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神仙一念间》 分卷阅读1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1 《妖孽神仙一念间》作者:张迷经 文案 我是一只饵,被师父放在海边钓魔头 等待一百年,魔头才出现,师父却没能收住线…… 妖孽或是神仙,不过一念之间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灵异神怪 布衣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无所求,魔昂 配角:白眉,白云犬,魔藏,双火,花卫 其它:海底一念,云端之变 ☆、最初念 我是一只饵。 从很小的时候起,我便常常被师父带到海边,放在潮湿的沙滩上。 当海水涌没我的双腿,膝盖以下的皮肤就会生出一层细致的鳞片,在水下泛起清冷的幽光。待海浪退去后,那些鳞片却又消失不见,它们如同是海水带来的一般,随浪而来又逐浪而去,如此反复。 我曾尝试过游入海中,让全身都浸没在海水里。然而,除了腿上的鳞片,身体的其他部位都没有变化。我曾为此苦恼过片刻。但是师父说:“大海是万物之源,别管神仙或妖孽,只要进入海里就会现出本然的样子。而本然的样子又有什么可耻的呢。” 话虽然如此,但我一年年长大,每每搁浅在沙滩上,只有双腿上有着时有时无的鳞片遮盖,狂放如师父者也渐渐觉出不妥。于是,他老人家给我缝制了一件简便的衣服。 那衣服的样式应该有效仿龟甲之嫌,仅仅是在一个浅蓝色的长形布袋子上剪出一大四小的五个洞,用来让我伸出脖颈与四肢。我都忘了自己最初是怎么穿上的它。反正,此后的日夜寒暑,我再搁浅在沙滩上时,身上都有了这样一件附着。偶尔随海浪冲上沙滩的小螃蟹,总是用异样的眼光盯着我。不过,师父想用我吸引的可并不是小螃蟹,而是一个居住在海中的魔怪。 师父在仙人国司降魔一职。降魔曾是仙人国最主要的任务,有一大队神仙兵马。几乎每十个神仙中,就要有五个是专业的降魔者,另外五个则以降魔为副业。但天下的魔怪就那么多,天长日久被抓的抓被降的降,到如今,天地间只剩下一个大魔头了,所以,降魔者的队伍一再精简,只剩下师父一家。 降魔在仙人国是荣耀的职位。当初,大家都想保住自己降魔者的称号,但终究耐不过行当的衰落,得以熬到最后的只有师父。 师父的资历不是最深,法力更……不怎么样,但师父善用外物,比如用一滴巨大的松脂把魔怪罩住,再一点一点把魔怪连同松脂变成一小颗瑰丽的琥珀。天底下,再没有哪个神仙如师父,能把降魔这件事干得如此漂亮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不像其他靠法术的神仙总要耗费大量珍稀的材料维持法力,师父的松脂就取自北方国界的松林,而松树年年生长,对于保持仙人国的资源大有裨益,所以师父成了最后的降魔者。 这是我偶然间从别的神仙那里听来的,师父则不完全赞同。师父说真正的原因是,天底下再没有谁比自己更适合去抓那个最后的魔头。 那个硕果仅存的魔头叫魔昂。师父说,魔昂其实并没什么特殊的本领,唯独力量强大,完全承袭了大海发威时的效力,他只要砸下拳头,就能产生滔天大浪拍下来时那么巨大的力量。 不过,魔昂非常谨慎,一直都住在深海中,偶尔才会上一次岸。要去大海的深远处捉拿他,难比到天空中去捕捉太阳,所以他偶尔的上岸便是唯一的逮捕机会。然而,由于对大海母亲的敬畏,所有神仙魔怪的法力在海边时都会消失,剩下仅凭力气的生灵。但是要论力气,谁能比得过魔昂呢? 因此,师父说:“其他靠法术的降魔者来到海边都成了废柴,唯有善用松脂的为师才有机会降得住他。” 师父的话,偶尔被别的神仙听了去。世事安定的仙人国,最受不了个别神仙的自夸,不论这种自夸是否名副其实。于是,师父在国内的名声很差。 每隔十年,我便随师父离开一次海边的庭院,到繁华的仙都去。在仙都里,常能听到有关师父的闲言碎语。 比方,“那个惯用松脂的白眉老道,简直就是一只巨大的松鼠!” 再比方,“据说松脂老道用自己的徒弟当引诱魔昂的诱饵,真是没有仙家节操!” 再再比方,“他利用自己的徒弟也便罢了,却什么都不教给他,给他取了个名字叫‘无所求’倒是很贴切,可怜见的,你看都长这么高了,穿的那是件什么衣服吗!” 师父穿过闲言横飞的仙都,从来目不斜视。他只是径直走入仙君的宫殿,向仙君汇报有关守海待魔的进展。 比如:“仙君在上,老夫预测,距离魔昂上岸的时间,仅剩下五百年了。” 再比如,“仙君在上,老夫敢肯定,不超过三百年,魔昂定会上岸。” 我清晰记得,师父这两次汇报中间只隔了十年。也许仙君是懂得师父的预测是动态幻化的吧,他总是对师父的推测加以肯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仙君与师父还真是很像。仙君深居在宫殿之中,师父则归隐在沧海之滨,两者都远离繁华喧闹,皆不受到流言所侵,所以做起判断来都分外简练清明。 有了仙君的肯定,师父再回穿过仙都时,腰杆挺得更直了,脚下的草鞋都能走出云靴的风度。然而,我的耳朵里仍然会充斥着众多神仙的酸言涩语。 待回到海边的庭院时,师父定会把我大头朝下靠着土墙边空置片刻,让我肃清耳根。在我顺当过来之后,头晕目眩之际,师父常常会递给我一把漂亮的小玩意儿——不知他什么时候下的手,已经把仙都中某几个闲散神仙的宠物化作了琥珀。 我看着琥珀中被定型的白云犬,依稀记得在仙都里似乎看过它欢腾跳跃追着我们叫的淘气模样,而此时,它只能乖乖地待在一小滴凝固的松脂里,别的松脂中还住着吉祥猫、蓝月兔等等小家伙。于是,师父和我每次从仙都回来,仙都都会有几只宠物无端消失。 越是小的宠物,越容易被师父用松脂罩住,自然在仙都就越容易丢失。于是,在我和师父第十次去仙都,也就是我一百岁的时候,仙都里的宠物都是些个头非常巨大的家伙,最普通的也要是云鬃良驹那个重量级的,有的仙家甚至牵了一头锦鼻大象。 去宫殿沿途的仙家宅院里,最高最大的房间往往是给宠物住的,主人的居室反而成了附庸。 到宫殿后,师父对仙君汇报说:“仙君在上,不出十年,魔昂定会上岸一次。老夫必会拼力将他擒住。仙君请静候佳音。” 从宫殿出来,师父对我说:“回去的路上,为师要逮一只翠峰骆驼。” “不必的,师父。”我有些受宠若惊,“之前那些宠物琥珀够我玩的了。”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2 师父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这次不是捉给你玩,我们回去之后要准备去一趟北方密林,而翠峰骆驼是在路途中最好的坐乘。” 于是,师父和我回到海边后,仙都里丢了一只翠峰骆驼,它此刻正待在一滴松脂中,摆在我的卧室里。师父如今工多技熟,炼制的松脂可以迅速凝缩,只消顷刻间,裹有动物的巨滴松脂就会变作葡萄粒那般大小的琥珀。但是如何让琥珀还原,师父的技术向来都不稳定。 有一次,师父让我在海边做饵的时候,我引来了一只形状奇特并会用鳍爬行的大鱼。师父没看清,就用松脂把大鱼给罩住变成琥珀了。然而,那条大鱼的本家对仙君曾有恩惠,通过仙君迫使师父道歉放还。于是,师父尝试让大鱼琥珀还原。结果,那琥珀每天只长大小小的一圈,足足长了八年才复原。期间,我一直待在大鱼家当抵押。但是回想一下,那八年倒是过得很轻松愉快,我的潜水也大有长进。 如今,这只翠峰骆驼不知要长到几时才能复原。我睡前的时候,仔细看了一下,发现它并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按照师父的嘱咐又给琥珀表面刷了一层他老人家最新提炼的“还原如初液”。 结果,第二天天明,我才刚刚睁开眼,就赫然发现床边站着一头有两个我那么高的大骆驼,它懒懒地看了一眼吃惊的我,然后继续低头吃我屋子里的东西。 我的屋子很大,因为它除了是我的卧室,还是师父的仓库,堆积着果实、草料和闲置的藤椅器具,如今,已被翠峰骆驼胡乱地吃掉了大半。 “哦,胃口可真大。”我赞叹过后,匆匆洗把脸,就去给骆驼打来一桶清水摆在墙角,免得它吃这么多噎得慌。只是我没养过这种骆驼,不知道它有何忌口,但目前看来它是来者不拒的。 我把床头架上的小动物琥珀都收进口袋里,看着屋子中再没剩下什么怕失去的东西,便去执行早间职务了。 每个早晨,我都要到海滩巡视一圈,观测风向的偏转、海浪的涨落,把情况写在随身的记录簿上,顺便还要挑拣形状美满的贝壳。这一遍巡视下来,太阳已经完全跳出了海面。是时候给师父请早安去了。 ☆、第二念 师父的睡相很差。他睡觉的时候也穿着一件龟甲样式的衣服,被子常常不知道被踢去了哪里。 今天早晨,被子照例不知所踪。我想十有八九是被海水冲走了。师父的房子朝向大海,最近快到月中,潮水涨得有些凶猛,半夜时常能涌到师父床下,现在仍可在屋地上看到一层清浅水迹。 我把毛巾在清水中浸湿再拧干,顺着师父面容的纹路轻轻擦抚,这是师父要求的叫他起床的方式。 师父睁开眼,得知翠峰骆驼已经还原之后,难得一跃便从床上跳了下来,大声称赞起自己:“为师最新炼制的还原如初液,果真有奇效啊。” 连连说了数遍之后,师父终于停下来,皱着白眉凝思了片刻,“只是为师一时想不起那天熬制的配方了,你要记得给为师去找一找。” 说完,师父匆匆换好衣服,喝过早茶,便随我去看翠峰骆驼。来到我的卧室时,翠峰骆驼正在喜滋滋地嚼着师父去年消夏用的藤椅。 看着满地碎屑,师父摇摇头,无奈地对我说:“徒儿啊,下次你要记得先把骆驼牵到外面去。” “我这就牵。” “把它暂时栓到院子里。然后你打点一下行装,咱们今天就去北方密林采集松脂。为师预感魔昂上岸的时间快到了,要尽快多备些松脂降他。” 师父向来遵从“万物为我所用,而不为我所有”的古训,生活上没有繁琐的规矩和用品。所以行装打点起来非常迅速。少时片刻,师父和我就骑在了翠峰骆驼的脊背上。我在前,与师父隔着一只驼峰。 这翠峰骆驼面相慵懒,跑起来脚程却是极快,好在步履稳健,坐在后背上的师父和我不曾感到过度颠簸。只是不能向周遭看去,因为风景变换太迅速,容易产生晕眩。师父已经趴在驼峰上睡着了,我则仰头望着天空。纵使翠峰骆驼跑得再疾,天上的游云也总是闲适以赴,让心安然。 从南方海岸到北方的大森林,三千里之遥,而对于太阳来说,只是划过天空的一段。我们在午后时分,便赶到了一片丰饶的松林之边。 师父在林中采脂,我则打松果。这林中松树参天、粗壮遒劲,连松针都根根精神抖擞,松果更是长得分外硕大。师父向来无松果不欢,如今看到满眼果实却也挑剔起来,让我专挑每棵树上向阳的、泛起金色的、塔型最正宗的松果来摘。 林中本就阳光稀疏,临近黄昏时分,便也黑成一片,幸好我已把麻袋装满,拖出林子。师父已经等在外边了,身旁滚着一个一仙多高的松脂球。师父说,对待魔昂,不能掉以轻心,要用松脂把他彻底地黏住,而不是像做动物琥珀时仅仅罩上一层松脂膜。 天色已晚,翠峰骆驼奔波一天不想连夜赶路。师父和我便在它背上睡了一宿。早晨醒来时,我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师父踹到了地上。 把松脂球和装松果的大麻袋分别固定在翠峰骆驼的两边。我骑上驼背,连同似醒非醒的师父往回赶。 翠峰骆驼歇了一宿,精力饱满,跑起来风驰电掣。我依然看着天空的浮云,看着它们一朵一朵聚在一起,再一朵一朵飘散开去。 远远的已经能够听到海浪的声响了。我忽然见到一朵云飞得异常低,几乎擦着我的头顶掠过,然后停在我面前,拦住了道路。那是一只凌霄鹤。 鹤背上走下一位衣袂翻飞的女子,相貌是和众多的仙姑长得一样的漂亮,所以我猜她应该也是一位仙姑。 师父这会儿已经清醒了,从我背后露出头来,问那仙姑:“你这倒霉的道姑,干嘛拦了我们去路。” 仙姑闻言大怒,松开团握在身前的玉手,指着我——背后的师父,中气十足地大吼:“白眉老道,你偷了我家翠峰骆驼,还敢问我大呼小叫。我倒想去仙君那里叫一叫呢,让众仙家都知道你的卑鄙行径!” 师父明白了仙姑的来意,探着身子在我耳边轻言几声,之后气定神闲地问那仙姑,“你说这骆驼是你的,我还说是我的呢。我刚在密林里面逮住的。你看它翠绿欲滴的样子,多新鲜。” “混蛋老道!”仙姑低低地咒骂了一声,但又认为这“混蛋”二字配不上自己的丹唇,便轻唾一口,敛了敛在海风中撒欢的衣裙,抬起头正色盯着我——背后的师父,“白眉老道,你现在把骆驼还我,我也便懒得再跟你计较。如果你再耍泼,小心我去海边把你的破院子拆了。” 师父的语气也变得中肯,“不是我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3 不还你,这骆驼确实是我亲手逮住的。我干嘛要将我自家的骆驼送给你这个——仙姑呢?” “好,算你嘴硬。”仙姑抚了抚秀额,“你口口声声说这是你逮住的骆驼,你唤它一声,倒是看它答不答应。” 师父连连摇头,“我可没得失心疯,怎么会和一头骆驼讲话?” “我没叫你跟它讲话!我只是让你唤它一下,它若真是你的,怎么也会应一声。” “我没有那么宠它。要么你先唤一声。” 仙姑就等着师父这句话呢,整理了一下表情,便亲亲地叫了一嗓子:“小翠——” 翠峰骆驼:…… 仙姑定睛一看,原来翠峰骆驼的嘴巴刚被我给绑住了。 “你这混账的小童子,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看我先收拾你。” 言罢,仙姑甩开袖中的绚丽彩带就将我浑身缠个完全,从驼背拽倒在她的裙边。好在我身上被仙姑的布条缠得足够厚实,倒也没摔痛。 “白眉老道,你快点把我家小翠身上的松脂套解开,否则,我把你的小童子带回去当骆驼。” “那徒儿就先借你吧,不要玩坏了。我先用骆驼把东西运回去再说。”师父说完就驾着翠峰骆驼向海边奔去。骆驼回望了仙姑一眼,长长的脸上满是委屈的神情,嘴巴还被我刚刚捆得紧实。 看着师父瞬间消失的背影,仙姑已经被气得不知四六,在地上快速地踱过来、再踱过去。而被捆绑着的我,也被她在地上拖过来再拖过去。 仙姑终于踱累了,坐到一块大石头上,瞪着我。我也仅仅能从布条空隙中透出双眼,实在接不住她有力的眼神。 “你!”仙姑指着我,却也想不出什么得当的话,索性又甩下手臂。 我好不容易从布条缝隙里把嘴巴露了出来透透气,“仙姑,你不如去师父院中等候。要么师父可能会忘了回来换我。” “哦!你这混账童子,想把我拐到你家里去!你以为我会上当吗?三十岁的毛头小娃都知道在海边会被卸了法力。那鬼地方纯粹是属于你师父那只大松鼠的!我现在吹着海风都头晕,如果去了海边,还不——还不被你们——” 仙姑说不下去了,好像师父和我会对她做什么似的。不过相比于刚才噎着堵着的难受样子,她现在娇喘连连,看起来倒也舒服了些。而且,她不再用凌厉的眼光看我了,这再好不过。平心而论,凭她那样极具穿透力的眼光,养只皮厚的骆驼是再适合不过的了。 我此时还栽倒在地上,隐约听到从海边过来的急急蹄声,不免心中感动,师父竟然没有忘了我。然而,等声音赶到近前,我看到翠峰骆驼眼睛里那急不可耐的神色以及光秃秃的后背,方明白是它急着赶回来才对。 仙姑跟小翠亲昵了一会儿,并警告我以后少出现在她面前,方施施然骑着得意的小翠离去。 而我,还被缠得像一只茧,撂在原地。 我学着毛毛虫的样子,一拱一拱地往海边爬。刚开始着实费力,但爬了一阵之后,倒也习惯了许多。 据说,神仙的身体是集万物之所长,比任何生灵都长得完备。于是,有些神仙锻炼自己的双臂,从高高山崖上一遍遍跳下,除了大多数摔残的,竟也真有练就成功的可以净身低飞上一小段。所以,我效仿毛毛虫的爬行,自然也是行得通的,而且从来没尝试过用这么低的眼界来看路,过去熟悉的周遭都变得新奇起来。 我爬得越来越顺,和地面越来越有默契,突然离开了泥土,心中竟有些空落。我的身体与地面的距离越来越大,究竟是谁把我提了起来?我费力地扭动脖子向上看,只见到一个覆满细绒羽毛的腹部和抓着我身上布条的粗壮爪子——原来是一只雄壮的海鸟,它是把我当成虫了吗? 我在海鸟的爪子下飞过一丛丛高高的树顶,看得到广阔的大海和海边的庭院。师父正在庭院里走动,偶尔挪动一下筐子袋子,样子似在找寻什么。 我本想高高地叫一声师父,奈何布条裹在身上太紧绷,发出的声音低嗡嗡的。师父没听见,倒是海鸟听了甚是奇怪,便勾下鸟头来看我。那双犀利的鸟眼睛滴溜溜转了两下,然后,它有些迷惑了。 海鸟越飞越低,终于把我放到海边一块大礁石上。它一只爪子踩着礁石,一只爪子踩着我,低下头仔细看。 我只觉得它那亮黄色的长喙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突然就叨向我,我赶紧转过头去,把发髻冲向它,隐约感到那长喙的末端勾破脑后的布条插到了发髻里。无论对仙姑的布条,还是对我的发髻,海鸟都没产生食欲,于是它苦恼地在我身上抓了几下,就飞走了。 身上的布条被抓得破破烂烂,衣服上的一个补丁也被抓破了,露出下面的旧补丁。我站起身,直了直腰,一步一步走回庭院。 师父见我进门,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你刚才去哪了?衣服还弄破个洞。”便继续在院子里这边嗅一嗅,那边翻一翻。 “师父你在找什么?” “魔昂的痕迹呀。” “魔昂?” “对!为师刚刚发现,你的房间被破坏得七零八落,十有八九是魔昂干的。” 我走回我的房间,也就是师父的仓库,看到屋内果然乱七八糟、碎屑横陈,不过这不是那只翠峰骆驼干的吗?师父的记性果真是越来越差了。据说师父年轻时为了专研松脂的妙用,经常把自己也裹在松脂中。而那北方密林的松脂非常奇特,不但能浓能缩,还能消弱记性,所以,如今的师父偶尔会颠三倒四,我早就不以为奇。 师父还在院子里翻腾。我便跟在他后面收拾。他的手脚倒是非常矫健,看不出一丝衰老的兆头。 “你不用跟着我。”师父停下来说,“去干你该干的事情。” 我想起师父早前交代过,把他最新提炼还原如初液的配方找出来,便去提炼房了。提炼房,也是师父和我的厨房。那口大铁锅,除了被师父用来炼松脂、炼还原液,还被我用来炒松果。 锅旁有一罐椰子汁,一簸箕松果,这是吃的东西。还有堆在一起的松针、蒿草、海藻,以及一小碗粘稠的海泥,这是师父最近试验的材料。我用这几样材料,凭着手感,做了不同搭配,熬出三种不同的浓缩液。 睡觉之前,我从口袋里掏出三颗动物琥珀,用那三样不同的液体分别涂上一层,放到床前的架子上。然而,想起那头胃口惊人的大骆驼,我还是把三颗琥珀挪到了门外的草地上摆好。 睡前,师父走进来,拿着针线和一小块青布,把我衣服的破洞补上,还嘱咐我睡觉时小心点儿,魔昂可能就在附近。 我想告诉师父他把翠峰骆驼当成了魔昂,但终究没说出口。因为这一天太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4 乏累,又是被仙姑拖,又是学毛虫爬,晚上还炼了三锅还原液,只一闭上眼,我便睡着了。 迷糊中,我又做起了那个常做的梦:我在海中游,从深深的海底一路向上,浮出水面,看到一座青翠的小岛。岛上的翠林里传出婉转的歌声、美妙的香气。我看到一个穿着布袍的神仙从翠林中走出来,他长得很高,比身边的树木还要英挺,他在向水面张望。我想去走近他,却发现自己还没长出手脚,原来我只是一枚圆滚滚的蛋呐。那个神仙看到浮在水面上的我,便轻轻摇起手掌,似乎在说:“不急不急。”我便又滚落海中,一路下沉,嵌进海底的细沙里。 因为太熟悉这个梦境,我一边做着梦,一边也觉知到自己在做梦。我还在想,那片海,那座岛,有些熟悉,似乎像那次去做质押时所待的大鱼家,但是大鱼家是沉在海底的一座小山。 想到这时,我已走到了梦的边缘,隐约感到有一只又粗糙又温暖的大手覆盖在我的脸上。这还是在梦中吗?我想睁开眼,但眼睛在那只手掌下面呢。我又感到另一只手在抚摸我的手臂,它似乎还轻轻揪起我的衣服向里面看,然后它停在我的小腿上,来回摩挲着。 好痒,我想笑,却突然听到“汪汪汪”一阵犬吠。 我睁开眼,哪里有什么温暖的大手啊?只有一只白莹莹的大狗站在床边的月光中,前爪扒着我的床板,瞪着好奇的眼睛望着我。原来是那只被封在琥珀里的白云犬复原了。 我走到门外,果然见三颗琥珀只剩下两颗。找到记录簿,用炭笔把原来用在白云犬琥珀上的还原液配方标了个记号。而此时天光已微亮,我便顺手拿着记录簿去看海了。 今天的海风之大、海浪之凶,是近十年之最。我沿着沙滩走,白云犬则随在我身后,偶尔淘气地按住一只小螃蟹,却又无处下口,急得汪汪叫。 太阳,刚从水天相接处露出一道瑰丽的金边。我特别喜欢看它。它是太阳刚刚睡醒的样子。它随着水面紊动,似乎在懒床。白云犬渐渐地不叫了,扔下那只倔强的小螃蟹不管,来到我身边,用后腿坐着,和我一起看那油煎蛋一样的金边。 海风渐渐小,海浪渐渐缓,朝阳终于完全跳出了水面。 想起该去叫师父起床,然而,我一转身,却看见师父就站在不远处,霜染一样的须眉在微风中轻轻摇摆。 “师父早。” “徒儿早。” 师父拿过我的记录簿,随意翻看,又盯着海水凝思。 “他来了。”师父喃喃低语,“他终于来了。” “谁?魔昂么?” “正是他。”师父看了看我,“是你终于把他吸引来了。你的身体接近成熟,腿上鳞片的光芒可以传得更远。魔昂终于追着那鳞片的光芒赶来了。” “他,是要吃我么?” “嗯……”师父想了想,又想了想,才认真地说:“经你这一提醒,为师方记起肚子空空,还真是饿了。” 于是,师父和我回到庭院,把提炼房里那一簸箕松果都炒了,又每人喝了一大碗椰子汁。 黎明时风浪那么大,这会儿天却又燥热起来,太阳烤在身上很舒服。我把昨天从密林里带回来的新鲜松果拎到院子里剥起来,打算趁着好天气晒一晒。 才剥了一捧,师父就叫我停下来,要我随他到海边做饵去。也好,做饵不外乎就是待在软乎乎的沙滩上晒太阳,在这样的好天气里是再舒服不过的了。 我来到海边,就坐在了海浪与沙滩的接痕上,让海水在涌来时可以刚好浸没双腿。师父则远远地埋伏在一棵椰子树下,手边有一个伪装成椰子的松脂球,不过那松脂球着实大了点儿。 海浪漫过双腿,我看着腿上那些细致的鳞片。之前也许天天看到的缘故,没觉得它们有何变化。今天经师父这么一提醒,我还真是觉得鳞片的光芒比早年强盛许多。师父说魔昂本是住在遥远的深海,那他要有多么明锐的双眼,才能感知到鳞片在海边放出的光芒啊,要比昨天那只大海鸟的眼睛还要明亮吧…… 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我的双腿。我又渐渐想起晚上那个梦,越想越入神。醒顿过来时,发现海浪在不知不觉间已有所增长,原来它们只能勉强碰到我的膝盖,现在它们已经打湿了膝盖上方的衣角。 风也渐长。太阳正钻进一块云里去。 吞下太阳的云,则在沙滩上投下辽阔的暗影。 突然间,前所未见的,原本匍匐着的海水如同长了脚,瞬间站立起来,在我面前形成一道高高的水墙。在水墙之中,竟然真的有一个模糊的身形,正随着巨浪朝我的头顶扑下来。 粘湿的液体一下便将我罩个完全。不是海水,而是师父适时抛过来的松脂。这一大球松脂一缩再缩,只在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小颗坚硬的琥珀沉在沙石中。 我被松脂裹住的时候正仰着头,此时在琥珀中也维持着一样的姿势,只见到海水在琥珀上方滚滚流过。水退了,我又可以看见高远的天空。 我在琥珀中听到巨大的脚步声,亦能感觉到沙石传递过来的震动。可能是师父正从椰子树那边走过来。果然,我很快就看到师父蹲下来捡起了包着我的琥珀。此时,遮住太阳的大片云朵已经移去。师父举起琥珀对着明晃晃的阳光,见里面只有我自己,不免失望地皱皱眉,正欲转身。 却在突然间,毫无预兆的,师父脚边窜起一大股水柱。水柱旋即向师父擎着琥珀的手臂砸下来。师父一惊,裹着我的琥珀被失手扔出,冲进一股激流之中。 那是一股回流的潮水,裹挟着琥珀,向大海深处涌去。水流迅速,充斥着密集的气泡,我看不清四周,不知道师父是否还好,唯有随着水流茫然地向前。 琥珀在水流中滚动,把我转得晕晕乎乎之际,已经抵达到一只大手的掌心,我还没来得及去看那魔昂的面目,便被他从掌心拾起放入口中。 周遭彻底黑暗下来。琥珀此刻正躺在魔昂的舌头上,像一颗嵌在蚌壳内的珍珠。而我,则是珍珠体内的那粒沙。 魔昂开始回游。他似乎游得很慢很慢,我感觉不出多少速度。除了偶尔的轻微颤动,琥珀总是停得稳稳的。而他口舌间的热度则渐渐透过琥珀,传递到我的身上。 我自小长在师父身旁。师父从不鼓励我反抗,只教我要去接受。比如,我从未在雨天撑过伞,因为师父说仙人和草木一样,也需要雨水的润泽。师父还说,不能去分辨好事与坏事,一切发生的都是命轮中注定的事,唯有接受,才是一件事情的终点。 所以,即便魔昂在下一刻就可能把琥珀吞进肚子里,亦可能回到巢穴把琥珀砸开,像吃核桃仁一样把我吃掉。但在此时此刻,我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5 能感受到的却只有他口中的温暖,并不糟糕的温暖。 既然四周黑漆漆一片,我便也懈怠起来,在魔昂悠长的回程中,渐渐睡下。他则一直前行,似乎要游到海的尽头。 终于,我在恍惚之间,觉察到魔昂的姿态有所变化,他似乎由浮游的姿势转为站立。随之,一股微光悄然欠开,我随着琥珀骨碌到魔昂的舌尖滚过坚硬的牙齿,然后落进他的掌心。 我被魔昂拿到眼前去观察。他看着我,我亦看着他。只见到他额角凸现着叶脉一般的筋络,脸侧腮边都生满浓密的胡须,唯露出锐目钝鼻,目光中则充斥着突兀的力道,让我不自禁想低头躲避。然而碍于粘稠的松脂,我只能微微的微微的垂下眼。 魔昂没有开口,他只是用拇指摩挲了一下琥珀的表面。我能看到他指肚上深刻的纹路,还有交错的疤痕。心突地动了一下。再抬起眼,却已被他攥进了手心。 他在大步前行吧。我随着他的手臂,规律地摆动。我想起十岁那年,第一次随师父去仙都,曾见过吊在青慈藤下的摇篮。有一个温柔的仙姑轻轻推着摇篮,坐在里面那个比我小不了多少的仙童在快乐地笑着。回程时,那摇篮空着,师父就把摇篮裹进一滴松脂里,想带走,结果那摇篮连着的青慈藤蔓忒有韧性…… ☆、第三念 我再次醒来时,琥珀已经停在一张石桌上。 这是一间石室,比我原来居住的仓库还要简陋,但占地颇大。 尤其是,我现在身处琥珀之中,小如蚊蝇,更加觉得这房间辽阔得出奇。想必是这墙体太阔,根本找不到那么大的房顶吧,顶棚中间居然露着一个巨大的洞,透过它可以看到繁星闪烁的夜空。 忽而,那星空又突然波动一下,银河迢迢如活了一般。原来星空下还汪着一片透明的海水,石屋是沉在海中的。 我尚未看到魔昂的身影,却先感受到石桌传来的震动,星空的倒影也随之翻滚。那震动越来越大,我终于见到了走过来的魔昂。他赤着身光着脚,唯在腰间缠着一截青色的鱼皮,头发则被仓促地束于脑后。这身装扮真是比我还简练。 他手中捏着一只小瓶子,我认得出来,那是我的。把白云犬复原的那夜,我用来盛液体的小瓶子,不知道何时竟被他拿去了。 他从瓶子中倒出还原液,往琥珀上涂抹。这液体的颜色浓重,一道一道,把琥珀包裹住,隔绝了外面清冷的光芒。他似在旁边等了片刻,终于失掉耐性而离去。 我则一直在等。 等到麻木混沌之时,我突然听到一阵犬吠。紧接着,便是翻天覆地般剧烈的震动,还有钝钝的打斗声。 海水被搅乱。琥珀在桌面上不时打着骨碌。好在这石桌凹凸不平,琥珀只是从这个坑滚到那个坑而已,我的身体则一会儿打横,一会儿又倒立。 终于,琥珀被还原液侵蚀开一道裂纹,转眼就变成裂口、越裂越大。我束缚着的身体终于从一堆开始融化的松脂中挤出来,随即便如草芽破土一般伸展开去。 此时,房间已经归于安静,打斗停止了,原本空旷的房间现在被站得满满的。 我首先看到的是师父。 师父不无得意地说:“是白云犬寻着了你的气味。天底下真没有比它再灵光的鼻子了!”白云犬也开心地叫了叫,跑过来蹭我的腿。 而在师父身后,有一群大鱼,它们鱼尾向下站立着,浑身厚实的鳞片泛着银光,好不威武。 领头的大鱼挥动着厚重的鱼鳍,叫我:“小家伙,好久不见啊。” “是啊,好久不见。”我回应着,认出这些是曾与师父发生过误会的大鱼,并见到魔昂也夹在鱼群中,伤痕累累,已被俘获。 “如果不是这小家伙做饵,我们可怎么也找不到这魔头的藏身之所。”领头的大鱼对师父说,似在为我邀功,全然不顾他自己的腮边还冒着血。 师父则微微颔首,“不枉我养他多年。” 可我其实什么都没做。我心有惭愧。这是一种陌生的感觉。我不知道这惭愧为谁而生。 我随师父和押着魔昂的鱼群走出石室。 群尾,最后走出的一条肥壮的大鱼,忽然扇动尾巴撞倒了门边的墙。石室随之塌下一角,砸起一地翻涌的气泡,引得大家都回头看。 那捣蛋的大鱼露出满口尖利的牙齿,眼神里有挑衅的笑意。我看到它的身侧空空,原来长着鱼鳍的位置只剩下红白翻涌的伤口,想必是在刚才与魔昂打斗时失去的。如今,他残缺着,却胜利了,反过来报复落败的魔昂。可惜,群体中,唯有魔昂没有回头。 回游的队伍,渐渐拉成一条长线。所有战斗过的大鱼都露出疲态,师父也常常闭目养神。就连白云犬也恹恹的,本来是跟在我的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却飘到了魔昂的附近。 我游过去找它,它只是迷茫的看了看我,然后鼻子在我和魔昂之间嗅了嗅,终又贴回到我的身侧。魔昂此时正合着眼,寂然地漂浮着。他的双手双脚都禁锢着粗粝的锁链,手上的锁链连着前面的八条大鱼。那八条大鱼拉得辛苦,身为囚徒的魔昂却反而如坐乘般安然,他是认输了吧。 我正想着,原如死去一般的魔昂,却猛然睁开眼,大力将身体甩向我。引得锁链震晃,那八条大鱼赶紧收紧力道,险些被魔昂反拖走。我亦被吓到,白云犬更是躲在了我的身后。 然而,魔昂的身体早已透支。刚才这一下折腾过后,他又彻底熄于平静。 想我终究是引他受擒的起因,还是离远一些为好,免得触怒他。 想着,我便停了下来,落到队伍的末尾。透过几条殿后的大鱼,我依然能看到魔昂的背影。他束在脑后的头发已经散开,随着水纹浮动,偶尔隐隐露出脊梁,而脊梁上竟然有光,只是在黑发之间,不甚清晰。 那光芒是如此诱惑。我好想游过去看个仔细,却见一条大鱼游到我面前。 “嘿,求求哥,真的是你吗?” 我仔细看这条跟我说话的大鱼,生出些许熟悉感。 当年,我刚被送去大鱼家做质押时,正赶上一条鱼出生,我便被安排来照看他,他那时才是一个小不点,总是叫我“求求哥”,如今他用尾巴站立起来,都已经比我高出一个头了,而且他的鱼头还是那么的蓬大,只是眼睛里仍有些稚气未脱,见我已识得他,不由高兴地拍了拍鱼鳍。 我们絮叨了一会儿过去的时光,话题方转到魔昂身上。 “魔昂力气太大啦,我们只好全家出动。” “你也跟魔昂打斗了么?” “是啊。”大鱼说着,还把肚皮上一道浅浅的伤痕露给我看,“你看这是他给我划的,现在还疼呢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6 。” 我安慰了一下他,方问:“你打斗时,有没有见到他脊梁上有光,像鳞片一样的,我刚才似乎见到了。” “脊梁啊……”大鱼小声嘀咕,“那时,我也没有到近前,都在哥哥们身后来着。” “那我们现在游过去看看吧。” “不行的,哥哥们说你过去会被他吃掉,我们就待在队尾好啦。” 我朝魔昂望了望,他的身边已被围得比刚才密实。而且,他的身体成了仰着的状态,脊梁被藏在了身下。 “你刚才肯定看错了。”大鱼笃定地跟我说,“魔昂长着头发,而长着头发的生灵就不会长鳞片。你看我们这些大鱼,我们长鳞片,就不长毛发。对吧?” 他说得肯定,我险些点头附和,方才想起自己。 大鱼见我没有反驳,接着说:“如果一个生灵既长头发,又长鳞片,那就要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 大鱼朝我靠了靠,神秘兮兮又慢吞吞地说:“我听我爷爷说过,一百年前呢,仙君受到一个上天的旨意——” 大鱼的话尚未说完,就被他的一位哥哥给揽走了,瞬间隐没在一片片幽冷的鱼鳞之中。我再想找他,却怎么也寻不见了踪影。 我游到前面去问师父。师父听罢,不耐烦的摇摇头:“没有的事。” “可是,为什么我既生头发,又长鳞片?” “这有什么稀奇?你看看它。”师父随手捞过来一只小海龟,“你看它,不但长毛,还长龟甲哩!” 我仔细瞧那小海龟,哪里有毛?分明是它龟甲上生着青苔。 小海龟挣脱了几下,从师父手中滑脱,赶紧游进一丛乱糟糟的海草里。 而我们的队伍,也已经游了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一座海底山,是大鱼的家。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一百年来,魔昂竟然就在你家附近。”师父对大鱼头领说,“这要是传到仙君耳朵里,仙君恐怕要以为你是故意包庇魔头了。” “没有的事。”大鱼头领干笑几声,“这海底,可不比平地,哪能一望平川呢?这水看似清净,其实变幻莫测啊。” “就是!”那条损了一双鱼鳍的大鱼附和头领,睥睨着师父,“你若怀疑我们,就别来找我们帮忙!你们这些住在地上的,顶靠不住,找人帮忙时许诺这又许诺那,到头来,什么诺都圆不上。” “你快闭嘴吧,快去治治伤口。”头领面露不悦,一边高声问,“饭菜准备好没有?咱们吃过好继续赶路。” 从大鱼家出来,又游了一天一夜,终于发现海水明显越来越浅,终于近了岸边。 从水中冒出来时,岸边的阵仗是我从未见过的——沙滩上站着密密麻麻的神仙,正全副武装、严阵以待。 “只是押个重伤的妖怪,犯得着吗?”师父不屑地哼了一声,撇开仙阵不顾,竟自回庭院了。我跟在身后,回头时,看到大鱼把昏迷着的魔昂交给穿着铠甲的仙兵。 此后三天,海边都是风平浪静的好天气,师父却很烦躁。 天地间最后一个魔头已经被生擒了。师父这个最后的降魔者,从擒住魔昂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名不副实。而我,也不必去海边做饵了。师父和我面对着大段大段空白的时间,真不知道该做什么是好。 虽然过去也很闲,但那时候,闲着是为了养精蓄锐、守海待魔,可如今,闲得没有了止境。贪睡如师父者,都闲得失眠了。 我想起那条叫我“求求哥”的大鱼,曾叮嘱我务必给他写封信。于是,我早上巡视过海滩之后,从收集来的贝壳中挑选一枚最大个的,趴在沙滩上,给大鱼刻信。 “我一切都好。”我记得信应该是这么个写法的,“你好么?” 这时,无所事事的师父走过来,好奇的问我在给谁刻字。我说大鱼。 “大鱼?!”师父吹吹胡子,捡起我刻字的贝壳“嗖”地扔了出去。贝壳在海面上打着一连串的涟漪。 “别给那些大鱼写信。”师父拍拍手上的沙,“他们只是一群没有节操的鱼罢了,为了便宜,什么都做得出来。为师向来看不起他们。” “可是……他们帮师父逮到了魔昂啊。” “嘿,乖徒儿,你是在质疑为师的判断吗?看来连你也开始有些主见了。” “是吗?”我有些害羞,“我也觉得自己最近好像有些不一样。” “是啊。一百岁,已经快成年了。无论对于谁,一百岁都不算小了啊。”师父感叹着,又从我身边捡起几枚贝壳,“嗖嗖嗖”地扔到海面上。 第二天,我在海滩上坐着。白云犬把一只小螃蟹叼到我面前。是让我帮它煮了么?我拿过小螃蟹,看到蟹壳上有字“求求哥,你的信我收到了,我也很好,送你只螃蟹来吃。” 原来昨天被师父撇掉的贝壳已经漂到大鱼家了。我觉得很奇妙,然后随手支起一只小锅,把螃蟹煮了,送给白云犬吃,它很开心。 可惜,白云犬还没来得及把美味吃进肚子里,就有一大队螃蟹挥舞着钳子向我们冲过来。 是报仇的么?白云犬呲着牙一边刨地,一边怒视着螃蟹群。然而,螃蟹还没到近前,一个大浪先打了过来,把螃蟹队伍冲散。兜头砸下的海水把白云犬和我淋个透湿,几只螃蟹还挂在我们头上,之后一浪高过一浪,刚才还发烫的沙滩,现在成了一片动荡的海。 我和白云犬只露出个脑袋漂浮在水面上,朝庭院游去。赶到时,只见到师父正郁闷地坐在房顶上,看着四周白茫茫的水。 师父和我在房顶上等了一整天,水也没消。于是,师父拍拍脑袋,“我们去仙都算了。” 好在,仙都还是一片安稳,比上次来时更加繁华。 师父和我赶到时,太阳刚落,就有仙家迫不及待地挂出来各色灯笼。那灯笼里面囚的是五彩萤火虫。不同年龄的五彩萤火虫会有不同的颜色。 路过一处宅院时,见大门紧闭,上面贴着告示:“主人已去北方密林游玩,落花时节回来。”现在才是夏初,望见院子里的青慈藤蔓才刚刚生出花苞。 师父叫我上去扯了告示,一边愤然地说:“真是一群暴殄天物的家伙!这么好的宅院就空着不住?不知道天底下还有没处住的神仙吗?我们搬进去吧。” 师父踹开门,阔步走入,先占了一间漆成绿色的大房间,然后叫我去买些吃的。 我虽不曾在仙都里切实生活过,但还是懂得仙都里吃穿用度都是要用钱币的。 我望着师父,摊出手心。 “什么?” “钱币。” “为师没有那玩意儿。” “那我用什么买吃的呢?” “你不会讲价吗?!笨徒儿。” 我走在灯光通明的街市上,新奇地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7 看着两旁的小摊,脚边跟着上蹿下跳的白云犬。 “请问,这团子怎么卖?” “只要两枚铜币,就能秤一斤。” “可以少秤一点吗?” “行啊,来多少?” “来,来不要钱的……” 老板已经扭头不看我了。 我又问了卖松糕的、卖椰子的,都没能把价格讲到零,不过试吃了几样,肚子倒也不太饿了。 走到街市的尽头,见到一大群和我年纪相仿的神仙,他们穿着华丽,紧紧围在一起,不时叫着好。 我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白云犬先跑过去,挤进密密麻麻的腿脚之中,一会儿又兴奋地挤了出来。 它晃着印着鞋印的脑袋,“汪汪”叫了两声。然后一声铜锣响,把白云犬吓得一蹦。看热闹的仙群一哄而散了。我走到刚才热闹的所在,见地上有一只黑铁笼子。笼檐上挂着的灯笼,正被一盏一盏撤去,逐渐暗淡的灯光中,有一个黑影靠在笼子的一角。 撤灯笼的是一个穿着铠甲的仙兵。他收下最后一盏灯,从笼子顶上跳下来,站到我面前,疲惫的说:“今天的时间已经过了,想玩,明天早点儿来。” “这个……怎么玩?” “啊?”仙兵吃惊地看了我一眼,又扫了扫我的穿着,“你打哪来呀,怎么穿得这么寒碜?” “我原来住海边。” “哦,那你说不定认得他呢。”仙兵指了指笼子中的黑影,“他是最后一个妖怪,叫魔昂,前些天在海里被白眉道长擒住的。仙君仁慈,放缓处治,现在每天把他带到这里,来给仙都的小伙子们参观锻炼。只要交十个铜币,就能在魔昂身上用一种法术,今天有个家伙使火术,把他腿上的毛都燎干净了,可好玩了。” 仙兵和帮手把笼子抬上四轮车运走。我看到原来笼子所在的地方,有一层黑色的灰烬。 “可怜啊。”有一个低低的声音响起,是不远处一个老者。 我走过去,见他正低着头在地上摆弄着几枚贝壳。 “真可怜啊。”老者又叹口气。 我问,“你是觉得魔昂可怜吗?” 老者抬起头瞄了我一眼,“不,我是说我自己可怜。” “你哪里可怜?” “哪里?”老者愤然地叉腿坐在地上,“你看看我穿的!”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自己。 老者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穿的比我要好一点,但他不甘心,他接着说:“我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那边有试吃的啊。我刚吃过,多吃几家,每家不要超过两次,他们就不会赶你。” “是……是吗?”老者撇撇嘴,“反正我就是很可怜,你看我的贝壳都这么破了。” 说到贝壳,我才想起我兜里还揣着一把,怪重的,就翻出来送给他了。 “我不能白拿你的东西。”老者说着把贝壳收好,又从身上找到一枚白色的药丸递给我。 “这是什么?” “上好的灵药,叫忘痛丹,只要吞了它,任何折磨都会感受不到。” “我没有受到折磨。” “你是没有,但总有受到的,还是因为你而受到的。”老者说着,朝地上那摊黑色的灰烬看了看。 我心有所感,揣着药丸离开老者。 待回到师父的“住处”时,心想可以把忘痛丹给师父解饿,没想到师父已经翻到了粮食。 “上天赐予的。上天从来不会让神仙贫瘠。”师父吃得饱饱的,躺在藤椅上迷迷糊糊对我说,“这户暴殄天物的仙家,剩了许多粮食在仓库里,还有松子酒呢。”说完,师父就接着睡了。 我回到房间里,躺在床上,摸着口袋里的忘痛丹,渐渐进入梦乡。梦里,那个老者又出现了,他对我说:“把它给魔昂,把它给魔昂……” ☆、第四念 第二天,我一早就去了昨日魔昂被困的地方。等待近一个时辰,四个仙兵才打着哈欠驾着马车迟迟而至。 他们破费一番力气才把魔昂的笼子抬到地面上,随即就去街市里吃早点了。本有一个仙兵被留下看守,但他显然不愿意独自挨饿,自言自语说“左右都被施了破力咒,他又逃不掉。”于是,便追着同伴而去。 我来到铁笼前面。看到魔昂正闭着眼睛躺在晨光里,右侧眼角下有一块暗红色的结痂。 我敲了敲铁栏杆,他的眼皮动也没动一下。白云犬“汪汪”叫了两声,他的眼皮却颤了颤。 “我有颗丹药,想给你。” 听我这么说,他才终于睁开眼,盯着我看,然后有些费力地坐起来,依靠着铁栏杆,像是随时都会瘫倒下去。 我把手臂伸进笼子里,把丹药拿给他看,“这叫忘痛丹,吃了它,就不会感到折磨。” 我摊着手心,他却迟迟没过来拿。我刚想把手撤回来,方听到他开口,声音很沉很哑:“你用它来补偿我?” “……”算是补偿吧,那个老者应该是对我寄予了这番意味。 他沉沉地出了一口气,“本来,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抬起的目光,既失望又凶狠,让我不自禁去低头,忽感手掌一痛,他已把我手中的药丸打飞出去。 这时,走过来一个年少的神仙,蹲在我旁边,似在问我,又似在跟魔昂说:“一早上就开始耍泼啊?正好叫我来教训教训你。” 年少的神仙从腰上解下钱袋,扔了一把铜币在旁边的收钱罐里,然后把两只袖口都撸到胳膊肘上,随口对我说:“靠边点儿站哦,我这法术威力可不小,一会儿要把这妖怪打得嗷嗷叫。” 我往边上挪了挪,只见那年少的神仙扎稳步子,挥动双臂,渐渐在手中搅出一团黑云,那黑云冒着金丝一样的光芒,滋滋作响。 那少年神仙叫了一嗓子,将手指挥向魔昂,一道闪电窜出,把魔昂的身体打得一颤。 随后,年少的神仙还在发力,闪电顺着魔昂的脉络急剧流窜,但魔昂的身体却再也没动过,他的脸上没现出任何表情,只是瞪着双眼看向那年少的神仙。 “嘴还挺硬。”少年神仙嘀咕着,收了法术,喘口气再来。 这次,他搅动的黑云有刚才的两倍大,击出的闪电又粗又长,但魔昂被击中后却连颤都没颤一下。 少年神仙还要再来,刚挥起胳膊,却被制止住了。 “干嘛?”少年神仙不满地嚷。 归来的仙兵晃了晃收钱罐,“你的钱只够使一次法术的。” “钱我还有。”少年神仙说着又去腰间解。仙兵则懒懒的说,“今天不巧,有钱也得等一等啰,我们刚接到举报,说是有魔昂的同伙在附近。” “魔昂的同伙?!”少年神仙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在哪里?在哪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8 里?我要生擒他!” 仙兵看向我,伸手一指,“就是他。” 那少年神仙见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说你身上怎么有一股海的腥味!还穿得怪里怪气的!”随即,他就把袖子又往上撸了撸,挥舞起胳膊就给我来了一发。 我只觉身体一震,头发随即炸开,嘴里像吞下一大颗烧红的炭那般燥烈。 仙兵见我如此不堪一击,表情有些错愕,走过来瞧了瞧我,“你是魔昂的同伙……吧?” 我摇摇头。 “可是,刚才有个老头向我们举报,说你从他那里拿走一颗忘痛丹,是要给魔昂吃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年少的神仙不甘心地大叫:“我就说吗,就算魔昂再能撑,也不可能受了我的闪电,却哼都不哼一声,原来是吃了忘痛丹!” “魔昂没有吃忘痛丹。”我低着头说。不过,我确实给他来着。 “这样吧。”仙兵打着哈欠,“也不难为你,你如果现在还能把忘痛丹完好地拿出来交给我,这事也便罢了。否则——” “汪!”白云犬跑回我身边,冲着仙兵叫。 我拍拍白云犬的头,看向仙兵。他接着说,“否则,你的嫌疑可就大了。现在有两个证明者,都对你不利。” “汪!”白云犬又叫了一声,毛茸茸的脑袋在我的手掌下蹭来蹭去。我把手拿开,白云犬仰起头,黑黑的鼻子亮着湿润的光芒,下面的嘴巴大张着,我蹲下去瞧了瞧——哦?刚被魔昂打掉的忘痛丹已被白云犬捡回来了,正衔在嘴巴里。 我把忘痛丹指给仙兵看。 仙兵眯起眼、皱起眉,面有难色,“这……是忘痛丹吗?” 其余三个仙兵也过来看,都无法确定,而忘痛丹正在一点点儿融化,估计现在触碰一下,它就会变成一滩泥。 “我来看,我来看。”少年神仙也过来凑热闹。 仙兵让他一边站、别捣乱。 少年神仙则骄傲地说:“我参加过仙宫的药典,见过忘痛丹。” 听他这么说,仙兵就让他过来观望,苦了白云犬一直哈着嘴巴,舌头也不敢动一下。 “这个……”少年神仙单腿跪在地上,抓了抓头发,“看着像,但都要化没了……” “你到底能不能确定?”仙兵有些不耐烦。 少年白了他们一眼,“化没了也不怕,我有办法。”说完,他贼贼地盯着白云犬,把袖子又往上撸了撸,“狗又不会说谎,我来试试看嘛。” 于是,白云犬被炸成了黑炭,但它因为吃了忘痛丹没有丝毫痛感,所以一声也没有“汪”。因此,我们两个得以清白地离开。 在街市中,我又看见那个老者,他见到我便立刻隐匿进一片风筝之中。我过去找他,想问问他为什么陷害我。 天空忽然飘下雨点。卖风筝的仙女把风筝一只一只收起来。 我等在一旁,等到只剩下最后一只风筝。 “哎呀,这个湿了。”仙女惊叫一声,懊恼地看着最后一只风筝,然后看向我,笑眯眯地问,“这个等天晴晒一晒,一样玩的,你要买吗?” “多少钱?” “只要五个铜币。” “能便宜一点儿吗?” “四个吧,很让利了,其实淋一点儿雨,根本没关系的。” “能再便宜点儿吗?” “哎呀。看你老实巴交的,居然这么会还价。我做只风筝也不容易,你到底能出多少钱?” “我……没有钱。” 仙女瞪了我一眼,把风筝甩一甩,放到了木箱上。 风筝收光了,那个老者却没再出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走的。 我刚从风筝摊前面走回街上,就见那四个仙兵拉着马车从我身边经过。他们都打着油纸扇,而铁笼则露在雨中,魔昂舒着四肢躺在笼底。 马车渐行渐远,终于在一个岔路口,拐个弯消失不见了。 我听到一个卖花的仙女小声说,“其实,魔昂长得很英武唉。我要是有个这样的哥哥就好了。” “你可别乱说哦。”另一个仙女笑着去捂卖花仙女的嘴唇。卖花的仙女躲避开,佯装把声音提高一点儿,“你昨天晚上不是也说了吗?而且,你还想他当你的——” “要死啦你。” 两个仙女笑着打闹起来。 我从她们身旁经过,想起魔昂的相貌,只记得他额头上叶脉般的筋络,还有他双眼里迸发出的苍劲的光。其余却记不起了,但只要见到他那让人躲避的目光,我就一定会认出他来。这比记下五官容易多了。 “让一让,让一让。” 我身后响起车轱辘声。原来是卖风筝的仙女拉着小篷车回家。 我闪到一旁,小篷车从我身边经过。车轱辘磕到路边的石基,放在木箱最上面的风筝掉落在地上。 “喂,你的风筝——” “不卖!我就不卖!”仙女头也不回,继续前行。 我捡起风筝来看,它粘了些泥水。白云犬冲着它“汪汪”叫,好像很感兴趣。我便捡着它会暂住的庭院了。 傍晚时分,雨终于停下一阵子,凉风开始刮起。我便把风筝栓到了院子的一根木桩上。试了几下,它被风灌得鼓鼓的,跌跌撞撞着飘忽而起,一直把棉线抻到紧绷。 半夜,天又开始下雨,比白天时大得多。风怒吼,雷轰鸣,还有闪电道道劈下来。我躺在床上,听到风筝在空中扑扑楞楞地乱飞。有时,还能听到几声尖叫与呻吟,像是从老头的喉咙里发出的。我想,多半是我听错了。 早上醒来时,到处晶晶亮。阳光如同被雨水洗刷过的棉纱,柔和地铺洒在院子里、树梢上,到处闪着光。只是那只风筝已经挣断了棉线,不知飘去了哪里。 一阵微风拂来,裹着淡淡芳香——原来,青慈藤蔓的花开了。那花开得小小的,一串一串,从末端开到顶端,随开随落,仿佛一挂鞭炮。白云犬在藤蔓下跑来跑去,身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花屑。 我想起之前“搬进来”时,大门的贴纸上说,这家院落的主人在落花时节就会回来。于是,去跟师父说。 师父还窝在床上的坑里。师父的床上有两个坑,很是奇怪,样子似给长着两个驼背的神仙准备的,那坑又很大,师父的身子可以完全蜷缩进一个里面。 我拧干毛巾,给师父擦脸,师父渐渐睁开眼,咕哝一句:“昨个夜里,不知哪个老头发病,一个劲的叫,吵死为师了……” 哦?看来果真有个老头。我继续给师父擦脸,“师父,这家院落的主人可能就快回来了。” “什么?”师父还未清醒,“我们不就是这里的主人吗……” 接着,我便不必跟师父解释了,因为院子里传来脚步和惊叫声——“有贼啊!” 这声音有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9 些熟悉。师父的耳朵也为之一震,难得现出想事情的神情。 脚步声朝我们走来,其中像是有一个体型很大的神仙,步伐咚咚闷响。 门被推开,一个仙姑探进来半个身子,见到我和师父,吃了一吓,随后怒起眉毛,尖着嗓子喊,“你们两个混账,睡在小翠的房间干嘛?!”而那只被叫做小翠的翠峰骆驼也伸进来一张长长的脸。 随后,师父和我便被仙姑叫嚷着带去了仙宫。 那个仙姑原来曾哺乳过仙君的儿子,因此在仙宫里颇有些威信,一路畅通地把师父和我带进仙君大殿。之前,师父每每带我来这里,都是跟仙君汇报守海待魔的事情的,这次却是被指控为抢占仙宅。 等了小半个时辰,仙君才被两位仙女搀扶着出现在一面珠帘后头,不住地发着咳嗽。仙女说,仙君昨夜着了凉。 在仙君的咳嗽声中,仙姑把师父和我霸占小翠房间的卑鄙行径哭诉了一番,还顺便把师父之前“掳走”小翠的事情也一块说了出来。 “我倒不是为我自己,只是小翠,一而再地被他们师徒欺负,简直要没有脸面活在这仙人国里了。” 师父撇着嘴,咕哝一句,“它的脸长着呢,要短些反倒好看了。” 仙君坐得很累,又猛然发了一阵咳嗽,至于事情早已听得大概齐了,便替仙姑说了句公道话,“白眉啊,你欺负仙姑家的小翠,着实是你不对。现在又睡了小翠的房间,虽然小翠不在,但传出去,对小翠的声誉也是种致命的毁损。” “就是,致命的!”仙姑符合着。 仙君又咳嗽一阵,接着道:“不如这样吧,仙姑啊,白眉他虽然过了娶亲的最好年龄,但现在的身子骨倒也结实,最近更是成为收服魔昂的头等功臣,盛名在外,不如就让小翠嫁与他吧,倒也不辜负了这一段瓜葛。” “什么?!” 仙姑和师父同时叫道,又彼此互瞪一眼。 “我坚决不同意把小翠嫁给这白眉老道!” “我才不要娶只大骆驼!” “什么?”仙君迷惑了,“小翠是只骆驼……咳咳咳咳……这事罢了吧。” “那他霸占我家庭院——” “他是有功之臣,最近海边发水,暂且让他借住你那一时半刻吧,也算代本君尽一下地主之谊。”说完,仙君便被仙女扶走了。 回来的路上,师父和仙姑走在前。师父的目光碰到仙姑,再迅速把头撇开,做出不屑状。仙姑自然不甘,一定要移到师父偏向的那边,看着师父,再把头甩开,然后“哼”一声。 师父不理仙姑了。仙姑也不干,她一定要走到师父面前,再不理师父一次。 他们在我的前面,就像两只陀螺,转过来转过去,仿佛有条无形的鞭子在抽打他们。 回到庭院,从青慈藤蔓下穿过。仙姑指向一根干枯的短藤,对师父说:“这是九十年前,你路过我家门口,想偷摇篮时给弄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跟我耗上了。” “我不记得。”师父撅着嘴,白胡须在风中飘啊飘。 “不记得!”仙姑冷笑一声,“不就是当年在仙宫里,我趁你自己缩进琥珀中时,把你扔进泥塘,然后被一只蛤蟆吃了吗?这点儿小事,多么微不足道的一点儿小事!你也犯得着记恨到今天。况且,我当初那么做,还不是因为你背地里说我漂亮,我能不生气吗?” 师父歪着头听,似乎没想起来当年的茬。 仙姑还在愤恨地说:“我能不生气吗?有本事,你当面说我漂亮啊!你当面说啊!” “汪!”睡在藤蔓阴凉里、身上盖着小山一样花屑的白云犬被仙姑嚷醒了,跑到仙姑面前,“汪汪”叫了两声,随即身子一扑棱,把满身花屑甩散去。 仙姑捂着嘴,随后惊讶地瞪大双眼,“小云,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原来,这白云犬竟然也是仙姑养大的。如此一看,师父确实专门“借用”她一家啊。 仙姑要去摸白云犬,可惜白云犬当年在琥珀中待得太久,记忆被霸道的松脂都消除了,根本不记得仙姑,只认得从琥珀中出来时闻见的味道——我的味道。 见白云犬不理自己,反而跑来趴到我的脚边,仙姑是彻底怒了,她狠狠地指向我——旁边的师父,“白眉老松鼠,你欺我太甚。让我最喜欢的宠物都不认得我了!” 小翠在那边吃味地哼唧了一声。 仙姑的脸有些红,没去安慰小翠,而是瞪着我——旁边的师父说,“我也要让你尝尝失去的滋味!” ☆、第五念 凭仗仙君的旨意,师父和我便在仙姑的院子里名正言顺地安住下,只不过搬进了仓库里。此后几天,下雨频繁,仙都已正式进入雨季。 我站在大门口,听路过的仙女们说,今年的雨水盛于以往。 雨丝飘进我的嘴巴里,还有淡淡的海味。这雨水似乎直接从海里飘出来的一般。雨点大时,打在我的小腿上,偶有鳞片忽然闪现。寻常的水,是不会有这种效果的。 我一直想再去看看魔昂。我想知道大雨淋在他的脊背上,是否也会有鳞片出现。我的心中从没有过执着的念头,唯独这一念久久不能平复。 于是,我挑了一个瓢泼大雨的好天气走上街。淋透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罩了一层雨水的小腿,现出浅浅的鳞光,隐匿在迷蒙雨雾中。 街上清清冷冷。我走到魔昂前几日的所在时,却没见到铁笼子。原来仙兵并没有带他出来做生意。 回程时,雨水已经在街道上积累起薄薄一层。这仙都的地势,本是仙宫最高。然而,仙宫建得年头太久了,其他的仙宅早已更新过多代,虽然在楼层的高度上没能逾越仙宫,但建筑下的地面却都在不知不觉间被铺垫起来。 于是,在街道的岔路口上,三面的雨水都汇集在一起,朝着地势最低的仙宫方向流去,水流深了,偶尔还能看到一尾游鱼的脊背。 岔路口上有个卖伞的神仙婆婆。她的油纸伞会自己在架子上打转,她则在一只大伞下做剪纸。她只用两只手指做出剪刀的样子,就能游刃在彩纸上,三下两下,就剪出一尾鱼的形状。她把那鱼形的剪纸放入地上的积水中,纸鱼的尾巴摆动两下就化作了一条真的鱼游动起来。 白云犬“汪汪”叫着去追那条鱼。神仙婆婆听见声音,笑着抬起头,对我说:“它追不上的。” 过了一会儿,白云犬果然耷拉着脑袋回到我身边。 神仙婆婆说:“我的鱼没有五官,它们不知道害怕。我给了它们一个方向,它们就会一直一直向那个方向游啊游,直到死去。” “纸鱼也会死吗?”我问。 “当然会,死了,就又变回纸。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10 ”神仙婆婆说完,从纸篓里扯出一面大纸的角,边剪边跟我聊天,“我现在要剪一只大鹏鸟。” “也没有五官吗?” “对啊,小东西你猜得对。我要让它啊,一直一直向北面飞。” “它要去北方密林?” 神仙婆婆晃晃头,“比那要远得多。北方密林还在仙人国,但已经是仙人国的边缘。上天恩赐给神仙的乐土就在那里停止。密林深处会有漫天的大雾,但凡感官灵敏的生灵都会迷失方向,唯独我这没有五官的大鹏鸟可以穿过那大雾,继续向北飞,飞到没有神迹、昼夜混沌的地方去。” 我想不出来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为什么要让大鹏鸟飞到那里呢?” “因为仙君的旨意啊。现在的雨水太大了,仙君怕魔昂趁着雨水逃走,所以托我做只没有五官的大鹏鸟,把魔昂载离仙人国,永远永远都不要回来。” 我从婆婆的伞摊离开时,她还在埋首剪那只大鹏鸟,嘴里不时念叨着“我用心来剪,你要飞得足够远。” 直到走回仙姑的庭院,我的脑子里还盘旋着神仙婆婆的絮叨。 第二天清早,雨暂时停住。有一队仙兵来到宅院,请师父去仙宫观礼。师父没让我跟着去。 我在青慈藤蔓下站着,听得到仙宫传来阵阵鼓声。 仙姑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后,轻咳了一嗓子。 我转过身,见她手指上绕着细细的藤蔓,勾着嘴角问我:“听说,你叫无所求?” 我点点头。 “我还听说,你总是服从与接受。” “我……也有些自己的判断。” “是么?”仙姑佯装吃惊,“那你倒是给我判断一下,这是雨天好呢,还是晴天好?” “……都好。” “呆子。”仙姑轻笑一声,扯掉手上的藤蔓,摆出一副谈心的样子,“事情是这样的。你的师父屡次侵犯我,实在让我忍无可忍。但我相信,你只是被他胁迫着参与的,我不怪你,只是想要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说来简单。你在他手下也待了这么久,耳濡目染的,再笨也该学到点儿什么吧。”她看了看我脚边趴着睡觉的白云犬,“我不过是想让你把小云用松脂包起来,还给我。我现在看着它活蹦乱跳的,却偏偏不识得我,心中好是难受。你能帮帮我吗?” “可是我没有师父的本领。” 仙姑可能料到我会这么说,却也不恼,只是脸色差了一点儿,声音冷了一点儿,“你不了解,我生来命苦。都说神仙备受上天眷顾,自己无需思索,就能得到上天的馈赠。可是我呢?我当年只能在仙宫里,用自己的乳汁喂养别家的孩子。自己却孤苦一身,唯有小云相伴。你不知道,那时的小云对我可亲了。白云犬是天底下最忠实的宠物,它只要记得归主的味道,就会永远追随。可是,它现在,却因为你师父的松脂,而忘了我的味道。” 仙姑擦擦眼泪,又在泪痕上补了一点儿胭脂,继续说:“我只不过求你,再把小云裹进琥珀里一次。我会一直把它带在身上,等到它忘了你,再让它复原回来。这有什么难的吗?” “挺难的。师父的松脂都要从北方密林采来,要经过特殊炼制才能用,而且只有师父会用——” “你不必啰嗦。”仙姑向我一摆手,“你只需要答应我,能还是不能?你最好想清楚。现在,这院子里可只有我们两个。” 仙姑说着,甩了甩袖子。我还记得她袖中藏有的布条,比最厉害的蜘蛛还能缠。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能还是不能?” 我刚摇摇头。瞬时,就被缠得密密实实。仙姑动作一气呵成,抬手把扔在了早已等在一旁的翠峰骆驼背上。随后她也坐了上去,用手扶着茧一样的我。 我在布条中,呜声呜气地说:“我并没有说谎。” “我猜也是。”仙姑慢悠悠地说,“你可真是有够笨的,这么一点儿雕虫小技都学不到。既然我要不回小云,就只好让你师父失去点儿什么,我这心里方能好过一点儿。你既然什么都不求,我便要了你的命好了。我想,你该也不会反对吧。” 翠峰骆驼行不多时,就停住了,塌腰把我撂到地上。听脚步声,又有一个神仙过来。仙姑对他说:“就是这个了,一会儿帮忙把他藏在无官大鹏鸟身上,别让别的神仙发现了。” “奶娘请放心。”那个神仙说完,就把我扛了起来。我憋在布条里,发不出大的声音,只能通过布条间的缝隙,见到一双壮腿走在铺满贝壳的宫廷小径上。从前,我住在海边的时候,每天都要收集贝壳上交宫廷,它们可能就在路面上嵌着。贝壳的纹路里,记录着过去的故事,要在恰当的海浪中才能发出声音,如今它们匍匐在干巴巴的道路上,都成了可怜的哑巴。 扛着我的神仙走到小径尽头,抬脚踹开一扇门,里面传出清晰的乐响。我似乎被送到了典礼的后台。 我听到旁边传来扑扑楞楞的声响,费力地扭转身体去看,只见一只巨大的鹏鸟正在扑动着羽翼,肥壮的爪子不安地动来动去,它的脚趾有我的手臂粗。只是这鹏鸟的头部只有白乎乎的一团,没耳朵也没眼睛,连喙都没有,像被兜头扣了一只白面口袋。 扛我的那个神仙找来一条绳子,又把我抓起来,塞进鹏鸟大腿根的绒羽之中。鹏鸟被这举止冒犯了,不停跺着爪子,终于还是没甩脱,让我像一只沙袋,负担在了它的腿上,隐匿在白花花的绒羽之中。 那个神仙离开了。只剩下大鹏鸟和我。前台的乐响停下来,在一片恭迎声音中,有个苍老的声音开始讲话: “承蒙天恩与各位的努力,本君得以在今日看到如此净化的仙人国。最后一个妖怪——魔昂也已经被白眉与沧海大鱼联手收服。本君原想留魔昂在仙都中,让仙都的灵气将他的粗野日渐打磨收敛,无奈他根本不感念好意。于是,本君只好决定用无官鹏鸟将他送离仙人国,送往那昼夜不分的混沌地带,想来那些荒蛮的土地倒也与他相配。” “仙君圣明!” “今日,总算结了一件大事。本君在位已久,原想着要为仙人国把所有事情都做完,岂料这国中的事情却是新旧丛生,终无肃清之时。本君真是累了。” “仙君操劳!” “本君是真的累了。以往的仙君都能得到天命,顺利找到合适的禅让者,怎奈本君却偏偏找不到,只能一年又一年被禁锢在这仙君的位置上,不知何时是头。难得众仙家汇聚一堂,不知哪位仙家独具慧眼,可在身边发现了天赋异禀的年轻人?” 台下一阵沉默。随即,有些杂乱的声音响起。有些神仙举荐,但又被其他神仙否定。最后,大家又齐声说:“还是烦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11 劳仙君再操劳些年月,等上天的安排吧。” “想来,也只有这样了。”仙君叹口气,“现在开始,驱魔典礼吧。” 随即,响起一阵激昂的奏乐声。大鹏鸟被牵了出去,它每迈动一步,我就跟着颠簸磨蹭一番。想来那大鹏鸟也是不适应的。我听见乐声里,有人问:“这鸟怎么瘸了?好在鸟飞起来又不用腿。” 大鹏鸟站定后,不住地甩着绑着我的那只腿。它甩动的频率之大,直至把我甩得晕头转向,加之气闷,我时时在昏迷的边缘。乐声越来越躁动,仿佛要把我催入另一个世界。 隐约中,魔昂似乎被安置在了大鹏鸟的背上。有个做帮手的神仙,总是爬上爬下,经常透过羽毛踩到我的身上,我越动,他越踩。 我听他咕哝着:“这鸟的肉怎么这般不老实?” 声音竟然是师父! 我攒足了力气,喊出一声,却终究淹没在躁动的群响之中。 “想来,是天意如此啰。”我听到一个黯哑的声音透过羽毛,轻轻地传递到我耳朵里。是昨天那个神仙婆婆。“我自己剪出的鹏鸟,我最了解,你藏在里面,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想说,我不是自己藏进来的,但只听到她一声沧桑的口令,大鹏鸟已经开始挥舞翅膀。 “飞吧,一直向北,用你所有的力气,一直向北飞吧……” 神仙婆婆的声音越来越小。凉风阵阵流窜进羽毛之中。那原本杂乱紧密的羽毛被风捋顺了,我透过羽毛的缝隙,看得到地上的神仙们越来越远。 鹏鸟升过仙宫的尖顶,便向着北方飞去。我看得到繁华的仙都就在身下,那条走过的街市,转眼就消失在墙瓦之中,有孩子仰着头兴奋地嚷叫,在鹏鸟投下的暗影中追逐奔跑。 原来,仙都竟才这般微小。大鹏鸟扇动了几次翅膀,就已飞跃过都城的边缘。身下变成一望无际的绿色。唯有一条笔直的大道,镶嵌在树荫之中,向北方延伸。 我记得,那条大道上有一条岔口,可以绕到海边。此前,师父和我骑着翠峰骆驼去北方密林时曾经走过。 身下的绿野,无边无际,看得久了,竟也辨别不出偏移。不知是鹏鸟飞得缓了,还是自己的感知麻木了,总之觉得它就像放逐在空中的一只风筝,静静漂浮。 天色渐渐阴暗,有大颗的雨点落下来,我看得到雨帘砸在下面的树冠上。 鹏鸟飞得低了一些。鸟腿到大地之间的距离缩短,让空间倍感阴暗。我忽然听到一阵“哧溜溜”的声响,像是什么动物疾疾跑在树丛之中。 “汪!汪汪!” 竟然是白云犬一路寻来了。它浑身湿漉漉地跑着,脊背上还沾着细碎的草叶。它偶尔仰起黑溜溜的眼睛与鼻子,可是看见我了吗? 鹏鸟的后背上,忽地响起一声嘹亮的口哨。 是魔昂吗?可是那口哨声那般清亮。怎么也不像是魔昂低哑的嗓音。 风还在呼啸着。丛丛树尖摇曳在雨幕之中。阴雨加之暮色,光线越来越弱。鹏鸟身上的雨水渐渐汇聚到腿根,把蓬松的绒羽浸湿了,倒是让我凸显了出来。我想白云犬一定可以看见我了。只是,天低林密,白云犬时常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雨在半夜停住,一弯精致的新月挂上天边。鹏鸟已飞到了北方松林的上方。原来这鹏鸟飞得稳当,却也没有落下多少速度。更让我吃惊的是白云犬。我知道它不算小只,但在空中,怎么瞧它都是短腿短脚的,却也没被鹏鸟落下,想来也不负“白云”盛名。 鹏鸟擦着丛丛树冠飞过,偶尔惊动一窝宿在松枝上的小鸟,扑扑楞楞炸开,惊起一阵水雾。 有狼的嚎叫声。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白云犬并不怕狼。但这林子越深,兽类的个头就越大,猛然见一只大熊撞着松枝奔出来。白云犬的颜色太显眼,引得大熊眼馋,呼通呼通地追着跑。 那笨重的大熊似乎看出白云犬的疲态,虽一时咬不到,却紧紧跟在后面不罢休。想是受了那笨熊的惊吓,白云犬越跑越力不从心。 忽地,鸟背上传下一声闷重的吼。如果我不知道魔昂在上面,我一定会认为有一只比笨熊还庞大的野兽出现了。 显然,笨熊与我想得差不多,它警惕地收住脚步,向四下探望,终于给了白云犬一丝喘息的机会。 我正为白云犬庆幸,不料自己竟刮到了一棵荆棘树上。鹏鸟有时是溜着树尖飞,因为浸泡了雨水的松树顶端柔软又光滑,并无阻力,哪知,在这满是松树的地方,竟然生出一棵遒劲的荆棘。 那荆棘的厉刺,戳进布条中就不罢休。鹏鸟也是倔脾气,不懂得倒退一下,仍是一个劲地往前使力气。那棵荆棘被鹏鸟扯得歪了斜了,终于“咔嚓”一声,我身上的绳子断裂开,荆棘也被拽掉一截树枝。 脱力的荆棘树呼啦一下子弹回正立的姿势,把我周身撩了起来。那早先紧紧裹在我身上的布条“哧溜溜”散开,我像坐在了失控的秋千上,借着荆棘树撅起的力道,竟然飞绕到鹏鸟的上方。 