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记》 分卷阅读1 访谈记 作者:虞期 分卷阅读1 访谈记 作者:虞期 分卷阅读1 《访谈记》作者:虞期 文案: 当我小心翼翼地敲响这个过气歌手的家门时,我不知道迎面而来的将是一段二十余年前的旧事——曲折又平淡,按现代人的口味量身打造。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娱乐圈 搜索关键字:主角:我 ┃ 配角:吕作岷,陶广郁 ┃ 其它: 第1章 第 1 章 作者有话要说:  文末有转折!文末有转折!文末有转折! 想看he的话看到第六部分就好了,跳过第七部分吧 一 我故作镇定地把杯子举到嘴边,斯斯文文地抿了一小口茶——我从未喝过价格高于十五块钱的饮料,因此也完全辨别不出这茶水的好坏贵贱,好在上学期修过近代欧洲工业史,勉强认出手中的瓷杯是韦奇伍德牌,藉此推断这兑了牛奶的红茶同样价格不菲。 据此看来,吕作岷并没有传闻中那样落魄,然而话说回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就算败光了家底,糊弄我这个外行也还是绰绰有余。 我越过杯沿,飞速地瞄了瞄窗边的钢琴和对面墙上的一幅水彩,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开口——这学期,口述史概论课的老师要求我们找人做一次访谈,我本来打算老老实实地联系一位退休教授,但我们小组的另一位成员突然兴奋地表示要趁机拜访一下童年时期的偶像,还说这样连21世纪社会生活史的论文也有了着落——谁会知道她童年的偶像是吕作岷! 刚开始我根本不知道吕作岷是谁,上网搜了一下才发现他是位歌手,在本世纪头二十年很是得意,后来便也渐渐式微了。我把百科上他的词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也没找出什么能与社会生活史扯上关系的内容。 我去责问出主意的姑娘,却遭到她的嘲笑——说我不会找材料,接着劈里啪啦扔给我一堆网址,净是二三十年前关于这位吕作岷的花边新闻,还给我分析从中可以做出什么题目来——比如将网上报道与个人访谈作一对照,研究数字化史料的采信度;比如分析信息时代社会的娱乐化倾向;再比如研究舆论中心人物的心理状况与网络暴力问题、公众形象与私人生活的平衡问题;最不济也能写“21世纪初的艺人群体——以吕xx为例”……我被她说得很有几分心动,在网上扒了些八卦,眼看交作业的期限将近,预备和她一起联系吕作岷时,她却突然退了课!我慌忙去找老教授,却听闻他已去日本休养,短期不会回国;走投无路之下,只得按她给的地址,冒冒失失给吕作岷发了封邮件。 在我自觉无望、已经开始联络学校实验室的老大爷时,突然收到了回复:吕作岷约我周末在他家中见面。 我又喝了口茶,翻了翻采访大纲,摆出一个拙劣的笑脸:“吕先生,那我们开始吧,您介意我录音吗?” 吕作岷和蔼地笑了:“当然可以,很遗憾你没有录像的打算,我今天涂了发胶。” 他的普通话带着点轻微的台湾口音,还有一点翻译腔,因而语气显得非常柔和,显然,他是个会聊天的人。我看过他从前的采访录像,他的变化比我想象中小很多——他添了皱纹和白头发,而且皮肤松弛引发了面部的些微走形,但是举止、风度甚至是少年气质几乎与当年分毫不差。时光通常可不会对一位过气歌手如此宽容。 “开始之前我可以先问个问题吗?你的大学里不会缺乏比我更精彩的生命,为什么想到选我?” 