部分了吧。” 十一、承明 风雪后的世界,万籁俱寂,远山上的钟声,也似在梦中一般不真切。 敲过数下,她记着数,知道已经过了丑时。 少年说要去的地方,她就一直跟在后面,雪地湿滑,湿透的触感黏在脚上,灌了铅似的,很不好受。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着,少年甚至没有说过要带着她,也没有解释他应该他应该解释的那一部分。 她忽然堵了气,蹲下来,笃定主意不走了。那些与她休戚相关的故事,殷荷姑姑,李三宝,谢皎,甚至眼前这个小道士,都曾经触碰这个故事的吉光片羽。 惟独她,什么也不知道。 她从小就很晓得分寸,这个宫里,没有什么人是真正可以攀附,即使她的阿娘真的还活在这个世上,也没有,这里的每一个人,就像庭中之木,虽然可以枝枝蔓蔓延生出很多枝桠来,却无法相依。 她甚至不知道她这样一个树为什么要栽在这里,有什么意义?积累多年的泪水终于在这一刻断线,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她只知道,自己还好还是孩子,可以肆意苦笑。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眼前忽然伸出一只手来,少年感觉她没有跟来,于是沿着原路返回,发现了小姑娘蹲在雪地里,哭得那样伤心。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揉了揉她的眉心,取笑,“还是那么爱哭,和小时候一样。” 她心中忽的被什么撞了一下,语调软软的,“可是,哥哥,我腿疼呀。” 他忽然笑了,再一次决定对这个小姑娘认输,“你今年十三岁,生于宣德十二年的初雪,所以取名李雪来。” “咦?”她猛然抬起头。 “我没有告诉你,我的俗家名字,叫做钟黎,表字承明。” 他将小姑娘扶起来,抖落了一地雪屑,“我还背过你,那时候,你才这么一点。严格来说,我是你的表哥。”他拿手比了比,仿佛又看到了雪中披着红色裘衣的福娃娃,不过走了一点路,就赖在雪地里再也不愿意走。 他解开了少女的罗袜,又红又肿,像是刚才扭到了。“上来,我陪着你,我们一边走,一边说,把那个故事说下去,好么?” “嗯。”她慢慢攀上钟黎的背,雪地上沙沙声,伴着少年绵长的气息,她觉得很安心。 “我的身份你应该知道了。文贤皇后还有一个表哥,是多年前钟氏那场灭门唯一的幸存者。我的钟爹爹……选择了一条和其他不同的路,他是永远不可能有孩子的,所以两个爹爹就收养了我。我的名字就是钟爹爹取的,那么就从我同两个爹爹那一年进京说起好了。” “嗯。”李雪来点点头,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在她儿时的记忆里,是不记得有这样一个承明哥哥,她那个时候还是太小,所以不记得。但是关于姓钟的舅舅,她阿娘还是提过几回的。 “我记得那一年,申屠爹爹的身体也还很好,钟爹爹时常坐在竹凳上削木偶玩,他的手真的很巧,通常我都会刻两个,我一个,申屠爹爹一个,那时候我就觉得好笑,明明是那么强大的男人,却被钟爹爹当做小孩子一样来哄,可是那天却很不同,因为他放下了木偶,那天他收到了一封信,是一个叫做小妍的女人寄来的。” “申屠爹爹问他,‘怎么了。’钟爹爹只是不说话,许久才说,‘小妍那个傻丫头,真的打算这么做了吗?’” “那时候,我不知道小妍是谁,只知道那封信对两个爹爹影响很大,第二天就上了京。” “我们在京城里住的第二天晚上,忽然出现一个黑斗篷的人,他带着我的两个爹爹,穿过了京城里错综复杂的围墙,进入了高高的围墙,我是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焚鹤记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11 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那是皇宫。” “我们见到了那个叫做小妍的女人,钟爹爹让我喊她姑姑。” 在钟黎记忆里的这个晚上,有幽森的竹林,有昏黄的灯光,又女人低低的絮语,她说,“哥哥呀,现在朝中废后的流言四起,甚至波及到了爹爹,我已经不适合站在他的身边了,很多年前,我看到一副画,那时候,我就想要陪着他,岁月孤苦,我总是想要陪着他多说说话,那该多好啊……现在,父亲的遗志已经完成了,我多么开心……” “我那时候看着钟爹爹的手都有些抖,‘你,真的要这么做吗?’