我见到魔昂正歪躺在鸟背上,胸膛、腰间、腿上分别束着三股粗锁链。他看到挂着布条飞过的我,也是眉头一蹙。只是“呼”的一下,我已坠到鹏鸟的另一端。那仙姑的布条还真是足质足量,这么绕鹏鸟一周后,居然还剩下很长一段,我的腿脚刚能碰到地上的草尖。 白云犬兴匆匆地追着我,终于抓住我的草鞋,毛毛蹭蹭地爬上我的腿。它已把指甲收起来了,只用爪心的肉垫攀着我,湿乎乎又痒痒的。 布条的末端缠在我的腰上。虽有些坠痛感,但一时还没有断掉的风险。只是那只红眼的笨熊又缓过神来,看着我腿上搭着白云犬,还以为我抢了它的猎物,气汹汹地追着我跑。 布条晃荡在松林之中,随时都可能被卡在哪里。笨熊估计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它穷追不舍。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伸手去抓上面一段的布条,借力把自己缠上一周,与地面的距离缩短一些,再短一些。 手心勒得痛。但看着与笨熊越来越远,也全然不顾了。绕过六七圈之后,我到了鸟腿的高度。原来窝在鸟腿里觉得气闷,现在看来却是又温暖又安全的。于是,我抓住一块鹏鸟的羽毛,打算爬过去。哪料,刚才使大力使惯了,一下就扯掉一大片羽毛。好在,鹏鸟似乎没有痛觉。 又试了几次,我附近的羽毛被揪得越来越少。看来回到鸟腿还不如继续往上缠容易些。虽然魔昂在上面,但他被绑着,应该也奈何不了我。显然,白云犬也是这么想的,它已经踩着我的脑袋蹬着鹏鸟的羽毛,先往上爬了。爬到顶端之后,它露出脑袋朝我“汪汪”叫了两声,似乎在说“这里还行。” 于是,我便再接再厉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12 往上绕。此时靠着鹏鸟的身体,有了些许借力,比刚才吊在下面时容易许多。气喘吁吁地,终于翻到鸟背上之后,我都不想动了。 鸟背宽大,四个我并排躺下也不成问题,所以,我没碰到魔昂,心里还很轻松。然而,歪头一看,尴尬地发现,那绕过来的布条正从魔昂的身上勒过,而且,刚好从他小腹下的那张鱼皮上碾过! ☆、第六念 我虽然刚刚成年,但已经充分了解到小腹下那一片区域,确实是个脾气糟糕的部位。于是,我小心地把布条从魔昂身上移开,他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白云犬则早已抛下了刚才被熊追赶的恐惧。它在鸟背上转悠了一圈之后,就爬到魔昂的胸膛上,拱拱蹭蹭地趴了下来。 我坐在鸟背上,刚好用白云犬的身体当成隔断与魔昂目光交流的屏障。看着白云犬舒舒服服歪着嘴巴呼噜噜睡着的样子,它似乎一点儿也不怕魔昂。 我忽然想起此前的事情。白云犬从琥珀中还原那夜,魔昂曾潜伏在我的房间里偷走了还原液的瓶子,想来,白云犬那时也见到了他。还有之前在大海中回游时,白云犬曾迷迷糊糊游到魔昂的身边。我忽然明白了,魔昂的气味和我的气味,白云犬都记住了。还好仙姑不知道,否则一定会嫉妒得发疯。 天已微明,但看不见太阳。四周白茫茫一片,除了雾气,什么也没有。鹏鸟又飞了一段,雾气仍无散去的征兆。周遭就一直白蒙着,时间仿佛凝滞了、停在黎明的一个点上,再也不动了。 白云犬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想是饿了,在我身边转圈圈,然后开始舔我的衣角。被荆棘树困住那一会儿,我的衣服上粘了一些荆棘树的果实,红彤彤的小圆果子,周身圆润只在柄上和果实尖端生发出细细的绒刺。凑近了闻,有淡淡的甜味。 白云犬已经吃了几颗。我也摘下一颗来吃,又解饿又解渴。吃来吃去,只剩下最后一颗,我看了看魔昂,他在闭着眼。我轻轻问了一声:“你要不要吃?” 他眼皮动也没动。也许睡了。我就把最后一颗扔进了白云犬湿哒哒的嘴巴里,它嚼着很开心,跑回魔昂的身上,把嘴巴在魔昂肚皮上蹭了蹭,又趴下睡着了。 鹏鸟突然颠动一下,我赶紧抓住它背上的羽毛。此后,它开始频繁的颠簸,有明显的下坠趋势,想是筋疲力尽了吧。 突然,凭空地忽然刮来一阵大风,顺着鹏鸟飞行的方向吹。风之大,似乎能直接把我的身体托起来。开始我还紧紧抓着鹏鸟的羽毛,但渐渐感觉到鹏鸟那原来饱满的羽管开始萎缩,竟又恢复成了纸。 纸鹏鸟终于被风鼓吹得破破烂烂、飞到更高更远以至看不见的地方去了,只剩下从松懈铁索中脱身的魔昂、伸开四肢的白云犬,还有抓着一截没有附着的布条的我。我们三个的身体浮沉在大风之中,时而颠倒、时而打横。 那风又卷起尘烟土末,叫我的眼睛都不能睁开,呼呼风声灌满耳朵,五官都被风给占据了,只能任随着风波颠沛流离,偶尔与毛茸茸的白云犬碰到一起,偶尔又撞上魔昂刚硬的躯体。 有那么一刻,真像灵魂出窍了一般,觉得就要这么死去。 终能再次睁开双眼时,四周已成黑乎乎一片。那是种彻底的黑暗,睁开眼与闭上眼没有丝毫区别,除了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听不见也看不见任何事物。我叫白云犬,听不到“汪汪”声。我摸索着走路,可是往哪边走都是一样的黑。难道我已经死了,死后就是这样无边无际的黑暗吗? 我甚至叫了一声“魔昂”。此时,如果能听到魔昂的回应,哪怕他扑过来要吃我,也比这无边无际的黑暗要好上一点儿。 假如我是死了,那我该做点儿什么? 我就一直往前走吧。虽然不知道是直线曲线,也不知道脚下何时出现羁绊,但如果死了,也不怕再累死或是摔死吧。我就迈着大步往前走。刚开始总是怕踩空,但每一次都告诉自己,空了也摔不死,渐渐的,就迈起大步来。 走了不知多久。原来在飓风中错位的五脏六腑似乎都已正位——因为,饿的感觉出现了。 死了也会感到饿吗?还是我已经成了饿死鬼呢? “吱!” 我忽然碰到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它叫了一下就跑开去。像是,一只老鼠。 老鼠!这里有老鼠!那么这里就不是只有我一个!这还是正常的世间,只不过正赶上了彻底的黑夜,比初一还要黑的夜?我记起那个神仙婆婆说的话,鹏鸟会飞到一个昼夜混沌的地方,该就是这里了吧? 我又走了一会儿,听到一阵短促的叫卖声,那声音尖尖的,辨不出男女老幼,像那发声者要故意隐瞒身份一样,而叫卖的内容更是奇特——“卖眼睛啦!卖眼睛啊!” 我朝着声音走过去,约摸着停在他附近。 那个声音问:“你要买我的眼睛吗?” “我自己也有。” “唉,”他失落地叹口气,“怎么都不买我的眼睛呢?” “你为什么要卖掉自己的眼睛啊?” “因为它们什么都看不见,我留着也没用。” “这里一片黑暗,谁要眼睛都没用的。” “真的?”那个声音有些惊喜,“原来这里本来就黑暗啊,我还以为我瞎掉了!我原来能看得好好的,有一天忽然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可把我急坏了。” 看来,这里也不总是黑天啊,只是不知道,这夜要持续多久。 我问他刚才有没有遇到一只狗。他说什么都没遇到。 “我到哪里能找点儿吃的呢?” “你用鼻子闻啊,再用耳朵听,不远的地方有一眼泉水,那里还有吃的东西。” 我仔细听,没有听到水声。 “你把耳朵贴在地上听。” 我照做了,似有似无地听到那么些许声音,但又辨别不出声音来自的方向。 “你耳朵可真笨。”那个声音无奈地叹口气,“来,把手给我,我指给你。” 我伸出手,摸索着,碰到一截冰冷锋利的东西,差点把我划到,像是那陌生者的手杖、烟管或什么其他的物件,如果是指甲,那可真是太长了。 “来,朝着这个方向,仔细听。”那截东西把我牵引至一个方向。 “现在迈出一步。” 我照做了。 “啊!”那声音痛苦地叫了一声,“你踩到我的尾巴啦!” “抱……抱歉。”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没有尾巴,所以没在这方面留心。” “好啦。你就朝前走吧。”那个声音说完,便不再讲话了。四周又恢复一片死寂,我不能确定他是否还在原地,只能对着黑暗说了声“再见”,就朝着他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13 给的方向往前走。 好在,走了约百步,我就听见细微的潺潺水声。渐渐的,能感受到漂浮着的清新的湿气。 水声越来越大,似乎就在近前了。避免踩进去弄脏了水,我便蹲下身,一只手触着地往前挪。地上已不同于之前冷冰冰的硬土,而是覆盖着一层柔软的草皮。终于,指尖触进水里,传来一阵沁凉的感觉。 我是真的渴了,虽然看不见水的模样,但直觉中觉得它必定清澈澄净,于是掬起一捧喝进肚子里,比想象中还清爽,又接着喝了两捧。 还未回味,便听到草皮上传来脚步声。我循声望去,竟然见到一盏珍惜的光明——一只纸灯笼。灯光中,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他略微佝偻的身体仍很高大,表情严肃,眼神不善。他慢腾腾走到我面前,喉咙深处发出生气的声音,“你是谁?” “我叫无所求。” “我怎么知道无所求是谁!你怎么过来的?和谁一起?”他说着又挑起灯笼向我左右看了看。 “现在只有我一个。我是被一只大鹏鸟和一阵大风从仙人国带来的,还有一只白云犬,和一个叫魔昂的……不知道他们被风吹去哪里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总之你是胡乱闯进来的。” 我点点头。 老者转过身,沉声道:“那你跟我来吧。” 我随着他的灯光,沿着水边走。这是一个圆形的水塘,不知水从哪里冒出来,也见不到水流向哪里,偏又能听到水声汩汩。 “这泉从地下冒出来,水又流回地下去。”老者似乎洞悉了我的想法,稍稍解释道,我“哦”了一声。 “就是这了。”老者停下来,转过身,举起灯笼,给我看一块石碑,石碑上面写着:“泉水清甜,泉主孤苦。如果喝了泉中水,就要让泉主不再孤独。” 老者说:“我就是泉主。你喝了我的泉水,就要一心一意留下来陪我。” “可是,这里一直黑着,我根本看不见石碑啊。” “那关我甚事?又不是我让天黑的。”老者严肃的面容愈加不高兴起来,“这方圆千里,只有这里有泉水,就算你看得到石碑上的字,你又能忍住不喝吗?” 我想了想,他说得也对。 “还是你有别的地方要去?” 我摇摇头。 “那你就宁愿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摸索,也不愿意留下来陪我这个老头子?” 想想我这一路走来,在未知黑暗中的滋味还真是不好受。留下来也不妨,等着白云犬寻着我的气味,或是寻着水喝的时候,自然就会找到这里。何况原来我是陪着师父的童子,如今陪一个老者,我应该也能应付得来。 老者又说:“如果你不答应,你就会慢慢渴死。这石碑上的字是上万年前刻下的,已经有天地为证。如果你违背了,就会再也喝不到水,即使喝下去,那水也会在你的肚子里变成冰。” “我愿意留下来。” “这就对了吗!”老者严肃的脸居然绽出笑容,仿佛荆棘树开花一般。“你刚才说你叫无所求?” “是的。” “无所求、无所求……那我就叫你小央吧。” “小央?这和我的名字有什么关联?” “也是,还是叫小求好了。来,和爷爷去吃饭。” 于是,我就留在了泉眼边,慢慢熟悉了这一方水土。绕着泉眼走一周,需要三十六步。泉眼边上都长着细细的绒草。在那块大石碑旁边,有两间茅草屋,爷爷分给我一间来住。茅草屋后面有一片菜地,那些菜都是我没见过的,果实往往是黑色。 没有昼夜交替,该如何分辨朝夕暮旦呢? 爷爷在草笼里养了一种小虫子,叫“一朝颜”。这种虫子从生到死,刚好是一天一夜的时间。它们在死去的时候留下卵,爷爷说见到卵就是正半夜。那卵会迅速地孵出黑色的幼虫,当幼虫长出翅膀扑扑楞楞挥动的时候,就到了早上。翅膀在傍晚时会变成晚霞的火红色,等到死去时就成了苍白色。 爷爷说“一朝颜”是由一些有罪的灵魂转生的。那些灵魂在很久之前犯下了严重的过错,需要用许多生来偿还。但上天可怜他们,就让他们化作了“一朝颜”,这样生死轮回得快些,也好早些赎清罪过。 “上天真宽容。” “是啊。”爷爷虔诚地看着黑乎乎的天空,“上天是最仁慈的,他让所有的生灵都能存活在他的庇佑之下。只是,有太多的灵魂不懂得满足,总想挣脱上天的安排,最终只能自讨苦吃。” 每天“清早”,当草笼里的一朝颜们扑棱着翅膀时,爷爷都要对上天进行祷告,他跪在草皮上的时候,慈祥得难以言说。他也让我跟着祷告。但祷告之后,他就会恢复严肃的面容,让我去擦一些他的收藏品。 那些收藏品是一大堆骨头。 “你看看这个。”爷爷举起一只头骨给我看,“是一只妖熊的。它从远方跑来喝我泉里的水,却又不答应留下来陪我,于是,它死了。” 爷爷又举起一根粗大的腿骨,“这……是另一只妖熊的,它也是喝了我的水又不肯留下来陪我,于是,它也死了。” 爷爷说完,颇有深意地看着我,“这些都意味着什么?” “不听石碑上的话,就会死?”我试探着回答。爷爷听后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把妖熊的骨头递给我,“上天慈悲啊。把这骨头擦得干净一些吧。” 在骨头堆里,还有完整的鱼骨头,难道它们也是从远方跑来偷水喝的? “它们啊……”爷爷眼神迷离,嘴角开了又合,“它们是同意留下来陪我的,但却三心二意,于是,也死了。你不要学它们,它们死得最惨。但上天慈悲,你也把它们擦拭干净吧。” 有一“晚”,擦骨头擦得忘了时间,去看“一朝颜”时,发现它们的翅膀正在迅速地干枯,苍白如同灯笼纸。原来已经这么晚了,我不禁打了一个哈欠。从后园绕到前面,想着打来一些水留着起床时用,正蹲在水边时,忽然听到一阵“哧溜溜”的声响。 那声音很轻很轻,却又动得飞快,来到水边后,戛然而止。 我的手还在水中,忽地感受到水面荡起一圈一圈的波纹。然后,我听到水流过喉咙发出的咕噜声。 “你是谁啊?”我问了一声,对方则报以一阵轻咳——呛住了。 “是……是你吗?”那个声音一边平复一边问我。我也听出了一些熟悉,似乎是之前那个卖眼睛的。 “你怎么还在这里啊?” “我留下来陪爷爷。他说我喝了他的水,就不能走的,否则会死掉。” “可是我也经常喝他的水啊!”那个声音突然紧张起来,“怎么办,怎么办?我都没有留下来陪过他,难道我要死了?”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14 此时,我已走到他旁边,举起灯笼,看到他正恐惧地晃着毛茸茸的脑袋,两只有着长长指甲的爪子则懊恼地揪着半圆形的耳朵,原来他是一只能站起来的硕鼠。 “怎么办?怎么办?要死了要死了!”他紧闭着双眼,飞快地晃着脑袋,显然是被我刚才的话吓到了。想起之前他以为自己眼睛瞎掉的事情,他应该是一只活得很紧张的硕鼠。 突然,他停下来,张开小眼睛,黑黑的瞳子滴溜溜转,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我都活了这么久,如果就这么死掉的话,那我前面活得好可惜!你快救救我,我都喝了好多次这里的水了!” “好多次?” “嗯。”他委屈地点点头,然后掰开爪子数,“一次、两次……噢!多到我都数不清了。这里还没黑的时候,我就来喝过水。” “那你没见过那个石碑吗?” “见过啊。可我不认字。” “不过,你喝了这么多次水,也还是好好的呀。”我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肚子,“爷爷说,如果不陪他,再喝水时,水就会在肚子里结成冰,但你这里还暖呼呼的。” 他听后,自己也摸了摸,从脖子摸到肚子,“是哦……难道,难道我第一次喝完水就已经死了,所以此后再喝的都没算数?我已经是只死鼠了!” 他变得愈加恐惧,嘴巴一扁,涕泪像早已准备好了似的一齐淌下来。 “我觉得不是。”我拍拍他,“你的身体还热着呢。” “热着?” “对啊。” “原来死了的身体也会热!”他是彻底癫狂了,不顾我怎么说,就是坚定地认为自己已经死了,然后“哧溜溜”滑着草皮跑开去,瞬间就不知窜到多远的地方去了。 第二天“早上”,我想着昨天硕鼠的事情,觉得那块石碑也许并没爷爷说得那么灵,于是想去问问他。才推开门,我刚迈出一条腿,一个胖乎乎的身体就实实成成地攀了上来把我的腿傍住。 我在小灯笼的光芒下一看,可不正是白云犬撅着黑黑的鼻头在看着我。 ☆、第七念 白云犬叫了一声。随之,旁边的草地上也有了几下利落的响动。 我把灯笼挪过去,见到魔昂刚从仰躺的姿势坐起来,他似乎才睡醒。 他没什么表情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用手臂一撑,便从草地上站立起来。我第一次和他站立着距离这么近,目光只能及到他黑森森的下巴。 他两步走到泉水边,蹲下身,伸出大手舀起一捧水便要喝。 “等一等。” 他停下来,侧过头看我。 “这泉水……”我想着解释一下,但决定还是快步走到那块石碑前面,用灯笼把字照亮。 魔昂扫了一眼石碑,没什么反应,低下头把水喝完,又舀起一捧。 难道他不认识字?于是,我把灯笼放到一旁,把石碑的意思解释给他听,顺随着还把爷爷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此间,魔昂似乎已经喝饱又洗了两下脸。 被我们的声响惊扰,爷爷从茅草房里走了出来,在黑暗中一边打哈欠一边说:“小求把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既然还喝水,想必你是愿意留下来陪我啰。” “不愿意。”魔昂冷冰冰回答。 这可把爷爷气到了,“不愿意你干嘛用我的泉水?” “这附近唯有这一处有水,我不得不喝。” “你这家伙!”爷爷气得在草地上跺脚,“喝了我的水,还讲什么不得不喝!你打哪个没有道法的鬼地方来的?” “我来自之处,水尽管取用。” 爷爷再说什么,魔昂已经不听了,似乎准备要走。 “你走吧,有胆子你就走!”爷爷威胁着说,“你违反了石碑上的话,会受到惩罚的。” 魔昂背对着爷爷和我,闷声问了一句,“你跟不跟我走?” “嘿嘿,你怕了吧。”爷爷得意地笑了,“你以为我跟着你,你就不会受到石碑的惩罚啦。你做梦吧,我偏不跟你走。” 魔昂似乎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是在问他!” 我吗?白云犬拱了拱我的腿,似乎在说“对啊对啊。” “他也不会跟你走的。”爷爷抢着回答,“他比你识时务多了,他怕受到石碑惩罚,所以早就决定留下来陪我了。对吧,小求?” “嗯。”我点点头。 魔昂似有些不屑与失望,“你怎么变得这么贪生怕死。” 我跟着魔昂,他极有可能吃了我,我会死。我留下来陪爷爷,又安全又清闲……而且我已经适应这里的日子了,会过得很轻松。我选择后者,看来确实符合“贪生怕死”的定义。所以,我也没有反驳。 魔昂已经迈开步子了,只扔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即使总是做出胆小的选择,你现在不也和我一样来到了这个鬼地方,不知道你何时能醒悟!” 魔昂越走越远,脚步声渐渐淹没在绒草之中,终于和黑暗融成一片。白云犬在他和我之间不停的来来回回奔跑着,终于累了,又趴回我的脚边。 晚上,和爷爷一起吃饭。爷爷称魔昂为那个家伙,“那个家伙以为自己很聪明呢?” 我不明白。 爷爷吃了口黑乎乎的菜,给我解释说:“他呀,他以为自己可以再走回仙人国去。” “可是,这里黑乎乎的,又辨不清方向。” “傻孩子。”爷爷用木筷敲敲我的头,“辨别方向,可不一定要靠光明。天底下,有那么多活在黑暗中的生灵,他们都有各自的本事。” “那魔昂是靠什么辨别方向的?” “他啊……”爷爷摸摸胡须,“我不告诉你,万一你也学他怎么办?剩下我一个孤苦老人家。” “我不会学他的,不陪你的话,我不就会受到石碑的惩罚吗?” “说的也是。” “可是,我昨天看到一只硕鼠,它为什么偷喝了水,却没事?” “它啊……它其实已经是只死鼠了。” “可是,它身体还热着。” “死了也可以热的。你看我们吃的炖菜,这些菜都死了,不是也是热的吗。不说这个,我还是告诉你那家伙靠什么辨别的方向吧。” 于是,爷爷拉我走到屋子外面去,让我闭上眼睛,虽然我不知道在黑暗中闭不闭眼睛有何关系。 “闭上了吧,现在动动自己的耳朵。” 我尝试张嘴、咧开嘴角、挪动下巴,但耳朵似乎纹丝不动。 爷爷的手伸了过来,抓住我的耳边,“嘿,小求的耳垂真软。用你的耳朵仔细听,用你的脸庞仔细感受。” 然后,我们都不再说话,渐渐忘了自己的呼吸。 “感受到了吗?” “是清风么?” “对啊。”爷爷拍拍我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15 的肩膀,“这有一阵南风,连年不断地吹,总是这一个方向不变。风口就在仙人国边境的森林之中。” “那魔昂一直逆着风走,就能回到仙人国了?” 爷爷得意地笑起来,“那才不会呢。这股南风才是仙人国的真正屏障。现在感受到风小,可是越往南走,风就越大,没等靠近风口,就已经走不动了。而且啊,这阵风最近有些增强的趋势,说不定一会儿就把那个家伙给吹回来了。” 果然,半夜里,风开始大起来,呼呼鼓动着我的小木窗。开始没去在意,可后来风竟然把木窗吹掉了,直直灌进屋子里,那气势像洪水一般。爷爷在门外叫我快出去,躲进泉水里。 于是,爷爷、我和白云犬都下到了泉水中,只露出脑袋,头发似乎都要被风吹掉去。 天空中突然轰隆隆打起雷。 爷爷把我的头按进了水里。 刚开始,我还闭着眼,但渐渐有光芒透过眼皮撑起亮度。我微微睁开,竟然见到了水底的卵石、水草,还有浮浮沉沉的白云犬。我扬起脸,见到天空正像一道大幕在拉开。原来此前的天空一直被盖着一层厚重的黑云,现在黑云正被大风吹动着向北方退去。天光随之铺洒下来。 还好是清晨。还好在水中。否则,在黑暗中待了这么久突然见到光芒,真怕眼睛会被刺瞎掉。 爷爷也在仰着脸看天空。原来他一直跪在水底,想必是在虔诚地祷告。 忽见魔昂从我们头顶飞了过去…… 天空中的乌云终于完全被风吹走了。久违的朝阳正傲然浮在东方既白的天空,旁边簇拥着被晨光晒得透明的霞彩。它们远高于那片低低的黑云,根本不受到这阵贴地风的撼动。 我们走出水面,见茅草房的盖子、门窗都不见了。但一点都不沮丧。因为天空下,这一方水土明净得比仙人国还美妙。清澈的泉水、岸边是绿油油的浮草,偶尔立着几棵卓然的树木。而更广阔的地方,则是黑土辽原,虽然那些黑土上寸草不生,但黑得发亮、毫不逊色。 “呵,真是久违的白天啊。”爷爷抻抻懒腰,“如果天气一直这么好,我真愿意一直醒着,一直都不睡觉。” “我也是。” “这里多舒服。”爷爷和我并排躺在浮草上,“不知那个家伙被风吹到哪里去了呢,嘿嘿……” 爷爷正说着,忽然听到远处浮草中稀里哗啦响起一片声响,魔昂从中站了起来,头上还沾着细碎的草叶。随着脚步,大片大片浮草被他踩倒。他经过爷爷和我的身边,看也没看一下,径直走向泉水边。 “喂——你还执迷不悟吗?”爷爷讥讽着问,一边朝魔昂走过去,“你是回不到仙人国的。” 魔昂不理他,顾自取泉中的水来喝。 我想起之前爷爷说过的话,不知道水到了魔昂的肚子里会不会变成冰。 爷爷停在魔昂身边,两位比肩临水而立,个头相近,魁梧相当。 正低头看向水面的魔昂,突然间僵直了身体!随之,爷爷也是。 发生了什么?难道魔昂喝下去的水已经结冰了吗? 我很好奇。白云犬也紧张地贴着我汪汪叫。 他们凝滞的身体被白云犬的叫声唤醒,彼此缓慢地转为对视。 “爷爷?”魔昂低沉的声音里竟带着几分颤抖。 爷爷使劲地点头,似乎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回问,“你是明昂?我的大孙子?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声音苍老而喑哑。 两位大力地抱在一起,像两块岩石撞到了一块。白云犬也跑过去凑热闹,挤进他们腿间,然后瞪着黑眼珠朝我“汪汪”叫,似乎在说“你也来啊。” 我摇摇头。如果魔昂和爷爷是一家的……那我现在应该逃跑吧! 我才转过身,刚迈出一步,白云犬就跑过来扑在我腿上,咬住我的衣角。这一闹,把抱在一块的两块巨石吵醒了。 爷爷问魔昂,“那这小家伙——” “是明央。我的……弟弟。” “咝啦”我的衣角被白云犬扯掉一条。 “我就说,我就说吗,”爷爷笑得暴躁,朝我走过来,“我一见他,就想叫他小央。”爷爷来到我身边,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摆正,左右看了看,边跟魔昂说,“我离开你们的时候,你还是瘦巴巴的,才到我胸脯那么高,而他呢,才是一颗圆滚滚的蛋。” 爷爷一边说一边摩挲着我的头发、肩膀,“哎呀,那时你才是一颗蛋,跟现在长得一点儿也不像呐。你那时候总爱从海底往上漂,我还以为你准会是个淘气包,现在怎么这般乖?是谁把你教坏了?” “是白眉老道。”魔昂冷冷地说,“他已经被白眉收服。我原想着去找他回来,结果反被他算计,才叫白眉给抓住。” “——”爷爷听魔昂这么说,抓着我的手不禁大力了许多,把我的筋骨险些弄错位,“你怎么能帮着外家算计自己的哥哥呢?” “我……”我有些云里雾里,只能先听他们说。原来在一百多年前,魔昂一家住在海中的一座小岛上,原本安稳富足,却不料横遭灾祸,被仙君、白眉和沧海大鱼联手偷袭,全家被俘,关进了仙人国的囚牢里。 “都怪我。”爷爷很是自责,“是我犯过错,才叫他们有了整垮我们的名头。” “跟爷爷无关,他们肯定本就有这种打算的。” “是啊,当时仙君来到岛上说给我们带来了好消息,我还以礼待他。他白天信誓旦旦地说,已经得到了上天的旨意,要把职位禅让给鳞发兼具者,说就在我们这一家之中。当时,我还以为他是真心禅让,好不欢喜,害得大家都多喝了几杯。没想到了半夜,他就跟白眉、大鱼里应外合要灭了我们。” 爷爷说得痛心疾首,魔昂则面露不屑,“他不过是想保持自己的地位罢了。” “是啊,真是个卑鄙的家伙。他当时拷问我,问我家中谁才是最有资质的。我当时以为……”爷爷懊恼地说,“以为他要找出对他最有威胁的杀掉,我就说是我自己。哪想到他的本意却更毒,他把你们父母叔伯都杀了,唯独留下我,他说如果我死了,上天就会派来新的继承者,所以他把我送到了这里,还给我身上加了许多罪恶的生命,让我困在这、求死不得。” 爷爷越说往事,声音越喑哑,头发上的银光也一点点消逝。开始,我们以为他只是悲伤过度,然而,他的身体竟然也开始干瘪,像那些一朝颜临死的时候,身体迅速脆弱、皮肤几近白纸。 “一定是时候到了。”爷爷翕动着干薄的嘴唇,“仙君那个老家伙一定发现,哼哼,真正的继承者是我的大孙子,他不再给我输送生命了。” 魔昂要做些努力,爷爷则笑着说:“不必,天意如此。况且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16 我也早就想死了,今天还能看到你们两个,已是上天慈悲——” …… 周遭静悄悄的。我能感受到南风轻轻刮过脖颈。 魔昂跪在地上,双手抓着爷爷干瘪的肩膀,面容充满仇恨。我则傻在一旁不知作何是好,眼见着爷爷的身体在阳光中苍瘪如蝉翼。 许久,魔昂才把爷爷放到地上,冲进草屋里找出一把铁锹,开始在草地上挖,我想过去帮忙。 魔昂看了我一眼,“你去打桶水来。” 我提着水桶回来时,魔昂已经把爷爷的身体放进了土坑中,他接过水淋在爷爷的身体上,然后把土都回填。 一切都发生在青天白日下,一切又都像没发生过一样。唯有一个小小的草包寂然突起。 魔昂闭着眼跪在草包旁。我也跟着跪下来,等了许久,才开口问他:“你真是我的哥哥吗?” 他没睁开眼,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你说的事,我并不知道。” “有些隐情,我也是刚知道。但你小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要对谁报仇。” “但是……我不记得小时见过你啊。我的记忆里除了松脂的味道,就只有大海……” 魔昂突然睁开眼,直直地盯着我,仿佛在警告我不要说谎,“如果你什么都不记得,为什么要给我忘痛丹吃。难道不是因为心里有愧吗?” 我便把那个老者可能想陷害我的事情讲了,以及如何被藏在大鹏鸟身上。 魔昂听完后,站起身,只说暂时先这般信了我。 回到茅草屋中,我看到草笼里的一朝颜只剩下一层白色的灰烬。想起爷爷说过的话,这有罪的灵魂终于轮回尽了。到后园中,摘些果蔬照例做了晚饭,我盛出一碗送到爷爷的青包之前,像往常放到他那双大手中一样。 “你难过吗?”魔昂看着我的举动,声音淡淡地问我。 我摇摇头。这个举动自然而然,我忘了问我的是我的哥哥,死去的是我的爷爷,我们身上背着百年的仇恨……我只是头脑中忽略了一切判断,自然而然地摇摇头,如果为这个动作追本溯源,可能是因为我才刚刚知道他们、而爷爷本也安于上天这样的安排。或者,我只是承认自己从来不知晓哀伤该是种什么情绪。 我抬头去看魔昂,他的面色冷静如往。 “我明天会继续找路。” “逆风往南走么?” “对。” “爷爷说那样是走不回去的。那阵南风——” 正说着,风就呼呼刮起一阵。魔昂眯着眼睛,似乎也明白了穿越这风的难度。 天渐渐黑下来。夜空中挂着星星。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魔昂宿在爷爷的房间。房子的窗子盖子都被风掀走了,我能从空落落的窗口看见魔昂仰躺在床上。渐渐,听到他悠长的鼾声。偶尔风大了一阵,他的鼾声立刻停下来,我看到他警觉地弓起身朝我这里探望了一眼,再重新睡下。 我又做起了那个梦。我在海水中一路上浮出水面,这一次我看清了岛上那个朝我摆手的神仙,他原来就是爷爷。他笑着对我说:“不急不急。” 我也想笑,可是我才是一颗蛋啊。于是,我在梦里淌下两行泪。 ☆、第八念 清早睁开眼,透过窗口,我看见爷爷的床已经空了。 走出门外,见到魔昂背对着我而立,正若有所思地望着东方的朝阳。 他的周身依旧只围着那块青色的鱼皮,黑亮的头发随意束在脑后。双脚站得那么定,仿佛能扎进泥土里成为晨光中的一棵树,与昨天跪在爷爷旁边周身怒气的那个魔昂判若两样。 突然,他警惕地转过身,两步跨到我身旁。而我也听到了一阵疾疾的脚步声从远处黑土辽原上传来。泉水被震荡得一圈圈荡开。白云犬跑着叫。 片刻,十余个穿着兽皮的男女聚到茅草屋之前。他们的速度之快,就像一大群野兽。 白云犬在我和魔昂身前,仰着头嗷嗷吼叫。我拍拍它,它浑身轻搐一阵方安静下来。我看向魔昂,他的目光正盯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的相貌穿着都比较突出。她毫无惧色地迎上魔昂的目光,嗓音爽利而略带沙哑:“是你抢了我们的猎物?” 魔昂摇摇头,仍是看着她,目光停在她裹着血红色毛皮的胸口。 那女子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面色似笑非笑,毫无赧意。这时,另一个小个子的女子来到她耳边,探着头说:“公主,找到了,就在房子后面。”随后,两个男子搬过来一堆骨头。我认得,它们是爷爷的收藏品。 女子拎起一截骨头,指向魔昂的眼睛,“你还有什么话说?” 魔昂看向我。我便把骨头的来历说了出来。 女子听后,不相信地笑了笑,“净是胡编乱造。”随手一指刚才那位小个子的女子,吩咐道:“把事情讲给他们听,叫他们死个明白。” 矮个女子便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原来,他们在上次黑暗来临之前出来打猎,千辛万苦才把两只熊追赶到这里,本已把它们打得快要断气几近得手,结果却被爷爷截了下来。他们和爷爷较量,但爷爷无论怎么受伤都死不掉,最后把他们一小队都累倒了。 “原来如此。”魔昂听罢,若有所思,“我再捉来两只熊还给你们便是。” “说得轻巧。”那个矮个女子白了魔昂一眼,“那两只熊可能是魔人国里最后的两只熊了,我们搜寻了好久好久,为了追它们才来到这光秃秃硬邦邦的荒原,随时都有可能被渴死饿死。你上哪里再寻一头熊来?” “把那个坏事的老头叫出来吧。”领头的女子对魔昂说,“我要与他比试比试,如果他胜了我,今天便暂且算了,我以后再来。如果他输了——”矮个子的女子接着说:“那就把他喂野兽,也好让猎物长得肥一些。” 魔昂听着她们的话,已经失了兴趣,没什么表情地回复:“可惜你们来晚了。他已经不在,身体早化成了灰烬。不过,你们可以找我算账。” “好啊!”领头女子眉毛一挑,“我叫魔兰,是这魔人国的公主,你有何名头?” “我叫魔昂,你先出手吧。” 魔兰也不客气,甩开双臂捏就两拳,左拳冲向魔昂眉骨,右拳紧随着顶向下颚。原来这魔人国的子民并没有法术,全靠拳脚,怪不得各个长得精壮,即使是瘦子,裸露的胳膊上也是筋络虬结、力道横生。 魔昂扯起腰身先后躲过魔兰两招,双腿却纹丝不动,不露任何慌张。魔兰便劈腿去扫,眼见着要击中魔昂右腿,魔昂才挪动一下,动作利落,不多一分零碎,仿佛和魔兰事先演练过一般。 打了十几招,魔兰摸出魔昂无意进犯的心思,便也收了拳。“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17 你这手脚倒也利落,经常打猎?” 魔昂摇摇头,“我原住海中,日常行为都顶着海水,所以在陆地上才颇感轻松而已。” 魔兰听到“海”的时候,神色一滞,有些疑问尚未开口,地面却突然间剧烈地颤抖起来。 众魔人都反身去看,只见一只黑乎乎的大熊仓皇奔跑而至,瞬间就到眼前。魔人已散开两边,几个弓箭手立刻上弦射箭。距离近,力道猛,箭钻进黑熊皮肉就只剩下短短的箭羽在外。但那黑熊似乎被什么吓得没了神也不晓得疼痛只是一个劲往前冲,而前方就是泉水。 此时,魔昂和魔兰都在水边。当黑熊经过时,魔昂伸开双臂从后面拽住已经插入黑熊双髋的两道箭羽,那箭似刀刃从黑熊身体中生生划开,磕到骨干才卡住!黑熊一声惨叫,两只前蹄跪了下来。 “好力气!”魔兰才称赞一声,众魔人尚未到前来收拾黑熊,又是一阵贴着地皮的疾疾声响,一只红眼的猛虎出现在后。 那猛虎本是来追黑熊的,一见到剑拔弩张的众多魔人,也不敢擅自上前,盯着已经倒在地上的黑熊,眼露不舍,但在草地上徘徊几下,终于掉头跑了。 几个男魔人想要去追猛虎,被魔兰制止住。“已经斩获了黑熊,还是先留着那猛虎吧。” 黑熊摊在地上已经断了气,原来它身上本就有被猛虎咬下的致命伤,又不知道惊慌失措地跑了多远,来到泉边本已经是强弩之末。如今虽然倒下,但身宽体阔有十个魔人那么大。和它比起来,白云犬显得小巧得多,但白云犬正嚣张地冲着它叫。 见魔人们看向白云犬的贪婪目光,我便把它叫到身旁,让它老实点儿跟在我身边。 魔昂看向魔兰,“你们刚才还说这里没有熊了。” “这该是最后一只了。”魔兰说,“我还真没见过这么大的熊,恐怕已经活了上千年。” “那此前两只熊的账可以勾销了?” 魔兰狡黠一笑,“那可不能,这只熊再大,也没有两只熊加一块大呀。” “事情不能这么比。一个有用的,顶得过两个没用的。” “可是吃起来,还是两只比较顶饿。要么把那只小白狗也给我,暂且就先这么算了。” 我能感受到手下的白云犬一哆嗦,然后呲着牙朝魔兰叫。我不知道魔昂怎么想的,但讨价还价确实比较烦恼,此前在仙都,师父让我把价格讲到零,我一次也没成功过。 “狗是不行的。”魔昂淡淡地拒绝,“它认得我。” “那你呢?”魔兰说出心里话,“你来到我的队伍里,用打猎还债吧。” “我也正有此意。”魔昂毫不推辞,引得魔兰反倒噎了一下。 “把他也带着。”魔昂指了指我。 魔兰问,“他有什么用?看起来没多少力气。” “他是没什么用,但他吃素。” 晚上的时候,魔兰亲眼见到魔昂和我在小木桌旁边吃素菜,表情相当好奇。 魔昂请她试一试,她犹豫了一下才抓起一块黑菜放嘴里,旁边的随从都瞪大了眼睛瞧着。魔兰就在他们的注视中嚼啊嚼啊,试了好几次要往下咽,终于还是吐了出来。 我给她倒了一杯水。她瞧我一眼,接过去,刚要喝,就被那小个子随从拼力拦住。 “公主,这泉水不能喝啊,您忘了那石碑的魔力了?” 魔兰把小个子紧紧箍在水杯上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无奈地说:“咱们魔人国里根本就没有魔力这一说,咱们靠的都是体力、是头脑,不要被那些讹传的东西吓到。”说完,魔兰把水一饮而尽。 夜里,魔昂和我宿在大间的茅草房,另一间让给魔兰住。而魔兰的随从都宿在泉边的草地上。 爷爷的床本也不大,魔昂和我并肩躺下,手臂都能贴在一块。房顶是早就不见的了,天上的星光毫无遮蔽地洒落进来。 “你认得星星吗?”魔昂忽然轻轻地问我。声音里听不出感情来。若不是房间里只有他和我、以及不会说话的白云犬,我真要以为他是否在跟我言语。 “星星么……我只认得北斗,原来去密林采松脂,要靠北斗识别方向。” 我停下来,屋子又变得静悄悄的,听得到魔昂和我、以及白云犬的呼吸声。 “北斗七星总是在北面,原来在大海中,我就指给你看过。”魔昂似在追忆往事,“那时的北斗就离我们很远,现在我们早穿过了北方的密林,可是它还离我们这么远。” 我望向北斗,那七颗星星里有一颗亮度最微弱,如今看来仍是飘忽闪烁,可见与我们的距离确实没有拉近。但我不明白魔昂到底想说什么。 “所以,也许方向并不是我们以为的那样。” 我更加糊涂了,只能听他似自言自语地说着。 “早上时,我看到太阳从正东面升起。在海中,它也从正东面升起。除非我看到的不是一个太阳,否则,天底下就不能只有一个正东方。” “如果没有一个正东方会怎样?” “……”魔昂没有回答,只是翻下身,“睡吧。” 我似乎听到隔壁的魔兰也翻了下身,而魔昂已经响起了悠长的鼾声。刚才他的话像梦语。也许他本就在说梦话吧。 白云犬在地上睡得腻歪了,悄悄跳上床,四仰八叉地爬在我的肚子上。湿哒哒的鼻子在我身上拱了拱,又呼噜噜睡着了。 睡到半夜,忽然听到吵闹声。我睁开眼,见屋子里已经只剩下我自己了。 我坐起来,透过空荡荡的窗口,见大家都在草地上站着,形成一个圆圈。魔昂也在,只是有些事不关己的姿态,白云犬蹲在他脚边。 我走出去,站到白云犬旁边,见圆圈里跪着魔兰的两个随从,一男一女。 魔兰正在听那个小个子汇报。我只听到“被逮到了现行。”她就汇报完了。 魔兰走到那跪着的二个魔人面前,叫他们抬起头。男魔人声音颤抖着说:“公主饶命,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真心?你也是吗?”魔兰问向那个女魔人。 女魔人点点头。 魔兰背着手,看不出神色,“是不是真心,谁能证明呢?除非把你们两个的心都挖出来瞧一瞧。” “公主不要!”男魔人面露慌张与不忍,抓紧了旁边女魔人的手,晃着头说:“公主饶命,她不是真心的,是被我勾引的,公主只要挖我的心就够了。” “不,我是心甘情愿的,是我勾引他,他没错。”女魔人也往自己的身上揽责任。听得魔兰直晃头。 “刚才都叫着是真心,现在又叫着都是勾引的,莫不是勾引着勾引着就把真心勾出来了?” “我……” 男魔人还想解释什么,魔兰一摆手,表示罢了,“事情不过很简单。你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8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18 们两个受到了邪恶的诱惑被蒙蔽了双眼而已。如果大家都像你们这样有违自然之道,咱们魔人国早就灭亡了。上天赐予我们的猎物逐年减少,我们的后代也应该随之减少,切不可忤逆上天的指引,放浪了男女之间的不当感情。你们懂吗?” 男魔人还要争辩些什么,被女魔人拽住了。两位一起点了点头。 魔兰问小个子,“他们被逮住的时候,进行到什么程度?” “尚只在拥抱。不过据传,他们的关系已经维持着有一段时间了呢。” “那还不算严重。”魔兰看着围成一圈的随从,“他们两个只是错把友情当做了情爱罢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谁也不许传出去。”众随从都不敢做声。 “至于你们两个,姑且饶过这一次,回到都城后,彼此不能再见。” 事情就此了了。几个男随从把那个男魔人绑走,几个女随从又把那个女魔人绑走。 依稀听得到那几个女随从安慰女魔人说:“你们也真是的。幸亏这是公主发现的,如果是王子,你们肯定就没命了……” 往茅草屋回走时,魔兰和魔昂在前,魔兰笑着说:“让你见笑了。不过,这也是种警示。如果你跟随我的目的,是我本身的话,你也不必的。” “为何?” “刚才那一幕不够清楚吗?男女有别,是不应该在一起的。” “那你们魔人国不是要绝种了?” “……”魔兰被魔昂逗笑了,“你是装傻?还是真的不懂魔人国的传统啊?” “你不妨给我讲讲,免得我将来出错。” 于是,魔昂和魔兰一起到她的房间说话。我躺在爷爷的床上也能清晰听到。 魔人国的传统和仙人国很不同,在魔人国,男女是不能成亲的。因为魔人国的猎物越来越少,而男女成亲则势必导致后代增加,所以在魔人国中男女的情爱要受到严格限制。 唯有出于种族延续的目的,最陌生的男女魔人才能共度一夜,一夜过后立刻分别,不得再有瓜葛。 每一个女魔人一生只能生下一个后代。所有的后代都由魔人们共同抚养,不分彼此,这样可以避免私心。比如魔兰虽然是公主,但她当上公主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她是国王的女儿,实际上,她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她只是捕猎技巧超群,才被选为公主的…… 第二天清晨,魔人们已经把那只巨熊的皮肉收拾妥当,小只的骨头也收了去,唯剩下空落落的一副大骨架摆在草地上。 早饭时,魔兰和随从是在草地上吃的,不知道那熊肉是如何烹制,我在茅草屋里丝毫闻不到气味,依旧和魔昂吃些后园里摘下的黑菜。 我问魔昂,“你怎么知道我吃素?” “看你长得这么瘦,猜的。” “……” “魔兰说她们的都城里没有种过菜。” “啊?” “所以你等到有菜籽的时候,记得多收些。” “我不和你们去都城吗?” “据说她们建城的时候专挑了一处野兽最多的地方,而这面的黑土辽原上反而少有野兽,昨天的猛虎和黑熊是从都城那边跑过来的。他们的民风与仙人国很不同,因为想缩减子民数量,习俗的各方面都崇尚危险性。我已经把你丢过一次,不能再冒险,你还是先留在这里。” 我听得有些迷糊,“你什么时候把我弄丢过一次?” 魔昂没有回答我,只是继续自己的思路说:“等我在都城按扎下之后,自然会接你过去。” ☆、第九念 魔昂已经走了一个月。 此间,我把自己那间茅草屋的屋顶修上了。 因为秋意渐浓,草地上枯了许多草皮,我每天傍晚都能收获一小篮被太阳晒得干燥柔软的草皮,第二天坐在泉水边上一边编草帘子,一边再等新的枯草退下来。于是,用了十天的时间,我就编成一大张草帘子盖在了我自己那间小茅草屋上。至于爷爷那间大屋,暂且先留着,有时我想睡在星空下,就到那里去睡。 这里的气候与海边不同,海边一年四季都很温暖,最寒冷的时候,我只要把衣角往下拽拽,盖住膝盖就挺过去了,然而这里才刚到秋天,早晚就有些受不住的寒意裹在南风里。 我想着,是不是也用草皮给自己织件衣服呢?结果,就有一个魔人给我送来了一大块虎皮。他说,这是魔昂吩咐他送过来的,于是,他跑了一天一夜赶过来。 真是辛苦,我请他喝杯水。他却恐惧地拒绝了。 “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吗?”他问我。 我摇摇头,于是他留下虎皮就告辞了。 那件虎皮很完整,就好像老虎穿旧了脱下来的一样,四肢啊、尾巴啊、连头顶的“王”字都在。我披上它,胳膊腿脚能从老虎的四肢里伸出来,而那块“王”字的虎皮还可以当做帽子。 虽然老虎比我庞大,但这虎皮缠缠绑绑,倒也贴身。这下子,天再寒冷也不怕了,只是开始的几天,我的虎皮装扮把白云犬吓得够呛。 那只大硕鼠总是神出鬼没,偶尔会来泉边喝口水。有一天被我遇到了,他见着虎皮扭头便跑,直到我叫他,他才迟疑着停下来,躲在远处看清了是我,才又心有余悸地跑回来。 硕鼠绕着我走了一圈,又仔细瞄了瞄盖在我头顶那块“王”字,不确定地说:“我好像认得这张虎皮呢。” “是么?” “嗯……”硕鼠的小眼珠骨碌来骨碌去,长长的指甲在嘴边点了又点,很用力的想啊想,终于记了起来:“前些天,我见过它追一只大熊!一定是那只老虎!” 经硕鼠这么提醒,我倒也记起魔兰他们来的那天,那只徘徊而去的红眼睛老虎了。 “这下好了。”硕鼠松口气,“我本来还担心它哪天再回来呢。它这么大,要是钻进我的洞里面,我可打不过。”说完,硕鼠又鼓起勇气摸了摸我身上的虎皮,眼神里很是羡慕,“这虎皮一定很暖和吧。” 我点点头,“而且,又不会太热。” “那是啊。要不夏天的时候,老虎岂不是要热死了。它的皮能冬暖夏凉呢,在下雪的时候,雪花还没等落在皮毛上,就会融化掉。” “那可太好了。”我开始憧憬起雪天,我在仙人国还从没见过下雪呢,有了这身皮毛,还不怕雪淋,走到哪里,头顶都有一小片晴天,而别的地方却飞着雪花…… 硕鼠则打断我的幻想,“不过那是老虎活着的时候,估计你穿上,就没那么管用了。”说完,它提起我身后的老虎尾巴,小心地揉搓了几下,还拿到脸上蹭了蹭,然后可怜巴巴地看向我:“这尾巴可真好看,反正你留着也没有,不如给我好吗?我把它套在我的尾巴上,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9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19 一定很暖和。” 于是,我把老虎尾巴剪下来,送给了硕鼠,他心满意足地跑开去,只扔下一句:“我也会给你些好东西的。” 可是,接下来的两三个月,我再也没见过硕鼠的踪影。唯有秋风早晚呼啸,把我园子里的菜都吹干瘪了。 我也拿不准那些菜籽什么时候算是成熟,于是分批摘下几次,在泥筑的窗台上分别晒干包好,还晾了一些菜干,最后在枯萎的菜园里挖出来两筐黑色的土豆堆在了厨房的灶台边。 那个上次来送虎皮的魔人又跑着一天一夜赶了来,他双肩扛着两只窄窄的木桶。虽然密封得很紧,但我还是闻到了里面的松香。 魔人说松脂是给我留着生火用的,而他背上还背了一袋子松果。这次他和我熟悉了一点,并没有急着走,而是留下来陪我说了一会儿话。 他开口闭口都是魔昂。 比如,“魔昂已经是公主身边最能干的猎手了。” 再比如,“魔昂的眼睛简直具有魔力,隔着半里地,竟然将箭头准准的射进了野狼的喉咙里。”魔人站起身学着射箭的姿势说,“他就瞅准了野狼仰头嚎叫的那么一瞬,就把箭飞射出去。还是夜里哦,你也知道的,野狼只有夜里才出来活动。还有他的力气,我就没见过那么大力气的魔人,射出去的箭飞了半里地还能深深穿透野狼的厚皮。” 再再比如,“对于明年的夜合,已经有不少魔人支持让魔昂参加了,因为大家都知道魔昂的后代一定会对魔人国大有用处的。虽然,王子那边可能会反对……” 魔人骄傲地讲述着魔昂的种种,仿佛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功绩一般。 末了,魔人发自肺腑地跟我说,“我从不羡慕谁,但我真羡慕你能有魔昂这样的朋友。” “你不是魔昂的朋友么?”我以为他知道这么多魔昂的事情,一定和魔昂很熟悉呢,结果他懊恼地说,“我只是来给你送东西时,才能和他说上几句话呢。” 临走前,魔人把我收获的菜籽拿走一部分,说是魔昂交代的。 远远已经走出数十步,他才回头有些害羞的说:“那个,我叫嘎达。以后再会。” 他走后的第三天,一场雪终于降临。这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第一场雪。 雪花纷纷扬扬,落在草地上、落在房顶上,如果落进泉水里,就立刻融进去消失不见了。 我站在雪地里,雪花落了我一身。看来,果真像硕鼠所说的,雪花只怕真老虎,我这假老虎不管用。 雪下了一整天才停。原来起伏的草地变成平平整整的一大块白色被子,唯有那泉水还露着本来的面目,在白雪映衬下,愈显幽静。 我在茅草屋和泉水之间扫出一条小路。整个冬天里,每日除了打打水,也不再出门去。 我把烧火剩下的一块黑炭留了下来,没事的时候就把白云犬摆到一只凳子上,给它画肖像,它自然很不耐烦,安静一会儿就要动来动去。于是,我每天只能画几笔,画了两三个月,才终于画成一只——乌云犬。 随后,春天是就跟着一场大雨来到了。大雨把瘀雪都冲刷得干干净净。那些被白雪盖了一冬天的小草早已经在雪下面就做好了准备,才一露头就冒出鲜嫩的绿尖。泉眼的水则涨得满满的,险些要溢出来。一切都在春天里活了过来。 终于,那只硕鼠又来泉边喝水,碰上我时,毛茸茸的脸上居然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情。 它晃着耳朵说,“我没忘,我没忘的,我每天都小心记着要给你好东西。” “那是什么东西呢?” “新鲜的菜。” “那很好啊,我一冬天都只有干菜吃。” “那你跟我去拿吧,就在那边。”它朝黑土辽原上一指。 “黑土辽原上不是什么都不长么?” “有一块地跟这里的后园差不多,也会长黑色的菜。” 反正我的时间也很好安排,就跟硕鼠去找它说的那块地。 由于刚刚下过雨,黑土地又黏又滑,约摸着才走二里,我就已经摔了两次,身上的虎皮是一定需要洗洗了。 硕鼠说:“再走二里就到。” 于是,我又摔了两次。 “就是这!”硕鼠在前方喊我。 我看过去,只觉那边和脚下的黑土并没什么区别。走过去,蹲在地上,才发现竟然真的长着一层黝黑的幼苗。每棵幼苗都只有细细的两个叶芽,尚分辨不出品类。 硕鼠跟我说:“这块地就是从你后园里挖出来铺到这的。” “什么时候挖的?我怎么不知道。” “很久很久了,有一、二……”硕鼠又掰开它的指头算起来,结论是“久到都数不清了。那时候,那个老头还没来呢。” 它说的老头应该是爷爷,那至少要一百年前了。 可是,“把土挖到这来干什么啊?” “嗯……”硕鼠想了想,“我记得下面埋着什么,但是什么呢?是什么来着?”硕鼠抱着自己的脑袋苦苦想了起来,“哎呀,我怎么不记得了呢?我为什么不记得了?!” 于是,硕鼠开始紧张起来,眼睛中透着惶恐,哧溜溜贴着地皮几下就跑没影了。 对硕鼠不屑的白云犬则似乎发现了什么,站在一块幼苗高一点儿的地方叫我,并用前爪刨了几下。 我走过去。白云犬就继续刨,不一会而就刨出个膝盖那么深的土坑。我见土坑底露出一块石碑,上面隐约写着“吾妻”。 似乎是一块埋在土下的墓碑。估计下面可能就是“吾妻”的尸骨。这是不应该打搅的。于是我拿着原来准备挖菜的小锹把土都回填进去。 在挖的过程中,一些幼苗都被刨了出来,想来也很难再存活,便挑拣着装进了小篮子里,也算今天的收获。 那只生性紧张的硕鼠早不知跑哪去了,还好白云犬记着路,先前的脚印也还算清晰。 往回走了一段,我再回头,已然看不见了刚才那个有墓碑的地方。它本就占地不大,而且位置精巧,似乎从哪个方向去看都不容易发现。 回来之后,天就逐渐暖和起来,我把虎皮脱下来,又换回了龟甲装。后园的菜苗也渐渐显眼起来。我本还想着摸不准节气,要分几批把菜籽种下去。结果,这后园的菜居然野性十足,只靠着去年落地的果实就自行生长出一层新苗。 待菜苗长到手指头那么高时,我打算摘下一些,给剩下的腾出充分的生长空间。结果没等我动手,就来了一群帮手。 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我正在泉边打水,忽然听到一声尖锐的鸟鸣。这是很意外的。因为除了那片隐匿的墓地,这黑土辽原上几乎是寸草不生,根本没什么鸟兽,连虫子都没见过一只。却忽然听见鸟鸣,还是从南方传过来的。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20 紧接着,就听到越来越大的扑棱声,似乎不止一只鸟而已。 白云犬在我身边跑来跑去,冲着天上汪汪叫,但还什么都看不见。 我转过身继续打水,却忽然从水面上看到覆盖过来一阵阴影,那阴影来得剧烈,仿佛有块幕布从天上突然砸下来。我赶紧跳进了泉水里,直觉认为泉中是安全的。然而,等了一下,阴影消失了,什么也没发生。 我从泉水中露出湿漉漉的脑袋,站在岸边的白云犬瞄了我一眼,似乎带着那么一点儿——鄙视。我没去管它,只听到后园里传来嘈杂的声音。 沿着茅草屋的土墙走到窗户口,看到后院里站着十来只巨大的鸟。它们长着明黄色的长喙和爪子。我忽然觉得眼熟——这不是仙人国海边的那种鸟吗?曾经把我当虫抓起来的那种海鸟。 它们此时正专心地啄着地上的菜苗,像是饿极了的样子。吃了一阵之后,有只似乎是领头的大鸟高叫了一声,扑棱起巨大的翅膀飞升起来,其余的鸟一只接一只的跟上,最末的一只鸟有些恋恋不舍,终也追着鸟群向南方飞去。 本以为菜园要被它们糟蹋了,准备重新种一遍。结果正相反。它们吃掉了多余的菜苗,剩下的少量苗反而长得快起来。没几天功夫,黑菜豆就从一地幼苗中脱颖而出,吐出柔软的藤蔓缠绕到此前插着的几棵枯树枝上,然而却久久不结果实。反倒是那些短小的菜陆陆续续开花结果了。 终于等到一整园都郁郁葱葱的时候,那些长得庞大的菜豆藤才姗姗生出花苞。一夜醒来,花苞终于炸开来,一串一串,从顶端开到末端,像燃烧的一串鞭炮,让我想起仙姑家的青慈藤蔓。算一算时间,来到这里快一年了呢。 而年年周而复始的,除了季节与草木,还有那片彻底的黑暗。刚开始,只是一个普通的夜晚,我照例早早就睡了。结果,自然醒来时,外面还漆黑一片,我便倒下接着睡。就这么醒了又躺下,反复几次之后,我终于觉察到不对劲了——肚子饿得厉害。 我摸着黑下了床,沿着墙边走,找到放在灶台上面的许久不用的灯笼,加了些松脂点亮。这小小的纸灯笼终于在沉重的黑暗中撑起一方光亮。我想,此刻如果远在十里之外,都能见得到我这里的灯光。因为它是这无际黑暗中唯一的一盏光明。 照说,我在这里度日,黑与不黑,本是一般清净。然而,这刚刚开始,还是很不习惯,常常需要叫一叫白云犬,听得到它懒洋洋回一声,方觉得心里安稳些。 过去还有朝生暮死的一朝颜,但如今是彻底地日夜混沌了。我只能靠着自己的肚子,用每餐饭把时间划分为一段一段。 就这样过了也许三天也许五天,糊糊涂涂的。在一次睡着的时候,竟被白云犬吵醒过来。它近来本是很安静的,就好像它过去很劳累,要趁着这黑夜好好休眠一样,除了醒来吃几口东西,其余时间都窝在我的床上呼噜噜睡觉。毫无征兆的,它又忽然活跃了起来。 我躺在床上,就听得到它在茅草房外面又叫又跳,好像很开心。我也没去管它。稀里糊涂在床上想,也许是硕鼠来喝水叫它遇上了。 后来实在睡得自己也过意不去,就闲闲散散起来寻着灶房里的灯笼光芒走过去,毫无准备见到一个高大的身躯正窝在灶台那里吹气。 与他的高大不相称的,是灶膛里那可怜的微光,气焰都如同被来者吓到了不敢嚣张。 “这火……怎么才点得着?” 魔昂转过头来问我,脸上隐约蹭着灶台上的黑灰。 ☆、第十念 我瞬间清醒了大半,凑过去蹲下往灶膛里看。那些零星的火光正一点点暗淡下去,我轻轻吹一口气,又亮起几点红光,见里面整齐地摆着一摞枯树枝。 留下几根树枝铺在灶膛底下,我把其余的都撤了出来,再重新交叉着摆进去。之后拿一根到松油桶里蘸了蘸作为火引子,从灯笼上取下火来插到灶膛里。枯枝慢慢燃烧起来,从灶膛口照出一片摇曳的红光。 魔昂已经站起来让到了一旁,下半身在红光中。他已经不再穿那块鱼皮了,而是换上了灰色的兽皮,脚上蹬着一双革制的浅靴。 “你以前没生过火吗?在海中——” 话说出口,我才自觉犯傻,海中怎么生得起火来? 他倒没怎么在意。白云犬又从门外跑了进来,贴着魔昂的腿绕圈,样子像是要魔昂陪他出去。 “我到外面走走。”魔昂说着转身,开门时微微勾着头,我瞬间意识到这茅草屋的窄小。白云犬跟在魔昂脚后甩着小尾巴,没什么诚意的朝我“汪”一声,我摇摇头,它就拽拽地跟着出去了。 外面漆黑一片,我也不知道他们能玩些什么。想来魔昂从魔人城奔波过来,肯定肚子饿了。而掀开锅盖,见里面只汪着黑幽幽的半锅水,于是到后园摘了些菜煮进去。 不多时,水终于翻滚起来。水汽夹带着菜的香味充满灶房。我去把门打开放热气,正巧魔昂从外面进来,从我脚边挤过去的白云犬脑袋上粘着许多碎叶。 吃饭的时候,魔昂说等这阵黑夜过去,就带我去魔人城。 “到那边之后,在魔人面前,我会说你是我的朋友。”他说着,看向我,似在征求我的看法。 我没什么意见的点点头。他停顿一下,接着说:“因为魔人之间没有明确的血缘关系,这样会更容易叫他们接受。你、仍叫我魔昂就是。” “那我还叫无所求么?” “可以。虽然这名字着实难听。” “……” “叫你留的种子,留了吗?” “嗯,有留下一些。” “到时带上。魔人城里倒也有很多草木,但没谁吃过。” “魔人城不在黑土辽原上?” “这片黑土只是魔人国的边疆罢了。” 吃过饭之后,魔昂到后园里走了走。我便把灯笼挂在了后门上方的屋檐上,还把之前的海鸟说给他听。他说他在魔人城里也见到了,魔人们说这种鸟每年春天都从魔人城上方飞过,去往最北方的禁海。 “禁海?” “对,到魔人城之后,不要轻易说海。” 我点点头。 从魔昂的简单言语中,我不自禁去想魔人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各种习俗听起来都与仙人国很不同,甚至相反。 我没有直接问魔昂要在泉边待多久。既然他说天亮之后就带我去魔人国,我想这段黑夜他是都要留下来了吧。只是不知道这黑夜会持续多久。 没有日升月沉,也无所谓早晚,我困的时候就去床上睡,饿的时候就去灶房煮些菜。只是不清楚魔昂什么时间睡,因为我醒着的时候都能见到他醒着。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21 可是,这一次醒来时,屋子却一片寂静黑暗——灶房的灯笼不知何时被风吹灭了。我摸索着墙边走到外面,不小心摔了一下。叫白云犬,没有反应。试探着叫了一声“魔昂”,也没有回应。 也许魔昂带白云犬去黑土辽原上了?我这么想着,又折回屋子里,把灯笼点上。风忽然大起来一阵,吹着我的影子在土屋地上摇摇晃晃。不知何故,我忽然觉得心中没有了底。 到后园摘些菜回来扔进锅里煮上,等水沸腾,又填了些冷水进去,反复几次,也不想把菜捞出来吃。 这种感受很陌生。那些年和师父待在海边,常常把家里能吃的都吃光之后才去松林采松果,所以隔段时间就要体验一次食不果腹,哪来厌食一说?可此时此刻,闻着满屋子蔬菜的香气,却反而觉得心里堵塞。这更奇妙了。师父常说我心里空得怕要落灰尘,何来挂牵堵塞呢? 灶膛里的枯木烧尽了。沸水渐渐安静下来。我决定去外面转一转。 风还在吹,时大时小。大的时候,像能把天上的浓云吹散一般,小的时候只是牵牵衣角。 我绕着泉水走。还记得刚来的时候,走满一圈刚好三十六步,现在只三十四步就兜了一转。再走一圈,还是三十四步。我提着灯笼去草坪上,想问候一下早已不在的爷爷。 那凸起的草包之上,开着一朵硕大的花,颜色看不准,只觉得深沉浓重。层层叠叠的花瓣紧密地簇拥在一起,生长在一根细长的梗子上,在风中摇曳。 风又大起来,吹得我眯起眼睛,把灯笼藏在身后。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见那花的梗子已然断了,折下的花朵凄然躺在地上,有掉下的花瓣被风带走。我忽然觉得好冷,从心里升起的凉意,于是折回屋子里,把那件早就收起来的虎皮穿戴上。 拿捏不准究竟过了多久。但我心里觉得像是过去了一整天那么漫长。可是,我又一点儿也不饿。 既然心中放不下,不如去找找他们吧。 于是,我穿过草地,走上黑土辽原。然而,到处都是黑暗一片,哪边也看不到一丝特别的迹象。索性就趁着风大顺随着走了一段。那风抵在我身后,像一只大手推着我向前。 “白云犬!” “小白!” “小云!” 我甚至“汪”了一声,可连个回音都没收到。 我不常到黑土辽原上来,不想自己没找到他们却反把自己又弄丢了。可是,每当我想折回去的时候,身后的风力就会明显增强,吹着我的身体,也影响了我的意志,让我半推半就着继续前行。 终于,灯笼里的松油快见了底。而我的前方又出现一道上坡。我本已经决定回去,才刚转过身,却忽地听到一阵急促浓重的喘息。 那喘息似从坡上面传来的,听不真切,也有可能仅仅是风声里的错觉。但随即,又听到走动的声响。 就再爬上这个坡吧,如果还找不到,就真的返回去!这么想着,我便往坡上走,那坡能有三个我高,半堆着的坡度,还顺着强风,没费几下就蹬了上去。强风把那块“王”字皮吹得盖在我头顶上,险些遮住眼睛,我轻轻动了动,手却霎时僵住——我看见一只野狼! 那野狼亦瞪着我,而在它的前爪下,是躺着的魔昂,他似乎昏迷着。 野狼的舌头外露着,它轻轻把爪子从魔昂胸口上撤下来,警觉地盯着我。 我没敢动。 野狼似乎看出了我的怯意,就试探着向我迈出一步,朝我作势一伸头,虽然距离我十来步,但我仍不自禁后仰了一下,头上的虎皮轻轻飘起又盖下——我才想起自己还穿着虎皮,于是,我弓下腰,把灯笼放到一边,双手贴在了地上,以四肢着地的姿势回瞪那野狼——它竟然也受到威胁退回去一步,只是眼神里有些迷惑。 我想趁胜追击,也往前一步吓吓它,结果腿长臂短又缺乏经验,我不但顺拐了还险些摔倒,这叫野狼更加迷惑了。 不行!不能再给它时间!况且那狼的体型尚小,我决定搏一搏。我继续向前,协调着腿脚,熟悉着四肢着地的感觉,在距离它六七步远的时候,我作势要扑过去,那狼果真掉头跑开几步,但仍然在十几步外徘徊,不时去看魔昂的身体。 怎么办?我刚才那作势一扑,已然意识到自己的斤两,如果真扑过去,只能叫野狼以为我是只病虎。 我只能继续一步一步地挪,终于来到魔昂近旁,抬起一只手摸到他的口鼻,希望能弄醒他,还使劲揉了揉。 野狼看着我的行为,以为我抢了它的猎物,露出尖牙,又朝我一探。 “醒一醒!” 我的叫声足以让我彻底败露,野狼立刻贴了过来,虽然保持着警惕,但它显然觉得应该与我较量一下试试,而魔昂还没有苏醒的迹象。我是没有办法了,只能继续叫。 “醒一醒!” “魔昂!” “明昂!” “哥!” “汪!” 刚才那一声“汪”,是我发出的么?我可能有些恍惚了。 “汪!” 一团白影忽的从我身边跃过去,稳稳落到野狼面前,旋即就扑上去,这连贯的气势吓得野狼毫无迟疑掉头就跑。我一边继续揉搓着魔昂的口鼻,一边紧张地看着白云犬追着野狼跑进黑暗中,瞬时就没了踪影。 不知道白云犬怎么样了?已经听不到它的叫声,灯笼偏偏又灭掉了。我的心里只能一次想一件事,有那么瞬间,我几乎忘了手下还有魔昂,直到听见一声“咳——” “啊,你醒了?” “小央?” “……刚才有只野狼,被白云犬追跑了。”正说着,就听见白云犬的蹄子啪嗒啪嗒跑回来的声响,然后停在近前。此时周遭黑漆漆一片,看不见任何东西,还能感受到魔昂抓着我的手,然后他微微摇晃着站起身,我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没事。”魔昂淡淡地说,与刚才叫我“小央”时的飘忽声音已经截然不同。“我们回去吧。” “好。” 他顶着风迈了一步,我跟上,他松开了握着我的手。 白云犬蹬蹬蹬跑到我们前面带路,刚欢快地跑出几步,就“嗷”的怪叫一声。魔昂的手立刻警觉地靠过来。我也以为是那只野狼又跑回来了,旋即才意识到是白云犬踩到了灯笼,八成是小蹄子踩到那还热着的灯台上了。肯定是,因为我听到白云犬在抖着自己的小蹄子。 避免它把灯笼彻底弄烂,我紧走几步摸索着找到灯笼柄。轻轻吹口气,灯台上还亮起几点火星。 回去逆着风,走起来费力许多,来时不觉竟已经离开泉边恁般远了。终于走回茅草屋时,肚子已然饿得发疼。 掀开锅,已经稀巴烂的蔬菜却散发出销魂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2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22 的香气,要出来成了蔬菜泥。 吃饱之后,真希望立刻倒在灶房的土屋地上睡一觉。但还是磨蹭着挪到床上去。魔昂也躺了下来,和我并着肩。刚开始我还有些在意,但后来就泛起困来,隐约间听到魔昂说他是去风口了,结果又被吹了回来,可能撞到哪里昏了过去,被那只寻仇的小野狼逮到了机会…… 正睡到稀里糊涂的时候,感觉有只大手在推自己。被推了好几下,我才确定不是梦。 “醒了吗?”魔昂的声音。 “嗯?”我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旋即又听到另一个咳嗽声,却不是魔昂的,我才算清醒了一些。那个声音说:“打搅啦,我叫双火。” “双火说魔人城里出事了,我要先回去一趟。” “出了什么事?”我随口问出来,头脑尚空白着。 那个叫双火的说话很利索,跟我解释道:“异恋的魔人们和王子那边起了冲突。他们想趁着黑夜把王子干掉,但恐怕会反被消灭。公主正在调停,让我来叫魔昂回去帮忙。” 双火的口齿很清晰,抑扬得当,但我就是没听懂到底是怎么回事。 魔昂已经站到了地上,“我就先回去了,事情平息之后再来接你。” 然后,他们在黑暗中开门又关门,脚步声渐行渐远,终于听不到了。 我又倒在床上睡了一会儿,终究不踏实醒了过来,确定这一方天地又只剩下白云犬和我自己了。 日子,归于平静。黑暗,依旧持续。 白云犬重新回归了“休眠”的状态。它是个小孩子,喜欢追着有活力的大哥哥玩。现在大哥哥走了,它又提不起兴趣。 只是偶尔的,它可能是睡惊了,毛毛愣愣从床上跳下来,叫着跑出去,又叫着跑回来。每当这时,我还以为在它身后就是魔昂呢,然而却没有。 这段黑暗不知还要持续多久。魔昂来之前,我以为睡一睡终也就过去了,然而自从魔昂走之后,我却发现日子无聊到我都有些难以忍受。 每天饿了到后园就能摘到新鲜的菜,困了就能躺在舒服的床上,时时刻刻能听到白云犬轻轻的呼噜声,明明悠闲舒适的日子,怎么会无聊呢? 偶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他说:除非什么也没经历过,否则越安静的时候,杂念反是越多。 ☆、十一念 自从魔昂和白云犬惹了风口,那阵南风就持续着强烈了一阵,但过后又渐渐归于平息。 我想起爷爷教自己的方法,便常常站在黑暗的泉水边,平心静气捂上耳朵,感受着那微乎其微的风力,结果它每次都没多少起色。 