我磕磕巴巴地答道:“您早年作为歌手和演员的经历非常……独特,其实我们很难接触到一个您这样受到全社会关注、一举一动都被人拿放大镜来看的人……所以,唔……”总不好当面说是因为他被全网嘲讽的经历,我有些尴尬,艰难地补了几句:“还有就是私人情感方面的原因,我的组员……前组员,非常喜爱和崇拜您……” 他失笑:“喜爱我?当时……当时你们还没有出生吧?”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个“当时”,不敢正面回答:“她的母亲是您的歌迷,她从小听您的歌长大……我也很喜欢您那首《我心中的一首歌》……” 他优雅地点点头:“谢谢你们。不过我看到邮件里说,这次采访的主题其实是‘网络舆论对公众人物的影响’?” “对,对,”我低头看资料。我有一份文件,上面列明了吕作岷2006年至2013年所有被媒体曝光的,用那个年代的话来讲,“黑料”。只是一起头就单刀直入咄咄逼人实在失礼,而我又还没有想好从哪件事问起,因此停顿了片刻。 吕作岷轻声细语地打破了沉默:“哈哈,这种事我还蛮有发言权。” 直觉告诉我此时不宜多说。我按下录音键,期待地望着他。 “我也有几年不太关注网络,不知道现在大家发表意见的风格,不过二十多年之前网友的留言还都比较……直率,很多人在我的主页下面留言,语气不太礼貌,我当时年轻冲动,被气到砸东西的时候也有,特别是有时候他们完全不了解真实状况……” 他的语气有些起伏,抬起头瞪着天花板,此时眼前的他与记忆中录像里的他在我的视网膜上发生了重合——二十多年岁月留给他的沉着淡漠好像一瞬间失去了踪影。我小心翼翼地问:“那真实状况是什么呢?” 他朝着天花板愣了半晌,突然笑起来,眼中竟然流过一道狡黠的光:“我讲给你听。” 二 私生活不检点大约是演艺界人士的通病。若真是道德败坏,激起公愤,显然无法收拾;可若是完美无缺、冰清玉洁,又难免少了些趣味;因而在男女关系上放纵几回,做几次娱乐版的头条,既吸引眼球,在道德上亦无可厚非,而且不出两天就被大众抛诸脑后,实在是最划算的买卖。 吕作岷也未能免俗。据我手中的材料,个人情感方面,他能与不下十人扯上关联,连发生关联的套路都几乎一模一样——先不置可否,再否认,随后默认,再然后坚决否认——其中多数同处艺坛,此外还不乏形貌姣好的富家千金,而最特别的一位当数—— “陶……广郁?”我翻了翻文件,上面并没有姓陶的人,“陶广郁是……等一下,陶广郁是那位钢琴家!可是……可是……” 吕作岷微笑:“是,是他,”旋即皱眉道,“美国承认同性婚姻合法都快四年,我以为你们年轻人早就司空见惯了。” 没错,然而一位年届六十的长辈突然告诉你留给他印象最深的“绯闻对象”是一位男性,这是完全不同的一回事。 我愣了半晌,随后发现我可能误会了他的意思:“所以……所以正是因为从前社会对同性恋还没有这么宽容,这种无端的……‘指责’,给您很大的心理压力,对吗?”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访谈记 作者:虞期 分卷阅读2 访谈记 作者:虞期 分卷阅读2 “指责?”他咧嘴笑了,阳光一样的笑意淹没了脸上的皱褶,但随即又如潮水一般迅速退去,使他看起来像不见太阳的冬日一样倦怠,“怎么说呢……算不上指责,可能更类似开玩笑吧。跟你说的一样,在那个年代没有人会把它当真。” 我暗骂自己准备不充分,偷偷打开浏览器搜索了一下陶广郁,只来得及扫了眼他的照片,就赶紧抬起头来。好在吕作岷微微垂着眼睛,手指有以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杯壁,无心留意我的小动作。可能蓝光留给视网膜的刺激太大,此时我眼前还浮动着网页上陶广郁的样貌——少年温柔腼腆又踌躇满志的笑容,与此刻眼前这个年将耳顺的男人脸上疲惫的神态发生了微妙的重合—— “大家都把它当成个玩笑……坏就坏在,我当真了。” 