那个女人笑了,‘曹瓒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可是却是很好控制的人,他要的东西这么明确。’然后钟爹爹又问她,‘你怎么会这么肯定他会这么做。’她回答,‘我是最了解他的人,那群鹤几乎是他生命的另一种形式,曹瓒那么激他,他不会无动于衷的。’” “那个女人又说,‘只是,我大概没有全尸了,那么哥哥就在附近的土地上随意抓几把土,当做是我吧。’请哥哥为我保存,不管怎么样,我总是想看着他的,待他百年之后,请把我埋在他的身边。’那是我爹爹答应地很艰难。” “后来呢?”她几乎没有勇气问下去。 “后来我们又在京城呆了几日,那期间,便发生了曹瓒献画的事,皇上勃然大怒,火烧听鹤居,谁也没有想到,文贤皇后那时候也在听鹤居。后来,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申屠爹爹带回来一罐子烧焦的土。一年前,申屠爹爹病危,爹爹又捧出这一个罐子,告诉我这个承诺,说要我带他们履行这个承诺。” 说着,钟黎放下李雪来来,从后面的布袋里拿出一个罐子,郑重的说,“雪来,她就在里面。” 少女郑重的接过,她感觉这罐子里的重量,并不是一抔土。 而是一个故事的全部。 她所有的委屈,疑问,以及整个少年时代的困惑,都化为乌有了。她不是他们说的政治的产物,他曾经有过那样的阿爹,英明而正直,也曾经有过这样的阿娘,隐忍而坚贞,他们不活在传说中,而是活生生的人。 她低头亲吻着罐子,低语,像极了小女儿向着母亲撒娇的亲昵。 她说,“阿娘,我们去找阿爹。” 十二、白头 钟黎握住了李雪来的手,“我和你一起去。皇陵那边路滑。” 李雪来说,“好,谢谢你,承明……哥哥。”他们在风雪中护着罐子走了一阵,忽然听见背后忽然有人的动静,因为是雪夜,所以一点声音也格外清晰。 “他不在皇陵。”李雪来和钟黎转过头去,就看见茫茫雪色中立着锦衣玉袍的男人,她不由得惊呼了一声,“皇兄?你怎么会在这里?”说罢,马上张开双手,护住身边的少年。 小皇帝看着自己妹妹小鸡护食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放心,我不会打他的。” 钟黎下意识的努了努嘴,“谁打谁还不一定呢?他又打不过我。” 小皇帝如果是以前的少年,一定会和钟黎打起来的,只是这几年性子越发沉稳了,所以也只是笑笑,对着雪来说,“走,我带你们去见父皇。” 雪来心里有疑问,却只能相信她的哥哥,可是,大晁的皇帝,不在皇陵里又会在哪里?天还有一个时辰就要亮起来,到时候皇帝必然是要早朝的,可是皇兄他这样陪着我们,似乎要走很远的路。 结果,那天皇帝莫名其妙的失踪了,没有上早朝。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甚至带着她和钟黎出了皇城门,即使是这样短暂的离开这高高的围墙,李雪来的心里也是有些雀跃,他们上了马车,疾驰到城西外面的檀明山。 那时历代皇族祭祀亡灵的地方。 “父皇会在那里?”李雪来问。 皇帝摇摇头,他的目光顺着檀明山而去,指着檀明山后面与它遥遥相对的山峰,问,“雪来,你知道那是座什么山吗?” 那并不是一座起眼的山峰,不高也不够奇峻,其上白雪点点,点缀在其中。“不知道。”李雪来摇头。 只听小皇帝继续说,“世人都知道檀明山,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千岁山,意为香火绵延千年的意思,可是他对面的那座山,却很少有人知道,名字也不怎么吉利……它叫做白头山。” 钟黎却说,“人生有幸能白头。白头,也未必不吉利呀。” 皇帝不置可否,“雪来,我们就去白头山。” 三个人,一辆马车逆着风雪一路疾驰,越走到山里,风雪更加肆虐,路更加难走。到了最后,马匹也不听话了,停滞不前,于是三个人只好下车来走路。 山中荆棘横生,钟黎是练家子,所以在前面开路,小皇帝也不差,双手护住妹妹,两个人轮流着,是不是因为谁来护着李雪来的问题还吵两句,李雪来忽然心中一阵暖意,她和皇兄其实说不上亲近,在他的面前,首先是皇帝,其次是哥哥,她从来不敢撒娇,可是,因为钟黎的出现,她好像突然多了两个哥哥。 山中风雪虽然大,可是越接近了山顶,风雪居然越来越小,等到了山顶上,居然平静的没有一丝风雪,山上平坦,有几亩菜地,有一间茅房,竟然好像一直有人生活在这里。 “皇兄,父皇他……”她难以掩饰心中的激动,话语都带了颤音。 “我不知道。”小皇帝却拉着小姑娘的手,严肃道,“雪来,你听我说。” “等我说完再进去。”李雪来不走了,呆呆的看他。 “我当年从民间回来,其实见过父皇一次的,是曹瓒带我来的,那时候,父皇却是是还健在的。” 