就在我以为这阵南风恐怕再也撼动不得头上的黑云时,我听到了硕鼠的声音,它又开始叫卖自己的眼睛,看来它也有些绝望了。 我把天黑的事情解释给硕鼠听。结果它这次的“疑心病”严重了不怎么相信我。我便把灯笼点上照给它看,它才松口气。 “可是。”硕鼠还是有些紧张,“我总觉得自己的眼睛要保不住。我记得以前有谁说过要拿走它们。” “谁说过?他为什么想要你的眼睛?” “因为我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不该看的?” “嗯……我也记不清了,要么你让我住你这里好吗,等天亮我就搬回洞里,好不好?” 于是,硕鼠住进了爷爷的茅草屋。它说它不习惯睡床,于是在屋地上挖了一个洞,一直连通到我的房间里,它说一不小心挖多了。 有一次,白云犬睡着睡着就从床上骨碌到洞里去了,我把洞口挖宽了一点儿才能钻进去,结果那洞里面不知何时又被硕鼠拓展了,有着通达的网络,与硕鼠此前的通道都连到了一起。 我拎着湿淋淋的白云犬打算爬出去,因为这洞底都渗着水,快成了地下河。但硕鼠跟我说,外面可能就要变天了,让我不如在洞底避着。 “变天?真的要刮风了么?”我怎么一点儿迹象也没发现,但想着硕鼠在此地住了这般久的时光,肯定是经验丰富的错不了,结果我在洞里等了好久,也没发觉到外面有何动静,后来枕着白云犬直接睡了过去。 醒来时,发觉洞里的水位上涨许多,快把洞灌满了,白云犬正四处飘着。 “外面下大雨啦。”硕鼠跟我说,“但没刮风。” 隐隐约约有光线透进来。我淌着水从我房间的洞口爬上来,走到外面去看,发现天上那块浓重的黑云正变成安静的雨水落下来,云层逐渐变薄,已经有好几处透出了天空本来的底色。 硕鼠已经站在了我的旁边,抬着毛茸茸的脑袋望着天,自言自语说:“有时刮风,有时下雨,我也搞不清。” 想来它是说这阵黑夜结束的方式,有时云是被风吹走,有时则化作泼洒的大雨。 天空压抑的厚云早已变成了一层单薄的云膜,而云膜上方,是红彤彤的太阳,正是一个大上午呢。阳光铺盖在云膜上,扩散着七彩斑斓的色带,仿佛整个天空都布满了彩虹。 我在仙人国住了一百年,看过的所有彩虹拼凑到一起也不及这片天上的多呢。 然而,雨势安静却疾猛,瞬时片刻,天上的云膜就消失不见了,只剩漫天洁净的阳光铺洒下来。 这场雨下得可太通透了,泉水潭早已被灌满,水正安静地向外溢着。好在地面原本干燥了多天。外溢的水被地面吸收后,渐渐化成涓涓细流四散开去。 我方想起白云犬,它似乎还留在硕鼠的洞中。我走进屋,朝洞口叫了几声,结果却没有回应。奇怪了,跑到哪里去了?我又下到洞里面,见洞底只剩下空荡荡的一大泡雨水,根本没有了白云犬的影子。 “可能是漂到别的洞里去了。”硕鼠小心翼翼跟我说。这洞底一端出口在我的房间,另一端出口在爷爷的房间,还剩一个岔口连着远处,我和硕鼠就沿着那个岔口去找。 那条岔口本来窄窄的,走了一会儿,却又生出新的岔口来,硕鼠带着我一会儿从草地上钻出来,一会儿从后园里钻出来,一会儿却又来到了黑土辽原上。洞里的水时深时浅,时动时缓,成了数十条连动着的地下溪流。终于,在一处水浅的拐角处,发现搁浅在哪里依旧呼噜噜睡着的白云犬。 我在它肚子上揉一揉,它就把肚子窝起来。我去拍它的后背,它却又把后背塌下去。看来以后不能让它睡得太久,因为睡得越久越难醒过来。只好把它的两只前爪搭在我的后背上,从最近的一个出口爬了上来。 朝周遭望去,到处是乌黑油亮的黑土地。 硕鼠四下看了看,“喔,原来到这了。” “这是哪?” “上次领你来采菜的地方啊。” 经硕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3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23 地形有些熟悉起来,仔细找了找,终于在一个方向上隐约看出些绿色。想起上次那些菜苗,肯定已经长大许多了,正好摘一根黑瓜来解解饿。 于是,背着白云犬,和硕鼠走去那片菜地,发现果然繁盛非常,吃了一根手臂那么粗的黑瓜,肚子撑得饱饱的,便躺在柔软的草地上休息。 硕鼠把自己的尾巴拿到前面,把套在上面的虎尾退下来,搭在一棵壮实的菜藤上,爱惜地说:“都湿了,要把它好好晒一晒。” 经硕鼠这一捯饬,我也想起自己身上的龟甲布衫来,它早已湿透粘在身上。但我想起一个问题来。 “唉?一直都不知道,你是男鼠么?” “男鼠?”硕鼠有些摸不清头脑,眼睛里透着紧张,“什么是男鼠啊?” “那……是雄鼠?” “雄鼠?”硕鼠更加紧张了,微微长开猩红的小嘴巴。 “那……公鼠?” “我不知道啊。”硕鼠很惭愧地摇摇头。 难道老鼠不分性别吗,我偷偷地朝硕鼠下身扫了两眼,除了厚厚的毛什么也看不见吶。 “你生过小鼠吗?” “没有。我不会啊。” “哦。”了解了,“那你就和我是一样的。”于是,我放心的把龟甲布衫脱下来,甩到菜藤上晾晒起来。然后舒舒服服倒在草地上,感受着小草簇拥着皮肤,就像过去倒在浪花涌动的海滩上一样。 硕鼠凑过来看我,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原来你的皮可以脱下来呀?” “对啊。就是不好脱,所以常常穿着。” 硕鼠揪了揪自己身上的毛,不无自卑地说:“我的更难脱。” “你的根本就脱不下——”我的话没说完,忽然发现硕鼠的神色开始不对劲,又是那种紧张到癫疯的样子。 “……怎么了?” “我听到有声音!”硕鼠仓惶地抱着头,双眼绝望,“我想起来了!我就是在这里看到的不该看的东西!我的眼睛呀!”硕鼠叫着,贴着地皮就跑开去,在它身后,潮湿的黑土地窜起一溜泥点。转眼之间,它就消失不见了,估计是躲进了附近的地洞里。 我尚未听到声响,但我知道自己的耳朵没有硕鼠灵,于是也把晾晒的布衫抓过来套上。脑袋刚从衣服里伸出来,耳朵也终于听到一阵疾疾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听起来不像四肢着地的野兽,反而像魔人。 我拎起依旧迷糊的白云犬,想逃回洞里,但距离洞口还有很长的距离,以我的速度肯定会被来者发现,只好冒险躲到了浓密的菜藤后面,手里握着一根权当武器的黑瓜。 我刚刚准备好,那个脚步声就已经来到了。我听到他微微收息,似乎上了些年纪,不像青壮年那般利落。 “嗨——”他疲惫地叹了一声,像打招呼又像在长长舒一口气。 “这次来晚了,莫要怪我。”他开始讲话,但没有谁回应。 “我之所以来这么晚,都是因为城里出了事情。异恋的那群小伙子,想趁着黑夜翻身,真是不懂事啊。他们以为我不理解他们,哼!律例对他们的严惩写得那般清楚,而我却一直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还不满足,唉!翻身了又能做什么,快活上几十年,然后让子子孙孙断绝了后路?他们太不懂得节制。 “算了。我也老了,事情都交给魔藏去做。我知道他的性子太强硬,不如兰儿懂得变通。但也没办法。他自己已经建立起势力来了,想也不会太差。魔人国只要没葬送在我的手中,我就没什么惭愧的。一切都是天意罢了。” 这来者缓慢地讲述着,跟上次那个双火说的事情似乎有些联系,不知道魔昂去了是做什么的?来者继续说着,他开始回忆往事。他的语调温柔而庄严,时悲时喜——我忽然想起那块写着“吾妻”的石碑来。听着声音,他此时正是站在埋藏那块石碑的地方! 哦,我明白了,那下面葬的应该就是这来者的妻子!这么想着,我的心里放轻松一些,能这般来凭吊亡妻的魔人,应该也很良善吧。只是硕鼠似乎很怕他。想着,我朝硕鼠跑去的方向看,尚能看清它逃走的印记,而那些印记旁边是我们来时的脚印。如果这来者转到这里来看,势必能发现“我”还留在这里。 这片菜地的面积不大,只及得上泉眼的大半个水面。我躲在藤后,与那来者也只相差十步之遥,好在这里的菜生长得茎叶茂盛,使得这一方天地如同一片浑浊的海水,只要他不过来,还是发现不到我。 忽然起了一阵风,吹过未干的衣服,生出战栗的凉意。趴在我脖颈上的白云犬在睡梦中也缩了缩身体。那来者想必亦是顶着大雨赶来的,我听到他轻微的咳了一声。然后他自嘲地笑了笑,“大不如前啊,大不如前。” 风又加大了几分,几欲把菜藤吹倒。 我听到来者“嗯?”了一声,还以为自己暴露了呢。 “好啦。你活着的时候,常说这阵南风里面有天意,它这会儿是要赶我走了吧。只是下次,估计又要等十年了。那就十年后的长夜再见吧。” 随后,我听见他的脚步在呼呼风声里渐渐消失。 我也背着白云犬往回走,逆着风,慢慢走在泥泞的黑土辽原上。 途径来时的洞口,硕鼠突然冒出头来,小心翼翼问我:“那个……走了么?” 我点点头。它的洞分叉颇多,我想还是走地面好些。 硕鼠又说:“我把老虎的尾巴落在那了,我要去找找。”然后它就朝菜地跑过去,不多时又沮丧地追上我,小眼睛里面含着泪水,“我找不到了。” “可能是让风刮走了吧。” “一定是。好可惜!” 我走在前,硕鼠走在后。它似乎因为虎尾的遗失而受了打击,并不跟我说话,只是沉默地跟着我的脚步。偶尔,它找到自己曾经废弃的洞口,就钻进去,过了一会儿又会悄悄从我身边钻出来,毛茸茸的脸上依旧是难过的神情。 快走到泉边的时候,硕鼠突然从后面抓住我的衣服,小心地说,“泉水那边好像有东西啊,我听到了脚步声。” 难道是魔昂回来接我了? “会不会是那个想要我眼睛的……” “不会吧,那个魔人是顺风走的。” 但硕鼠还是小心为上,没有再跟着我,搞得我也不得不提高一些警惕,选了一条隐蔽的通向后园的路。穿过菜地,悄悄从后门走进茅草屋,然后贴着窗口,果真看见一个男魔人站在不远处的泉水边,却并不是魔昂。 在我看向他的时候,他也略有知觉地向窗口看过来。我想他应该发现了我,然后大步走过来。 他穿着一双革制的及膝长靴,鞋面上有干燥的泥点,上身批一件黄色的兽皮,那兽皮较长还权当了下身的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4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24 遮盖,只是在腰间束了一条不知什么野兽的火红的尾巴。 他已来到窗口,没有进屋,面貌精明而友善,朝我摆手的同时,微笑起来,弯起的细长眉眼只剩下星光点点,“你好啊。” “汪!” 原来是白云犬先醒了过来,从我脖颈后面探出脑袋,朝那魔人叫了一声,之后又把湿哒哒的嘴巴塞进了我的衣服里,似乎小孩子懒床一样。 “我叫双火。上次来过。” 哦,是他啊,我也瞬间记起了他爽利的声音,于是请他进屋。 他说外面很好,许久都不见白天了。 我看了看里面屋地上的大洞,也觉得不太适合待客,于是就隔着窗口跟他说话,反正窗口也空着没有障碍。 他说,是魔昂让他来接我去魔人城的。 ☆、十二念 魔人国没有车辆,也没有被驯服的野兽,所以一切行动都要靠双手双脚本然的力量。 我所见过的魔人,无论男女都有扎实的身量。双火看起来已算属于精瘦一型,四肢修长,外表更接近于仙人国里的年轻神仙,只是步子迈得更阔气,手臂抬得更高,举止间带着天然的豪气。 此前来给我送东西的魔人嘎达,言语间总是提及魔昂的种种轶事,但与双火交谈时,只有在我问到魔昂时,他才会简要应答一下,而他对我在仙人国的生活则更感兴趣。 他问我仙人国的兽类,我把我所接触过的都跟他简单描述了一遍,我接触得不多,语言又匮乏,但他听得津津有味。 我说起仙人国的车马、法术,还有我短暂居住过的仙都,这都让双火露出向往的神色。 当我说起大海里成群的游鱼,数以千计在海中游荡的时候,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他说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多活物集聚在一起过,最过瘾的也就是看十几只野鸟飞过天空而已。 末了,他才对我说:“到魔人城之后,可不要再随意说海,因为海是魔人城的禁区,据说海中有覆国的力量。大伙都这么遵守,也只好顺随着应付。” 哦,我也想起来魔昂这么嘱咐过我的。 “不过你跟我说没事。”双火隔着窗子拍拍我的肩膀,“我和魔昂是好朋友,也就是你的朋友。” 他的大手拍我时,碰到了搂着我脖颈的白云犬,便好奇地摸了两把,白云犬舒服地吐着气。 “这白狗,是怎么被你驯服来的?” “我没驯服过它,它醒来时最先遇到了我,就跟着我了。” 双火开始思考,一边摸着白云犬,“果真很乖啊。我遇到的野狗都很凶……对了,你说他醒来时最先遇到了你。是说只要在它睡觉的时候守在它旁边,就有机会驯服它吗?” 我摇摇头,“它原来是别的神仙的,但被师父困进松脂球里很长时间,失去了原来的记忆。从松脂球中出来时,最先遇到的我,就记住我了。” “哦。”双火恍然大悟,“原来是失去了记忆。这确实是个可行的办法啊。” “什么办法?” “没什么。”双火把手从白云犬身上拿开,“咱们收拾一下东西吧。” 我先把那件虎皮找出来,还有一些剩余的菜籽……然后,就没什么了。 双火把虎皮放到手中掂量一下,“就这点儿东西?” “嗯……还要到后园摘几根黑瓜留着路上吃。” “那可以明天出发时再摘。”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和双火聊了一个下午,久违的晚霞已经在西方烧成红通通一片。 吃晚饭时,双火从身上翻出一个兽皮口袋,倒出来一小堆黑黑的肉干。他一口吃下一大块,快速地咀嚼,毫无顾忌地喝着我从泉里打来的水,看样子并不怕那个关于泉水的传说。 他让给我一块肉干。我嚼了嚼,只觉得满口都是汗味和腥味,而且干巴巴的,反而要把我口中的汁液都反吸干去。真不觉得这东西能果腹? 同样,当我把煮熟的蔬菜端上来的时候,双火看我吃菜也很好奇,主动尝起一口,试探着嚼来嚼去。我以为他会像魔兰那样最终吐出来,但他没有。他伸伸脖子就咽下去了,只是摇摇头说:“不中吃。” 看得出,双火的好奇心极强,并且喜欢尝试。吃过晚饭之后,他又跟我聊了很久,才去爷爷的房间里睡下。 我尚躺在床上回味着这一天的经历,而透过窗口却很快就听到了双火轻微悠长的鼾声。睡得过多的白云犬躺在我身边,翻着黑溜溜的眼珠看向双火的房间,仿佛在说:“这家伙可真够好睡的。” 第二天,我们在晨光中踏上路途。双火替我背着装有虎皮和黑瓜的包袱,阔步走在前面。不过,白云犬很快就晃着脑袋超过了他。 “你打头,你认得路吗?”双火笑着跟白云犬说。 白云犬晃晃尾巴,自信得不屑于反击。 “它认得魔昂的味道。”我跟双火解释,“它从松脂中醒来的那夜,跑到我的屋子里,同时记住了魔昂和我的气味。” 双火听我这么说,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和魔昂的感情不浅呐!” “……”其实我也说不准,我们有兄弟之间的血缘,他曾付出生命的代价出海来寻我。可是,我们之间又没什么细碎的记忆来填充,远远谈不上亲密。 双火在前面说:“魔昂特地种了一园菜,那一定是送给你的礼物啰?” 我点点头,然后发觉双火在前面根本看不到,不过他自己早已有了答案,根本不拘泥于我的反应。 “还有这件虎皮。”双火的手向后拍了拍背上的包裹,“这只虎有时会跑到黑土辽原上,会对你的安全造成威胁,所以魔昂刚加入打猎队伍中,就先把这只虎擒住了。” “他会打很多猎物吗?” “也没有很多,不过都是最凶猛的野兽。因为魔藏王子说,凶猛的野兽会吃掉软弱的野兽,所以就先把凶兽杀来吃,还能保护一些吃草的兽类。” “这个想法挺聪明的。” 双火把双手抵在脑后,笑了一声,“只是听起来聪明罢了。事情可没有看起来的这么简单。这一百年来,猎物减少得特别快,肯定有些隐秘的原因,或者就像魔君说的,一切都是上天的惩罚罢了。魔藏王子虽然野心勃勃,但也未必能逆转得了。况且——”双火转过头来,“他可是魔昂的大对头哦。” “魔昂才去城里一年就和王子做上对头了?” “是啊。你的魔昂可不是平凡之辈,他是公主身边最得力的干将,却是王子眼中最具威胁的敌人呢。这种身份,在魔人国里可从来没有出现过。等你进了城,就会了解了。” 我会那么快了解吗?我不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5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25 太确定。 由于双火和我是步行,远不及魔人擅长的奔跑,一直走到太阳下山,仍旧没走出黑土辽原,只是能望到遥远处森林模糊的暗影。双火说照这样走法晚上再休息一下,至少要走三天才能进城。 天黑下来,我们没有立刻停止。因为双火说,直接睡在平地上未免冒险,于是又向前走了一段,找到一个背风的土坡,坡下还生着些细软的浅草,正适合小憩。 于是,我把虎皮铺在浅草上,和双火坐在上面倚着土坡的背面休息。 一轮弯月挂在东方,黄得透明的颜色,尚没有多少星星冒出来。 我问双火,“现在是初几?” “什么初几?” “就是这个月的第几天啊?” “这我可说不准。倒是听说,早先有魔人制过历法,可以清晰定位每一天,但不适用啊。谁要知道过了几天干嘛?大家都知道每隔一次长夜,就算作过了一年,这就足够了。月历星规,只有少数老人才在计算。” 这样啊。那想来肯定也没有时辰了。这魔人城的生活还真是简练。我一直都跟在师父身边,习惯过简单的生活,对于仙都里那种繁琐的日子还真是应付不来,比如讲价的失败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所以,听双火这么说,我觉得我应该能应付得来魔人城的生活。于是,安心地睡着了。 宿在野外,身体的本能中还是有些警觉的。醒来时,天尚黑着,满天繁星,后半夜的光景,手边的浅草挂着莹莹的露水。 “醒啦?”双火看我一眼,双腿一挺站起身,“那咱们就接着走吧。” 于是,从繁星满天,走过黎明前的黑暗,再走到东方既白。一路上,浅草越来越多,逐渐连成长长的一片,有小树丛出现,都是些生着刺的野果树,缀着红红绿绿的果实。 终于走上了草原,腿脚都被露水浸透。我把虎皮穿在了身上。一路向北地前行,似有从夏末走到早秋的征兆。 接近中午时分,草原上的露水才退干净。偶尔有一只大眼睛的蜻蜓飞过,落在高高的草尖上,慵懒地塌下透明的翅膀。 双火问我:“仙人国也有蜻蜓吗?” “有是有,但跟这里的长相不太一样。” 事实上,除了我此前在后园里见过的海鸟,这里所有的生物都与仙人国的有些差别,就好像魔人与仙人的差别,前者总有一种接近于自然的粗犷,或体现在粗糙的皮毛上,或体现在朴实的色彩上。 与这里的生灵相比,仙人国的生灵都像掉进过大染缸里一般。包括白云犬,它全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如果挂到风筝上,完全可以假装成一朵云。 走到晚上时,已经来到了草原的边缘,再往前就是密林。双火说在草原上宿一夜更安全。于是,我们抱着白云犬爬上一棵草原上孤立的大树,躺在了树丫上。 睡到半夜的时候,忽然感到树干震颤。我睁开眼,见双火早已经醒了,正兴致勃勃地看向树下。 月光中,有两只野猪正在树下蹭痒痒。 双火示意我别出声,静悄悄地观看。一只野猪开始往另一只身上蹭,可被蹭的突然炸起鬃毛跑开去,另一只则晃悠悠追在后面。 “一只雄来一只雌,”双火一边说着,一边跳下树,“刚好一对。按我说,这才叫顺其自然。” “这本来就很自然啊?” “你能这么觉得,我真高兴。”双火拍拍我肩膀,“不过进了魔人城可就别这么说了。律例规定男女不能在一起,而魔藏王子可是全天底下最爱按律例办事的!” 在东方鱼肚白的时候,我们走进了密林。林中有与仙人国相似的松树,终于让我倍感亲切。双火倒还惦记着用松脂驯化野兽的事情,他说以后要尝试一下。 从林中走了一上午,除了偶尔一只飞鸟,其余什么禽兽都没遇到,草木倒是相当繁盛,粗壮得抱不过来的大树随处可见。只是白云犬偶尔惊乍一下,枝叶间略有响动,双火说,一定是白云犬发现了什么。 在林中越走越深,脚下的枯叶与浮草积累起厚厚一层,期间蕴含着上次的雨水,走起来,像踏着微浪。 阳光被层层交叠的枝叶拦住,只漏下稀稀疏疏的光芒。正疑心天要黑掉的时候,眼前却突兀地豁然开朗。那密密麻麻的树林忽地出现了断层,一条清澈的河流出现在眼前。 河流最宽的地方有二三十步,河水却如同小溪般清澈见底,不过在岸上瞧着如此,如果淌水到河中央,估计也要浸没过胸膛。 河流对岸依旧草木葱郁,但隐约可见散落在苍翠之间的黑色房屋,看起来坚毅冷清,似乎是用石头凿出来的房屋雕像。 沟通两岸,有一条木桥。桥做得简易,只是横着两条长木,之间摆着疏离的木板,缝隙时宽时窄,跟仙人国那种结实又讲究美观的桥梁相比,这桥天然拙朴得如同自行从岸边生长出来的“野桥”。 双火已经走了上去,大步跳着,几下就走到了中央,白云犬跟在他身后,毫不示弱。我走得最慢,倒不是我疑心,而是每踩到一个板子的时候,那板子确确实实在挪动摇晃。还不如从水里游过去些自在。正想着,果然脚下失灵,粘湿的鞋底踩滑了,我呈一个劈叉的姿势从两块桥板间掉落下去。 好在,我脚尚未碰到河底,就已经游了起来,虽然虎皮有些拖拽,但并无大碍。哪料吓到了双火,他已经跳到河里,朝我奔跑过来了,激起高高的水花飞溅。 走到我旁边,他见我游着,露出惊讶的表情:“你居然会浮水?” “你不会吗?”我还以为把桥造得这样简陋,想必魔人城里个个都是游水的高手呢? 双火见我没无碍,放下心来,只是仍旧好奇。他跟我说魔人都不会浮水,于是带着一种观察的心态在我身旁淌水走动。 上岸后,我把虎皮退下去收好。眼前就是通向城里的大路了。说是大路,因为它真的很阔,二十个魔人并排走也走得开,但路面坑洼得厉害。 我问双火:“如果没有月亮,走这路很容易摔倒吧?” 他无所谓地点点头。 正说着,有两个矮小的魔人娃娃奔跑过来,一个猛然就被路中间凸起的石块绊倒了,不过他没哭也没闹,爬起来和另一个接着跑,从我们身边经过的时候,被白云犬吸引住了。 “这狗是你逮到的?”一个娃娃问双火。 双火点点头。 “走,”另一个娃娃奶声奶气地说,“咱们两个也去逮一只回来吃。” 于是两个小娃娃就捯饬着小腿朝着破桥那边跑过去。 我问双火,“他们要去哪?” “估计要过桥去林子里吧。” “嗯……嗯?”我想起那破烂的桥和藏着野兽的树林,“那两个小娃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6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26 会不会掉水里?” “也许。” “被水冲走?” “可能。” “遇见野兽?” “备不住。” 我迷惑了,“小娃的家里不担心么?” 双火不明白地看向我,“担心什么?” “担心他们遇到危险啊。” 正说着,听到“啪”的一声,路边的大树上掉下一个……小娃来。然后树冠里又探出几张小娃的脸“嘻嘻”地笑着。那个掉在地上的,还是个女娃娃,拍拍身上沾着的草叶,又蹭蹭蹭爬到树上面去了。 我恍然记起来,魔昂跟我说过,魔人认为人口减少才符合天意,所以日常生活都崇尚危险性。想来,双火这一路却是为顾及我才格外小心的吧。 ☆、十三念 沿着大路走上一阵,两边的房屋渐渐多起来。 房屋的墙面黑色油亮,原来都是干涸的黑泥,我原来在远处看时,还以为是黑石头呢。 房屋四围总是草木茂盛,那些长叶的蒿草窜起小树丛一样的高度,看不出任何修剪过的痕迹,已经有些草开始结种子。仔细去看那黑泥造就的墙面与房顶,偶然会在裂缝中冒出草和小树苗来,似乎总有一天,那些房屋也会成为山林的一部分。 当房屋密集起来之后,双火说,快到魔人城中心了,全城有万余口。然而路上冷清,只有迎面走过来的两个成年男魔人,他们两个互相搂着肩膀,有说有笑,远远看的时候像是双双喝醉了酒。 走近了,我才发现,原来这两个魔人身上都负着伤,所以才相互扶持,有一位的右腿似乎已经断了,但他们的笑声却很响亮。 难道魔人就这么不怕死么? “喂!瘦龙!”瘸腿的魔人朝我们叫一声。 双火停住脚,不愠不火地问:“干嘛?手下败将。” 那个“将”的音稍稍上扬,隐隐带着愉悦。 瘸腿魔人“哼”了一声,“上次你不过是侥幸。今天我扛了八轮,就等你来,你怎么不敢来了?胆小龙!” 另一个魔人帮腔道,“对对,以后就叫胆小龙。瘦龙该给他。”说着指向我,“这家伙比你瘦比你矮,没半两力气,一看就是想躲进大胸脯里的异恋仔!” 正巧有两个虽苗条却难掩矫健的女魔人从我们身后经过,不满地嚷嚷,“可没有你们胸脯大!” 相比于其他魔人的易于动怒,双火真是显得淡定非常,他拍拍我肩膀,“别把他们的话放心上。” “对对!别把我们的话放心上,你喜欢大胸脯又不是你的错,你生来就如此吗!”那个帮腔的男魔人阴阳怪气地说,然后和瘸腿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他、是、魔昂的朋友。”双火说完,那两个魔人不自觉地停下笑容,然后意识到自己这样有些丢脸,又勉强着“哈——哈”了两声。 瘸腿底气不足地说:“谁怕魔昂啊?哼。” 说完,他们两个终于又互相搀扶起来。这时,钻到草丛里的白云犬刚好跑了出来,立刻吸引起他们两个的注意,都叫着去抓,结果因为互相架着,反倒摔倒在地。 “走吧,别管他们。”双火说着,把蹬蹬蹬跑过来的白云犬捞起来端在臂弯里朝前走去。 又过上小小一段,终于听到隐隐的一阵喧哗声。双火说,城中心正在比力气。 “比力气?” “就是比谁的力量大,谁能打,谁能挨打。”双火耸耸肩,“刚才那两个家伙就是刚比下来的。由于长夜里有律法允许的繁衍交合,这让异恋者占了些许上风。魔藏王子就想用比力气来镇压一下,他们那一派都膀大腰圆。” “哦。”其实,我也没怎么懂。 双火把我带到路边一个黑房子前面,“这是魔昂的房子,你先在这里待着吧,我去看看比力气的情况。” “好。”我推了推门,门沉重,但没锁,“吱嘎”一声开了,就是屋里面稍显阴暗。双火又走回来,抬手把白云犬扔进屋里。白云犬被砸到了墙上,不满地“汪”叫一声。双火抱歉地“哦”了一下,挠挠头,“我忘了这不是吃的。” 在魔昂屋子的顶端,南北两面墙壁与棚顶的相接处,各有一条窄窄的窗,漏下稀疏的阳光。那阳光夹带着枝叶的斑影,打落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又添几分静谧。 白云犬啪嗒着爪子,在屋子里转了一周,带着巡视的风范。 整个屋子呈椭圆型,东西两侧是木门,南北两面分别摆着木床,上面都铺有整张的毛皮。南面的床下露出一篮子松果,尚未剥去塔壳,散发出浓郁的松香。除了一张木桌,屋子里再无其他物件。 我从西门走出去,见到一片菜地,可能就是之前从我那取来菜籽种下的,现在都生长得很好,果实累累。菜地中有几个新鲜的木墩,根部依旧生发着幼嫩的枝叶。菜地周边长着高大的树木。除了松树,我并不太认得其他树木的品类。只觉那树木的叶子圆润厚实,蕴藏着强盛的生命力。 树的外围,依稀能看到别的黑房子。太阳已经偏西,没有鸟叫虫鸣,只有南风中枝叶的摇动声,以及远处如同浅浅潮水拍打般的喧闹。 白云犬绕着菜地跑了一圈,停在一棵圆叶子的大树下,抬起脑袋朝上面看。我尚未留意,还流连在菜藤中,忽地听到从树上落下一声钝响,再一看时,树下站着一个半大的男孩子。 他只盯了我一眼,就做出逮捕的架势,随即朝白云犬扑去。白云犬几近陷入他的双臂中,却又轻巧地逃脱了,但只逃开一点,依旧给那男孩子逮捕的希望,于是男孩子又是一扑,再次扑个空。 我看着他们两个边逃边追绕着菜地跑了好几圈。白云犬可能只当做玩耍,还跑得很起兴,但那男孩子则显然生了气。他停下来,从周身的兽皮里掏出一个弹弓。 “喂!”我叫了一声。他不理我,竟自上了颗卵石朝白云犬射去。白云犬闪开,那石头打到树干上,打得粗壮的树干一颤、嵌进树皮里,几片圆叶子被震落下来。 我朝那男孩子走过去,他像没看到我一般,仍旧朝白云犬射着石头,只听石头打在树干上、地上,“砰砰”地接连着响。 “那是我的狗。”我站在他面前说。他终于暂停一下,露出不相信的表情,“就凭你能抓来它?” 我朝白云犬摆摆手,它朝我跑来。 哪成想这男孩子恁的阴鸷,等到白云犬快跑到我身边时,突然朝它又射出去一颗卵石。白云犬躲开,让石头擦着白毛而过,打在一只黑瓜上直接穿透过去。 我正想着把白云犬带回屋子时,树叶却哗啦啦响,噼里啪啦树冠中又跳下六七个半大的孩子,早先那个男孩斜着眼睛一摆头,其他孩子都朝着白云犬围上去。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7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27 这几个野孩子像几股激流,根本不管我这颗愣在原地的石头,都朝白云犬涌去,转眼间,白云犬跑了,他们都跟在后面追,全部离开了菜园。 我循着声音跟在后面。 他们不停地跑,就说明还没追上白云犬。我知道白云犬并没有拿出全部的实力,还记得它追随无官大鹏鸟那一次。只是,这里民风野蛮,就怕再有别的魔人参与进来再使使坏。所以,我还是在后面跟着跑,偶尔被落下了,偶尔又找寻到踪迹。 耳边的喧哗声越来越大,从一片树丛里钻出来的时候,终于见到了围在一起的众多成年魔人。而刚才那几个半大的孩子则在外围转来转去,想找个缝隙钻进去,想来白云犬是已经在里面了。 那些成年魔人都在注视着中央的高台,并没谁注意到外围与脚下。高台上有两个男魔人扭打在一起,可能是力量对比均衡,互相僵持着不下,看起来有些笨拙,但台下的观众都看得兴致勃勃。 “嘿!” 我的左侧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扭过头一看,原来是给我送过虎皮的那位魔人——嘎达。 嘎达手里提着一壶水,笑着说,“你来魔人城啦。” “对啊。” “是在找什么吗?” “我的狗钻到里面去了。” 他咧咧嘴,“那可麻烦啦,你那白狗看起来就很好吃。你还是快把它找出来吧。” “可是我挤不进去。” 嘎达驳了一下头,“跟我来。” 于是,我跟着他,绕着魔人群,几乎走过个半圆,来到原来方向的对立面,终于发现魔人群出现一条窄窄的豁口,我随着嘎达走进去,来到高台附近。 我一下子就看到了站立着的魔昂和蹲坐在他脚边的白云犬,然后才注意到与魔昂站成一排的十几个魔人,在他们之前十余步最靠近高台的地方,立着两截木墩,一男一女分别站于木墩之上,看背影那个女魔人似乎就是魔兰公主。 台上完美僵持着的两位终于出现破绽,一个把另一个掀翻在地,趁势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我站在地上,都能感受到高台上传过来的震动。而台下的魔人则兴奋地叫着。 终于,站在木墩上的男魔人微微摇了摇手,随即响起一声尖利的号角,高台上的胜利者才恋恋不舍地从失败者身上爬起来。 嘎达趁这个档,给前排的观众送水,当他走到魔昂身边时,兴奋地踮着脚附在魔昂耳边说了什么,魔昂和白云犬则一同转过头来看我。 “他是谁?” 我听到魔昂身边的魔人问,而他的嗓门可真够大。这下子,好些魔人都注意到我这个陌生的存在。 魔昂朝我走过来,跟在一旁颠颠的白云犬更是吸引起许多贪婪的目光。 我忽然有些惭愧,魔昂本想让我安静地待在屋子里。看魔昂那张脸,似乎也有生气的痕迹。然而出乎意料的,他来到我身边之后,居然抬胳膊揽住了我的肩膀,就像我在仙人国见过的亲兄弟之间那样亲密但我和魔昂从来没有做过的举止。 我轻轻的疑惑声微不可闻,只听到魔昂沉着地跟前排那些魔人说,“这是我的亲密朋友,原来住在黑土辽原的泉水旁。” “哦——” 我听到那排魔人意味不明的回应,特别是那个大嗓门的魔人,他一笑起来还真是可怕。 木墩上的魔兰公主和另一个男魔人也已经转过身,轻轻交谈着。 木墩上的男魔人惊讶而又不失庄严地高声说:“原来竟是魔昂的朋友?!我还一直以为你只是个被编造的所在。” 魔昂便领着我走过去,引我躬身行礼,介绍说:“这位就是魔藏王子。” 魔藏王子穿着一件我在魔人国唯一见到的可称之为袍子的兽皮,腿与胳膊都没有裸露。他长得十分周正,看起来精力充沛。 “我来看看,”魔藏王子说着走下木墩,似在看我,但话语都是针对魔昂说出的,“真是让我出乎意料啊!还真像是个男子。我还一直以为你——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魔兰公主也已经走下来了,笑着说:“你是叫什么球来着?” 魔昂替我回答道:“无所求。” “对对,好奇怪的名字。听说你也是从仙人国来的?” 我“嗯”了一下。 “魔藏,”魔兰公主说,“你不妨听听无所求说一下仙人国的状况。他比魔昂还了解仙人国呢。” “是吗?”魔藏王子饶有兴致地看向我,直视我的眼睛,“那你说说,仙人国是像魔昂说的那样有许多许多猎物吗?” “……是有很多。” 魔藏王子接着问,“它们好吃吗?” 他的语气里带着引诱,我顺随着就点了点头,然而他脸色却随之一凝,就像脸皮上刮过一阵风,温暖被吹走了,只剩下严酷和萧索——“可是我听说你吃素。” “他一定是看别的仙人吃过吧。”魔兰公主帮着解释,而魔藏王子的脸上又随之刮过一阵风,萧索严酷都不见了,温暖的夏天又被吹了回来。他转身面向高台,背对着叫了一声“魔昂啊,天色已经不早。你既然来我国已经一年,并且功绩累累,不妨跟现在的胜者较量一番,给今年的比试收个尾吧。” “好。”魔昂应答一声,并没什么语气,只是把白云犬拎起来交给我。 刚才得胜的壮硕魔人又回到了高台之上,趁魔昂上台的空隙,对着台下说:“我已经连战十七轮,现在的状态还真是怕给王子丢脸呢。” 王子摆摆手,“都是我的子民,谁胜出,都是给魔人国长光。” 我听到身边的嘎达轻蔑地“哼”了一声,悄悄转向我,“这还没比呢,先给自己铺好了底,如果魔昂赢了,却是因为他连战疲沓的缘故。真是有肚子没肚量。” 此时,魔昂已经和对手分立台上,相距一步。他们身量相仿,但对手显然肉胜一筹。 “只是比试而已。”对手说着,却先出了拳,那凶狠的气势可完全不像讨教。 魔昂后跨一步躲开,对手紧追而上,魔昂再让一步。瞬间过了十几招,对手步步紧追,魔昂连连退守,似乎并无还击之力。 “怎么回事?”嘎达轻声嘟囔着,“真打不过那家伙吗?”而四周的魔人群里也有互相交流的声音,有些支持魔昂,有些支持对手。 不觉间,台上又过了几十招,魔昂和对手还是一种若即若离的状态,根本没有此前一轮那种贴身较量的状况。 有个脾气大的魔人在台下起哄,“别跟打过十七轮的拖时间啊!” 随之,有一片附和声,都在嚷魔昂想把对手拖垮,胜之不武。 就在唏嘘一片的时候,台上的对手仿佛从这些正直的声讨中得到了力量,拿出巨石压倒的气势,把魔昂生生按在了地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8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28 上。 眼见着对手大如狗头的拳头就要砸下来,夹在我胳膊下的白云犬一个劲想往出拱,我都想把它放出去帮魔昂了。可就在此档口,让所有魔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魔昂把对手踢得飞了起来! 那对手庞大的身躯还维持着匍匐与砸拳的姿态,却已经从魔昂身上弹升而起,肚子塌陷,后背弓起,升腾起显眼的高度。 这要多大的脚力才能把如此一块巨石踢起来啊? 魔昂已经利落地站起身,而对手则砸落回原处,“砰”地一声巨响,台子破出一个大洞。眼见着对手的身体从破洞中砸到地上,这又是一段意外的降落尺度,我都疑心那对手可能就这么死了,但他没有,他只是发出巨大的呻吟声。 魔昂轻松地站在台上,微微一欠身,“诚如各位所说,他疲惫了,正适合休息一段日子。” 我从没见过这么可怕的魔昂,之前只看过他被打败的情况,没想到他胜利比失败时更可怕,更接近死亡。 我能感受到周遭有些愤恨又畏惧的声响,都是来自刚才支持对手的那一方。但魔昂毫不在意,他向魔藏王子微微躬身,听到一声号角,就从容地从高台上走了下来,跟刚才那个一脚几乎叫对手毙命的魔昂判若两样。 我有些发愣,不觉白云犬已从我胳膊中逐渐滑下,只剩个脑袋卡着,它不停扑腾的蹄子终于引起我的注意,我又把它拎了上来。 魔昂走到我身边,把白云犬抓过去。我看到白云犬异常乖顺地匍匐在魔昂手臂上。魔昂把它轻轻放到地上。 “刚才这一轮真是精彩!”魔藏王子站在木墩上朝众魔人说,脸上带着以民为荣的表情,丝毫看不出愠怒,“比试到此为止,但各位要记住,力量就是魔人国存续下去的命脉!” 台下一阵呼声,簇拥在一起的群体,渐渐有扩散开的趋势。 刚才和魔昂站在一排的十几个魔人中,有来跟魔昂道贺的,也有投过来异样目光的,那个大嗓门好像没心没肺,嚷嚷着:“你可真狠呐!哈哈哈……”听不出他到底是个什么情绪。 双火从退散的魔人群中挤过来,激动地跟魔昂说:“刚才真叫精彩!这下叫他们嚣张!” 我不知道双火说的“他们”是谁,但显然,魔昂在魔人城里是个颇具争议的存在。 “嘿?你怎么也在这?”双火问我,我把有孩子追白云犬的事说了出来。 “哦,了解。”双火笑嘻嘻地说,“你就是急着来看魔昂吗,拿小狗做个借口,了解。”然后他矮身捞起白云犬,疑惑了一下,“它怎么这么乖了,原来在我怀里总闹腾。” 想是被魔昂吓的。但我当然没说出口。 魔昂跟魔兰公主打声招呼,就跟我说声“回家吧”。于是,他在前,我跟在一步之后,双火抱着白云犬走在我旁边。 我们走着大路回去,经过许多魔人,有些跑过来向魔昂表示崇拜,有些则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退散开,偶尔有几个年长的颇有些威严的魔人在魔昂身后数落他刚才比试中过于投机与凶狠。魔昂并没有去争论。 双火凑上前,跟魔昂说:“你不生气?” “何必。我本来就是那么做的。” “老大,你够狠。”双火拍完马屁又退回我身边,意味深长地打量我。 “怎么了?”我被他看得不得劲。 双火咧咧嘴,小声说,“你这小身子骨,今晚能受得了吗?” 什么?今晚要发生更惨烈的事情么?想到这城中心向混乱、凶善参杂,倒真不如泉边来得清净。 ☆、十四念 经魔昂邀请,双火留下来和我们一块吃饭。 我想魔昂的做法很明智。因为他不是爱说话的性子,我也可以长时间保持沉默,但这一起在魔人城中居住的第一天,太冷清了未免尴尬。而双火留下来,屋子里就热闹多了,他可以一边飞快地咀嚼肉干,一边飞快地在魔昂和我之间对话。 他问魔昂最近什么时间去打猎,和魔昂探讨城中各派势力的矛盾。言谈中,他们也会给我做介绍,使我我模模糊糊了解到一些现状。 食物的匮乏是魔人国最大的问题,魔人一直在做各种尝试,但猎物还是逐年减少。而在这个大矛盾之下,魔人之间分为两派,异恋一派和禁欲一派。 禁欲一派是明面上的主流,但按双火的说法,“禁”得并不彻底,只是禁了男女之事,但男男之间、女女之间常有隐情,只要不说破,却也不受责备。 但是,异恋一派则是国内法条明令禁止的。只不过当权的魔君在年轻时相对开明,导致异恋一派的势力在暗中有所增长。 如今,魔君即将退位,管事的是魔兰公主与魔藏王子。 公主沿袭魔君的做法,对异恋一派暗中包庇,但王子是坚决抵制的。 王子曾经让通晓算数的魔人测算过,结果认为如果彻底消灭异恋一派,可以避免许多新生儿,能延长魔人一族上万年的存续时间。但双火说这个测算跟所有的测算一样,根据就是虚构的,结果自然没有可信而言。 晚饭吃罢,夜色已经黑透,双火急着要走。 魔昂难得开玩笑,问他:“急着去见谁?” “喔老大,我不是怕我不急你急吗?”然后他贼贼地瞟我一眼,又匆匆开门,而此时外面有个魔人正匆匆赶着进来,两位差点撞到一块。 “你怎么来了?天色不早啦。”双火说着去拉那个要进屋的魔人,想把他拽走。 那个魔人挣脱开,低声并有些怒气地说,“我要和魔昂说几句话。” “我在这。”魔昂在桌边应了一声。那个魔人便走了过来。 在昏黄的月光中,依然能看得出他面色煞白,白得像我忘在泉边的灯笼纸。他看着坐在魔昂身边的我,眼神谈不上友善,事实上,他像攒着很大的怨气。 魔昂淡淡地问他,“你有什么事?” “我有……就是他!”那魔人说着指向我,让我有些莫名其妙。 双火走上来拉他,说着“走啦走啦。” “不,我偏要说。”他甩甩胳膊,指着我问魔昂,“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朋友。”魔昂的声音里倒是听不出生气。那魔人胆子便大了一些,声音发尖:“朋友要住在一起吗?” 双火先有些不乐意了,用力拍打一下那魔人的脑后壳,“你有毛病啊?老大的事要你管?” “这事我就要管。”那魔人的脾气很倔呢,梗着头看向魔昂,“你自己亲口说过,你是支持我们异恋魔人的。我还以为你喜欢公主所以能理解我们,但你为什么找了这么个……这么个,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他。” “他叫无所求。”魔昂说着,又出乎意料地揽过我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9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29 的肩膀。我刚才吃的都是生菜,肚子正很难过,被他这么一揽过去,歪着身子,感觉肠子都疼,但听到魔昂说:“谁敢动他,我就宰了谁。”我的肠子立刻不敢疼了。 这下可把这个白脸魔人气坏了,我疑心他要哭出来,但他没有。他只是忍着用力抽噎几下,特别悲恸又特别失望地说:“你自己都不是异恋者,你谈什么支持我们!我真后悔我之前那么崇拜你!” 等他发泄够了。魔昂终于松开我的肩膀,站起身,几近顶棚的高度。 “我支持你们,只是在支持不同的选择。如果你反过来倒要排斥其他,那你跟现在排斥你们的力量,确实没什么两样!” 魔昂的声音不大,但冷冷冰冰。屋子里瞬间像生出一层霜。来讨伐的魔人有些犯傻,双火再拉他,他就踉踉跄跄地跟着走了。只听双火责备地嘟囔着,“谁叫你这么不懂事。” 出门后,双火又探进头来,冲我笑嘻嘻地说,“快帮老大泻泻火,拜托。” 怎么泻火? “不用理他。”魔昂又坐了下去。 我从刚才那白面魔人的话语中,隐约意识到魔昂和我的朋友关系有些歧义,似乎跟仙人国里的朋友不太一样,我试探着问魔昂,“他们是不是误会了我们的关系?” “你再说清楚一些。” “……他们是不是把朋友当做了成亲啊?”话说出口,我才发觉“朋友”和“成亲”两个词放在一起颇有违和感。 没等到魔昂的回答,屋子里静悄悄的。白云犬正乖乖地趴在墙角。 魔昂终于淡然开口,“也许。但我不介意。” “嗯?” “朋友和成亲一样不重要。” 噢……我的肚子又开始痛了。真是有点儿反常。身体里似有什么在板结,揪扯起皮肉,让我不自觉去想缩成一个球。 魔昂以为我是困了,指点了一下南面的木床,“你去那边睡。” 白云犬倒是先乖乖地跳了上去,我随后在它旁边躺下。魔昂从桌前站起身,没有歇息,经过我的床头,却开门朝外走去。 他进了后园。我感受到地面轻轻的一颤,似有什么东西从树上跳落下来。 随即有一个兴奋的声音响起,“你今个在擂台上的那招可真够劲!直直把那家伙给踢飞啦!” “你去看了?” “……我本来是留守在这里的,只打算在树顶上望一望。但后来有猎物,我就去追了……” “追到没?” “那白狗跑得挺快,最后跑到你脚边去了,它怎么都不怕的。” “因为它认识我。” “我原来不知道哇……真不知道……好吧,我就是对你的朋友看不惯。瞧着应该比我年龄大吧,结果瘦了吧唧的,而且脑袋还不好使。嘿嘿,我今天骗他一下,他就上当了。我看他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我没指望过他有用处。” “……那大老远的把他找来干嘛?” “没用处,我却要他。” “我不明白?” “你只需要知道,不准轻待他,也不准轻待那只狗。” “好吧……他和那条狗一样重要。要不要我去给他们赔个礼?” “不必,他已睡下。” “啥?睡了?都睡了一个大长夜,他居然还能睡得着……” 经他这般提起,我自然想起了在漫长黑夜中拖沓冗长的睡眠。迷迷糊糊的感觉立刻油然而生。 然而,虽然神智一时被睡意蒙蔽,但肢体里在过去的漫长黑夜中积累下的精气却是实实在在的。没有乏劳,我睡得很浅。时时游走在梦境与醒顿的边缘,浮浮沉沉,渐渐又做起惯常的那个梦,只是梦里有了不同。 我仍看得见头顶起伏的海面,望得到海岛墨绿色的影像,甚至听得见有汩汩水泡从身边飘摇而生。 我在暗流中悬浮晃动,不安分停留,总想漂游到水面上方去看看爷爷居住的小岛。 然而,当我一路上浮,即将要冲破水面时,一股莫名的力量却生生把我拉回了海底。我自然憋闷,又挣扎着飘起来,感受到水流与身体的摩擦,向水面冲刺。可是,那股可恶的力量又出现了! 我看不到那力量的源泉是谁,只是盲目地与之抗衡,被按下去,再飘起来,浮沉于海底与海面之间。 “没用的。” 我隐约间听到这句话。像是魔昂的声音。我辨不清是他出现在了我的梦里,还是睡前他说我没用的话仍流转在耳边。只是这几个音如同一股细小的漩涡一直在我耳边盘旋。 “没用的。” “没用的。” 我被它吵得烦躁。 我辨别不清自己有几分清醒。仿佛同时同地,出现了两个我。一个是多年来在师父身边驯良的我,而另一个则是陌生的我。 驯良的我让我服从,陌生的我却叫我反抗。 终于,在我又一次尝试的时候,那股力量没有及时出现阻止,我得愿以偿地冲破那片倍感压抑的海面,看到了开阔的天空——但是,期待中的小岛却没有出现在我的眼前。只剩下四围里灰茫茫的水,无边无际中透露着不祥。 我记忆中的那座小岛呢?我在水下看到的幻影呢?那个向我挥挥手的神仙爷爷去了哪里呢? 我左右张望,却只见四下茫然。 心里忽然失落得难受。我好想再见到那个朝我摆摆手的神仙,好想听到他说“不急不急”,我怀念听过他的话之后一路下沉回海底时心中的满足。可是,他去哪了呢? 茫然间,我只能把眼睛睁大一点而、再睁大一点——却看到眼前晨光中陌生的房顶——我已然从床上苏醒过来了。 歪身看向魔昂的床。床板的青色兽皮上,只铺洒着淡淡晨光,似乎他一夜都没有回来过。让我心中怅然。不知是因为未见到他,还是因为那个梦的感觉在持续。我无法分辨。 恍然间,目光飘到房屋顶部的窄窄窗口上,愕然见到四只黑幽幽的眼睛。它们很安静地注视着我,带着好奇、带着考究,却没有任何窥探的惭愧。 我眨动一下眼睛,那四只眼睛也齐刷刷眨动一下。 会是谁呢?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一瞧的?我从床上坐起来。睡梦中,我的龟甲服已经顺着腿一路上蹿,卡在了腿根。我抓起衣角往下挣一挣,然后走下屋地。 不时抬起头,发现那四只眼睛仍旧一直在跟着我,平静且无辜。 然而,等我开门走到外面时,却看到四个女魔人矫捷地拆开刚刚双叠的姿态,迅速跑离、隐入树木中消失了踪迹。 真是奇怪。 “汪。” 白云犬在我身边轻唤一声。原来它一直蹲坐在门外,静静注视着那四个合伙爬窗的女魔人。 与疑惑的我不同,白云犬没对刚才的事情产生任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30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30 何好奇。它用前爪在地上无聊地画着圈,然后抬起来拍拍我的小腿肚子,“汪”。 与昨天相比,它显然已经恢复了不少活力,并且还在饿着肚子。 我打算去做早饭。返回魔昂的房子里转上一圈,却没见到灶台。 走进菜园里,随手摘下一条适合生吃的黑瓜,坐在树墩上与白云犬分享。 咀嚼的间隙,我望向远处。在幽幽丛木之间,有着错落疏离的黑房子,在晨光中愈发像是用黑色岩石凿出的一般坚毅。而且,它们都没有烟囱。回想着此前遇到的魔人,他们也都像石头凿刻出来的一样生猛。这似乎是一个用石头凿出来的世界,异常坚固,却没有生命。 “你在看啥?” 突然,一个声音从树上飘下来。我循声去看,是那个半大的魔人,正从层叠的圆叶中露出脑袋。 我没有回答他。他有点儿不自在,“昨天的事情,你还记着啊?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啊。” “汪!” “你看,你的小狗都原谅我了。它是在跟我问好呢。小白你好,我叫小刃。” “汪!” 我并没从白云犬的语气中听出任何友好。其实,在知道了这个叫小刃的是魔昂的朋友之后,我明白他不会对白云犬再有什么威胁。但是从心里,我对这个半大的魔人产生不出好感。 奇怪,我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抵触。从前和师父,每每去仙都都要受到一路嘲讽,但我没有对那些言语上过心。后来被陌生的老头陷害,被仙姑恶待,我也没有耿耿于怀。似乎,眼前这个魔人是第一次唤醒了我心中那个被叫做“厌恶”的感受。 我一时不能习惯这样的自己,转身回去房间。听到那个叫小刃的魔人仍在树上喊叫了几声。 我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反而脑袋里一直盘旋的念头是:无论他说什么,都不是真诚的。 坐在床上,耳边清静下来,我渐渐记起之前师父说过的话。 他说,每一个仙人都有两只耳朵;当他跟喜欢的仙人在一起时,他用右边耳朵听;当他跟喜欢自己的仙人在一起时,他用左边耳朵听;当他和厌恶的仙人在一起时,他两只耳朵都不用,他的脑袋里会自然冒出来别的话语,那些话语都是他对别人的成见。 难道,师父的这番话开始在我的身上应验了吗?那么我和魔昂在一起的时候是用那只耳朵呢? ☆、十五念 正寻思着,房门被“呼啦”一声推开,一下子涌进来好多女魔人。那房门明显不宽,只是没看清她们是怎么迅速挤进来的,最先进来的已经被挤到了我的面前。我坐着,对上她的眼神,和刚才爬窗子的眼睛好像。 她们都很年轻,在屋子里只是拘束了短暂的一瞬间。而那拘束是因为这是魔昂的房间,却不是因为我。因为一瞬过后,她们都各自在房间里找到了舒服的位置,毫无顾忌地开始打量起我,并且互相交流着看法。 比如,“他怎么这么瘦?” 再比如,“他好像碰一下就会破?” 再再比如,“他身上穿的那叫什么衣服吗?” “哦!”突然有一个女魔人在这群疑惑中脱颖而出,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我明白了!我明白啦!他是女的假扮的!一定是这样!所以说嘛,魔昂还是喜欢女魔人的!” 这个结论一出,屋子瞬时安静,转而又被欢快的声音嘈杂起来。我真担心,这座房子要被她们莫名其妙的“是啊是啊”给哄抬起来。 白云犬在群腿之间挤来挤去,不时被谁捞起来揉捏一阵。我听到有个女魔人说,“要不是它属于魔昂,咱们立马就把它剥下皮来扯起吃,该有多开心!”白云犬许是听明白了,立即用后腿蹬着那女魔人的胸脯跳到地下来,挤到床边,攀着我的腿爬上床。 房间里的热闹声迟迟不退。就在我快要习惯她们的时候,魔昂终于回来了。 当我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片刻,那些女魔人立刻闭了嘴,慌乱失措向外面挤。相比于进入时的流畅,这下都困在了门口,互不相让。 魔昂的脸上仍旧没有表情,只是我看到,他额角上叶脉一般的筋络在微微跳动。 我坐在床上,魔昂立在门外,我们之间是一团无声的混乱。我预感到,魔昂就要转身离去。却突然有个穿着黑色皮毛的魔人跑过来。 黑色皮毛跟魔昂讲话,整间房子都听得到,他说:“天没亮时,魔藏派手下把那些孩子都抓了去。” 屋内有个女魔人好奇地问:“哪些孩子呀?” 黑色皮毛不耐烦道:“还能哪些?当然是管不住自己的魔人们私生的那些!此刻估计已经被扔到狼群最常出没的地方去了!” 这下屋子里面又乱了套,那些年轻的女魔人都嚷嚷着快让魔昂去救急,兴奋多于担虑。 不多时,双火也带着一群男魔人赶到了。大家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商讨起对策。 与他们的焦急不同,魔昂的脸上仍旧没有表情。额角也熄于平静。 各位终于安稳下来,等待魔昂一声令下时。魔昂却只淡淡说了声:“都从我门前散了吧。” “什么?”一个年长的男魔人以为自己听错了,“难道我们不去救孩子?” “那么多小娃娃,本就藏不住。” “对!”小刃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园的树上跑了过来,附和着魔昂说:“私养的孩子都软弱。他们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只知道依赖。” 这话一出,立刻有魔人反对:“他们重感情,固然是他们的错。可是难道就这样让他们去送死?他们最大的才只活过三十个长夜。” “老大又没说不救。”双火看向魔昂,“是吧?” 魔昂终于再次开口,“等七天再救。” “七天?”那个早前发问的少女魔人又如被刀捅了一搬尖叫起来,“会被狼吃掉的呀!” “那就只救剩、下、的。”魔昂的声音里,已然没有了回转余地。 聚在一起的众魔人,虽然心有不甘,但终也渐渐散去。 在这天余下来的时间里,不时有魔人来找魔昂,有年轻气盛的、也有老成持重的,最后一拨是那些被抢走孩子的父母们。 之前那些没有血缘的魔人,只是过来声讨正义、劝魔昂出手。当碰到魔昂的冷脸之后,虽然颇有微词,倒也离开得爽快。可是,这最后一拨魔人带着切肤之痛,很快就让小小屋院陷入到悲伤的海洋里。 纵使魔昂性格再冷峻,面对这些悲伤的面容却也没有什么办法,眼见着额头的脉络又颤动起来。 终于,魔兰公主赶到了。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同情,干脆果断地数落众魔人:“正是你们这种心软,才让外面有了讨伐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1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31 你们的理由。你们养的孩子没硬气,自然要被淘汰!不以为耻,反来麻烦我的猎手,倒是摸一摸自己胸口,心是死了还是空了?” 那些本就悲伤的父母们,再听上这样一番话,自然是受不住的。有几位刚烈的魔男魔女立刻甩身离去,他们说要自己去救。 “哼!狼总是成群出没,你们去不要陪葬就好。”魔兰又这么激将了一句,剩下的几个终于也呆不住了。 魔兰清退完众人后离去,屋院才彻底肃静下来。 太阳悄悄西陲,周遭渐渐蒙黑之时,有一大队魔人轰隆隆踏着步子从魔昂房前经过。 小刃跑进屋子里来,跟魔昂汇报说:“那些笨家伙都被魔藏抓回来了。”原来魔藏的手下就等在路上抓捕前去营救的父母。 魔昂没应答,像是并不放在心上,反而问我做晚饭这样的小事。我本打算摘一根黑瓜来生吃,魔昂却说:“不如做熟的。” “可是这里没有灶台。” “有一块兽甲能当锅。你生火就好。” “这有明子吗?” “那是什么东西?” “生火用的啊。老松树枯死后,根就变成透明的,能用来引火。”当我解释的时候,魔昂和小刃都看向我,他们从来都没用过火。 小刃讪讪地说:“我还以为只有雷劈下来才能生火呢。” 魔昂则站起身,拎起一柄黑乎乎的铁锹,“我去林子里找些明子来。”他们两个前后出了房间,我听见小刃要跟魔昂一起去,但魔昂没让。 我打算搭一个灶台,于是到大路上去捡石头。当我搬着石头往回走的时候,遇到一群魔人擦肩经过,他们笑话我力气小搬得少。 叽里咕噜的,其他话语我并没听得太清。此时天已经黑透,只能看到他们的一群黑影,嗡嗡着从我身边笑闹着过去了。 回到菜园里,我一边用石头垒灶台,一边听到小刃在菜园边上踹大树。远远的,听得到他在念叨,“你怎么不死掉,我要把你的根挖出来生火。” 其实就算他把大树踹死也是没法。只有自然枯死的老松树,经过足够多的年头,树根才能变为引火的明子。找起来会很困难,挖出来也破费力气,但当我把兽甲当锅支起来的时候,魔昂竟然真的扛着一根明子回来了。 对于找到的树根,他没有丝毫疑惑,随手便丢给我。当明子砸到石块上时,立刻迸发出火星。 我把刚刚拾掇的小干枝条垒好,片刻就升腾起一小堆火苗出来,烤在身上干燥而温暖。 这堆小小的火苗,在周遭黑暗之中尤为显眼。不多时,就吸引来一小撮魔人孩子,有几个还是上次追过白云犬的。他们倒是忘性很大,只顾着烤着火舒服得眉开眼笑。 直到夜深,那堆火苗烧成灰烬。我躺在床上,依然能听到窗下有小孩子不肯离去,哪一个聪明的发现“吹一吹,又有了亮光”,于是那些稚嫩的快乐就又漂浮起来。 今晚,魔昂没有外出。我们分别宿在南北两张床上,头对着头。虽然相距展臂之宽,我依然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特别特别近。只不过,他的重而沉,我的细而微。 如果我们两个真的是亲生兄弟,为什么会相差得这般远呢?既然血液都一样,那呼吸也要一样才好。于是,迷迷糊糊中,我学起魔昂的呼吸,想要跟上他的节奏,一下一下,不觉中已然睡熟。 第二天,依旧有魔人来找魔昂,这次除了为那些濒危的孩子,还为了那些被抓去的父母。 第三天、第四天,来的魔人渐渐少了。 终于等到第七天头上,却只有双火和黑色皮毛赶来。黑色皮毛说:“其他魔人怕是早就忘得差不多了。”神色有些不平。 魔昂却并不在意,他似乎本就不对别人抱有期望,只是背起一只粗糙的弓,又挎上一筒迟钝的箭,便做足了准备,并对我说:“和我一起。” 我很意外。倒是白云犬用四条腿摆出整装待出发的姿势,撅起黑黑的鼻头打量我,似乎在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于是,他们四位,加上我和白云犬,便从菜园后方的草径出发了。 那条小径上铺满细长的绒草,绵延到远方的丛林之中。朝露尚未退去,草地湿润又柔软。 小刃与双火、魔昂走在前面,留下三双脚印。待我跟上时,被小刃和双火踩倒的小草已经匍匐着抬起,唯有魔昂的足迹还清晰可见,宽阔足迹的边缘有着清晰浓密的绿色汁液。 小刃偶尔回下头,发牢骚嫌我走得慢。倒是那个看起来急性子的黑色皮毛,反却闲闲地跟我并排走,还跟我聊天,告诉我他的名字叫“花卫”。 花卫跟我说,不必理会小刃,因为“差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他的好意让我心安。不禁仔细去打量他,发觉他长得真是好看。长叶似的两道青眉下汪着一双透亮的大眼睛,鼻子有着讨喜的弧度,唇畔又隐隐现出笑窝。其他的魔人看起来像狂野的杂草,而他却似一株饱满盛放的花树。 “哦,所以你才叫花卫。” “什么?”他没听到我心里所想,唯独听见我发出的赞叹,有些摸不清头脑。 “我是说你的名字啊。” “我的名字?”花卫笑起来,“是我自己起的。我琢磨了好几年才定下来。” 一个名字要起这么久么?那一定是“有什么寓意吧?” “这个……倒真谈不上。”花卫的脸微微红起来,爽快的声音蓦然变得轻柔,“或许因为我护卫的是一朵花吧。” 什么?我第一次听说要护卫一朵花,禁不住好奇问他那朵花生长在哪里。他没回答,倒是前面的双火大咧咧扭转过头,咧着嘴巴笑“在这咧。” 我看向双火,本来还觉得他长得周正,此时却怎么像个傻瓜?小刃已经止不住嘲笑与奚落了。而双火的样子,却哪里有一丝懊恼?迟钝如我,终也明白。 我对情爱见得不多,除了在师父和仙姑之间隐隐感受到一点儿干柴烈火之外,其余皆是道听途说。此时,看着双火与花卫,却豁然开窍。只不过,双火此前不是赞成异恋的吗? 没等我发问,一队魔人已然出现在视野里,他们在前方挡住了去路。 道眼上站着的,正是上次比试场下,那位嗓门巨大的男魔人。他肥壮的身躯在道眼上断前绝后,甚至遮起一片阳光,而他发出的声音依旧粗粗拉拉:“嘿,魔昂!你是要去救那群小娃娃吗?” “正是。”魔昂在他面前几步停住。 两者对立而站,皆是个头显眼、存在感十足,让我们和对方的手下都成了暗影中的附庸。 那大嗓门又嚷道:“我老抻劝你赶紧回吧。那群小娃早让狼叼走了,咱们两个何必再闹生分了?”语气中似乎真有一些交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2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32 情在。 但魔昂并不买账,反问道:“既然都已被狼叼走,又何必怕我去看?” “魔藏王子的命令啊。我老抻跟你不能比,不敢不从哇。” “王子下的命令必定有他的道理在。” “那是。”那个叫老抻的伸伸粗壮的脖颈,眼神朝我们这边瞟了瞟,“魔藏王子是把眼光抬得高些。异恋仔私生的小娃,都是懦弱的种儿,如果留下来长大,反倒是会把我们强壮的娃娃带坏了。他也是不得已才下的狠心呐。你我都应该理解的。” “道理确实如此。”魔昂声音冷淡,“我也只是受他们父母之托,代为收个尸首罢了。不如你跟我一道吧。看看那些娃娃被吃得怎么样了?” “唉——净说笑话,那些小娃细胳膊细腿的,狼又贪食,这会儿指定是连骨头渣渣都不带剩下的。有啥好看的?” “至少会剩下几缕头发吧。”这时双火来到魔昂身边,开腔帮衬,“咱们过去瞧一瞧,说不定有贪食的狼还在呢?打回来几只岂不是很好!” 听双火这么讲,老抻的手下也有开始嘀咕的,“廋龙说的也是喔。如果真能在白天碰上狼,却是容易捉啊。” 并有私下里仰慕魔昂的轻声道,“听说魔昂用箭射狼特别准呢。” 于是,兴许是受到了狼的诱惑,兴许是确实想看看那数个小娃娃的下场。僵持的双方,终于放下了架子。 老抻那伙魔人打头,我们这边跟上,沿着山路上行。 不多时,已经来到山脊,放眼放下去,山谷的底部幽深诡异。 那些疯长的野草带着淹没一切的姿态,仿佛土地下面掩埋着无数尸体化作了它们的养料。在七天前,那些小娃娃正是被丢在了这片草甸里。 ☆、十六念 与上山这侧不同,草甸这面的山坡异常陡峭。 有很长一段山坡裸露出尖利的岩石。仿佛在那样的坡度上,连泥土都粘附不住。偶尔挣扎着活下来的几株树木皆是奇形怪状,杂乱无章。 这样的下坡,毫无路径可言。但老抻那伙魔人已经扑通扑通大跳跃着蹦下去了。小刃身子灵巧,和白云犬两个也紧随其后。双火与花卫则并列而行,敏捷却不失稳重。 看着最头上的魔人已经快到达谷底,而我却仍立在山脊未动,感受到南风轻轻从脖颈后面吹过。 魔昂背对着我,脖颈后方的绒发在南风中轻轻拂动,隐隐带着点儿不耐烦。他似在等我,却又不问我。 我自然知道自己的斤两,想着要开口求他帮忙。然而,才迈步走向他,却猛然发现一树藤蔓。 那青藤的末端正在魔昂脚边。我寻着走过去,在魔昂身边蹲下拾起,直起身来却正对上魔昂偏向我的脸。似有光辉从他眼中掠过。我才想仔细去辨,却只见到他额角的脉络已然开始突突跳起。 他许是见我找着了方法,不再有一丝迟疑,纵身跳下山脊,踩着岩石,踏着土皮,如一股山洪涌向谷底。只剩下我还在原地。 我用力拉扯起手上的青藤,感受到它坚韧的力道。藤原是长在地上,但就势攀到山脊的一棵大树上。那大树生得巧妙,没有向上生长,却径直歪向山谷那一侧,仿佛是从山脊上生出的一截独木桥。 我用藤蔓在腰间、腋下打了双生结,这样既稳妥又不会过于紧绷。大着胆子踩上树干,一直走到斜生的树冠末端。此时,草甸就在我的身下。 我微微垂下双眼,目光能瞄到他们的头顶,只不过之间隔着几十座屋顶的距离。在他们还没仰头看我时,我就跳了下去。 耳边的呼呼风声让我倍感刺激。急速下降的瞬间里,我的灵魂像要冲破我的躯体。囫囵一个的我似要分裂成两个。但只那么一瞬间过后,我便停住了。 老天安排这段藤蔓的时候,似乎有一点点儿大意——因为它少生出一截,只是差了那么一点儿长度,就恰好让我脚不能触地。 我就挂在魔昂的旁边,但他并没理我。 白云犬是有歪着头思考,却也爱莫能助。 小刃和双火则快笑弯了腰。 而那个大嗓门的老抻则饶有兴趣地绕我走了一圈,像是夸奖又像讽刺:“别瞧这小子身骨弱,却善于使唤外物哇!” 唯有花卫好心地帮我解下来。 我终于能够站到地上,但立马又被淹没在草丛里,因为我的身量尚不及草尖的高度。与来路那条小径上的绒草不同,这块儿的草茎粗叶阔、根牢蒂固,似乎都带着天然的坏脾气。我们一行走在草海之中,动作都快不来,仿佛抵着无边潮水的阻力。而越往草甸深处走,草越高密。 老抻感慨道:“在这样的草甸子,若是被狼撵,想跑都跑不动。那群小娃娃倒也死得痛快。就咱们这些壮年的,也不敢在黑夜里往这里面钻呐。” 他的随从也跟着附和,都说前几个夜里听到过这里有狼吼、还有小娃娃的叫声,可那叫声只叫了几下就没音了。 照他们的说法,那些小娃娃指定是没了命。 但奇怪的是,在草甸里搜寻了好久,却连一丝痕迹也没发现。没见着哪里的草因为挣扎而倒下一片,更没找到丁点儿血迹。 越走越接近草甸的中央,抬头望见那里长着一棵孤立的巨树。那盛大的树冠遮掩起一方天空,如同一位桀骜的勇士霸占住一方水土。 因为庞大树荫的常年遮蔽,树下的草都身子骨软。大伙一走进树荫里,脚下登时省力很多。然而,就在大伙渐渐松懈,心中又纳闷那些小娃去了何处之时,却忽然响起一声轻微的嚎叫。 大伙立即都止住脚步,收敛起呼吸。等刚刚被步子打乱的草丛“哗啦啦”恢复了平静。那嚎叫声却没再响起。 走在最前面最接近树干的男魔人回过头来问,“你们有没有听到——” 他话未说完,忽然刮起一阵大风。那风灌进树荫里,树下的浓密草丛被齐整整吹低,我们原本隐蔽的头便从草浪中显露出来。 在风中尚眯缝着眼睛的片刻,我心里忽然升腾起一丝悸动,仿佛预感到上方有不祥的怪物,它正张开血盆大口吹了吹气,把那些浮草吹倒,以便品尝我们露出的头颅。正这么想着,便要抬头去看。 “汪!” 倒是白云犬突然发出一声狂吠。 风已止住。我们都睁大了眼睛。但并没有什么危险发生,只不过在巨树主干的附近,从枝叶里悬下一颗狼头来。它原本隐匿在枝叶与丛草之间,此时因为风把杂乱捋顺,方才得以显露出来。 此时,多数的魔人都在树荫边缘,只有一个走得快的魔人离群体二三十步,最接近那巨树的主干。 “只有头啊。”他叫道,“只剩一截短短的脖子,还不够塞牙缝呢。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3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33 ” 虽然嘴上这么说,他的腿脚却跑得欢快起来,许是想着既然这么少的猎物就占为己有吧。 没谁和他抢。大伙都眼见着他兴奋地朝狼头跑去,尚未到达就先蹦了起来打算用一个漂亮的跳跃把卡在枝叶中的狼头取下。 然而,就在他腾空的瞬间,风又刮起来,这次换了方向。刚刚在南风中匍匐下去的群草又在这股北风中直起腰身,发出森森乱响。 