我手一抖,勺子撞到杯沿,发出清亮的响声。 吕作岷迅速调整好表情,声音也重新沉稳平静起来:“哈哈,我都糊涂啦,到现在还什么都没说。” 他放下茶杯,伸手从旁边的小几上拿过一个大厚本子来:“你们都不用相册了吧,我真是老了,就觉得照片拿在手里才踏实……” 他翻开相册,摊在膝头,示意我过去看:“大约是……大约是二九年时印出来的,当时通告少了,只想着看看从前的照片……”他随手翻了一页,“啊,这是唐小姐,当时我们一起拍电影,零五零六年吧……” 唐小姐是位著名演员,同样位居他的绯闻对象之列。 “我和广郁——和陶先生头回见面,大约是一零年。唔,在这里,这张照片是一一年我们一起彩排春晚,工作人员帮我们拍下的。” 二十余年的韶光在薄薄的相纸间汩汩流淌。年轻的吕作岷透过相片,满面笑容地望着我,手搭在陶广郁肩上;陶广郁动作拘谨许多,眼神清亮,好像夏夜空中为几朵行云簇拥的朦胧月光。 三 一零年,吕作岷三十四岁,事业如日中天,不仅纵横歌坛,还参演了大导演叫好又叫座的影片,自导自演的处女作也全国上映。这年九月他拿到了积家的代言,从台北飞到上海拍广告,在下榻的酒店第一次遇到陶广郁。 他站在电梯前,盯着显示屏上的数字从19蹦到20,手指在兜里有节奏敲出两个小节的《革命》,无意中从电梯门上看到了旁边那人规规矩矩贴在西裤接缝上的手——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关节微微凸起,显得有力又温柔——钢琴家的手,他想,随即忍不住笑了——真要疯魔了,自己搞音乐就看谁都是音乐家。 数字蹦到25,电梯门开了,旁边的人先对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他登上电梯,感觉承受了对方的好意,便打算纡尊降贵地与那人打个招呼。他抬眼一看,竟然觉得那人有点面熟,助理摸出手机,偷偷打字给他看:陶广郁! 居然是陶广郁。他当然听说过陶广郁的大名——17岁获得肖邦演奏奖的少年天才、不足而立但已蜚声国际的钢琴演奏家。他脑筋转了转,感觉可以合照发微博,便自信地伸出手去,笑出了一口白牙:“陶先生您好,很高兴认识您。” 陶广郁有点疑惑地看向他,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您好,您好。” 搞古典音乐的,对流行歌坛不熟悉,一时认不出他来也是正常。他摸出一张名牌递过去,陶广郁双手接下:“吕先生,您好。” ——但是看到他的名字还没有反应,就有些古怪了。 到达大厅,电梯门开了,陶广郁把名片放进口袋里,对他点头示意后先跨出门去,门外几个人叽叽喳喳围过来:“广郁,快走吧,王先生已经在等了……”在看到他从同一部电梯中走出后,表情有几分钟的凝滞。 这才是正常情况,他想,于是一时冲动,走上前去:“陶先生,能赏光与我合张影吗?” 陶广郁转过身来,笑容得体:“不好意思啊吕先生,我赶时间。希望下次有机会再和你见面。”他身后的一个年轻女孩一边观察吕作岷的脸色,一边火急火燎地戳他,最后干脆开始扯他的衣袖,然而陶广郁完全没受到干扰,风度翩翩、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顶着一脸尴尬的微笑拍完了广告,经过一夜的心理建设,终于使自己相信古典乐坛与流行歌坛风马牛不相及,双方人员老死不相往来,第二天醒来,决心将此往事全盘揭过——就看到了网上流出的照片:“吕作岷被嫌弃?求合照惨遭钢琴家拒绝”。 如果不是陶广郁连他都认不出来,他真要疑心是这人借他炒作。 