李雪来不禁大吃一惊,她记得皇兄分明是父皇去世后才被接回来的。 “我回宫不久之后,就被当时的顾命大臣带到了这里,我很小的时候就流落民间,所以对父皇的印象并不是很深,可是我一看到他就认出来,我们的父亲是那样君子端方的男人,他就坐在前面的石凳前面,等待着我来。” 他又转向李雪来,“对了,其实我和你多不像父亲,要怎么形容他,可能他,更像这画中的鹤多一些……” “可是这样一个人,我见到他的时候,头发已经全白,他穿着长长的白袍,根本看不出年龄,他一看见,就对我说,‘想不到你已经这么大了。’我当时也和你一样,有很多疑问,可是父皇却一眼就看出来,‘你一定很奇怪,我明明还活着,为什么会说死了?’他当时只说了一句话,‘看见活着的,不一定还活着,少了她的目光,我就是死的。’” “我这辈子为那么多人而活,可是,谁也不知道……我只想要活在她的目光中。” “父皇有很多妃子,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焚鹤记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12 可是我一听他的口气,就知道不会是我的母亲王良娣,也不会是任何妃子,他说的是文贤皇后。” “为什么?” “因为父皇说,‘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穿着小宫女的衣服,他似乎是循着鹤唳的声音而来,误入了听鹤居……’” 他看见她的时候,她正低头抚摸着一只受伤的雏鹤,她听见脚步声,蓦然抬起头,声音脆生生的,她说,“殿下,它受伤了,我可以陪着他吗?” 他看见只是一个小姑娘,不忍心拒绝,于是就答应了,于是每一天,小姑娘都会来这里看这只雏鹤,看着它慢慢的康复,慢慢的长大,慢慢的会飞,他一直默默的看着她,直到了她的名字,却从来不会打扰她,可是那时候他不知道的是,小姑娘也在偷偷的看他。 两个毫不相干的鹤,和一群鹤,明明是毫不相干的,却分外的和谐。 后来有一天,他绷着脸说,“鹤已经完全好了,你以后不用来了。”小姑娘忽然慌了神,整个人都恹了下去,他噗嗤的笑出了声,“其实这只是借口吧,你就赖上这一亩三分地了吧。” “那就赖着吧。”小姑娘忽然重新笑起来,十分欢畅的模样,她不算是很艳丽的姑娘,笑起来两只眼睛弯弯的,像月牙,那时候他便觉得,在她眼里的自己是那么耀眼。 而那一年,她才十七岁。 “父皇又说,文贤皇后的心意,他从来都知晓的,可是就是喜欢顺着她,就是她说要火烧听鹤居,他也听了,可是现在他想听一次自己的。” 小皇帝,“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他,以后再也没有来过,所以,父皇到底还在不在世上,我确实不知道。” 他们走进茅屋的时候,屋子里已经遍布灰尘,似乎很多年都没有人住过了,四周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人的踪迹。 “父皇那时候对我说,如果连这里也找不到他,那么他一定去找她了。” 李雪来默默把罐子放在案桌上,默默掩上门,同时锁住的,还有故事的全部。 这个琴和鹤的故事,有些他们已经知晓,有些他们永远不会知晓,大故事套着小故事,又衍伸许多其他的故事,无穷无尽,构成我们所存在的宇宙洪荒。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她实现了她的诺言,一辈子都只陪伴着那只孤独的鹤。 ——而他,也能够只活在她的目光里了。 一切,都已经圆满。 十三、归来 大晁国第三代长公主李雪来是个十足的怪姑娘。 她也不喜欢琳琅的首饰,也不喜欢锦绣的衣裳,也不喜欢读书,她有一个古怪的爱好,就是翻墙头。 每一日,侍卫们都会架着衣冠不整脸上都是泥巴的公主到皇帝面前,少年老成的皇帝看了看自己的妹妹,也懒得骂她,放了她回去,第二天照旧。 她试了很多办法,钩锁,布绫,甚至钻狗洞,却没有一次成功过,每一次都会被老老实实的拎回来,可是小公主锲而不舍的精神简直能够载入史册。 十六岁的时候,李雪来终于放弃了这种无聊而反复的游戏,皇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就在第二天,自己的妹妹撑着一把小伞,蹲在了墙角下,一蹲就是一整天。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如此。 皇帝痛苦的抚了抚太阳穴,不过除了这个古怪的爱好,她再也什么让他的兄长操心的了,所以皇帝也只能由着她去。 