刚才那阵风把草吹低,使得草丛与繁复树枝之间出现缝隙,这回换了方向,又把这道缝隙弥上了。遮天蔽日的枝叶连着又高又密的杂草,大伙的视野瞬时被遮蔽起来。 一瞬前跳起的魔人,连着那颗狼头,登时都不见了。而紧接着,那个摘狼头的魔人再次发出声音来,却是一声凄绝惨痛的尖叫! “啊!” 只此一声,瞬时熄火。紧随着响起的,竟然是骨折肉断的碎裂声,以及野兽鼻孔里喷出的粗重喘息。剧烈迅猛的咀嚼吞咽之后,又熄于平静。 大伙登时愣了。 “是……狼吧?” 前面有个魔人发出微微颤抖的声音。因为隐蔽在草丛中,并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老抻仍旧粗拉着嗓子,但语气里带了深沉,回应说:“听这喘息,倒是像狼。” 旋即,一声不大不小的“嗷”从草丛中传出。辨着声源,正是刚才狼头所在的附近,也是那个魔人消失的地方,以及刚才撕咬声传出的地方。 草丛哗啦啦响,是刚才发问的魔人正在倒退,他摸不清状况了,“刚才明明只有一个狼头,是从脖子断下的狼头,怎么还活着?是我眼花了吗?啊?” “没错啊,刚才是只有狼头。”余下的几个魔人也发出嘀咕,渐渐退回来。刚才他们一伙和我们几个泾渭分明,不屑于和我们同路。可此时,不知不觉间,大伙已经站成了一个圆,把魔昂圈在中央。 “你带弓箭了。”老抻冲魔昂说,神色里早已经没了敌意,“你刚才也看到了吧,只是一个狼头,却咋又活了?还能咬?真怪啊!” 魔昂没有及时回话。 冷清下来,只剩下阴森森的氛围。 风又刮起,力度小了,只是随意撩拨着草尖和大伙的须发。 “这风,怎么乱了向?”双火发出纳闷的声音。花卫立刻颤栗了一下,抓起双火的手,“会不会是那些冤死的娃娃们还在呀。” 这下,即使大伙没有面挨着面,我也能清晰看到魔人裸露的皮肤上都生起一层鸡皮疙瘩。 魔昂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我。我倒是并没有惊恐,因为在仙人国,这种古怪的把戏有很多。 有一次去仙都,我就在街头见到一颗浮走在街上的仙人头。刚开始也惊讶,但师父跟我说,那只不过是一个闲散仙人用隐形药液把脖子以下都遮蔽住罢了。他为了证明给我看,还跑到那个装模作样的仙人头下方踹上一脚,而那仙人头果真现出痛苦的表情,随即用隐形的双手双脚就和师父扭打在一块了。 所以此时此景,我并没有被惊骇到。不过,魔人国却是没有法力的。这些土生土长的魔人们,从小就靠实在的力气生存,一时想不通这突发情况的蹊跷所在。 “怕个什么?”小刃打破沉默,“就算真有冤魂在,那也是小娃娃的冤魂,还能打得过我们?” 小刃年龄轻,尚有这种胆识。刚才被一时蒙蔽的魔人们也渐渐恢复了气色。有胆大的说:“对!咱们都过去瞧一瞧。管他是真的狼,还是冤魂变的狼,逮住了一样给它晒成肉干!” 卑微的懦弱,与天大的勇敢,只在一瞬间悄然转化。况且,魔昂已经抽出一根粗黑的钝箭搭在弦上、迈出脚步,大伙便保持着围圈的型态,朝巨树的主干靠拢。 其实,风不过是被困在幽谷中,撞到四围山壁往返回转。 风向紊乱,草随风偏。摇晃的繁盛茎叶之间,如同被搅浑的海水。 大伙大步慢走,耳听眼瞄,严阵以待。我却忽然发觉,白云犬怎么不见了?正想着它,草丛里便传来一溜“哗啦啦”的响声。魔人们立刻警觉,但我已然在茎叶缝隙间看到了白色绰约。 “你这家伙!”小刃声音懊恼,“差点让我误伤了你!净给我惹麻烦。” 白云犬自然是对他的话理也没理,只是凑到我脚边,“汪汪”了两声,就贴着我走。它毛茸茸的后腿和小尾巴一直蹭着我的腿和膝盖,似在撒娇。而我低下头瞧它,它也仰起头看我,黑黑的鼻头、黑黑的眼睛竟让我有种义正凛然的错觉。 终于来到刚才事发地的附近。大家发现那颗狼头依然悬在树枝中。只是刚刚被大风吹得歪斜。狼的眼睛是紧闭的,还有那空落落的着着血痕的脖颈,丝毫没有生气。 刚才它到底是怎么发威的呢?不知它会不会又突然复活? 都只顾着头上,直到“秃噜”一声,有个魔人踩偏了,大伙才看向脚下,赫然发现:原来地上竟然有个一人多深的坑隐藏在浮草之中。而坑底,有四只黑狼正静悄悄地抬着头望着我们。 这下,大伙方才恍然大悟:刚才并非那颗断掉的狼头在作祟,而是那个魔人跳跃时不慎跌落坑中,被这四匹饿狼瞬间消灭。此时,只剩下凌乱的血痕与白骨,以及破碎的兽皮。 我不在坑前,只透过别人的间隙模糊一瞥。肚子中立刻生出异样的感受。仿佛此前吃坏了东西,疼痛且有呕意。 看着同伴的遗骨,魔人们显出悲伤,但只是维持短暂的一瞬。他们生来与野兽搏击,早已看惯伤亡。其实,他们一直与兽类争夺在吃与被吃之间。有的吃自然欢喜,被吃掉却也只能认命。 此时,摆脱了对狼头作祟的恐惧,见到实实在在的骨肉伤残,他们似乎反而松下一口气。小刃就毫不顾忌地嚷道:“果然没白来!” “少掉一个魔人,多出四匹狼。”老抻仰起头,粗拉的声音里蒙上一丝黯哑,“是上天对我们的厚待啊。咱们把狼宰了吧。” 几个魔人听老抻这样发话,自然做起打算,只是一时又找不到巨石或粗棍,对在坑中的四匹狼无从下手。 有个魔人问:“要么用土把它们活埋?” “不行。”双火立马摇头,“那狼精明得很。估计你才扔里半坑土,它们就踩着土跳上来了。” 提议的魔人被否定自然不爽,反问双火,“你倒是找个法子?” 大伙一时静下来思考。花卫神色不安,弯起胳膊碰了碰双火,大伙就都看向他,只听他幽幽地说:“这坑是谁挖的呢?” 对啊!这凭白出现的坑,是谁挖的呢?坑边堆着的土,还有坑壁上冒出的断掉的树根,都暗示着这坑似乎刚挖不久……原本心思各异的大伙,此时却想到了一块儿,皆抬起脑袋望向那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4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34 黑森森的树冠密处。 ☆、十七念 “嗖!” 一直待在魔昂弓弦上的钝箭迸射而出。 大伙的眼睛只追得到一星黑影,那箭就已钻进交叠的枝叶之中,顿时隐匿掉踪影,却连连引发断裂之声,是数节被箭削掉的枝叶飘落下来。 在箭终于戳入树干停下之时,那大树竟然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原本繁复稳重的树盖开始稀里哗啦地颤抖。土坑里的四只狼也变得不安、抓刨嚎叫。 “怎?怎么了?”一个魔人惊慌失措,“这大树咋会有知觉?是不是被冤魂附身了啊?” 他的话音才落,一团黑影就结结实实砸到他的肩膀上,登时把他吓得哭了出来,抱头嚎叫:“去找魔藏王子别找我啊!” 紧接着,更多的黑影从树冠深处一路下落,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响起“哎呦哎呦”的呻吟,奶声奶气的,原来正是早先藏到树冠里的那群小娃娃。 刚才那个失态的魔人终于看清了状况,这下子着实气恼,伸手拎起一个小娃娃便要出出气。然而我们都在旁边看着呢,他终于又克制着松了手。 “你们躲在上面干嘛?”老抻虎着脸,问那群小娃娃,“不知道我们都在找你们吗?我们找了这么久,你们竟然吭也不吭一声。” 那群小娃娃里最大的,才有我一半高,不经世事,哪里善于应变。倒是双火心平气和地说:“他们指定是被狼吓到了才躲起的呗。” 听双火这么讲,最大的那个小娃娃反而不高兴了,拍拍屁股上沾着的草叶,嘟囔着说:“那才不是。我们才不怕哩,坑里的狼都是我们抓到的呢。” “看把你们能的!”老抻数落起他们,“我就不信,凭你们的小爪子能刨出这么大个坑来?” “你笨啦。”小娃娃头领梗着脖子说,“这里本来就有坑啊,我们用现成的就是,干嘛还挖呀。我们就是在坑上面铺了草假装是平地,再把狼头挂到坑上面的树枝里头,就把四头狼逗来啰。” “有这么简单?”刚才那个失态的魔人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吓唬小娃娃,“别跟我撒谎,我告诉你们,狼才没那么傻呢!” “哼。”小刃轻笑一声,“那可说不准。刚才死掉那位不也上当了吗。” “是啊。”双火拍拍小娃娃头领的肩膀,眼神里充满荣耀,“是谁说异恋的孩子不中用的?这次回去,我非把他们的嘴堵上。就凭我们十几个小娃娃,逮得住四头狼!比大个都强!” 听双火这么讲,老抻一伙自然反对。 而魔昂,则一直没说话,他只是静静观看着树下的争论。仿佛,他已经掌握了结局,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过程里偶尔发生的小小偏转。 比如,老抻又提出:“那做诱饵的狼头是怎么来的?” 小娃娃头领就说:“从第一个狼脖子上割掉的呀。” 老抻无奈,只好再问一遍:“我的意思就是说这第一头狼是咋来的?那时又没有诱饵。” 小娃娃头领就说,“因为第一头狼是瞎子呀,它自己掉进坑里的。” 双火便帮衬着说:“想必一定是上天对小娃娃的恩赐啰。”语气里怎么听都有些风凉的味道。 老抻自然不信。刚才在震荡中,狼头已经从树上掉了下来,老抻便弯腰拾在手上,板起脸来仔细检查那死去的狼眼。可是,又能看出来什么呢?他无外乎是不想承认这群异恋的孩子罢了。 两伙人互相僵持。其实真正较劲的,是自己与自己。原本心中早有根深蒂固的成见,自己最不想被自己推翻。 见到魔昂不参与口舌之争,小刃也无聊地从争论中退身,走过来摩挲起魔昂的弓箭,又瞄了瞄坑里的四只狼。 小刃看向魔昂,眼神里充满渴望,“让我试试吧。我会用弹弓打石头的,肯定也能玩得来这箭。” 魔昂便把弓箭递给他。小刃兴奋地接过,只是拉了几次都没能拉满,又急又气。魔昂便站到他身后,用膝盖顶了顶他的腿,助他站成一个规范的弓步,又伸出大手覆盖在他的手上一起扯动生涩的弓弦。 待弓弦终于圆满,我看到小刃的脸也已悄悄红透。在魔昂撤去力道之时,他射出一发空弦,腰身立刻弹直,许久才得到平息。 还在争论孰强孰弱的双火与老抻,自然被小刃的弓箭吸引过来。大伙渐渐聚拢到土坑的边缘,把小刃圈到中央。 或许是因为有玩弹弓的底子,小刃很快就抓到了射箭的门道。不需要魔昂的帮助,也能把弓弦拉得七分饱满。而土坑就在脚下,七分已然足够。 于是,在大伙的注视下,小刃信心满满地从箭筒里拎出一根钝箭使足力气上了弦。 我们都知道他接下来要干什么。土坑里静默的四只黑狼自然也已通晓。在箭射出的瞬间,我看到了狼眼里的恐惧。忽然觉得狼眼明亮异常,仿佛能照见自己,莫名悸动。 恍然间,一只狼已被射中。它嚎叫着栽倒在地,四只蹄子剧烈抽搐,扑腾起尘土。但它没有断气,因为箭头扎在它的腰上,一时还死不掉。 小刃立马又在弦上补了一只箭,仍旧对着那头受伤的狼。花卫在旁边心有不快地说,“何必多次一举。它已经残废了,又碍不着你下坑里再屠。” 但小刃就当没听见,毫不迟疑地把箭射出。这一次,箭头终于扎进了狼脖子里。 我看着那头狼的眼珠轻轻上翻,终于失去了光彩。才是刚刚,那双明亮的兽眼里还倒影着我,可此时里面却已经空无所有。如果狼眼里倒影的世界真实存在,那个世界在一瞬间就消失了。失去力气的眼皮慢慢凋落下来。 紧接着,小刃又射死两头狼。剩到最后的一头,不安地走动在三具同伴的尸首之间。可是,箭筒已经空了。 “气人!”小刃重重跺下脚,“不给第一头狼两支箭就好了。” 花卫则抽抽嘴角,“早跟你说过。这下该怎么办?” 大伙一时懵住,反倒是有个小娃娃灵台空明,奶声奶气地说:“刚不是还有只箭嘛,插进大树里头了。” 双火伸手揉揉那小家伙的脑袋。而小刃已经转身去爬树了。 因为小刃的动作,头顶的树冠再次轻轻颤动起来。我发现,大树每颤一次,那剩下的一头狼便跟着惊觉一次。忽然记起师父说过,世上最伤身的,莫过于惊吓,因为惊吓会让精气涣散,等精气再也聚集不起,这一生便也结了。如此想来,这最后一头死去的,反倒不如第一头去死来得痛快。 小刃仍在不住地往上爬,可那根箭窜得太高,许是一时都找不到。 白云犬正蹲在坑边,也许兽类相通,它也明白了坑内那头剩狼的境况,于是回过头来,黑溜溜的眼睛看了我一眼,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5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35 我接住它的暗号,没来得及走心,就顺遂着回头望了魔昂一眼。 我想我的眼睛里应该是没什么意味的。但魔昂的眼睛眨了一下,便朝坑边走来。他附身捡起被小刃放在地上的弓,又随手拾起一截树枝。 待魔昂把树枝压到弦上拉满弓,大伙才恍然大悟。 “不是吧……”那个本来就对魔昂箭术有向往的魔人,忍不住呓语。 只在瞬息之间,那截树枝就已倏忽飞离。大伙的目光只来得及追到一丁点儿黑影。旋即,余下的那条狼便重重倒在地上,喉咙出现一只洞,鲜血汩汩流出。 老抻由衷佩服,“果真是天生的猎手!猎物死在你手上才叫痛快。” 魔昂没有客套,只是淡淡说,“收拾猎物吧。” “对!”老抻叫大伙快跳坑里去,“先把前面那三头狼的脖子割开,把血都放出来,要么不好吃。” 魔人们在坑中利落地收拾猎物,小娃娃们也兴奋地跳进去跟着剥皮剔骨。我在仙人国从没见过这种血腥场面,不禁从坑边退后几步。 “怕狼?”魔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原来我已经退到了他身前。 我点点头。 魔昂又道,“我还以为你不怕的。”声音淡淡,似乎在跟微风讲。让我有点儿莫名其妙。 他又提示:“上次长夜里。” 听他的语气,应该是说某件我应该知道的事情,可是我一时没想起。 他终于直直看向我,眼神里带着执意:“在黑土辽原上,你替我赶走了那头小狼。” 哦……我终于明白了。那件事情,因为发生在长夜里,和我混沌的睡梦搅和到一起,印象浅了。再者说,“那次是有虎皮在。而且多亏了白云犬,是它把狼赶跑的。” 说到白云犬,它仍旧蹲在坑边,静静关注着坑里的境况。 魔昂说,“也许是血腥味儿让它兴奋了。”会吗?我看不出,只见它雪白的绒毛在微风中轻轻拂动。 当小刃寻到了箭从树上跳下来发出震颤,白云犬才回过头浅浅一望,旋即又转回去接着看坑。 片刻之后,魔人们已经把四头狼收拾妥当。坑内只剩白骨,狼肉都被剔下包裹进了狼皮里,背在几个魔人后背上。 那土坑颇深,大块头的老抻站在里面都没了顶。大伙只好用剔剩下的骨头当工具,把土坑壁刨出凹凸,脚踩着借力才得以爬上来。 那群小娃娃上来后,手上都拎着骨头不肯扔,互相打闹着,早忘了此前被遗弃在此的痛苦,只沉迷于当下愉快的追逐。 日头渐偏,一行起步回穿草丛,浩浩荡荡。小娃娃们在草丛中反而灵巧,你追我赶,时时迸发出骨头相互搏击的声响,嘴上也叫个不停。 比如,“看我的狼后腿干裂你的狼前腿!” 再比如,“你们的腿都靠边站!看我的,我的骨架把我掩护起来!这是狼的后背。” 再再比如,“你的这块好奇怪,这是长在哪的?狼腿没这么长呀,倒像是魔人的腿——” 风忽然停了。我们都想起此前被狼吃掉的那个魔人。 “真是呀!”那个擎着魔人腿骨的小娃娃捯饬着小腿跑到我身边,把魔人的腿骨朝我下身 比了比划,奶声奶气地说,“真的是呢!”让我头皮发麻,他却兴奋地说:“太好啦,我有一根魔人的腿骨,比你们的都长!” 然后,又捯饬着小腿跑开去玩了。 也许是被刚刚的骨头影响了心神,我总觉得安稳不下。由于走得慢,我一直坠在队伍末尾。那群小娃娃的声音忽近忽远,有时周遭安静下来,我总觉得身后有什么在目送我们远行。 我大着胆子扭过头,挑起来目光,却只见到那棵巨树寂然立在原地,又高又密的树盖在偏斜的太阳光里,投下辽阔的暗影。 小娃娃们又追逐着耍过来,把我身边的草丛搅动如翻涌的浪花。我的心渐又安宁,从草尖的缝隙里,寻到魔昂的影子,紧走几步赶了上去。 魔昂见我跟上,没什么表情的微微偏过头,而白云犬则挤在我俩中间。魔昂放慢了步伐,我又加快一点儿,才终于……踏上了白云犬的节奏。 再次来到陡坡脚下,魔人们有再多勇武却也不能如下坡时酣畅,尤其是后背还赘着狼肉,只能使出蛮力手脚并用。 我把早先那根藤蔓又抓起来,拎着它一起爬坡。只是需要每爬几步,就把青藤缠起来一截,如同在收线。 老抻见我这样,不禁迷惑了,“你用它跳崖,我能理解。你现在却是又用它在干嘛呢?” “我要把它带回原来的地方啊。” “为啥呀?” 我摸摸脑袋,“下次来的时候再用啊。” 老抻笑得脸上赘肉轻摇,“你这傻小子。谁还会再来这里啊!除去这几头狼,这下面不会再有猎物啦。” 其他的魔人也跟着笑起来。双火也打趣道:“如果你下次再来,可是要记得在腰上打个容易解开的结。否则挂在半空脚不沾地,可没谁帮你喽。” 想来,许是我脚不沾地的样子十分滑稽吧,经双火这么一提醒,大伙笑得更盛了。不经意间,竟然看到魔昂的嘴角也漾起一缕笑纹。明明头次见,却偏偏有种经年的温暖。 ☆、十八念 我们一行队伍赶至城中之时,金色的霞光正铺满那些黑色的房顶。路边丛丛密密的草木,在傍晚的微风里,轻轻掀动着叶子,泛起光斑点点。 路上不时撞见闲逛的魔人,异恋孩子归来的消息便渐渐播散开去。 每当有大事发生,魔人城的子民就会聚集到比力气的那块空地上。当我们一行赶到时,魔藏王子和魔兰公主已经带着部下等在那里。 我们尚未站定,魔藏王子就冷着脸问魔昂:“你这次可认得罪?” 听到这话,其他的魔人都停住了脚,于是把魔昂与我凸显出来。魔昂并无气恼,只是引我略略施礼,“还请王子明示。”魔昂比魔藏王子还要高出半个头,本被降罪,却偏偏给王子一种压迫感。 我站在一旁,能明显感受到王子周身的寒气。他略白的面颊带着威严,眼睛透露出清冽的精光,“这些异恋的孩子本该在山谷里喂狼,你为何要把他们救回来?” “并非是我。”魔昂轻轻摇头,目光偏向我时,看不出有任何意味,可他明明在说谎,被他救回来的孩子就站在我们身后。魔藏王子显然也受不住这种荒唐,连呼吸都变得凝重。 魔昂又道:“是这些娃娃自己,捉住了山谷里所有的狼。他们再留在那里,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听魔昂这般讲,周围看热闹的魔人都有些发懵,彼此小声议论,还有的探头跟双火花卫他们打听。 魔兰公主走过来,以和事的姿态站到魔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6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36 昂与王子身边,疑惑着问:“他们果真把狼杀了?” 于是,大伙的关注点,便从魔昂与王子的矛盾,转移到究竟是谁杀了那些狼的问题上。老抻上前一步,毕竟他身上担着责任,赶紧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通。 老抻声音粗亮,让在场所有的魔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着实是这十几个小娃娃利用土坑逮住了狼群。不时有魔人发出感慨,体谅起异恋一派生下的这群娃娃来。 然而,相比于老抻,魔藏王子的心思显然更细一筹,他问老抻那坑具体有多深,老抻便比了比自己的身量。王子的眉头不禁皱起来,“你刚才说,掉进坑里的四头狼最后是被小刃和魔昂杀掉的?” “是啊。”老抻没明白王子疑惑在哪里,赶紧把弓箭用光了、魔昂以树枝代箭的过程细说了一遍。魔藏王子边听边若有所思,举步挪到那群孩子身前,声音冷冷地问:“就算第一头掉进坑里的狼是瞎子,又是谁帮你们把它宰掉的呢?” 听到这话,双火与花卫俱是一愣,他们就站在娃娃们旁边,也不禁低头再打量起这些娃娃来。老抻更是猛地拍了拍自己脑门,“我当时怎么没想到?这倒真是怪事!我们从坑里爬上来都费了不少力气,他们小娃娃如何做得到?之前的坑壁可是一点儿爬过的痕迹都没有啊。 于是,大伙的目光都砸向小娃娃们,可小娃娃们的眼光又都死死砸到地上,谁也不开口。显而易见的是,他们之中没有谁受过重伤。如果真是合力跳过坑里与瞎狼搏斗,那是不可能完好无损的。 静默中,忽然有个参与此事的魔人发问道:“我记得是送走了十四个娃娃,怎么现在只回来了十三个?” 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终于响起回应:“他被狼吃掉啦。”我循声去看,正是此前因为拿到魔人腿骨而兴奋的那个小娃娃。他滴溜着大眼睛,怯怯地看向魔藏王子,肥嘟嘟的小嘴一字一顿地说:“他跳进坑里,和瞎狼打架的时候,被咬死了,但瞎狼也被他打伤了。” 老抻紧追着问:“就算这样,你们又是怎么把瞎狼从坑里弄出来的?” 小娃娃朝我瞄了一眼,“用树藤啊。” “树藤?我没注意到那棵巨树上有树藤啊?”说话的是在树下失态的那个魔人。 小娃娃翻着眼睛瞪了他一下,“你当时被我砸到后,就吓哭了,才没注意的。” 什么?居然被小娃娃吓哭了?这下看热闹的魔人们终于逮到了笑料,嗡嗡起哄。那个发声的小娃娃又低下头去,隐没在孩子群中。 双火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帮衬着说:“树上确实有藤,当时还挂着狼头来着。这群娃娃还真是擅用外物,这可比只使蛮力强多了。” 魔藏王子对于这样的解释,并不全然相信。但恁大的王子,再与小娃娃们计较也有煞风度。正好魔兰公主适时过来圆场,有些责备地对双火说:“所谓擅用外物,只是投机取巧罢了。如果大家都到山上去挖坑打猎,那我们岂不是天天都要担心掉进坑里。再者说,按照这么个打法,多少猎物才能够打?你还嫌猎物少得不够快吗?” 双火只好点头称是。而魔藏王子也终于换下冷脸,又挂上忧虑,叮嘱那群小娃娃:“你们能活是命大。只愿你们长大之后都能正常,不要让魔人国蒙羞。” 事情就这么了结,魔人群渐渐散开。只是三三两两,嘴上仍谈论着个中蹊跷。有的说一切都是天意;有的则说指定有高手暗中捣鬼;有的则实事求是地说,几个小娃娃能吃多少东西,让老抻口下省出一块肉就够了。 小娃娃们躲过难关,各个又跑跳着挥舞起骨头在大道上追逐起来,嘻嘻哈哈。不时有其他的孩子加入他们,在黄昏里发出开心的笑声。其实,他们本与其他孩子无异,根本没得到多少额外照顾。孩子之间,管他同恋异恋,彼此无忌。真正心存芥蒂的,只是有心留意罢了。 花卫与双火,在魔昂门前与我们分手。双火还不忘凑到魔昂旁边拍拍马屁,“老大果真远见,这下子没谁再小看那群娃娃了。” 魔昂则平淡地说:“是他们自己命大。” “对对。”双火眨着眼睛欢快地跟花卫走了。背影里有几分欢脱。让我想起第一次见他,那时的持稳印象和如今熟识下的真身还真是无法重叠。管他呢,闲下来才觉肚子空空,抓紧生火做饭才是。 想着魔昂分到的狼肉,我问他要不要一起煮了。他摆摆手,“熟肉未免太香,会把别的魔人引来。” “他们也可以学去自己煮啊?” 魔昂轻轻摇头,似有无奈,“太香就会吃得更多。估计魔藏又要找来了。”说着,把狼肉扔给小刃,“晾到屋顶上去吧。” 天色渐晚,我在后院的灶台边烧火,上次的火种已经灭尽,只好又拿出魔昂挖来的明子。想到魔昂那把铁锹锈蚀得严重,便只珍惜地从明子上折下小小一截。 汤水翻滚之时,暮色已经四合。白云犬蹲在灶台边烤火,我担心它把毛烤焦了,便推推它,但它正烤得舒服懒得去动。 我在菜园里找到一株灰色的麻草,折下来搓成细绳,浸没在松脂里做成灯芯。当我端着一小盏油灯走进屋里时,看到魔昂正坐在床边。昏昏的房间里,唯有手上一盏小小的光明摇曳,灯光时而晃到魔昂脸上,照出一抹柔和。 我们一起吃饭,虽然少有言语,但终究不再尴尬。我已然习惯了新的家,魔昂可能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我。 天气一日一日转凉,夜里常有南风呼啸。这里是比泉水边还要冷上一点儿。而我许是不习惯天气,总是感到身上凉,连肚子里都很凉,有时竟然会凉得发痛。 我早就已经把虎皮找出来穿在身上,奈何房子上方的窗口没有遮挡,风常常从南面钻进来、落到我身上周旋一阵、再从北面钻出去。我心想着要把窗子补一补,但窗口太高,问了魔昂一次,他当时答应了,却又没记在心上。 终于一天,黄昏时才下过雨,半夜又刮起风,我终于从床上被冻醒过来。屋里铺着月光,只是那白月光看着反而像霜。我把虎皮在身上紧了又紧,坐到床边。 魔昂被我的动作吵醒,从床上仰起头。“你冷啊?”含糊的口音里带着睡意,说完又打了一个浅浅的哈欠,结实的肩膀从兽皮里露出来,似乎像带着热力不怕冻。 我抬眼一瞧,白云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到他那一边,侧歪在他身侧睡得正香。这小家伙倒是会找热源,可是,我的睡意已被冷风给卷走了。 怎么办呢?我裹紧虎皮走下床,来到后园,哆嗦着在灶台里升起一堆火烤起来,身上终于暖和一点儿。 就着火光,我看到小刃正宿在园边的大树上。那大树的叶子已经掉落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7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37 了大半,他却只是穿着兽皮依偎在树丫里,周围浅浅架了几条枯枝,像寒夜里的一只鸟。 我心想着,魔人可真抗冻。火终于渐渐熄灭,炭也点点暗掉。我用一块兽甲盛了炭端进房间里。 魔昂仍在醒着,看我端了炭,才又翻个身睡下。第二天一早,他终于记得找来木板把窗子补好。我想帮忙,但看他脸色很差,没能上前。 吃早饭时,双火和花卫就赶来了,他们找魔昂去林里打猎。现在树叶落得差不多,正适合去打鸟。而最兴奋的,莫过于小刃。早几日,我就见到他在后园练习弹弓,还常常朝白云犬虚射一记,气得白云犬汪汪叫。 暖阳高升,屋外的大道上渐渐热闹起来。魔人做事情最喜欢扎堆,说到要打鸟,立刻聚集来一群魔男魔女。 准备出发时,魔藏王子和魔兰公主又率人经过,他们两个今天也带队进林,声势显然要比魔昂的一伙浩大。 “怎么样?”魔藏王子高调的声音划过门前,“大家比试比试。日暮之时,看谁能逮住最大的老鹰。” 魔昂只是微微行礼,双火则应声接下挑战,“那要王子多让啰。” “记住是打最大的!可不许滥打小鸟哦。”魔兰公主笑着叮嘱众人,他们一队方浩浩荡荡远去。 魔昂的队伍也渐渐成形,准备着朝相反方向出发。队伍里,除了异恋倾向的魔人,也有许多“正常”的魔人,但两者之间并无芥蒂。双火小刃打头,魔昂在队中,我和花卫在队尾。 一行钻进林子里,那些男魔人们立刻四散,时而有一只受惊的鸟扑棱着从乱枝间飞出。 花卫倒没急着打鸟,而是闲闲地走着路,偶尔从树枝上折下一串红红的果实,没有吃,只是拿着玩。 “我最喜欢这个时候了。”花卫说,“天气刚刚好,不冷也不热。”说着又抻抻腰身。 我记着,他一直是穿着这身黑色皮毛,“如果觉得夏天热,可以不穿这么多啊?我夏天就只穿我的龟甲服。” 花卫噤着鼻子笑起来,“我哪能跟你比啊,我那里又没你小。” 哪里没我小?我不禁迷惑了。 “就是这啊。”花卫拍拍自己胸脯,“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身量那么好,我这里坠坠的,难受死了。” 听她这么解释,我非但没明白,反而更迷惑了。我见过魔昂光膀子的时候,即使结实健壮,那里也不会坠坠的啊。 “你还跟我装傻。”花卫有些羞恼地在我胸前拍了一掌,又迟疑地摸了一把,然后,这次换做她迷惑了,还嘟囔着:“怎么能这么平?老天如此不公啊。” 我觉得我有必要说一下,“男的不就是平的吗?” “真是男的?”花卫不禁仔细打量起我来,又低头朝我喉咙处仔细看了看,“还真是,我之前怎么没细看呢。” 我在仙人国,可从来没被质疑过身体啊,只是这魔人身高体阔,把我反衬得弱小。 “怪我没用心。”花卫轻轻一笑,“我只是以为你跟我一样在假扮男魔人呢。” “啊?”我可从来没往那里想过啊。 见我吃惊,花卫有些不好意思,“我真有扮得那么像么?” 我点点头,她由衷地开心起来,跟我稍稍解释说:“倒不是怕谁说闲话,只是这样方便吗,我才懒得天天声明自己是异恋,只要我和双火两个知道不就成了。” 正说着,双火那边就叫起来,原来他用弹弓射中了今天的第一只老鹰。远远地看到他高高跳起来,寻着我们的方位咧嘴傻笑。 欢乐的气氛在林中才刚刚散开,却又发生了意外,一个爬到树上去的男魔人从树顶摔落下来,肋骨登时断了。 几个同伴帮他简单处理了一下,大伙也没再注意。可是奇怪的是,紧接着,又有一个爬高的男魔人从树上坠落下来,磕到了裸露的岩石上,险些丧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花卫跑过去,我跟在后面,散布在四周的魔人也渐渐聚拢过来。 摔伤的两个魔人并排依靠在树下,喘着粗气。双火问他们,一个便说自己在树顶上只觉得头晕、眼前发黑,手上一松力就摔了下来。另一个说自己也差不多。 他们都是异恋一派,各自的女伴皆在,纷纷说:“昨天一起时还好好的呢。”可是才短短一会儿,其中一个女伴就说自己也觉得头开始发晕,赶紧靠在树上休息。 ☆、十九念 大伙聚在一起,猜忌了片刻,终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而有症状的三个魔人渐渐已恢复了力气,除了断掉肋骨折了腿,倒也没啥大碍。 魔人吗,都顶皮实,不是那种善于慰寒问暖的性子,见着事情化解,又嚷嚷着去捉老鹰。 “哼,”小刃丧气地踢着大树,“叫他们几个这么一耽搁,老鹰早飞走了,连鸟毛都不剩。” 有几个不甘心的魔人在林中又找了找,确实不再听到有林鸟惊觉的声响,唯剩下高耸的丛树,挂着稀稀落落的残叶,好不萧索。 有魔人嘀咕着:“今天看来要输给王子那伙了。” 但也有魔人说,“即使不出意外,咱们也没啥胜算。这边林子的鸟本来就少的。” 唯有双火的手上还擒着一只老鹰,那老鹰被弹石击中,折了一根膀子,此时爪子又被束缚,看着了没生气。 大伙三三两两早已分散到不同的大树下坐着休息,有魔人在地上找蛇洞,还有半大的孩子爬树去找硬壳甲虫。有几个女魔人把双火那只老鹰借了去,因为老鹰的羽毛黑里带蓝,在这一片枯枝败叶之间,颇为显眼。 她们你争我抢着预定下不同部位的羽毛,无奈的老鹰就在她们之间被传送撕扯。花卫也带着我去看,想要选几根羽毛做只毽子耍。就在大伙摸着羽毛欢腾笑闹之际,毫无防备的,树顶上落下一阵疾疾的烈风。 那风带着巨大的压力,让我们本能地去弯腰低头,随之覆下的大片暗影掠过我们头顶,倏忽间又疾飞而去。 刚才擎着老鹰的那个女魔人胳膊上都是鲜血,是巨鸟俯身抓挠而致,那只残鹰被它掳走了,受伤的女魔人疼得哇哇乱叫。然而,哪有谁顾得上去关照她,因为大伙的目光都被飞走的那只巨鸟吸引而去。 “天啦!”有魔人轻呼,“那还是鸟吗?”大伙定定的目光只追得见那巨鸟的尾翼,只见那焦黑密实的尾羽像一丛栽倒的小树,扫过树枝掠过树尖,迅速消失在视野里。 小刃最先反应过来,拔腿追着那尾翼的踪影而去,奔逐在枯树干草之间,留下一骑落叶翻飞。大伙醒顿过来,立刻又有几个追了过去,包括兴奋的双火。 魔昂没有动身,白云犬便服帖地蹲在他脚边。余下的魔人们在原地等候了许久,仍旧不见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8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38 有影子回来,终究失去了耐心,便几个一伙渐渐回城。 等到最后的,唯有魔昂、花卫和我。花卫不时攀高到树顶上张望,顺着当时双火小刃追寻的方向,但每次从树上顺下来时都跟我摇摇头。 太阳渐渐偏斜,林中比城里要暗得更快。 魔昂说:“他们不想输给魔藏,捉不住鸟是不会回来的。” “想来也是,”花卫没精打采地用树枝在地上划拉落叶,“去追的都是我们这一伙的,其实挣那么一口气能有什么用呢,就不顾及我们在这边担心。” “担心没用。最聪明的办法就是都忘了。当他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最是轻松。” 花卫听魔昂这么说,表情微微怔忪,未能细问,魔昂已然转身,朝回城的方向阔步而行。白云犬懒懒地跟在后面。花卫看看我,又不死心地望了望双火消失的方位,终究还是跟魔昂一起回了,只是路上一直沉着头落在最后。 不比来时满路都是大家兴高采烈的憧憬,回程时林中寂静得不闻风语。这林子不在险峰,只是比城中的地势稍稍高出,回程有着轻松的坡度。看到路边不时出现一棵缀满红果子的小树,我终究忍不住去折下一枝来边走边品尝,那种果实红红润润,只在柄部和尖端生着细小的绒毛,味道清甜,咽下解渴。 白云犬渐渐又蹭回我的身边,我便不时丢给它一颗,它就欢快地用嘴巴接住。在城中吃来吃去的菜蔬毕竟单调,下次来这里又不知几时,不如多采一些带回去。于是,我便常常离开道路,跳到树丛里揪果实,把身上虎皮的兜兜沿沿之处都塞满了。 走动起来自然没有轻装自在,没注意磕到路面上凸起的一块石头,险些摔倒,几颗果子掉落在地上。觉得可惜便去拾,结果一弯腰掉得更多了。觉得自己真是犯笨,自己也禁不住笑起自己来。 魔昂听到我的声音回转过头,正看到我站在一小片散乱的红果子之间,而白云犬正在珍惜粮食地这舔一舔、那舔一舔,着实用心,弄得我不好移动怕踩到它贪味的黑鼻子。 想来,我本自小就是如此,有时做事不得章法、笨手笨脚,但左右不外乎我自己一个,从没在意过被谁旁观笑了去,倒总是自己笑自己。可是如今被魔昂的目光注视着,我却生出窘迫,有些着急地挪步,踩碎一片嫩红……果真好可惜。 再抬起头时,魔昂已经不在山路上了。只听到枝叶哗啦啦响,原来他是跳到了一旁的果子林里。短短一瞬间,他又回到大路上,只是手里多了一棵树。他直直把一棵大株的果木从根处折断了,扛在肩上。 长长的树梢吊在魔昂的身后,几乎扫到路面,浓密枝条间生满鲜嫩的红果子,随着他的大步向前,微微摆动,很快就把白云犬吸引了过去。我也紧走几步跟上。发觉他这棵树择得真准,那果实明显比我摘下的大出一圈。 许是我看得入神,魔昂便淡淡地说:“都给你的,还你上次。” “嗯?”我不记得他此前有向我借过红果子啊? “大风里,在鹏鸟背上。”他稍稍提醒到。 我才想起,当时挂在我衣角的小小果实。可是我只留给他一颗,他又没要,却记到今日。真不晓得,如果他亏欠了别人一段情谊,是否会用生命偿还。 回到城中时,一缕新月已然亮在天际,时历应该在初二初三,那月牙细微得如同飞蛾的触角。路过魔昂家门时,花卫短暂停留,但终究没等到逐鸟的双火一行归来,只好恹恹离去。 许是受到花卫影响,我也不禁为双火担心起来,忍不住问魔昂。然而他说,他也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鸟,说不好它到底会飞到何处。魔人国疆域辽阔,追出几千里之外也有可能。 当时觉得魔昂说得未必夸张,结果直至第二天清晨,花卫早早上门,说是双火他们还未归来。陆续又来了三个女魔人,也是为了这件事。当时除去小刃,一共有四个男魔人去追巨鸟,都是异恋一派的,果然是好胜心催使。 她们四个被同一件事所困,聚在一起待在魔昂的房子前面苦等。不幸的是,昨天魔藏那伙魔人颇有收货,不时就有显摆地拎着鹰腿从大道上走过,见这几个等伴的女魔人,就发出嘘声,说双火他们许是被鹰反啄了去。 等到午后时分,花卫终于耐不住性子来央求魔昂。魔昂便和她们顺着昨天的路去找寻,直到天黑也没回来。我出门望了几次,也没见到影子,偏有魔人路过跟我说他看到魔昂和花卫都被老鹰叼走了。虽然明知那家伙在说谎,自己却是连吃饭的心思也没了。 昨天被魔昂折回来的那丛果子树正插在后园里。我过去看,已经有许多熟透的果实掉落在地,有的摔碎了,印在地上,如同血迹。也许心里有所挂碍,终究觉得不祥,便动手把树上的果子都揪下来,用一片阔大的伞形叶子包住,又搓了根麻绳捆扎结实,吊到了房角。曾记得师父用黑葡萄这样酿过酒,不知道这果子灵不灵。 一直不见魔昂回来,我便先躺在了床上。白云犬睡在我身边,觉得不舒服,总是拱动。我自然也睡得轻浅。半夜里迷迷糊糊醒来,隐约看到魔昂的床上似乎有团黑影。 此时约摸新月已经下落,夜正黑得浓密,被木板堵住的窗口只从缝隙处透过来斜斜一抹微光,我的睡眼朦胧,实在看不准魔昂床上那团黑影到底是不是睡着的他。 只好悄悄走下床,挪过去仔细瞧,好在一团白影明显,我摸了摸,毛茸茸的白云犬发出轻轻的声音,它正靠在魔昂身上。我方才定下心神,正想要撤回自己的床,却看到魔昂已经醒了,睁开的双眼流过微光。 他伸出胳膊,摸索到白云犬拎起来放到脚边,把身侧腾空了,自己又微微挪了挪,“怕冷就睡过来。” 才说完,黑暗中的两星光点就消失了,是他已经闭上了双眼,绵长的呼吸瞬时响起。难道睡得这么快吗? 我这才觉得自己站在地上浑身发冷,想来自己的床被自己空下这一会儿已然凉透,索性就轻轻爬到魔昂身边,掀起兽皮躺了进去……果真好温暖。 白云犬不知是醒了,还是在梦游,拱拱的从脚边又拱上来,把脑袋钻进兽皮里顶到我的身上,才又接着安眠。 第二天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许是快到晌午时分了,否则从木窗和门缝间漏下的光芒不会这般强盛。我侧过脑袋,发现魔昂仍旧睡着。平时这会儿他早不见了。此时却稳妥地合着双眼侧身而卧。 想来,这还是第一次面挨着面这般亲近。我不禁好奇想仔细打量他,奈何腮边颌下的胡须厚重,让我丝毫不能和自己联想到一起,正这么心里嘀咕着,他却突然醒了,锐目睁开,宁静不见。我只能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9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39 微微笑下,他已然起身。 终于想起双火,问魔昂昨夜是寻到了吗,他却说仍旧没找到,顺着当时的痕迹去追但渐渐也没了痕迹,再远的地方就是山连着山,许是真追得远去了。 他下床打开门,大片的阳光涌进来。熠白的光束中,进来一个魔人。光太强,我尚眯缝着眼睛,直到听他说话,那种发尖的声音才让我有了印象。 他自然不想看躺在床上的我,只是对着魔昂说:“今早起来,有很多魔人都发了症状。严重的走在路上就倒了。” 听他这么讲,魔昂便跟着出门去,许久没有回来。 这一天中,我虽然绕着房前屋后没有远离,但门前常有魔人走动议论,渐渐也听全了状况。 早先在捕鸟时,有两个男魔人出现头晕眼黑的症状。而现在城里,这种症状出现得多了起来。并且,只有异恋的魔人才发症。有严重的走在路上就会昏倒,最惨的一个是在过桥时昏倒掉进水里去了,多数症状还轻,只是忧心比较重。 魔人身子向来强健,因为崇尚危险的缘故,便少有对病症的关注,只懂一点儿用草叶缓解伤口疼痛的经验,一时间,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在作祟。倒是那些仇视异恋的魔人逢见便说,是上天想要除掉异恋一派。 魔昂回来后,也没说找到病因,只是让我不要到外面去。半夜里,那个白面魔人再来的时候,他自己也出现了症状,是被一个年长的魔人搀扶来的,他们说犯症状的异恋魔人越来越多。 等到又过一日,花卫上门时,说所见的异恋几乎都患了病,不过小娃娃与年长的倒都安稳,偏偏年轻的、壮年的都病倒了,实在奇怪。双火他们还是不见到归来的踪影,花卫的脸色已然没了往日光彩。 公主派她的小个子亲信来给魔昂传话,请他务必多多上心。就算魔王也需要帮手,此时的魔昂身边却没了得力干将,额角似有愁云。我问他,他说以往异恋出现危机,公主都会亲自出现,这次确实蹊跷,难道公主已经知道真相、觉得无望了? 等到病发的第四天头上,也就是双火一行消失的第五天,城中当龄的异恋魔人悉数染了症状,只差花卫和那三个魔人女子还没有发病。按说她们四个心有焦虑,应该更容易被邪气侵体才对,结果反倒安稳。她们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又等一日,情况更加恶化,已经有几个非异恋的魔人染了症状,而且才听说就已经是重症,昏迷着只剩下微弱的呼吸。 这下子,大道上肃清起来,没有谁再敢沿途说风凉话。大家不再把矛头指向哪一派,只是把心思集中在如何解决这件怪事上,更关注自身的安全。一时间,各种猜测都有,有说风中带邪,有说水中带邪,仓乱而绝望。 日复一日,情况渐渐稳定下来,每天再少有新发症的魔人,只是已经患上的魔人症状一日严重一日,已经有的气息太弱不知死活了。而绝大多数染了症状的魔人,都是异恋,虽然不是绝对,但已经足够让大家确信这件邪门的事情肯定与异恋相关。 困在绝境,生死未定,偏激的念头再次爆发,有魔人开始提议说要消灭所有的异恋者,才能保住剩余魔人的安全。虽然只是口舌上的偏激,但让城中心向混乱。 尤记得师父曾经说过,人的口舌是吸引邪气的根源,如果一旦被邪气侵占,那么更多的邪气就会跟随而来。讨伐异恋的声音越来越多,早已经不局限在这次发症的问题上,各种陈年旧事、或冤或仇都被搅和在一起。虽然正是秋高气爽时节,城中却常常有种浑天暗地的错觉。 夜里的时候,即使魔昂常常外出,但我还是一直宿在他的床上。他是关心我,而我自己更有预感。有生以来,或说能追溯的记忆以来,我没有过这么敏锐地感到过不安。唯有与魔昂、白云犬在一起,我方能稍稍安神,因为除了他们,我没有什么再怕失去。 ☆、二十念 每夜睡前,我都会烧出一小堆木炭,盛在兽甲里,置放在屋子的地面上。趴在床上睡不着的时候,就用一根长长的木棍,远远地拨动着,把暗淡下去的木炭再拨出赤红的火星。 每过一会儿,就拨弄一番,直到木炭终究成为一堆死灰,魔昂却仍未回来。 睡意于我,向来投合,最近却与我犯了生疏。就连白云犬,如果魔昂也在床上,它是一定会趴到魔昂一侧,若魔昂不在,它宁肯趴在床脚,也不愿意挨着我。或许因为我周身散发出冷意。 自从远离泉水边来到城里,我的肚子就常常发起一阵莫名的痛。那种痛起先是丝丝凉凉的,仿佛吃下了泡在冰水里的菜。后来,愈发严重一些,每次发作就久久不去,让我以为身体里的水正在渐渐结冰。 我独自待着的时间最多,许是清净中内心芜杂的猜忌,突然站起来的瞬间,我似乎听到细小冰碴在身体里断掉的声音。所以,我越来越喜欢烤火。所以,白云犬不愿意睡觉的时候挨着我。 这天在灰蒙晨光中起床,我竟然摸到自己的皮肤上生出一层薄薄的霜。魔昂一夜未归,否则有他的暖意,我一定会睡到阳光透进眼皮里。 正起身从床上走下,魔昂便从外面推门而进,他一抬首,略显疲惫的眼睛定定地盯着我。我略微眨动一下,有些不自在,方听到魔昂问:“你的眼毛上,怎么生着霜?” 嗯?我疑惑着用手指去碰,那点点霜白落到指尖已化成露水。 躲在床脚的白云犬被我们吵醒,站起来微微摇晃。它雪白的身体上也带着一层似有若无的霜。 “这屋子太寒了。”魔昂兀自地说,“外面才下过一场小雪。” “已到冬天了?秋天怎么这么短。”我裹着虎皮,推门向外望上一眼,坑洼的大道上铺着一层浅浅的白色,魔昂走过来的一行脚印里,雪泥正在消融,顺着脚印的边缘氤氲开去。 “那些发症的魔人,怎么样了?” “不知道。”魔昂摇摇头,“我去北方了。” “北方?” “你猜那边怎么样?”魔昂的眼睛里忽然有些兴奋在闪烁,他似乎要跟我分享一个秘密,而且只有我能与他分享。 “是找到小刃了吗?” “不是。”光芒在他的眼睛里微微波动一下,“我从北方回来,路上便开始下雨,可是渐渐的,就变成了雪。” 原来是这样,确实是奇妙的经历,但魔昂接着说:“北方向来是寒冷的。越往北方走,只能越冷才对。从前我们在海里,北面的海水都要比南面的海水冰冷。但更北的地方在下雨,这里却在下雪。” “所以是说,雨比雪冷吗?” 魔昂听我的话微微一怔,眼睛里的光芒瞬间变成了陌生。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40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40 屋子里终又安静下来。唯有白云犬走在地上,因为白毛僵硬而发出的沙沙声响。我走去后园,正用上那棵摘光果子的小树权当笤帚,扫出一条小径来。 太阳终于从飘洒的细小雪花中渐渐走近,那些小雪粒受不住温暖而融发,边缘闪耀出彩虹的颜色。我一边生火做饭,一边看着朝阳里渐渐消失的迷蒙,直到太阳红彤彤的的脸终于清晰完全。霞光洒落在沾染水气的草木上,又是一派秋天的明净清爽。 一群孩子被火吸引而来。这些天,除了必须的打猎,成年的魔人都少有出门。异恋的多数已经卧床气微,非异恋的又怕传染。只有无邪的孩子们,仍旧一阵风似的追逐在房前屋后。无论出身何派,现在都没了干涉,他们反而更多自在。 因为枯枝都沾了雪水,烧起的火苗势单力薄,还泛起青烟。小孩子们烤了一会儿就受不住熏燎。有个稍大一点儿的孩子跟我讨走一截明子,便带着小小部下们去寻找没被雪侵的地方了。 剩下我自己,蹲在微风头上,等着锅里的菜咕嘟咕嘟煮熟。看到花卫从后园的路上走来,穿过凋零的菜藤,表情落寞。想来她又是到魔人城的边缘去找寻双火了。 她来到灶台旁蹲下,在我对面,正是微风的下游,笼在青烟里,又捡起一段树枝继续拨弄,直到那烟越冒越多,呛得她流下泪来。 她仰起头,想让泪水倒流,声音却止不住哽咽:“你说,双火是不是回不来了?” “……我不知道。” “我做梦的时候,梦见他死了。”花卫从火堆里抽出一根木条,晃了晃,“他叫双火,就是两盏火苗。我梦醒了,天就下雪,火不是会被雪花扑灭吗?”她说完,那根远离了火堆的木条果然熄灭了。 我转过去,把那根木条拾起来放回火堆里,它很快又燃烧起来,“双火不是这根木条。这根木条只有自己,所以容易熄灭。但双火是两个火啊,两个在一起,就不容易灭了。”我不甚流畅地说着,但花卫却在认真听。 我自己的道理很快就讲光了,想起师父总爱念叨的一段经,“好事和坏事莫去分辨它,我们的眼睛只能看到眼前,根本不清楚老天是怎样把一件事一件事串起来构成一个轮回的。” “也是,”花卫终于破涕而笑,“如果他在城里,说不定就染上症状了。我刚走过几户,都昏迷得不醒。不过,倒是像过长夜一样,省得吃肉了。”说到这,花卫又笑起来,还起身往我这边挪一挪,因为风又大了一些,直把烟吹到她的脸上。 可是,我刚要歪身给她腾出地方,却看到她弯着腰的身体僵住了。同时,听到雪地上有脚步声走来,循着去看,正是双火一行出现在后园的路上。 他们五个周身湿透,须发凌乱,走近了,看得出面容憔悴,偏偏眼睛里透着急切的光芒。 “花卫!”双火大着嗓子喊,“我们在城外看到了脚印。那脚印都让雪给盖起了一层,雪又化成泥,可是我就说那是你的脚印,他们还不信。我们就一路跟着来的,让我说中了吧。” 小刃没什么力气的轻哼一声,试着爬了两下,才爬上他往昔宿着的那棵大树上,颓颓地靠在枝桠间休息。 双火站在灶台边,还跟他的几个落魄伙伴吹嘘着脚印的事。而花卫则一声不发。等到双火终于讲不下去时,这两个才大力抱在一起,又哭又笑,花卫的双臂不停地捶打着双火的后背,发出“咚”“咚”…… 魔昂从里面打开门,把归来的魔人都让进屋子。我端着菜进去的时候,他们正狼吞虎咽般吃着肉干,又直接抢过我手里的菜把汤水轮流灌了下去。 等他们稍稍恢复,花卫就迫不及待地把城里发症的事情讲了出来。 “我说怎么这么静呢,这一路过来,都没见到个影子。”双火嘀咕着,“但这症状可真够邪门的,怎么偏偏是异恋的,还是年轻的?”他问询着看向魔昂,魔昂便随口问到:“你们年轻的异恋,都会做哪些事,是别的魔人不会做的?” 听到这话,双火和其他三个男魔人都停下咀嚼,认真思索起来。 魔昂这些天已经有了想法,只是他自己不是异恋魔人,说不准确,“花卫她们几个没事,因为你们几个男魔人不在。所以,诱发症状的事情一定是成对来做的。” 听到这里,几个魔人瞬时现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反倒是魔昂不确定地问,“你们之间,和禁欲派之间做起来,有不一样?” 双火点点头,花卫的脸则红了起来。 魔昂下出结论,“那十有八九,跟这种事有关。” “不会吧。”有个男魔人深深叹口气,双火和另两个也表示深有同感,而花卫的脸则更红了。 双火又半开玩笑地说:“要么谁今晚上试试?不就彻底明白了?” 那三个魔人都推双火,“你试你试。”双火倒真是认真琢磨起来。一旁的花卫则立刻捶了他一拳,“要试你自己去试!”说完就了跑出去。 冷清下这么多天,难得屋子里响起几下空落的笑声,白云犬不习惯地晃晃耳朵。 我才想起问,“你们怎么追鸟去了这么久?”他们又立刻止了笑,双火解释说只是不知不觉就追出很远,以为那鸟会疲沓,就歇过再追,结果越追越远,反而不容易放下了。 “就这样?”魔昂的声音里带着怀疑。双火就又随口诌起来,什么掉了悬崖、陷落泥潭之类,总之白费一番辛苦。之后,几个魔人就急着回家去了。 他们走后,魔昂问我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我说,闻到了一点儿……海的咸味。 转天一早,双火再登门时,已经恢复了不少气色,有一大群魔人跟着他,大多数是年长的异恋魔人。他们打算和魔昂一起商议病症的对策。但才刚刚呼呼啦啦在魔昂房子前面站定,魔藏王子就领着部下来到了。 他站到魔昂身边,面对着大群魔人说:“正好你们都在。我这些天日思夜想终于琢磨出了病症的对策来。” 异恋者们自然发出诧异,他们没想到魔藏王子竟然能帮着他们。但紧接着,他们听到了魔藏说的话,心就凉透了。 魔藏说:“魔君早年可怜异恋,让异恋派得到包庇。但上天的眼睛却从来没有闭合过一刻。你们所有违反天道的行为,都没躲开过上天的眼光,所以就有了这次灾难。更可怕的是,你们的病症通过风雨水气已经传染给了正常的子民。我不得不认为,这是上天给我的启示,让我来彻底清理掉肮脏的源泉。” 有年长的异恋魔人叫道:“难道你要把他们都杀掉?那未免也太狠心了!他们又没犯罪。”其他的异恋魔人起声跟着附和,但很快又被魔藏部下的声音盖过。 魔藏王子皱着眉头,看向魔昂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1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41 ,“你可是要听一听我的想法?” 魔昂稍稍行了礼。王子便继续说起来:“我不可能杀掉我的子民。只是他们已经陷入昏睡,无法可救,与其留在这里成为大家的威胁,不如把他们暂时送往别处。” 有魔人问“别处是哪里?” 王子的部下便提议说:“上次丢娃娃的山谷就很好。” 这下两伙魔人立刻争执起来,无奈异恋一派人少式微,很快又被王子一伙的气势压住。 “我没有逼你们。”魔藏王子看向愤然的异恋者们,鹰鼻翕动,“我是在帮你们啊!那个山谷已经没了狼,而从上次的事情来看,那一方天地对异恋颇有照应。不妨把陷入昏迷的魔人们先运送到那,以免好好的你们也染了症。” “我们不会染症。”双火终于挤过魔藏的部下,来到王子面前,“我们已经知道了病症的原因,所以不会染上。” 听双火这么说,魔藏王子露出兴致与轻蔑来,“你倒是说说什么原因。” “就是男女之事啊。”双火大大方方地说,“只有做了男女之事,才会染上症。我昨天刚回来,和花卫一夜清清白白,所以我俩都没事。你们又不做男女之事,根本不用怕染症。” 魔藏王子捎带讽刺的目光扫过激动的双火,又在魔昂的脸上稍作停留,“这就是你们想出来的?那为什么已经有正常的魔人染症了呢?” 双火争辩道:“那只是个别。” “个别?老天眼里的个别,有可能就是我们整个魔人种族!你有侥幸的想法,我可大意不得!” 气氛一时凝结。魔昂却像才看完了一场戏一样,回过神来,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引去大家目光。 魔藏王子不满地问:“你要给他们求情?”说话间,凛冽的目光已甩向我这边,“你看看你的弱小朋友,你就不怕他也染上症?” 魔昂略略施礼,“我自然不想。这些天我都不让他出屋子。” “那你想说什么?” “我想问,既然说患病的异恋能传染,那谁要冒险去运送他们的身体呢?不怕王子责备,我是不想的。与其那么直接扛着病症的源泉,还不如暂且观望观望。” 又有魔人附和说,“患症的正常魔人,确实是此前跟异恋接触频繁。” 魔昂听后,便又补充:“所以,王子肯定不想好好的子民去冒这个危险。” “哼。”王子甩了一下身上的兽皮,“我的部下自然都有这个胆量,否则我们魔人国也不会存续到今天。但既然你们执意如此,全然不顾我的好意,我就再给你们一点儿时间。明天是第一天,如果第三天日出之后,情况没有好转,我将不再好言相劝,我必须要履行我庇佑子民的天职。” 放下话,魔藏王子便带着部下走了。异恋一派逗留片刻,也渐渐散去。因为刚才的争执之间,问题已经清清楚楚。王子显然想趁着这次病症,把异恋消灭。虽然说病症不消除,异恋一派也肯定灭亡。但眼前关键是,大伙只有证明这种病症不会传染给正常魔人,才能拖延一点儿时间。 “可是怎么办呢?”双火也不禁挠起头皮,实在无助地看向魔昂,“他们一派确实有患上的啊!我该怎么证明不是我们传染的呢?你们在仙人国遇到过这种事没呀?” 魔昂没什么意味地说:“传染是玄乎的事情。你倒不如去想想怎么证明他们本就不是正常的。” 双火有些讶异,“是让我去诬陷他们?” 魔昂没再回答。 屋子里只有我们三个,双火便看向我,目光里带着陌生的凉意。被他一看,我的肚子,登时又痛了起来。 微微恍惚的双火离开后,魔昂也出了门。 小刃进来问我魔昂去了哪里,但我并不知道。直到天黑我已躺下,魔昂方从外面回来。仿佛是身上弄脏了,我听到他用冷水在后园洗澡。 一大泼水落地之后,他才湿淋淋地进屋,随手用兽皮在身上擦了擦,然后躺在我身边。 今夜肚子凉痛得剧烈,我都不清楚自己是否睡着,只是闭着眼睛犯着迷糊,直到半夜感到有东西往我的身上拱蹭。欠开眼,却是白云犬。睡前它分明是在魔昂那一侧的。 此时它的身体被魔昂的热力烤的暖暖的,卧在我的怀里,让我暖和了不少。但只过了一会儿,它的身体就因我而冷却下来。我又看到它迷迷糊糊着从我身上踩过,滚到了魔昂那边去。 ☆、二十一念 清晨醒来,我才眨动下眼睛,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我的眼毛碰到一片温暖的肌肤。 在抬头之前,我先弓身向后缩一缩,又轻轻把手从魔昂腰上拿开。许是夜里太凉,而魔昂的身体太暖,我不自禁地就滚了过去,刚醒来时脑袋正嵌在他的下颌。现在稍稍离开,却又顿时觉出有点儿冷。 “你醒了?” 我闻声抬眼去看,原来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然睁着双眼。 “你的身上太冰,许是病了。” 我也不知道,但我记起来泉水边那块石碑,“爷爷跟我说,如果喝了那口泉眼的水,就不能离开那里,要不然再喝下的水就会在肚子里结冰。” “他在骗你。我也喝了,完全没事。” “……”我想会不会是因为魔昂的身体火性旺,所以才没事呢? 魔昂又说:“魔兰和双火也喝过,他们也好好的。” 这倒是真的。如今偏偏我出现毛病,那就一定是我自己的原因,可能真是不适合魔人城寒冷的气候吧。这么一想,自己更应该主动一点儿。 于是穿上虎皮,又把那块“王”字盖在头上,我便到外面去生火。后园里坑洼的地方仍积有雪水,此时在表面已经结上薄薄的一层冰。我去踩一下,冰咯吱一声就碎了,险些弄湿草鞋。 小刃听到冰碎的声音醒来,从树丫上朝我叫,“我一睁眼,就看到你这只老虎,差点儿拿弹弓射你。我可是好心告诉你,你小心哪天真被当成老虎抓住。” 怎么会?但我还是把头顶的虎皮退了下去。这下子,即使外面的野兽都打干净,也不会有哪个猎人对我发生误会了吧。 菜终于煮好,可是才端进屋子的功夫,就凉掉大半,越吃越冷。 魔昂看我的样子快缩成一个球,不满地说:“你一会儿跟我出去走走。”于是,吃罢饭,我就跟在他后面上了大路,又拐进一条小路,遇到几个魔人娃娃,他们被我身上的虎皮深深吸引,还有个小不点儿说要是把白云犬剥了皮穿在身上也不错呀。 走了一会儿,魔昂终于在一个黑房子前面停下。这房子像是许久没有生气,院子里、房顶上都有浅浅的积雪。魔昂推开门,矮身进去,叮嘱跟在后面的我别把门关上。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2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42 小小房间,因为房门大开,涌进来充沛的阳光,照在床上躺着的魔人身上。走近了瞧,丝毫看不出他是死是活。前几天从窄窗里钻进来的雪花还铺在他的身上没有化去。 魔昂的眼光在简易的房间里转了一周。我也跟着莫名探看。但没什么发现。因为这房子除了床和床上的魔人,根本不再有其他物件。 魔昂又看向我,“你去周围几户看看。” “好。”我出了门,白云犬仍留在屋子里没跟着我。 我不明白魔昂具体所指,就随便先走进一个院子。敲门进去时,看到三个粗壮的男魔人正在一张桌子旁,桌上摆着一堆石头,许是他们的消遣。 他们好奇地看着我,我也好奇地看着他们,然后目光又在房间里扫了扫,除掉一张大床,和几块堆放在床边的石头,并无其他。 “你要干啥?魔昂家的小老虎。”他们中的一个问我。 我摇摇头。 “是不是魔昂不要你啦?”那魔人又问,然后他们三个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起来。我趁他们眼睛笑得眯起来时,就从房子里退了出来。 从壮汉家的小树丛中穿过,到隔壁院子去看,这间小房子里只住着一个即将成年的女魔人。她不认得我,但很喜欢我的虎皮。 之后又走访几户,我便回去早先患病魔人的房子。因为我怕我再多走几户,就会忘了原来的路。 魔昂见我回来,随口问道:“别处房子里的床都是多大?” “……”我回想一下,玩石头那户的床最大,未成年女魔人的床最小,还有其他几个,相比起来,“这户的床算比较大的。” “你有问他们,和这个睡死的魔人熟识吗?” 我摇摇头。 魔昂自言自语说:“从他床的大小来看,这里极有可能常有魔人来过夜。但他病了,那个过夜的魔人却不来找他了。难道是怕传染?” “也可能是那个魔人也病了啊。”我随口说的。魔昂却点点头。我们只是猜测,离开后就去下一户。 走在路上七拐八拐。黑房子布置得没什么规律,但魔昂仿佛很熟悉。我想起他夜里常常不在,说不定就游走在这些黑幽幽的房子之间吧。 忽然路旁的大树上飘下来声音,“那户是病的。” 抬头一看,竟然是小刃。魔昂顺着他的手指,带我来到一处用带刺的小树丛围成的院落。这院子被小树丛围得死死的,根本连个豁口都没有,仿佛有意不想让谁进来。 魔昂矮身一跳,就进了院子。我则从树丛中生生挤过去,白云犬紧紧跟在我腿后。魔昂去推门,门竟然从里面锁着。在魔人城待了这么久,还真难得遇到这般谨慎的魔人。 魔昂没去踹门,而是来到窗前,伸手摘掉一块遮挡的木板,踮起脚往里面望了望。许是里面太暗,他又摘掉一块木板,放进些阳光。 魔昂从窗口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里面的魔人有点儿眼熟,你也来瞧瞧。” 我就拎过来一截木头抵在墙上,踩着木头上高站稳,扒住窗子往里面瞄。还没瞄见什么,木头似乎就被不耐烦的白云犬撞了一下,好在魔昂及时把我扶住,他两只大手钳住我的臂膀,把我往上提了提。这回我看清楚里面睡着的那个男魔人了。相比于其他正常的男魔人,他脸上的胡须很淡,衬得眉目轮廓清晰了然。我也觉出这张脸眼熟。 魔昂从我背后轻轻地说:“我是心甘情愿的。” “哦,”我豁然想起,赶紧点点头,“是他的。”就是在泉水边,第一次见到魔兰一伙的那个晚上,因为和女魔人在一起而被抓了现行的,正是屋内昏睡的这个男魔人。当时魔兰责备他,他说自己是心甘情愿的。 魔昂握着我,把我放到地上。走出院子时,当我又想从树丛中挤过时,已经跳出去的魔昂站到我对面,随手把我轻轻一提就拎了出来。只剩下白云犬困在院子里汪汪叫。魔昂又弯身把它也捞了出来。 由小刃指着,我们来到第三个患病的魔人房子时,双火和花卫也在。还有其他几个异恋魔人。房间里昏睡在床上的那个女魔人,果然就是上次泉水边喊着“是我勾引他”的那个女魔人。 问题解决了。魔昂看着还在犯愁的双火花卫,没什么意味地指了指昏睡的女魔人说:“她是异恋。” “不会吧。”双火苦着脸,“咱们要冤枉,也先去看看另外那两个患病的。” 花卫也附和着点头,“这位我认得,她平时和女魔人都走得不近,听说是少有的严格禁欲者。此前就有魔人冤枉过她的,但后来并没查出什么。” 看来公主的手下果真嘴巴很严。魔昂就简单把发生在泉水边的旧事说了一遍。听得双火花卫还有另外几个异恋魔人颇为吃惊。 “那只要找到公主出面就行了,”双火登时来了精神,“我这就去找公主,她这次一定要帮我们。” 然而,魔昂和我刚回到家,双火就又急着跑来,少有的气喘,脸色煞白地说:“公主她不见我。我硬闯进去才发现,原来公主也在昏迷着!” 话音才落,公主的那个贴身小个子就追了来,狠狠推搡双火一把,“你不许瞎说。我们公主只是在小睡。” 双火没有反击,因为他还因为公主的事情而震惊着。 小个子则一个劲地在魔昂面前摇头,“廋龙他瞎说的,他瞎说的。” 魔昂没有应话。那小个子摇了一会儿终于累了,无法再继续自欺欺人下去。 魔昂又把目光压低一点儿,小个子终于叹着气改口说:“都说这病,除了异恋,也是会传染的。公主嘴上苛责异恋,但心里可是实打实包庇的,又经常在一起,难免被传染上。” “你说得对。”双火坐在床上,目光严肃,“现在只能这么说了。公主是我们的大旗,不能把她的声誉拖倒。否则我们真的没了希望。好在公主的病一直瞒着。只是不清楚魔藏王子知道不?” “他……可能在怀疑吧。”小个子不确定地说,“他是有来找过,当时只说公主出门了。” “那肯定是瞒不住的。”双火面容矛盾,“本来以为,只要证明不传染给禁欲派,就完事了。却没想到,我们如今证明了,却又不能说。否则就等于说明公主也是——唉,难道上天真是站在魔藏那一边的?” 小个子没听明白,问到底证明了什么和什么。双火只是敷衍她说:“什么都没证明。” 只不过,双火这边的禁言已然来不及。当时在患病女魔人屋子里,和他在一起的那几个异恋魔人,已经把消息传播开去。 午后时分,相比于往日的萧索,今日大道上却有了生气,多是禁欲派的魔人们,他们前些天怕感染在屋子里早憋闷坏了,如今听说这病与自己无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3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43 碍,自然乐得出门。还听到有魔人吵着说:“谁要是不敢出门?那八成就是混在我们里头的异恋仔。” 当天黑下来之后,大道上终于平静些。魔昂和我正坐在屋子里时,忽然有魔人推门进来,竟然是嘎达。 他一见到魔昂,眼睛里立刻冒出崇拜的光芒来,在昏暗的房间里依然灼灼。他说自己是从魔君那里来,请我们过去。 想来,必定是为了魔兰的事情。但嘎达只说:“是魔君听说无所求可以靠吃素为生,心生好奇,所以有请。” 魔昂便淡淡地跟我说:“那么你自己去吧。” 我才起身,嘎达又急着说:“魔君想请两位都过去。他也好奇魔昂出众的射猎技艺。” 看来魔君是不想直说目的,魔昂和我只好一路同行。 我并没当面见过魔君,因为他虽然还在位上,但早就把事情都移交给魔兰和魔藏处理,自己平日很少出面。我只是听说过他是个很和气的老头。 来到魔君的院子,他也不过是住在一个稍稍宽阔的黑房子里,窄窗比其他房子开得低一些。嘎达开门带我们走进,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一抹微光中的魔藏王子,而魔君的气场反而要弱些。 见我们来了,魔君立刻从木椅上站起身,很热情地招呼,魔藏也不得不从椅子上站起来。 “这就是魔昂吗?”魔君来到我们跟前,惊叹地打量着魔昂,“果然有斗牛搏虎之势啊。年轻就当如此,不像我一副老骨头啰。” 魔昂稍稍施礼,又引我行礼,魔君才注意到我,“你就是无所求吧,看来说你吃素果然是真的。我当年也好奇啃过一口黑瓜,只是那味道如同白水,就没再尝试了。” 黑瓜?这倒像一个提示,让我想起一件事来。当时住在泉水边,大长夜刚过去时,硕鼠和我在黑土辽原的“吾妻”墓地那里,曾经遇到过一个魔人,当时我一直躲在菜藤后面。现在仔细回忆,那魔人当时是有说过一些魔人族的国事唉。 我心里还泛着对往事的疑惑,不觉已经和魔昂坐在了椅子上,与魔君和魔藏围在一张圆桌旁。那圆桌似乎是直接从古树上截取的一段,昏暗月光里依旧看得到一圈一圈的年轮,而嘎达则早已经退了出去。 “你们两个来到我魔人城,实在是天意。”魔君依然对我们客套着,还引导魔藏,谦虚地说让他也要向我们讨教。 魔藏终于受不住,先施礼发问道:“魔君夜里召我与魔昂过来,想必是有要事吧?怎么不叫公主也一道?” “她呀,”魔君重重叹口气,声音压得低低地说,“实在不瞒你们,她已经患上了昏迷的症。” 魔藏微微惊诧,“怎么会这样?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忧虑如何对付这恶症,不想几日没顾得上去看公主,她就患上了!” 魔君拍拍他肩膀,“你不必自责,她只是昏睡,你看与不看,都不紧要的。关键是,我听说只有异恋才会患上这病啊!” “这个?”魔藏冷眼看过来,“魔昂最为清楚。” 魔昂没有捅破,只是没什么意味地说:“现在患上的都是异恋,但总归也有第一个患上的正常魔人,也许公主就是第一个吧。” “话虽如此。”魔君惋惜地说,“但城中子民恐怕没有这份头脑,想不到这万事都会有第一个,只怕会误会公主。” “谁敢误会,我就杀了他。”魔藏说话如发誓一般。但魔君听后,只是摇摇头,“这种事情,就算封住所有的嘴,却封不住民心。如果公主都不能光明磊落,我魔人族还要如何存续于天地之间。” 魔藏有些疑惑,“可是难道要公主承认自己是异恋?” “不是她承认与否,而是如果她患病的事情传出去,她就被认定为是异恋了。我们要做的,是要让大家都相信她的异恋是顺应天意而为!” 话音才落,一阵清风从南面窗缝中灌入,拂过我们身上,又从北面窗缝间流出。似乎风吹走了一片遮月的乌云,屋子里登时明亮许多。魔君忽然注意到我身上的虎皮,温和双目顿时变得炯炯发光,“你这虎皮——” “这些天凉,我才穿上的。” “哦。”魔君听后似有所思。倒是魔藏王子又把他引回正题,“魔君说的天意是什么意思?异恋明明是逆天而行,却如何能成为天意?” “这个吗,”魔君看向魔昂,声音比此前虚弱了一点儿,“就需要魔昂帮忙了。听说你和公主一直投合,如果说公主的异恋对象是你,方能扭转民心。” 未等魔昂回应,倒是魔藏先激动地站了起来,“不可以!”