说到这里,吕作岷开怀大笑,我只好小心陪笑,借机问道:“陶先生真的没有认出您吗?” 他笑着摇头:“他从来不听流行音乐的。连理查德·克莱德曼,广郁都还嫌低级,怎么愿意听我那些东西。” “一一年你们不是在春晚上合作表演了《金蛇狂舞》?”我顺口报出刚从网上发现的旧闻,庆幸自己的瞬间记忆力还算过关。 “对,我们第二次见面嘛,”他戳戳那张照片,“我当时问他,现在陶先生愿意和我合照了吗?他都完全不记得这回事了,不过还是和我拍了照!哈哈哈哈……”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那张照片,有些眷恋似的在陶广郁身上停留了许久。 除夕当晚表演结束,陶广郁请吕作岷吃饭以示赔罪,吕作岷趁机给他听了自己的歌。 正值新年,又是半夜,连卖麻辣烫的小贩都不肯出摊,两个人呵着手跺着脚走了又走,终于踏着此起彼伏的鞭炮声走进一家冷冷清清的麦当劳。陶广郁头上扣着耳机,手里捏着一根薯条,无意识地和着节拍在桌上敲敲打打。 耳机隔音很好,吕作岷完全听不到乐声,只得以手支颐,专注地盯着陶广郁的脸,试图从他波澜不惊的面庞上看出些褒贬来,然而却越看越心虚,只觉自己的歌浮躁又做作,怎么能指望这对被肖邦与李斯特娇惯出的耳朵赞赏自己张狂的吼叫——于是低下头去,假装认真地一粒粒挑出沙拉中的玉米粒,以防自己看到对方眼中流露出的不屑。 陶广郁摘下耳机,轻轻放在桌上:“挺好的。” 吕作岷笑了笑,拿叉子戳着鸡块,没有说话。 “真的挺好的,”陶广郁向前倾身,认真地看着他,“《雪初融》,是吧?我从前很少听这种歌,对这种风格不太了解,但是我可以听出来词曲是很用心的,副歌头几句旋律线走向与歌词的情感刚好相反,反而抓人,配器里还专门用了埙和缶——” 吕作岷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正好看到陶广郁诚恳的笑容:“作曲就是吕先生吧?” 吕作岷诚实答道:“不是。” 陶广郁一时愣住,不知该怎么接话,终于把吕作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访谈记 作者:虞期 分卷阅读3 访谈记 作者:虞期 分卷阅读3 岷逗乐了:“陶先生有兴趣,下次我出了专辑先送你一张。” 陶广郁松了一口气:“好,”他窘迫地打量了一下四周,“今天没能款待好吕先生,下次选好地方再请您吃饭,顺便可以听听您的新作。” 吕作岷大笑:“说定了,我可等着陶先生请我。”他心思一动,“陶先生对我的演唱会有没有兴趣?” 四 找到二十多年前的演唱会视频比我想象中容易很多,看来不止是岁月,连时代都对他特别优厚。 舞台上灯光飞旋,色彩迷离,几乎让我觉得头晕——二十年前所能呈现出的最完美的舞台效果,在二十年后看来居然已经显得庸俗又廉价,就像二十年前的往事,曾经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今朝听来,徒增笑耳。 年轻的吕作岷又蹦又跳、又弹又唱。我不得不承认,他的歌声里埋藏着一种力量——不可捉摸却又宛如实体,像一颗种子,在前奏汩汩的钢琴声中发芽,当他开口时冲破僵硬的地面,当他闭上眼睛让歌声在空中飞驰时,抽条开花,穿透鼓膜,直达心瓣。当他温柔的目光转向摄像头,和我完成了一次跨越时光的对视,我几乎浑身发抖,仿佛从他眼中看到了某种特别的东西,某种在今日的吕作岷身上已经消弭无痕、无迹可寻的东西——他几乎没怎么衰老,可就是这种东西,把今天的他与二十多年前的他,清晰地区别开来。 唱到激动处他突然跪下来。歌迷们齐声尖叫,镜头适时地打到观众席,一晃而逝,但我从中清晰地看到了陶广郁。 他坐在很靠前的位置,几乎正对着吕作岷跪下来的方向。 