她身边的侍女好奇的问她,公主,莫不成蹲在墙角这边风景独好? 小姑娘仰了头,眼睛湿漉漉的,好似可怜巴巴的小狗崽,“不是呀,我在等一个人带我翻墙过去呀。”侍女一惊,原来自家公主还没有放弃这不切实际的想法。 可是一年又一年,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所有人都怀疑李雪来口中的“那个人”是不是小公主在发梦。她蹲在墙角下蹲了五年,等了五年,甚至连她也怀疑了。 李雪来十九岁的时候,生日宴会,皇帝让一个男子舞剑又作诗,似乎要把身上的技艺都秀个遍,看得李雪来只打哈气。 皇帝把男子领到李雪来面前,说,“这是曹瓒家的五公子。” 男子郑重,带了讨好的语气,“公主平时爱好什么?”李雪来想了想,觉得蹲墙角这个还好实在是上不了台面,改口回答,“算卦算吗?” 皇帝和曹五公子同时嘴角抽了抽。 李雪来虽然不关心朝政,但是皇帝这么郑重把一个人拉到她面前,她也知道这是许婚之意,所以在皇帝小心翼翼的跟他提起这件事时,她只是狠狠的将曹家的男子三代负心薄幸寡恩绝情的事迹数落了一通,皇帝的脸黑的跟锅底一样,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妹妹的嘴皮子这么溜。 最后,她噗嗤了一声,笑了,哥哥,我愿意嫁的呀。 皇帝松了一口气,萧相独大,他却不得不要出卖自己的妹妹来联合势力,实在是一件很无力的事。 之后的几天,李雪来果然乖乖呆在自己的闺阁里等待出嫁,公主出降的那一天,迎亲的队伍绕了东阙城好几周,她扒开了轿子往外瞅,这就是那堵墙后面的世界,阿娘和阿爹一生想要维护的江山。 谁料到,轿子还没有进曹家,曹五公子就被萧党之人当场击毙。曹瓒痛失幼子,老泪纵横,皇帝也有了向萧党发难的由头。 皆大欢喜。 李雪来又被送回了宫里,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身份已经从未婚少女,到新嫁娘再到寡妇实质性的转变了。 公主已经嫁了一次,皇帝再也没有管他,她每一日还是蹲在墙角下,看着四方的天空。于是宫中纷纷有传言,公主痛失郎君,怕是疯了。 李雪来二十三岁的时候,皇帝终于妥协,“你怎么样才可以快乐起来,要不在选个郎君,改嫁吧。”曹家的儿子,没有让自己的妹妹守一辈子寡的理由。 李雪来想了想,“我不想出嫁,我想出家。” 于是李雪来就真在檀明山出了家,自己封了个道号“太真”。太真道姑于其他的道姑不一样,也不潜心道学,只是每一日发呆,消极怠工。可是人家是御妹呀,也没有人敢管她。 平昌三年的春天,天降祥瑞,风调雨顺,是为太平盛世。 檀明山上却有了一场不小的波动。 “不好了,师姐,有一个野道士闯进来,说要捉了我们这里美貌的道姑去当老婆!”所有的道姑都花容失色,纷纷向山下跑去。 这场风波之前是毫无预兆的,所以太真一直在后院打盹,那个人进来的时候,她其实也还没有睡醒,道长挑着眉毛问,“你就是这里最美貌的道姑?” 太真也笑,摇摇头“不是。” “那太遗憾了。我走了。”道士转身就要走。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焚鹤记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13 “但是道长可以带我走。”太真笑意盈盈。 于是突然闯入的野道士没有找到最美貌的道姑,然而带走了最会惹事的道姑,他们站在檀明山上,对面就是那座白头山。 人生有幸当白头。 “喂,告诉你一个秘密。”道士忽然说。 “其实很多年,我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告诉你,我当年回到皇宫,并不是因为两个爹爹的嘱托,也因为文贤皇后的嘱托,那时候,那个时候,你才两岁,睡得很熟。她向我提出了一个请求,我答应了。” “然后你十三岁那一年,我和你皇兄有了一个赌约,我们打了一架,我输了。”太真不说话,听他说下去。 “现在,我们又打了一架,然后,我赢了。”钟黎眼中满是笑意。“我们赌的是我要带你走。” “喂,道姑,还有一个秘密,当年那场白头山的大火,其实没有焚烧所以的鹤,有一只幼鹤,它活了下来。”他忽然吹了一个口哨,远山尽头便传来呦呦鹤鸣,最初并不十分清晰,最后融汇成一个白色的点。 她站在百岁山上,往下看。 山河温柔,一如当年。 而她的少年,终于乘鹤归来。 分卷阅读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