引得我们都去看他,他却还没想好措辞,只是震怒地盯着魔昂一瞬。魔昂没在意,反而问魔君,“我只是从外界偶然来到魔人城,恐怕更不能服众。” “不会的。”魔君笃定地看向魔昂,“只有你最合适。整个魔人族里,挑不出比你更有能量的魔人。除了魔藏。只有说公主是因你而动心,大家才能体谅公主。不会再有其他选择。” 魔藏则否认说:“要体谅,只能是异恋一派体谅。更多的魔人只能是起身反对,他们私下本来就对魔昂有不满。” 魔君追问:“为什么不满?” “因为他射猎的猛兽多,在比力气时投机取胜,因为他明明不是异恋却被异恋推崇。”魔藏随口就数出魔昂几条缺陷。 魔君闻言点头,“你自己也说,魔昂不是异恋,却被异恋推崇。如果这不是已成的事实,说出来谁会相信,为什么异恋派要推崇一个不是异恋的魔人?可见,只有魔昂能造成这种反差。而大家对他不满,多半是嫉妒作祟,如今说他是异恋,大家反而能因为他的错误而平衡下想法。虽然这有风险,但也有很大胜算啊。” 魔君已然把所有希望都放在魔昂身上,而魔昂却少有言语,他仿佛知道魔藏会拼力阻拦,所以不妨等魔藏先替自己拦着。 哪料到,精明如魔藏,在这件事上却险些失态,完全被魔君把控。魔君便又把目光转向我,“无所求啊,我知道这件事情对你的伤害才是最大。我们虽然初见,却像是早就见过一般,我听说你原来住在泉水边,魔昂总挂牵着你。如今你们住在一起,却要受到这飞来的事端影响亲近。我心有愧,却实在是不得已为之啊。” 魔君说得痛心疾首,却让我泛起糊涂。不知道为什么,听了他的话,我的脑子里一会儿是魔藏和公主的事情,一会儿又是此前在“吾妻”墓地的记忆。而我的头脑惯常空落,如今两件事情轮番上阵,着实让我破费一些精神,久久不能回应。 原本想要坐以待劳的魔昂,看到两块盾牌皆不堪一击,只好自己应对,话一说出口,局势就被扭转。因为我们都目瞪口呆地听到魔昂说:“这种病其实有法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4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44 可治。” 魔君听后激动得胡子都震颤起来,“那再好不过,只要魔兰尽快康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魔藏则不甚相信,质问魔昂:“有方法为何此时才说?” 魔昂略略施礼,“因为这方法也是个禁忌。需要到大海中找寻。” ☆、二十二念 听到大海,魔君与魔藏俱是一愣。魔人皆知,大海中有传说会覆国的力量。可是,这种传言却从来没被证实过。否则,魔人国便早已倾覆。 魔君为难道:“这实在不妥。病症不除,只关及少数子民,若为此而触怒大海,受害的可是整个种族啊。” 魔藏也摇头,而他看向魔昂的目光更是充满怀疑。魔昂便稍加解释,“远洋中存在孤岛,每个孤岛都像锥子一样插在海底,在孤岛嵌入海底的地方生长的一种海蔓可以唤醒沉迷。早年,我曾遇过一次,确有奇效。” “这个,未免玄而又玄啊。”魔君团着双手,面露愁云,“况且要到深海之中,我族又根本不会浮水。” “这个魔君不必担忧。我和无所求自小生于海中,大可去海里一探。” “那不还是会触怒大海吗?”魔藏摆摆手,“这种投机的方法是万万不可的。当下还是再静候几日吧,说不定,上天会赐予正道。” 说着,魔藏已然从桌边站起,“天色不早,不能再打搅魔君安歇了。” 魔君便起身送客。只是被探海提议一耽搁,撮合公主与魔昂的事情便也被暂且放下去。哪种提议都是险招,目前尚且风平浪静,只能暂寄希望于时间了。 走出屋子,外面月光莹白。我们与魔君道别,刚转身走出几步,忽然听到魔君叫我的名字。 我回转过头,听魔君问:“你身上的虎皮怎么没有尾巴?” “……”我记得尾巴是被硕鼠讨去又被它弄丢了,便简单回答说:“让老鼠拿走了。” 魔君没再追问,魔昂和我方继续前行。在刚才问答的间隙里,魔藏已经先走一步,此时已消失在月色中。 回到家里,四下寂静。躺在床上的时候,我问魔昂,“岛根处的海蔓真能唤醒昏迷吗?” “怎么,连你也会怀疑?” 我是不擅长分辨真假,但是,“我吃过那种海蔓啊。有段时间住在海底大鱼家,我常常采来吃的,对睡眠没什么影响。” 魔昂也不争辩,只是淡淡地说:“我随口编的而已。” “……” “难道你希望我和公主在一起?” 我略微思考,其实魔昂和公主是否在一起,对我似乎没有大碍。但为什么心底却只躺着一个答案,那就是“我不希望的。” 我的声音很轻,还不及魔昂的呼吸,不知他有没有听去。我又自顾自地把此前遇到魔君的事情草草说了一遍。从头到尾,魔昂都没有应答,以至于我讲着讲着就犯起迷糊来。 隐隐约约中,我做起一个梦,梦见自己身处大海中却动弹不得,因为海水竟然都结成了冰。我的身体被凝结在海冰之中,只要轻微移动,就会牵扯起一阵剧烈的疼痛,因为那些冰已经牢牢粘在了我的皮肤上。我浑身的热度正在渐渐消失,眼前起了白雾,看到横横竖竖的冰纹越来越模糊,终于失掉了最后一点儿知觉。 再次清醒时,发现自己正紧紧抱着魔昂。可是,我却仍然感觉到寒冷。魔昂的热力传给我的皮肤,可皮肤下面的血液似乎已然冻结。我把手脚从魔昂身体上拿开时,又听到了冰碴在身体里碎裂的声响,是我的耳朵出现了幻觉吗? 魔昂早已清醒,他伸出大手放在我的腿上、腰侧、又转移到脖颈,试着不同部位的体热。他的表情严肃,兀自疑惑着说:“难道真是泉水在作怪?” 说着,他已起身,坐在阳光里。今日阳光颇好,才是早间,就已繁盛强烈,照在魔昂的身上,给他镀上一层光晕,让我想起朝晖铺洒在浮动的海面上泛起流金碎光。 门吱嘎一声响了,大束的阳光从门口照射进来,以致于走进屋子的人一时间在阳光中模糊了轮廓。他从背后关上门,把阳光隔断。我们才看清,来者竟然是魔藏王子。 他抬眼朝床上一看,目光扫过卧在虎皮中的我,又飘向魔昂,似乎在魔昂身上停留下那么一瞬,才微微咳了一声偏过头去,“把兽皮穿上。” 魔昂没有动,只是问他:“清早有何事?” 魔藏的头又转过来,看到魔昂依然光裸着上身,眼睛里浮上一层怒意,竟然让我联想到耍性子的白云犬。 魔昂无所谓地披上兽皮,从床上站起身,魔藏赶紧又偏过头去,似乎有几分厌恶。想来他身为王子,毕竟比寻常魔人更注重礼数,我便也站起来,把虎皮往身上穿。只是手指居然僵直着难以灵活弯曲,脚趾也像冻连在了一起,腾挪间险些踩到白云犬。 魔昂便过来帮了一下忙,引得魔藏又轻咳一声。 魔昂把我腰间的带子用力一紧,问向魔昂:“王子有什么事大可直说。” 然而,魔藏许是碍于我在屋内,直等我不甚利索地走去后园,才再开口。 我哆嗦着把枯枝放到灶台里,听到魔藏的声音从窗口飘出来,“昨夜里,魔君说的事情,你是怎么打算的?” 魔昂回说:“探海确实冒险,你们不赞同理所当然。” “我不是说这件。”魔藏的声音微微发恼,冰冷里带着不耐烦,“我是说和公主的事情。” “那件啊——” 听魔昂提起,我也不自禁地支起耳朵,却听魔昂反问魔藏:“王子是怎么看的?” “这件事大错特错。魔君久不处事,难免看不清眼前形势。如果你承认和公主有过那种接触,只会让公主更加受累。所以我不准你去做。” 魔藏说得严肃,似在施压逼迫,但魔昂却只是淡淡回应一句:“那就悉听尊便吧。” 明明是达到了目的,可是我还是听到魔藏出去时,房门被他气呼呼地大力关上。王子的心思果然异于寻常。想来他是看不惯魔昂,横竖都不给好脸。 不多时,魔藏也出门而去。整个晌午,我都坐在灶台旁,不停地烧着火。 中午时分,阳光正足。我暂时穿过房屋来到房前。大道旁有一棵枯树,从我来到魔人城,它就没绿过,想来正适合引火,便一枝一枝往下掰折。 不时有三五成群的魔人经过。魔昂不在身边的时候,他们向来喜欢取笑我。 比如,“把树直接踹倒不就成了,干嘛那么费劲!” 再比如,“今天这么热,他还穿个虎皮干啥,是吓唬小鸟吗?” 再再比如,“你们有没有听说,他其实只是魔昂有意安排的摆设。” 嗯?我手下的动作慢了下来,听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5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45 到说我是摆设的那个魔人神神秘秘地说:“魔昂早就和公主在一块儿了,只是怕被议论,就拿了这么个小家伙来遮掩。你们真以为魔昂会喜欢这把廋骨头吗?” 我可以被用来当遮掩吗?记得魔昂说我没有用处的。显然,听到这番闲话的魔人们也对此怀疑,问说话者有没有证据。 一提证据,那魔人顿时禁了声,但经不过再三催促,就做贼一样嘀咕起来。声音太小,我就没有听清。 返回后园继续烧火,见小刃沉着脸走来。他平日里常有一小撮娃娃跟随,所以消息向来灵通。他也跟我说魔昂与公主的事情,问我是不是真的。 我说不是。他却不信,边离开边抱怨:“就知道问你也是白问。” 黄昏时分,我在屋子里烤炭火,听见门开还以为是魔昂,结果却是双火与花卫,脸上带着明显的同情。 花卫说:“我们都听到传言了,看来公主昏迷的事情已然走漏了风声。只是没想到会跟魔昂扯上关系。” “那是假的。”我告诉花卫,免得她也受到流言蒙骗。 双火挠挠头,“想来也是假的。你每天都和魔昂睡在一起,自然最清楚啰。” 双火特意强调每天,但其实有很多夜晚都不见魔昂的,所以我不免呆了一下。倒不是怀疑魔昂,而是在琢磨要不要把魔昂常常夜不归宿的情况告诉双火与花卫。毕竟说我们每夜都一起睡,似乎是在……夸奖我。我也奇怪自己为何有种浪得虚名的错觉。 然而,我的迟疑被双火与花卫看在了眼里,他们难免心意相通地互换眼神一番。 花卫帮我拨着火炭,语调温柔地说:“这种事情真真假假,你都没必要放在心上。任谁都看得出,魔昂待你是特别的。只不过——” 双火自然把话接过去:“只不过雄性吗,你也懂得。还记得我带你来时,我们晚上宿在大树上,看到有野猪在树下蹭痒痒,互相追逐,那是自然之道,你当时也赞同的哦。” “你是把魔昂比作那头野猪吗?” “对啊,我就说你只是不爱言语,其实心里跟冰块一般通透啊。”双火拍拍我的肩膀,“在那一方面上,魔昂其实跟野兽无异的。” 双火话音才落,房门便被推开来,正是魔昂提着一只兽皮水囊出现在门口,“你刚刚在跟他说什么?” “没什么,”双火笑呵呵地搓搓手,“我就是和花卫来溜达溜达。老大你去哪了?” “去了趟黑土辽原的泉眼。”魔昂说着把水袋放到地上,走过来。 双火眉毛一紧,“早上去,现在就回来了?”魔昂没有回答。双火又追着问:“去那里干嘛?” 魔昂随手一指我,“取些水回来给他。” “这边也不缺水啊?”花卫疑惑道:“难不成是河里结冰了?” 我刚想跟花卫解释说我身体许是因为泉水病了,但见魔昂的额角微动,我便没开口,只听他说道:“他喝不惯这里的水,说是想喝那边的泉水。” 这下,双火和花卫都吃惊地看向我。我想说我没这么挑剔,但顿了顿,觉得魔昂说的也算真的。 花卫轻轻放下拨弄炭火的木棍,捅了捅双火的胳膊肘。双火便说:“天色不早,老大你们歇着吧。”临走时,双火还好奇地拿起一块黑炭,结果被烫到赶紧扔掉。 他们前后出了门,依稀听到花卫嘀咕着:“传言不实啊。” 魔昂问我他们说的传言是什么,我正给他解释,小刃就从后园一侧的门探进头来,蹬着大眼睛看魔昂。 魔昂被他看得莫名,“你有话就说。” 小刃鼓了顾腮帮,飞快地吐出话来:“外面有说你和公主睡过所以公主病了,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魔昂淡淡地说:“如果是真的呢?” 小刃苦着脸钻进屋子,又看向我。我还是第一次感觉到他看向我的眼光里没有寒意,反而似同病相惜。 一抹笑意在魔昂唇角转瞬即逝,“如果是真的,我必定也已染症了。” “对哦!”小刃恍然大悟,直拍自己脑门,“我怎么没想到呢!我就说你才不是异恋,都是那群异恋仔非说你是,他们看谁都觉得是异恋。” 一时间,小刃欢快得如同孩子。他本来就是孩子,只不过平日里行事稳重又爱讥讽,才让大家忽略了他的年龄。此时他在屋子里蹦蹦跳跳的,还捞起白云犬捏了一阵,然后才跑出去,结果没注意脚下,直直把那来之不易的一囊泉水踢飞。 魔昂赶紧去救。但水囊撞到墙上就散了,墙面登时被水淋湿。 脚下失神的小刃立刻止住笑,看着魔昂的额角突突动起来,赶紧打开后门跑出去。我听到大树晃了晃,似乎他直接爬上树了。 我从魔昂手中拿过水囊,想把里面剩余的浅浅一道水喝掉。魔昂却拦住我,冷冷地说:“明天再去一次算了。” 很少见魔昂动气,但其实是否喝到泉水,我都已经非常感激。转而想到回报。可是我身上并没什么值得给他的。突然记起挂在房角的那包红果子。我把它取下来,解开当时捆扎的麻绳,浅浅酒香瞬时扑鼻而来。 有些意外,没料到它们这般适合酿造,居然短短时日就有了酒意。我把红果子连带汁水倒进那只兽皮水囊里。白云犬闻见了好味道,围在我腿边转圈,丢给它两颗,它吃完就安静地倒在地上睡了。 不知是白云犬的酒量小,还是这红果酒力浑厚。我便走去后园,送给小刃两颗。过了一会儿再看,他已然睡熟。我撞了一下大树,也没把他弄醒。这下,我不禁拿着水囊犯难了,还把不把这烈性的酒果送给魔昂? 然而,这酒果的气味越来越浓,已然被魔昂闻见,他尝了一颗,觉得味道鲜灵,又吃掉几颗也没犯醉,直到把汁液喝干才躺到床上去睡。待我爬上床时,他已睡熟,呼吸沉甸甸的,还带着酒味。 我摸下他的身体,比往日更加温暖,甚至灼热。躺到他的身边,身上的寒意得到缓解,我也渐渐睡下,甚至梦见自己烤在一堆炭火旁。 只不过,这炭火逐渐熄灭,我越发觉得寒冷起来,只能往炭火前挪一下、再挪一下,我甚至梦见自己在用力吹拂暗掉的木炭,希望把它们吹得重新赤红起来。 就在被冻醒的边缘,那无望的木炭果真又散发出热量,让我稍稍放松。奇妙的是,那原本趋于灰烬的木炭又冒出火苗来。我寒冷的身体渴望更多热力,那炭火果真越烧越旺,竟然烧出红彤彤一片。 梦里的我尚能思索,总觉得这火烧得蹊跷,挣扎了片刻,终于从梦中醒来,眼前的一切却让我大吃一吓——屋内已经火光一片。 我赶紧推魔昂、大声喊他,可是他只翻了个身,就把脸埋在床上却不动了。我去抱住他的脚,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6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46 想把他拖到地上。可是费力地拖了几下,我才发现两侧房门都看不清楚,只觉得火苗在从四周喷涌而来。 瞥见白云犬还倒在地上,就要被火势覆盖。我登时跑下床把它拎起来,脚踩到地上时,觉出地面已经被烘烤得炽热。突然一股火流窜到我脚下,我赶紧拎着白云犬跳回床上。再看那火流竟然是燃烧的松脂。似乎有谁正把松脂泼到房子上,流进屋子里,引着火舌迅速把魔昂宿着的木床包围。 无论我怎么拖拽,魔昂都不醒来,但睡梦中的他已然感觉到不适,碰到我的手觉出凉意,就迷糊着往我身上靠拢。 怎么办?黑泥房子已经变成一只火笼。身下的四只床脚也开始燃烧起来。昏睡的魔昂和白云犬都挤在我身边,魔昂的大手还盖在我的身上汲取凉意。 突然,床腿烧断一根,整张床随之倾覆,连带着我们三个斜斜倒在碎木板中。我捡起那些开始燃烧的碎木头扔开,不让身边留下任何可以燃烧的东西,除了我们的身体。热力越来越强,我摸到白云犬和魔昂,他们已然发烫。如果他们也燃烧起来,我会把他们扔出去吗? 只是想一下,我的身体就禁不住打起冷战。我推搡着魔昂,把他的长手长脚弯屈,尽可能把他与白云犬团在一起,然后,闭着眼睛把自己盖在他们身上。 耳边充斥着火苗“咝啦咝啦”的声响,让我渐渐麻木。我紧紧盖着身下的魔昂与白云犬,去听他们犹在的呼吸,似乎因为我的清凉而绵长。 我许是已经昏了头,只觉得自己在一点一点融化,渐渐融进魔昂的身体里。我闻得到他头发的气味,触碰到他坚硬的脸颊。他的躯体硬如岩石,而我的身躯化作海水,明晃晃的太阳正要沉到海中去。 恍惚间,我已忘掉自己是睁眼或闭眼,忘掉此时身在何处,我只能用全身的直觉去感受那满满的灼烈与明亮…… “小央” “小央” “小央” 是谁在叫我陌生的名字? 我早已忘却自己是谁,忘却了遥远的时光。 为何这唤我的声音偏偏执着如此,生生要把我叫回到往昔岁月。 ☆、二十三念 我睁开眼,看到魔昂已经醒来。忽然间,我什么都不再害怕。 我看到他赤红的脸上,布满晶莹的汗水,看到他倒影火光的灼灼双目中似乎有另一个世界引我前去。 原本我是趴在他的身上覆盖着他,而此时,他拢起双臂反把我抱住。与他的躯体相比,我是那般微小,登时成了果中之仁。 他躬身站起,下颚紧紧抵在我的头上,而我的整张脸都贴在他的颈下。似乎听到他低低说了声什么,随之天旋地转,竟是他用身体包裹着我在火海中翻滚。 “咚!”的一声,那充斥的光芒已被撞碎,黑暗终于带着冷意涌上来。 魔昂松开紧紧的怀抱,仰面躺在房前的大道上。他的眼睛里依稀迷离着醉意,看着我,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笑容。我也笑了一下。不为什么,只是心意想通。 “怎么着火啦?”终于有魔人注意到这黑夜里盛大的火光。瞬时间,一些黑幢幢的影子出现在大道上,潮涌而至。 他们刚刚来到我的面前,尚未发出一声叹息,只听“轰隆”一声,黑房子便已坍塌下去,砸起一地星火烟末。 我站到地上,拎起软趴趴的白云犬盖到魔昂身下。光着脚走在冰冷的地面,走向那阑珊的火房。踩着化作炭的黑泥墙壁,听得到它们在我脚下碎裂灭熄。 场面已被坍塌的房顶砸乱,只有刚刚床所在的空地上稍稍清晰。我把烧剩的一截虎皮拎出来缠在身上。看着这破碎的房屋里,终于再没有什么怕会失去。 踩着黑炭走出时,我已觉察到烫意,似乎脚底最后一层坚冰也已融化殆尽。围观的魔人们许是被我赤足的样子吓到,当我走出时,他们像被石头击中的浪花四散退去,只是退后小小一步,但眼睛里却带着满满的迟疑。 双火与花卫终于从远方跑来,他们带着住在城边的异恋魔人们挤到前面。两个异恋派的老者扶起魔昂,双火把自己身上的皮毛解下一块围在魔昂腰间。 许是魔昂身量太阔,压得两个老者吃力。双火赶紧和花卫去搀,但魔昂已经双脚站定,只是左右微微摇晃几下,便迈开了大步。我拎着白云犬,从那群异恋魔人中走过时,看到他们提着的木桶里根本没有装水。 我们一行沿着大道往河边走,那里是魔人城边缘,双火与多数的异恋魔人都住在那里。一路上,不时有魔人猜测这次起火的原因。 比如,火果真是难以驾驭,万万不该使用灶台。 再比如,肯定是魔藏一派在暗中作怪。 再再比如,说不定与公主的染症有关。 魔昂始终没有应答,双火也反常地安静。我走去魔昂身边,才发现他已经睡眼微合,像一条梦着的大鱼缓缓漂游在海底。 这一夜的余下时光,是在双火与花卫的房子里度过的。他们两个说心里有事没睡意,反倒让魔昂与我把大床一直占用到天光通明。 只是睡足的白云犬因为在陌生地方醒来,止不住狂吠,我才终于睁开睡眼,看到魔昂也醒着。但是不同于以往,他这次也是刚刚才醒,眼毛上依稀落着薄薄一层灰尘。 “你的身体好了?”他问我。 我点点头,“许是被火融化了。” 这时,花卫已经从别处找来了兽皮与鞋子送给我们,又转身出去。 魔昂穿上一身熊皮,前胸的地方正是熊的胸脯,有一片浅浅的白色。 我穿上的却不知是什么,皮面无毛、只有些粗糙的凸起,皮的形状是一个奇怪的圆桶。我把它从头上套,它就卡在肩膀,我只好从脚下套再往上提,结果它又卡在腋下。 魔昂摸着下巴说:“像一只虫。” “啊?”我低头瞧了瞧,这圆筒形的皮子将我从腋下到脚踝都包个紧实,果然像条蚯蚓。这可不妥。我边把皮子往下退,边嘀咕着:“我从前就被海鸟当成虫子抓住过,可不能穿这个出门。” 我本是自言自语,结果魔昂却饶有兴趣地追问:“你什么时候被海鸟当成过虫子?” 我想了想,“似乎就是遇到你的前一天,被仙姑的布条缠得像条虫。” 这时,花卫正推门进来,见我刚把皮子退到腰间,忍不住笑起来:“我就说这蟒蛇的皮不适合你,结果双火那个傻瓜偏说肥瘦准合你身。还是我来给你改一改吧?” 于是我把蛇皮脱给花卫,身上只穿着那件破破烂烂的龟甲布卦。 魔人根本不善裁剪,花卫说我身上的龟甲装就很别致,于是依着样子,琢磨了一个晌午,才勉强把蛇皮改好。魔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7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47 昂自是没有那份耐性,早早出了门去。待我穿戴暖和,便和花卫去河边随意走走。 此时秋冬相交,奔腾的河水尚未冻结,两岸草木已经枯成灰色。想起初到泉水边时,见过的养在草笼中的一朝颜,它们身体的颜色在一天之内变换,而这些草木的颜色在一年之内变幻,其实都是一样的轮回罢了。 我正闲散地想着,花卫却突然捅了我的胳膊肘一下,我顺着她的指引去看,见对岸正有一个陌生身影朝河边走来。 说是陌生,因为他的穿着与魔人迥异。 “他穿的是什么皮啊?”花卫纳闷地问我,“怎么那么好看?” 我眯起眼睛仔细去辨,竟然像是绸布。 说话间,那陌生来者已经走上了那座简陋的桥,正小心翼翼地朝这边走来。我想到自己的过桥经历,又看他步履踌躇的样子,隐隐料到会有危险。 果然才到桥中,他就失足掉下河去,发出“咕咚”一声。如今的河水许是比之前深些,只见他扑棱起水花才刚刚冒出脑袋就又沉没下去。 我拨开河边的枯草,走下水,游去他身边,立刻被他抓住一只腿便不松开,我只好尽力挥动另一只腿,才勉强游着把他拖到水浅的地方。 他许是懵了,直等花卫也下来,才把他拖拽出水。一到岸上,他就立马仰倒进枯草中,不住地颤抖,嘴巴向外涌水,片刻后才缓过神来。 当他坐起身把贴在脸上的湿发拨开时,我忽然觉得这张湿漉漉的脸面熟。而他抬眼瞧见我,也是一愣。 “是你?”他不敢相信地叫道:“真是谢天谢地呀!” 我没明白。他又兴奋地自言自语:“那片该死的伪云飞得太低,竟然叫大风给吹偏了。我一醒来,到处都是光溜溜的黑土哇,往哪边走都一个样。幸好昨晚看到这里有一片火光,我就奔着来了,果真还算明智。” 看他说最后一句自鸣得意的样子,我忽然记起他来——正是此前在仙都自诩认得忘痛丹的那个少年神仙。 “这里是海边吧?”少年神仙站起身,往城中瞟了瞟,“我记得你好像是从海边来的。快告诉我怎么走回仙都。” “仙都?”花卫不解地问,“仙都是哪?还有你怎么能随便提海呢?不知道海是禁忌吗?” “我当然知道大海会让我失去法力。就为这个晦气,我都没练过浮水。快别废话了,赶紧跟我说怎么回仙都吧!” 花卫自然没能理解他的话,斜斜眼神瞧向我,仿佛在说这家伙不会是疯子吧? “怎么?你不认得路?果然是海边的乡野仙姑见识太少。”少年神仙数落罢花卫,便把下巴尖朝我点了点,“你总认识吧。” 我摇摇头,“这里是魔人国,回不去仙都的。” “魔人国?”少年神仙皱起眉毛,“你没骗我吧?”随之,表情便微微迷惑起来。 倒是花卫先反应过来了,嚷着说:“原来你和无所求一样,都是从仙人国来的呀。” 话音才落,忽听到有魔人在城边大道上远远朝我们喊了一声,“快过来,王子他们正闹事呢!” 花卫便带我跑过去,跟那喊话的魔人简单问上几句才知道,魔藏王子竟然施行了原来放下的狠话,正让部下们把所有昏迷的异恋魔人都抬走扔去山谷。 “什么昏睡呀?”少年神仙一直跟在我和花卫身后,好奇地发问,但花卫哪有功夫给他解释。 等我们几个赶到时,王子的部下们已经从黑房子中找出了数十个魔人,正摆放在岔路口。那岔口的一边正是上山的路,双火一伙正挡在路中。 魔藏与魔昂都不在。为首的只有老抻与双火。老抻那一派都是膘肥体壮,而双火身边多是上了年纪的老者,原本高下立分,只是那群膘肥体壮的若想抬着几十个昏睡的魔人上山,却也不算容易。 双火这一派的老者多是带着哀求的语气跟老抻他们讲道理。偏偏老抻又不是横冲直撞的性子,两派只能暂时僵持在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少年神仙耐不住性子,挤进老抻那一伙之中,蹲下身去看那些昏睡的魔人,还吵吵着:“他们是死了吗?还是病了啊?” 少年神仙原本穿着异常,又是这般吵闹,自然把大伙的眼光都吸引过去。 老抻看着他是跟我和花卫而来,自然带着戒备,上前想把他赶走。结果那少年神仙正看得专心,不听老抻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看完一个又看一个,不是捏捏昏迷魔人的鼻子,就是扒开紧闭的眼皮。 “你看够了没!”老抻终于被他转得昏了头,粗拉着嗓子大吼,“你再怎么看他们,他们也醒不过来!” “此言差矣!”少年神仙朝老抻摆摆手,微微得意的眼光似乎是看出了什么门道,等把大伙的兴趣都吊起来之后,才终于缓缓开口,“他们不过是迷了药罢了。” “药?什么药?”魔人们都觉得新鲜。 “当然是我秘制的遗情散啦。真是想不到,你们从哪里打探来的配方啊?” “什么遗情散不散的?你乱说些啥!这全是上天降下来的惩罚!” “哼。”少年神仙的底气自然没那么容易被一个莽夫打乱,只是手在湿漉漉的口袋里摸了摸,却有些微微慌起来,“我的遗情散呢?是掉河里了吗?”说着看向我,可我哪里知道。 “噢!瞧我这记性!”少年神仙又强作镇定地嘻嘻一笑,“是我卷在风里时,被风吹散了。难不成吹到你们这了?” 正说着,那阵南风又刮起一阵,如同在响应少年神仙的话。 双火高声问道:“你是哪天被卷到风里的?” “哪天啊?”少年神仙掐掐手指,“怎么也有半个月了。” “那差不多正是症发的时候啊!”花卫激动地叫起来,“果真救对你了。你快把这些魔人救醒吧。” “不是说他们是罪有应得的吗?”少年神仙反问花卫,目光又飘向老抻,似乎在辨别哪一派才对自己有利。 “他们是有罪过。”老抻犹豫起来,“他们逆天道而行,乱搞男女之事,乱了魔人国的规矩。可是——” “可是也不能见死不救!”却是魔藏王子清亮的声音在群体之外响起,许是老抻的手下刚刚去找的。 魔人们立刻给王子让出一条道来,让他走到群体中间。少年神仙眼前一亮,他自然明白来者的身份卓尔不凡了。 王子审视的目光扫过少年神仙的脸,又面向其他魔人,郑重地说:“异恋虽违伦常,天若诛之,我自然听天道。但若天意有怜,我自然也不会让我的子民送死。” 听王子这么说,有几个异恋长者不由发出赞同的叹息。 王子眼帘微垂,挪步到少年神仙身前,“你说你有方法。但我如何信你?” 分卷阅读47 - 分卷阅读48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48 “刚才都说病发是在半个月前,正是我在风中掉了遗情散的时候啊。” “这遗情散又是什么东西?” “遗情散啊,”少年神仙又摆起派头来,“这可是我独创的一剂药。这么多年,我年年观摩仙都的药典,自然通晓炼药的门路。我也和你们一样,最看不惯男女贪欢,于是就研制了遗情散。我的配方中有两味药,是活了千年的玉狼蛛和紫臂螳。” “那都是什么东西?”魔人们没听过这些奇怪的名字,自然发出疑惑。少年神仙这次不但没慌,反而因为一己独知更加镇静起来,“玉狼蛛和紫臂螳的共同之处在于,雌雄交合完结时,雌性都会把雄性吃掉,所以是世间最薄情的动物。我用它们入了药,做出的薄情散自然能克制男女的情事,他们若不懂节制,就会渐入昏迷。” 魔藏王子的领悟能力自是超群,听懂少年神仙的话后,俊眉微动,“若真如你所说,这遗情散果真是有妙用。” “可是怎么把昏睡的男女再叫醒啊?”终于有异恋忍不住发问。 魔藏王子脸上微露不悦。而少年神仙则继续卖弄道:“自然是相生相克的药理啰。世间除了薄情,却也有专情。有一种鸟成双而生,一只死了,另一只也活不成,那就是同心鸳鸯。所以只要把同心鸳鸯在丹炉中炼成灰,和着水喂下去,片刻就能唤醒沉迷。” 他话音才落,老抻就立刻拆台道:“我活这么久,可是没听过什么同心鸳鸯,同肺鸳鸯的?” 少年神仙又道:“只要是极专情的动物也可将就。” 魔藏王子闻情不悦,则冷着脸道:“我国的子民与鸟兽都遵循禁欲之道,皆没有专情的恶习。” 听魔藏这种语气,少年神仙微微慌神,“那就、那就放点儿血。他们不吃不喝,全靠自己的血气维持命脉,如果放出一点儿血,他们说不定就会被饿醒渴醒,玉狼蛛和紫臂螳也是因为产卵时辛苦才吃掉配偶填肚子的。” 这下,魔人们都乱了立场。无论是异恋一派,还是禁欲一派,都有赞同尝试的,也有坚决反对的。 异恋派赞同的说:“与其昏迷,还不如试试?”异恋派反对的则说:“恐怕还没救醒,反倒先流干了血。”而禁欲派里的两种声音正是与其相反,赞同的是希望醒之前就流血断气,反对的则怕万一救醒了又做如何打算。 互相争执间,少年神仙趁大家不留神,竟然擅自用一截树枝扎破了一个昏睡魔人的颈窝。 看着鲜血外流,大伙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血越流越多,片刻殷红了魔人身上的皮毛。 终于,有位老者看不过去,上前用手按住了伤口,正欲开口责备少年神仙时,那流血的魔人竟然颤动一下眼皮睁开了双目。 一时间,大伙看向少年神仙的眼神都变得奇妙起来。 待魔藏王子终于首肯,大伙便纷纷效仿给昏睡的魔人适当放血。 少时片刻,一大片路面就被染红,几十个魔人皆逐渐苏醒过来。只是,庆祝的气氛尚未升起,就有些事情不对劲了。 因为花卫救醒一对魔男魔女,就连我都知道这两个是爱慕关系。但醒过来之后,他们只认出花卫与我,却偏偏不认得彼此,似乎全然忘了此前的亲密经历。 大伙听花卫这般说,都纷纷去看自己救醒的魔人,一经试探,果然是都忘却了伴侣的记忆。 “这个吗,”少年神仙略微窘迫地看向大伙,“放血只是个救急的土法,自然及不上同心鸳鸯管用,那薄情的药性还在持续。” 双火闻言气结,而魔藏王子冷峻的脸上却闻之浮现一丝笑意。 ☆、二十四念 双火上前,抓住少年神仙的肩膀,眼睛里射出危险的凶光。 我第一次见到双火如此生气,花卫也有些紧张。 少年神仙抖动身体想甩开双火的大手,又怕又怒地嚷道:“你要干嘛?别欺负我现在没恢复法力,等我——” “你给我闭嘴!”双火大吼一声,全然不顾魔藏王子就在身边,只是紧紧盯住少年神仙问,“这些魔人醒过来,为什么会忘了自己的伴儿?” “那是遗情散的药效啊。都说了是用世上最薄情的两种虫子入药,药效自然是减退情爱。何况这药又不是我下的,是被那阵该死的大风吹过来了的,你要算账就找那阵大风算吧,别找我。” 但双火认定了少年神仙就是这件事的祸根,直直把他从地上拔起来,像是要把他举过头顶扔出去。 老抻沉着脸走上前,伸出胳膊虚拦着,“快把他放下,昏迷都被救醒了,你还想要怎样?再说王子在这呢,也还轮不到你来评判。” 双火虽然盛怒,但终究做不出残暴的事情,不甘愿却也松开双手,让少年神仙落回地面。 少年神仙侧歪在地上,不满地嘟嚷着。而魔藏王子却一改疏离高傲的常态,竟然弯身去把他扶起,还问他的名字与来路。 “我叫苍耳。”少年神仙拍拍身上的尘土,“前些天从仙都飞来的。” “飞?”大伙的眼睛就不自禁去看苍耳的身后,嘀咕着“也没有翅膀啊。” 苍耳白白眼,不耐烦地解释起来:“最近有神仙找见了炼云的法子,我自然很快就学来喽,还炼制出一片最厚实的云,便驾着它去北方密林。哪曾想遇到一阵狂风被卷了进去。一醒来,就见四周都是黑土,罗盘丢了,法力也没了,直到昨晚看到这里一片火光,才估摸着寻过来的。” “原来如此。”魔藏王子听罢点点头,不像其他魔人一脸讶异,而是淡定地盘问他,“既然你是从仙人国而来,想必一定认得魔昂了?” “魔昂?”苍耳听罢向四下张望,“他、他也在这?他不是被仙君驱逐到昼夜混沌的地方了吗?” “驱逐?”魔藏王子面露疑惑,声音也陡然提高:“他为什么会被驱逐?” “因为他是妖魔啊,而且是仙人国最后一个,躲了上百年才被白眉与沧海大鱼联手制服的。” 听闻此言,周围的魔人皆被深深震惊到。甚至双火与花卫也俱是一脸惊诧,连带着看向我的目光也带上了探究的陌生。 “那他呢?”魔藏王子随手指向我。 苍耳一开始只说我是个乡下神仙,然而忽然脑筋开窍,说起此前我曾被仙兵误认为是魔昂的同伙,当时以为是错怪,现在才明白是我隐藏得太好。 这下大伙都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原本就是禁欲一派居多,我听到他们多数都在说魔昂的坏话,并联系到魔昂此前触怒他们的种种。 异恋一派虽然没有倒戈,但言语闪烁,显然对魔昂一直以来帮助他们的动机产生了怀疑。 唯有双火尚且坚定,问苍耳:“魔昂到底犯过什 分卷阅读48 - 分卷阅读49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49 么错要到被驱逐的地步?” 苍耳被问得莫名其妙,“他是妖魔,自然就与神仙不相容啰。” 花卫不满他的回答,反问道:“我们都叫魔人,跟你说的可是一个魔字吗?” “这个?”苍耳也搞不清楚了。魔藏王子便在一旁自以为然地解释道:“魔昂想来只是仙人国的反对派罢了,和我们必定毫无关联。我们评判他,自是只能看他在魔人国都干了些什么。如果他性情不改,乱起事端,自然也会被我国驱逐。” 说罢,魔藏王子便转身离开,还邀请苍耳一同。苍耳看了看我和花卫,没怎么犹豫便跟着魔藏而去。老抻一伙自然在后追随。 眨眼之间,刚才还热闹混乱的岔路口就只剩下一片血红色。那些刚刚苏醒过来的魔人们或坐或卧,虚弱而迷惑。 双火挨个问他们,想要唤醒他们对异恋爱侣的记忆,可是却白费一番口舌,只能先把他们都送回各自住处。 等到天黑许久,我和双火花卫都待在屋子里时,消失了一天的魔昂才从外面回来。屋内昏光中,依然能看到他胸前原本雪白的熊皮上缀着几星泥斑。 我自然先把苍耳的事情与他描述了一下,他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见他这般坦然,双火与花卫也不再追问。相比于魔昂在仙人国的角色,他们更关心的是如何让异恋魔人恢复起来情爱的记忆。 双火最为忧心,他说:“如果把情爱忘到脑后,活着还有什么奔头?”毕竟在魔人国,异恋的魔人受到诸多排斥,很难有高地位与好声誉,所以找到可心的伴侣才是他们唯一的寄托。可如今,因了苍耳的遗情散,他们竟然把最重要的寄托给忘了。 “这也许是件好事。”魔昂淡淡地说,“这样一来,他们或许就不再是异恋,反而走上了正途。” 听魔昂这般说,双火的焦心不但没有纾解,反倒是更为焦虑。 花卫在双火身后给他按肩膀,一边出主意道:“那个叫苍耳的不是说了吗,只要找到最专情的鸟,烧成灰给他们吃掉就能彻底解毒啦。我们去找专情的鸟就是了。想来鸟吃虫、专情对付薄情,应该正好能解开那什么蜘蛛和螳螂的毒吧。” 只是,到哪里去找专情的鸟呢? 花卫又想起来,“上次林子中的巨鸟,不就是为了救回落在我们手上的小鸟才露面的吗?想来也是有情的吧。” 说到这里,却真的有些门路。双火不禁仔细思量起来。 花卫晃晃他的肩膀,“你们上次去追了那么久都没追到,到底是怎么回事都没跟我说清楚呢。每次问你你都躲。” 魔昂也有此疑惑,半猜半疑地问:“难不成是鸟飞到了海里?” 听到海,双火的身子登时一僵。花卫立刻感觉出手下的反应,不禁又给双火捏起来,还嘀咕着:“管他海不海的,咱们之间还怕这份禁忌干嘛,你就说出来吧,我都好奇死了。” 双火长长吐出一口气,看向魔昂,又看向我,终于说起上次追鸟的遭遇: “那巨鸟一直往北飞,但飞得不高,我们几个就紧追在后。追出了几片林子,一直追到天黑。我们实在跑不动,但那巨鸟也乏了力,就落在一棵大树上塌着翅膀休息。当时已经追出太远,我们实在不甘心放弃。就捡石头去打,把它惊得继续飞。这一追就追到天快亮,直追到了海边。那鸟就飞到海里,落在了一块大石头上。当时我们许是追红了眼,就追进海水里去了。” “但你们又不会浮水?”花卫疑惑道。 双火便解释说:“我们当时只从水浅的地方走,可是我没留意摔了一跤趴进水里,没想到居然能浮起来。他们几个也试着,居然各个都能浮起,于是我们就划着手脚朝那块大石头游,总算游过去了。才爬上大石头,可那鬼精的鸟又飞回了岸边。” 花卫说:“那你们就再游回来呗。” “我们也想啊,但最邪门的是,在那么一眨眼的功夫里,谁都没注意,海水就退了。在大石头和海岸之间,只剩下宽阔的一大片淤泥。我们等了好久,海水也不再涌回来。我们就想从淤泥里走,但一踩上,就立刻被陷下去。于是我们就被困在了那块大石头上。往前看是一大片淤泥,往后看是望不到边的海水。一直耽搁了好多天。要不是身上还带着肉干和水,真担心会昏死过去。” 魔昂一直听得很用心,终于发问道:“后来怎样,海水有没有再涌回来?” “没有啊,我们等了那么多天,都等傻了。倒是一天夜里,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我们再醒来时就已经跨越那片淤泥而躺在了岸边,谁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无论如何,总算捡回一条命,可是不敢再惹上大海了。” 花卫忍不住唏嘘,而魔昂却没来由地说了一句:“去追鸟的时候是月初。” 双火与花卫不明白此事和月亮有什么关系。但我住在海边这么多年,每天都要巡视海滩,记录风向搜集贝壳,对月相与涨潮也是很熟悉的,便对魔昂说:“涨潮常是在月中的。以前每到月中,海边涨潮凶猛时,海水就常常会涌进师父房间里,把他被子都涮走。” “这我知道。”魔昂看向我,“我上岸的时候,正是赶着涨潮,那时是月中。但听双火所言,他们明明就是遇上了一次大涨潮,却发生在月初。如果没有涨潮把岸边那片淤泥覆盖,确实没办法进到大海里。” 听到此,我也迷惑了,“这么说这里的大海与仙人国的大海是相反的?这边涨潮,仙人国就退潮,而仙人国涨潮,这里再退潮?” “正是这样!”魔昂的眼睛明亮异常,语气再也无法保持平淡,甚至连宽阔的胸膛也开始起伏波动。 双火注意到魔昂前胸白色熊皮上的泥点,不由问道:“这泥,难道是海边的?” 魔昂没有解释,反而跨着大步走了出去。转眼间,又拿着一块凹形兽甲进屋来,兽甲里盛着一汪水。 魔昂把兽甲拿到我眼前,轻轻摇晃了一下,兽甲里的水便也左右晃荡起来。 “懂了吗?”魔昂目光灼灼地看向我。我似有领悟,却没通透。魔昂便又摇晃了一下,双火与花卫也凑过来看,那一汪水险些被泼洒出来。 我看着那晃动在兽甲中的水面上倒影着我们的脸,又想起从前日日相见的海面,头脑中有什么正呼之欲出。 “这里的海,与仙人国的海,是同一片海啊!”魔昂的话终于让我从迷惑中惊醒,刚才错乱在头脑中的线团登时被抻直了! 明明就是同一片海,仙人国与魔人国只不过是在不同的两边。在月中,仙人国的海边涨潮时,这里的海面却是最低的时候。而等到月初,仙人国海面低迷,这里却在凶猛涨潮,于是海水才能一路蔓延淹没掉海 分卷阅读49 - 分卷阅读50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50 边那片无法逾越的淤泥地。这大海正像是兽甲中的那汪水,左右晃荡起来时,一边多则另一边就会少啊。 “可是,我们后来没等到涨潮,是怎么回到岸边的呢?”双火还在纠结于自己的疑惑,“到底是什么在暗中帮我们?那片淤泥如果没有海水覆盖,是无论如何也走不过的啊。” 魔昂点点头,他已然尝试过去穿越那片淤泥但都没能成功,除非月初时潮水淹没淤泥才能游过去。可是,还有谁能那么大的能耐,能在月中低潮时把双火几个从岩石上带回岸边呢? 花卫嘀咕道:“也许是老天吧。”说着目光飘向窄窗之外,又轻呼到:“呀,快看月亮多亮。” 听花卫这般说,我们的目光都望向窗外,只见到一轮浑圆的黄月垂在东侧天幕,许是才过十五没多久,月亮正好。 从前在海边,我每天都看日出。如果前半夜里有月亮,我也必定会望一望。相比于太阳稳定的轨迹,月亮的浮沉略显飘忽,但大概地也是东升西落。于是,我忽然想到魔昂论断中的一个疑惑。 “魔人国在仙人国的北面,而大海又在魔人国的北面。我们明明是一路向北的,即使入了海,也是一路向北游,只能是离仙人国越来越远才对,怎么可能游到对岸却是回了仙人国呢?” 魔昂微微一笑,“你对方向倒是清晰。但方向也许一直在欺骗我们。” “嗯?”我有些不懂,方向几乎是这世间最能叫准的事情了,东西南北,正而不偏。但魔昂说:“在泉水边,我就因为星空疑惑过。后来,越发留意,我对世上所认定的东西南北就越发怀疑。还记得上次下雪,我那时正从海边那片淤泥地回来,我跟你说过,我回来时,海边在下雨,可回到魔人城却变成了雪。这完全不符合北寒南暖的常理。” 我听魔昂的话,倒也理解了三分,但更多的还是疑惑。 魔昂拍拍我的肩膀,“方向到底如何并不紧要。也许如同乐极生悲,方向就北极生南。也可能是在某一处,南北就换了向。这都没关系。只要等到下次月初,我们游入海中,自然就能见分晓。” “你们真的要从大海游回仙人国吗?”花卫担心地问。 魔昂点点头,“如果你们愿意,大可一路。” 花卫听之赶紧摇摇头,又看向双火,双火却犯起一丝迟疑。花卫不解,“大海那么古怪,你还有什么好想的啊?” “但无所求说过,仙人国有特别多的猎物。”说着,双火看向趴在墙角睡觉的白云犬。白云犬在梦中动了动耳朵。 花卫无所谓地笑笑,“在这虽然猎物少,但我们这一代也饿不死的。”说完,正欲松开按捏双火肩膀的手,结果却被双火回头抓住。 还是头一次,在魔昂和我面前,双火那么感情直接地望向花卫。 花卫有些不适应,想把手从双火手中抽出,但听双火郑重地说:“如果猎物的问题不再紧要,应该就没谁会在乎男女之事了吧。他们反对我们,不就是怕我们生娃添口吗。” 听双火这么说,花卫登时愣住。 魔昂似不经意,淡淡地道:“仙人国的物产丰饶,生老都是伦常,你们愿意生多少娃娃都随你们心意。” 在魔昂淡淡的尾音中,双火与花卫却陷入了沉思。这一晚,他们两个继续心里有事,仍旧把大床让给了魔昂与我。 然而并肩躺在床上,魔昂与我也没有太多睡意。我轻轻地问魔昂:“如果回去了,我们可能还会被神仙追。其实这里住着也挺好。” 魔昂侧过身子对向我,微光在他眼中流转,平静的声音从他口中飘出:“我知道。我早已做好了打算。” 他言语中带出的温热气息碰到我的脸上,虽然我没再问另有打算具体所指,但心已安然。 第二天,魔昂没再追问双火到底要不要同路探海。但城中的形势,却越发让双火认真考虑起来。因为昨天被救醒的魔人们依旧没能记起原来的异恋对象,而魔藏王子那边正想趁此机会引诱他们走回正途。 仍旧还有许多异恋魔人昏迷在黑屋子里。到底要不要让他们苏醒过来,全凭魔藏王子一句话。而眼前的困境是,无论他们苏醒与否,都只会让双火更加孤立无援。 ☆、二十五念 月盈则缺,每天夜里,都缺下去一点儿。而那些尚未苏醒的魔人,因为自身血气的消耗,身子也逐日地瘦下去一圈。 魔藏王子没再逼迫,他似乎有意把抉择留给了双火,而魔昂对此更不上心。于是,那些昏睡魔人的性命,便都担负在了双火心上。双火开始还侥幸以为能在林中找到专情的鸟,但费力打回来的几只烧成灰却毫无疗效,反倒是被说成了糟蹋猎物。 月亮起落的时辰,是一夜晚过一夜。以至于我清早起床,才见到昨晚的月亮苍白挂在西方。如果等到月亮瘦成一弯牙,那昏睡中的魔人恐怕就只会剩下皮与骨,双火与那些年长的异恋魔人,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屈从了放血的土法。 在下弦月出现的时候,全城中所有的昏睡异恋终于都从二十多日夜的沉迷中苏醒过来。毫无例外的,全然忘记了曾经密不可分的伴侣。双火每每想提醒他们那些曾经的美好记忆,可是他们身体已然亏空得严重,哪来心思去想情爱之事呢? 倒是苍耳取用魔人国的草木,练就成一些养血蓄气的丹药,经由魔藏王子的部下送给众体虚的魔人,博得全城好意。 趁胜追击的,苍耳放下大话来,说他能练就出更加绝伦的丹药,可以让异恋魔人彻底忘掉旧的品性,无论形体与心神都回归正常。他甚至还专程上门来找双火,说自己愿意先帮助他忘掉花卫,自然被双火冷着脸拎出了门外。 现如今,按魔藏王子的话说,魔人城里是前所未有的纯净。除去年长的异恋以及异恋私生的娃娃,全城当龄的异恋,就只剩下双火、花卫和上次追逐巨鸟的三个男魔人以及他们的女伴。而那三个男魔人中,也有一个开始动摇,毕竟异恋的数目太少,他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忤逆自然之道。 天气是一日凉过一日,双火花卫照旧夜夜难眠。倒是魔昂最为悠闲,平日里已经少有远行,只是偶尔带着小刃去打猎积攒一些食物。小刃是铁了心跟定魔昂的,他甚至已经宿到了双火家房前的一棵大树上。他的想法坚决而纯粹,魔昂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魔昂带我去河里游水,小刃也跟着,扑腾扑腾便真学会了。只是他不能长时间憋在水里,他说会喘不上气来,让我觉得很奇怪。我自然以为是他初学的关系,于是好心给他做示范,如何在水下汲取水中的气息,反倒让他呛了河水。他见我水下呼吸得如此轻 分卷阅读50 - 分卷阅读51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51 松,自是不服,一遍一遍蹲在水中钻研,一直等到天黑,他终于再也喝不下一口河水。 我们三个在暮色中回到双火的院子时,小刃想爬上树去,结果因为肚子中河水太饱,试了几次才攀上树干,又险些半途坠下来。我不由仰望他宿在往日的枝桠上,只见那枝桠也难堪重负明显弯垂。 如今接近月末,月亮都在后半夜出现,前半夜只剩闪闪星光。双火花卫前几日便在屋子中又搭起一座矮床,一到晚上就双双坐在上面呆呆思考。魔昂与我是客,自然也陪着坐。但我常常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这晚正坐着犯迷糊,忽然听到房门吱嘎一声打开。近些日子,已很少有魔人来光顾双火的住处,这深夜的开门声不由显得突兀。 我们都看向门口,却是魔兰公主走了进来。 此前,关于她染症的事情一直没被说破,但如今看到她明显清瘦下来的身形,自然也没什么好隐瞒。 她笑了一下,依稀如往日干练,看到魔昂与我坐在床上,而花卫双火坐在另一张床上,稍稍思索,便选择去花卫身边坐下了。 双火是家主,最先向魔兰公主问候一声,语气中已然透露着疲惫。魔兰让他关注身体,说些身体是魔人存续的根本之类。言辞枯燥,房间很快又陷入寂静,睡意正渐渐回到我眼皮上时,却突然听到魔兰说了句“上次的大火着实抱歉。” 我沉沉的眼皮便又挣扎着抬了抬,看到魔兰正用少见的柔和目光注视着我和魔昂。而魔昂只是淡淡地回她道:“火又不是你燃的。” “但必定是因为我。”魔兰似乎决定下来要承担这份责任,笃定地解释道:“我醒来后,一切都听说了。你我平时志趣投合,他们便想诬赖你是我的异恋伙伴。而你平日又不顾树敌,肯定是有心的魔人借此煽动起了这次燃火的事端。害你和无所求险些没命,又垮了房子,我必然要与你道歉。” 听她有板有眼地坦白,如同亲历一般,我自然是听进了心里。但魔昂却没什么所谓地说:“这只是你自己的猜测罢了。我做过很多事会让魔人记恨。就连他,也会惹来杀气。”魔昂说着拍拍我,让我不明所以。 魔兰也不信,看我一眼,对魔昂的话发出疑问:“他有什么好杀的?” “他无意中知道了一个秘密,还在秘密主人的面前露出了痕迹,自然要惹来一些歹意。” 我听着魔昂的话,心想这是在说我么?师父总说我是泥巴扶不上墙,想给我的心思打个结都打不上,何来魔昂口中这般复杂的行迹。 我迷惑地看向魔昂,而他也看向我,眼神似在说:“你看吧,到现在还不明白。” “就是黑土辽源上吾妻墓的事。”魔昂终于跟我讲出来,我登时有点点领悟,不由轻“啊”了一声。 “什么吾妻墓?”魔兰没懂魔昂和我之间的言语,连带着双火花卫也终于好奇起来。 “吾妻墓?”花卫念叨着,“是一种木头,还是坟墓?” “是坟墓啊。”我打着哈欠说,“就是一个埋葬妻子的墓地。” 花卫又问:“妻子又是什么?” 我想着怎么解释是好,便看向魔昂,以为他会代劳,但他往墙上懒懒一靠,一副没兴致多说的样子,我只好尽力用笨拙的语言来跟花卫描述:“比如你和双火互相看好,之后在天地为证后成亲,你们住在一起过日子,那么,你就算是双火的妻子了。” “那双火也算我的妻子吗?”花卫看看我,又看看双火,而双火再看向我,也跟着问:“对啊,我算她的妻子吗?” “你叫郎君,女的才叫妻子。” 双火与花卫双双对唤了一声“妻子”“郎君”,结果难得在愁云惨淡中大笑起来,直说“好别扭,还是唤名字来得舒坦。” 魔兰却没笑,等大家都看向她时,她才有些犹豫地说道:“我醒来后曾听说过一点点流言,说魔君本想要让我和魔昂参拜天地,以谢违和之罪。这和无所求说的天地为证是一回事吗?” 这个,我便不清楚了。但魔兰心里已然有数,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只是猜测对吗?”魔兰忽然问了一句。我和双火花卫闻之俱是一愣,不明她何来此问,直到魔昂轻轻点了一下头。 窗外忽然响起吱呀的声音,似乎是小刃在树丫上动了一下。而在屋角犯迷糊的白云犬遥相呼应地,从梦中惊觉起来,抬起脑袋四下看看,然后跳到了床上。 时辰已经不早了呢。但魔兰公主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公主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事啊?”双火试探着问,“要我和花卫先出去吗?” “不必。”魔兰摇摇头,“这本就是你们的房子,况且,恐怕你们也早就知道的。我,其实是异恋。” 她重重呼出一口气,“终于说出来了。” 双火与花卫的表情中显然透露着惊喜。虽然他俩早早就猜到会是这样,但听魔兰亲自说出口,尤其还在这样惨淡的时刻,着实让他们俩个倍感窝心。 花卫与双火对视一眼,感慨道:“我从来没怀疑过自己,更不后悔跟双火在一起,可是我也不觉得光荣。现在听公主这么坦然承认,我咋有点儿——”说着,花卫竟然微微哽咽,眼睛也跟着红了。全然没了往昔开朗利落的模样。双火自是赶紧把她揽过去。花卫本推脱,但双火不松手,她便只好把头往双火怀里埋了埋。 魔兰轻咳一声,把大伙视线又吸引过去,原来她还有话要说。只是这次,她牙齿咬着下唇,脸也燥得红润,试了几次都没能开口,终于微微发怒地看向魔昂,吐露道:“我忘了自己的伴儿是谁。究竟是你吗?” 花卫登时从双火怀里拔出脑袋,一头凌乱地看向公主,再看向魔昂。双火也张大了嘴巴,眼睛里溢出光彩。看得出,他们都希望公主的问话能得到肯定的回答。 双火甚至不由自主地说:“如果是真的,我铁定愿意和你去探海。” 然而魔昂却只是没什么表情地摇了摇头。 “真的不是?”魔兰不甚相信,“如果我看上的不是你,还可能是谁呢?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啊。” “那是因为你的心现在空了。”魔昂淡淡地说,“如果你的心里本就是满的,再看到我,就不会有这种念头。” 魔兰闻言,脸上的红霞已然消退,现出了失血后的苍白底色,口中喃喃地说:“如果两次都能遇上同一个,该有多好。” 听着魔兰的话,本与我遥不相干,为何我的心却突地动了一下呢。我的心现在是空的,可它曾经满过吗?在冲破浓浓松脂味道的遥远过去,我的心有为谁满过吗?如果有一天,它再溢满,还会是为了同一个吗……想着想着,如同触动起遥远厚重的尘埃,睡意 分卷阅读51 - 分卷阅读52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52 就渐渐潮涌而至,不知不觉中起了大浪,把我拍进了梦的海洋里。 我不知道魔兰什么时候走的,再次睁开眼时,已然是倒在床上躺着,天还未亮。估摸是后半夜的光景,我抬眼去看窄窗,只有几颗灼亮的星星嵌在夜空,却没有月亮。难道已是这个月的最末了吗? 我轻轻侧身去看身边的魔昂,他正面对着我侧卧而睡。昏暗夜色里,看不清他的眉眼,只听得到呼吸匀长而沉稳。我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流碰撞到我的脸上,痒痒的,暖暖的。我闭上眼睛,很快又睡入梦境,这一次醒来天空已经大亮。 我起床走出门,见魔昂正站在院落里望着西面的天空。好像从前在泉水边第一次见到那样,可以站成一棵大树。他听见看门声,回过头来,脸上带着一抹笑意。那笑意没对我隐藏,而是持续着,我听到他说:“月亮没了,明天就是涨潮的日子。” 话音才落,小刃就“咚”地一声从大树上跳下来,兴奋地说:“那么今个就走喽?” 双火与花卫正从外面回来,脸上映着晨光比往日轻松许多,接着小刃的话说:“我们也跟着去。” 就在那么一瞬间,太阳的第一缕金色铺洒下来,天地间登时暖了。 从魔人城去海边,脚程快如魔昂可以朝发夕又回,但其余的伙伴,尤其是我,需要的时间就说不准了。于是,简单吃过早饭,我们便出发了。没有从城中大道走,而是绕着城的边缘,沿着河边。 那大河呈一个拐角的流势绕在魔人城的东北角,奔腾向北而流,直至入海。魔人城沿河而建,但走着走着,岸边的黑房子渐渐稀少起来,河水与魔人城正渐渐分离,流向更幽深的远处。 随着河水绕到一处山脚时,在草木隐约间,竟然见到采药的苍耳,他背着一只背篓,还带着两个与小刃年纪相仿的魔人,他正教他们辨识河边的一种蒿草,直到我们一行走近才发觉。 他看到魔昂有微微诧异,但魔昂却并没留意他,于是他又定下心来,问双火是要去哪。 双火也不避讳,直说了要穿过大海去仙人国。 苍耳听后哈哈大笑,终于把魔昂探究的目光引去时,又立马停下笑来,而是从背篓中掏出一只木勺子。 他把木勺子放到一洼静水中旋转起来,嘴上说着“这是木司南,在木头中藏一点点磁石,背着不累,又照样能指南。”他的话停下来之后,勺柄便对着回城的方向。 他又旋转了一次,勺柄依旧指着回城。他便对我们摊摊手说:“仙人国比魔人国在更南的位置,你们完全走错了方向。” 双火以为他在耍把戏,便也动手去转了一下木勺,勺柄指向依旧。 魔昂却没在意,已然迈着大步前行了。双火虽然对木勺好奇,却也赶紧跟上。而苍耳在我们身后叫着:“你们是回不去的。连个司南都不带,指定会迷失在大海里。” 我们已经走出很远了,还听到苍耳的喊声依稀传来,“那个叫双火的,我能治好你的异恋症呐!” ☆、二十六念 河水一直绕山而行。山峦交错,偏偏给河水留出一行通路。只是有时,那通路太窄,是夹在两面山壁之间,形成深涧。 临近黄昏时,又来到一处山涧。两面光滑的峭壁只相隔展臂之距,河水从间深深流过,岸边无从落脚,我们便游入水中。 只是游着游着,双火花卫漂到了水面上去换气。小刃却跟我较着劲儿,一直留在水中。而魔昂则阔步走在水底。唯有白云犬不得消停,在又窄又深的山涧中浮浮沉沉,偶尔向上撞到了双火的肚皮,偶尔又向下踩到了小刃的后背。明明静水流深,却偏偏让它搅动起气泡点点,搅碎了铺洒在水中的霞光夕照。 终于游出山涧,又走入一片矮树林。林中枯叶厚重,踩下去就留出一个深重的脚印,脚印里慢慢便渗出水来。而那条河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许是已消散进这整片矮树林根部的沃土中。 待从矮树林中走出时,眼前顿时豁然空旷。虽然天黑得浓重,但依稀可辨远方那洪大的海面。想来我过去天天见得到大海,从早到晚四时常伴,而如今别后重逢,只觉得熟悉却又生疏,想游入其中一探究竟。 然而,不得痛快的是,我见到了魔昂与双火说过的那片滩涂泥地。那泥地就横亘在大海与林边之间,阻隔了我们的去路。小刃先下去试了试。才走几步,就迈不开腿,因为双脚沉陷,一直让泥水卡到了腰部,若再往里走,恁是力气再大恐怕反而陷得更深。 我们坐在泥岸边,尚有稀疏小树的地方休息。双火他们拿出肉干吃,我则啃一只久经霜冻痕迹斑斑的黑瓜。瓜皮太厚实,像在霜冻中练就了不坏之身,唯有就着远方的风景才能吃得顺畅。 泥地虽无法走,但在星空下却如一片暴露的矿藏,痕光点点。也许很多年前这泥地上也长着身后那种玲珑的小树,只不过被什么力量连根拔起,唯剩下这一方辽阔的滩涂,隔断了海水与树林。唯月初时凶猛的大潮,才能勉强冲过来,与树林浅浅一握。 花卫感慨说:“真有种一去不复返的预感。”而小刃和双火则畅想着大海对岸的崭新风光。此时此景,却截然不同的心境。 魔昂远远眺望,不知他纵使眼力再好难道会辨认出海水一层一层地升高?我只是看着茫茫远方,渐渐产生了回家的困倦。迷迷糊糊中,听到魔昂说:“估计日出时,会有一次大潮,借着入海最合适。潮一退,便没有回头路。能否活着到岸,全在你我。” 小刃听了立马说:“绝不后悔。” 双火与花卫静默一瞬,齐着说:“听天由命。” 我没什么想说的,渐渐又睡着了。只是套在蛇皮里的布褂在山涧里浸湿了,睡前就发觉冷意,睡梦中越来越冷,直至被冻醒,却觉察身上厚重,睁开眼又摸了摸,竟然是毛茸茸的熊皮。 “你醒了。”魔昂轻轻地说。我偏过头,看到他黑黢黢的侧影。头发仓促束在脑后,一如我在琥珀中,第一次见他,近在眼前却又感知遥远。 不知道因由何在,我就茫然问出了口:“你真的是我哥哥吗?” 而他依旧面向大海,侧对着我,没有即刻回应。 我也循着他看的方向去看,只见到海水已经冲上了大部分的泥地,一浪退却一浪再来,但浪头离我们还有十几步的距离。 魔昂轻轻开口,似在回忆: “你的腿在海浪中,鳞片会发光。我只是偶然间游在浅水中时瞥到过一眼,待我追过去的时候,你已经消失不见。只在沙滩上留下一行小脚印。 回到深海中,我其实已经看不见你的光,但我遇见一条大鱼,便骗他说我 分卷阅读52 - 分卷阅读53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53 能。他告诉了白眉,所以白眉就把你一直留在了海边。每当他快要失去耐性的时候,我就趁着涨潮上岸一次,留下一星鳞片。 就这么过了几十年,上百年,直到我终于有了一点点挽回你的把握。” 魔昂停下话语,海浪扑打的水沫已经溅到了我的腿上。我耳边只是轻轻盘旋着“一点点把握。” 双火花卫已经略有知觉地醒来,我捅了捅小刃,他也睁开眼。 海浪已铺到脚下。小刃要走进去,被魔昂伸臂拦住,“等浪再大一点。” 此时天灰突突的,没了夜却也不见晨,仿佛时间被滞留在一个点上,它要跨过昼夜定要费一番辗转。 海浪也被困在一个点上,不再长高。只是浅浅地打到我的膝盖。这时游入,虽然会触地,但应该不会陷入。想来魔昂有一点点把握便敢出海来寻我,此时却是这般谨慎了。 终于,时间冲破昼夜交替的那个点,一片微光从海际生出,而白茫茫的天空中同时露出了早月的轮廓。只在瞬息间,一股大潮终于蓄势而至。大家没再言语,登时游入水中,顺着回流,一直向前。 已经看不到泥地,到处汪洋一片。直到看见一片礁石的尖顶,想到双火此前所言,才知道已经游过了滩涂,进入到真正的大海之中。 海天相接处,太阳正一点点浮现。小刃兴奋地说:“游到太阳那里,是不是就到了对岸?”于是他抢在最前,顺着朝阳铺洒在海面上的一道霞光,游得畅怀。 但太阳渐渐跳出了海面,又跨过当空。小刃不禁有些生了气,嘟囔着:“怎么离天边还是那么远,好像一点儿都没有近。” 好在泡在海水中,能明显感受到承托,若不是故意,反而都沉不到海底。所以,双火花卫不曾劳累,当初也没如小刃那般急性,只是缓缓而游。双火还常常换个花样,只是问我:“怎么不见你说过的鱼?” 我也奇怪,无论是游在深处还是浅处,都没有见过一尾游鱼。口鼻中感受得到,这海水比记忆中咸,却没有记忆中的腥味。想来,这魔人国的海,果真沿袭了命相微弱的秉性。 不过转念一想,这方海水的浮托力量如此强大,如果真有鱼的话,定会浮到海面上,岂不是全都被鸟吃尽了吗? 魔昂则一直悬游在海面以下,我常常只能望到他脊背上传过来的微光。想来他是在追寻海水中的暗涌。如果不熟悉大海,会以为大海混沌一片,其实海面以下有许多股泾渭分明的暗流。当年住在海底大鱼家时,就听过大鱼们说如何用暗流来辨识方向,但他们怕我学会了逃走,所以我只是一知半解能熟悉一小片海底。 魔昂偶尔从深水中游上来,指给我一个大略的方位,然后再沉降下去。我便漂到海面把方向再告诉双火他们。才传达过几次,太阳就已经悄悄划过了整个天空,垂在我们身后的海际。 小刃回头看着渐渐沉入海中的夕阳,才明白水天相接不过是种幻象。而太阳终于沉没之后,那份幻象都不见了,四周灰茫茫一片,单调得仓皇。 瞪着眼睛,看着星星一颗一颗在夜空中亮起来,让心里多少有点儿念想。魔昂再次从海面露出头来,望了一眼北斗又沉下去,似乎方向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我们只能这么认为,却不能说破更不能问,若他说他也在猜,那大伙真要怕了命。 终于,一座小岛出现在幽暗的海面上。踏上岸,我又感受到了脚底久违的软沙。而沙滩尽头,是一大片树林,郁郁葱葱,比魔人城里的秋木茂盛。白云犬钻到林子里,扑棱着跑了一圈,却没惊起任何鸟兽,想来是座空岛。 大伙躺在沙滩与树林的相接处休息。经过一天在海中的漂荡,双火他们都说没有胃口,简单吃了点皮囊中的肉干,便睡下了。 第二天醒来,依旧漂荡了一整个白天,到晚上寻到一处小岛过夜。第三天、第四天依旧如此。渐渐,已经辨不清是第八天或第九天,只是皮囊中的吃食已所剩无几。这天夜里再上岛时,从步履中,已然看得出各自的恍惚。 小刃尤走在最前,却突然欣喜若狂地喊叫起来:“这里有脚印!快来看呐!” 听他这么说,双火与花卫登时来了精神,狂奔过去。我也跑过去,确实看到潮湿沙滩上留有一行浅浅印记。想来这岛上肯定有人,无论魔人或仙人,因为那沙滩柔软又潮湿,如果是长久前的脚印指定会被洗刷殆尽。 魔昂终于从海中走出,来到我们身边,迈出大脚在那脚印旁边踩了一下,再移开时,留下了一模一样的足迹。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刚刚喜悦的脑袋转而木然。倒是双火尚有一丝清醒,垂着头说:“这是昨晚那座岛。” “啊?”小刃闻之抬头四顾,茫然无措。 但魔昂反而镇定地说:“我们就要到了。” 双火激动起来,“你找准方向了?” 魔昂淡淡地说:“方位乱了。” 在双火的错愕中,魔昂解释说:“仙人国的密林深处有终年不散的大雾,会迷乱方位。若不是有无官大鹏鸟,我和无所求不可能穿过迷雾遇到大风。而这里的水下乱了暗流,想必也已经是魔人国的尽头了。” 大伙对于魔昂的话,将信将疑。第二天一早,魔昂望着日出确定了东西与南北。而游入海中之后,他却让我们都闭上了眼睛。 太阳在动,我们不能再看,只能在心里记住初始确定的方位。魔昂打头,我们循着水声追随他。他游得迅疾,我们追得吃力,其他杂念全然顾不上了。 不知游了多久,就在渐趋麻木之时,忽然感受到有东西与自己相碰。那东西小小的、滑滑的,竟然像鱼。但魔昂还没让我们睁开眼。 那像鱼的东西越来越多,似乎拥挤着从我身边穿梭而过,我只能全神去听魔昂游动的水声,怕一不小心就丢了方向。但小刃却忍不住叫起来:“这是什么啊?”终于打破了大伙一直僵持的默契。 我睁开眼,看到银色的小鱼正成群涌动。但双火他们没见过,都在水下睁大了眼睛。 我忽然意识到,他们怎么都沉到水下了? 才这么一想,他们的嘴巴就开始吐气泡,纷纷挣扎着往上游。 却在突然间,静止的海水动荡起来,像海中刮起了一阵风。 刚刚从我们身边游过的小鱼早已回过身来,它们正朝着一个方向迅速地涡旋、搅动起一方海水随之漩动。 只是一眨眼,游鱼已经把视线隔断,它们的身体密密麻麻拼接在一起,形成一面鳞片造就的墙。那墙在剧烈的转动,在渐渐地收紧,我看到挣扎着想游出海面的双火花卫和小刃都被涡流吸了回来。 而我的视野也开始大幅地旋转。只感受得到那些游鱼裹紧了我的身体, 分卷阅读53 - 分卷阅读54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54 像是一张大手正欲把我拉向一个力量的中心。 模糊的视线里,只剩下游鱼盲目的双眼,明明是它们搅动起的涡旋,但它们却也像被涡旋而困。那涡旋扎着根,我们正被吸入到深不可测的……却不是海底,而是一张巨大的鱼嘴。 那密密麻麻的厉牙已然清晰可见。只是眨眼之间,小刃就已经消失在鱼喉深处。原来不论游鱼,还是我们,都是这巨鱼的猎物! 我挣扎着向外游,抓着身边的游鱼借力,可是仍旧不断下沉。慌乱中,抓见一只大手,他把我向外拉,鱼嘴又把我向里吸,我险些要被生生扯断。 我是已经松开了抓着的手,可是大手却不放开我。终于他使出毕生之力,确是把我扔出,但却把自己倒置。我飞远的力量,反而把他推向了鱼嘴的深渊。 只在瞬息之间,鱼嘴闭合上,一切的旋转寂然停止,我傻着眼睛看到那巨大的鱼眼盯着我。而吃饱的它迅猛掉头,银色的巨大尾巴倏忽而至,我想我都没有碰到那坚硬的鱼尾,就已经被它扫来的海水冲击而飞…… 我被冲进大浪之中。过了一浪,又入一浪。那鱼尾仿佛是一切大浪的来源,它扇动一下,就牵连起整个大海的动息。 待浪潮终于停住时,我却又回到了那座迷乱中的小岛。我被搁浅在沙滩上,五脏六腑似乎都错了位。 大海归于平静。夕阳偏斜在天边。我找到早晨出发的方位,再次游入海中。可是无论如何,却再也寻不到刚才失事的那方海水。 天黑水深,我早已忘了方位。只觉得到处都是一样,一如我刚刚来到魔人国时遇到的长夜辽原。 偶尔有一股力量从身边穿过,我就追着挡住,希望那是一群游鱼,但却只是一股激流打在胸口。 渐渐失去力气,顺遂着漂到海面。却又发现那座小岛就在身边。 于是,我不再扎入海中,而是仰浮在海面上,盯着那座岛,倒着漂游。只是夜黑星弱,那座岛渐渐模糊,我只是一个疏忽,它就消失在空荡荡的海面上。而我一回首,它延伸的沙滩却就出现在身后,稳稳把我接住。 我明明是倒着游远离它,却怎么又游了回来。莫非是有两座一样的岛。我匍匐着站起来,肚子一丝一丝在痛。走着走着,眼前又出现了两行脚印。那分明是魔昂的。我们的脚印清浅都已消失,唯有他的印记还依稀可见。 一行稍浅是前天留下的。一行稍深是昨天留下的。 我坐在脚印旁边,望着幽幽海面,茫然无措,耳边又响起他跟我说过的 “一点点挽回你的把握。” 双眼迷蒙,仿佛有一层潮水要蔓延上我的视野,热热的,我强忍着,它们又缓缓退却。只能闭上双眼,终于陷入迷茫。 猛然惊醒过来,只见四下空落,我赶紧去看身边的两行脚印。如今只剩下一行还隐约可见。我跪在沙中,把双手按上去,一片片加重它的轮廓。待那朝日一出,我再次游入海中,却终又回到这里。 日复一日,也许只是三天五天,我却遥远地记不起。只是对于沙滩上那行印记,我的偏执前所未历。然而,如今我早已辨不清那足迹是魔昂的,还是我描画的。 太阳出来时,我又坐到海浪与沙滩的相接处,让双腿浸没在海水中。看着腿上的鳞片在海水里发出清冷的幽光,妄想魔昂能循着光芒找来。 周遭无声无息,太阳不觉间钻进一块云里去。 吞下太阳的云,在沙滩上投下辽阔的暗影。 