如此卑微的姿态,竟被吕作岷拿捏得潇洒又高傲,他屈着膝盖,却挺直了腰背,像阳光下的一棵树——肯扎根地下,是他的温柔,可他的眼睛里从来就只有高而旷远的天空。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紧盯着那一个方向,唱完了整首歌。台下掌声不绝,他挣扎一般,用尽全身力气移开目光,一鞠躬道:“谢谢!” 我浏览了几个网页,发现这段故事向来为人津津乐道,以致成为吕作岷歌手生涯的一大传奇——跪谢歌迷,鲁莽又真挚,多可爱的年轻人。 下一段传奇便是流行与古典的碰撞——另一场演唱会上,陶广郁作为特别嘉宾出场,亲自为吕作岷伴奏。这回吕作岷的歌声依旧极富感染力,眼神却沉着了许多;陶广郁一直垂着眼睛,或安静或激越地敲击琴键,偶尔也抬头看一眼舞台中央。 吕作岷的手悬在空中,跟随他歌声的节律舞动不止。我关闭了播放器,他的动作骤然停下,相当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好像我吵醒了他的好梦。 我捋了几遍舌头,方才艰难地问出来:“m市和c市这两场演唱会之间,您……您和陶先生有什么冲突吗?” 他笑了,算是默认:“年轻人眼光倒是很毒。” 我有点尴尬:“是因为……我看到就在那个时间点网络上出现了很多关于您和陶先生的……嗯……传闻,是因为这个吗?” 他沉默。就在我准备放过这个话题时,他突然开口:“我对他告白了。” 那首跪地而唱的歌里激荡着怎样的深情,别人不知道,陶广郁却不可能看不出来。但他的性格向来温吞,遇事优柔寡断,很难拿定主意,又害怕自己多心,惹得大家尴尬,干脆假装若无其事。然而还没等他想好以后要用怎样的态度对待吕作岷,后者就先下手为强,在演唱会当晚的庆功宴上一抒心怀。 吕作岷要保护嗓子,本来不该多酒,当晚硬着头皮灌了一小杯,硬生生拗出十分的醉态,把陶广郁拖到一边,瞪大眼睛看着他:“你听到了,我的新作怎么样” 陶广郁故作镇定:“还不错,我觉得……” 吕作岷心跳得厉害,耳边只听到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狼奔豸突,眼前只看到陶广郁脸颊微红,嘴唇一张一合,其外的整个世界都蓦地失去声色,他不管不顾,把脸往前凑去。陶广郁大吃一惊,慌忙抵开他的头,吕作岷不做不休,伸着脖子凑在他耳边说:“我喜欢你。” 他的声音清朗,又被酒浸得微沙,陶广郁怔住,居然忘了继续推他。 还好他神智还清醒,率先回过神来,讪讪缩回脖子,嗫嚅半天,蹦出一句:“我是说,你喜欢我的歌,能不能和我合作?” 于是下一场演唱会上,吕作岷几乎不敢向旁边看。他努力把全部注意力放在歌曲上,却总是迷醉在身旁钢琴的旋律里——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歌曲居然也能飘逸如斯。 他们又恢复了最初相识时的样子:对彼此礼貌又谦和,像是陌生人。两人的生活原本就没什么交集,这场演唱会后,陶广郁仿佛是还清了人情,急匆匆地逃到国外,在世界各地开巡回演奏会。他在微博上放演奏会的海报,吕作岷常帮他转发,他例行公事地回复一句“谢谢!”句尾的感叹号像是一柄利剑,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地割断两人之间最后一丝缱绻。 吕作岷想象过,如果他学电影里那些人,跟在陶广郁后面,一路从华沙追到里斯本,定时出现在每场演奏会上,散场后抱着鲜花出现在后台,事情或许还有转机。可他也有工作,该唱的歌依旧唱,该炒的绯闻也依旧照炒,抛下一切去追求——在那个年代——几乎注定以悲剧收场的感情,他做不来。 吕作岷揉着眉心,声音有些嘶哑:“我……我早就该知道,我配不上他。” 我迅速拉动网页,已经猜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一二年十一月,陶广郁在维也纳遭遇演奏生涯最大滑铁卢,蒙受乐评人的尖酸指责和社会各界的刻薄嘲讽。同月,因身体原因,吕作岷取消了原定此月的两场演唱会,随后现身维也纳。 “我没想过要——那个词怎么说——趁人之危,我只是想……想去他身边,”吕作岷双手交叉,抵在下巴上,“从前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象过我的生活里会出现比职业更重要的事情。广郁他击破了我的底线,你知道,两个人的生活里,每个人都要学会为对方妥协,要把两个人拖到同一个音调上,我要升一升,他就要降一降……但我发现,如果他不动,那么我情愿一降再降。” 他寂寥地笑了一下:“不过现在说好像已经晚了。” 五 之后值得一提的,就是三个月后陶广郁在首都——世界巡演的终点站——献上的完美演奏,他藉此一雪前耻,彻底击碎仲永之谤,攀上人生新高峰。这场演奏会最后,他破天荒地自弹自唱了一首《短梦寥寥》——吕作岷的代表作。 陶广郁的声线有点紧绷,或许是因为紧张,还错过了一两个气口。与原唱相比,他的演绎实在难称精彩,但当视线越过屏幕,我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访谈记 作者:虞期 分卷阅读4 访谈记 作者:虞期 分卷阅读4 看见吕作岷坐在我对面无声哭泣。 他捂住眼睛的手指微微颤抖,有水珠从指缝间漏下。那一刻,遗忘了他的二十年时光卷土重来,变本加厉地在他身上留下斧凿之痕。 我微窘,继续把头埋在屏幕后面,假装对陶广郁的歌声很感兴趣。 一曲唱罢,陶广郁起身,走到舞台中央。一向谦和腼腆的青年罕见地流露出踌躇满志的锋芒来:“谢谢大家,谢谢。谢谢你今天能来。这首歌,送给你,谢谢你从前分担我的失意和痛苦,欢迎你今后分享我的荣耀和快乐。” 这段话同样被视为对乐迷的深情告白。然而很快,随陶广郁在社交平台上晒出自己在吕作岷家弹琴、与吕作岷一家共度感恩节的照片,人们很快把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 网络论坛的角落里残存的只言片语,已经足能显示那是一场怎样的全民狂欢。人们揪住他们生活的所有交点,钻研、分析、索隐和附会之下,一个平淡的眼神也能沾染上十分的暧昧和十分的欲说还休。当时吕作岷还能平静地坐在电脑前,一边滑动鼠标的滚轮一边大声念出论坛上吸睛的标题,揶揄地看着身边人的耳朵慢慢变红。 陶广郁的名气大涨。从前他只为一小部分古典乐迷所熟识,而借这场“绯闻”的东风,他真正像吕作岷一样家喻户晓,社交账户的关注数量也像夏天的河水一样高高涌起,尽管其中多是高坐墙头或不怀好意的看客,会在他每一条分享新作和点评前贤的动态下狂刷吕作岷的名字。 这引起了老乐迷的不满。他们指责陶广郁不再专注于音乐,反而变得像娱乐明星一样虚荣浅薄。无奈之下,陶广郁发文称自己只想默默弹琴,不关注娱乐圈和流行乐坛的蜚短流长,请求吕作岷的粉丝或二人的所谓“cp粉”这些对古典音乐不感兴趣的人不要再关注自己。 一石激起千层浪,热情的看客们隐约觉得自己受到了“高雅艺术”的鄙视,愤而倒戈相向,责骂陶广郁的话语铺天盖地,说他借吕作岷出名后过河拆桥,说他去抱吕作岷的大腿,平白污人清誉,话语难免粗鄙难听。吕作岷出来为陶广郁说话,结果陶反被骂得更狠。 吕作岷内疚地道歉,陶广郁却不以为意,每天照旧弹琴听唱片,被惹烦了,就半开玩笑般说一句:“不是你的错。怎么,你为我取消了两场演唱会,还不许我稍作回报吗?” 