我已失了防备,等到一幅大浪砸来,还在茫然仰望,希望那浪里能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一如魔昂当初因那一点点把握来寻我。 可是兜头落下的,唯有冰冷与沉重。我被浪砸倒,仰躺着,闭上眼睛,不敢清醒,紧紧凝聚着松散的心神,做着无望的幻想,而那幻想却突然发出声音。 “小央。” “小央。” 我不敢回应。那声音越来越大,终于响在耳边,温柔的,却不是魔昂。 我错愕睁开眼,看到一个女子站在我身旁,不知是仙人,还是魔人。 “小央。”她又轻轻叫了一声,眼睛带着笑意。 我茫然看着她,却脱口而问:“你知道我哥哥在哪吗?” “他呀,已经回到仙人国了,还有你的小白狗,都好好的呢。” “真的吗?”我欣喜,眼底蓄势的潮水却终于蔓延开来。 她俯下身来伸出手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水。我抬眼看她,温暖从心底油然而生。我想从沙滩上站起来,却忽然看到她踩在海水中的双脚,脚踝处生着闪闪的鳞片。错愕中,才听到她轻轻地说,“我是你的母亲啊。” 我茫然抬起头,去看她的眉眼。她只是笑。我还有话想和她说,还未说出口,她却预知般地摇摇头,轻声说:“你我虽为母子,却只有一面之缘。当年离开你时,未敢看你,才将一面留至今日。缘分已尽,你自己要好好地活下去。” 话语的尾音中,她已消失不见。我仓皇四顾,却只看得到辽阔的沙滩。 太阳正从云朵中钻出来,投下温暖的光芒。 ☆、二十七念 坐在秋日暖阳里,我终于有了想吃东西的念头。于是从沙滩上起身,走进那片葱郁的树林中,不知这里会生出什么样的野果。 林中静悄悄的,连一丝风也没有,地上时见黄沙时见黑土,小草稀落,唯有高大树木枝叶繁盛,遮拦住阳光在地面投下斑驳的暗影。 走来走去,我才发现棵棵树木长得皆是一个模样,像是用绿色的纸片,照着一个模子剪裁出来,散落在地生根发芽茁壮成林。可惜,这种树木只长叶子不结果实,我只好渐渐往林子深处探。不知不觉间,已经走上一条黄沙小路。 走了一段,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空岛怎么会有小路呢? 不过,若要知道小路的成因,只有一直走到路的尽头才能知晓。好在林子深处反倒稀疏起来,时时能看到头顶的太阳。 终于,一棵突兀的巨树拦在了小路前方。我走几步绕过去,却发现树后已经不再有路,想来这巨树便是小路的尽头,而树的侧面有着一个小小如门状的树洞。我敲了敲树干,里面没有回应。 从前,和师父去北方密林采松脂时,曾遇到过这种树洞,里面常会住着些松鼠之类,自然会有它们搜集而来的松果。这里虽然不见松树,但说不定里面会有些别的果实。我是饿得冲动了,躬身便迈了进去。 除却从树洞偏射进来的一束光打在洞内的地上,其余之处俱是黑漆漆一片。我伸出手臂四里探探,步子溜着走出一步,感受到脚下不平,似有交错的树根凸起,便挨到洞壁的树皮上,后背紧贴着,打算绕上一圈 分卷阅读54 - 分卷阅读55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55 ,即使没有收获,也能绕回洞口。 结果绕到正对着洞口的地方时,我侧动的大腿突然碰到了阻碍,也许这树洞空得不彻底,还有些木质在,于是弯腰摸了摸那阻碍,却登时有些蒙住——似摸到了肉。 手赶紧缩回来,贴着树皮往回绕,退却了几步,却没有动静。我静静去听,根本辨不出呼吸,不觉又大着胆子贴着树皮走过去。眼睛不时看向洞口,虽然那光只打在洞口的地面上,看着却也微微安神。 大腿又碰到了刚才的阻碍,我弯下身去仔细摸了摸,辨识那阻碍的样子与边缘,似乎是一张木床,上面躺着四条腿。我拎起一条腿拖了拖,感觉到另一条腿跟着动,原来这两条是一对的。 终于顺着身子摸到脸,我把手掌盖在那微凉的鼻子上,微微感受到一丁点热气呼出,似在沉沉睡着。 忽然间,我想到了魔人城里昏迷的那些异恋魔人。于是,我拽着两条腿,把一个身体从床上拖下来,朝着洞口的阳光拖着走。 那身体已经轻飘飘的,似乎只剩下一副皮囊。待把身体从树洞中拖出来放到沙地上,才仔细看了看那张瘦削的脸,五官似个女的。又回到树洞里,把另一具拖出来,走得快了些,他的兽皮在地上蹭掉了,这回看得清,是个男的。 应该是一对异恋,莫非也是中了苍耳落在风中的遗情散?不过,那遗情散怎能随风飘摇到这里还有效用? 虽然蹊跷,但也没有更好的解释。我只好找到一块尖石头,尝试把男魔人的手指戳破。他的血已经很少,我用力挤了挤,才挤出一大滴血来。血液粘稠滚落在地。我又挤出一滴,终于发现他的眼皮轻颤一下,赶紧去拍打他的脸,终于把他唤醒过来。 他呆滞地看着我,眼睛中带着茫然与不解,又低头看到自己的兽皮掉了,不免警惕起来,往后缩了缩。 “哦,果真是中了遗情散。”我念叨着,也当解释给他听,便又去拿石子戳那个女魔人的手指,终于把她也唤醒过来。 我跟他俩简单解释了一下遗情散的事,他们将信将疑。好在这方天地里,就只有他们这一对,纵使忘了彼此,旧情关系倒也了然。 饿字当头,女魔人先回树洞里找出一点点肉干,我跟着吃了两颗,虽然又硬又臭,但肚子多少好受一点儿。 女魔人说这肉干是她从魔人城里带回来的,因为海岛上没有鸟兽,她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回城里打猎。说不定,就是上次去城里打猎时迷了遗情散,回到这荒岛才发作严重。 至于为何选择住在荒岛,缘由自然是身为异恋。女魔人说,身份怪异,离群索居反倒能自在。如今即使忘了和男魔人的过往,女魔人依然豁达:“忘了就从新来过,也是好事。” 但男魔人却有些犹豫,闪烁其词间,他似乎说他原本不是异恋的,不知当初怎么乱了心智才走上这条艰难的路。如今既然忘了过往,他倒是想走回正途。 这下子,这对魔男魔女自然少不了争执。若不是体虚气弱,定会扭打起来。 等到第二天一早,他们都吵着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到魔人城去。我虽然对魔昂逆流归来还抱有幻想,但终究也需要备些吃食,于是,由他们两个带路,冲出乱流,游回魔人城。 他们虽然不知道如何去仙人国的海域,但对于怎样返回魔人城却很熟络,估摸着用了五六天的时间,我们就再次回到魔人城的海边,停在了那片黝黑的礁石上。此时距离月初还有几日,滩涂地没法通过。但女魔人说,只要躺在礁石上假装睡觉就行。 我照着他们说的去做,等着等着不禁真睡了过去,恍惚中醒来时,正飞跃在那片滩涂的上方,扬起头一看,竟然是被一只巨鸟抓着。很快,巨鸟便把我扔在了矮树林边,又飞回礁石上分次把男魔人和女魔人也抓了过来,照样扔到矮树林边上。 女魔人说,那巨鸟许是认为那片礁石是归它的,若是看到有陌生者在上面,就会把他们扔回来,反倒行了方便。但如果要返回小岛,就一定要等到大潮。 我们穿越过矮树林,来到山涧边上。我找到了一片果子林。但此前秋风萧索,果子都被吹落在地,苍瘪成了果干。 我蹲在地上一颗一颗捡拾,蓦然想起此前光景,想起那次猎鸟归途中,我身上的红果子散了,白云犬在地上捡着吃,我却担心踩到而傻傻立在一片红色之间。犹记得,走在前面的魔昂回首间看到我时,心中的窘迫。然后,他跳到林子里折下一整棵红果树扛在了肩上。 明明当时心里是做错了事般的窘迫,而如今回忆起来,却希望那条归途能无限遥远。幻想可以一直走在魔昂身后的路上,看着那树嫣红缀在他的肩上,看着白云犬跳着去咬树尖的果实。 心里缓慢回忆着,都没注意到那对魔男魔女回到了我身边。他们明明吵着要分开,可如今天地这么广阔,他们还偏偏在一起行动。 男魔人手上提着两只灰兔子,在我眼前晃了晃。我看向他,他疑惑着问:“这是从树洞里掏出来的两只,都在睡着。你看看,是不是也迷了你说的那个什么遗情散?” 我并不擅长辨认,但想来应该是的。 女魔人说:“这里的动物本来就很少交合,如果在这个时节交合却偏偏迷上了那怪药,明年的猎物岂不是更少了。” “对啊,所以赶紧把它们救活吧。”男魔人和女魔人想到了一起,明明话语投机,可是碍于先前的争吵,又赶紧互相挂出冷脸。 “只要放点儿血出来就行了。”我告诉了他们方法,便继续低头捡自己的红果子。刚想深吸一口气接着我的幻想,猛然就闻到了血的腥味。 过了一会儿,我把捡起来的红果子用一只阔叶子包起来,随眼一看,那被放血的兔子却还没醒。难道不是中了遗情散? 我走过去仔细看了看,男魔人略微尴尬地说:“血放多了。”事已至此,他便将错就错,利落地把那只兔子剥皮去骨撕成了肉块。 女魔人看看还没放血的那只,嘀咕着:“它的伴都死了,它活过来也没意思啊。” 听女魔人这么说,男魔人便也赞同地点点头,似乎还产生了些心有灵犀的情愫。 于是,就在我刚想说“它醒来后不会记着伴”时,女魔人就已经先下手迅速地把它了结了。 他们两个还想去其它地方搜一搜,便和我别过。我独自在果子林中待到傍晚,包裹了两大包果干,又到山涧边上喝饱水洗过脸。等到天黑的时候,找到一棵易爬的大树,攀到枝桠上歇息。 时节正在冬初,我身上如今只有破破烂烂的龟甲布褂,着实从里到外凉了个透彻。想到此前那双兔子被剥掉的皮毛还扔在果子林中,便去寻了回来铺在枝 分卷阅读55 - 分卷阅读56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56 桠间,稍感暖和。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时,脚突然踩空了一下,惊醒过来,才发现脚还稳稳抵在树干上,只是梦中出现的错觉罢了。然而才稍稍安神,却发觉大树突然又颤动一下。 还是在做梦吗?我朝四周看了看,唯有枯枝与残叶。树干又传来颤动,我才低头去寻,蒙着睡意的双眼不由定住——我竟然看到了魔昂,他正穿着那件熊皮低首站在树下,那胸前的白毛在月光中依稀可辨。 “魔昂!”我惊喜地叫他一声,便想从树上跳下来。他闻之抬头,闯入我眼帘的,却赫然是一只熊脸! 我的睡意彻底消散了,定睛仔细看,哪里是穿着熊皮的魔昂,分明就是一只真熊!此前那些魔人每次逮到一只熊,都说是魔人国里的最后一只熊,怎么如今又有一只跑到我的树下来了?我紧紧依靠着树枝,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是因为兔皮的血腥气。 大熊又撞了一次树干。我的身体随之一颤。不过那大树长得颇为粗壮,恁它蛮力再大也是无法。 我此时被禁在树上,逃是无处逃,叫也是白叫,惊恐过后,索性任由它在树下折腾,只是身体靠紧树干,不要自己迷糊着掉下去就好。 本意外眯上一觉醒来便万事大吉,却不料那大熊竟然无比执着,一直从天黑守到天明,又从天明守到天黑,整整三天寸步不离,还时不时撞上两下,似要提醒我不要忘记害怕。想来这周边猎物定是太过匮乏,它是铁了心要守到我下树去才肯罢休。 我在树上尚有红果子吃,有霜露喝,可它不眠不休毫无供给,我看着它的眼睛明显深陷得愈来愈严重,看得次数多了,竟然也忘了熊性危险,对那双黑炭一般的双目竟然渐渐生出熟悉感来,或许是它饿得无神,眼睛里没了凶性,也可能是它活了万千年,眼中已生出灵通。 僵持间又到一个黑夜。朦胧中,我醒来两次,都没见到月亮。想来已是到了月末最后一天。天光透亮起来,我想那对魔男魔女总该打猎归来了,但等了一整天,除却偶尔几阵南风,周遭就没响起过动静。 天再黑下来时,我终于有些急了。这可是月初头上,我正等着黎明时的大潮回海里去。然而大熊依然靠在树下,越等反倒是越坚定了。我只好折起长树枝去捅它,树枝戳到坚韧的皮毛,它却只是哼哼着,不躲也不动。 夜晚一点点走向尽头,闪烁的星星一颗一颗暗淡下去,我似乎能听到远方隐隐的潮涌之声。仓促间,我把身下的兔皮用力扔出去,打算引开大熊,但它却没上当。 终于,太阳从天际露出第一缕光芒,驱散了天空中疾病一样的灰暗,我的目光终于跨过矮树林,望到远方浪潮正猛。 心中的失落那般明显,却在愤恨的恍然间,一低头看见,那大熊竟然已经走开了十几步远。我没时间却分辨这野兽的心思,赶紧跳下树往矮树林中跑,听得到大熊在身后追我,而剩下的一包果干也已经在步履中颠簸破散。 奔跑在矮树林中,每一步都踩踏起落叶中的积水,滑倒过两次,终于踉跄着赶到林边时,却见到浪潮正在消退,已经露出了十几步宽的黑色滩涂。 我蹲在地上喘着气,怅然之间又想起那只大熊,却不知它什么时候不见了,就像那道河水流入矮树林后,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我不知道它是躲在了哪里休息抑或耍着什么把戏,却也无心去想,只是坐在小树林边,看着海浪一点点退向远方,直至退到了那片礁石之后。 熬了一夜的心神终于疲乏起来,不知不觉间泛起了迷糊。 睡得很轻很浅,心思在几个梦境中辗转。一会儿梦到那只大熊追来,一会儿又梦到魔昂和我说“我有了一点点把握就来寻你”,一会儿又梦到了只有一面之缘的母亲。都是此前经历过的事情,或许因为心里放不下,所以又跑到梦中来。 唯有一段梦境前所未历。我梦见大片的雪花从灰蒙蒙的天上飘散下来,飘到我的身上,落在我的脸上、嘴唇上,却不再化去。那雪花越积越多,很快就把我覆盖成一个雪人。我想起身来打落身上的雪,却只觉得肢体僵硬动弹不得,听到茫茫大雪中,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天空中飘下来,他说:“你将会被活活冻死。” 虽然是梦境,但寒冷的感受却实实在在,终于把我生生冻醒过来。睁开僵硬的眼皮,却见到太阳正明亮地挂在半空,洒下充足的光芒,可我身上却由内到外生发出冷意。 潮水早已无望地退却。我只好站起来,背对着辽阔的滩涂,走回矮树林中。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都往返在山涧与滩涂之间。虽然明明知道大潮只会在月初来临,却总是侥幸着想来看一看。 这一个月中,不见雨雪,天天有暖阳高照。大熊没再出现,我又捡回了已被阳光晒干的兔皮裹在身上。果干已经积攒到没有了吃的欲望。脸也不再去洗。一门心思等着每晚月亮升起,看着那鹅黄色的光晕缓慢地一点点变圆,再一点点缺失。 终于又等到月初。这回,大熊没出来捣乱,我如愿借着大潮游入海中,却在半途被那只巨鸟叼回了岸边。 一切是那么突然,当身体再次碰到泥土时,我都已经开始犯傻。我呆滞的双眼已经出现幻觉,又见到了那只大熊,我甚至还听见巨鸟落在树上讲话。 它尖利的声音说:“你怎么这般执拗?” 我自然没去回答,只是呆呆地坐在林子边,看着大潮渐渐退散。 ☆、二十八念 恍惚间,又听到粗哑的声音,似那大熊发出的,在附和着巨鸟说:“我上次就拦着他,没想到他这次还犯傻。” 接连听到古怪的声音,我不得不凝聚起涣散的心神,转头去看那大熊与巨鸟。只见大熊双脚站在地上,一只熊掌抵着树干,正对着我晃晃熊头。巨鸟则栖落在矮树尖上,繁重的黑色尾翼披散一树直至碰到地上。 它们两个就在我七八步之外,我看它们的同时,它们也在看着我,只是那深深凹陷的熊眼鹰眸,远非鸟兽般单纯直接,而是浑浊中透露出暗淡光芒,如同经久的琥珀。 我依旧听得到尖利与粗哑的两种声音,听它们唠叨着我的不是,听它们埋怨着大海的无常,可是那钝钝的熊嘴与长长的鸟喙却不曾张开过片刻,那些声音似乎直接从它们的眼睛里发散出来,传递到我时还带着细碎的光影,在我眼前拼凑起一片有声有色的幻象。 幻象中,我看到了两个男魔人。他们比肩站在泉水之边,一个身影瘦削,一个肩背魁梧。我看不清晰他们的脸,只能看到他们两个飘渺的身影一起沿着泉水边散步。他们一步一步迈得整齐而清晰,瘦削的魔人靠着泉水走在里 分卷阅读56 - 分卷阅读57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57 围,魁梧的则走在外围。他们整整走了一圈,似在用步子丈量着距离,我迷失的心神便也跟着他们数步子,却没数不清楚具体是三十几步。 我恍然记起,我在黑土辽原的泉边曾这样数过步子,可是这片幻象中又与黑土辽原不同,因为无论远近都是一片浓密苍翠。而苍翠间,突然出现一大队魔男魔女,正由远及近地赶过来。他们来到泉边后,便把那对散步的男魔人分开,又强行带着其中魁梧的男魔人远离而去。 魁梧的男魔人被他们带到一片黑房子之间,关了起来。幻象的黑屋子中,频频有魔人去找他,似在规劝。 留在泉水边的瘦削魔人终于风尘仆仆着追来,可是他赶到一个路口,看到许多间黑房子却找不出哪一间才关着他要找的魔人。于是他只好一间一间闯入,却被一次一次赶出来。他把所有的黑房子都翻遍了,也没见到要找的魁梧魔人。因为此时,魁梧魔人已经离开了,他正站在海边。 瘦削魔人又追着赶到海边时,却只及得上看到魁梧魔人化作一个黑点消失在海天相接处。他想去追,但很多双粗壮的大手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把他生生拖走,也关入到一间黑房子中,这回频频有魔人来规劝他。 紧接着,幻象开始迅速变换。瘦削魔人离开黑屋子后,回到了泉水边,似乎开始钻研某种厉害的法术。只见到,泉水边升腾起黑色烟雾,而辽原上的草木大片大片枯萎下去,露出黑黢黢的土壤。仿佛一大滴墨汁从天而降,以泉水为中心,迅速渲染扩散。在墨黑中,鸟兽成群死去,魔人仓皇逃窜。 渐渐的,幻象终于变成了我熟悉的样子——无边的黑土辽原中,孤独着一片小小泉水。 那个瘦削魔人仍住在泉水边,他已经变得头发花白、身形佝偻,一边等候,一边凿刻着一只石碑。终于凿着凿着,低头倒下去便再也起不来了。一大群魔人赶过来,把他埋在泉水边,而那块石碑就被竖立起来,上面写着:“泉水清甜,泉主孤苦。如果喝了泉中水,就要让泉主不再孤独。” 到这里时,眼前的幻象终于慢慢变浅,一直给我讲诉故事的声音开始逐渐远去,飘渺的尾音说:“你就是那个出海魔人的命脉延续,理应回到泉边还债,别再妄想出海而去!” 幻觉殆尽,大熊与巨鸟都消失不见了。矮树幽幽,远海阴暗,我像被困在一片空落的梦境之中,分不清是醒是幻。直到天上掉下雨点,一滴滴落到我的身上。我仰起头,看着雨点从天而落砸到脸上,微微地痛。 待到雨水淋湿脸庞,我才想起去挪步子,发觉到积累在脚下的雨水已经结起冰碴。这些天来一直忽略了自身的感受,不料那冰冷的寒意又已经在身体里集聚起来。 联想刚才的幻象,那石碑是泉主竭尽生命凿刻而成,果真带着遗愿。他一生苦等那个出海的魔人未果,而刚刚的声音又说我就是那个出海魔人的命脉延续,我的畏寒果真是因泉而生吗?只是,我想不通,魔昂是我的兄弟,不也是命脉的延续么? 我看向远方的大海在雨中朦胧成一片。已经望不到水天的交界,因为天空混沌一团似乎要趁着雨水融入到大海里去。我想起幻象中,瘦削魔人看着魁梧魔人消失在水天相接处的画面,不由便想到魔昂与我。心中说不出的千丝万缕,却无从理顺,唯有郁结在胸,闭上双眼让它们自行平息。 不知什么时候,已有一个魔人站到了我的身边。回过神来,偏头一看,却是魔兰公主在望向海面。 她没什么语气地说:“魔昂真的回去仙人国了吗?” 我在她眼角的余光中点点头。 她又问我:“你为什么不跟着回去?不想吗?” 我在她眼角的余光中摇摇头,“我可能和这里还有一段因缘没完。” “因缘?什么因缘?” “我也说不清。从前有一对魔人,一个出海去了没再回来,剩下另一个苦苦等待。我梦到我就是那个出海魔人的后代。” “这有什么想不清的?你的祖辈让别的魔人空等,如今就换做你来等啰,正好还上祖辈的债。” 还债?那幻象也说要让我还债。真是这样吗? 我问魔兰她有没有看过一头大熊与一只巨鸟。她摇摇头,说她现在已经无心打猎了。 “为什么?” “心里有事情放不下。我每天一睁开眼睛,想到的就是我从前的伴儿是谁?晚上一闭上眼睛,梦里依旧是如何找到他。可他却不来找我。我心里空得难受。” “可是你以前明明阻止异恋的?” “是啊。”魔兰轻哼一声,“多么讽刺!从前我明明很满足,却装出一副禁欲的样子。现在我心空了,已经没力气再假装禁欲。” 我听不懂魔兰的话,便不再言语。她把目光从远方收回,放到我的脸上,定定看着。 我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便用手去摸自己的脸,摸到一块干巴的泥,试着揭下来,才感受到生生的痛。原来是不知什么时候被划破出血又结了痂。 魔兰垂下眼睛、摇摇头,“你和魔昂一点儿都不像。” 说完,她就转身离去。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跟我说:“你跟我回城吧,好好休息一阵子。说不定魔昂会回来找你,我也就又能看到他了。” 于是,我跟着她离开海边,穿过矮树林。路途中,天色越来越暗,雨水不知不觉间已变成雪花,大片大片随风飘落到我的脸上、嘴唇上,不再化去,越积越多,似要把我覆盖成一只雪人。偶尔跌了一跤,浑身的积雪才随着磕落下去。 走过深夜,又到天明,周遭所见均是白茫茫一片。 天虽亮了,但太阳一直躲在云层后面,只印出一小片清冷的光晕。 傍晚时,太阳终于露出片刻霞光,又迅速消失不见。暮色沉沉,已远远看到远方魔人城里疏落的黑房子掩映在枯树白雪之间。 魔兰继续向前,我却离开大道,走上一条绕城边缘的小径。魔兰在前面回过头莫名看了我一眼,摇摇头又转回去继续前行。我则沿着小径,绕着魔人城半周,回到了双火的黑房子。 在久别的黑房子中,躺在曾经与魔昂白云犬一起待过的木床上,睡了一晚。睡梦中,似有魔人来过屋子里,停留一会儿又离开。 第二天一早,我在屋子里找到此前剪裁剩下的几块蛇皮,正给自己缝制靴子,门忽然被推开,见到苍耳走了进来。 他已经不再穿那绸布的袍子,而是换上一身火红的皮毛,与双火从前的装扮很像。他不无得意地说:“你看看,咱们两个一样是打仙人国而来。法力没了,我靠着炼药的本事受到全城敬仰,你却落得这般寒酸。真是让我看不过眼呐。”又指着我手中缝制的蛇皮,嗤笑道: 分卷阅读57 - 分卷阅读58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58 “一双鞋子还拼凑个什么劲?有啥缺的,跟我说一声不就好了?” “我缺一身兽皮。” “嗯?” “除了鞋子,如果你有多的,我还想要一身兽皮。”我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两张兔皮,如果做顶帽子是合适的,但围在身上就显得太过短小。 苍耳白白眼睛,嘀咕着:“我就是随口客套,还当真了,我去找找吧。” 原来他只是寒暄。看着他不情不愿的样子,我赶紧说:“你要是没有就算了。” “有!我肯定有!”苍耳一边开门出去,一边放下话来。 果然不大一会儿,他就拎着一张黑亮的皮毛赶回来,随手扔给我。还有一双兽皮靴子,我试一脚稍觉得宽松,往里垫上一块蛇皮,登时合脚多了。 苍耳不屑地看我捯饬着,随口问我:“你们在海里是不是迷失方向了?” 我点点头。他又得意起来,“当时我就好心劝过你们。但你们偏不听呐。那个叫魔昂的做事情太草率,哪能只凭一身力气呢,像我做事就一定要讲究文理、琢磨策略才行。”接着,他又漫不经心地问:“那么现在,双火他们在哪了?” “在仙人国了。” “什、什么?”苍耳登时惊了,甚至有些恼意,瞪着眼睛说:“你胡诌的吧?刚刚不是说迷失方向了吗?” “是迷失方向了。但迷失方向的地方就是魔人国与仙人国的交界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找到方向才能找到路,迷失了方向怎么能回去呢?” 苍耳一定要我给他解释清楚,可是我说了前因与后果,他又偏偏不信,最后只好憋着气离去。 他走后,我也出了门,带上一大包果干,打算回泉水边看一看。 如今远处近处都是一片棉白。朝着往南的方向,一眼望去,静如无物。 过了木桥,走入林中,尚有道路的痕迹。但出了林子,一踏上草原,便四下茫茫。摸索着走到第三天头上,不时拨开雪层,才发现雪下面的草丛变得稀落,终于知道已临近了黑土辽原的边缘。在白雪覆盖的辽原上又摸索了两天,没能找到泉水的影子,却发现了一只洞口,像是硕鼠留下的。 于是,我朝着洞口喊了几声。等待大半天,硕鼠终于探头探脑着从洞口冒出来,紧张的小眼睛滴溜溜着看向我,猩红的小嘴张了又张,才在毛茸茸的脸上牵强地挤出一朵小小的笑容出来。 跟着它,顺着地道走上一段,终于从爷爷的空屋子钻上来。如今屋子里灌满了雪。我找来几节枯枝当做扫把,把两间草屋打扫一番。清去积雪,发觉屋内陈设跟从前离开时没什么两样。灶台还在,一小节明子也在,找来枯枝败草很快就升起一小灶明亮的火苗。 到菜地去,拨开雪层挖了挖,颇有一些收货。很快又适应起泉边的生活。而喝了泉中的水,身体中疾病的寒意未再出现过,我不得不相信,大熊与巨鸟说给我的幻象也许是真的。我走去草地跟爷爷说,自然没有任何回音。 闲来无事,想起从前给白云犬画过像,如今却只能凭着记忆,每天画上几笔。画成了白云犬,又开始画魔昂,回忆着他的锐目钝鼻、额头上叶脉一样的筋络,每天只描画一点点,在门板上终于画成形之后,却又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像,于是又开始在墙壁上画。 待到爷爷大屋的墙壁被我画满之时,雨水终于跟着一阵春雷来到。几天之间,最后的一层残雪消融殆尽,草木又渐渐露出生机,一日一日青翠起来。 有一天断了火种,我不得不离开黑土辽原,去找树林挖些明子。期间遇上了一队打猎的魔人,嘎达远远看到我便跑了过来,脸上露着欣喜之色。 他说他现在用箭也可以射中遥远处的狼,相信有朝一日可以及得上魔昂。他还给我看他木桶中亮晶晶的箭,和此前魔昂用的那种又锈又钝的箭截然不同。 嘎达说,今年的猎物尤其稀少,但苍耳研制出去锈的法子,让大家的箭和刀变得前所未有地锋利,所以收货并不比往年少。临别了,他还送给我一把明亮的小刀。 告别嘎达,挖明子回来没几日,那群从仙人国飞过来的海鸟又守时而至。 本已经多日没有梦到魔昂,但听着那群来自同乡的海鸟在菜地中扑腾,我却没法不去想去年此时,没法不去想仙人国那片蔚蓝色的海。蓦然领悟了一点点泉主的清苦。便去石碑前看一看。 有几日没走过去,不知什么时候它已微微倾斜。我推动一下,感觉到它的根基已经动摇。拨开周围的浮草,终于看清下面的土已然松了。想来是那只硕鼠挖洞挖到了这里,险些把石碑挖倒。 我把石碑拔出来,打算在旁边挖个坑再重新竖起。结果石碑出土的瞬间,那群海鸟突然从菜园飞腾起来,呼啦啦一阵,掠过我的头顶,害我失手,石碑轱辘着掉进了泉水之中,砸起一阵高高的水花。 我只好下到水中,把沉重的石碑捡起来。它埋在土中时只有我的膝盖高,但实际长度及到我的腰间。我几乎是怀抱着、头顶着才把它推到岸上。 经泉水的冲洗与我身子的磨蹭,石碑上本附着的泥土都脱落下去。我才发现,原来石碑埋入土中的部分还有凿刻的痕迹。于是又打些水上来把石碑好好冲刷一番,看清那是一幅窄窄的画,画中日月同辉,有个细长的身影在日月下仰望。 这么好看的画埋藏在地下未免可惜。既然我要重新把石碑竖起,那也让这画露出地面才好。这么想着,我便回屋子里取了生锈的铁锹,在原来石碑所在的旁边,找到一块踏实的土地,重新挖出一个坑来,把石碑稳稳放到里面,又培上一圈新土。 想到菜园不知被那群海鸟折腾成什么样子,我便顺手拎着铁锹绕过房子走去菜园。然而,刚转到屋后,我却赫然看到一具身体躺在菜地之中,旁边还有断掉的绳子。 “喂。”我轻轻叫了一声。他没有回应。 我拖着铁锹走近去,只看他埋头趴在地上,身上穿着破碎的兽皮,黑发凌乱铺散在背后,身量颇高却很瘦削。 这背影,让我顿时生出熟悉感。我似在哪里眼睁睁见过,却偏偏又朦朦胧胧。 瘦削的魔人、瘦削的魔人……他让我记起来大熊与巨鸟给我讲述的那场幻象,幻象中的泉主就是这般身量。记起这遭,我便立刻又想到刚刚的石碑,想到那幅出土的画中仰望日月的细长身影! 头皮不由一阵发麻。难道,这真的是那位孤苦的泉主吗? 我手中还拖着铁锹,却动也不能动一下。从前在仙人国,我是见识过多种多样的把戏,但却从没有见过死而复生,更别说是已经死去上万年,不是应该早化作白骨灰烬了吗? 忽地,一阵南风吹过,轻轻拂动 分卷阅读58 - 分卷阅读59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59 起那趴在地上魔人的凌乱黑发。我终于缓过神来,迟钝地俯下身去。心中念叨,如果这真是泉主,那我理应替先祖向他道歉,了结掉这上万年的怨愤。 这么想着,我便伸手去扶他的肩膀,把他轻轻翻过身来。然而,终于看清他脸的瞬间,我只觉得心肝要登时碎裂!这五官,分明就是魔昂的模样。 到底是魔昂枯瘦至此,还是泉主和魔昂长得相像?我已坐在地上无法分辨。 ☆、二十九念 他的眼睛紧紧闭着。我无从知晓他的目光是否充斥着让人躲避的力道。如果能迎上那样的目光,我自然会确定他就是魔昂。但此时此刻,他闭着双眼,不论我或推或叫,他都没有醒来的丝毫迹象。 他的身体是那么瘦削,在一派生机勃然的草木中,如同迟迟不发芽的一截枯木,而他的身体上也不乏树皮裂纹一样的伤痕,有几道是被刚才那帮海鸟抓的,痕迹里还透着新鲜的血色。我轻轻触摸,那层血皮之下,便是硬硬的骨头,让我的心没来由地痛了一下。 虽然不知他究竟是谁,更不知他从何而来,但我还是抓起他的双臂搭在自己的肩上,把他的身体背起来,感受到他嶙峋的骨架磕碰着我的身体。他的身量太高,我背着他走起来,他的脚还拖着地面。 把他背到爷爷的房间里,放到木板床上。又盛了水来,分开他的嘴角,缓缓倒进去。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反抗,能看到泉水顺利地滑过他那突兀的喉结。 做晚饭的时候,我把早春的菜苗煮成烂汤,喂给他喝。摸摸他的肚皮,已经因为菜汤而温暖一些。 我宿在小房间,临睡觉之前,又来爷爷的草屋看了一遍,昏昏夜色之中,他仍旧沉沉睡着。我不由想起原来住在海边时,在睡前查看那些涂了还原如初液的琥珀,也是此番光景。虽然此时看着毫无起色,可说不定明早起来,他就已经像翠峰骆驼一样神气活现地立在我的眼前了。 但是,他没有。接连三日、五日,他都沉睡依旧。我每天喂他水与菜汤喝,如同灌溉一棵树。渐渐的,我已经习惯了没有声息的他,似乎把他当成了自己所有。 朝阳柔和时,我会把他背出来,放到泉水边柔软的草地上,自己则到菜园里随意走走,或给蔓生的菜藤架起一截枯枝,或给扎堆生长的菜苗挑拣一番。做了一点儿活计后,就再回到泉水边,给晒太阳的他翻个身,将他脸上粘着的草叶摘掉。临近中午,太阳大起来热起来之后,我就到泉中鞠起一捧水,给他洗洗脸。 有一天,可能是给他翻身的时候没留意,许多草屑钻进了他破碎的兽皮中。想来他也有多日没清洗过身子,就兀自把他的兽皮褪了,将他浸到泉水里。 看着他浸没在泉水中的后背,骨架宽阔,有几道似已经年的疤痕。可惜泉水不是海水,否则真想看看他的后背会不会生出鳞片。 把他的兽皮洗净晾干,再给他穿回身上。也许这么多日来,冥冥中培养了默契,我摆弄着他的手脚,甚至能感受到他的配合。当然他没有自己动,我只是莫名觉得他在有意顺从我摆弄的力道。 我看到他瘦削的脸上,胡须倒是生得茂盛,便找来此前嘎达送我的那柄小刀,给他剃起胡须来。 由于没有经验,没掌握好小刀把他的脸划破了,渗出血丝。看着血丝在破口渐渐凝聚成血滴,我竟然有些紧张。说不定他是中了遗情散之类的药,出了血就会醒过来。然而,血珠从他脸侧滑落,他的眼毛却颤都没有颤动一下。不知怎的,我明明失望,却也松了一口气。继续给他剃胡子,直到那些茂盛地嚣张在他下巴与腮边的胡须只剩下黑黑的一层胡茬。 即使是魔昂,我也没见过他的脸有如此清晰的时刻。对着泉水,看自己的倒影,再看看剃过胡须的他,想去找一找血缘的线索。但这种事情,自己来看终究看不出门道。 把他背回爷爷的房间里,看到画满魔昂的墙壁,不由手痒起来。于是仔细找一找又腾出一小块墙面可以图画,便找来烧剩下的木炭,画起他来。相比不安分的白云犬,他可听话多了,我画几笔,就去看一眼,他总是妥妥的原来模样。 当把脸画好之后。有些天不见的硕鼠正从地洞里冒出头来。我指着墙壁上原来的魔昂像,与这新的像对比起来,问它怎么看。它提溜着小眼睛左看看、右看看,长长的指甲在猩红的小嘴巴上点了点,很努力地想了想,才指着新的画像跟我说:“这个是闭着眼的。” “如果他睁开眼,会不会是同一个?” “我觉得不是。”硕鼠晃晃毛茸茸的脑袋,“我看那个睁眼睛的画像会害怕,看这个闭眼睛的就不会。闭眼睛的又那么瘦,你该给他找些肉来吃。要么他睡一个长夜会瘦死的。” 长夜?透过窗口看到菜园的豆藤刚开过一串一串的花,果真又到了春夏流转之际。硕鼠说它要回到地洞里去过长夜。看它如今神智清醒,只是不知道长夜里,会不会又摸黑起来卖眼睛了。 然而,预料到长夜要来,长夜却偏偏没来。菜豆藤的花早已谢掉,结出一串串黝黑发亮的豆荚。那豆荚长得凶猛,因为光照越来越足,白昼渐渐长得离了谱,黑夜则一短再短。终于有一天,在黑暗来临时才爬上床,还未来得及睡下,天就又亮起来了。此后,黑夜就不见了。 太阳依旧有升有落。但天空却一直亮着。当太阳坠落之后,月亮就升上天空,天天圆润得如同十五,也许本就是另一个太阳,大地上万物都被照得一清二楚。草木贪了光,昼夜疯长。菜地里早早结出各种果实,还未来得及吃,就已经落地腐烂。 一天分不清早晚之时,我正站在菜地中摘黑豆,忽然听到黑土辽原上有奔跑的声音。那声音没有冲过来,只是停在了远处,似乎是魔人们正在捕获猎物,不多时,脚步声又跑远了,也许猎物已经被瓜分干净。 我想起此前硕鼠说过的话,便想去捡些骨头来给他炖汤喝。于是,寻着刚才听到的方向,走上了黑土辽原。赶到时,果然看到一副庞大的骨架堆在黑土上。只是旁边还有一个魔人没有离去,正在专心地用小刀刮着骨架上几不可见的肉屑筋末。 我走近了,他才抬起头来。我认得他,他是一个年长的异恋魔人。从前住在魔人城中,异恋的魔人来找魔昂帮忙时,常常能看到他。 他收起小刀和一个瘪瘪的皮囊,略有不安地看着我。 我问他:“这个骨头,你还要么?” 他不舍地看了一眼白花花的骨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我要干什么。 我说,“我想带几根骨头回去煮汤。” “煮汤?”他脸上的窘迫换成了惊讶,“你不 分卷阅读59 - 分卷阅读60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60 是吃草的吗?” “草?”我想,他说的应该是菜。我正寻思着要不要跟他解释说汤是给别人喝的。他就兀自理解了起来说:“你其实也是吃肉的对吧?先前只是魔昂护着你骗大家,不想让魔藏他们说闲话,所以才一直假装说你吃草的。他是不是每次都单独给你打猎?我就说吗,那草怎么可能抗饿呢。”他笃定地自言自语,仿佛早就怀疑过似的。 他又拿出小刀在骨架上刮起来,不时把刮下的碎屑收到皮囊里,一边叹着气跟我说:“魔昂一走,你是没了什么靠山了。也真够可怜的。但我也比你好不到哪去。” “你怎么了?” “我?”老魔人拿刀敲敲骨架,“没见我只能靠刮点儿肉末来过活吗?要是我不愁吃的,我肯定把这骨架全副让给你。但现在不行啊。今年的猎物不知怎的,比往年少了太多。” 我记得嘎达跟我说过猎物减少的事情。想起荒岛魔人捡的那对兔子,估计与遗情散脱不了干系。“但是,我听说苍耳想出了去锈的法子,把弓箭都磨光了呀?” 听我这么说,老魔人苦笑一声,“那也帮不到我。经过那场怪症之后,异恋的年轻们都忘了本。如今只剩下我们几把老骨头还坚持着,魔藏恨不得我们都去死呢,怎么可能让苍耳帮我们磨刀擦箭!” 原来是这样。老魔人又接着说:“不过啊,他们也别得意。老天让我们的弓箭生锈,本就是顾惜猎物繁衍。如今他们只顾着眼前,早晚也有挨饿的时候。你记着我说的话,猎物打光那天,不会等多久的。” 老魔人把一整副大骨架刮得干干净净,也只有很少收货。他说无论如何,看在魔昂此前帮助异恋的所作所为,都应该送我一点儿。但我看他干瘪的皮囊里,筋肉细微如尘,便摇摇头。他也没再坚持就回城去了。 不知是太阳还是月亮正在天上投下明亮的光芒,照在宽大的骨架上闪闪发亮。小的骨头是早就不见的了,如今只是一副轮廓,看起来像一只野牛或一匹野马。 我用嘎达送我的小刀,是很难把这般大骨头砍碎的。但是,当年初来泉水边的时候,经常打理爷爷的那些收藏品,爷爷跟我说过一些拆骨头的小窍门。我只记得依稀,忙活了半天,倒也拆下来两根沉甸甸的骨头。 带着骨头回泉水边熬成汤,喂给他喝,兀自觉得他的气色是有些许好转。于是接下来几日,便往返于黑土辽原与泉水边,每每拆下来几根骨头便回去煮汤。 只是,骨头毕竟不同于蔬菜,总是要煮很久才出味。火又不能太大,否则骨头未熬出精髓,水就已经烧干了。于是,守着熬汤的漫长时候,我就常常捡一根树枝放到火堆里,等树枝烧出一截炭,就把树枝撤出来在地上画几笔,那枝头还带着火星,如同施了法术的魔笔。把炭画光了,再把树枝放到火里接着烧。 这天,一边煮骨头,一边画画。不时要跑到床边去看一眼他的脸,再跑回灶台边来画几笔。来来返返,几步之距。画了额头画眉毛,画了鼻子画嘴巴,最后才画那双闭着的眼睛。 蹲在灶台边在地上画出了两只睡眼的轮廓,总觉得不好。其实这睡眼反倒比睁着的眼睛难画,因为不知从何画出特质。枝头的火星洒落在睡眼的轮廓里,仿佛眸中之光。我把火星吹走,又折回去看睡眼。 来到床边俯下身,心里还在琢磨着如何画的时候,却赫然发现那双睡眼已然睁开,正定定地看着我,带着突兀的力道,让我不自禁想去躲避。 是我看花眼了吗?我才躲开目光又缓缓移回去,这回确定那双锐目果然在睁着。 我试探着问:“你醒啦?” “嗯。”他眨了一下眼睛,想要动一动,却似乎肢体里还没恢复力气。 我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墙上,正靠着他自己的画像。可是,他对面的墙上,也有他的像。 窘迫之间,闻到骨汤的味道浓浓飘来,想来是熬得够时候了,便去盛来递给魔昂喝。但他没伸手接,只是看着我又看看汤,许是手还没有力气。 “我喂你喝?” “好。”他淡淡地说。 此前他都睡着,对冷热没反应。但如今喝下一口,他双眉间微微地一紧,明显是被烫到了。 我把骨汤放下凉一凉,一边问他是怎么回来的。他说是用我的法子。 我的法子?我没听懂。但他语气还很轻,我便等他把汤喝掉有了力气才又问起。 原来,他是记着我跟他说过,我被海鸟当成虫子抓起来的事。而去年在魔人国又见过那群海鸟飞来,所以他就想出了让海鸟带自己回到魔人国的法子。只是他的身体太重,只好先饿瘦下来。 虽然他只是一言带过,但从他过去的样子瘦成如今,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头,否则也不会饿昏过去。 “……我不是被饿昏的。”魔昂解释说,“我被那些海鸟带着,它们飞的路线很奇怪,又飞得太久。经过高林时,我看到有果实,就想起你和白云犬曾经吃过,我也就摘了一颗来吃,没曾想吃下去就开始迷糊起来。想必与你们先去吃的,并不是一种果子。” 也许就是一种果子,但因为长在不同的地方,也会有不同的功效。长在清明之地,甘甜可口,长在混沌的中心,也许就会扰乱心智。 我问他上次在海里遇到巨鱼的事情。他说那巨鱼原来就是分割仙人国海域与魔人国海域的交界。仙人国海里有各种游鱼,如果它们游过界游到了魔人国海域的一边,就会被那巨鱼吸进口腔,转回到仙人国的一面再吐出来。 “是这样啊。那你们都被吐到仙人国啦?” 魔昂点点头,稍稍解释说:“当时危机,没能领会这番安排,就把你拉了出去。” “我又进海里找过,但怎么也找不到那条巨鱼了。后来见到了母亲,她说你们已经顺利到达。” “母亲?” “母亲说她与我留有一面之缘,所以见上一面就走了。”自然地,我又把大熊和巨鸟讲给我的幻象说给他听,他听得仔细,却没作何反应。 末了,他才问上一句,“你怎么看的?” “我?”我正在空落的头脑中搜索时,破门吱嘎一声开了。原来魔昂是在问屋外的来者。 我转身去看,一个年迈的魔人走进来,须发皆白,但步履周正。看得出他年事已高得摇摇欲坠,唯靠着一息坚韧的心智维持着体面的举止。几道横纹堆在嘴边,像狮子的脸。我只依稀记得月光中的他,白日里这还是头一次见到。 我轻轻叫出口,“魔君?” 他从容一笑,狮子般的脸豁然成了慈祥的面貌,“小家伙,我们又见面了,这是我们第几次遇到?” “第二次。” 魔君摇摇头,“这是第 分卷阅读60 - 分卷阅读61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61 三次了。魔昂是怎么了?” 魔昂没有回答他,只微微点下头,仍旧放松地靠在墙上,目光漫散到周遭的墙壁上,似在看我画的画像,已微微入了神。 魔君感受到魔昂的不欢迎,仅仅眯着眼笑了一下,目光又扫过我,接着说:“咱们第一次遇到是在黑土辽原上,正是一个长夜刚刚结束的时候。” “哦。”我了然,“你是又来看那块墓地的吗?” 魔君点点头,“那墓地里是我的妻子。你知道妻子是什么吗?妻子就是我一生的伴侣,是魔人国里最美的一个女魔人。”说起他的妻子,他的眼神便迷离起来,“她是那么温和又灵动。哪像如今自然凋敝,魔人们长得越来越凶,已经许久见不到她那般的温柔了。世道如此,大伙都担心着以后,把过去早抛得不见了踪影,连妻子是什么,都已没谁知晓了。” “你们那一代都还有妻子?”魔昂随意一问,目光仍停在墙上,看着黑炭画就的他自己。 魔君回答说:“妻子是更久远的事情。别说我的那一代,早在更远的时候就消失了。但是,天意让我知晓。没谁跟我讲过,但我就是知道,我知道我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就算再艰难,我也会得到。却是苦了她,生命的多半都在等我中度过。” 魔昂口气略冷地说:“也许是她前世欠你的。” 魔君笑一笑,“我倒是希望相反。希望我们前世没有恩怨,只是从这生开始。我欠了她的,来生她再来找我讨。我欠她太多,却也是世道无奈。魔人国能有今天的境况,不在我的对与错,早在一万年前就定下了。你们说的那个幻象,就是一切的源头。” 我说的幻象吗?魔君看向我,似看得出我心所想,眨下眼睛,温和的目光里突然掠过一抹灼亮,“正是你们的幻象,你们的祖先。我早年也遇到过这种幻象,与你的不同,只有一瞥,却足够我领会。可能上天知你愚钝,所以让你看得久了一些。” 是这样啊。我有一丝丝领悟,去看魔昂,迎上他的目光,看得到一星笑意。 魔君说:“泉主那个时候,男女合意才是正道。而泉主却偏偏是个另类。他和他的伴被拆散了,他的伴又去出海再没回来,这深深触怒了他。 偏偏,他又天赋异禀,于是他把所有的心智都放在了报复上。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但肯定因他而起,魔人国的生灵才开始凋敝,禁欲一说才逐渐兴起,大海也就在那个时候成了禁忌。整个世道就是从他开始,发生了可怕的偏转。 就因为他的一生怨气,这后世多少魔人跟着受累!我和我的妻子,生时不敢见面,死了,也只能趁着每年长夜偷偷来望上一眼。如果你们祖先在天,看到我们这样受罪应该在笑吧!” 魔君说得动容,条条俱是道理。我想起了幻象中,那从泉水边逐渐扩散开的黑暗,如同一大滴墨汁滴入到了海水中,晕染开去。 魔君的眼睛里已卸去一切笑意,满是荒凉与怨愤。“那场火是我放的。”他冷冷地说,“我们第一次遇到的时候,我就怀疑有谁躲在菜藤的后面,因为我捡到一截虎尾。只是一时心软,听了我妻子生前常说的南风之意。” 正说着,忽地一阵南风就从窗中刮过,轻轻掠过我的脖颈。 屋子中寂静片刻,硕鼠的声音却突然从地洞里传出来。 “卖眼睛啦。” “谁要买我的眼睛吗?” 声音渐渐走近,又渐渐走远。硕鼠没有露出地面,而窗子中射入的阳光正强烈得刺眼。 我想起硕鼠从前说过它因为看过不该看的,一直担心被谁挖去双眼。心里不由一阵发凉。偏头去看灶台,嘎达送我的那柄小刀刚才明明就在那里,此刻却不见了。 ☆、第三十念 魔昂终于看够了墙上的画,收起散漫,应对起魔君来,开口道:“你既然相信南风有意,又何必违反。” 魔君哼笑一声,微微瞪起眼睛看向魔昂,脸上的表情却难以捉摸,“你以为我放火,就只是怕你们把我的事情说出去?实际上,我早就当够魔君了,你们拆穿我又如何,我不过是没了身份,照样活着照样变老。” 他平复一下呼吸,瞥了一眼窗外灼亮的日光,叹气说:“这魔人国并不是什么世间乐土,当魔君除了比普通子民更操劳更焦虑以外,真没任何好处!我早就盼着上天能给我一个明示,让我放心把魔君的位置禅让出去。可我苦苦等了这么多年,恨不得时时都向上苍祈祷,却偏偏等来了你!” “我?”魔昂也不禁微微惊诧。 “就是你!这个外来的破坏者!从我听说起你,我就在暗中提防着你,但我却终究没看透。你一直和异恋们站到一起,我差点就信了你的诚意。但异恋出事之际,你却坚决不肯接纳魔兰,我才明白你取悦异恋不过是在为自己的未来做盘算,你只是在利用异恋!” 魔君说得激动起来,止不住发咳嗽,但他克制住自己紊乱的气息,指着魔昂继续数落:“如果异恋没了利用价值,你就只会冷眼旁观。我想不通上天为何觉得你是合适的继承者,我也看不到你能让魔人国有什么出路,反倒不如交给魔藏安稳。所以我才放的火,顺便也给魔兰一个解围的机会。” 原来那场火是因此而起。我猜魔昂也是刚刚明白,但他没任何愤慨,只是语气淡淡地说,“你放的火未免太小。” “不是火小,是你命大。你以为,那些天天在你房前屋后转悠的小娃娃们,都是崇拜你的吗?他们之中有我派去的。”魔君说着看向我,“当晚听说这个呆子用果子酵把你给弄醉了,还有你的跟班你的狗都倒下了,我就知道机不可失。水火无情,魔人本来不惹。谁叫你家呆子却给过一个娃娃火引子。这一切都安排得太妥当,我如果不出手才叫枉为魔君。只是没想到,你命这么大。” 看到魔君气馁,魔昂反而笑了一下,“你的周全,却都败在了你口中的呆子身上。” “是啊。”魔君也随着苦笑起来,“这呆子软趴趴的却是剑鞘,能保护起你这柄快刀。考虑得再周全也想不到,他竟然怀了冰啊。” 魔君的语调终于平缓起来,“这么多年,不时有好奇的魔人去试那泉水,全都好好的,都以为这泉水是被讹传的。但我的妻子在泉水边住过,她偶然间得知泉主当年确实有下过咒,但咒只是针对那个负心的出海魔人。没想到这一万年过去了,出海魔人化成灰,他的后裔却偏偏回来惹了泉水。” 魔君说得如此明白,看来我果真是那位出海魔人的后代了。了解了自己的身世,我却更好奇魔昂的,不知他到底是不是泉主的转世。 还有巨鸟与大熊讲述的幻象 分卷阅读61 - 分卷阅读62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62 、泉水边的石碑,连同着魔君刚刚说过的话,接连在我贫乏的头脑中浮沉。究竟出海魔人欠下泉主的债,是否真的衍生成了今世我对魔昂的债。这一切朦朦胧胧,咋听起来不可思议,琢磨起来又千丝万缕。 我正反刍着这些奇妙的经历,内心乱如海浪潮涌之际,忽觉眼前一道明光闪过。微微愣神,才发现嘎达的那柄小刀出现在了魔君手上。他晃了晃手中的利刃,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瞧向倚靠在墙上的魔昂。 突然一阵南风刮起,裹挟着窗外干燥的尘土,让我不禁眯起眼睛,明明想去拦魔君的手臂,却在风中扑了个空。 当双目再次睁大之时,那柄利刃已经隐没进皮肉之中。 魔昂依然坐在床上,我依然立在地上。而站在床边的魔君却一点点垮下了身子,斜靠着土墙一点点溜坐到地面,他的右手正扶着插在自己左胸口的小刀。 我不知道在眯眼的瞬间发生了什么,仓皇去看魔昂,他并没有恢复力气,唯有双眼带着狰狞的力道。 风渐渐住了。 魔君堆坐在地上,向上看着床上的魔昂,发出喑哑的声音:“上天要你接我的位置。我曾经尽力地忤逆过,却招来了天谴。如今,长夜换做长昼,锐减的猎物又遭此长昼打劫,恐怕再无繁衍之力。没了猎物,魔人族的大限就要来了。现在,我用我的命来祭天,祭我曾经的忤逆。但是,我死不瞑目,我要一直睁着眼睛,看看天意到底是什么?我要看看,你们两个到底如何偿还你们祖先欠下的万年孽债。” 魔君缓缓说罢,右手用尽余力将小刀又深捅一截。刀身本来就短,如今连那木质的刀柄都已陷入到皮肉之中。他的脸终于松弛下来,唯有那双浑浊的眼睛大大睁着。 “你出去吧。”魔昂对我说。 我茫然看向他。他深吸一口气,“你到外面去,或到小房间去,把魔君留在这里。” 我木然迈出脚,走过魔君身边,经过灶台,出了门。外面光芒白热,四下看去,只觉得泉水、草地在光照中俱是一片白茫。 刚刚因惊恐而冰凉的身体,在光照里慢慢回暖。我僵住的头脑似也渐渐解冻,终究觉得心里悬着,便转了个身,走去窗口。 看到魔昂依旧靠墙而坐,只是闭了眼睛,浓重的眉毛坦然如一。他似在想什么,又或在放空。我看不懂,却一直看着,直到天色一点点黯淡下来。恍然转身,看到天边浮起一片久违的晚霞。 太阳已在远方沉没。月亮并没有瞬时升起。持续多日的长昼终于到了尽头。想起魔君临死说的话,不知这长昼是否真因为他的自灭而罢休。 夜晚静临,我躺在小屋子的木床上,透过窗口看着高远夜空中镶嵌的繁星,它们忽闪忽烁、不可捉摸。有的星星暗了又亮,而有的星星则说不定灭掉之后就再也没有亮起来了。 我在睡着之前,从窗口望了一眼魔昂,他仍旧如早前那样坐着。黑黢黢的轮廓似乎要一点点融化进黑黢黢的夜色之中。 整天的惊惧,却是一晚无梦。 早上醒来时,在窗口看到魔昂站在泉水边,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自如。 走去爷爷的大屋去看,仅仅一夜之隔,魔君的身体已变成灰白色。胸前伤口流出的血一直凝结到刀柄,把刀柄包裹成一株红烛。 魔昂走进屋,躬身把魔君扛起来,叫我拎上铁锹,说是去找我说的“吾妻墓”。 我们出了门,走上黑土辽原。魔昂的精气还没恢复满,少有开口说话,只是闷头扛着魔君走在我身边。 有很长一段日子没去过那块片墓园,在辽原上找到中午才寻见位置。在菜藤草丛间,大概确定了魔君妻子的葬处,便在附近挖一个深坑,把魔君放入其中。 拢起新土,抬头看天,只见蔚蓝之中飘荡着浮云,太阳似比往日小些。 想来魔君已然入土为安,我和魔昂便坐到菜藤下休息,他顺手摘下一根黑瓜掰开,递给我一半。 他两口就把自己那一截吃掉,然后仰头躺在了草地上,望着天空。 我还在仔细啃着瓜瓤,细嚼慢咽间一斜眼,瞅到他却正在看着我。 他开口说:“墙上的画,你画得不像。” “嗯?” “眼睛尤其画得不对。” 怎么会?虽然我没跟画师做过学徒,虽然我没有精巧的画笔,虽然是仅仅凭着记忆画就的,但听他否认我画出来的像,我竟然有种想要争辩一下的欲望。只是没有和谁争论过的经验,我只能咕哝着说:“本来就是那样的。”然后继续低头啃黑瓜。 但魔昂已经听到了我的意见,于是躺着的他伸出手指揪了揪我的衣角,引我把目光从黑瓜移向他。 “你看我眼睛。”他说。 我遵从去看,此时他是一种放空的状态。眼睛因为要给我看,所以去除了外射的力道,敛起光芒,静如夜空。 “这样是有不像。” “我以后看你的时候,就都这样。” “嗯?”我没懂,再去看他,他却已经闭上了双眼,面容如静水般无意,而淡淡的红晕却悄悄爬上他脸周那钝钝的轮廓。 我不由发怔,就如同看到……一只黑瓜不可思议地红了。 忽又听到黑瓜、不、是魔昂轻声开口道:“白云犬如今跟双火住在岛上,过得很好。” 我还失神于刚才的红晕,只是听后随口问:“有被仙人发现吗?” 魔昂闭着眼睛摇摇头,“仙人都不敢下海。” 哦,对啊,我稍稍缓过神来,心思也从红晕转移到仙人国的大海上,不由想到那些银光闪闪的鳞片,“那大鱼们呢?” “大鱼又不敢上岸。” 这样一来,双火他们的确会过得舒坦。 仙人国的岛上物产丰饶,完全能供给生存。如果我和魔昂能回去仙人国,也会住在小岛上吧。白天就躺在沙滩上晒太阳,如果阳光太盛,就用沙子把身体埋起来,再在头上盖一张绿蕉阔叶,嘴巴里叼一根空心草茎,插到熟透的椰子中,让清甜的椰子汁顺着茎管一只流到口中再缓缓流进肚子里。 然而,一想到喝东西,我就难免不想到另一个问题——我现在能离开泉水了吗? “魔昂?” 听到我叫,他缓缓睁开眼,视线里果然没了突兀的力道。 我认真看着他的脸,看向他眸子的深处,想去寻找一点启示,“你,果真是泉主转世吗?” 他微微一笑,似乎对我的问题很有兴趣,“为何这么问?” “因为我中了泉水的咒,而魔君又说那个咒本是对出海魔人下的,所以我八成真是那个出海魔人的后代。但你呢,你不是我的哥哥吗?还是说,转世和血缘不相干的。”我想我一定是没表达清问题,因为魔昂也不禁微微 分卷阅读62 - 分卷阅读63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63 迷惑起来。 “当时在矮树林,大熊和巨鸟说要让我还上等待的债。如果你是泉主的转世,那我把你等回来了,就算还清债了吧?” 对这个问题,魔昂倒是立刻摇起头,重新闭上眼睛说:“债是肯定没还清的。至于泉水的咒,这种玄的事情瞬时间断不清,不过你离开泉水试一试就知道了。” 这种事情好试吗?我分不清魔昂是在认真说话,还是在戏弄我。总觉得这次回来的魔昂有所变化,过去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突兀的力道,看谁都是一个样。而如今,他看我的眼光却总在变。 这让我想起师父讲过的一件事。从前有一个仙姑长得俊俏,常有神仙不请自来地给她画像。天长日久的,仙姑身边就积累起很多很多自己的画像。 有一天,仙姑闲来无事,便一张张去翻看那些画像,却发现每张像上都有一个黑点。她就纳闷了,赶紧找来一枚光亮的铜镜仔细照,才发现自己脸上果然有一颗小小的痣。 那痣生得隐秘,本没被她注意,而如今经画像的提醒,她便不得不时时将痣挂念在心里,以至于寝食难安、幽念成疾。后来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求到师父。师父自然不会去除痣,只是用松脂把她关于痣的惦念抹去了。 再由此想到我画在墙上的像,幅幅都在突出魔昂眼里的力道,他是不是自己发现了,所以也在意起来便改了呢?胡乱琢磨中,偏头去看魔昂,他却似乎躺在草地上睡着了。 天上的浮云正一点点聚到一起,结成云片,把午后的太阳遮掩起来。没了刺眼的阳光,天地间更显幽静。 南风习习而动,草尖微微而摇,躺在云影中的魔昂已睡得安稳。 我悄悄折下一截草杆,在一块小小的地面上描画起魔昂睡着的样子。勾画了他的模样,又在他旁边画上一只小小的脑袋。我本是想画自己,却恍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熟悉自己是什么模样,便随手把那只小小的脑袋改成了白云犬。 不觉间,天光已淡,一滴雨水落下来,砸到我的鼻尖。紧接着,更多的雨滴飘洒而下,成了雨行。我没有打过伞,因为从小就习惯淋在雨中,自然也忘了给魔昂盖张阔叶子,等觉察时,他已经被雨滴砸醒。 他站起身,我拖着铁锹,一起往回走。黑土辽原上本没有恒定的路。只能约摸一个大概的方向而已。所以来时没碰到那副骨架,回程却碰到了。 在过去的几天里,骨架中肋条一般的骨头都已被我卸光了,如今只剩下大概的轮廓在。毕竟刚亲见魔君的死,此时看到空落的骨架难再有烹煮的念头。加之暮色雨烟,本来匮乏情感的我,却也不由觉起世间萧索。 “魔昂?” “嗯。” “你说魔君为什么要杀死自己?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样一种死法。” “因为他相信如果死去,境况会变好。” 我还是不懂,即使境况变好了,他都死了也不知道啊。然而如果死前就能看到境况好转,却也就无谓再杀死自己了。这个因果所以,构成一个圈没了头绪,但魔君却偏偏做了这样一种选择。除非是,他死了却还看得见。 兀自乱想间,回过神来时,才发现魔昂离我好近。我们的胳膊都擦到了一起。我抬眼去看他,见他正看向远方。 我正欲开口,却忽然听见流窜之声。眨眼之间,视野里已经窜起一溜泥点,看清了,正是硕鼠由远而至。 它见到我,还未近前,便尖叫着:“他来要我的眼睛了!” ☆、三十一念 “是谁想要你的眼睛?”我刚问出口,硕鼠已经闪到了我的后背去躲着。我能感受到它尖尖的指甲透过布衫小心翼翼地抓着我的肉。 我回头去看它,它提溜着小眼睛紧张地望向我,许是觉得我的脸上没有安全感,便松开了抓住我的爪子,悄悄挪去到魔昂身后。 和硕鼠认识这般久,从它断断续续时有时无的回忆中,我原本猜测它是无意间知道了魔君异恋的秘密,所以才一直担心被魔君来挖眼。可是魔君刚刚已经死了啊?它此刻又是在担心什么呢? 尚未来得及追问,一阵脚步声疾疾跑来。雨幕里,有一个魔人的身影奔驰而至。当我看到他的时候,他也看到了魔昂与我,脚步瞬时慢下来,但渐渐还是到了近前。 他的脸上挂着雨水,衬得面色尤其苍白。他盯着魔昂看,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单薄的嘴唇吐出略微发尖的声音:“你原来还活着?” 魔昂自然认得他,正是一直对魔昂与我的关系心怀芥蒂的那个白面魔人。他有略微的茫然,目光扫过我,又看到明显暴露的硕鼠,最后目光还是停在了没开口的魔昂身上。他伸出手想碰魔昂一下,但终究没敢真的碰到,只是口中喃喃地问:“你到底是不是魔昂?怎么变得这么瘦?” 魔昂没有回答他,而是大手伸向自己背后把贴在他身上的硕鼠拎过来放到白面魔人身前,声音淡淡地问:“你要抓它?” 白面魔人点点头。硕鼠则止不住发抖,吓得都不敢跑了。 魔昂又问:“抓它做什么?” “……吃。”声音从牙缝中挤出,白面魔人的脸色变得窘迫起来。 原来是打猎啊,我总算搞明白了,便拍拍硕鼠湿哒哒的脑袋轻声安慰它:“不用怕啦,他不是来要你的眼睛的,他只是想吃你。” 话说出口,我才发觉到自己的疏忽,抬头去看魔昂,一抹笑意在他嘴角一闪而过。 魔昂并没把硕鼠与白面魔人放在心上,就像没遇到一般,不打算干预,只是跟我说了声“走吧”,就迈开了步子。我拖着铁锹跟在后面。硕鼠则很知好歹地紧紧跟着我。 只剩白面魔人愣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追上来。他虽然没弄清状况,但已然从言语举止中认定了魔昂,追到魔昂身边跟着走。 我听到他问魔昂:“你什么时候回魔人城?”但魔昂没有回答他。 白面魔人又略带惭愧地说:“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如果知道你就在黑土辽原,我们肯定早就来找你了。” 正说着,雨幕中又出现一个魔人,原来他正守在一个地洞的出口。继续往前走,每遇到一个地洞口,就会看到一个男魔人或女魔人。看来这次为了抓硕鼠,他们还真是下了不少力气。如今看到魔昂,他们都放弃洞口跟了过来。等回到泉水边时,发现茅草屋的地洞口还有一伙女魔人在等候。 看到这么多不速之客,魔昂的额角突突地跳起来。而那些女魔人完全没注意到魔昂的神色,兀自因为魔昂归来而兴奋着,虽然不曾吵闹,但眼睛里的光芒却是藏也藏不住。 魔昂顶着这么多期待,便不得不应对一下,开口问 分卷阅读63 - 分卷阅读64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64 白面魔人为何到这里来。 白面魔人底气不足地说:“因为打猎。” 黑土辽原上没有生迹,泉水边更没有猎物,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打猎哪会来这里? 白面魔人便支支吾吾地解释说:“是从森林那边追硕鼠,才一路追到这里的。” 但是,硕鼠在魔昂身后怯怯地发出声音辩解:“我可没去过森林啊。” 众魔人听到声音,纷纷去看魔昂身后,确定了声音的来源,不免有些发蒙。一个男魔人说:“这泉水边果然邪门,竟然连老鼠都能说话。”他身边的女魔人也打着冷颤说:“能说话的东西还怎么吃啊?感觉像在吃同类呀。”说着去拉身边那个男魔人的胳膊,两人心有同想地互看了一眼。 我认得这对男女,其中的男魔人曾跟着双火去追过巨鸟。等他归来的那段日子,那个女魔人常跟花卫在一起。看他们亲密的举止,想必现在仍是一对。可是,我离开魔人城时,分明听说当龄的异恋都已经“改邪归正”了? 魔昂的目光扫过屋内外的魔男魔女,声音淡淡地说:“你们正好凑成十个男的十个女的才出门打猎?” 听魔昂这么问,没有谁搭话。我兀自数着人数,数到二十才发觉,屋内外都变得静悄悄的。 终于,白面魔人打破尴尬,极不自然地笑了几声,自责地说:“我们其实除了打猎还有别的事情,也没必要跟你瞒着的。” 魔昂的目光直直地看过去,白面魔人便接着说:“今年的长夜没来,却来了长昼。往年长夜里都有夜合,多年的规矩都如此。我们今年正当龄,结果却偏偏赶上了百年不遇的长昼。不过时节是一样的,我们就觉得趁长昼刚过,这几天的夜晚也蛮合适。顺便的,再打点儿猎物。” “你遗情散的药效退了?”魔昂问。白面魔人摇摇头:“我还是没记起原来的伴来。但我仍然是……喜欢女魔人的。这点我肯定。” 其他的魔人附和说:“我们天生就是这样,遗情散也改变不了。” 原来如此。而至于他们究竟是在按习俗办事,还是偷偷跑到黑土辽原上来的,魔昂已然失去了问话的兴致。 有个女魔人自以为地说:“这下可好了,魔昂一回来,我们又有奔头了。” 魔昂听后,只是把手放到我肩膀上,淡淡地说:“我回来只是为了带他入海。” 听到魔昂言语中明显的推拒,魔男魔女们难免失望。而白面魔人最为委屈,眼睛里甚至噙了泪水,他看向魔昂,已然带着质问的口气:“在你心里,终究还是不认可我们的对吗?” 魔昂摇下头,没再解释,样子已然是有些不耐烦了。 此时天已经黑透,我的肚子“咕”地叫了一声,确实饿了,便出门去菜地摘菜。随我身后,碰壁的白面魔人也领着大家出门而去。我站在菜园里,看到他们一行消失在茫茫夜雨之中。 我站在菜藤边摘黑豆荚,硕鼠一直跟在我身后。我摘下来豆荚交给它。它小心翼翼地捧着,猩红的小嘴抿了抿,终于鼓起勇气小声问我:“那个叫魔昂的就是先前一直睡觉的那个吗?” “就是他呀。” 硕鼠又说:“我有一天来泉水边,见到你把他泡在泉水里了。” “那是在给他洗澡。” 硕鼠歪起毛茸茸的小脑袋,纳闷地说:“他那时候可一点儿也不可怕啊,我还摸过他的,但现在好可怕呀。” 经它这般提醒,我倒是想起昏迷中的魔昂来,那时他的身体在我的摆弄中倒是生出了些许默契呢,一想起就禁不住微微发笑。 第二天早上,雨已经停了。我醒来时,柔和的阳光正铺洒下来。魔昂来到我的房间,发现硕鼠还在,瞪了瞪眼,硕鼠就钻进洞里去了。 要烧早饭时,我才发现屋子里的干枝已经用光,松脂也没有了,而外面才下过雨到处湿哒哒的。火是没法生,只好到菜园摘下两只嫩瓜来,递给魔昂一只。 魔昂吃罢,兀自走去灶台边拿棍子朝里捅了捅,扒拉出一些炭灰出来。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开口问他,他说:“想找几块黑炭。” 可是昨夜烧的都是小树枝,根本没结下什么炭来,他只拨出来几块小如指甲的炭粒。 魔昂捏着炭粒跟我说:“用这个画画。” 画画?“是要我画你吗?” 听我这么问,魔昂的眼神似乎微微窘迫了一下,跟我解释说:“是我来画,要画仙人国。” 我虽然没懂他的目的,但先给他找来了一块还算完整的木板。他粗壮的手指捏着细小的炭粒,在木板上才画一条线,炭粒就被他捏成了碎末。 他把手上的力道放轻一点,把剩下的几颗炭画尽,木板上终于有了扭扭曲曲的图像。我凑近了去看,只看得清是几条波浪线和数个圆圈。 魔昂解释说:“这是一大群海鸟在捉鱼吃。” “哦?”若不是他说,还真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那这个是海鸟啰?”我指着一个圆圈问他。他却说:“这是条鱼。”又解释道:“一头尖的圈代表海鸟,两头尖的圈代表鱼。” 我还以为只要波浪线以上的圈就都是海鸟呢,原来也有可能是被叼出海面的鱼。 “我画得是不是不像?”魔昂的眉头微微皱起来,抬头去看我在墙上画的那些像,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海鸟捉鱼图,终于拎起板子走去泉水边,舀出泉水把板子洗干净了晒到太阳下。 转天,我特意烧出来黑炭,给魔昂在板子上画图用。他让我教他,我便回忆起上次在漩涡里见到的那种小鱼,画出细细的一条。他照样描画出一条,果然样子差不多。我又想起捉过我的那种海鸟,便画了个小只的飞在海浪上。他也依样子描了去。 看来画画的套路不同,我是按照印象或者所见来画,而魔昂是依照画好的样子才能学了去。我的画法慢,他的模仿却很快,一会儿的功夫就画出了几十条鱼与十几只海鸟。 他又找来板子,我们一起画了牧仙放羊。只是好好的草地、羊群与牧仙画就了,他又让我在牧仙旁边加上一堆火,火上又烤着一只羊。所以最终画成的图是,牧仙一边放羊一边烤羊。总觉得有点儿违和。但魔昂说,放羊就是为了吃羊,他只不过是缩短了从草原到餐桌的距离。恍然让我想起仙都里一家酒肆的布幌子。 画了一天的画,不觉间我们的手上身上都沾染着黑灰。暮色四合之际,魔昂说要去泉水里洗澡。 我便先打出一些水来放到岸边,以免泉水经过扑腾久久不能沉降。 魔昂下到了泉水中时,月亮与星星都未亮起,四围里混沌一片,隐约看得见魔昂露出泉面的宽阔的后背。 听着他在泉水中撩起的水声,我忽然觉得心里痒痒的,记 分卷阅读64 - 分卷阅读65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65 起上次他昏迷时,我给他洗澡的情景。 “我还摸过他的。”硕鼠的话在我头脑里幽幽冒出来,如同水下升起的气泡。那气泡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嘭”地一声炸开水花,让我的身体随之打个冷颤。这是怎么回事?好像病了,可筋骨又很舒畅。 想着魔昂许是快要洗完出来了。我心里竟然有些慌乱,赶紧走去菜园,随手去摘黑豆荚。但耳朵还在听着泉水边,听到“哗啦”一声,他似乎已经上岸。听到“沙沙”的声音,他似乎正赤脚走过草地。终于听到“吱嘎吱嘎”响,他已经开门进了茅草屋。 那间茅草屋的窗子早就破了没补,正对着菜园。我赶紧又低着头离开菜藤,走回泉水边。稍稍回过神来,才发现手中捧着的豆荚多数都还没有成熟。 把豆荚放到地上,我重重吐出一口气。不知是一天画画弄的,还是刚才慌乱搞的,疲沓与倦意登时袭来,我也脱下布褂子,下到了泉水中。被太阳烘晒了一天的泉水,温温吞吞,正适合泡在里面。我把头仰在岸上,身子漂浮在泉水中,感受着泉水里似有若无的波动。 然而,仰头的时候,鼻子最为灵敏,我竟然隐隐闻到了魔昂的味道。赶紧转头去看,从爷爷的窗子里分明能看到魔昂的绰约影子,离泉水边有几十步远呢。难道是他方才留在泉水中的味道。幸好,我已事先打出了一些吃的水。 这么胡乱想着,胡乱闻着,却险些在泉水里睡着。终于爬出来时,经过爷爷窗口,见魔昂已经睡下了。 我回到小房间也倒在了床上,头发晾在床头,看着窗外升起的月亮,已经缺失一边,像是十七十八的样子。因为刚刚下过雨,夜空素净,月亮明黄澄澈、湿着一圈淡淡的晕,好像一枚打进碗中的蛋。 静悄悄中,我听得到魔昂匀长的呼吸声。明明隔着一间房,我听着听着却觉得那呼吸声就像在耳旁。还有刚才在泉水中闻到的味道,都是那般近。莫非是我的感官变灵敏了?抑或是我的感官失灵了呢? 终究是越想越糊涂,直到入了梦心里还放不下,竟然梦到了给魔昂洗澡。他还昏迷着,我就把他从草屋背到岸边放进泉水中。然而不知何时,他已然从昏迷中醒来,把我也拖进了泉水里。他大笑着说:“我回来就是为了带你入海的。” “可是这是泉水不是海呀?”我有些迷惑地问。 他便说:“你再仔细瞧瞧。” 于是我瞪大眼睛去看,果然岸边的草地不见了,只看得到到四下里蔚蓝色的海面起伏荡漾。 这是怎么回事?梦里的我犯起糊涂,只是随着魔昂在海水中缓缓游动。游着游着,我的心却忽然开了窍,我意识到自己长大了很多。原来这已经是多年以后了啊。我想开口问魔昂到底是不是这样,结果一着急,我就醒了。 吃早饭时,我一直低着头。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今天的魔昂与往日不同,我注意到许多往日没有注意过的细节,而那些细节都会让我的脸微微烧起。 我注意到他胳膊上扎实的线条,随着举止而律动。又注意到他身上兽皮的破口里,露出一道愈合的疤痕,有着嫩叶一样的形状。 “你听到没?” 魔昂忽然问我。我错愕地抬起头,看到他被我刮过的下巴已生出一层清晰的墨黑。 魔昂又说:“有魔人正从黑土辽原上赶来。” 我才回过神来仔细听,果然有群隐隐的跑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莫非是那群夜合的异恋又回来了? 然而脚步声来到房前,却是魔藏王子带着一群部下出现在门外。魔昂和我刚站起身,就听到魔藏清冷的声音问道:“魔君在哪里?” ☆、三十二念 “他死了。”魔昂的话一出口,魔藏王子与他的一干部下登时愣住,随之部下之间响起窃窃议论,有的在猜测魔君,有的则说魔昂怎么变得这般瘦。 魔藏王子冷着脸屏却身后的猜忌,怒视魔昂与我,沉声道:“把话说清楚,魔君怎么会死?” “他想用自己的命,让上天把长昼结束。” “荒谬。”魔藏王子不信魔昂的话,跨步走进屋,审视的眼光在土屋里扫巡一周,又落回到魔昂的脸上,“你说魔君死了,他的尸首却在哪里?” “已经埋到了黑土辽原上。”魔昂语气淡淡地说,“总不能让他烂在这里。” “这么说,他本来是死在你的屋子里了?” 魔昂点下头,“我看着他把刀插进了自己心口。” 这下子,魔藏王子的部下们都憋不住了,纷纷说“这不可能”“从没听说过谁会自己杀死自己。” 魔藏王子自是不会轻易相信,沉着气道:“你若编谎话,也给我编得上心些。我魔人族若死,只愿死在与野兽的搏斗之中,魔君自然当如是。但这里既没有飞禽,也不见走兽,如果魔君真死了,那却只能是死在你的手上。你承认即可,反正你已经犯了海之大忌,本就罪无可恕。” “正如你说,我已经罪无可恕了,又何必多说这个谎。至于魔君的心思,只有他自己清楚。我能看到的,只是他死了,长昼便结束了。” 把魔君的性命与长昼联系到一起,这个中缘由确实不容易一下子参透。魔人一族,又并非神仙,没有得到多少天佑,平时少有对天意的揣摩。但如今苍耳正在魔藏的部下之中,对天地报应最有见地,不免摆出通晓的架势说到:“巫与医本是一根生,其实都是在揣摩天理,讲究因缘结果与相生相克。听刚才魔昂的话,如果魔君的命真能祭天的话,那指定是魔君曾做过违天的事情。否则,就是魔昂在胡说。” 话已至此,王子一派非要魔昂给出个说法,而魔昂最是厌倦反复解释,便随口一诌:“魔君是说过他曾违反天意。天意让他早早禅让位置,他却没有及时响应。” 刚才是苍耳出了风头,这回老抻也不甘示弱,听懂了魔昂的解释后,粗拉着嗓子说:“魔昂这番话倒是有几分道理。王子若早早接手魔君位置,今天的魔人国指定不会是这般境况啊。” 魔人本就寡情,有着野兽般趋利避害的直截了当,听到如此煽动,皆纷纷附和起来。魔藏王子虽然依旧冰冷着脸,但溢美之词想来谁都受用。 纷纷乱响中,我忽然感到有谁在盯着我,不禁去寻,看到嘎达也站在王子的部下之中,他看到我的目光,眼睛里似有闪烁。他仿佛知道些什么,正在挣扎要不要说出来。 魔藏的目光除了关注魔昂,倒也分出一丝给我,注意到我这边的动静,自然也寻视到了嘎达那里,于是挑着声音问:“嘎达啊,你平日里常伴魔君左右,是否知道一星半点内情?” 嘎达的表情有些拘谨 分卷阅读65 - 分卷阅读66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66 不安,看看我又看看魔昂,不甚流畅地说:“魔君前几日离开时,倒是念叨过早该从了天意之类。” 听闻此言,魔藏的脸上终于稍稍放松一些。毕竟刚才大伙的推崇都只是猜测与追捧,不及嘎达这一句来得实在。虽然嘎达没说破,但联系刚才魔昂说的话,魔藏自是把天意当成了自己。于是,那么一瞬间过后,他似乎已经接受了无形的加冕,把自己当成了君王。 老抻走上前,率先改口,冲魔藏叫了一声“魔君”。魔藏闻之尚不习惯,但其他部下接连着都叫过“魔君”之后,他脸上的抗拒便已消失殆尽,玉白的面颊坦然如初了。 相比于仙人国中各种仪式的繁琐,魔人族这仓促的承袭便在房前屋后发生了。不过魔人族纵使再不受到上天待见,这承袭的事情却是历来由天意指点,魔藏便不得不率领他的部下们到房前草坪跪下来重重扣首一番。 朝阳正冲破云层,蒸蒸而上。光芒洒在草坪上跪着的一群魔人身上,给他们的脊背镀上一层金光,冲淡了他们周身积年的屠戮之气。 魔昂没去理会他们的叩拜。在城中时,他入乡随俗遵从城中礼数,但如今罢了城中的猎手身份,他便疏于应对,兀自拿起了昨天未画完的一幅画继续描摹。那画是我昨日先画了一匹云鬓良驹上去,而魔昂打算把一匹变成一群。 魔藏与部下们叩首过后,回过身来,看到魔昂在作画,旁边还有几幅画就的木板,目光不由好奇地探看一番。有魔人嘀咕道:“这是画的白日梦吗?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羊在一起?” “不是梦啊。”我随口说,“这是牧仙放羊,在仙人国的山坡上常见到的。” 嘎达和我熟悉,走过来问我:“什么是牧仙放羊?” 我给他解释说:“就是专门养羊的仙人,在草地上放养羊群啊。” “养的?像养娃娃一样?”嘎达瞪大了眼睛,“这么多羊都不用去抓吗?它们自己不会跑?” “不跑才怪!”苍耳踱过来,睥睨着画说:“一边放羊一边吃羊,哪只羊不被吓死?要杀自己养的牲畜,一定要避开它的同类,以免惊了千万年来驯化的性情,这是仙人都知道的。我在仙人国见过那么多次牧仙,就从没见过这么贪食的。不过你们生在海里,出错也是难免呐。” “可是还是有这么多羊的是吗?”有魔人口齿不清地问,似乎嘴里生了满满津液。苍耳现出一脸嫌弃,没再回答。 魔藏自是沉着脸把那几幅画都看了,却没发问,只是叫魔昂带他去看魔君的葬身之处。 魔昂本来不在城中做事,已经抛下了君臣间的使唤关系,但魔藏的一干部下都在,却也没驳了魔藏的面子,只是叫他等自己把画做好。 魔昂斜靠着土墙,一手握着木板,一手捏着黑炭,全然不顾房前屋后走动谈论的一众魔人。明明在魔人眼中,魔昂是犯了海之大忌的罪徒,可此时,他却如南风般安然。 魔藏哪曾受过这等怠慢,有限的耐性一点点耗尽,正要发火之时,魔昂却恰好画就了最后一只马,把木板撂在地上,引来许多魔人的目光。也许在他们眼中,那驰骋的马群只是一具具翩翩起舞的肉干,但看在我的眼里,简单勾画间却俨然一股奔腾之势,就连魔藏也不禁留连一眼,而魔昂已经迈出了脚步。 魔昂和我走在前面,魔藏领着一众魔人跟在身后。从泉水边到吾妻墓地,要走上一个上午。魔昂和我可以默契无语,魔藏却冷落不得,走一段就要问魔昂一些问题,诸如他在海里的遭遇、如何回到魔人国、双火他们是生是死之类。 魔昂回答得简练,却也没有遮掩。 老抻揣度魔藏的心思,试探着问魔藏是不是想去开拓仙人国。魔藏没有回答。倒是苍耳先驳了老抻,笑他是被那些羊肉勾了心去。 然而,被羊肉吸引的可不止老抻一个,有魔人嘀咕为啥不试试。苍耳便大喇喇地说:“仙人都是异恋,你们看得惯才怪?” 有冲动的魔人不服气:“看不惯就把他们都撵走。” 苍耳嗤笑一声,“仙人都懂法术,厉害的如我,能喷出火来,你怕是连怎么点火烤羊都不会,怎么敌得过。” 老抻歪嘴一笑,明知故问道:“那咋不见你喷火出来呢?”苍耳自是又把自己的法术尚未恢复之言赘述了一遍,听过太多次的魔人们不免去掏掏耳朵。 太阳悬在头顶时,我们终于赶到了吾妻墓地,前几日垒起的坟包尚清晰可见,四周的浮草与菜藤长势正好。 魔藏说:“你倒是选了个好地方。” 魔昂只是点下头,并未把魔君与妻子合葬的事情说出来。 如今坟也见了,因由也清了,魔藏没有再追究细节,毕竟魔君与他没有血缘,而他也倾向接受天意让他当王这样的结果,便带着众魔人在坟前深深鞠躬行全了礼数。 魔昂见他们行礼,自觉事已经了了,就带我打算离开。然而走出几步之外,听到老抻大着嗓子唤了一声,我和魔昂停住脚转过身去。 老抻笑着说:“按照规矩,又到了比力气的时节,你要不要来城中一试?” 魔藏反问道:“不怕我给城里带去海的邪气?” “不怕不怕,”老抻摇摇头,远远能看到他脸上的横肉在晃,一字一顿地说:“比力气就是要震震邪气。” 魔昂自是听明白了老抻的意思,没再做无谓推脱,只是问他什么时候。 老抻回说:“你什么时候来,咱们就什么时候搭台子。” “好。”魔昂留下淡淡一个字,便转过身继续前行了。 明明是他要去拼命,我却反而不能如他潇洒。看着他的背影,阔步一如往昔,但身形却瘦得空荡荡的。再看看老抻他们,一个个肉如从前。在这瞬间,我真希望魔人国的鸟兽就此绝种,让他们断了吃食,最好能让他们那粗犷的骨架也瘦下来一圈。 回到泉水边,太阳已经沉到地面以下。我和魔昂站在房前,相距四五步的距离,在模糊暮色中我却看不清他的脸。他朝我迈近一步,再迈近一步,我看得见他蒙着一层暗光的眼眸,好像黑夜里亮起的第一对星星。 他又走近一步,伸出手握住我的一缕头发,轻声说:“你还记得前生的债没有还清吧。” 我不明白他为何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 “明天我们就要离开泉水,你如果还欠着泉主,肚子仍旧会生冰。” 哦,我明白过来,“那该怎么办?” “你要为泉主多做一点儿。” “多做什么——” 话未说尽,我就听到耳边一声裂帛之响,竟是魔昂扯断了我的一小缕头发。我未曾感受到疼,因为他一手握着发根,一手掐着发梢,用力一抻,就把头发从中崩断了。 分卷阅读66 - 分卷阅读67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67 魔昂把断发拿到自己眼前看了看,又跟我说:“把它留在泉水边,说不定泉主就会以为你还在这里。我在仙都问一个老道士得来的方法。” 他说完,就捏着我那细微的一缕断发走去了泉水边,一直走到那块石碑前面,似乎要把断发埋起来。 看着他蹲在石碑前黑乎乎的身影,我的心里先生出的是感激,其次是怀疑,最后我竟然少有主见地意识到:如果这次离开泉水不会再发病的话,那到底是因为这缕头发,还是因为我把魔昂等了回来,圆了泉主苦等的夙愿呢?我似乎永远也不能知道自己有没有还清前生的债了。 魔昂埋好头发,从石碑前站起身,朝我走回来。我赶紧晃晃脑袋,把里面层层叠叠的混乱想法赶走,只剩下心中油然而生的感激。 第二天,魔昂和我把两间土房子稍稍整理,就动身踏上了黑土辽原。 魔昂一开始就走得很快,我跟得很费劲,渐渐就落后了他很远。他停下来等我,我才气喘吁吁地赶上。 他说:“不如我背你。” 我摇摇头,我只背过竹筐、扛过椰子,还在他昏迷时背过他,却从来没反被背过,怕不适应。 魔昂眨眨眼,“我很长时间没使力气了,如果不历练一下,比力气时也许就使不出来。”说着他已经背对我扎起了马步。 既然如此,我就跳到了他的后背上,一开始只是扶着他的肩膀,但他越跑越快,呼呼风声让我不得不搂紧他的脖子,双腿早已经紧紧勾住了他的双肋。 正所谓瘦死的翠峰骆驼也比云鬓良驹大。魔昂单单是一身骨头也比我雄厚,我贴在他宽阔的脊背上,如同一只包袱,而我的背后还有一只装着菜的小包袱。 他背着我,出了黑土,又过了草原,在天黑的时候已经来到了浓密的森林之中。我身上带着明子,寻了枯树枝来,拢起一堆火。 魔昂走开了,想是去寻找猎物。 我一边烤火一边等他,直等得昏昏欲睡,也不见他回来。连连打了几声哈欠,正要歪在落叶中睡上一觉时,忽然听到嗖的一声响,似有有一根箭射来。我登时清醒了,睁大眼睛一看,几步之外竟然倒着一头狼獾,它的身上本来就生满了厉刺一般的硬毛,而此时又多出一根,却是贯穿它短颈的树枝。 “咚”一声,是魔昂从不远处一棵树上跳下来,正好落到那头狼獾旁边,拎起它的一只腿拖走了。 我坐在火堆旁,听着不远处传来利落的撕扯之声,不多时,魔昂扛着一根串着鲜肉的长树干走到火堆旁,把肉架在上面烤,蹲下来坐在我对面。 火光映在魔昂生硬的面庞上,狼獾的油滴落进火苗里,响起吱吱的声音。 我问魔昂:“肉这么香,会不会引来更多野兽?” 他把那厚重的肉串转了转,无所谓地说:“十里之内估计不再有大物了。这狼獾也是饿了许久,寻着你的味道才来的。” “嗯?”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魔昂看我犯傻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红彤彤的面颊,不似往日沉着,倒有了些年少之态。他正坐在我对面,长长的腿脚微微伸过来,抵住我的脚底推了推,像在用脚与我击掌一般。 “怎么了?”我问他。 他止住笑容,但声音里还有些轻快之意,“我刚刚就是把你当做饵,引了半夜,才引来这么一头狼獾。” “……”我不知该作何反应,顿了顿才回他说:“我确实没有做饵的天分,做了一百年,才把你引来。” 火光在魔昂的眼睛里闪烁,他似乎有意引我说出这样一番话。难道他是在记恨我以前犯下的错误,如今逮到机会在调侃我吗? 他撕下一层微微烤焦的肉递给我,眼睛里却有些哥哥的调皮与温柔。 我接过肉来,放到嘴里,味道比肉干好吃一些,只是腥膻与油腻还是让我很不习惯。我从小包袱里拿出黑瓜掰成小块串到细枝条上,放到火苗上方。 魔昂把我的黑瓜串子拿过去在狼獾肉上蹭了蹭又递给我接着烤,味道果然好了一点儿。 吃饱肚子,火也熄了。以防万一,魔昂和我还是爬到树上去睡。我们在同一棵树,我睡在比他更高一层的枝桠上,很快入了梦。 第二天清早,魔昂与我继续赶路,这次他走得不快,我们并肩而行,在天刚刚黑时走出森林,来到魔人城外的木桥边。 没被谁注意到,我们顺利回到了双火的屋院,得以睡上一夜好觉。再次醒来时,已然听到窗外不断的脚步声。魔人们都知道魔昂回来了,有小娃娃兴奋地奔走欢叫说城中央正在搭比力气的木台。 魔昂盘坐在床上,他说他要在头脑中先跟对手比试一番。于是,我走到门外,留给他一份清静去独处。 院子中常有小娃娃跑来跑去,不时有年长的异恋魔人要来探望魔昂,我都给挡了回去。中午时,有魔人来告知说比试就要开始了。不多时,城中就传出惊天动地的鼓声,犹记去年并没有这份欢腾。 到处跑跳的小娃娃们都已经去城中看热闹了,四周越来越肃清,唯有远处的鼓点越擂越响,我的心也跟着鼓点上上下下。不知道去年因魔昂那一脚几乎毙命的魔人会不会来寻仇? 正想着,苍耳与公主突然出现在院门口。 他们走近来,公主脸上带着愁云,而苍耳则是一面春风得意。 “公主找我来的,”苍耳说,“我本不愿插手。但一想,咱们也都算仙人国来的同乡,总算缘分不浅,我也不好袖手旁观。” “快别说了。”公主蹙起眉头,“免得被谁听去。” 苍耳被打断,不高兴地耸耸肩,从口袋里掏出一粒药丸递到我面前:“认得吧?这是我用魔人国草本炼制的忘痛丹。” 我接过来,不自禁地放到鼻子下闻一闻,有种熟悉的甜味。 苍耳解释说:“里面有一味果子酿,帮助把感官蒙蔽掉。不过放心,吃下后不会立刻犯瞌睡。” 他们留下药刚走,魔昂就从屋子里出来了。我把忘痛丹递给他,他没有推却就攥在了手心里。 “放心。”魔昂对我说,“力气还在。” 他大步走出门,如一阵烈风一般。我赶在后面,只能看到他越走越远的脊背。待我追到城中央,远远看到密密麻麻的众魔人给魔昂让开一条道,让他走过去登上木台。而等我赶到近前,那条道已经合上,所见之处都是魔人挤在一起的脊背。我想往里面挤,他们却故意挡着我。 我绕着魔人群转了一周,也没能找到可以钻进去的豁口,却听到老抻的声音说比试已经开始。我跳起来,看到魔昂站在台上,另一个正是去年中招的魔人。 我心中着急,弓着身子退出十几步跑着冲进两个魔人之间,才算扎进 分卷阅读67 - 分卷阅读68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68 了魔人群里。可是越往里面挤越艰难。只要能离木台更近一点儿,我也顾不上是推是搡是爬是拽,如同深陷在杂乱的海藻之中,只想着往前冲,连着呼吸都感觉混乱。 我好不容易钻进去一些,却又常常被哪只大手从后面拖回去。终于扒着魔人的肩膀能再瞟到一眼木台时,却发现上面已经换了对抗魔昂的魔人。 他们是轮番上阵吗?我的耳朵里充斥着魔人的叫喊声。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我能看到的魔人,我都以为是魔昂的敌人。我胡乱地挥舞着拳头,不论碰到谁的胳膊谁的腿,我都用出全身力气。可是,我哪里打得过那么多魔人,他们一边看着台上,一边随便回我一拳,就渐渐耗尽了我的力气。 慌乱中,我的脸被挤到了一个魔人的腰上,我张嘴就咬下一口。那个魔人疼得左右晃,拳头立刻砸到我的头顶,但我就是死死咬住不放。他终于耐不住拎起我把我扔进了魔人群的内围。 我已经红了眼,都没注意到头顶已然变了天,仍在无望地埋头硬挤时,忽然意识到不对劲,魔人们都开始往外退。他们本来也向外挤兑我,但此时的情况却不同,他们是真的想退出来。因为天上正落下冰雹来。 我身子小,又挤在群肉中,偶然被冰雹砸到,还以为是谁的拳头,等明白过来,才发现魔人们仓皇的步履间,落着琥珀一般的冰粒,大个的有如牛眼。 一颗冰雹砸到我的肩膀,险些叫我脱臼。魔人们都抱着脑袋慌乱地往外跑,而我逆着他们往里挤,身体被撞得生疼。 只一小会儿的功夫,魔人群就四散而逃,我终于爬到木台上,见魔昂正仰躺着,用一只手臂挡着脸。 我扶起他,赶紧一起躲到木台之下,窝在木台与泥土之间的空隙,听到冰雹砸在木台上“咚咚”直响,木台之外早已白茫一片。 我看着魔昂,他的额角凝着血,身上本就破烂的兽皮如今只剩几条仍挂在肩上,所见之处几乎都淤青着。 魔昂定定地看着我,眼睛里似有一丝丝惭愧。他的嘴角破了,有一小块皮正歪歪扭扭粘在血肉上。我想把它摆正,伸出手才碰到,魔昂不禁抽了一下嘴角。 “你没有吃忘痛丹吗?”我骇然。 他微微抽着鼻子,大手在自己腰间的兽皮里摸了摸,才把那颗忘痛丹找出来。 “打之前不能吃,”魔昂看着我,略带知错的语气说:“如果我不知道疼,就不会尽力去躲闪,那样受的伤会更多。” “嗯,”我懂,“那你现在吃了吧。” “好。” 我看着他把忘痛丹咽下,生硬的脸上露出一个尴尬的笑。 我说:“等你伤好了,我们就入海回仙人国。” “嗯,今天是——”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便说:“再有八九天就到月末。” “那时候,我的伤也就好了。” 哪会有那么快。我的眼睛忽然好热,只好别开头去看外面地上越积越多的冰雹。明明是夏天,那些冰雹却晶莹剔透,一点儿没有要化掉的迹象。 估摸着下了小半个时辰,冰雹终于停住,天空暂时放了晴。魔昂和我从木台底下钻出来。他的双腿都受了伤,我扶着走出几步,他虽然不知疼,但脚却根本站不住。 从这里回到双火的房子有很长一段路。我们这样不知要走多久,也许又会碰到别的魔人。正犹豫间,嘎达从远处跑来,和我一起扶住魔昂,说不如去老魔君的房子,反正就在附近。 于是,嘎达和我从两侧驾着魔昂,把他带到老魔君的空房子,让他躺在床上。魔昂说他感觉犯困,想好好睡一觉。嘎达就离开了。我等他睡熟之后,也悄悄出了房间。 路上有几个小娃娃在捡冰雹玩,我上去问他们,知道了苍耳的住处,于是一路寻找过去。来到苍耳的房中时,正好只有他一个人在。 “你来干嘛?”他从竹筒石罐间抬起头问我。 我说:“想找你要些治伤口的药。” 他歪歪嘴角,“正巧用光了,你也知道今天受伤的魔人有十几个,都来找我讨疗伤的药,我哪有那么多——啊!” 是我拿起一柄小刀刮破了他的胳膊。有次师父找药仙讨愈合伤口的药就是这样干的。 吃痛的苍耳赶紧叫着抓起一个竹筒要往自己的伤口上倒,我立马抢了过来跑出去。听到他暴躁地在我身后叫:“至少先让我涂点儿啊!” 我哪有心思去理会他,只是一路往老魔君的房子跑。正是傍晚时分,阴沉的天空又开始下起雨,雨中还夹着冰粒,噼噼啪啪打在房顶、路面、我的头上。 我握着竹筒,手心一直盖在筒口,跑到坑洼的地方险些摔倒,只好缓下来,另一只手盖在头顶慢慢跑。 总算赶回到老魔君的院子时,我一抬头,却看到窗口里有个站着的身影。魔君房屋的窗子开得很低,能望见里面。 我走近几步,透过雨幕看清屋中的身影竟然像是魔藏,他正立在床边低头看着熟睡的魔昂。 他来干什么?我刚想喊一声,却见他突然俯下身来亲上了魔昂的额头。 ☆、三十三念 雨突然变大了,砸在我的头顶,砸上我的眉毛与眼皮,让我不自禁去闭上双眼。 低下头紧走几步来到屋中,见到站在床边的魔藏,他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漠疏离之态。然而我的脑子里却仍旧停留着他俯身亲吻魔昂的片刻,眼睛自然无法从他的嘴唇上移开,总觉得那两片单薄的嘴唇红得异常。 “你嘴唇上是不是抹了毒药?” “毒药?”魔藏听闻我的问话,微微一怔。 我不管他作何反应,径直走去床头,拿被雨水淋湿的衣角来擦魔昂的额头。额头上有一道伤口,凝结着血痂,我不敢太用力,却又总觉得擦不干净不放心。 魔藏见我举动,想要阻止,却又作罢,只是脸色明显红了,透着恼意。 他问我:“你刚才都见着了?” “嗯。” “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就好。”如果真有毒的话,魔昂这副伤痕累累的身体真怕顶不住了,但我还是不能停下手中擦拂的动作。 魔藏轻咳了一声,引我抬头。他说:“你可知道,比力气是魔人国千万年来传承的规矩。胜者是无上的荣耀,会受到全国子民敬仰,但败者并不可耻。如果败者真的是不堪一击,那打赢他的胜者便也算不上英雄。我既然作为魔君,在褒奖胜者的同时,自然也要顾及败者的感受,你懂吗?” 我听得懂魔藏的话,但不明白这和他刚才的亲吻有何关系。 他皱皱眉头,深呼一口气,“挑明来说,我刚才触碰魔昂的额头,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仅仅是在安抚他,是我 分卷阅读68 - 分卷阅读69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69 作为魔君的职责。他在体弱之际,还敢与十几个魔人对抗,虽然最终倒下,却也没辜负我的期望,所以值得我俯身。” 真是这样么?这种口头上的安抚未免太过奇怪,还不如直接让苍耳带些药过来实用一些。 “败者也要有尊严,我心意到即可。魔昂在睡梦中自是也有感知,你不必在他醒来时再提。”魔藏说完转身欲走,但仍有些不放心,问我道:“我的意思你领悟了吧?别跟魔昂提你见到的事。” “嗯。”我点点头,他才终于放心地离开。 然而他刚吱嘎一声开启门,就忽然听到魔昂不急不缓地说了一声:“慢走。” 魔藏开门的姿势霎时僵住,定了片刻才生硬地转过头来,而魔昂仍旧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我也以为魔昂是睡惊了,但见他带着伤口的嘴唇一动,又淡淡吐出一声:“不送。”脸上隐隐带着笑意。 门被“哐当”一声狠狠关上,是魔藏终于出去了。透过窗子,我看到魔藏怒气冲冲的背影消失在茫茫雨雾中。雨瞬时间又加大了,夹杂着大颗的冰雹,砸在房顶发出“咚咚”的声响。 魔昂已经睁开了眼睛,似乎经过小憩之后,精神好之许多。我想起从苍耳那里讨来的药,赶紧拿过来。 没等我开口,魔昂见到药筒后就大手一挥,利落地把身上挂着的破烂兽皮摘了,展开双臂躺在床上,摆出一副配合涂药的姿态。 我心中莫名觉得他的动作有些怪,如同在捉弄谁一般,但也顾不上去傻傻琢磨,因为他的胸前腰间伤口横生、淤青遍布,实在是伤得严重。 我把竹筒里粘稠的药液滴在指头上,去涂伤口与淤青。从前在仙人国,我也用过治伤口的药,记得刚涂上时会发痛,但去看魔昂的脸,他微睁着双眼,没有任何不适。 “你还好吧?” “嗯,很舒服。” 舒服?不疼已是万幸,舒服可就有点儿不对劲了。我心有纳闷,仍把指头蘸了药汁,在他腰间的伤口上涂抹。那伤口正在腰侧,绽开了肉皮,可他仍旧一声痛也不叫,身体放松得异常。平日里,他的身体总是紧紧绷绷坚如磐石,可此时却温如海水。 我忽然想起苍耳那枚忘痛丹来。记得苍耳说过里面加了果子酿用来麻痹,想来魔昂虽然头脑醒了,但身体八成还处在醉酒的余韵之中,所以对痛的感觉钝了。 既然不知痛,我就加快了手上的动作。那药液本就不多,我涂得越快,越免得它们渗透进我的手指里面浪费掉。 涂过胸前腹下与腰间臂膀,我问他翻下身,他照做了,把手臂交叠垫在下颚,趴在床上。 我看到后背的伤处更多。想来遇到攻击时,他一定是习惯选择用后背来抵挡。虽然刚才他的打斗,我没能看到几眼,但是此时摸着每一道伤痕,我的眼前都不自禁掠过一幅幅他中招的画面。 “为什么一定要来比力气呢?”我止不住嘀咕,如果不比力气哪会有这么多的伤。 “躲不掉的。”魔昂淡淡地说,“如果我不来,他们就会去海边守着,让他们死了心也好。” 道理我明白,只是心中仍旧难平。 魔昂的后背动了动,我停下手,见他稍稍转过头看着我:“你可还记得魔君的话?” “什么话?是要我们偿债的话吗?” “他说,他接到上天的旨意,要我来做魔君。” “也许只是他随便做的梦吧。你不是已经让给魔藏去当了吗?” 魔昂无奈一笑,四下看了看屋子:“但是我们现在,却来到了魔君的房子里。如果上天真有此意,希望我到此一住也算骗得过目了。” 他说完后,又扭回头,趴在自己交叠的胳膊上,让我继续给他涂药。 涂过了后背,他还想让我给他涂下双腿,但竹筒已经空了。剩下的一点点儿药液都黏在了筒壁上。 我走去外面,用竹筒接了些雨水涮一涮,回到房间里淋在了魔昂的腿上。不经意间,我手臂上沾着的雨水滴落到他的脊梁上,有光芒一闪即逝。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看清,于是走去门口,把腿伸到雨水中,见到小腿上的鳞片果然在雨水中若隐若现。 我回到屋子里,跟魔昂说:“这雨真怪,好像是海水直接从天上落下来。” 他听我这么说,不禁也歪头去看窗外。 我记得,“上次在仙都里,你被他们关起来时,也下过一次这样的雨,淋在我的腿上,能让鳞片显现出来。” 我把还有些湿漉漉的腿给魔昂看,隐约间仍有余光。 魔昂趴在床上,伸出长臂摸了摸我的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可是摸了一会儿,他也没想清楚,反倒是打了一个大哈欠,才收了手在床上翻个身。 我忽然想到刚才魔藏的事情,便试探着问他:“刚刚魔藏那个……你的时候,你已经醒了吗?” 听我这么问,魔昂的睡意瞬间淡了,脸上露出似有兴趣的表情,回我说:“有知觉,只是还没睁开眼。” 这样啊,“那你怎么不吭声呢?”难道真是如魔藏所说,因为是一种对失败者的安抚,所以不好意思么?却突然听魔昂说:“我以为是你。” “啊?”怎么会? “我以为你在调皮,像小时候那样黏。” “是吗?”我不记得。难道我小时候很喜欢亲来亲去的吗?我还以为自己没亲过谁呢。 魔昂接着说:“所以我就没睁开眼,但后来又听到你进屋,才知道先前的不是你。” “哦,”原来是这样子,“那魔藏说的话是真的吗?他那个……你,是表示对你的安抚?” 魔昂摇摇头,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是他胡诌,所以在他出门时拆穿他。” 说这话时,魔昂的眼眸里有星光闪烁,如同故意的捉弄得了逞,再想到魔藏走出门时气呼呼的样子,我也不觉弯起嘴角。 魔昂动动眉毛:“我若不拆穿他,他还以为只有你自己撞见,说不定会杀了你保密。” 怎么会?不过我想了想魔藏的一贯行事,他倒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所以,如果以后再有谁让你瞒我事情,你尽管当面答应他,但背后一定要告诉我。”魔昂说完,打了个带着醉意的哈欠,又躺下睡了。 晚上雨停歇时,夜空露出星星来。我出了门,走去看原先那座被火烧光的房子。见到一地废墟中,草木长势甚好。那些兀自生长的菜藤都自己找到了攀附,藤藤萝萝茂盛成片。我趁着星光,摘下一些瓜果豆荚来。 回到魔君的院子时,嘎达正等在门旁的暗影中。他给我带了兽皮,说可以给魔昂穿。 我一直感激嘎达的好意,请他进屋。他摇摇头,随口问我:“之前送你的那柄小刀还好用吗?” 我想起曾用那锋利的小刀 分卷阅读69 - 分卷阅读70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70 分过骨头,便点头说:“很锋利。” “那怎么没见你带在身上?” “它跟魔君一块入土了,当时魔君就是用它杀了自己的。” 嘎达听后登时惊诧,有些不敢相信,直问我:“是真的吗?” 见我点头,他的精神顿时萎靡下来。 “我对不起魔君啊。”他自责地说。 我拍拍他肩膀,“不怪你,是魔君自己要那样做的。”但嘎达的样子仍旧凄然,看着我想说点儿什么,终究没开口,沉着头离开去。 回到屋里,我生了困意爬上床去。这时魔昂已醒了,他让我放心睡觉,自己却坐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我睁开眼时,看到魔昂仍旧坐着。晨光中,他的伤痕似有一丝丝好转,至少面色很不错。 我把昨晚摘来的瓜果拿出来当早饭,还未动口,就听到几声脚步来到窗下,是苍耳隔着窗口跟我说:“喂,你昨天抢了我的药,今天跟我去采草药吧。” 也好,等他采草制成了药,就又可以拿来给魔昂用。于是我应他一声,随手带上一根黑瓜打算在路上吃。走到门口时,忽听到魔昂隔着窗口跟苍耳说:“我记得你,在仙都里。” “记得我干嘛?”苍耳有些发毛,魔昂却没回答。苍耳见我出了门,赶紧拉着我出了院子。 走在路上,苍耳愤愤不平地说:“那家伙想威胁我。” “谁?” “就是魔昂啊,他说他记得我,一副要找我算账的样子,他是威胁我怕我对你不利呢。他也不想想,我还给过他忘痛丹呢。你也是,找我讨药,干嘛把我胳膊划伤了?你们妖怪真是忘恩负义呐。” “可是我也救过你呀。” “什么时候——”苍耳想了想,总算记起来,不屑地说:“那河水又不深,就算你不救我,我也淹不死的,这点儿小事亏你还记得。” 听他唠叨了一路,虽然山路越来越陡,但他边说边爬一点儿也不见气喘。 “我常爬山采药,这点儿陡峭算不上啥。”说着,我们已经爬上山脊,放眼望去,脚下是一大片茂盛幽深的草甸。原来已来到了上次找娃娃的地方。 苍耳把背篓里的木司南拿出来,放到山脊的一块平石上转起来,勺柄指向来时的方向。苍耳说勺柄指的是正南,而勺头指着的草甸方向则是正北。 “有些寻常的草药,若是长在独特的位置,就会生出不寻常的功效。比如凑齐了长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寻常菁草,就能制出和气生精的养药,比大补的药材效果还好。我现在就缺长在北面的,所以今天我们要一直往北走。” 解释完,苍耳就打算往草甸一面下坡。可是那坡可比来时一侧陡峭得多,连草木都难以在那样的坡度上存活,苍耳一脚没踩稳,就滑下一大截,险些劈叉。 “没事。”他转头跟我说了一声,接着往下走,几步之后就再也刹不住脚,一路跌跌撞撞冲到了草甸子里,背后的竹筐都摔飞了。 我在山脊上找到上次留下的那道藤蔓,挂在歪树上当绳索顺下来。如今藤蔓长长了一大截,足够我一路到底。 苍耳扶着腰找回落在草丛中的木司南,放在地上转一转,发现勺子头正指向草甸中央的那棵巨树。 于是我俩就朝着巨树走,跋涉在浓密草丛中,步履难开,走上许久才来到树盖之下。 我靠在树干上休息,苍耳又把木司南拿出来转,却听到他发出疑惑的声音,见他绕着巨树,又换了几个位置去转司南。 “找到北了吗?”我问他。 他抬起头,皱着眉头说:“木司南好像坏了,它的勺头总是指向这棵大树。” 正说着,忽地刮起一阵风,吹动丛草摇摆。原本生了汗的身体登时生出些许凉意。 苍耳抓起木司南,走近我身边,面容紧张而警惕。 “你有没有发现?”苍耳斜着眼睛说,“这风是乱向的,草向哪边倒的都有。” ☆、三十四念 风继续吹拂。我记得上次也遇到过,当时以为是风被困在了山谷里。我跟苍耳解释,他摆摆手,眯着眼睛道:“绝没这么简单,不止是风,连我的木司南也乱向了。” “你刚不是说木司南坏了吗?” “嗯?”苍耳不可置信地看我一眼,“我做的木司南怎么可能轻易坏掉?一定是这地方有蹊跷。” 说着,风力又大了一些。如同头顶的上天听去了苍耳的话,故意加大了风量,以便让他去找找蹊跷究竟在哪。 苍耳的眼睛巡视八方,脚步四下腾挪,绕着巨树兜了一转之后,他终于豁然惊叹道:“我找着原因了!” 未等我问起,他就迫不及待地说:“当风吹起时,草尖虽然乱倒,但却有一个规律。只有站在树根下才能发现,它们都是倒向巨树的。” 听闻如此,我不禁也去看风中的浮草,刚才没发觉,如今仔细瞧,它们果然都是偏向巨树的。放眼望去,整个甸子中的浮草就像千千万万匍匐的子民在朝拜着中央的这棵巨树至尊。 苍耳接着道:“草不过是表象,实则是风在操纵,所以这四面八方的风竟然都是朝着巨树而刮。” 风正吹起我的头发,我的发梢也指向巨树,果真如苍耳所言。但苍耳还有更进一步的见解,他说:“魔人国只有一个方向的风,那就是自南往北而吹的风。所以这棵巨树扎根的所在,必定是世间最北的地方。” “怎么会?”我一时无法理解,“这棵大树又不是天涯海角,无论在哪个方位,都算不上是尽头啊?” “尽头?”苍耳嗤笑一声,“所谓的尽头,不过是你们这些果酿脑子想出来的罢了。你有真真正正见过一次尽头吗?所谓九天之上还有天,四海之外还有水,天涯海角只是一种说法罢了,有哪个神仙见过?又有哪只妖怪到过呢?” 苍耳说得这般无可挑剔,我自然无力反驳。 “还有哇,”苍耳拿着木司南敲了敲我的脑袋,“如果方向真是直来直往的话,魔昂他们明明一路向北游,又怎么能回到仙人所在的南国呢?指定是北在某处就换成了南,所谓喜极而生悲、否极泰则来,想必这里就是北极而生南的地方。” “北极而生南?”我念叨着,单单从字面来理解的话,“是说这巨树的一侧是北,另一侧就是南吗?” 苍耳摆摆手,故作深沉地说:“这棵树便是北,除了这棵树,随便哪里都是南,因为这棵树就是北的极点,世间已经没有比它更北的地方了,你懂没?” “……”我自然是不懂的,“你刚才还说没有尽头的,怎么这树就算是北的尽头了呢?” “啊呀!”苍耳因我的木讷而懊恼起来,一手叉着腰,一手不住地颠着木司南 分卷阅读70 - 分卷阅读71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71 ,“我该怎么跟你说呢?我早年在仙都曾经听一个卦仙说过,世间本是一个圆,而不是大家以为的一个方。他当时就说过,你顺着一个方向走,就像在画一个圆圈,你以为你还是一直向前的,其实早就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地偏离了,甚至已经走了回头路。” 我听着,嘴巴不由地张大了一点。 苍耳无奈地甩甩胳膊,摆出他能做出的最最耐心的态势,“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如果有一条无比长的玉带蛇,它的身体盘在一起,头开始朝一个方向爬,而尾巴还在原地不动,那么它的头最终就会爬回尾巴所在的原点。当时那个卦仙讲圆讲了一天一夜,我也没能信服,当时只觉得是他自己杜撰得严谨,惊叹他滴水不漏的论断。可如今见到这巨树,我才算明白了他的话啊。他说的是真的,世间果然就是一个大圆!” 苍耳的这番解释之于我,就好比那些风绕着巨树转。其实我懂不懂没所谓的,但苍耳的眼睛里容不得自己教化不了的脑袋,于是又把木司南的勺子伸到我眼前,倒扣着,让勺底朝上。他拿指尖点了点勺底最凸的那个点,跟我说:“咱们就在这呢,大树就是长在这个点上。无论从哪边来,只要过了这个点,南北就换了向。” 他又把指尖转移到勺沿上,做出朝顶端攀爬的样子,跟我解释说:“咱们从仙人国这么一路北来,只要过了这个点,就相当于变成南下了。我的勺子只有一半,如果是一个完整的球的话,一路南下也会遇到南的极点,估计是在海里,然后又变成北上,就是绕着球走了一个圆,回到仙人国的起点了。这回懂了吧?” 我点点头,这番形象的演绎多少让我通透一窍,不过我心里还是纳闷:如果我们真的是活在一个球上,岂不是要掉下去,说不定还会有大头朝下的时候。但免得苍耳再说出更多奇怪的话,我就顺从地点了点头。依稀记住他说过的只言片语,打算回去讲给魔昂听,隐约觉得魔昂上次拿兽甲盛水给我解释的事情,与此相关。 苍耳见我领悟终于释怀,仰天长叹一声,“天地之玄妙啊,难以捉摸更难以言说!我日后一定要用醒神木刻录一套解北书,把我这空前绝后的发现写下来,也给那些愚仙们开开眼。” “你不是说已经有卦仙早就发现过吗?” “不一样的,他只是猜测,他又没到过这里,我的发现才是真真在在的。嘿嘿,我读过的书十头翠峰骆驼也拉不动,我早就发现,世上那些广为流传的论述多数都是二手加工,第一手的倒霉蛋们往往就只差那么一点点儿,就沦落为当梯子的命了,哈哈。” 看着苍耳脸上有种贼贼的愉快,我忽然特别、特别想给他浇下一头冷水,而处在这天眼之地,我的灵台也难得空明,随口质问他:“你不是打算一直留在魔人国的吗?这里的魔人又不看书,你写给谁看?他们并不在乎地方地圆,他们只关心有没有肉吃。” 听闻我言,苍耳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他从树根下随手薅起一根翠色的青草递给我,让我照着样子在树下找,自己则靠在树干上苦苦思索起来如何将自己的重大发现流芳百世。 我采满了一筐菁草背在身上,和苍耳走出草甸,顺着青藤爬回山脊,再下山回到魔人城。一路上,苍耳常常神游物外,不时冒出来一个怪点子。 比如,他想把自己的重大发现记录在一张兽皮上,然后装进一只蚌壳里,让它一直漂游到仙人国的海滩被某个神仙拾起,从而一传十、十传百。可是魔人国并没有蚌壳,仙人国的海边也没有神仙。 再比如,他想让我和魔昂带着他的发现回去告诉众仙,但他又怕魔昂抢了他的功劳。 再再比如,他说干脆跟我们回一趟仙人国,著书立说之后再回来罢了。说这个点子时,我们已经站在了魔君的院子里。 我说:“这倒是可行。” “可行什么?”魔昂在窗子里问我,我便把苍耳的大发现复述了一下,其中颠三倒四,苍耳自然听不过去就自己解释了一遍。 魔昂明白了来龙去脉,难得称赞了一下苍耳的脑筋,只是不能理解他:“你本是神仙,为何一定要留在魔人国?” “因为这里风气正啊,草药又多,正适合我在此钻研天地药理、世间轮回……” 他哗啦啦吐出一大串话来,而我的脑袋只在听到“风气正”三个字时就卡住了。 魔昂干脆直接打断他,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声:“你喜欢男的对吧?” “……”苍耳的嘴瞬时瘪了,砸吧砸吧,终于叹起一口气来。 “是喜欢魔藏吗?”我自以为地问。苍耳立刻晃晃脑袋。 魔昂和我对视一下,目光交汇之后很有默契地一齐指向苍耳。苍耳被看得很不自在,脸瞬间烧成了果子酿,唯唯诺诺地说:“我并没有专注喜欢哪个啦,只是这里……男的多嘛,又不反对郎郎相配。” “这里反对的。”魔昂淡淡却不容置疑地说:“这里唯一不反对的就是禁欲,只要魔藏把异恋肃清了,自然就会想到查男男之事。” “不会吧?”苍耳不甚相信。 “怎么不会?”魔兰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院门口,她大步走过来,又径直进了屋,站在窗下的我和苍耳自然也跟着进了门,省得与魔昂隔窗而对。 魔兰简单看了看魔昂的伤口,就接着此前的话,说给苍耳听:“魔藏的野心之大,你是想不到的。他想通过自己的治理,让魔人国达到前所未有的纯净,自然也容不得男男之事。他一直身为表率,你可见他在哪个男子面前轻浮过?” 我心里说我见过。但魔昂没开口,仿佛一点儿也不记得上次魔藏的事情了。 魔兰又说:“我此前在院子外已经听得个大概,你留在魔人国的初衷,确实愚不可言。” “哪里愚?”苍耳不服气。但魔兰的巧言令色是多年积累,自然能把话说完全了,“说你愚,是因为你不识数。你以为这里男的多就万事大吉了,但多有什么用?紧要的是哪里有你要的那一个。如果这里没有那关键的一个,再多也是白费。” 听闻此言,苍耳原本笃定的面容不由露出迷茫的神色。魔兰乘胜追击道:“你在仙人国不会没有过故侣吧?” “……呃” “他忘了你了?” “没有。”苍耳摇摇头,“他才不敢忘了我,他只是,跟一个仙女成亲了。” “成亲?”魔兰先是一愣,但联想到此前魔君说过的拜天地之事,自然领会了成亲的意义,心有戚戚道:“那再把他抢过来算了。” 苍耳抽抽嘴角,“没那个必要。他就是那煎药的水,在我心里早熬没了。我不跟你们说这些无用的事情,我要回去配药了。”说完,苍耳就背起他的 分卷阅读71 - 分卷阅读72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72 小竹筐,气鼓鼓地开门而去。 直到他走远了,魔兰才笑起来。笑够了,她又恢复正经姿态,抛出一句:“你们回仙人国的时候,记得叫上我。” 没等魔昂同意,她就兀自说着“天色不早”,旋即利落地开门而去。 几天之后,接近月末时,魔兰又来一次。但是魔昂身上的伤口还未痊愈,不适合下海。于是,我们又等了一个月。 自从下弦月开始,魔兰就天天来。有一次,我和魔昂回去双火的老屋去找东西。魔兰来了没见到我们,以为我们不辞而别,便独自追去海边,无功而返后,对着我和魔昂发了好大一顿怨气,她甚至想搬来魔君的房子和我们一块住。 “没这个必要。”魔昂心平气和地跟她说:“我们这次出海,并不会立刻回仙人国,我们在魔人国的海中还有事情要耽搁。” 但魔兰不信魔昂的话,魔昂又疲于口舌之辩。于是月末时,我们果然三身成行,一路沿河奔赴大海。 我们趁着大潮游进海中,在海水里漂了一天之后,晚间来到一座岛上。魔昂说,要先在此住下。 第二天一早,魔昂打算带我潜去海底,让魔兰先等在岛上。但魔兰以为我们想借此抛下她,坚决不同意,非要跟我们一起。只是她不能在水中长久憋气,沉下一阵就要浮上来。 魔昂没那份耐心等她周折反复,但聪明如她,自是轻易发现了魔昂和我身上的鳞光,浮浮沉沉间倒也总能在海底找见我们。 魔昂不去理会固执的魔兰,专注在海底探游。我跟着他,渐渐觉察出他是在绕着岛的根基而游,似乎在考量岛根的形状。 我没有开口问他,只是也随着看,渐渐入了神。整个岛呈一个锥形扎在海底,露出水面的岛身如同树盖,水下的岛体越来越窄形如树干,而与海底接壤的岛基则神似巨树之根,有许多须状的石柱。 我和魔昂游走在树根状的岛基之间,仔细分辨哪根岩柱是虚,哪根岩柱是实。穿过密密麻麻的细琐岩柱,在岛基的正中见到了粗壮的主根。绕主根行一周,需要十五六步,它稳稳扎进海底,似乎坚不可摧。 魔兰不懂我和魔昂为何绕着岛基转,比比划划着向魔昂发问。 魔昂郑重地说:“仙人畏惧海水,海面越辽阔,对我们越有利。一个使海面开阔的好办法就是,把岛根破坏,让这座岛以及更多的岛,倾覆在大海里。” 魔兰闻言震惊,刚要开口,结果话未说出,反倒吐出一连串紧密的气泡。于是,她赶紧挣扎着往海面游窜。 我和魔昂随着一路上浮出海,见魔兰仰倒在沙滩上喘气,嘴里不时溢出水来。她一边咳嗽一边劝魔昂:“你干脆死了这条心吧!就算你再有力气,可这海岛是铁石之躯,你要用多少年才能弄垮一座啊?” 魔昂摇摇头,淡淡地说:“单凭我一己之力,自然不足够,所幸的是如今有你相助。” “我?”魔兰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看魔昂,又看看我,眼神中似有一丝无辜的悔意。 ☆、三十五念 魔昂说:“如果你不愿,大可游回魔人城。” “我岂是那般胆小之辈?”魔兰微怒地蹙起眉,从沙滩上坐起身,擦擦嘴边的海水,无畏地说:“你敢做的事,我自然也敢做。只是万事要有前瞻,你可有过打算?多长时间能破坏一座岛?一座岛倾进海中,又能有多大的效用?你都考虑过吗?” 魔昂摇摇头,“一旦费神考虑,就没法开始了。” 魔兰不认可魔昂这种冒失,问询的目光滑过我,我自然也没有过打算。 趁魔昂走开的时候,魔兰盘问我:“魔昂那家伙是不是在扯谎,他不过是想借此甩掉我对吧?” 我摇摇头,我只是才明白,离开魔人城前,魔昂为什么要去双火的老屋子找铁锹并带到海中来了。 魔昂正是打算用铁锹把岛的根基挖出来。在平地上,把一棵巨树挖出尚非易事,何况在深深海底挖岛的根基。每一锹下去,都顶着海水巨大的压迫。我和魔兰都不适应,唯有魔昂多年深居海中,尚可挥力自如。 但那岛的根基不知有多深,更不知是不是本就与海底连固在一起。魔昂连挖数日,海岛仍不露丝毫动摇的迹象。一开始,海水总是把魔昂挖出的海泥又推送回去,但随着挖出的坑越来越大,海水便逆转了形势,由阻碍变成助推,魔昂挖下一锹,海水便随之一漩,连带着更多的泥沙出来。 一个月过后,待到魔昂挖下一个巨大深坑的时候,海水在深坑中已形成一个颇具威胁的漩涡。海流永不停歇,那漩涡也时时不断,席卷着海水不停搔刮着坑壁与岛基,不知疲倦地旋转,似乎要在海底钻出一个洞来。 “你当初就想过利用这样的漩涡吗?”魔兰不无佩服地问向魔昂。 魔昂摇摇头,“我只想了一个开始,哪想得这般远。”说这话时,魔昂面容轻松,挺直的身躯矗立在青色沙滩上,如同占了天时地利。 “明明就是早有先见,却偏偏不跟我说。”魔兰不满地自言自语,魔昂只当做没听到。 月初入海时,从魔人城带出的食物已经吃尽。我在岛上找到了可以入口的草果,但魔兰啃着根茎着实坚持不下。她决定回游魔人城,去打几只野味。而魔昂自上次搭乘海鸟归来,身体就一直精瘦,如今日日消耗体力,也需补给。 于是,再一次来到月初,我们回游至海边的矮树林。上岸时,天刚蒙蒙亮。林子中吹过浅浅南风,让湿漉漉的身体冒然生出寒意。矮树的叶子已现出明黄的枯色,正是早秋时节。 穿过矮树林,来到深涧边。如果逆河流而上,就是魔人城的方向,那一边的山林是野兽常出没的地方。但魔兰说,她已然离开了魔人城,如今选择和魔昂一起,自是与原先做魔人国公主完全不同的抉择,此时前途未卜,不想遇见故交。 于是,我们选择了另外一条岔口,看着草深林密,说不定藏有野兽。然而搜寻了一整天,日落之时,仅仅抓住一只瘦兔子。 第二天,又转到另外一片林子,总算逮到一头长腿的斑鹿。 按说,依仗魔兰和魔昂的狩猎身手,在林中奔波两日本该收获满满,但现实是,奈何他们有恁大的本事,林子中就是不见活物,只剩下呼呼秋风穿过空荡荡的密林,惹下一连串枝摇叶动。 “不对劲啊?”魔兰纳闷地说:“我去年也来过这里,怎么才一年的功夫,野兽就死绝了?” 魔昂说:“能繁衍的动物此前都中了遗情散,没谁来救,大概都睡死了。” “不会啊,”魔兰反驳道:“我先前也发现了遗情散对猎物不利,曾经派魔人们到山上搜寻过一阵子 分卷阅读72 - 分卷阅读73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73 ,叫他们见到昏死的野兽就放血救活。” 魔昂说:“那想必是血放多了,随手就剥了皮去了骨。” 魔兰听闻自然气噎,“大家怎么能如此短见呢?我和他们明明白白讲清楚这个中利弊。只贪一时口腹之欲,把这山林吃空了,怕是再难缓和过来。我当时看出他们贪婪的苗头,就狠狠责罚过一个贪便宜的家伙,没想到还是没能管住。” 欲望岂是那般容易割舍的?想想当初她责罚泉边那对魔男魔女,不也是只镇得住一时而已。 纵使魔兰再叹气,林子也不会及时长出兽类来。所幸距离下一次涨潮时日尚多,天天在林子中转悠,自然也积攒下两月吃食,并收获了几张皮毛。魔昂趁着夜色返回魔人城,又找到两只铁锹带回来。 再次入海时,魔兰迫不及待想看看海岛倾覆的壮观。然而游到时却发现,那座小岛依旧坚固如初。沉到海底,只见那根基处的涡旋仍旧在旋转,附近的一方海底已经浑浊一片,无法靠前。 上岸后,魔兰在沙滩上大力地剁了几下脚,却没能撼动海岛分毫。她不免有些生疑,问魔昂:“你的法子到底可不可行?” 魔昂淡淡地说:“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那要多久?” “一年两年,三五十年,都有可能。” 魔兰的表情由惊讶转为木然,她无奈地甩甩头,一边走去岛中的林子,一边喃喃自语:“也不知你说的话里有几分应该相信。我魔人的脑袋算是想不通你们仙人的心。” 魔兰消失在树林中,只剩魔昂和我坐在霞光铺洒的沙滩上。看着海浪起伏,我却忽地记起一件事来。早前还住在仙人国海边时,就在魔昂被抓住的几天之后,海边曾经发过一次大水,淹了庭院。我和师父随后便搬去了仙都,但据说海边的大水久久未退。 我和魔昂说起,他说可能是他多年前挖的一座岛正好被漩涡转倒了。 “多年前?”我问魔昂,“你那么早就想到这个方法啦?” 魔昂却说:“不是我想到的,是学来的。” “学的?和谁?” 魔昂的眼光看向我,通透眸子中映着霞光暮色、还有我的身影。难道是跟我?我只觉得莫名其妙。 魔昂微微一笑,“我是想起来你小时候在海底,和那条傻愣愣的大鱼在岛根处挖海蔓的事。” 经魔昂这般提醒,我也记忆起当年在大鱼家的海底时光。那阵子,我正看养一条年幼的大鱼,它总喜欢偷溜出去玩,也带着我。有一次,我们躲开它的哥哥们,游去附近一处乱岛丛生的海域。当大鱼在凌乱的岛基石洞间穿梭游翔时,我就在岛基附近找海蔓,那种墨绿色的海蔓有助眠的效用。当大鱼不听话时,我就给它吃一片。可是,魔昂怎么知道这件事? 魔昂淡淡地说:“我当时就在你附近的一个海窟里休养,听得见你的声音,也看得见你腿上的鳞片,只是那时受了伤,没法动弹。” 听闻如此,我不由“啊”了一声。 “怎么了?”魔昂问我。 我也记起那个海窟来,那是由珊瑚乱石和岛基构成的一个幽深的洞。当时经过洞口,看到洞口处有一抹细微的水纹在,就像洞里传出的呼吸,总觉得里面似有秘密,却没敢进去一探,哪曾想到是魔昂就在深处养伤。 “你是怎么受的伤?”我问魔昂。 他眼光微敛,只说海中常有争斗,便一语带过,又接着说挖岛的事情,“你走后,我在海窟里又歇息了几日,就在那几天里想到了借挖岛来阔海的法子。” “嗯?”可是,“你刚才不是说学来的吗?” “因为我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你可还记得大鱼们住的地方?” “记得,是一座海底山。” 魔昂轻轻摇下头,“那不是海底山,那本来是一座岛,像锥子一样扎在海底的岛,我们家就住在上面。那一片海域是整个大海中最适合居住的地方,大鱼们是后迁徙来的,本来住在我们岛下的乱石窟中,但它们野心更大,不但日夜侵蚀岛基,还与仙君白眉暗中勾结。它们得手之后,才把岛基彻底摧毁,让岛倾入海中成为了一座海底山。” 原来竟是这样。我从前常常梦见那座岛,但在爷爷离开之后,我梦里的那片海面就空了,原来它已经沉没在海中。 魔昂说:“这段回忆,我早期总是抵触。但在海窟中遇见你和大鱼之后,我又想起时,才发现可以借用。于是伤好之后,我就去找一座小岛来挖,在挖出漩涡之后,就任凭海水兀自冲刷,接着去找下一座岛。有些微小的岛在被漩涡冲袭几年之后,若赶上大风浪,就会倾入海中。而更多的岛,如今还屹立在原地。” 如果有一天,所有的岛屿都沉没在大海之中,上升的海面会不会把仙人国淹没?我没有问。愚钝如我,也明了这过程中有太多未知,就像逐渐降临的夜色,谁都不知道黑暗到底是怎样一口口吞没掉光明,谁也说不准一轮朝日又是如何一点点照亮了无边世间。我只知道,从此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和魔昂一起,徘徊于海的深处,挥力在岛的根基。 夜里,睡在林中用树枝搭就的窝棚,我做了一个梦。梦境中,有许多座岛屿矗立在海面上。忽地起了一阵大雾,待大雾散去后,那一座座海岛都有了生命,它们模糊的面容上张开伤口一样的大嘴,它们凄凉地说:“魔昂是上天派来的破坏王。”它们重复地说着这样的一句话,便一个个栽倒进海水中。剩下最后一座巨大的岛,它左右摇晃、笨拙地挣扎,终于倾覆入海时,发出巨大的一声“扑通!” 我登时惊醒过来。那“扑通”声就像发生在耳边,带着生生的不祥之感。天还未亮,魔昂的眼睛在夜色里撑开两点光芒,他问我怎么了。 我问他:“你有没有听到声音?” “什么声音?” “扑通的一下,就像一座岛载进海里了。”说着,我还四下摸了摸,尚未清醒的头脑以为身在的这座岛掉进了海中。 魔昂却说:“什么也没听到。”他的大手伸过来,轻轻握住我的脖颈后方,“怎么生了冷汗?” 我把梦说给他听,他在黑暗中轻笑一声,大手勾了勾,把我朝他身侧拢了拢,似在哄小孩子一般,跟我说:“只是睡惊了,枕着我胳膊睡吧。” 他的手臂温热结实,让我从那荒凉的梦境中缓过来,渐渐又安神而睡。 第二天,我们离开这座小岛,游向下一座。 大海茫茫,四下开阔。魔兰说:“这么找下去恐怕总能找到新的岛,何时才算个尽头?” “仙人国灭亡,就是尽头。”魔昂看看我,跟魔兰说:“这条路是我和他的复仇路,你跟着必定会一路艰辛。” “我知道。”魔 分卷阅读73 - 分卷阅读74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74 兰虽偶有抱怨,却又不打算离开,她似开玩笑地对魔昂说:“复仇是你的尽头,而你就是我的尽头,我倒想看看咱们两个谁先抵达。” 魔昂则认真地说:“无论我的尽头有多远,都会比你先到,因为你永远也到不了。” “那可未必。”魔兰的斗志被激起,近来略有懒散的面容也焕发出新的光彩。 魔昂难得耐心,跟她挑明了讲:“如果你寄希望于仙人国丰富的物产,跟着我还算顺路。如果你果真把我当成目标,则一定会落空的。” 魔兰听罢笑笑,改口道:“刚刚是在戏弄你,亏你当真。我堂堂公主出身,怎会那般狭见。”说完,她一头扎进水中,飞快地游了出去,在身后留下一路浅浅的水纹。 抵达新的岛屿,再下海挖岛基时,我和魔兰都真正做起了帮手。相比于我,魔兰的身手更通达,只是她屏息总有个限度,在海底拼搏一阵便要仓皇上浮。于是,她一半的时间是在海底与海面间奔波,一半的时间和我轮换一把铁锹。而魔昂掌管另一把。只要水中尚有光线,我们就不间歇地挖掘,挖出漩涡的时间比上一座岛明显快了一些。 按这个步调,又挖下第三座岛时,海水已经明显转凉。只有日头高悬时,几缕执着的阳光才能穿透深厚的海水,送来微弱的暖意。上次的食物已经耗尽,我们再次回游到海边时,发现矮树林已经覆盖了一层白皑皑的雪。 那雪似没停多久,蓬蓬松松厚厚一层。踩上去,雪下面的落叶又渗出冰冷的积水,早冬的寒冷清新而凛冽。 走在矮树林中,我们不时碰到低低的树枝,惊落枝头的积雪。走出林子,来到深涧边时,魔兰和我的身上都挂满了雪面,而魔昂身上的雪都已融化,湿透的兽皮贴在宽阔的肩头。 深涧两旁积着雪,但水流依旧迅疾而过。魔昂与魔兰向不同方向张望,找寻鸟兽的足迹。魔兰失望地摇摇头,问魔昂,魔昂指了一个方向,说雪地上隐约有串印记。 魔昂的眼力好,他说隐约,那势必是在非常远的距离之外。我们在覆雪的草地上一路追寻过去,走了许久才看到一串爪印,那爪印既没来处也没去处,只是飞鸟落地时留下的一段。 爪印所在已是一小溜山脊,站在上面,望得到一片广阔的雪地,平平整整,没有任何足迹。 魔兰踢踢脚下的雪,无奈地说:“看来只有去魔人城那边了。” 于是我们寻着魔人城的方向而行,没有靠近城边,只是绕着附近的群山兜兜转转。没了弓箭,魔昂与魔兰攥起雪团。偶遇一只飞鸟,他们便追出很远,剩下我遥遥落在后面。 在林子中追寻了五六天,收获微寒。魔兰苦着脸半开玩笑地说:“看来只能改为吃草了。”野果子倒是遍地可寻,久经霜冻的干果别有一番甘甜。 既然大潮要等到月初,魔昂说不如回泉水边住一阵子。于是,我们再次踏上黑土辽原。 然而没在辽原上走多久,突然变了天,平地刮来一阵剧烈的南风,久久不退,卷起的白雪似大浪一般。我们藏在一处雪丘之后,一直等到天蒙蒙黑,风才稍稍减弱,但依然挥卷嚣张。 我们从雪丘之后走出时,只见原本平平整整的雪地被狂风捏造得高低起伏,四下里都变了样。原本的黑土辽原虽然茫茫无垠,但走过多次倒也能分辨出四方的不同,可如今,杂乱丛生的雪丘把视线都拦住了。 魔兰爬到一个高高的雪丘顶上,打算在暮色中寻一寻方向,却突然叫了一声。我和魔昂也爬上去,只见百步之外,朦胧雪雾中似有几点黑影在动。魔兰说是野兽,魔昂却说是魔人。 “那才是魔人!”魔兰指着更远处的一团跑动的黑影说,“是魔人们把野兽赶上黑土辽原了,这里无处躲藏,我们过去常这么捉野兽。” 她跳下雪丘,兴奋地说:“也许是魔藏的手下,我们去偷只猎物可好。” 说着,她已经朝那几点黑影跑去,我和魔昂随后。渐渐接近,眼力如我,也看出了那几点黑影确实像熊,只是个头稍小,但熊的后脑勺还是辨得出,而魔人是没谁戴皮帽的。 魔兰在雪丘间躲躲藏藏,既要避开后面追赶的魔人群,又要追寻那几头熊。魔昂只是跟着我,并未上心去追。 我问他:“你不想吃肉?” 魔昂冷冷地说:“我可不想尝魔人的肉。” “嗯?那不是熊吗?”我指着那几点黑影。魔昂却让我去看脚下,雪地上正是那些黑影仓皇而逃留下的脚印,确实像是魔人的。可是更远处的魔人却分明在追赶猎物一样奔跑过来。 ☆、三十六念 雪雾弥漫,南风狰狞。眼见着,被风塑造的雪丘又被风吹平了顶,而吹落的雪在它处慢慢累积,又渐渐生成新的雪丘。高低变幻的雪丘,在风中移动,如同活了一般。 辽原上,不论是那几只“熊”,还是追赶在后的魔人们,都是逆着南风而行,步履维艰,如同几条逆着激流而上的游鱼,蹒跚而前。 风又大起一阵,吹得睁不开眼。魔昂引我一同藏到一个雪丘之后。我的耳朵里灌着呼呼风雪,肩膀和魔昂靠在一起。他的大手从我脑后绕过遮住我的脸,传递过来粗糙的温暖,让我的知觉又清晰起来。 隐隐之中,我发觉到后背似有撩拨之感,似有什么东西在笨拙地撩掀我身上的兽皮。可是,我明明是紧紧倚靠在雪丘上啊,难不成是风找到了缝隙钻了进来? 突然,一抹刺骨的冰凉碰上我的皮肤,就像是风把一块冰塞进了我的兽皮里,我不适地挪动后背,但那抹冰凉犹在。我想跟魔昂说,只是嘴巴还藏在他的掌心中。我朝他靠了靠,缩在他的胳膊里,心安不少。 过了一会儿,风终于减弱一些,漫天挥舞的雪末稍稍沉降。夜空中亮起几颗寒星。魔昂忽然问我说:“手可捂热了?” 我莫名,去找自己的手。因为它们在风雪中被冻得僵了没了知觉,好像已不再连接我的手腕上。不过这当然只是种错觉。我把手臂移到身前,见双手还好好地长在上面,艰难地弯了弯手指。 魔昂把大手从我脸边拿开,握住我的两只冻僵的手掌,带着我从雪堆里站起来。站起的瞬间,停留在后背的那抹冰凉随之滑出兽皮,像一块冰掉了出去。 我才站稳,好奇回头一看,刚才靠着的雪丘里竟然伸着两只手。我以为自己在夜色中看花了眼,但魔昂俯身一拽,赫然从雪丘里拽出一个——不知是什么东西。 那东西周身覆着冰雪,个头只及得上我的腰间,唯有向前伸着的两只手像是魔人的。但魔昂拍打掉它脑袋上的积雪,露出的却是一颗毛茸茸的兽头,似一只狐狸的模样。 分卷阅读74 - 分卷阅读75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75 魔昂拽住狐狸的两只耳朵一提,把狐狸的面容掀去,露出的却是一个魔人娃娃的脸,他的眼睛紧闭着,鼻子下方挂着一汪冰,似乎已经被冻得迷失了知觉,唯有两只手茫然向前伸着。原来他刚才正是被雪丘埋住,在魔昂和我靠着雪丘避风时,寻着热度才伸手找过来,一只伸到了我的后背,一只伸进了魔昂的兽皮里,而魔昂错把伸进他兽皮里的那只手当成了我的。 魔昂拍打掉魔人娃娃身上的落雪,大手在冻僵的娃娃脸上揉搓一阵,使他终于慢慢睁开眼睛。此时风小了,周遭静谧,听得到他吸鼻子的声音,鼻孔里似都结了冰。他脸上做不出表情,但奶声奶气的声音里却充满了痛苦——“我、冷。” 忽地,魔兰在远处高高叫了一嗓子“魔昂!” 魔昂拎起娃娃夹在腋下,和我寻着魔兰的声音寻找过去,见那两只“熊”,还有尾追的十余个魔人,都站在雪地里,而魔兰正站在他们之间。 有一只“熊”已经把熊头掀了,露出魔人的脑袋,而另一只“熊”正在费力撕扯自己的熊头,在伙伴的帮忙下,才算把熊头拽下来。想来那假熊头装得太牢固,早和他本然的脸冻连在一起,刚才这番撕扯下来,脸上几处都破了皮流出血,顷刻间凝成红色的冰。 走到近前,我才认出,这头破血凝的古怪魔人,竟然是嘎达。而尾追的那群魔人竟然是有白面魔人为首的那一撮年轻异恋。 嘎达看到魔昂和我,惊讶中微微垂下眼。魔兰问魔昂腋下夹着的娃娃是怎么回事。嘎达瓮声说:“还有十几个,都藏到雪丘里了。” 魔兰听闻登时怒气横生,指着那些尾追的魔人说:“还愣着什么?赶紧把小娃娃们都找出来。” 但这雪丘众多,浑然一个模样,娃娃们藏在里面早被风雪掩了印记,找了半夜,才算又找到十个被扮成獾猪鬣狗的小娃娃。然而,也没谁记得清楚,原本究竟是有十几个娃娃。周遭的雪丘早已翻遍,天寒地冻间,只好暂且作罢,先把这十个冻僵的娃娃唤醒过来,搓暖身体。 魔兰半问半揣摩,已经知道了大概因由。如今猎物难寻,已经到了魔人相残相食的境地。只是身为同类,顾及一点点儿天性,或者说下不去手,就把要猎杀的魔人装扮成兽类追捕。嘎达和他的伙伴,以及这些小娃娃们就是这次不幸的受害者。 魔昂听后,指了指白面魔人说:“如果被追杀的是他们,这个理由还差不多。” 确实,早在遗情散出现前,异恋还有些势力的时候,白面魔人就因为狷介疏狂的性子,明目张胆与魔藏对抗过。如今异恋失了势,他假扮成禁欲派,却暗中积累异恋的势力,自然得不到魔藏的认可。所谓,一朝为敌,终生不信。否则,他上次也不会落到捉硕鼠的境地。要说他被当成猎物,倒是符合魔藏的性子,可如今却是嘎达受难。 嘎达一直与魔君魔藏熟稔,算是他们的半个奴仆,向来不惹是非,怎么会横遭劫祸呢? 问嘎达,他却低头不说。魔兰又气恼又威慑着劝导一番,才算撬开他的嘴。他一张口,先是深深对魔昂道了一声“我实在对不住你。” 魔昂听闻莫名。嘎达便解释说:“我其实早就知道,接替魔君位置的应该是你。” 听嘎达讲出这样的话,大伙俱是一脸震惊,而魔兰的反应最为激烈,她指着嘎达催他快把事情说清楚。嘎达便一股脑把暗守的秘密都倒了出来。 原来,在魔君刚刚离开魔人城时,他曾去过魔君的房间,见到一块木板,魔君在上面写了他做过的天命之梦,并说如果自己死了,就让魔昂来做魔君,否则会有天谴。但是,第二天等他再去魔君房间时,那块木板却找不见了。再后来,他跟着魔藏一派去泉水边找魔君,从魔昂口中得知魔君自己杀了自己,震惊之际,却眼睁睁看着魔藏心安理得地接替了魔君的位置。 在魔君的葬地时,嘎达就想把魔君的遗愿讲出来。但他手上没有那块作为证据的木板,也迫于魔藏一贯的强大气势,没能勇敢地张开嘴。再后来,嘎达坦诚说,就自欺地把寻找木板当成幌子,一而再拖延,胆子却越来越小,直到把秘密烂在肚子里了。 “真是这样?”魔兰很想要相信,却又有一丝为难,“如果能见到那块木板就万全了。” 嘎达丧气地说:“木板肯定被魔藏一早就破坏掉了。他一直知道自己不是天命的继承者。前两天,他忽然找我,跟我说他做了一个梦,梦到魔人国遭到天谴猎物都死绝了,强壮的魔人饿极了只好吃弱小的魔人。他当时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是为国担忧。我一时乱了神,就说如果把位置让给魔昂,顺应天意或许能化解灾难。没想到梦是假的,他不过是想套我的话。” 魔兰问魔昂,“你自己有没有做过天命的梦?” 魔昂摇摇头,丝毫没提魔君曾亲口说过的事。 魔兰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全然信了嘎达的话,而魔昂已起身准备继续赶路去泉水边。嘎达觉得没有颜面跟从,但魔昂无所谓地说:“你回去也是死,我们这番回泉水边只是暂住,等我们走后,你想长住在那也没谁拦你。”听魔昂这么说,又被伙伴推了推,嘎达才跟着迈开腿。 那群小娃娃们身体被冻得如同雪人,却颇知道好歹,自觉排成一溜,跟在魔昂身后。而白面魔人自知理亏难恕,转身带着异恋魔人们回魔人城去了。 魔兰站在原地思索一阵,方才跑着追上来,纳闷地问嘎达,“这群小娃娃又是为的什么受了连累?” 嘎达揣测说:“他们都是之前被丢到山上那一拨,后来命大才被救回来的。魔藏可能怕他们长大后记仇吧,就一并处置了,也算遮掩处置我的真实用意,其实蛮可怜的。” 之前埋在雪丘里被魔昂拽出来的那个小娃娃,恢复得最快,他贴在魔昂身后,踩着魔昂的脚印,口齿打着寒颤说:“上、上次也是魔、魔昂帮着我们挖坑打狼。” 想来是说此前他们被丢到草甸子那一遭。魔昂去山上挖明子的时候,帮他们挖了一只捉狼的土坑。 魔兰笑着说:“早猜到了,要不然哪来的第一头狼。” 那个小娃娃又说:“所、所以我们都叫他大、大王。”其他的小孩子也跟着附和。 