可吕作岷也受到了牵连。早早预定了他春节档期的电视台突然打电话来,委婉地暗示说他现在的舆论形象恐怕不太适合出现在春晚上。经纪人也反复劝他,趁流言蜚语还没发展成铁证,赶紧撇清关系,不要影响自己的前途。他坚决拒绝,经纪人气极,说他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让他看清自己和陶广郁的处境——陶广郁不靠电视台扶植,不靠路人缘吃饭,现下名利双收,除了挨骂没别的损失;他自己的资源却一个接一个地倒,饭碗都保不住了。 他默然无语,回去与陶广郁商量,希望把两人的感情全盘转入地下。 陶广郁不知道这段从没公布过的感情还应该怎样隐藏,第二天就看到吕作岷发布声明,宣称自己性取向为女,目前仍然是单身。然而这只被当作欲盖弥彰。一个月后他们被人拍到一同去看电影,所幸当时不曾牵手。 当晚吕作岷请陶广郁暂时搬出去住。 一周后陶广郁发邮件来,措辞很谨慎,说自己给吕作岷的事业和生活带来的影响太坏,觉得两人还是分开为妙,甚至还温和地劝说吕作岷放宽心态,不要因感情纠葛荒废了歌唱事业。同时他在长达半年的沉寂后更新了社交账号,说自己已经前往国外进修,向从前打扰到的人道歉。 当天有人看到吕作岷醉酒后情绪失控,对着空无一人的街角大吼大叫。 六 之后关于两人的消息逐渐减少,不管是音乐方面的还是私人生活方面的。激起水花的就只有陶广郁在东京的演奏会上弹出了自己最惨烈的车祸现场,以及吕作岷与华裔外籍女友见家长,两人预备跨入婚姻殿堂。到将近十六七年前,随上一代歌迷的老去和新一代明星的出现,这两个人的名字彻底沉入浩瀚无垠的信息之海,若非刻意打捞,再也听不到他们的任何音讯。 我们都沉默着。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吕作岷仍红着眼眶,假装在整理自己的袖口。 最后他勉强摆出一个微笑,率先开口:“我可以问一下,你准备如何从我的故事里组织你的文章吗?” 我抬手关闭了录音设备:“您同意……同意我公开您的性取向吗?” 他和蔼地笑了:“我不希望同样的遗憾再发生了。我没能说出来的话,就委托你帮我说了。” 我的两篇论文——《21世纪初公众舆论对同性恋人群感情状况的影响——以吕作岷为例》和《从巅峰跌落:从吕作岷看私人生活对明星事业的巨大影响》得了很高的分数。教授亲自为我提出修改意见,几经增删之后,两篇文章发表在声誉甚高的期刊上,又因其题材的特殊性,获得了社会的广泛关注,不仅发扬师门,还把吕作岷和陶广郁重新推上风口浪尖。 我在文章中提及的一些材料,在二十余年后,以不减当年之势在网上疯传。人们照旧钻研、分析、索隐、附会,所不同的是,这回他们被视为思想开化的新一代人,因而怀抱一种同情的态度,因偏见曾扼杀一段如此美丽的爱情而感到痛心疾首。他们费尽心机整理出两人分道扬镳后的生活轨迹:陶广郁默默背负着旧日的荣誉和江郎才尽的感喟,长期独自生活在国外,废弃了所有社交账号,彻底消失在公众的视野中;吕作岷与女友的情感无疾而终,在几张专辑连续失利之后淡出乐坛,致力于公益事业。两人的生命渐行渐远,再无交集。 我登录音乐软件,发现首页赫然挂着那首《短梦寥寥》。 吕作岷给我打电话:“广郁……广郁联系我了,他答应和我见面。” 我对他表示祝贺。吕作岷犹自激动不已:“谢谢,谢谢你……二十八年第一次……一直联系不到他……他答应见我了……”声音几近于哽咽。 二十八年之后,陶广郁更新了社交账号,依旧言简意赅:“谢谢大家。谢谢@xx。”他圈出了我的id。 万众呼吁之下,两人重出乐坛,联手举办音乐会,吕作岷唱歌,陶广郁将全程伴奏。空前的话题度使八万多张票瞬间卖光,创造了演出史上的奇迹。 吕作岷亲自打电话送演出票给我。我坐在前排,舞台上灯光闪烁一如当年,只是色泽淡褪了许多,不复从前的明丽俗气。吕作岷的嗓音依旧清越温柔,又添一分岁月打磨后的厚重,陶广郁坐在钢琴后,手指翻飞,依稀也还是当年模样。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访谈记 作者:虞期 分卷阅读5 访谈记 作者:虞期 分卷阅读5 他们时常对视,眼神交接的那一刹那,仿佛二十多年的时光从未流过,仿佛他们一直乘着月色下的小舟,在流水般的琴声和萤火般的歌声里,前往只有两个人的远方。 演唱会最后,他们把我请上台,在响彻全场的掌声中亲手送给我几张光盘——那几场意义重大的演唱会的现场录像。离场后我插上耳机,在陶广郁那版满是瑕疵却无比深情的《短梦寥寥》中,慢慢地往回走,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七 看录像时我的心跳仿佛消失了。我的心脏高高地悬停在半空中,被突如其来的惊愕和逐渐回归的理智冻结住,无论如何不肯往下落。我双手颤抖地拖动进度条,一遍又一遍地回放,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吕作岷下跪的那场演唱会,现场录像中,坐在陶广郁位置上的只是一个激动得泪流满面的狂热歌迷。 我慌乱地打开浏览器,调出网络上流传的版本,也就是我在吕作岷家第一次看到的那版——现在已经有了破亿的播放量——没错,那个位置上是不知所措地凝望着吕作岷深情眼眸的陶广郁,一闪而过,但清晰可辨。 社交平台上,吕作岷和陶广郁重新活跃起来,答谢网友和歌迷,宣传新歌和下一站的演唱会。我的大脑高速旋转、几乎脱轨,没来由地想起吕作岷说过的话: 名利双收。 再碰到我的“前组员”,是在图书馆,她主动过来示好,想要和我一起做一项课题。我正挂着耳机听歌,她随口问了句:“听什么呐?” 我回答说是《雪初融》。 她耸了耸肩:“没听过,听名字就知道老掉牙了,你居然喜欢这种歌。” 我慢慢皱起眉头:“没听过?你不是最喜欢吕作岷吗?” 她吃了一惊,语无伦次:“可能……漏了一首……” 我把播放列表里吕作岷的歌删了个干净,一首一首选出来,一首一首地拖进垃圾桶,每次点击“确认删除”时都感到一种报复般的快意。然而随后,看着空空荡荡的播放列表,我生平头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无能为力。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的前组员能轻易拿到吕作岷的联系方式,为什么她提议之后迅速抽身,为什么吕作岷如此爽快地招待我,还同我袒露心扉,为什么找到二十多年前的演唱会视频几乎毫不费力,为什么我的论文在如此短的周期里得到刊发。我什么都明白了,然而除了删掉吕作岷的歌,我还能做什么呢? 吕作岷又给我打电话了,我猜是前组员给他通风报信了。他再次感谢了我,还提到可以在我的学校设立一项基金,专门给我的课题提供经费。 我婉拒了他的好意,很想问一下他的陶广郁的近况,然而最终没能问出口。表面上,他们看上去那么深情,那就够了吧。 第二天我到一位教授的办公室去,和他谈了谈我日后的研究方向。他夸我起点高,问我下一个课题有没有着落。我笑了笑,告诉他我下一个课题的方向: 口述史料与信息时代史料的不可靠性——“新史学”发展的阻碍与弊端。 分卷阅读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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