魔兰听闻一愣,随即正色道:“不许乱叫,咱们魔人国可从来没有过这种名头,你们应该叫魔君才是。” 小娃娃们就稀稀落落地喊了一遍“魔君。” 魔昂阔步走在最前,听了却没有回过头来。然而夜空就在头顶,恁脚步再快,也走不出这一片天意之下。 顾及着这群小娃娃,歇了一次。但小娃娃们说一停下来反而觉得冷,于是大伙就跑起来。魔昂跑在最前面,后 分卷阅读75 - 分卷阅读76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76 面跟着一溜跌跌撞撞的小娃娃,奔行在星空之下莹白的雪地上,如同一道离开天际的流星。 一直跑到天明,红彤彤的朝阳蹿上天空,洒下温热的光芒,与昨夜截然不同的天气。 白雪在奔跑的脚下融化,我们渐渐跑出汗来。辽阔之地唯有我们这一队行迹,不见任何飞鸟走兽,好在有先前猎到的兔子斑鹿充饥。赶到泉水边时,已是又过了一日。 嘎达和他的伙伴抢先把两间茅草屋都打扫一番。魔兰笑他们说:“是在为将来做打算吗?” 嘎达摇摇头,他说他并不打算一直留在这里,如果魔藏真能原谅他,他想一直跟着。但魔昂没答话。 我在菜地的雪泥中,抠出许多黑土豆,找到先前剩下的一截明子生了火,炖起土豆来。那只兔子和斑鹿的肉不经吃,如今只剩下一半,我就拿出几小块来炖在土豆里。肉香慢慢把小娃娃们都吸引到火堆旁。待肉和黑土豆炖得烂成粥,分不清彼此时,不仅小娃娃们,就连嘎达和魔兰也放下了对菜蔬的成见,大口吃得下去。 我们在泉水边才稍稍安定,白面魔人一行又出现了。他们带着两个小娃娃,说是在回去的路上找到的,给我们送回来。 魔兰冷着脸说:“送回来做什么?多一个娃娃多一张口,你们干脆把他们当成猪狗吃了不就成了?” 白面魔人明知魔兰出言挖苦,但自身理亏,也只好忍着,脸颊憋得发红。嘎达在旁好心调解说:“他们当时也没有全力追我们,不然不会追不上,他们也是被魔藏逼迫的。” “魔藏逼的?”魔兰不屑,“若是真不想,任谁也逼不成。” 白面魔人争辩道:“当时出城,魔藏就在桥头看着我们。如果我们不追,他就会派别的魔人来追。” 魔兰摆摆手,“算了,事已至此。你们现在就回城去吧,说你们已经把嘎达杀了,把小娃娃们吃了,正好邀个功劳。” 白面魔人还欲争辩,但他旁边有个女魔人小声劝阻:“忍一忍吧,我们确实有错在先。” “千万别忍,如果谁在我身边是忍着的,我可不放心。”魔兰把话说得这般绝了,凭白面魔人的性子本应转头就走。但他却真的忍住了,只是红通通的眼睛里浮上一层屈辱的眼泪。 魔兰有些厌恶地皱皱眉,“你这是给谁看?给魔昂吗?” 魔昂此时正在屋子里看墙上的画像,根本没在意门外发生的这些事,那些吃饱的小娃娃们都挤在他脚边。不时,还能听到几句奶声奶气的奉承:“这墙上画的是谁呀?真威武!真高大!” 屋内传出的欢乐气氛,让白面魔人的脸更加苦楚。他终于撑不住,略尖的嗓子直冲冲跟魔兰说:“魔藏把木桥给撤了,我们回不去魔人城,被隔在黑土辽原了。” 原来,他们本是打算回城去,就像魔兰说的,谎报给魔藏说嘎达已经死了。但他们走出辽原、穿过森林来到魔人城边时,却发现早先架在河上的那座桥被撤掉了。如今河水颇深,他们没法过河。 魔兰先是惊诧,但转念一想,“你们随便找几棵枯树,再搭一座不就是了?” “哪有那么容易?”白面魔人委屈地说:“老抻他们就在河对岸,我们才横上木头,就会被他们掀下去。” 嘎达愤慨说:“辽原上没吃的,魔藏是想饿死你们啊。” 白面魔人点点头,“他就是这么打算的。老抻说,如果我们真的已经把你们猎杀了,吃着你们的肉指定可以活过冬天。等冬天过去,就让我们回城。现在我们确实无处可去。” 魔兰嘴上凌厉,实际却是为魔人操心的,只说:“你们先等着,如今我做不了主,等我去问魔君。” 白面魔人听闻“魔君”,不禁四下里看看,却见到魔兰走进屋子里附在魔昂身边说话。嘎达便把天命的秘密说给他听。 魔兰走出来先道了一句“魔君说这里地方太小”,在白面魔人瞬间沮丧过后,又接着说:“但如果你们不住在屋子里,大可自便。” 于是,泉水边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白天的时候,大家下到泉水中练习浮水。晚上,各自找地方睡觉。不但房前屋后,就连硕鼠先前挖的地洞里,都住进了几个小娃娃,把硕鼠不知吓跑去了哪里。 多日相处下来,昔日的芥蒂渐渐化解。魔兰把魔昂在海中挖岛的事情说给嘎达和白面魔人他们,本来不求他们理解,但如今因了魔昂的魔君身份,大伙没有任何迟疑地接受了挖岛这件事情的合理性。 接近月初时,大伙跟着魔昂离开泉水边。对于凭空多出的这些随从,魔昂并不上心。走在黑土辽原上,一如孑然一身时举止。我跟着他,我的身后又有一串魔人,全凭魔兰打理。 无须惊扰魔人城,我们找到那条河,便顺流而下,一路顺利来到矮树林边的山涧。然而在矮树林中走了一阵子,我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待眼前豁然开阔时,终于发现了与先前的不同,那片滩涂地明显变宽阔了许多。如今,就算涨潮,恐怕潮水也漫不到岸边。 “这是怎么回事?”魔兰蹲在岸边,去看滩涂,“好像谁又拔走了一大片矮树林。” “是魔藏吧,”嘎达说,“我虽然之前没来过这里,但听魔藏说过,怕魔昂再从海里回来,想在岸边做点儿什么手脚。” 魔兰讽刺地一笑,“这倒好,不但没阻止我们回来,反倒成了不让我们走。” 话音才落,背后忽地刮来一阵疾风,我们赶紧躬身躲避,那阵风就从头顶飞过,有垂下的羽毛碰到我的头上,竟然是早前见过的那只巨鸟。 听到一个娃娃的叫声,却是来自巨鸟爪下,他已被巨鸟带到了滩涂的上方。只是一晃神,巨鸟已经飞过滩涂,把小娃娃扔进了大海里。 “这、这鸟是来帮忙的吗?”魔兰迟疑着问。那巨鸟已经飞回来,不顾魔人们的反应,又抓起一个小娃娃带走。周遭出现了奇妙的声音,它说:“不要怕。” “是谁在说话?”大家有些慌乱。我说是巨鸟,并在巨鸟再一次飞来时,伸开双臂,摆出任由它擒的样子,但它没理我,而是把我旁边的魔兰提了起来。 魔兰在空中强作镇静地说:“它的爪子没伤到我,不用怕。” 待她讲完,巨鸟就把她带走抛进了海里,远远能看到魔兰入海时砸起的高高水花。 魔人们一个个被巨鸟带走扔进海里,它熟练之后一次会抓起两个,比如嘎达和他的伙伴,白面魔人和他的女伴,最后只剩下魔昂和我犹在岸边。魔昂在我身后把我抱住,巨鸟把他提起。 这次巨鸟飞得特别慢,我和魔昂能看得清泥泞的滩涂地在身下缓缓而过。巨鸟把我们带到海面上方投下,魔昂抱着我砸入水中,浮出水面后,听到飞走的 分卷阅读76 - 分卷阅读77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77 巨鸟在空中留下尖利的声音——“不要再回来。” ☆、三十七念 天空飘起清雪。细小的雪粒若有若无,唯有抬起头远望时,才能看到它们在空中勾连成片,如烟似雾。游了一阵,再回望岸边,来路早已在雪幕中飘渺不见。 魔昂寂然游在前方。后面的队伍越拉越长。尤其是那十三个小娃娃,才刚学会浮水没几日,就浸在这凉彻的海水中,一个个被冻得红肿不堪。所幸有海水的承托,他们不必频繁去动手动脚,多数时间都如浮冰一般静静漂着。 傍晚找到小岛停泊,正是此前挖过的第一座岛。 细心的嘎达拾来一抱枯树枝,用从泉水边带出的一小截明子生了火。白面魔人和他的伙伴们到林子中搜寻一番回来,什么猎物也没找到。 大伙围坐在沙滩上烤火,魔兰不无忧心地说:“海中和岛上都没有食物,如今岸边又回不去,只凭身上带出来的点点吃食,怕是熬不过几日。” 听魔兰这般讲,大伙都没吱声,他们在魔人国本就挨饿,如今跟了魔昂,才刚刚燃起希望,都等着魔昂谈谈谋划,但魔昂一直坐在火光的暗影中,只有我在旁边看得清,他是在闭目养神,并未对大伙的期望上心。 静默片刻,白面魔人引话说:“之前在泉水边,无意中看到几块木板画,那成群的猎物可是画的仙人国吗?” 大伙的目光都看过来,魔昂依旧无所应答,我代为木讷地点点头。 又听到有个年轻的异恋说:“能不能先把我们送去仙人国?留在这里空着肚子可没法挖岛啊。” 魔兰数落了这个声音几句,劝他要耐住性子。但等大伙迷迷糊糊歇息下,魔兰悄悄坐到魔昂身旁,小声问:“这么下去确实不是办法,要不要真的先去趟仙人国?” 魔昂闻之摇摇头。魔兰便没再追问,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 转天,我们离开小岛,在海水中游了一上午,找到一座未曾来过的新岛。下午时,魔昂就潜入海底去挖岛。魔兰和我作为帮手,嘎达和白面魔人也跟着入海观摩。 七八天之后,成年的魔人都渐渐上手了挖岛的活计。刚开始,新手们还有几丝兴奋,但几天过后,我偶尔上岸时,便会听到几声抱怨,诸如海水太冰、体力不济之类,也有魔人直截了当说挖岛根本就是白费力气。 只有那群小娃娃们不谙世事,成天在沙滩上、树林里跑来跑去,饿得急了,随便什么都胡乱塞嘴里嚼一嚼,苦的就吐出来,不苦的就咽下肚子接着吃。 有一次,魔兰找我,想让我给大伙讲一讲仙人国的美事,振奋一下大伙的心神。然而听我一讲,大伙不但没能振奋,反却是更饿了,纷纷怂恿我去林子里找些能吃的野菜。我便估摸着采回来一些,有的自己也没吃过,结果有几个异恋魔人吃后坏了肚子。 虽然多数魔人都挖得不用心,但禁不住手多,三把铁锹没有闲着的时候。只过了半个月的时间,岛底就被大伙挖出涡旋。异恋们看着漩涡才露出一丝欣喜,但听到魔兰说漩涡仅仅是个开头之后,登时又泄了气。 在赶着游去下一座岛的途中,有两对异恋魔人终于掉了队。上岛之后,魔兰清点人数时才发现,打算回去找,白面魔人则说不必。因为是他带出来的伙伴,他最了解,他有些惭愧地说:“他们实在坚持不住,打算回魔人国去。” 魔兰有些气愤,又有些担忧,“魔人国如果能回去,我一早也回去打猎了,何必在这里食不果腹?可是如今岸边的滩涂那么宽,根本没法逾越啊。” 白面魔人说:“他们指望着那泥地被冻了这一段时间,能好走些。毕竟——”他望了望潜入海中的魔昂,轻声说:“单单这么挖岛下去,他们也看不到多少希望。” 白面魔人话音未落,他的几个异恋伙伴便起声附和。 魔兰受够了他们时不时地挑刺,重重蹙起眉尖,放开声音问:“还有谁是这么想的?不用藏着掖着!若真想回去,根本不用偷偷摸摸。这里没谁非要你们留下,想走便趁早走。” 嘎达当即表态说:“我是跟定魔君的。我相信魔君,也相信上天。”他的男伴跟着点点头。那群小娃娃自是不用问。而白面魔人脸色谨慎,没有及时回答,他身后的十几个异恋便也没做声。 魔兰看了看天,把在风中的乱发捋顺,朝白面魔人走近一步,逼问道:“魔昂还不是魔君的时候,只有我跟着。他跟我说过,这一路下来必定艰险异常,但我从没动摇过。因为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你们想必心里也清楚自己想要的东西。” 白面魔人张了张嘴,仍旧没说出话来。 魔兰继续说:“脚在你们腿上,跟着魔君,或者不跟着,就这两个选择。没有第三个选择是边走边看的。如今我们离岸边还不算远,但如果再过几座岛,你们就算想反悔也找不到路。所以,痛痛快快现在就给我一个承诺。” 白面魔人朝自己身后看看,他的伙伴们互换着眼色。他的女伴附在他耳边轻语几句。 白面魔人略微思索后,开口道:“我们确实有自己的打算。无论魔昂是否是魔君,我们都不想盲从,我们看中的是他的本领。但如今,挖岛这件事情实在荒诞。除非魔昂能先给我们一个承诺,是让我们做一年苦力还是两年苦力,之后就送我们到有猎物的地方。否则,我们没有出力的劲头。” 魔兰摇摇头,“魔君不会给你们这种承诺。你们也不要以为挖岛是在替他做苦力。挖岛是为你们自己。仙人国有本来的仙人主宰,但仙人怕海。我们挖岛是为了用岛填海把仙人赶走,否则我们到了仙人国也会不得安生。” 有个异恋问:“可是挖到什么时候才能成功?” 魔兰想起魔昂说过的话,转述道:“一年两年,三五十年,都有可能。” 听闻可能要三五十年,异恋们都止不住嘟囔起来,有的干脆说岛没挖倒身子怕是先倒了。白面魔人不得不顾及同伴的态度,下定决心后,朝魔兰深深行了一礼,愧疚地说:“我们目光短浅,恐怕跟随不下,实在抱歉。” 魔兰忍着没发火,眼看着白面魔人一行游入海中,朝着来时的方向回游。正值黄昏,海面铺洒着一层细碎霞光,十几个决绝的后背在金色浪花中渐游渐远。魔兰看看我,又看看嘎达和他的男伴,以及那群在沙滩上奔跑的小娃娃。 嘎达劝魔兰说:“公主不必动气,各自都有各自选择” 魔兰无奈一笑,冲着那群渐游渐远的魔人高声喊:“上岸记得要等大潮,现在天气转暖,千万别冒险走泥地。” 听到魔兰的声音,他们有的回头望了一眼,终究还是消失在茫茫暮色之中 分卷阅读77 - 分卷阅读78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78 。 “我能做的就这些。”魔兰耸耸肩,“但愿他们能活下去。” 天黑之后,魔昂从海底游上来,看到明显变少的人数,心已了然。魔兰说:“他们都回魔人国了,这下你可满意?”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怨气。 魔昂没做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他们回不回,与我满意有何干系?” 魔兰踢着脚下的沙子,低着头说:“你不就是想甩掉他们吗?否则为何不与他们讲清楚。难道你真打算不吃不喝,就一直在这里挖岛下去?”说完抬起头,想看看魔昂是否被自己的言语激怒了。 但魔昂并未在意,反而笑着说:“我有什么打算,不习惯讲出来,你还不了解?” 听到反问,魔兰却没有及时回应,因为她看着魔昂的笑,微微失了神。我就站在他们旁边,亦能感受到魔昂的脸上有种难得的称意。他是那种从不外显的性子,因为自身的内在就已足够宽广,寻常的喜怒哀乐皆能包裹得下,唯有天大的仇恨与喜悦才能稍稍蔓延出来,显露在他的脸上,化作一记怒颜或一抹笑意。 此时的笑是为了什么呢?四周静悄悄,唯有咸咸的海风轻拂。暮色正一层层落在我和魔兰的身上,要把我们掩埋在黑暗之中。而魔昂的轮廓,却因为踌躇满志而披上一层淡淡光辉。 那群小娃娃忽然从林子中一路跑跳过来,惊扰了沙滩上的静谧。魔昂脸上的笑淡了,魔兰方回过神,扭扭脖子,似不经意地问:“究竟有什么好事?能惹你笑。” 魔昂不答,魔兰侧过脸来看我。我抬头看看天,只觉得傍晚时明明有预示晴朗的晚霞,可此时,四围的天边却起了浓云,正渐渐朝头顶的上空聚拢。 我说:“要变天了。” “对!要变天了!”魔昂仰起头重重地吸了一口气。 远方突然传来一声闷雷,有几个受惊的小娃娃挤靠在我的腿上。我耳畔仍回绕着雷鸣的余韵,忽觉身体一轻,赶紧伸手去抓,却抓到魔昂的手臂,我竟然被他举到了半空。 魔昂收拢胳膊,拉近我和他的距离,脸与脸只有半臂之距。向来只有我仰视他,而此时,我却被他举着俯视他,看得清他灼灼双目,只觉得自己如同一只小鸟,在俯视着他这棵深深扎根于泥土中的巨树。 魔昂说:“我刚刚在海底的暗流中,听到一种声音。” “什么声音?” “她说不要再挖了、不要再挖了。” “所以,你就停住了吗?” 魔昂摇摇头,快意而阴鸷地说:“我反而挖得更快、更用力。” “然后那声音还叫吗?” “她不叫了,但我知道她在痛,她快要受不住了。” 我其实并未领悟魔昂的话。只是被他举着,看着他的脸,听着他的声音,渐渐迷怔。记起曾经听谁说过,魔昂是上天派来的破坏王。 魔兰在一旁问:“她到底是谁?” 魔昂说:“海。” 远方突然又响起一阵闷雷,震得魔兰不禁低头,小娃娃们都赶紧捂住了耳朵,我的身体缩了缩,唯有魔昂举着我的双臂却颤也未颤一毫。 随着雷声,大颗的雨滴掉下来,砸在皮肤上,凉进骨头里。仿佛它们在云中本是冰。 雷声止住后,接替的是连片的雨声。雨势在瞬间加大,一遭强过一遭,仿佛天空同时下着好几场雨,它们重叠在了一起,织就无从躲避的雨帘。 小娃娃们不怕淋,却被雨滴砸得痛,哇哇叫着往林子中跑。嘎达在林边已经搭起一片窝棚,正站在下面招手。我们都站了进去,唯有魔昂还立在沙滩上。 在树枝下,远远地望着魔昂,我似乎看到他脊梁上传来的微光,可他的身上明明还披着一片兽皮。 魔兰问我:“刚才魔昂说的声音是怎么回事?真是大海被他挖痛了么?” 我不知道,也忘了摇头。 魔兰又说:“这是不是预示着挖岛的事快成功了?”我没回答,她又自言自语说:“要是真的就好了。” 雨迅猛地下了一阵,又利落地停住。头顶的云被挤干了,变成飘渺的雾。 嘎达站在窝棚外面说:“可能春天就要来了。” 春天?时间过得这么快?我抬头去看黑森森的夜空,没有月亮。昨天似乎也没见到呢,莫非已是月末。 魔兰兀自说:“不知那群异恋怎么样了?” 嘎达宽慰她道:“游在水中,左右都是湿着,应该没啥大碍。” 魔兰摇摇头,“我倒不是担心他们淋雨。只是岸边的树林被魔藏拔掉了,那么宽的滩涂该怎么过?大潮恐怕也不及。” 嘎达跟着叹口气,无奈道:“若是上天不想他们死,定会有机遇吧。” 大伙吃了一点儿东西之后,纷纷进林子里找干燥的地方睡觉,而魔昂又下海去了。此时,岸上已漆黑一团,更别说海中。但魔昂说他没有睡意,不如到海中摸索摸索。 我在岸边等了一阵,不见他上岸,已犯起缱绻困意。刚下过雨,寒气湿重,我就在沙滩上刨了一个坑卧进去,渐渐睡沉了。 朦胧中,感觉身下的沙滩震颤一下、又震一下。我仍在梦中,只以为是谁在沙滩上行走。后来,又觉得身体左右摇晃,像躺在一只摇篮里,被缓缓推送。 终于睁开眼时,见到天已经亮了。灰白的天空浮着拥挤的囊云。忽地,那云空动了一下,如一块飘荡在水中的棉布,随着波纹飘动。 我想擦擦眼睛,伸手一动,才发觉水波荡漾,我竟然是躺在水下,那片云空不过是水中倒映。 我不是睡在沙滩上吗?怎么滑到水中了。我往上游动,却觉得身边越来越陌生,这水中怎么生着嶙峋的树? 魔昂呢?我四下探看,清冷的海水中,浸着晨晖。忽然,我看到遥远的水域有一抹鳞光。那一定是魔昂的脊梁。我停止上浮,而是向那鳞光探寻而去。 水越深,晨晖越淡,但那抹鳞光越清晰。只是距隔得太远,我加快游动,生怕一眨眼它就忽然隐匿不见。 水波擦着我的身体远去,我的头脑还未完全清醒,一丝知觉仍停留在梦中,但脚下的游动不止,追寻着那抹鳞光而去。终于发觉,那鳞光似乎也在朝我游近。只是,它怎么那么淡、那么弱?距得近了,它仍然只有一截。它如果是魔昂的脊梁,那魔昂身体其他的部分去哪了? 这么一想,我的头脑登时惊醒了,立刻加快游动。然而距离那鳞光只有百步之遥时,我才发现到不对劲,那不是魔昂的鳞片,反倒像小鱼。 我停住,那鳞光仍在向我游来,渐渐有了鱼的形态。 这里怎么会有鱼?我不禁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醒来。闭上眼睛用力摇了摇头,忽觉一股暗流涌来,似乎是谁游动带起的力量。 我睁开眼, 分卷阅读78 - 分卷阅读79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79 终于发现那小鱼身后更远的海水里,赫然有一条巨鱼倏忽追至。 ☆、三十八念 来不及转身,甚至来不及眨眼,我身处的这片水域就被巨鱼的庞大身躯带动的水流所席卷。 我被水流冲撞成仰躺的姿势,向下沉降。包裹我的海水似乎都有了生命,挟持着我的手臂与腿脚,让我不能自如,变成一块死板的石头一点点下落。 眼见着巨鱼那宽大的下颚出现在头顶上方,紧接着是沧桑的鱼肚皮。再之后,眼睛在水流中已然睁不开,海底似乎刮起一遭飓风。 片刻之后,身边恢复平静。我扭过身,目光只看得到巨鱼的尾巴迅速远离。也许刚才那条小鱼侥幸逃脱了,也可能还有其他的小鱼在引它前行。 我活动手脚,快速地上浮。越接近海面,水温越暖,阳光越通透。看得清那些浸在水中的树木与蒿草,它们有了熟悉的形态。原来夜间大海涨了水,把岛屿上的草木淹没掉大半。 从海面上露出头,我看到原来的小岛只剩下一片葱郁的尖顶。游近了,听到小孩子的叫声,魔兰和嘎达他们从树丛中跑出来,看着我上岸。 魔兰问我:“魔君呢?” 我尚不习惯魔昂的这个新名头,一时被晃住了,魔兰赶紧改口问我:“魔昂呢?他怎么没和你一起?” 我也不知道。我在水下睡得太沉。原本是动荡的洪水,但身处其中时,我却错以为是摆动的摇篮。这一夜,我根本不知道海底发生了什么。 我猛然想到刚才的巨鱼,难道魔昂已经被它吸入腹中?不觉间,我已把心中所想嘟囔出口。 “什么鱼腹?”魔兰焦急地问我。我说:“有一条巨鱼把守仙人国海域,一旦仙人国的鱼游过界,它就会去追。如果碰上它,被它吸进口中,就会被带到仙人国海域再吐出来。” “这么说魔昂——已经回去仙人国了?”魔兰的脸色登时差了些,但随即摇摇头,自否道:“不可能的,他是魔君,怎么会扔下我们子民不管?”她说着看向嘎达,嘎达勉强笑笑。魔兰又没了把握,自言自语着:“他倒是从来都没承认过自己是魔君啊。” 嘎达拍拍我的肩膀,宽慰魔兰说:“无所求还在这呢,魔昂不可能丢下他不管的。” “这倒是。”魔兰皱皱眉说:“我一时糊涂了,最近总是情志不稳。昨夜发洪水时,我还梦到了那群异恋,梦里他们趁着洪水都上了岸。我当时心中还颇感欣慰,没想到这梦果然是反的,一醒过来,咱们就快被淹没了。” “是啊,”嘎达的男伴附和道:“这洪水真奇怪,把海水的味道都冲淡了,身子一进去就发沉,根本不像原来那么容易浮起来。” 我说:“仙人国的海水本来就不咸的,可能这洪水都是从仙人国流过来的吧。” 看着浩浩荡荡的海面,大家心中都没有主意,只觉得海水似乎还在缓缓上升。 我们坐在水边发呆时,有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跑来问:“还有火吗?” 嘎达就从怀里拿出明子掰下一丁点儿,给了问话的娃娃,以为是他们冷了想生火。然而不多一会儿,小小岛尖上便飘起肉的味道。 我们站起身,绕着起伏不定的海水,走到岛的另一面,看见那群娃娃正围着一堆冒着黑烟的火。走近了,看到火上熏烤着一条鱼。 魔兰没见过鱼。一个娃娃解释说,他们在水边泥沙地里玩的时候,在水坑里找到的。 我想,可能是从仙人国溜过来的鱼,趁着大水冲到了岸上,结果却被困到了泥坑里。 鱼烤熟之后,大家都分到一小口,对味道纷纷觉得很满足。于是在泥水中又找了起来,结果却一无所获,只是身上都沾满了泥点。一贯整洁的魔兰,头发上也挂着泥浆。 就在大家狼狈疲沓时,魔昂突然从海中走出。他原本束在脑后的头发已经散开,似乎刚在大浪里穿梭过,脸上有着难掩的兴奋。 他说:“一定是仙人国的岛塌了,才引发这场大水。” 魔兰却有些忧愁:“如果水再大一些,就把我们也淹没了。” 魔昂说:“这边的岛小,仙人国还有一些更高更大的岛适合生存。我们现在就去。” 听魔昂这么说,魔兰和嘎达一时不敢相信,本来苦苦期待了多日的事情,如今竟然成行了。直至游入水中,魔兰仍有些忐忑,嘎达的脸色也不甚踏实。 如今在海中,只靠海水的浮托是不够的,大家都只在海面上露出个脑袋,手脚不敢停歇。 魔昂说,在仙人国和魔人国两片海域的交界,有两股激浪相抵。仙人国的海水想流向魔人国,而魔人国的海水想涌入仙人国,这两股力量相互抵抗、互不相让,筑成一道水墙。但水墙并非笔直一通,而是有的地方凸向魔人国、有的地方凸向仙人国。魔人国的海水冲撞到水墙再反折回魔人国,而仙人国的游鱼也穿不过水墙中的湍流。 互相抵抗的海水,就好比黑土辽原上的南风,无法逾越,所以去年魔昂想穿过海浪来找我,却总是被魔人国的海浪冲击回去。不过,水墙中有一处窄窄的豁口,就是巨鱼把守的地方。那里的海浪稍缓,存在互通的可能,只是那条把守的巨鱼日夜不歇,休想从它眼皮底下溜过。 魔兰说:“刚刚无所求说那条巨鱼可以帮助我们去仙人国,它只管一个方向。” 魔昂没有否认,坦白道:“今天有一些鱼冲过了界,它已经去追了。一会儿如果你们游不过豁口,就在附近等着它回来吞。我是不想被它再含一次。” “被它含在嘴里很难受吗?”嘎达问。 魔昂没回答。倒是魔兰猜测说:“肯定是他去年想回来时,被吞吐过太多次了。” 难得听到魔昂的窘事,大伙登时笑了。 大约游过一个时辰,魔昂在前方停住,转头告诫大家,如今仙人国的水势大,已经把水墙向魔人国推移了,就算豁口处的水流也很湍急,务必要专心跟住他的游向。 说完,他沉入水中引路,我紧紧跟在他身后,而我的身后是魔兰,就这样一个个连成串。我们在前方游出水痕,可以自成一流,赘在后面的小娃娃们跟着水流会省力许多。 魔昂所说的豁口是无形的,他靠着水中的暗流辨别方向,而我们跟在身后,越游越觉得吃力。水中暗流丛生,激荡起密集的气泡,我索性闭上眼睛,只是跟着魔昂身后的水流,仓促向前。 记忆中清澈柔软的海水全都变了样,此时挤压在我的身上,带着千金的重量。 就在被挤压得快要生生断掉、体力难以支撑之时,一瞬过后,周遭的力量陡然变松弛了。我睁开眼,似乎就在刚才,已经穿过了密集的水道,面前不再有阻 分卷阅读79 - 分卷阅读80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80 碍的水流,身后反而还有了助推的力量。 这是已经过界了吗?我刚放松下手脚,脖子就被前方的魔昂回身握住,带着向前冲出一段。 我回头去看,刚游过的地方正停着那条大鱼。原来它刚刚正从魔人国的海里追寻回来,就在我们身后,是它游动的力量为我省了力。 大鱼张开嘴,吐出一团白色的水泡,水泡渐渐散开,是魔兰他们从中挣扎着向上游动。 魔昂和我从海底浮出水面时,看到魔兰他们正在大口大口喘着气。魔兰气恼地说:“那巨鱼太不讲道理!我们明明都快游过来了,它偏偏要追上来送上一程。” 嘎达扑腾着说:“还好总算过来了,这就是仙人国吗?” 他的男伴四下张望,疑惑地说:“看起来跟魔人国差不多啊。” 大伙稍作休息,就被魔昂带着游去找双火栖息的岛屿。途中,常常碰到各种游鱼,小娃娃们叫着去抓,却是徒劳。嘎达想在自己男伴面前露一手,费劲逮住一条之后,又被那鱼滑滑蹭蹭逃出了手。魔兰兀自琢磨说,用箭来插或许能成。 魔昂不管身后魔人们的兴奋,只是告诉我一个大概的方位,便把引路的任务交给我,他自己则常常沉入海中,偶尔游上来跟我说,他在海底看到一座沉没的岛。 途经一处尚未沉没的岛屿时,我们上岸休息。那岛在涨高的海水中,仍然挺拔,有一大片露出水面的沙滩。在魔人国时,才是春雷时节,而这边的春意已到浓时。明媚的阳光把沙滩烤得温热,草木一派嫩绿葱茏。 岛上没有仙人踪迹,贝壳慵懒地嵌在沙滩里。刚开始,魔兰他们还以为贝壳是石子,直到一个小娃娃掰开一颗之后,大家才意识到里面原来有肉,疲惫的脸上立刻现出神采。 我爬到树上摘下一颗椰子,坐在沙滩上喝。喝饱之后,困意渐渐涌上眼皮。春日黄昏,连海风都带着倦意。躺倒在沙滩上,感受着海风一层一层吹拂,不觉间迷糊入梦。 去双火的岛屿还很远。大伙打算在这岛上歇息一夜。所以没谁来叫我。我醒过来时,已是半夜光景。新月总是落得早,此时天上只剩下茫茫星光,铺洒在白色沙滩上,倒也清亮。 我的眼皮还很沉,没有完全睁开,依稀看到不远的地方有影子。坐起身,恍惚间瞧着是魔昂和白云犬坐在水边。 白云犬?我揉揉眼睛,打了一个哈欠。他们听到声响回过头,魔昂没动,白云犬啪嗒啪嗒跑过来。走到近前,撅起黑黑的鼻头打量我。月光中,它的眼睛黑亮如炭,刚刚烧出的炭。 我伸出手去摸它直愣愣的耳朵。它仰起头,毛茸茸的头顶在我掌心擦过,伸出湿哒哒的舌头舔我的手指。好痒。 我站起身,走去水边,坐在魔昂身边。白云犬钻到我们之间。魔昂说:“它自己寻着味道找来的。”白云犬轻轻“汪”了一声。 声音在海面上引起一圈浅浅涟漪,扩散开去,消失在磅礴的水势中。 “这水会消吗?”我问魔昂。 他歪着头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我其实没有想到过今天。我没期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一座岛垮塌,更没想过垮塌的岛能引起海啸,海啸又引起更多的岛垮下。我最开始只是想找一种途径来来发泄心里淤积的仇恨。挖岛让我好受,所以我就一直这么挖了下去。” “那现在好受吗?” “好受。看到海洪爆发的那一刻,我快活到了极点,我站在喷涌的浪潮中,任由它们把我冲击出几十里。但是,那么一刻过后,快活的感觉就淡了。我的手又痒起来,心里仍旧想着再去挖岛。” 魔昂说着,把手给我看。粗糙的指腹与掌心,即使在月光下,也看得见深深的纹路与交错的疤痕。 魔昂收起大手,拍拍我的脑后,淡淡地说:“现在想来,你能把过去的一切通通忘掉,也算好事。” 说完,他便仰倒在沙滩上,沉沉地喘着气。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之前,他似乎很介意我把过去忘得一干二净,而此时,又说忘了也挺好。我能迟钝地感受到的,唯有他的痛苦。就连他的快意,都是因为发泄痛苦而生。 第二天一早,我从沙滩上醒来时,看到身边只剩下魔昂仰躺时留下的印记。魔兰说,他去海里了,交代让白云犬带路就行。 于是,我们一行跟着白云犬,游了大半天的时间,才看到一座庞大的岛屿。远远的,就能感受到上面有居住的气息。 魔兰问我:“上次过来的都有谁?” 我说:“双火和花卫,还有小刃。” 魔兰有些纳闷:“但怎么觉得岛上总有身影走动?” 游近了,看到花卫站在岸边。她用久违的爽利笑声迎接我们,俊俏的脸庞上神采奕奕。她大力地抱了我一下,说我似乎长高了一点。 待魔兰上岸后,花卫欲行礼,但魔兰摆摆手,笑着说:“这里不是魔人国,你们才是先来的开拓者,我们只算客,还要请你们多照应才是。” 小娃娃们不怕生,一爬上岛,登时就没了队形,早跑散去。 花卫引领着我们四个成年,沿着她和双火开拓的小路走。路过一块平整的草地,四周围着木栅栏,里面有十几只野猪。魔兰眯着眼睛说:“刚才在远处看到的,估计就是这群家伙。” 花卫解释道:“岛上有不少动物,除了野猪都很温顺。我们就把野猪圈养起来了,双火说是从无所求那得到的启发。” “我?”可我不记得啊。 这时,双火从路上迎面走来,接着花卫的话说:“你说过把猎物的记忆消除就能驯服它们,可我怎么也没能找到消除记忆的法子,索性就跟它们培养培养新的记忆吧,想必也在理。” 魔兰大笑起来,说:“你是把野猪当成魔人啦?还和它们培养记忆。” 双火耸耸肩,翻身跳进栅栏里,野猪们立刻围上来,纷纷用嘴巴去蹭他。双火得意地说:“看到没?它们都认得我了。” 花卫则生气地说:“你快给我出来,衣服都弄脏了。” 双火如今穿着仙人们惯穿的绸布。花卫说,是他悄悄跑去岸上,从仙人国的集市里找来的。花卫颇有几分无奈,数落双火说,“他呀,就是好奇心太盛,放着新鲜的东西看不到就不会死心。还说要给我弄一身,但我还是觉得皮毛好。” 言谈间,任谁都听得出,双火与花卫在岛上过得很舒坦。来到他们搭建的木屋,随处摆放着器皿,是在魔人国从没见过的精致。 双火说他早料到魔昂会带过来更多的魔人,所以加盖了十多间木屋,如今安置我们绰绰有余。 魔兰欣然接受下双火的好意,诚谢一番,想起我说过还有小刃在,便问怎么不见影子。 双火 分卷阅读80 - 分卷阅读81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81 说:“小刃去挖岛了,和沧海大鱼一起。” “沧海大鱼?”我有些惊讶,“它们怎么会帮着挖岛呢?” 双火说:“它们认识你啊,也认识魔昂,还说是你们的亲戚呢。” 我赶紧摇摇头,“它们是替神仙效力的,害过魔昂。” 听我这么说,双火的脸霎时白了,叫着“那可不好”就往海边跑,我们跟在后面,打算去海里把小刃找回来。 跑到海边时,正赶上小刃上岸,他见到我们这群不速之客,神色中闪过一丝不快,但还是向公主匆匆行了礼。 双火问他:“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小刃不解。 双火说:“原来那些大鱼是——” “嗨,求求哥!”一条大鱼突然从水面跃起来又落回水中。泛起的水花里,露出几颗蓬大的鱼头。 小刃介绍说:“它们陪我一起游回来的。” 我认识的那条大鱼游近岸边,用尾巴立在浅水中,跟我说:“我和哥哥们一起挖岛呢!” 我有些迷惑,“你们怎么帮起魔昂了?” “因为我们是亲戚啊。”大鱼拍拍鱼鳍,“我也才知道呢!原来我们祖上结过亲戚的。” 这时,魔昂出现在岸边的水域,不顾大鱼的一腔热忱,而是冷漠地说:“那你一定是记错了。” 见到魔昂,大鱼们都现出警惕,只有我认识的那条年少大鱼还立在岸边。它的哥哥们叫了它一声,它才游回去。 “喂!”最强壮的大鱼冲魔昂叫道:“你别不识好歹?若不是顾及你们一脉势单力薄,我们才懒得帮你们挖岛。当年你家祖先渡过来,可没少得到我家接济。你一个当外亲的,别这么狂傲。” 小刃虽然熟识大鱼,却受不得它们这样与魔昂作对,不快地反击道:“话别只往一面说,咱们联手挖岛,各自都有好处,你们不是也想扩大海域吗。照我说,反而还是我们在帮你们。” “就是就是,”双火圆场道:“彼此协助,才能赶走仙人。” 领头的大鱼咕噜噜地笑了笑,露出两排獠牙,“还想赶走仙人?我听说,他们已经能驾云飞升,根本就不怕海水来淹,你们继续做白日梦吧,唉?白日梦也没得做了,天要黑了。” 说完,它们转身离去。 魔昂没有去追,只是面无表情地走上岸。他的上身光着,头发散乱,随手折下一段蒿草把乱发束住,动作间,脊梁露出来,湿润的皮肤上显出一道鳞片,在夕阳中闪着光辉。 ☆、三十九念 小刃跟魔昂解释道:“大鱼说你们祖上结过姻亲,就像双火和花卫那样,我差点儿就信了他们的鬼话。”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小刃的眼睛却盯着魔昂脊梁上的鳞片,目光中带有疑惑。 夕阳正暖,魔昂体热,脊梁上的水珠顷刻间消失,鳞片随之隐匿不见。魔昂没有解释一个字,只是沉着头朝岛中阔步走去。我们跟在后面,但远不及他走得迅驰。 待我们走过一半路时,魔昂已经返折回来,肩上多了一柄巨大的铁锹。与我们擦肩而过时,他简短地说:“我去挖那座最大的岛。” “可是天已经——”魔兰阻挡的话尚未说完,魔昂已经错身走远,剩下的“黑了”两字只能从魔兰嘴角讪讪吐出。 第二天午后时,魔昂仍没有回来。小刃说他认得那座最大的岛,要去找找看。我跟着去,小刃虽然极不情愿,却也没甩下我。我们寻着北方,游了近两个时辰,果然看到一座恢弘的岛屿。 岛岸拦断一方水域,岛上绵延着苍翠的山峦。游得近了,竟然有种彻底脱离大海登上陆地的错觉。 此时太阳已经偏斜,海水中昏黄一团。我和小刃扎入水中,不断下沉,看着繁复的岛基随着水深逐渐稀疏,最后仅剩下雄壮的一柱扎在一圈涡旋之中。这一方海底的土质坚硬,涡旋里只夹杂着少量细沙,看得清涡旋中央正是魔昂在埋首挖掘。 我和小刃打算从涡旋中穿过,然而才一游入就登时被涡流裹挟,根本停不下来。魔昂无奈地停下手,把我们两个拎出来。 涡旋的中央竟然没有多少水,小刃一边咳嗽一边问魔昂:“你才一天的功夫就挖出这么多?” “多年前曾挖过。”魔昂说完,捡起铁锹继续挖掘。 小刃疑惑:“你不是说过挖出涡旋就行了吗?” 魔昂解释道:“这里海底太硬,只靠涡旋不定要等多久。自从上次海啸成功,我的耐性就少了一大截。” “是啊。”小刃笑着说,“上次的海啸太过瘾,我数过,一共有三十九座岛垮了,说不定还有更多我没找见的。我留下和你一起挖。” 魔昂看向我,我不知道他是否在希望我和小刃说出一样的话。可是我心中竟然一个字也没有。我无法像小刃那样迅速地融入到他的行列。我甚至觉得,这样挖下去未必是件好事。而好事与坏事,我哪里又辨别得清。 倒是小刃快言快语代我向魔昂说:“无所求没几分力气,怕是一锹都挖不动这硬地,不如给我们送送吃食算了,咱们两个就一直待在涡旋里,看这座破岛能支撑多久。” 魔昂随口问我:“你愿意?” 我木然地点点头。小刃立刻开心地跺了下脚,“就这么定了,我先回去取把铁锹来。” 于是,小刃冲出涡旋,虽然依旧被涡旋困住片刻,但他很快就挣脱了。而我却靠他帮忙,才从涡旋中游出。 回游时,月亮挂在夜空,浑圆如灯笼。小刃的心情很好,在水面上游得飞快。我却觉得心思沉重。 “你怎么了?”小刃问我,“在生我的气?完全没必要啊。我说的都是实话,你本来就没力气挖岛吗。” 我并不是在意这个。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小刃接着说:“你要是不乐意送饭,也不是非送不可的,海里有的是鱼,我们自己抓几条就行。” 我说:“我会来送饭的。” “那更好。”小刃哈哈一笑,“来这边就一直吃熟的,对生肉还真怕有点儿不习惯了。” 接下来的日子,小刃和魔昂便一直留在涡旋之中。我每天早上去给他们送一次吃食。涡旋太强,我不方便进去。开始几天,魔昂或小刃会自己出来。几日过后,我就把吃食放到涡旋里,他们自己去捞。 涡旋越来越大,成了一堵厚厚的水墙。有几次魔兰和嘎达跟我来看,只能看得见里面魔昂和小刃的身影,而他们的面目在水流扭曲中已是浑然一团。我站在外面大喊,问他们要不要停下来。但他们可能根本就没有听到。 时节来到暑天,大海中一直安稳,每隔三五天会下一场平静的雨。 双火的兴致总是很好,如今有魔兰志同道合,联 分卷阅读81 - 分卷阅读82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82 手实践各种新奇的念头,驯化野兽、培植草木,还在岛上的溪流里架起一座水轮。双火说,水轮就是利用水流的力量,等他再改进几次,就能放到海底的涡旋里去帮助魔昂。 另一件让双火高兴的事情是,花卫的肚子日渐凸出得明显。等到我问起时,她说已经时常有种要临盆的感觉了。魔人娃娃们听说会有比他们更小的伙伴,皆是一脸期待的表情。 岛上所有的魔人都过得开怀,唯有我终日沉默。我的内心自小空落,没有欢喜也鲜有忧愁。可如今,我的心里,不知道被一团什么东西堵塞得没了缝隙。白云犬每天陪我在海中穿梭,它的样子也总是恹恹的。如果在魔人国,这阵子估计是长夜吧?白云犬是记起了长夜里漫长的睡眠吗?我却时常想起,和魔昂在魔人国里的点滴碎片。 无知无觉中,天气渐渐转凉。有一日早起,竟然觉察出冷意。莫非夏天已经来到尽头?我在厨房煮饭时,嘎达冲进来提走一桶水,他说花卫要生了,魔兰正在帮忙。 我带着早饭从花卫房间经过时,门前聚拢着一群看热闹的魔人娃娃。双火开门来撵,见到我,满是汗的脸上扯出一个艰难的笑:“你去给老大送饭吧,这里有我们就行。” 我点点头,和白云犬离开海岛,去找魔昂。今天的海水异常冰冷。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身体出了毛病,因为刚才看到双火他明明还生着汗。我去摸白云犬,它露出水面的脊背稍稍温暖。 朝阳被掩埋在厚重云层之中。水天间迷茫一片灰白。天上有海鸟飞过头顶,水中有小鱼错身而过。后知后觉地,我才发现到海鸟与小鱼都是与我相反的方向。唯有我和白云犬是寻着北方,越游越冷。露出水面的脊背冷,浸入水中的小腹也冷。 忽地,一星凉意飘到我的额头,疑是水花。仰起脑袋,却看到雪片从天而降。只是一眨眼,漫天雪片就密如蛛网。仿佛那雪花并非从天而降,而是预先有谁在空中埋下了无数的雪种子,它们在一瞬间齐齐绽放。 昨夜还吹夏风,今早就生秋意,而此刻却到了冬天?一定是有什么不对劲!我虽然想不通发生了什么,但我要快些见到魔昂告诉他。 很快就来到了那座最大的岛。此时它已经笼罩在一片白茫之中,这里的雪似乎下得最大,而其它地方的雪都是从这里飘出去的。 隐约中,有声音从天空飘下来,听得清了,那苍老的声音在说:“我用心来裁,你要开得足够白。我用心来剪,你要飞得足够远。” 声音越来越清晰,终于有一只雪白的鹏鸟从漫天雪雾中凸显出来,它雪白的脑袋上没有眼睛!竟然是只无官大鹏鸟,越飞越低。看得清坐在鸟背上的,正是那个剪纸的神仙婆婆,此时她正抛洒下一捧一捧的纸屑,而纸屑在天空中变作片片雪花! 这个神仙婆婆是和仙君一派,必定是来害魔昂的! 我扎入水中,拼命地往海底游,接近那团巨大的涡旋,刚要钻进去,却突然动不得了。 头顶上沧桑的声音说:“雪是水之母,冰是水之父。” 我身处的海水已在瞬间冻成了冰。四下里没来得及逃走的游鱼都被冻住了,白云犬也被困在冰中,唯有那个涡旋还在快速地旋转。 透过冰面,我看得见涡旋里面有身影在打斗!我认得出魔昂的身手,他和小刃正被大鱼围在中央。鱼群之外,另一个熟悉的身影竟然像是师父。 一条重伤的大鱼被卷入涡流之中,涡流在顷刻间被染成了血红色。里面打斗的身影渐渐模糊。我听到头顶传来阵阵脚步,还有尖利的鸟鸣,似乎有大批的仙兵赶至。 神仙婆婆把大张大张的霜花剪纸扔进涡旋之中,红色的水流越转越慢。穿着铠甲的仙兵握着各式武器在涡旋边蓄势待发。我却只能在冰中无谓挣扎。 涡旋终于彻底冻结,瞬间被仙兵的利刃砸出裂纹,红色的冰墙轰然坍塌,里面的魔昂正用铁锹疯狂地砍着岛基,而他的脚下倒着一地大鱼、小刃和师父。 密集的仙兵朝魔昂谨慎地围上去,魔昂停下手,凶狠的目光横扫而过,却扫见了冻在冰中的我。我一直在盯着他,碰上他目光的瞬间。我忽然没来由地想起很久之前,他说过他以后再看我时眼睛都不会带有突兀的力道。而他似乎也记起了曾经的承诺,目光在瞬间变得温柔。 “轰!” 一声响彻天际的巨响! 是这座世间最大的岛屿垮了! 眼前的坚冰,眼前的一切,都在瞬间碎裂! 我只记得魔昂最后一抹眼神,之后,我的眼前、我的头脑都空了…… “魔昂!”叫着惊醒时,我却躺在一间小房子里。 “魔昂死啦。”房门外传来没心没肺的声音,走进来的竟然是苍耳。 我瞪着眼睛看他,他耸耸肩,“魔昂真死了,听说他咎由自取,想挖岛引发海啸,结果在昨天被岛砸死了。” 对于苍耳说出的每一个字,我都抵触,我不相信它们构成的这句话。魔昂的身体里仿佛有天地的力量,他怎么可能会死呢? 苍耳把我拉出小房间,走出院落,来到仙都的街道上,走过的神仙都在谈论着魔昂死了这件事。苍耳把我带到一处仙宅,门前挂着两只硕大的灯笼。一只上面写着“魔昂已死”,另一只写着“洪水将至。” 苍耳抬头看看夜空,说:“后天就是月中,大海正在酝酿着自古以来最大的一次潮水。你听,海里似乎又垮下一座岛。” 夜色中,苍耳的动作像只木偶。我疑心自己正在梦中,质问他:“你不是在魔人国吗?” “我昨天就飞回来啦,在海上捡到你,不必谢我,但记住这次是你欠我一条命了。” “飞?”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对啊,”苍耳低声说:“我终于掌握了炼云的诀窍,炼出来的云乖乖听我话。不过,你要暂时替我保密,现在仙人们正缺良云避难呢。他们不愿意躲到寒酸的高地,而炼制的云又乱飞。” 苍耳把我带回小房间,白云犬寻着我的味道找来了,但我仍疑心自己是在做梦。于是躺下睡了,每睡一会儿就起来一次,希望身边的一切都变了样,希望梦醒来一切都没发生过。然而,我每次醒来都是在这个小房间里,旁边还躺着打鼾的苍耳。直到,我已经没有力气再醒一次。无论梦或现实,哪里有魔昂,我就要留在哪里。 但天亮后,苍耳硬是把我叫了起来,我只感觉眼睛肿得难受。 “你哭过?真丢脸。死了就是死了,别想没用的事,和我一起干活。”我被苍耳拉到后院,他指着一堆白色的小石子说:“这东西叫云主,你把它们洗干净,一会儿我要送给仙人们。” 我蹲下来,木讷地洗刷着 分卷阅读82 - 分卷阅读83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83 白石子,白云犬蹲在我旁边。 我听见苍耳的声音从前院传来,他正跟众仙人说:“只要让云主碰过你炼制的云,云就会记住云主,无论飞多远,都会在你想降落时,回到云主所在的地方。” 众仙人和他探讨一番,我在后院还看到一朵云飞上天又降落下来。不多时,苍耳就把我洗过的一堆白石子都搬走了。 许久,热闹的前院才安静下来,苍耳满面红光地走回后院,见我仍蹲在地上,不由叹出一口气。他说:“忘掉魔昂吧,别成天发呆,要多做事情。我当年就是化哀伤为力量,一心专研炼术。你看如今,我在危难时解救众神仙,连仙君都要感激我。” 我没有动。 苍耳接着说:“再跟你说个好玩的,其实我给他们的云主都是下品。最上等的云主我自己留着呢。用下等的云主,要把它一直留在想要降落的地方才行。而用上等的云主,只要带在身上,想让云朵在哪停就在哪停。” 我仍旧没动。苍耳生气地说:“真是块木头。” 我一直蹲着,麻木到忘了双腿。过了夜,天渐明。我睁着干涩的双眼,看到不时有云朵升上天空。苍耳打着哈欠从房里走出来,对我说:“大潮就要来了,我要乘云飞上天,你跟不跟我?” 我想摇摇头,却发现脖子已经麻痹得无法动弹。苍耳见我没反应,自言自语说:“反正你会浮水,那我不管你啦。”然后,我看到前院升腾起一片苍白的云,苍耳站在上面越飞越高,直至看不见了。 其实,我终究还以为一切是梦,直到奔涌的潮水袭来,把我卷入浪中。 大水向北冲,淹没遇到的一切,我茫然浮沉在潮水里,任凭它把我带向远方。有时我卡在树丫间,有时我搁浅在房顶上,而我身后的洪水一浪高过一浪。 我的眼前没了青天与黑土,唯有排山倒海的巨浪。我在翻滚的潮水中,时而打横,时而倒立,仿佛要随波逐流永不停息。 不记得过了几个日与夜,潮水终于在身边退了,我停在一横山脊上。山风一阵阵,把我身上吹干。白云犬跑到我眼前,仰起头。它黑黑的嘴巴里衔着一颗白色的石子。 我没有动,白云犬把石子放下后跑开了,不一会儿又衔来一颗白石子。 我在风中终于打出一声响亮的喷嚏,眼角浸出泪来。瞬间,我终于彻底醒悟——这个世界上再没有魔昂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魔昂了。那要这个世界做什么? 高高山脊之下就是陡峭的悬崖,看起来像是梦里见过的家。 “汪!汪!” 白云犬把我的眼神从山崖叫回来,我看到我的身边摆着一堆白石子。白云犬低下黑黑的鼻头去闻,让我生出些许熟悉感——这些石子似乎是苍耳送给神仙的云主。 若把云主藏在山顶,待水消后,神仙的云就会落回山顶。若把云主埋在山腰,神仙的云就会落回山腰。若是云主没了呢? 白云犬靠着嗅觉不断找来云主放到我的身边,远处的潮水正在渐渐退散,我记起魔昂看我的最后一眼,多么温暖。于是,我捡起一条坚硬的岩石把一颗云主砸成碎片。 那溅开的白色石末,多像漫天洒下的雪花。剪纸的婆婆也在云端吗?哪一颗云主才是她的归宿? 我不断砸碎云主,手臂已经被震得麻痹,身边累起小山一样的碎屑。最后,剩下的大块白色,唯有白云犬了。 ☆、最终念 看着我手中的岩石,白云犬露出警惕的眼神,让我哑然失笑。 云主皆被砸碎,神仙无法着地,只能永远留在云端喝风饮露。我终于报了仇,畅快的心里明亮如白昼。可是那白昼是那么短,一瞬间就过去了,只剩下漫长的黑暗。 想起魔昂最后一次和我长谈。他说,他看到海洪爆发的那一刻,快活到了极点,可一刻过后,快活的感觉就淡了、手又痒了。我清晰记得他拿到我眼前的指腹与掌心,在月光下布满了深深的纹路和交错的疤痕。 魔昂说,能把过去的一切通通忘掉,也算好事。 我心里想着这句话,站起身,走下陡峭的山坡,向更北的地方走。不知经过几个日与夜,终于走到北方密林。我找到一棵粗壮的松树,掀开一块鳞状的树皮,熟悉的松脂香气瞬间在鼻子前绽放。 松脂在树皮的伤口一点点聚集,凝结成眼眸大的一滴,即将滚落到地。我站到那颗松脂下,让它落在了我的头顶。 白云犬安静地趴在我的脚边。不知名的虫子在枝头嗡嗡鸣叫。偶尔树丛中扑棱一声,飞起一只惊乍的小鸟。松脂悄无声息地在我头顶一丝一绸地累积,终于撑不住散开来,粘稠的液体顺着发梢流下。我闭上眼,感受着松脂缓慢覆盖我的全身。 天黑了、再亮起。开始,阳光透过松脂,还能照进我闭合的眼底。几天过后,凝结的松脂上覆满落叶鸟羽,不再通透,已经变成一块新鲜的垢。 我的感官里只剩下松脂浓浓的气味。那气味牵引着海边的童年。犹记得第一次去北方密林时,我的个头只及得上师父的膝盖。那时他的胡子就已经花白,他跟我说:“北方密林的松脂得天独厚,不但能伸能缩,还能消除记忆。无论是快活的或是憋屈的,通通忘掉,永远不会再记起。” 如今,我已活了百余年。其中,一百年里都是空空泛泛,唯有那余下的几年,也便是最近的几年,日子才变得生动。我遇到了神仙、魔人、白云犬,我经历了天上地下的幸运与凄凉,我重逢了我的哥哥、爷爷与母亲,又一个个与他们离别。过去只是听说过的喜怒与哀乐,终也在我空旷的心底渐渐萌生,却在瞬间荒芜一片。 把这一切都忘了吧。因为魔昂说,忘掉也是一种好事。 我已有多日未眠。此时心中做出决定,终于松下心神,沉沉入睡。 再次醒来时,却是一惊。我只发觉眼皮睁不开,身子被困得难受。挣扎了许久才明白过来,我是在松脂中。只是经过长久一眠,我却淡忘了自己把自己困在松脂中这件事。莫非,松脂是从记忆的顶端开始吞噬?那我接下来忘掉的会是什么?是来北方密林这一路,是砸碎的一地云主,是铺天盖地的浪潮,是巨岛垮塌的轰鸣,然后就是魔昂看我的最后一眼!只是单单预想到记不起魔昂的最后一眼,我已不能忍受! 我在松脂中发疯地挣扎起来。我气愤自己的糊涂决定。我怎么能想忘掉魔昂呢?我宁愿一直痛苦地记着啊。他是我的哥哥,他曾经因为一点点把握就出海来寻我。我已经忘了和他的儿时记忆,再不能抛下这刚刚过去的几个冬夏。 松脂稠密而柔韧,我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无望地扭动着身体,终究浪费掉所 分卷阅读83 - 分卷阅读84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84 有力气。身体空虚得如一张白纸,脑筋却绷直得不敢松懈。我怕我一不留神,就忘了一点儿和魔昂有关的记忆。 我努力去记起魔昂的脸。我在泉水边给他画过那么多张画像的。我要清晰记得他的眼神,他的鼻子,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身上的每一道疤痕。可是,越紧张,情况越不妙。我急得想跺脚,却猛然想起自己虽然周身被松脂覆盖,但脚下却是踩着林地。 我费力地碾动脚底,想碾开脚下的淤泥,腾出哪怕一点点空间。经过不懈地挣扎,腿脚终于获得一丝丝松动。我此时俨然成了一棵树,正在竭力往泥土深处扎根。我多么希望脚下的土壤里蕴含着一颗有力的种子,它能茁壮勃发,从我脚下破土而出,像树苗撑破岩石一样撑破我身上顽固的松脂。 我一边在脚下磨蹭,一边在心中回想魔昂,不敢松懈。心力交瘁中,我的神智渐趋恍惚,终于撑不住泛起迷糊。强作清醒过来,我却莫名感受到脚下有了动静。一线微微的震动似乎正从泥土深处传来。 难道真的有一颗种子在萌发?还是我已经疯了?我轻轻挪动下脚底,那震动登时停住了,似乎被我吓到。我立刻不敢再动分毫,祈祷那颗种子继续萌发,果然隐隐约约中又感受到了脚下的动静,而且似乎越来越近。 嘶——一阵痛楚钻入脚底!我却开心得发狂。多么清晰的痛楚!果然是某种顽强的草木钻出了地面,会是一缕初绽的松针吗? 咦——刚刚扎入我脚底的尖锐东西又抽了回去。然后,我感觉到脚下的动静绕开了我!它在我旁边破土而出。 沮丧之间,一丝光线投入眼底。久违的明亮越来越多,似乎有谁正在拿去粘在松脂上的落叶与鸟羽。 我想看看,努力撑起眼皮,嵌开一道细微的缝。透过昏黄的松脂,我见到一个扭曲的身影。有几分熟悉,却又不是苍耳、双火、花卫或者嘎达,不似任何一个魔人或仙人的形状。直到它把长长的指甲伸进松脂,我才恍然认出——竟然是泉水边的那只硕鼠! 这么一想,果然越看越像。它在松脂外面跑动的身影分明透着一股惯性里的紧张与毛躁。它不断把树枝、石块插入到松脂中搅动,虽没有章法,却也给了我一些协助。在它拿一根大树棍把松脂搅得扭曲变形时,我总算在手边找到一处薄弱的松脂层,把拳头顶了出去。 一直折腾到夜晚,我才算从松脂中解脱。虽然身上还沾着余脂,但站在地上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明黄的月亮挂在夜空,而对于我来说,洒在我身上的不是月光,而是与魔昂的记忆。我长长叹口气,有种失而复得的踏实,回想之前的自己真是太贪心,明明已经拥有过那么深刻的过去。 “真的是你啊?”硕鼠瞪着豆样的小眼珠呆愣愣地盯着我,小小的嘴巴猩红如初。 我勉强一笑,算是回应。 它用长长的指甲碰碰我,迷惑地问:“你是怎么了?跟过去好像不一样。” 我抬头看看月光,却是和多年前一样颜色。低头一瞥,白云犬还在一球松脂中挣扎,赶紧把它拎了出来。 白云犬好奇地绕着硕鼠闻了闻,总算没有忘记它。我才想起问硕鼠的来路。 硕鼠紧张兮兮地说:“你还记得我在泉水边挖洞的时候,不小心把那块石碑挖倒了吧?” 我记得,我曾把歪倒的石碑洗刷一遍又重新安插。 硕鼠瘪瘪小嘴,难过地说:“从那时起,我就常常做噩梦。梦到过那个想挖我眼睛的魔人,还梦到过一些我也不认识的。就在前几天,原来和你住一块的那个老头也跑到我的梦里来了。” “是爷爷吗?”我想起了泉边的青包。 硕鼠点点头说:“他要我挖洞,还让我看地下的样子,给我指方向。他说出土时,一定要选在有脚磨蹭声音的地方。他样子那么可怕,我不敢不听啊,就一直挖过来了。” 原来是爷爷在托梦给硕鼠来帮我啊。我记起爷爷走时,身体在瞬间苍白如纸,魔昂挖出一个土坑让爷爷安息。而魔昂走时,只留给我一个眼神,我也应该去大海中把他的身体找回来才对。 于是,我告别硕鼠,离开松林往南走。如今已是暖阳高远的秋季,时而刮过一阵潇洒的秋风。大水早已消退。走在干枯的蒿草丛里,感受到粗糙的叶子擦过皮肤留下一阵细小的痛。 回到仙都时,经水一淹的房屋群落只剩下空荡荡的框架。过去那些好看的装饰大多破败不堪。路过仙宫的路口时,白云犬叫了几声,似乎依稀想起点儿什么,可动动鼻子,又没完全想起,如同打了一半的喷嚏。 我走在凌乱的街道上,记起一个占卜的神仙曾说过,每个生灵初来世间都是完美无缺的,但当他一日日长大,他的元神就一点点损耗,损耗在名利上,损耗在艰辛里。所以,你一生走过的每一寸土壤,都曾留下过一点点你的生命。我经过魔昂曾经困在笼中受难的那片土壤时,停留了许久,似乎真的感悟到一点点魔昂的气息。我抬步继续前行,期望在深海中与魔昂更盛大的重遇。 来到仙都与海边分叉的大道口时,我仰头间看到湛蓝的天上飘着几团浮云,其他的都不动,唯有一小朵与我一样向南而行。待我走上海边的小路时,那朵奇怪的云终于摇摇晃晃落在我的面前。 “完美!”是苍耳的声音。他从云团中风尘仆仆走出,脸上得意地笑,“不偏不倚,我的云正好落在你面前。” 其实,他分明在天上瞄了恁般久。不过想到我砸碎了他给众仙的那么多云主,我还是奉承了他一句。只是假装这种东西之于我尚不熟练,好在苍耳向来不计较阿谀的诚意,只要是迎合他就好。 他和我一起走去海边,路上抱怨说:“已经不习惯用脚走路了。” 我跟他坦白云主的事情。他摆摆手不甚介意,“反正给他们云主的时候,他们已经感谢过我。如今让他们飘到九天之上受几辈子的清苦,待我钻研得法解救他们时,那必定又是另一番盛大的感恩戴德,其实蛮好。” 哈哈大笑过后,苍耳神色一转,跟我说:“我总是做善事,将来会有福报,你的魔昂就不同了。他挖垮巨岛不但把自己砸死,你知道引发的大水造了多大的孽吗?我在云上飘着这些天,可是把这场大水看得一清二楚,如今大水都转移到魔人国去了,不会浮水的魔人只有死路一条。” 如果世间真有所谓的道理,那我想我和魔昂是理亏的。但我的舌头却兀自反驳起苍耳,和他比起了罪过——“你的遗情散害那么多魔人与鸟兽昏迷,被救过来的只是少数,天知道就那么一直昏迷至死的有多少,更别说因此而发生的饥荒。” 苍耳挑起眉毛撇撇嘴,饶有兴致地说:“ 分卷阅读84 - 分卷阅读85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85 你是被大水洗过脑子了?过去跟你师父只学会了动手,现在居然也会动口了。我倒是要跟你好好辩一辩。”说着,他停住脚,理了理破烂的袖口,做出要论的架势。 然而我还一心赶去海边,自然没有停。 苍耳就面向我倒着走,一边退一边念叨:“我的遗情散,那只对异恋有用。在魔人国,异恋可是禁忌呐,我帮着肃清犯禁的魔人,那叫功德。而你的魔昂呢,他引发的大水可没长眼睛,见到谁都淹。” 我没有回应。 苍耳接着说:“还有更严重的呢。大海本来是水的归宿,千万年来如此。但魔昂挖垮了那么多座岛来填海,被挤出来的水该盛放在哪?如今洪水都流转到了魔人国,在群山之间兜圈。总有一天,它们会再次回来,到时又将是一场大洪水。如此反复,根本停不下来。” 对于苍耳刚刚说的禁忌之论,我不以为意。对于神仙来说,妖魔是禁忌。对于禁欲者来说,异恋者是禁忌。这不过是一派的自以为是罢了。说不定某一天,禁忌就会变成推崇。但是,苍耳说的洪水反复,却被我听到了心里。 见我没有回击之力,苍耳得意了。我问他有没有治水的办法,他却只是含含糊糊地说:“法子总归会有的。” 来到海边时,浩荡的水面让我陌生。上次离开时,海边的庭院还能在水面露出房顶,如今是彻底不见了。开阔的海面吞没掉大片树林,我已经找不到过去的多少痕迹。 苍耳踩进水里一脚,被冷水侵得一哆嗦。他劝我别去海中白费力气,我自然没听,跟他淡淡道了别。 游在水中,口鼻都充斥着腥咸的味道。小时候,海水很淡,与河水无异。如今,想是魔人国与仙人国两处的海流有了沟通,不知道魔人国的咸海是否因此淡了些。 我只依稀记得巨岛的所在。从前游往都是从双火的岛上出发,此番从岸上出发,只有一个大概的方位。潜行中,但凡遇到一座沉岛,我就会近前仔细看看。偶尔找到一座磅礴的,便误以为是,但再往前游一游,又会遇到一座更大的。直到来至一处完全陌生的水下群岛。本来还抱有的一点儿侥幸终于殆尽。我想我是迷了方向,不如先去找双火那座岛,然后再照搬旧路,说不定更可靠。 然而,就在我打算离开群岛时,却在沙石中看到一块明亮的铁片,似从仙兵铠甲上掉落的碎屑。很快又找到一块,还见到了一颗颅骨。我恍然明白,这哪里是群岛啊,分明就是那一座举世无双的巨岛垮塌而成。只是当时,我对于它的巨大并没有具象,根本没料到它能分裂出这众星般的群岛,占据千百里海域。而且它垮而不倾,每座小岛上的草木都依然向上。 我在群岛间游窜数日,找到一些零碎的骨头,却都像是仙兵的。我偏执地以为,如果我见到魔昂的骨头,必定能一眼认出来。 一天,我浮在水面上休憩时,遇到了双火与花卫一行。他们没有游水,而是乘着一条被双火叫做“舟”的东西,打算搬迁到陆地上。 听说我在找魔昂,魔兰凄然而叹,她说自己在那场大水中就有过不好的预感。双火和嘎达则引咎自责没能帮上忙,我劝他们时,花卫怀中的孩子哭闹着醒来。 花卫一边拍孩子,一边跟我说:“他就在那场大水来临时出生的。” “那不如就叫昂吧,”双火一拍脑袋,“这也算微微报答老大带我们来仙人国的恩情。” 花卫皱皱眉,问魔兰:“这妥吗?管这么小的孩子叫昂,魔昂若有知怕是会生气吧。” 魔兰不禁要仔细想想。我赶紧摆摆手,谢绝了双火的好意。 双火暂且作罢,但仍在想名字的事情,嘀咕道:“昂听起来多有气势,仿佛能把塌下的天给撑起来。如果不叫昂,那叫什么好呢?” 魔兰开导他说:“你叫双火,不如就给孩子叫炎,以后让他知道魔昂是谁就够了。” 我也觉得“炎”这名字贴切,任谁一听就知道他是双火的后代了。 双火劝我和他们一起上岸,但我找到魔昂之前不甘离开这片海。于是他们留给我一把铁锹,乘舟继续向岸边航行。 我用铁锹从群岛的中央开始挖。这一方海底坚硬得跟铁锹差不多,挖起来快不得。 秋意渐尽,海水中寒意凛冽,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冷,甚至下了一场雪。我漂在海面上,看着纷扬的雪花落在水中引起繁复的涟漪,一瞬间想起魔昂走的那天,海上飘着纸做的雪。 当晚,我竟然梦到了那个剪纸的婆婆。梦中,她坐在一只无官大鹏鸟的背上,一捧一捧抛下纸雪花。大鹏鸟飞过之处,幽幽水面变成了茫茫冰原。可是,这并非是陷害魔昂那次的重现,因为我看到冰原上走着白面魔人一行。醒来时,觉得梦境奇怪,难道是昭示着大水已经在魔人国被冻成了冰原? 经过一冬,我挖出许多零碎的骨头,其中有鱼骨,而我认识的那条少年大鱼也托了一个梦给我。梦中,它的样子依然稚气未脱,它说:“我已经见到了我爷爷的爷爷,还有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听他们说起很多和你家祖辈的事情。可是,我越听越迷糊,都分不清到底是谁亏欠谁了。”它一字一顿摇晃着鱼头的样子,让我在梦中笑着醒来。如今海中依旧有许多游鱼,却再没有谁会和我这般说话了。 春意渐深时,我挖出一块明黄色的骨头,在水中都能闻到它淡淡的松脂味道。它是师父身上的。师父遗留给我的梦,是我小时候一次和他去仙都的归途。 梦中,他把我大头朝下靠着土墙而放,让我肃清耳根忘却在仙都听到的关于他的坏话。在我正立过来头晕眼花之际,他突然把手伸到我面前,展开的手掌里有一颗明亮的琥珀,琥珀里是一只莹白的大狗。师父吹着花白的胡子说:“给你揣着玩。” 我是被白云犬蹭醒的,它黑黑的眼珠里带着恐惧,似乎它也做了同样的梦,只不过梦里它被一团松脂困住了。 我把鱼骨和师父的骨头大概凑齐时,已经到了夏天。在那场海啸里死去的生灵都托了梦给我,唯独魔昂没有。 我期待着魔昂的梦,却又怕梦到。因为在心中最最薄弱的一处,我还存留着一份魔昂没死的侥幸。当初岛基所在的一带,已经被我挖遍,却仍没见到魔昂的遗骨,要么就是他的遗骨已经被混杂在我归为仙兵的那一堆之中。 经过半年的挖掘,铁锹早已卷刃,我上了一次岸。 如今,双火他们都住在仙都,挑了一片地势较高的院落。苍耳独居一宅,我去问他用什么法子能辨别血亲的遗骨,他让我把自己的血逐个滴到骨头上,哪块骨头如果能渗进我的血,哪块骨头就是魔昂的。白云犬听了汪汪叫,似乎在说它用鼻子就可 分卷阅读85 - 分卷阅读86 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 分卷阅读86 以的。 我从苍耳宅子出来时,遇到了一群魔人娃娃,听到他们吵着说要比力气。我走过去看时,两个男娃娃已经扭打在一起,两对短胳膊架在一块,四只小腿互相踢来踢去。夕阳洒在他们身上,冒汗的额头泛着亮闪闪的金光。 我坐在边上,问身旁的小娃娃他们为什么比力气。小娃娃奶声奶气地说:“就是为了争这个啦。”他说着把一颗亮晶晶的东西举到我眼前。那是一颗琥珀,里面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我呆呆地拿过它,对着夕阳的光芒看,里面的魔昂闭着眼。 比力气的最后一轮结束了,输掉的娃娃在哭,胜出的娃娃来找我要琥珀。我却把琥珀攥进了掌心里,这是师父送给我的,他一定是在海岛垮塌的瞬间把魔昂包裹进去。我站起身想走,但小娃娃们挥舞着拳头已经把我包围,有两个分别拖住了我的大腿,叫嚷着琥珀是他们在海边捡到的。 当苍耳出门把小娃娃轰走时,我的腿已经被他们撞得没法动,白云犬的身上也印满了灰突突的脚印。 苍耳责备我怎么不知道跑,我却咧开嘴笑了。黎明时,我把熬制一晚的还原如初液涂抹在琥珀上,坐在一旁开心地等待。双火他们都赶了过来,陪我等到黄昏,却没见到琥珀有丝毫变化。 难道是我记错了配方,还是熬制的时辰不对?我又熬制出新的还原如初液,但涂抹过后的琥珀仍没有起色。 我是如此渴望看到复原的魔昂,所以不眠不休地重复着炼制、涂抹、守候,几近成痴。 一个月后,魔兰看不下去,趁我不备拿走了琥珀。她威胁我去吃饭睡觉,否则就把琥珀砸碎。 我迷迷糊糊吃了几口东西后倒在床上,闭着眼睛躺上半天,可哪里睡得着?魔昂时时刻刻在丢失着记忆,他如果彻底忘了我该怎么办? 我去找魔兰,但她已经把琥珀藏起。她把我推出院落,让我随便走走。我无奈地在空落的路上晃荡,不觉中走到了仙宫的门口,因为从前和师父来仙都走惯了去仙宫的路。 沿引廊进入堂门,明亮的阳光透过凋敝的帷幔洒在大殿的地上,所见之处尽是破败的陈设,唯有仙君的座椅还稳稳地摆放在台阶之上。 白云犬突然叫了一声。座椅后的帷幔微动,竟然是仙君从中走出,他从座椅上拿起一粒白石子,然后坐了上去。 “我等你好久了。”仙君一边咳嗽一边说,“还怕自己这副老筋骨要等不到了呢。” 我不知他是否还有法力。但如果他有法力,我走也来不及,所以仍站在原地,问他:“等我做什么?” “让位给你啊,”仙君绽开一个沧桑的笑,“我一直以为魔昂是天定的继承者,却忽略了你。其实魔昂是去终结魔人国的,而你才是上天派来终结我仙人国的。你以为我忤逆天意是为了自己,那是因为天意就是灭国啊!但我终究没能阻止得住。你赢了,来坐我的位置吧。” 我摇摇头。但我的脚步却迈上了台阶。 仙君说:“别挣扎了,我是在用我所有残余的生命来操控你,只一会儿就好。” 我无法自控地坐在君位上和仙君的躯体重叠在一起,我看到我的手脚焕然成仙君的模样。 “这是要干什么?” “别问了,静静看着吧。” 白云犬在台阶下“汪汪”地叫,引来一阵脚步声。脚步来到殿中,居然是已经复原的魔昂。 我想叫他,可是发出的声音却是仙君的,说出的话让我悚然——“魔昂,你是在找明央吗?他已经被我杀了。” 魔昂闻声看过来,眼睛中带着突兀的力道。 仙君用我的舌头说:“杀了我吧,给明央报仇。” 白云犬躁动地乱叫。魔昂的大手攥成拳头,煞黑的横眉颤动,他的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怒气。 我想咬住自己的舌头,可是口中吐出的却是:“来啊,给明央报仇啊,你还在等什么?” 魔昂终于发出一声怒吼,我的心缩成一团,却听到魔昂质问:“明央到底是谁?我为什么记不起了——” 忽地,一阵南风刮过。我的身体泛起一阵凉意,无形的束缚渐渐消散,一层白屑从我身上剥落到地。 “魔昂!”我终于叫出了声。 南风掀起凋败的帷幔,魔昂站在摇曳的光影中,莫名看着恢复原形的我。 我跑下来,站在他面前,叫了一声“哥!”他想应答,却又皱起眉。 我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竟然拉动他走出门外,甚至在阳光下奔跑起来。白云犬跟在我们身旁,一路跑到大海。 湿漉漉站到水边,我让魔昂背对着海水转头去看,“见到了吗?你的脊梁上有鳞片,和我腿上一样的鳞片。”见他点头,我才算松下心来,疲惫地躺在岸上。他沉默地坐在我身旁,直到繁星满天,才懊恼地说:“我还是没能记起。” 我坐起身,笑着看他,“没关系,我可以讲给你听。就从我很小的时候讲起吧。那时,我还是一只饵。” (全文完) 分卷阅读8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